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空明传烽录TXT下载空明传烽录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空明传烽录全文阅读

作者:公子易     空明传烽录txt下载     空明传烽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十回 初识

    桓震这一声叫当下成了众矢之的人人对他怒目而视。那大猢狲果然也在这里方才凝神听曲并没留心桓震进来此刻一见之下当即低了脑袋拔脚便溜。桓震却也已经瞧见了他正要上前阻拦那红衣少女已是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揪住他前襟手腕一翻前日用以威胁桓震的那柄刀子此时又架在了大猢狲颈中。楼中众人大哗便有怕事的渐渐退去。桓震不由苦笑心道这女孩儿怎地如此喜欢动刀子不过她转眼之间便将对方制住倒也算得大功一件。当下问道:“杨涟的儿子在哪里?”大猢狲极力缩着脖子躲避刀锋讪讪地道:“姑娘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这刀子还是稍稍拿开些儿的好免得一个不小心弄死了我姓杨的可就大大不妙。”那少女却也略有些忌惮揪着他的手略微松了一松。

    大猢狲脖子略感轻松语气却又硬了起来道:“要杀要剐由你要姓杨的却是没有。”桓震只觉事情不对便是他与杨家有甚么天大仇恨也不至于拿自己性命赔了进去只为败坏一番杨涟死后的名声罢?就算终于给他目的达成自己可也已经死了那又有甚么用处?只是却难想个甚么法儿从他口中掏出事情究竟。

    正在那里犯难忽然听得一阵呼喝之声一群青衣汉子个个手持棍棒冲了进来将三人团团围住。再看酒楼中时满堂宾客已然逃得个个影踪不见只是角落里还坐着两人。桓震一眼瞧见这两个人不由得便是一怔原来却是那日在银杏店一同目睹杀人现场的那个少年公子和他的那个老仆。心中暗自嘀咕一声见鬼怎地每次遇见他总没好事?这帮青衣汉子却是这春华楼豢养的家丁护院。有人在楼中闹事他们自然应召而至。为的一个喝道:“你这三个小贼是从哪里来的也不晓得打听一下京中哪个不知道金文彪的大名却来老子的地盘撒野。”桓震知道不妙自己挑了人家的场子放在后世这件事决然不能善了。倒不知明代的黑帮是不是也如二十一世纪的黑社会那般?

    金文彪以前是一个草莽大贼在顺天府一带颇有声望几年前讨了老婆这才洗手不干到春华楼做了护院领。他人虽归隐江湖上威名仍盛寻常小贼都不敢在他眼皮底下寻衅闹事。今日正在家中逗弄儿子突然听得手下飞报说有人在酒楼打架吓走了若干客人当即领着一帮护院赶来将桓震等人堵了个正着。

    这一桩事情桓震却知是自己这方面占不住理当下没口子地打躬作揖赔不是。金文彪也是个老江湖了知道赶狗莫入穷巷的道理再者瞧这两人也不是甚么江湖中人本想教训这两个不知高低的外路人几句就此作罢哪知那少女却不吃他这套笑道:“金大爷罢?咱们自寻此人说话却不耽误你大爷的公干。”

    这一来金文彪脸上便大大挂不住起来冷笑道:“大爷虽然多年不曾与人动手却也不惧你这等小角色。”将棍一摆喝道:“是一个个的上还是一起上?”那少女眨眨眼睛奇道:“我干么要和你打架?我只是找他罢了。”说着手下一紧刀锋嵌入大猢狲皮肉痛得他大叫起来倒像与那少女说话唱和一般。金文彪哭笑不得心想这般毫没江湖经验的也敢四处闯荡真叫人笑掉大牙他金文彪何等身份怎能欺负这么一个小女子?当下摆手道:“你说得对我不跟你打架。只是你在此搅闹坏了我家的生意快快走罢!”那少女听见他承认自己说得对很是得意一声轻笑道:“谢谢啦!”押着那大猢狲径自出去。桓震早已给她吓得一身冷汗直流连忙跟上。

    出了春华楼三人寻一个僻静所在将大猢狲望地下一丢也不理他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逼供的种种手段来。桓震是从那种地方经历过来的说起来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居然如数家珍一般只听得大猢狲面色青嘴上却仍是硬撑。

    恐吓一番并不奏效那些刑讯逼供的法子也不过说说而已总不能当真在他身上一一试来。没奈何也只得放他回去。只是这么一来桓震的疑心却又重了一层对于自己原先那甚么报仇之类的推测也愈觉得靠不住起来。若说一命换一命有些亡命之徒容或有之但只是败坏一下仇家的名声便赔上自己性命也在所不惜究竟甚么样的仇恨能叫人做这种蚀本生意?

    那少女虽然甚不甘心却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一则不知杨之易究竟被关在何处二则就算给她查到了对方必然有层层把守凭自己这几个人决难闯得进去。只得跟着桓震闷闷离去。她逼供不成很是窝火不住在桓震耳边聒噪桓震只是随口答应心中却在想着方才那个少年公子。不知道甚么缘故也许是因为两次与他相遇都要撞上些倒霉事情自己每次见他都有一种很是古怪的感觉在心头盘旋往来挥之不去。他说不出那是一种甚么感觉也不知道这种感觉将会带着他走向哪里去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再回春华楼要见一见那个少年公子。

    他这一次却不要傅山和那少女同行单身独个回到了春华楼。一路之上都在担心那少年公子是否已经离去若是碰不上他往后不知可还有机会见面。待到进了门眼光便向方才他所坐的那个角落飘去一瞧之下不由得心里便是一沉:那处有人倒是有人只不过坐的却是两个肥头大耳的富商。他心中暗叹无缘转身便要离开。

    哪知道一转身竟见那少年公子正站在他身后不足一丈之处冷冷地道:“你在寻我么?”桓震一惊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心中十分奇怪怎地他会知道自己定要返来寻他?那少年公子也不多说做了个“请”的手势当先便走。那老仆便在门口等候一看主人出来面露喜色连忙上前搀扶。那公子一甩手呵责道:“对你说过多少次我不是小孩子不消得你扶!”老仆吓得面如土色连连点头。那公子也不理睬径自上了一辆马车桓震本待跟着上车却给那老仆伸手拦住。

    那公子怒道:“好奴才胆子愈放愈大连爷的客人你也敢拦了么?”那老仆连称不敢连忙退了开去由得桓震上了车自去前面驾辕却是时不时地转头向后窥视。桓震暗笑他太过小心又不是甚么皇亲国戚值得像大熊猫一般地护着么?当下通了自己姓名一面请教那公子的高姓大名。他却迟疑片刻这才道:“我姓朱名信草字田木。”桓震点头道:“原来是朱兄。”朱信哈哈一笑道:“不敢在下虚度一十六岁。”桓震笑了一笑并不与他去辨。

    两人扯了一番甚么久仰之类的套话朱信便道:“方才我听百里兄向那人要杨涟的儿子那是何故?”桓震心下迟疑不知当不当与他讲这一迟疑面上微露犹豫之色却给他看了出来不悦道:“桓兄莫非信不过我么?”桓震心道确是信不过你初次见面便来问我这些我怎知你靠得住靠不住?他心中虽然存了这个念头口中却不能说出只笑道:“田木兄说哪里话来。在下并不认得甚么杨涟田木兄大约听错了罢。”他说自己并不识得杨涟倒也不是骗他杨涟早在数月之前便已经死了他又怎会认识?

    朱信点了点头叹道:“在下原本敬佩杨涟是个忠臣义士听人传说他后代很是落魄想要结识一番倾力相助的既然桓兄也不认得那可着实可惜得紧。”桓震听他口中说十分可惜脸上却没半分惋惜的神色心中暗笑论起装洋蒜来你还差的远当下也一本正经地大叹可惜之至。朱信见他并不上当眼珠一转又道:“也罢既然桓兄不认得杨涟之子咱们就此别过。”他说这句话时却将“之子”两字咬得格外加重桓震一听之下便即知道自己方才咬文嚼字的小花招已给他听了出来脸上不由得微微一红好在车中黑暗却也瞧不见他面色。

    ************************************我就是我******************************

    想必各位都知道朱信是谁了罢。明清人笔记中多有记载崇祯在做信王的时候为了免受迫害必须韬光养晦。他心里很是郁闷因此经常带着个太监在京城街道上晃荡走得累了还特别喜欢在街头酒肆喝酒。这里写桓震两次在娱乐场所碰到他应该不算荒诞。只不过他出居信邸当在今年年底我现在这么写恐怕不合于理各位只当没现罢。现年十六岁的崇祯大权尚未在手多疑、不信任别人、善于掩饰自己等等容或有之但是性格该当不会暴戾好杀到那种程度。另这两回写来感觉十分不好有人说我写得水其实连我自己也都觉得水。所以我要闭关……为时一晚上明天照常更新三回。

三十一回 信邸

    桓震只觉自己心思给对方看了出来心中很是不爽暗想我一个二十五岁的现代人难道玩起心眼来竟还能比不过你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么?心念一转便想到这人定是对杨涟甚有兴趣他前世跟许多公司谈网页买卖的时候便积累下了一个经验愈是想要什么物事愈不能表现出对这样物事的兴趣否则定会给对方趁虚而入加以要挟。愈是奇货愈是可居此刻既然你想打听杨家的事情我就偏不告诉你听。当下将错就错一拱手道声“搅扰”伸手推开车门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走去。他心中料定走不出十丈那朱信必定会叫他回去岂知二十丈三十丈也走完了仍不见身后有人追上来请他留步渐渐心中虚起来。

    又走一程仍是并无半点动静终于忍耐不住猛地回过身来却见那个老仆正站在距离自己四五丈远的地方似乎自从自己离开马车他便在身后若即若离地跟着了。桓震心中不悦心想初次见面如何你便叫人跟踪我起来?当下招手叫那老仆过来问道:“可是你家主人教你看我去往何处的么?”

    他本意之中原是料想朱信定然是估中了自己离开之后便会前去寻杨家人故而命那老仆跟随在后看自己往何处去。没成想那老仆却答道:“并不曾爷只吩咐小人若是桓公子半路突然转身便请回马车中一叙;若是一路上竟不回头不论桓公子去往何处都可作罢。”桓震大奇心想此人怎知我定会回头?他虽觉自己行为给人家料中心下略略有些不快但却更好奇这朱信为何要令人如此这般办法当下随着那老仆又走回了马车停泊的所在。

    他伸手拉开车门跳上车去朱信正靠在那里双目微闭似在打盹。听得车门一响仍是阖着眼动也不动地说道:“桓公子么。”桓震听他语气之中并无询问之意想来是料定上车的必是自己了心中奇怪当下直言相询朱信笑道:“某的家仆料还不敢一声不出自行跳上车来。”桓震给他一语点破也觉这本是理所当然之事自己怎地便没想到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朱信指着对面座位道:“请坐。”桓震也不与他客气径自坐了下来与他对面相视。瞧了他片刻叹道:“我真不知你是甚么人。”朱信笑道:“我是甚么人?”桓震摇头道:“我说过了我不知道。熊廷弼陷落辽东败坏封疆乃是国之罪人杨涟既然受他贿赂也当一体同罪便死也死得遗臭万年至于破家完赃也是应有之义。家长既然作恶他的子孙后代又有甚么值得可怜了?”朱信连连摇头道:“桓兄待我不诚!”桓震反问道:“何以见得?”朱信笑道:“那又何必见了方知?”搬着指头将桓震自从见杨太夫人那日之后的行踪何时到了何处见了何人何时离开一一数说了一遍。桓震大惊心想难道自己已经被他跟踪了整整两天不成?瞪大了眼睛瞧着朱信不由得背后满是冷汗沉声喝问道:“你究竟是谁?”

    那一刻他心中只道此人意图对自己和杨家不利是以竟作了拼命的打算料想凭自己二十五岁身体健康这么一个十六岁的瘦弱少年便掐也将他活活掐死了身子微微欠起双臂蓄力只要朱信一句回答不善便要扑上去卡住他脖子。

    朱信眼中微露惧色旋即笑道:“我自是朱信。”桓震一怔瞧了他半晌身体慢慢放松坐回座位一时间只觉得全身无力心中来回盘旋只是一个念头:这人究竟是谁?朱信见他已经打消了袭击自己的念头当下也放了心道:“桓兄仍是不肯说么?”桓震摇头道:“你既已尽数知道了那又何必我说?”朱信笑道:“我知道的与桓兄亲口所说的究竟又是不同。”桓震心中一动心想他这是何意?正寻思间却听他又道:“桓兄莫非仍然疑心我是如何能够对桓兄行径了如指掌的么?”桓震被他问中了心中疑窦不由自主地便点了点头。

    朱信哈哈一笑揭开车帘对那老仆道:“叫他们来。”那老仆犹疑片刻应了一声不知从袖中摸出个甚么东西取火折子点燃了但见一道焰火直冲夜空不过须臾时分但听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车外道:“属下等六人参见主人。”朱信淡淡地应了一声“好”转头对桓震道:“桓兄可明白了么?”

    桓震沉心一想当即霍然大悟原来这朱信所以对自己行踪能如亲眼所见那并不是他本人整日跟在自己身后却是豢养了一群暗探式的人物替他卖命。转而想到他此刻既然当着自己之面叫这一众暗探出来一则是对自己示以信任一则更是向自己示威暗地里警告自己若是不与他为友那么这些暗探既然能够跟踪也就能够杀人。

    他想通了这一层心中对于这个少年公子的真实身份却更是一团迷雾。他既能够养的起暗探又有这必要去养暗探想必也是甚么官宦人家子弟;只是自己一介白丁囊中空空毫无名气他这般盯上了自己不放又有甚么好处了?然而苍蝇不落无缝之蛋必定是自己行事之中哪一点引起了他注意。回想来京几日除却杨家这桩事能称得上是一桩事情之外其余尽皆不值一提加上方才又是一见面便问自己杨涟之事那么他必是冲着杨涟而来的了。他虽然肯定这一点但却猜不出对方是敌是友。现下杨之易尚未脱困自然不能胡乱讲话当下摇了摇头那不是说自己不明白却是说虽然明白了仍是甚么也不能说。

    朱信瞧着他一瞬间神色连变了数变自然便解他这一摇头间的涵义。他叫这些暗探出来虽然确有威胁之意但是桓震抵死不讲他也不能怎样。当下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咱们这就当真作别了罢。”对着车外道:“徐应元你叫人送桓公子回去。”

    桓震耳中听得这“徐应元”三字犹如当头打了一个霹雳瞪大了眼睛望着朱信只是呆。忽然道:“你……”朱信眉头一挑反问道:“怎么?”桓震原本想要说“你便是崇祯”一转念间却又吞入了肚子中去摇头笑道:“没什么。”一来此刻的朱由检仍是信王叫他“崇祯”殊为不伦不类;二来桓震一句话即将脱口而出之际突然想到现下的情形乃是:自己已然晓得他是朱由检而朱由检自己却并不知道这点。

    自打那日过卢沟桥以来桓震每日闲暇时总是苦苦思索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究竟能够做点甚么才能改变将来的命运最后的答案被他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便是崇祯。他在后世之时读过明史又读过许多演义小说对于崇祯皇帝的残忍好杀暴躁多疑甚是印象深刻知道若不是崇祯自毁长城杀了袁崇焕女真未必便能入关;若不是崇祯刻薄寡恩将一众大臣杀的杀逐的逐满清挥军南下之时也不至于举国无人相抗甚至铁骑所到处处望风披靡;若不是崇祯小气吝啬舍不得内帑赈灾却要兵士捉老鼠填肚子也不至于整个大明朝的军队如同一条蛀满了蚁穴的长堤外族的洪水一旦冲来立刻便全面崩溃。

    他想来想去在这个君主**时代内忧外患交织想要自立门户必定不能兼顾内外。倘若在内战之时女真打了进来那自己可就成了李自成张献忠一般的人物这一条道路早在一开始便被他给否定了。还有另一条路:如今的朱由检年方十六岁尚未登基还是那个惧怕魏忠贤如惧虎狼每日不是闭户读书就是闲荡饮酒的信王。倘若自己能够在他登基之前取得了他的信任至少能够对他施加一定的影响哪怕只保住袁崇焕一条性命也是好的。然而这个想法想来容易做来却难。崇祯此人性格优柔任察而果杀想要取信于他简直难过上青天。历史上真正得他信任的倒不是没有可惜全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太监。

    这种种千头万绪在桓震脑中已经思谋了许多时日此刻一见朱由检本人立时圆转起来不论如何现下自己已经知道他身份这件事情决然不能给他瞧破了。当下说几句闲话岔了开去。他既知朱信便是信王自然不能轻易离去然而方才两人已经道别此刻若再赖着不走不免招人疑心倒不好办起来。没奈何宁可此刻暂且先走也不能让朱由检对自己起了怀疑之心。

    当下一推车门跳了下去回身向着车上拱手道:“这就告辞。不知以后可能再见?”信王一笑道:“听天由命罢。”桓震本拟他会出言挽留两句自己便可顺水推舟再与他接谈。既知道这是信王自然不怕他迫害杨家或许这桩事情还能得他臂助哪知道他竟连容后再叙的漂亮话儿也不说一句。这一下当真没了办法只有转身便走。

三十二回 五人

    桓震虽然颇不甘心但是话已说绝不走是不行的了。他站在街中望着夜色中信王所乘的马车辘辘而去想到这一分手以后不知可能再有机会接近这个未来皇帝心中忍不住追悔不已。懊恼了一阵终于无法可想只得慢慢走回谯楼去寻杨家四口。其时已经是深夜杨太夫人、杨夫人和杨渊都已经睡熟了。傅山和那红衣少女却都不曾睡两个人坐在那里一面等待桓震一面闲聊胡扯打时间。

    傅山看见桓震上来叫道:“大哥快来咱们想出了一个法子管教能顺顺当当地劫了杨之易出来。”桓震大喜连忙催他快说。傅山不慌不忙地道:“诳也非诳也实其所诳也。要救得杨之易全在这十个字上。”说着与他嘀咕了一番桓震听了也是大声称好。只是细细盘算之下傅山这条计策至少须要四个人方能成事自己这里三个人固然全都要去终不成让杨家的三个妇女一个孩子也都披挂上阵罢?然而这桩事情又不是能够请外人助拳的。这倒一时没了计较。桓震突然想起信王门下那几个探子来心想这等人身手定然不差倘若得他们相助哪里用得着这般麻烦直接冲了进去抢人便走何等干脆利落。只是刚刚才与信王失之交臂此刻却到哪里再寻他去?然而杨之易却又不能置之不理说不得便是三个人也要硬着头皮上了。

    岂知次日一早刚出得谯楼便见一大群人聚在那里不知看些甚么。桓震分开人群奋力挤进去看时却是一张告示说是甚么杨之易代父泣告家贫不能奉养母亲祖母鬻子求活云云。下面还盖了一个殷红掌印倒像是用血印成的。桓震甚是惊讶挤将出来与傅山和那少女说了两人也是十分惊讶不知怎么会有这等东西突然出现。

    正要快些回转告知杨家人却听围观人群当中一个挑着担子、菜农模样的道:“杨大人一世清廉正直想不到死后遗族竟然这般凄凉!”旁边一个似乎是个屠夫粗声大嗓地应道:“正是正是杨大胆的为人咱老子向来是十分佩服的。”又一个小贩打扮的道:“杨大胆是谁?”那屠夫嗤道:“杨大胆你也不知么?杨大胆便是杨大人的绰号了当日他给下狱的时分当真是胆大过人宁死也不低头始终也不曾认得赃那汪……”他想了一想始终没想出是汪甚么来只得道:“汪大人不是说‘世岂有贪赃杨大胆在’么?”他此言一出菜农小贩纷纷应和一个头戴方巾生员模样的笑道:“你说错了不是‘杨大胆’是‘杨大洪’杨大人的别字叫做大洪。”说着不由神往道:“世岂有贪赃杨大洪哉!”他在那里摇头晃脑地说些甚么别字那几个贩夫走卒却并不睬他。那菜农道:“我瞧大胆也没甚错杨大人敢去捋那人的虎须可不是大胆了么?”众人又是一阵纷纷附和。

    那屠夫性子甚急焦躁起来道:“管甚地大胆还是大洪现下杨大人的儿子要卖杨大人的孙子了难道咱们便眼睁睁瞧着不理么?”那生员击掌道:“正是尊兄言之有理晚生这里却又一议咱们写了捐帖散去各人凭自己力量认捐若能少助一二岂不也是一桩千古美事?”众人纷纷称是当下那生员便要去写帖子。

    只听人群之中一个人尖声说道:“一班无知愚民尔等全给那杨之易骗啦!”众人瞧时原来是一个读书四十年不中的老童生名字叫做范晋生得扫帚眉尖下颏两撇鼠须勾肩缩背样子十分猥琐。这人屡考不中后来便索性弃了学业做了街巷间一个包揽词讼的讼棍官府黑道皆有勾结时常做出些事来远近驰名人人皆知是著名的血吸子惹不得。他这等人自然不会有人愿意听他说话当下挑担的挑担推车的推车便要散去。范晋见无人理睬急道:“怎地尔等不信么?我对尔等说那杨之易是一个好赌成性的赌棍甚么家贫无力赡养母亲杨涟临死留下的钱财全都被他将来赌博花销尽了。前几日我还在大树胡同那边瞧见他伏在赌摊上耍钱后来百赌百输想是没钱还债给人扣了起来罢。”

    这等人素日胡扯八道惯了怎会有人相信他口中言语?一个后生突然在旁道:“原来那日我瞧见的便是杨之易?”众人看他时却是一个卖烧饼小贩向来买卖诚实信誉甚好再问他究竟瞧见了甚么原来这小贩那日走街串巷经过大树胡同远远看见一群粗汉拥着一个破衣烂衫的文士推推搡搡而去他不愿多管闲事径自叫卖烧饼去了。此时给范晋一提立时便想了起来。若说范晋口中说出之话都是放屁这个烧饼小贩言之凿凿却教众人不由得信了几分。当下便有人纷纷议论说甚么父贤子未必肖啦等等。多数人却仍是不信。

    那少女与杨家素来相好听着众人纷纷议论便即有些按捺不住双眉一挑面露怒色就要上前呵斥那老童生范晋。桓震一把扯住在她耳边低声道:“不可莽撞。敌暗我明还是观望为上。”她面色一红甩脱了桓震将头一偏。桓震讪讪地收回手摸了摸自己鼻尖。

    这时只见人群又是一阵喧哗一个中年妇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地挤将进来倚在墙上拍着那鬻儿告示大哭道:“好狠心的夫啊!”跟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数落个不了说的既是湖北话又是边哭边说语音很是模糊桓震好容易听了个大概却是埋怨丈夫狠心将儿子卖去一时间不由得大大惊讶起来:杨之易的妻子自己却是见过的虽然穷困可没潦倒到这等乞丐般的地步身上衣服固然破旧却浆洗得十分干净哪里有如此邋遢模样?这女人自然不是杨之易的妻子却又是从哪里冒出来作怪的?当下不由有些楞岂知他这一会愣神却坏了大事。

    众人自不会知道杨之易的老婆竟也有人冒充那些原本半信半疑的一见她哭哭啼啼当即信了八分;那些原本便信八分的现下就十足当真了。范晋怪声怪气地叹息道:“杨大人一世英雄生个儿子却是这般无耻真是可怜啊可怜!”众人平日虽不齿他为人此刻听了这句说话倒觉十分有理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议论。但凡世间谣言都是如此愈传愈是活灵活现这群谣言源头四散而去之后或说与丈夫听或说与妻子听或说与朋友听一传十十传百杨之易这个嗜赌鬻子的名头便算是打出去了甚至有人还说得如同亲见一般道是某月某日杨之易将儿子卖给了谁还有说是他连老婆也都卖了的便在某某家青楼竟也真有那等无聊之人居然巴巴地赶了去光顾。

    桓震见了这等情形一相信自己先前的判断正确那大猢狲定然是为了甚么目的要大坏杨氏一门的名声。只是究竟为了甚么这却无处着手。瞧事态展对方似乎并不想伤害杨之易性命现下既然谣言已起对方的目的也算基本达到近日便该当放杨之易出来要他做过街老鼠被大众戳脊梁骨了。己方虽然这一回终于失败好在杨之易性命无碍也可松一口气了。至于谣言传谣原就是人的天性尤其是杨涟这等名人之谣更是人人津津乐道的饭后谈资那也只好由得他去。

    不论如何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桓震想起自己早就要去山西会馆探问周老消息却给杨家这件事情绊住了不得闲算算囊中盘缠所余不多还是快些办完了事上路的好。当下便要与那红衣少女告别了心中倒隐隐有些舍不得。两人站在街中挥手告别。桓震瞧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突然间想起自己与她这数日相处下来竟然彼此都未通姓名连忙高声大叫道:“姑娘芳名可能见告?”那少女听得他呼唤回头一笑俯身在地下拾起一块石子在怀中取出一件物事包了远远向桓震掷了过来笑道:“我姓颜!”桓震手忙脚乱地接了一面大声道:“我叫桓震!”但见那少女冲他挥了挥手径自去了。他伫立良久方才看自己手中却是握了一条淡绿色的帕子散出浅浅香气仔细看那角上却是绣着“佩柔”两个小字心中道:“原来她叫做颜佩柔……”

    ***************************你管我是甚么呢********************************

    这个红衣女郎暂时退场。我始终没有写到她的身世那是以后的话题。不过也许有人可以从本回的回目和她的名字上猜出她的身份来历。

三十三回 重逢

    京中的山西会馆总共也只有那么十四五家桓震一间间地问去却都说不曾见过这般的两个人。直问到最后一家临汾西馆方才探到了消息那会馆的一个执事说是大约七月间确有一对周姓的祖孙前来落脚但却只待了不到半月便即离去此后再没往来也不知去向何方了。桓震心中郁郁谢过了执事告辞回到下处。他与两人相处时间并不算久对于周士昌在京中的人际关系所知甚少除却山西会馆再也想不到还能往何处去探听两人的去向。当日蒋秉采与他分手只说周士昌进京是为了寻一个旧交替他设法转圜却没说明那旧交的名姓住处。然而现下要再寻蒋秉采去问也已不能。

    他一面吃饭一面冥思苦想猛然记起周老曾在工部营缮所任职心想若是到该处去问或者还有记得他的甚至于他进京之后曾去寻访昔日同僚也未可知。只是自己一个布衣白丁没头没脑地闯到衙门中去未免太也可笑。况且六部衙门是在内城若是就这么撞了去多半要给扣一个骚扰禁宫的罪名杀头了事。愈想愈觉希望渺茫不由重重叹气。恰好伙计送菜上来听得他拍桌长叹也是好管闲事便问他何事烦心听说要寻工部营缮所的官员当下笑道:“那有甚么难了?”说着伸手向东一指道:“朝阳门外现下正有大工程客官一早去工地上候着定能见着营缮所的主事。”桓震甚喜顺口问道:“甚么工程?”那伙计左右一瞧摇摇头闭紧嘴巴去了。

    桓震虽觉奇怪却也不以为意只道明日便能打听得周老消息甚是高兴这一夜睡得十分安稳。次日一早便约了傅山一同往朝阳门去。这朝阳门是北京内城的东门定名于正德年间与阜成门隔着皇城相望。两人一路走便见许多担瓦挑坯的小工随着行不多远果然见一片地基范围甚大距离内城城墙不过二三十丈光景工匠往来忙碌挖坑的挖坑竖桩的竖桩个个热气腾腾眼中哪有他这两个闲人在?站了片刻并没人来管他。桓震拦住一个工头模样的问他管事的官员可曾来那工头百忙之中伸手一指跟着便又去了。桓震顺着他指的方向瞧去却见不远处一个长衣男子独个儿坐在一堆泥土之上手中握了一只紫沙茶壶迷着眼睛小口啜饮想来便是这里级别最高的人物了。

    当下上前与他搭讪那人是营缮所的所丞为人性子却也随和听说桓震要寻数年前做过所正的周士昌想了一想道:“当年他做所正之时我不过是个小小文书杂吏与他并不相熟。”顿了一顿又道:“现如今的所正公铭乙早先与他很是交好你要打听周士昌的下落不妨便去寻他。”桓震问了公铭乙住处谢过了他顺口问道:“不知这里是甚么工程?瞧来似乎规模甚是宏大。”那所丞苦笑道:“便是厂公的生祠了。”桓震大为惊讶没想到自己居然有“幸”目睹这种中国历史上颇具代表性的个人崇拜建筑虽然只是地基占地之广规模之大却也教他大开眼界。这时一个工头奔了过来叫道:“林爷不好了那边土坑滑壁!”那所丞霍然跳起对桓震一拱手匆匆说声“少陪”随着那工头疾步而去。

    傅山叹道:“这般劳民伤财的勾当居然如火如荼当真不知那些大人老爷们都在转些甚么念头。”桓震却知道后世的另一些事情想了一想笑道:“若是我对你说一国之中人人说话吃饭睡觉拉屎之前都要念颂一个人说过的言语你相信么?”傅山瞪大了眼睛道:“这人是谁?是佛祖、观音么?”旋即自己摇头道:“不对不对佛祖观音并不是人却是神灵。”桓震叹道:“不是。我说的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傅山摇头道:“我不信。便是本朝太祖虽然颁行大诰命令人人阅读也从没有要百姓如此这般尊奉。”桓震苦笑不答心想连明朝人也不相信的事情居然生在二十世纪若是掉转过来自己是明朝人恐怕也不会相信这等荒诞言语。

    两人并不耽搁一路问讯很快便找到了公铭乙的宅子。一问之下才知原来周老自从离开临汾西馆便一直在此处借居。这一来真是喜出望外公铭乙听说老友的女婿来了自然殷勤相待一面令人去请周老和雪心出来。过不多时只听得雪心一面叫“桓哥哥在哪里?”一面奔将出来瞧见的却是一个蓄起络腮胡子的瘦高条子一时间竟没认出来倒在那里怔住了。桓震摸摸自己两腮胡须心想几个月不刮胡子连自己也都不认得自己了何况旁人乎?当下冲着雪心做个鬼脸嘿嘿一笑道:“怎地才几月不见便不认得了?”

    雪心大喜上前扯了他胡须一把笑道:“桓哥哥怎地你留了这么一把胡子看起来好生奇怪。”桓震自嘲道:“哪里是我想留只是连个剃须刀都没有……”他剃须刀三字出口立时觉不对连忙把下半句吞了回去过去跟周老见礼。周老却并不知道他这几个月间的遭遇只道他是刚从灵丘来当下问道:“你怎地便来了?灵丘可有甚么事情么?”桓震一转念间便觉能不告诉他们的还是不要告诉当下只说并无甚事拿几句闲话撇了开去。

    几人说话之时傅山一直瞧着周士昌面色只觉他气色甚是不对过了一阵终于忍耐不住吞吞吐吐地开口要替他把脉。周士昌这才觉旁边还有一人责怪桓震道:“震儿这是你的朋友罢?怎地也不叫咱们认识一下好生怠慢。”桓震连连称是只说傅山是自己来京路上结交的义弟医术乃是家传十分精湛给他看看有益无害。周老听说如此自然欣然答应当下坐了下来请傅山把脉。

    傅山两手轮换直把了一个多时辰又看了周士昌面色、瞳仁、舌苔问了他平日一些病状这才道:“周老此症称为肺胀。凡人肺脏久病不愈相互交织肺脾肾三脏虚损乃至肺管不利肺气壅滞气道不畅胸膺胀满不能敛降因有此病。先严早年著书曾提到此病验方加减分为水停痰凝、气虚气滞、痰瘀相结三种。我观周老唇暗舌紫当是最后一种。”周士昌道:“肺胀之症老夫瞧过许多大夫早已诊出至于三种病状却不曾听医家说起。”傅山笑道:“那是先严自立之说。”周士昌“啊”地一声道:“佩服佩服。可惜……”傅山面色一黯道:“小子自幼从父学习医道这病却也治得。”说着要雪心记下了几个验方每日服用。至于那甚么三子猪肺汤自然便不必多事了。

    当晚饭后几人在院中闲谈桓震这才知道原来周士昌当日上京本意是要寻自己的一个同年在京中刑部清吏司供职的请他设法挽回蒋秉采之事哪料到得京中方才得知这同年数月以前得罪了魏忠贤已给削了官职逐回原籍去了。周士昌无法只得暂且在临汾西馆住下候灵丘那边有消息来再作计较。不久听说蒋秉采罢官还乡已然离开想想自己在京无用也要打点回灵丘去。哪料刚要启程突然病数度垂危临汾西馆的执事见状不妙将他祖孙赶出。幸好他虽然病重神智倒还清醒挣扎着写了一封书信雇人送到公铭乙处。公铭乙闻听老友落难自然不能置之不理当下将两人接到自己家中居住。好在这公铭乙是个老年鳏夫一个独女早已出嫁家中正是冷清倒乐得有人做伴。当下周士昌便在公家养病直至如今。

    谈了一阵公铭乙笑道:“你们一家久别重逢正当好生聚话老夫可就不打搅了。”说罢自去安歇。傅山见状便也回自己客房去了。又过片刻周士昌推说身体不适也去了。一时间院中只剩下桓震与雪心两人。

    雪心瞧着桓震的大胡子格格直笑道:“桓哥哥这胡须当真好玩。”桓震伸手摸了一把苦笑道:“有甚么好每日早起洗脸都麻烦得紧。”心中忽然想起不知有没有法子自己做个须刨之类的东西使用不然就这么留一世胡子岂不郁闷到死?他后世学的是机械工程虽然与须刨并不相干但一艺通百艺通细细回想曾用过须刨的内部结构倒也给他记起了十分八分只是这个时代哪里有法子造这种东西出来?不过空想罢了。连带想到后世的甚么自行车之类若有合适的材料要自己做一辆出来也并不是甚么难事。

    然而四川虽然产钢他对炼铁炼钢之类却是一窍不通。若说大跃进时期土高炉的遗迹幼时在山间玩耍倒是见过几座的。转而想到不知这个时代的炼铁技术展到甚么地步了?依稀记得明代山西一带已经用焦炭炼铁只是自己却并没见过。钢铁对于制造兵器固然重要但17世纪中叶的战争火器已经占了一定的比重同样的时间与其花来研究铸铁不如用以琢磨火药。只不过这两样哪一种都非自己所知看来以后须得时时注意遇到此道中人万不可轻易放过。

    雪心见他摸着胡须呆只道他甚是不喜留须眼珠一转突奇想跑回自己房间取了一柄小小剪刀来笑道:“我来替你剪去可好?”桓震要过了剪刀道:“多谢你我自己来。”剪得两下觉自己给自己剪胡子甚不趁手当下将剪刀向怀中一揣道:“等我回房对着镜子剪去。”

    ***************************************************

    有人说古人不剃须的没错。古人很是爱护胡须除非在极端情况下比如曹操那样在潼关一战中被马杀得弃袍割须绝对不会损坏胡子的。但是桓震并不是古人啊。要一个每日刮胡子的现代人突然留起须来未免难以忍受。周雪心才十几岁又是女孩子不见得会懂得甚么身体肤的道理。特此说明一下。而且……随便扯别人胡子可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哦。所以各位看我写雪心玩起桓震的大胡子来若无其事的样子……嗯嗯。

三十四回 义方

    [——笔者注回目源出春秋左传:石碏谏曰:“臣闻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

    桓震所以在京中逗留便是为了探望周老确定他两人平安无事。现下既然见过了面便要赶紧赴遵化去了。起初他应承**星只是为了暂且谋一个栖身之地后来渐渐起了有为之心便觉这遵化兵备乃是一方守将实在是一个可以结交的角色。次日起来只对周士昌说要同傅山去遵化投傅家的一个世交以谋进身之途。周士昌见他肯图上进自是一口答应。雪心素常便给爷爷教训自己将来要做桓哥哥妻子的现下才刚跟他见面又要分别未免有些不乐。傅山见她嘟着嘴几乎要哭当下拉着她讲说周士昌用药须得留心之处雪心关心祖父给他这么罗嗦一回居然也就忘了桓震要走。

    当下胡乱用些点心便要告辞。公铭乙瞧他心急要去遵化也就不加挽留。桓震临走之前却还想再去瞧瞧杨家的情形。傅山自然是无有不可当下两人一起往谯楼去。哪知甫到城下便见一大群人围在那里对着城头之上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仰头看时却是一个青衣老妇颤颤巍巍地立在城头竟然便是杨太夫人。[——笔者注这一回写杨家三个女人着实混乱。杨太夫人指的是杨涟的母亲杨夫人指杨涟的妻子杨妻指杨之易的妻子。明代仅一二品大员的正妻可称夫人我这里也不管那么多了。]桓震大吃一惊连忙拨开人群奔上城去却见杨太夫人双足立在城墙罅处大约站得久了两腿略略抖叫人十分担心。杨夫人、杨之易和杨渊四个人围做一圈都离开太夫人数丈开外没一个敢上前。城墙的另一边却也站了一个女子自己却不曾见过面哭哭啼啼倒像是也要寻死一般。他见颜佩柔并不在心下略略有些惋惜旋即在心里自己掴了自己一个耳光:这甚么时候居然还能想起这等事来?

    他这却是初次与杨之易见面只见他一张脸颜色苍白眼窝青黑两眼无神头胡须似乎几日未梳理过如同一堆茅草。身上着一件青布直裰满是污秽如无一条黑边看起来倒像僧袍。杨渊瞧见桓震连忙跑了过来带着哭音道:“不好了哥哥!阿爹一早回来说了几句话太婆婆便跑上城来说是要从这里跳将下去跟着娘也跑到那边”说着一指另一个要寻死的道:“也……也要跳下去!”至于事情真正缘由他究竟年纪幼小又是受了刺激颠三倒四地怎么也说不清楚。桓震见问他无用便去与杨之易见过简单通了名姓只说自己是杨渊的朋友。杨之易瞧着他似乎对于杨渊能有这般大的一个“朋友”十分狐疑瞪了半晌猛然间扑上来揪住桓震歇斯底里地道:“你们害我还不够么?还要来害渊儿!”他神智混乱疯一般地卡住桓震脖子桓震给他卡得透不过气挣扎着伸腿在杨之易足下一钩杨之易立足不稳仆倒在地放声大哭。

    杨太夫人转过身来呵斥道:“逆子哭甚么?徒作小儿女态!”对桓震道:“逆子无行倒教桓公子见笑了。老身代他赔罪。”桓震连称不敢便请她下来说话。杨太夫人笑道:“桓公子老身站在此处自然便是寻死了怎肯下去?”杨渊听她说要寻死又哭了起来。桓震暗暗寻思太夫人为什么忽然这样?不必说根源定然是在杨之易身上了。杨之易却又是一副痴呆模样不论怎么问也不会出一声的。

    傅山却过去与杨夫人扳谈三言两语间竟给他问了出来。原来前日桓傅两人和颜佩柔离开之后不久杨家便接了一个消息道是教他们翌日何时何分往何处去接杨之易却没再索要银钱。一家人心中大喜到了时候便由杨妻依约前往。那约定的所在却是一条繁华大街往来人等甚多。杨妻瞪大眼睛瞧着每个来往的行人生怕一不留神错过了丈夫。直等到中午时分这才瞧见丈夫身影这一见之下几乎将她三魂六魄吓得飞了一半杨之易蓬头赤脚胸前挂了一块大大水牌上写“鬻儿资赌失节无行”八个大字下面又有一篇骈四骊六的记将杨之易如何好赌成性欠了大笔赌债如何卖儿卖妻云云写了一大篇字里行间处处都在羞辱杨家先祖。杨妻也是出身书香认得字的看了这篇记不由得几乎气死。杨之易却像已经傻了一般也不管旁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只是挂着那块水牌一壁痴笑一壁在街中摇摇摆摆地走来走去。

    杨妻又是恼怒又是心痛连忙将他拖到个僻静去处取下了水牌正要给丈夫整理容貌杨之易却一把推开狂奔而去。杨妻目瞪口呆无计可施只得回到谯楼。太夫人问起事情经过她不善说谎只得着实回禀了。当下便将老太太一气一个死不住口地咬牙誓一旦逆子回来必要一顿痛杖打杀了方罢。

    杨之易却是不知在何处直游荡到次日清晨才回神色间仍是呆呆的。杨太夫人原本赌咒誓要将孙子打杀一见他面却又杀不落手提起拐杖乒乒乓乓地敲打一顿可远不至于死。打罢只觉得教孙如此自己人生了无意趣不如追寻老爷去罢当下拄了杖颤颤地爬上城来便要跳下。余人大惊也都跟着奔了上来。杨妻见祖母为了自己丈夫寻死觅活登时羞愧无地也要随着跳城。杨夫人两边解劝说得嘴皮磨破杨之易却只站在那里一言不若不是方才桓震上来引得他动手打人想必两个女人跳了下去他还要在那里呆呢。

    桓震但觉杨之易的情形十分奇怪倒像后世见过一些服了迷幻剂的不良青年模样。当下教傅山给他把脉傅山把了一回只说脉象十分紊乱却瞧不出是何病症。桓震也不管他心想杨之易老婆寻死乃是为了杨太夫人要死;只消劝得太夫人下来那么杨妻自然也就不死了。

    当下凑上去打了一躬道:“太夫人人生何等有趣何必要死?”杨太夫人摇头叹道:“娑婆有八苦:一生苦二老苦三病苦四死苦五爱别离苦六怨憎会苦七求不得苦八五阴炽盛苦。而极乐众生有莲华化生之乐而无胎狱生苦。有相好光明之乐而无衰变老苦。有自在安宁之乐而无痛痒病苦。有寿命无量之乐而无四大分离数数死苦。有海会相聚之乐而无爱别离苦。有上善俱会之乐而无怨憎会苦。有所欲如意之乐而无求不得苦。有五蕴皆空之乐而无五阴炽盛苦。两土秽净、苦乐悬殊切愿往生离苦得乐。”她这一段话却是杂阿含经中的句子桓震对于各种宗教向不感冒想了一想才明白她是说人生在世生老病死相聚分别有求不得皆是苦楚不如极乐往生无生无死五蕴皆空离苦得乐。

    沉思片刻道:“既然五蕴皆空那又何必介意?既不介意那又何必要死?”杨太夫人凄然摇头道:“少年人你不懂。”说着仍是要跳。桓震大急所谓人急智生突然间想起什么来当下喝道:“佛祖说万物一般众生平等是也不是?”杨太夫人笃信佛教听得桓震跟她谈佛便不即跳下转过头来道:“三世悉平等毕竟无来去。”桓震这却听不懂她说些什么了正要开口再劝却听傅山道:“有来必去理亦常然。”心下大急暗道自己正在这里费尽口舌劝她不可死怎地兄弟却说出这等话来?正要拦阻傅山又道:“轮回六趣如旋火轮。有业感即入轮回太夫人我执我见恐怕不能离苦得乐。”他却是说如果执着于极乐和现世的分别那便是存了“我执”有了业感必定重入轮回。

    杨太夫人闻听此言脸上变色须知对于一个虔诚的佛教徒而言还有甚么比给人断言死后不能往生极乐更加可怕的事情?一阵强风吹来太夫人身子晃了一晃微微抖几乎摔将下去。当下惨然自语道:“各随缘去。”对着杨之易道:“尔好自为之无改乃父之志。”说着纵身而下。桓震扑上前去阻拦一把竟没拉住眼睁睁地瞧着她从十数丈高的城墙直坠而下摔得血肉模糊。

    他始终不知杨太夫人究竟有甚么非死不可的因由。想起读古史列女传都说某某女守节、自尽、自残后汉书中更是载了一个谏夫不成以死明义的赵阿想这杨太夫人也是赵阿一流人物了。然而这般死了究竟又有甚么用处?他读史之时见到此种故事往往不以为然甚至嗤为道学家胡编乱造料想人人爱惜生命怎会有人去做那等无用之事?如今亲眼见了但觉心中十分迷惘一则以为太夫人死得十分不值一则也开始怀疑那历代列女传中的守节、自尽、自残故事全是真实不由得毛骨悚然起来。

    ***************************长得像分割线又不是我的错************************

    这一回写杨太夫人自杀是我推敲了很多次的结论。我写这个情节并不代表我对此持赞扬态度。整个过程中始终不曾写她如何教训杨之易仅有最后的“好自为之无改乃父之志。”一句。这一句话大约杨之易不久便给忘了罢否则又怎么会有后来的“父忠于明我忠于清复何憾焉”?杨太夫人的死算是白死了。另本回中谈到佛经是我平时读来有错误的地方欢迎切磋。

三十五回 再会

    死者已矣倒是操办身后事要紧。然而出殡手续很是烦杂桓震却不能等过头七出七接三唪经当下寻家店铺借了纸笔要傅山给周老写了封信求他一力支持又指点杨家人去公铭乙处不提。

    城下人群见死尸已经抬走唯余血渍一滩想也是没甚看头也就渐渐散去。桓傅二人方才一阵忙乱耽搁了许多时候看看天色已经不早当下便要上路。岂知正要出城忽然听得一阵喝道之声后面支支呀呀来了一辆囚车。桓震连忙扯一把傅山闪在路旁瞧着那囚车过去忽然觉得车上囚犯的面孔很是熟悉细细一想竟然便是当日自己过卢沟桥时候遇到的那个房山县杨柏。他的妻儿却并没看见不知何处去了。杨柏似乎也认出了桓震远远地向他瞧了一眼。有心拦住一个押送的差役问问这是去往何处却又怕惹祸上身只得罢了。

    眼看着囚车越行越远终于出了城门忽然觉得后颈一凉似乎给人塞进了什么东西连忙伸手去掏哪知却给人在腕上弹了一下当即手臂又酸又麻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他心中大惊只道有人要对他不利岂知等了半晌竟然毫无动静回过头看时身后却并无一人。傅山见他脸上神色古怪出言相询他只推说要去登东匆匆寻个僻静所在解开上衣果然啪嗒一声一物掉了出来拾起看时却是一个指头粗细的蜡丸剥开来里面是一张纸条打开来看时写的却是“今夜春华楼听小苏三”几个字笔锋很是秀丽。他心中十分奇怪细细回忆猛然间恍然大悟心道定是朱由检命人约他心中不由得大喜。

    他只道上一次已经错过了结识信王的机会没成想就在离京之际竟然又与他搭上了线这一来真是喜出望外。然而大喜之余却也想到自己一介白丁无财无势信王找自己干什么?所谓投以木瓜必望琼瑶蚀本买卖可不像朱由检这等人会做的。但这般空想终究无用还是要晚间前去赴约才能明白个中究竟。

    这件事情他却不想这么快给傅山知道当下将纸条团成一团吞了下去这才走回来寻傅山只说自己有些事情未了要在京中再停一日。傅山神色间颇为疑惑终于也答应了。既已与周士昌等人告辞他也不愿回去徒惹口舌万一周老问起还要编个理由搪塞。当下寻个客栈住了。

    到得天色将黑他便寻个借口溜了出来径往春华楼去。不成想到得门口抬眼瞧见一人低着头站在那里呆出神居然便是傅山。他吃了一惊心想难道他得知自己要来此处与朱由检会面故而特意赶来?但瞧他低了头在那里苦苦思索却也不像是瞧破了自己作伪。他自从认得傅山以来次骗他虽说这是不愿他卷入更多事端乃是为了他好心中却着实内疚。

    当下走了上去一拍他肩头叫了一声“青竹”。傅山正在沉思被他这么一拍吓得身子一抖抬起头来见是桓震不由得奇道:“大哥?你怎知我在这里?”桓震听了这一句话便知他定然不是跟随自己而来的了。但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来递给桓震。接过看时便与自己上午拿到的那一张别无二致都是“今夜春华楼听小苏三”。

    傅山道:“我还道是那大猢狲要约我等寻衅瞧大哥似乎不知便想自己前来赴约。恰好大哥说有事要再稽留一日倒省了我一番借口。”桓震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离开之时傅山也收到了一张一模一样的字条。他心中却知那自然不会是大猢狲所约的了只是朱由检约他一人也就罢了何以又连傅山一同扯了进来?

    待得进了春华楼那小苏三已经在台上献艺了桓震却没心思瞧什么歌舞一双眼睛四下逡巡只是找不到朱由检。他心中奇怪难道还没来到?难道约自己的并不是他?一个青衣小婢走上前来福了一福道:“两位可是桓公子和傅公子么?”桓震点头认了只听她声音娇滴滴地道:“有位朱公子在楼上雅间相候。”桓震这才明白原来朱由检早已到了。既然如此想必他那一干暗探也已经在此伏下许久忍不住扫视厅中却并不见有一个人像个暗探模样。转念一想不由得失笑心道暗探若能给人一眼瞧出那便不叫做暗探了。当下随着上楼去走到最里面一间雅间门前只听那小婢叫门道:“爷人来啦!”房门应声而开。桓震心中微觉哪里不对但却不及细想一步跨了进去哪知一脚刚刚迈进背后给人一推直向里跌了进来险些仆倒在地。回头看时却是傅山给人推入门来连带将自己撞了进来。

    桓震作色道:“朱兄我们好意前来赴约你这是甚么待客之道?”朱由检笑道:“手下人多有得罪信代他们给两位请罪罢。”他口上虽如此说语气之中实在半分歉疚之意也无何况朱由检乃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他的手下哪里敢不听吩咐做事?桓震自然想得到这一层当下冷笑道:“那可不敢当。”瞧瞧四个随从个个都是身强体壮有意无意地堵住了门窗自己两人要想逃走简直如同天方夜谭。瞧着朱由检一字一顿地问道:“朱兄约我二人来此究竟有何贵干?”

    朱由检哈哈一笑端起面前茶碗轻轻吹了吹水面茶叶微啜一口道:“桓兄不觉那小苏三的唱工甚佳么?”说着手指在桌面轻扣打起了拍子。桓震凝神细听果然小苏三正在献曲所唱的曲子便与朱由检所打的拍子一般无二。他心中一动没料到这雅间的隔音竟然这般差既然里面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外面自也能听到里面的声音。心念一转已有了计较笑道:“朱兄在这里打拍子无人鉴赏不觉无聊么?咱们何不一起出去打给大众听听也好叫人知道朱兄是何等人物?”朱由检心思繁密听他话中口气当下明白若是自己苦苦相逼他便要在这里拆穿自己身份。他身为信王出宫玩耍虽然不是什么太大罪过但究竟是不合规矩之事现下魏忠贤权势如日中天倘使自己私自出宫这件事情被他知道不免要惹来一番麻烦。

    他为人性格很是多疑那日只因听桓震说了“杨涟”二字少年人一时好奇与他交谈片刻兼且还露了暗探的行迹事后旋即后悔深怕自己身份给他看穿或者有所猜疑那也不妙。万一这人竟是魏忠贤一党的自己豢养暗探的事情泄露出去那可就要大大不利。想来想去还是死人的嘴巴最为保险当下令手下人安排要将他二人灭口按说这等事情本不用他自己出马的堂堂一个王爷岂能做这种杀人勾当没得污了自己的手?然而他既然性情多疑凡事总要自己亲眼确认这才放心得下因此还是亲自前来。听得桓震那一句“何等人物”心中立刻明白对方已经看穿了自己身份只是并没说出显见是给自己留着三分余地那么便未必是魏党中人了。

    然而现下不是魏党未必以后便不是魏党;就算以后不是魏党也未必不会趋炎附势将自己的秘密拿来交易以图进身。总而言之只有死人才最叫人放心。虽然心里略略有些过不去杀那还是要杀的。当下笑道:“那却不必外面何等吵闹还是这雅间中安闲自在。”意思是说你若不张扬我的秘密我便让你好好活着。桓震深知他的为人寡刻少恩倒不敢轻易相信他所说之话附和着干笑了几声。忽然想起他并没见过傅山当下捺着心跳给他们两个互相介绍了只说朱由检姓朱名信却不道出他真名。

    傅山笑道:“好稀奇面相!”朱由检没料到他第一句话竟然是大赞自己面相究竟是少年人好奇心性不由得反问道:“稀奇在何处?”傅山却不答他只要他伸出手来上下看了一番不住点头赞叹。朱由检给他撩拨得心痒暗想杀他之前听听他说些什么倒也无妨当下不住催他快说。傅山仰头道:“我自幼从父习学相人之术从没见过这等面相天庭虽然高耸地阁却不方圆少年固然富贵中年荣枯难期。既是大富大贵紫气东来的至贵命格却又十大空亡、十二孤神样样俱全。容我说一句不中听的若在名门宦家必是破家子弟。”

    朱由检耸然变色他是皇家之人此人竟说他必是破家子弟那不是暗含着说大明要亡国了么?

    ********************************你说你爱我像谁********************************

    我自然不会当真去宣传相面这一套。傅山也不曾学过相面只诌得几个名词罢了。至于究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三十六回 乱君

    [——笔者注回目“乱君”源出荀子-君道:有乱君无乱国。]

    朱由检听了傅山一语禁不住勃然变色。饶是再善于掩饰自己心理听了这种言语也都不能不大怒起来何况他还是出名的性格暴躁?伸手用力一拍桌子将桌上三只茶碗震得一起跳起一只跌在地下另两只却歪倒在桌上热茶淋漓三个人身上淌得到处都是却谁也不动一下。傅山屏住呼吸双眼一瞬不瞬地瞧着朱由检目光中毫无半分怯意。朱由检也反视着他的眼睛流露出来的却是愤怒疑惑不安以及旁的一点什么东西。

    沉默良久桓震突地笑道:“相者有云凡相必有破。朱兄何不请教一下破法?”朱由检冷哼一声不屑道:“这等怪力乱神之谈吾不与闻。”傅山微笑道:“听与不听自在朱兄说与不说却在傅某。”徐应元一直伺候在旁听着两人一往一来的交谈朱由检并不占上风此刻再也忍耐不住跨前一步怒道:“爷不听便不准你说!”桓震哈哈一笑道:“两人之口易封难道天下人攸攸之口也是封得的么?”朱由检神色不变淡淡地一挥手示意徐应元退下。傅山见他态度少和当即打蛇随棍上紧逼一句道:“面相须合命格才能断人一生。朱兄何妨以生辰八字告我?”朱由检目光中疑惑之色一闪而逝随口报了一个八字。

    桓震却是晓得他生日的那应该是万历三十八年的立春日很是好记。可是听他报的日期却是十一月二十四就算古今历法略有差异无论如何也不会是立春。他脑中一转当即明白朱由检是拿了一个捏造的生辰来诱骗傅山上当。倘若傅山当真洋洋洒洒地推算一大篇命格出来料想他便要立时作喝令砍杀了自己二人。然而当此时众目睽睽之下又没法子知会傅山一时间只急得出了一身大汗虽在深秋寒天后背也已经**地。

    傅山定定地望着朱由检手心中也已经满是汗水。他并非想不到对方虚报八字诓骗自己的可能性然而可能终久只是可能不论自己误真为假或是误假为真那都只有一种结果而已。想要借机瞧桓震眼色朱由检、徐应元以及四名随从的十二对眼睛却都是一瞬不瞬地瞪着自己哪里能给他这种机会?到了这等时候也只有押上一宝赌他和桓震两人的运气了。

    他心中波澜翻腾脸上仍是一片镇静慢慢扶起桌上翻到的茶杯瞧瞧杯底还有一点残茶未曾倒尽张口一饮而尽终于下定了决心放声大笑道:“朱兄既然信不过我只管赶我出去砸我招牌便了那又何必编造一个假八字来欺哄于我?这个八字乃是主一生孤寒之命岂能合得朱兄的面相?傅某虽然见识浅薄还不至于连这也瞧不出。”说着连连摇头。桓震听他如此说心知他是孤注一掷押定了朱由检会用假八字骗他。这一铺若是赌赢朱由检立时便会相信他的“神算”若是赌输自己两人今日便不用离开春华楼了。

    朱由检听了这话嘴角微微一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终于却又没说出来只叫过徐应元来低声吩咐了几句。徐应元一面听一面瞟着傅山待得朱由检说完应了声是便自开门出去。桓震不知他去哪里强笑道:“朱兄要替我们叫小曲么?”话刚出口便觉这个笑话着实半分也不好笑连忙讪讪然笑了两声闭上嘴巴。

    朱由检瞧着傅山来回上下打量了半晌忽然叹道:“我可真是糊涂明明年纪不大怎地连自己生辰也会记错。”他这句话一出桓震、傅山都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傅山只觉头脑一阵晕连忙打起精神笑道:“那打什么紧?先严在日每到生辰都要咱们做小辈的提醒方能想起便连五十大寿那天也是儿女们将寿筵预备齐全了他老人家才记起的呢。”朱由检也是哈哈一笑道:“那是当得如此。”话头一转压低声音道:“然则本朝成祖的故事傅兄可曾听过么?”

    他所说的却是明成祖朱棣还在燕邸时候的事情。据说那时有一个算命先生跑去寻朱棣说他有帝王之相将来定要做皇帝。其实他也未见得是甚么神算不过是瞧出了朱棣一心想做皇帝的一个投机之徒罢了。哪料到朱棣那时候正在韬光养晦以至于佯狂称疾瞒骗建文哪里能容得这等人活在世上?当即寻个什么妖言惑众一类借口将他砍了。后来朱棣果真坐了帝位然而那算命先生却连骨头也都烂了。此时此刻说这么一个故事出来自然便是警告傅山不要学那个算命道士机关算尽搞政治投机反误了卿卿性命。

    傅山笑道:“山孤陋寡闻不曾听过。但山却知道辰戌丑未全。”辰戌丑未全便是指太祖朱元璋的八字乾、戊辰、壬戌、丁丑、丁未了。算命的理论以为辰戌丑未俱全是十分了不得的八字而传说之中朱元璋也正是因为刘基给他推算八字这才揭竿而起终于成就一代伟业的。朱由检是太祖子孙自然熟知太祖的生辰听得傅山这般说那是将自己比作刘伯温了。他虽然目下居于信邸可是心中未必没有过做皇帝的念头。在他小的时候曾经有那么一次扯着哥哥天启皇帝的龙袍问道:“哥哥这是甚么官儿的官服?将来我也能做这官儿么?”皇帝哥哥却也并不生气倒笑嘻嘻地将他抱在膝头说道:“这个官儿么再过得两年便轮到你来做啦。”

    此刻他与傅山来回驳诘两人引用的都是一些不可尽信的街谈巷语一个说你敢政治投机我便要杀你一个说你须得借我臂助才能成就大事这一个回合却是不分胜负。以朱由检的身份大可以一声令下叫四名随从一起上前便踩也能将两人踩死了。只是他的心中却有些什么东西不准他那样做有一个声音仿佛在诘问他:难道你要杀了你的刘伯温么?然而更多的却是顾忌恐惧和担忧。这些感情自从他身为皇家子弟身为信王的那一天便已经存在了它们混杂起来叫他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面前的这两个人难道正是上天降下能帮助自己高枕安眠的人么?十六岁的年轻王爷在他的心里一遍遍地扪心自问。

    桓震见傅山已经掌握了局面心中略觉安定当下要来添一点油烧一把火。哈哈一笑道:“青竹我瞧朱兄的八字必定与他面相相似因此不愿告诉你罢了。”方才傅山既说他面相主破家子弟此刻桓震又说他八字与面相相合那不是破上加破了么?朱由检哪里容得这等言语当下又要暴跳起来恰好这时房门轻轻扣了两下却是徐应元在外道:“爷老奴进来了。”朱由检听得这两声轻扣似乎恍然大悟一般脸上暴戾之色渐渐褪去重又坐了下来扬声道:“来罢!”徐应元轻轻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到朱由检身后站定了也不说话。

    朱由检瞪了桓震一眼向傅山道:“某的生辰乃是万历三十八年十二月廿四日。”傅山装模作样地掐指算了一算道:“嗯那是辛亥、庚寅、乙未、己卯此命格……”故意顿了一顿重重地道:“主的乃是志大才疏身死家破!”朱由检再也忍耐不住伸足踢翻了椅子叫道:“给孤拿下!”四名随从一拥而上擒手的擒手捉脚的捉脚将两人按了个结结实实。

    桓震给按在地下毫无还手之力面临生死关头心中反而并不害怕高声道:“相士据命而论并无错处!”朱由检怒道:“你可知道孤是甚人?敢在孤面前这等放肆!”桓震笑道:“那自然知道的。只是王爷自己却又是否知道自己是何等人?”

    朱由检冷哼一声示意按住桓震的随从将手稍松让桓震抬起头来喘息冷笑道:“孤怎地不知自己是何等人了?”桓震但觉颈中压力稍轻连忙透了两口大气瞧着这个将来的亡国之君忍不住叹了一口长气说道:“便是一个志大才疏身死家破的可怜人罢了。”朱由检本意之中是料他定会吹捧自己一番以为进身之资的没料到从他口中竟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一时间不由得怔了一怔旋即回味过来这句话中实在有极深的含义一方面是说皇兄龙驭之后自己便要继位;现下天启皇帝身体羸弱无后那是宫中人人皆知的万一哪天有个万一能够继承大统的必定就是他信王。这一点不光皇帝哥哥知道他自己知道连魏忠贤也都知道。正因如此平日里他说话做事不敢有一毫逾矩的把柄给人抓住至于说暗地里豢养了许多死士那不是他想造反却是怕死而已。另一方面却又是说大明朝的天下终于也要在他手中丢掉。

    不知从哪一天起信王朱由检瞧着自己那个只懂得拿绳锯墨斗提起朱笔来便要打颤的皇帝哥哥心中便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之情。他虽然闭户读书躲在自己宫里做缩头乌龟但却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山西叛乱了他知道;南京地震了他知道;河北蝗灾了他也是知道。这个国家许多皇帝哥哥不知道的事情他都知道了然而知道了又有甚么用处?他并不是皇帝不能下旨捕杀河北的蝗虫也不能银赈济陕西的灾民。也许在他的心中经常想到假若有那么一天自己坐在皇帝哥哥的龙椅上手中握着皇帝哥哥的玉玺那么他一定是大明朝的中兴之主……决不是什么亡国之君!

    ********************************************

    本书决定加入VIp了加入的目的主要不是钱而是页强推。我会尽量不让各位失望的……敬请期待。另马乎兄我没有刻意删你书评啊你没看见置顶么?再次谢谢。

三十七回 密议

    那一刻朱由检的心中确乎如同打翻了一个五味瓶一般过往日子的酸甜苦辣午夜梦回之时的雄心大志纷纷总总一齐涌上心头。他不知道自己面前的是两个甚么人为甚么他们竟似看出了他的心思一般对他说这番话?他不相信自己会是一个亡国之君那种大逆不道的说话他们竟敢在他这个王爷面前出口他们的脑袋该当杀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但是这两个人叫他害怕。或许在他的心底也在暗自担心倘若有那么一天自己当真坐上了帝位难道就真的能够撑的起大明朝这个庞大的烂摊子吗?

    终于他眼中的凶狠神色渐渐消失后退两步颓然坐倒在椅中十分疲倦地道:“放他们起来罢。”四名随从应声起立桓震只觉手脚骤然轻松一面活动手腕脚踝血脉一面站了起来。只听朱由检道:“你二人的头颅孤便暂且寄在你们肩上。”桓震不由得苦笑心想我自己的头倒要向你借用岂不甚是可笑么?明知与他讲什么人权等于白饶当下只得道:“王爷刀下不杀无罪之人。”朱由检冷冷地道:“但你们可莫要得意今日之事倘有半分泄露孤既然随时随地能找到你们自然也就随时随地都能取尔等之头。”桓震连连称是心道我不和你计较口头上满足你一下也没甚所谓。

    朱由检抚着脸颊瞧了傅山一眼道:“方才你说那些话都是真的么?”傅山微微一怔心想他究竟还是十分在意这命谶之说的当下道:“命相之学本来便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朱由检道:“信当如何不信又当如何?”傅山笑道:“信则聊尽人事安守天命罢了。”桓震接口道:“若不信则当制天命而用之!”朱由检反问道:“制天命而用之?然则尔等怎知何谓天命?天命降于天子安能为尔这等市井之徒所知!”傅山道:“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天命成败岂独圣人知之?”朱由检截口道:“然则天命当应于何时?”傅山斩钉截铁的道:“明年七八月间!”朱由检“啊”地一声支颐沉思片刻道:“孤也不知今日之举对也不对。往后你二人便替孤办事罢。只是日后若有不利之行又或怠慢公务孤誓杀汝。”桓震松了口气心道只要你现在不杀我等我送你些好东西之后你想杀也舍不得杀了当下笑道:“此固吾兄弟二人素愿也。”

    朱由检“嗯”了一声道:“今日孤已出来甚久这便去了罢。你二人有甚么打算?”桓震低头细想一番但觉自己留在京中也无大用以信王目前处境固然不能替自己安排甚么自己对于官场中钩心斗角的事情也不甚精通。不如照原先打算往遵化去走一遭好歹识得几个地方上的将领必要时候当得设法交接。万一明年天启一死魏忠贤当真作乱起来自己手中有兵也好有所准备。傅山却可以留下一则让他在朱由检身边磨练数月二则瞧方才情形朱由检虽然对自己两人有几分信任心中却仍是疑窦重重。这一点他却并不意外照朱由检的善疑个性若能当真信用某人那才是天大怪事。但这么一来自己在外就不能完全放心有傅山在此至少算作是自己的一个内线也可稍减他的疑忌之心。当下照此说了朱由检只觉甚合自己心意便也点头应允。

    是时时候已经甚晚当下朱由检自去桓震却与傅山寻了下处两人回想起今晚的种种情形都是心惊肉跳不已。傅山叹道:“这一次当真是九死一生!却没想到大哥竟然与当今信王认得真是……”瞧着桓震目光中满是疑惑之色。桓震心中明白他疑惑的远远不止是自己认得信王这一桩事情。然而这件事一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想了一想道:“今日能够无事多亏得兄弟。临机应变十分急智哥哥不如你。”傅山瞧着他摇了摇头。桓震暗叹终于无法糊弄过去当下一咬牙道:“青竹现下你心中定然十分疑心何以当时在春华楼外我要对你说那一番话是也不是?”傅山点头道:“正是。”

    原来桓震站在春华楼外想到那朱由检如此刻意相邀定然宴无好宴会无好会自己不能不早做准备。当下便与傅山约定到时自己见状不对给他一个暗号或者扯一下衣袖或者踢一下椅子便要他大惊小怪地给朱由检看起相来。至于那甚么亡国之君却都是桓震预先细细嘱咐了他的。也亏得傅山巧言善辩与朱由检来回驳诘一番竟没露出破绽。只是他虽然照足了桓震的吩咐做去心中却不能无丝毫疑惑不解究竟桓震怎么便敢如此夸口那信王明年七八月间一定会入继大统?时光飞逝明年七八月转眼便至倘若到时并不应验那又如何?

    这其中究竟桓震自然是不能对他说的了然而若要欺骗自己兄弟却也骗不落手去想了一想道:“倘若我不说是从何得知青竹你信我不信?”傅山面露疑色沉吟道:“我自然是相信大哥的。只是大哥当真不肯告诉小弟么?”桓震叹口气道:“非是我不想说只是便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兼且于你有害无利。这件事情以后莫要再提了罢。”傅山皱皱眉头只觉桓震的心中定然有一个甚么天大秘密瞒住了不叫他知道心下甚是不乐。

    桓震也知他十分不快心想自己已然与惠登相闹翻没了一个兄弟难道现下为了瞒住自己身世秘密又要没了另一个兄弟么?一时间热血涌上头顶只想将一切统统倒将出来。口唇张了几张究竟不知从何说起难道便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你大哥是打从四五百年后来的人么?千言万语终于都化作一声浩然长叹。

    傅山见他终于还是不肯说叹道:“也罢。大哥不让我知道自然便有大哥的道理。小弟也不再问了。”桓震心中只觉十分对不住他歉然道:“那是哥哥的不是。”傅山摇头道:“那也不必说了。明日之后你我便要分别小弟留在京中替信王办事大哥可有甚么嘱咐?”桓震沉思道:“若说嘱咐最要紧的便是一条那信王决然不可轻信。”傅山点头道:“正是。我瞧这位王爷心思深沉为人坚忍倔强不是易与之辈。”桓震暗自叹服他识人之能心中却想在这年这月连自己两人在内又哪里有几个敢当面与崇祯说这一番话的了?抬棺进谏的海刚峰如今早已不在了。倘若当真有一个两个忠直臣子当面直斥他的刻薄寡恩大臣离心也许朝廷之中又是另一种局面也未可知。然而历史毕竟不能假设以后究竟如何还要凭自己一双手做去。

    他知道自己在这时代唯一的过人之能便是能够预知历史虽然愈往后历史因为自己的参与进来愈可能生变化但至今为止自己除却在山西做过几个月山贼之外并没甚么别的举动能够搅乱历史的因此却也不担心出错。当下细细回想将自己所知由现在起直至明年崇祯登基之时能够记起的大事尽数说了出来要傅山一一记熟。他虽然明知说得愈多傅山的疑心必然愈重然而自己此去怎么也得半年上下傅山智谋固然远胜自己但留他一人在京心中总是有些放不下此刻能多告诉他一件事情便等于多给了他一次趋避危险的机会甚么疑心不疑心的却也顾不得了。

    一口气说完天色已经大亮。桓震站起身来道:“这便分别了罢!青竹你可记住方才我说的那些事情未必全要照样生只不过是个大概。倘有甚么变动你自己千万小心不可拘泥。”傅山点头答应了。当下两人握手而别桓震自出北京城向东往遵化而去不提。一路之上但见处处饿殍遍地生祠一方土地才掩白骨又起华厦心中不由得暗自叹息。

    ********************************我整容成分割线的……**************************

    写桓震和傅山分开行事是有作用的。另签约事宜我已谈好亦即不必再冲三江了而且为了一个月以后上架时能尽量缩短公众版断档时间我决定现在起每天1回或2回以便攒稿。说实话3回已经是我的极限了要我在一天3回的情况下攒起稿来除非不吃不睡……特此解释一下度减慢并不是因为签约而是原本的度乃是。敬请期待。

三十八回 北地

    遵化乃是蓟州下辖的四县之一另外三个是玉田、丰润和平谷。它距离长城只有二十几里地向来便是一个对北防卫的要塞。遵化兵备节制两卫:东胜右卫、忠义中卫;一所:宽河所。这个地方是千年来中原汉族与北方胡虏反复争夺的战略要地;是戚继光重修长城增设敌台训练蓟兵的地方;还是后金绕过袁崇焕的层层封锁终于第一次突破长城大举南犯的地方。

    时候是冬至过后不久正是“一九二九懒伸手”的天气。桓震是南方人又是生活在温室效应的二十一世纪这明末的第一个冬天倒还着实难熬。从京师到遵化一路之上愈走愈冷他不断购买寒衣待到走到遵化地界的时候已经是穿得如同一个大棉球一般了。冻得狠了不由得暗自誓将来一定要在这里造出羽绒服来。至于怎么个造法是不是如水笙妹妹那般串鸟儿羽毛缀成衣服一时却也来不及想。到得遵化城草草吃一顿饭打听得兵备衙门的所在一径寻去。

    这遵化兵备衙门的所在却不在城中那兵备使耿如杞的性子甚是古怪自打年前上任以来便吩咐将整个衙署移到了兵营中去办公。他家眷虽在城里居住本人却常常在兵营一呆旬月并不回家一次。[——笔者注这是真事。但耿实际应当是兵备副使。]明代兵备使一职名为监察辅佐总督、巡抚实则握有调度攻防之权是个着着实实的武职。虽说如此然而要做到兵备至少也得进士出身这些进士往往不知兵者居多更有人甚至于连马也不识得骑的。像耿如杞这般整日泡在军营当中的简直便是绝无而仅有。虽说一代名将袁崇焕也是进士出身但整个大明天下又能有几个袁崇焕?便是那一个也给崇祯皇帝一刀刀地剐了。

    兵营距离遵化城并不甚远便在城东北角上依山而建与城墙紧紧毗邻。桓震这还是头一次瞧见古代的兵营是个甚么模样与后世电视剧中的镜头相比简直是毫无相似之处。整个兵营便是一座石寨周围都用厚达数尺的大石围砌而成高处约有三四丈与山坡相连之处也有两丈上下。石寨左右各有一拱门便是士兵出入的通路了。寨子东侧数十丈处有一眼泉水那是整个兵营的水源所在。进得寨子西边是营房东边便是校场。桓震在门口给个老军拦住当下取了**星的荐书出来请他面呈耿兵备大人。

    少时那老军又再出来便说耿兵备请。桓震随着他走去那耿如杞住的却也是一间普通营房不过是独个儿占了一间罢了。那老军在门口禀报了一声便教桓震自行入去。进得营房只见一个中年人裹着一领棉袍坐在矮几前面奋笔疾书时不时地将笔尖凑到口上呵一口热气。桓震料想他便是耿兵备如杞了当下上前参见。耿如杞抬起头来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淡淡应道:“既是赵世伯举荐足下来此便屈足下暂且在我营中做个幕宾日后若有机遇当为足下谋一出身。”桓震连忙谢了便问他有甚公务要办。耿如杞道:“那也没有甚么。我军中原有两个书启夫子前些日一个告假回乡去了还有一个便在此地足下既然在此左右无事可去与他接谈一番。”桓震一一答应却见他又低下头去写了只觉自己似乎打搅了他还是快走的妙。

    当下离了耿如杞房间出门之时回头一望这才看见房门上悬了一块窄窄匾额写道:本无斋却是三个隶字写得甚是挺拔有力想来应是耿如杞的手笔了。他寻一个士兵问了才知军中的两个书启一个叫做李滔字百川另一个叫做邓仕兴字仲成。李滔日前父亲去世告假回湖南老家去了。桓震问明了邓仕兴的居处当下便去访他。邓仕兴为人很是随和健谈听说桓震今日方到还没处下榻便一力邀他与自己同住。桓震见他房间还算宽敞便多自己一个也不觉挤当下应了。他也没甚铺盖只将几件随身衣服向床上一丢便算搬过来了就连被子也是邓仕兴借他的。这夜邓仕兴设酒替他接风军中无肴只是一些咸菜鹅蛋之类。桓震本不善饮喝了数杯便一力推辞却请教起军中诸般规矩制度来。邓仕兴喜他谦诚一面自饮一面将营中上下建制细细说了。

    原来这个兵营**有两营驻军合为五千五百人。大部分的兵都是自遵化本地募得也有些是从东胜右卫和忠义中卫转来的军户二者约是七三之数。五千五百人之中倒有四千长枪手、藤牌手等等余下一千五百虽是鸟铳手却只得四五百支鸟铳。营中该管的本是一个参将叫做徐兆自从耿如杞将兵备衙门搬了来便一应大小事务不理每日只是溜进城去挟妓饮酒近来竟有一个多月不曾回营了。耿如杞对他深为厌恶已参了他好几回却不知那徐兆走了甚么门路居然深得上司庇护耿如杞数次参他不动见他不来碍手碍脚也就索性不理。以下把总、哨长、材官、中军、旗牌、辕门、粮运等等官职十分烦杂各自都有职司桓震听得他在那里数说一一努力记在心里。

    他既然做人家幕宾自不能全不办公次日一早见邓仕兴起身也便跟着起来见过耿如杞便要邓仕兴带他熟悉一番军中公务。说是军中公务其实大部分全是武将的事情作幕宾的无非只是来往信札批答以及登记军籍、整理粮饷出入簿子等等文书事务。除此之外耿如杞兵备衙门的一应公文也都是送到这里来办。这些却着实非桓震所长来到明朝半年虽然学会了毛笔字但是字体之丑实在难入人眼说起会计事务明代的会计方法与后世全然不同莫说他不曾学过会计便是学过此刻也要从头来过。这一日时刻不离邓仕兴瞧着他做甚么自己便照样做去却也给他学了个七七八八模样相似至于帐目算得究竟对是不对写篇文稿可曾缺笔掉画那却顾不得也。

    他也知这般下去终究不行虽说自己是**星荐来耿如杞再是如何也必要卖**星一个面子;但军中自有纪律在倘若哪天当真犯了大过恐怕耿如杞也容不得他。是以这天夜间邓仕兴已经睡下他却还在那里一面温习帐目一面学打算盘。好在明代算盘已将算筹淘汰算盘结构、珠算口诀与现代也差之不远他慢慢回想小学时候学过的珠算渐渐愈打愈熟。

    打得一阵只觉脑中昏昏沉沉全是一上四退五三一三十一起来听得军中梆子已经打过了三更当下撇了算盘走出门去要吸一下冬天的冷气。邓仕兴的房间与本无斋正是对面相望。桓震一推门便瞧见本无斋仍旧亮着灯光想来耿如杞仍不曾歇息。犹豫片刻走过去轻轻扣门只听得里面道:“进来!”推门进去但见耿如杞坐在几后身上仍是白日见他时候的那身打扮显见并不曾睡。面前摊着一封公文似乎是方才正看的。他一面让座一面问道:“军中一日可还惯么?”桓震礼道:“尚好多谢大人关怀。”耿如杞“嗯”了一声仍是低下头去瞧那公文脸上神色愈来愈是难看双眉逐渐纠结在一处终于猛力一拍桌子怒道:“好无耻!”

    桓震给他吓了一跳当下问他何故这般怒。耿如杞喘了几口大气怒色不减随手抄起那封公文向地下一丢道:“百里你瞧!这便是咱们大明朝的忠臣了。”俯身捡起看时却是顺天巡抚刘诏下蓟州府批转的大意是说要在蓟州替魏忠贤建立生祠要各地官员预为准备。所谓预为准备那自然是要钱给钱要料给料要工给工了。耿如杞并非牧民官这事原轮不到他去操心遵化县将这公文转给他看纯是以示尊重。

    耿如杞明知自己不在其位便生气也是白饶拍了一回桌子也便渐渐冷静下来叹道:“朝事如此!”桓震忽然记起杨柏来心想那个宁死不建生祠的房山县不知现今可还活着?耿如杞又了几句牢骚便转身去瞧他身后的一副地图。桓震仔细辨认画的却像是辽东一带地形。古人所绘地图十分难认他看得半晌也不过辨出了一条长城而已。耿如杞觉他留心地图叹道:“本道早年在职方郎任上之时受鹤鸣小人所惑排熊廷弼而庇王化贞疆事由是大坏现下很是后悔因此署中常备边图但盼日后能够补报万一。”指着辽东一带道:“现下彼处有袁辽东在修塞垣缮战垒铲山堑谷大兴屯田边事大定。”

    ******************************************************************************

    耿如杞在朝任职方郎时曾经与主事鹿善继党张鹤鸣合伙排挤熊廷弼熊去后辽东局势恶化如杞与有责焉。袁辽东就是袁崇焕。那时袁的官职是兵部右侍郎正二品、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正三品、辽东巡抚因此耿称他袁辽东。

三十九回 饷变

    [——笔者注遵化闹饷兵变本是崇祯二年事。]

    桓震随着他手指瞧去虽然瞧不大明白却也知道这个时候辽东形势正是一片大好这年正月间袁崇焕据守宁远坚壁清野以红夷大炮大破清兵努尔哈赤给大炮击伤不久连伤带气愤恚疽而亡是为后金叛明的次大挫败。这一次血战险胜令得袁崇焕名满天下功高望隆朝廷以辽东军事全权委任他便以辽人守辽土辽土养辽人之策经营辽东巡历锦州、大、小凌河议大兴屯田渐复以往所弃旧土终于令得皇太极不敢骤然南下竟遣了使臣与他议和。想到议和猛然间记起皇太极遣使议和的时间似乎便是这年的年底至于现在究竟到了不曾那却无法知晓。

    他正在那里回想突然光当一声房门给人撞开邓仕兴跌跌撞撞地一头冲了进来不知怎地脚下一绊仆倒在地他也顾不得爬起大叫道:“大人不好了大人!”耿如杞皱眉道:“甚么大人不好了?起来再说!”说着抓住他手臂一把拖了起来。邓仕兴好容易喘得匀气这才道:“糟……糟了外面兵丁……兵丁闹饷!”耿如杞脑中轰然一声兵丁闹饷乃是大事怎的连一点动静也无?连忙奔出门去肩头与邓仕兴相撞将他撞得又跌了个跟头。

    桓震却要想了一想才明白“闹饷”究竟是甚么意思那便是官兵因为粮饷拖欠起来闹事了。当下急忙随在耿如杞身后奔出才出房门便见校场上一片火把通明五千余兵丁人人手执刀枪长矛静立不动就如白日训练一般。虽则不吵不闹却比大吵大闹还要骇人。耿如杞站在众人面前高声大喝道:“都给本道回去!”喝得数遍并无一个兵丁理睬半分前排离他较近的几个士兵更是双目望定了他眼中满是愤恨之色。

    耿如杞心中暗叹上头层层官员只知道搜刮钱财自肥腰包建造生祠则不惜耗费供应边塞则锱铢必较士兵每日半饥不饱莫说守卫边疆连日常训练也都难以保证以至于有些竟去四乡劫掠百姓屡勒不止搞得民间怨声载道。入九之后眼看天气渐渐寒冷士兵的冬衣却还没有着落难道朝廷便要指望这些冻饿瑟缩的兵们来保疆卫国么?

    桓震瞧着他们那些面黄肌瘦的脸冻得瑟瑟抖的肩膀皴裂流血的握矛的手忽然之间明白了一桩事情:究竟为甚么明朝的将领在带明兵打清军的时候总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待到降了满清反过来带领辫子兵屠杀汉人的时候便如利刀绞肉一般直杀得中华大地血流成河。瞧眼前这样的兵怎么能与满清的精兵铁骑相抗?战而不利非将之过却是兵不能战。而所以兵不能战的原因又是整个大明朝的官僚机器已经从中间开始失灵了朽坏了崩塌了。

    士兵们仍是望着耿如杞。他们并不说话并不叫喊更不哭泣然而他们也不肯退去。他们只是那么默默地站着展示着他们与实际年龄不符的苍老面容。耿如杞从前排缓缓走过。他知道这些士兵的苦楚自从他来这里担任兵备的那一天起心里便一直有那么一种不妙的预感:官逼兵反!为了不叫这个预感变做现实他将衙署搬到了军营里每日亲眼看着这些士兵用自己的官职和威望弹压他们可是终于到了这一天当他的官职和威望再也不足以战胜对克扣粮饷的痛恨以及对棉衣棉裤的渴望的时候这些士兵也便不再服从他的管束了。他们拿着他们的刀枪静静地站在这里索要原本便该属于他们的一切。

    校场上的气氛压抑而沉默一如暴风雨前。

    突然之间一阵细小的哭声打破了这种沉默队伍后排的一个兵丁蹲下身子细声哭泣。在这种时候哭声是最富有感染力的一哭百哭转眼之间校场上响起一片抽泣号啕之声。耿如杞心中震动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对付这些兵丁。忽然一个粗豪的嗓音暴喝道:“操你奶奶哭甚么鬼哭!”跟着砰砰两声想是一个哭泣的兵丁挨了那人两脚。耿如杞循声看去却是一个叫做孟豹的哨长这人世代军户子继父职脾气很是暴躁虽然作战勇敢却是屡屡得罪上司不论在哪里都呆不长久先后辗转在几个卫所戍守半年前才调防到此处的。耿如杞瞧他出头心里便是一动心想难道这场兵变便是这个孟豹为挑唆而起的?

    当下喝道:“孟豹上前!”孟豹哼了一声分开众兵丁昂阔步地走到耿如杞面前竟不行礼傲然而立。耿如杞心中恼怒喝令跪下孟豹却是两眼朝天理也不理。耿如杞大怒喝道:“目无长官干犯军纪该当何罪!”孟豹也嘿嘿冷笑道:“克扣军饷虐待士兵该当何罪?”耿如杞给他这句话一堵一时竟然无言。桓震心中却觉奇怪瞧这人只不过是一个粗蛮汉子罢了怎地反应如此之快能说出这等话来?莫不是暗中还有一个主使之人么?他起了疑心当下细细观察队伍中每个兵丁看来看去却并没看出甚么花样。

    耿如杞面色铁青声音颤抖道:“本道上任以来自认从没贪墨过一钱银子你们为何要反?”孟豹神色微赧道:“不错。我等都晓得大人乃是一个好官。然而再是甚么好官也不能给弟兄们足了饷银也不能叫弟兄们穿上棉衣!难道要俺瞧着弟兄们一个个地饿死冻死么?”说着突然双膝一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嘶声道:“大人俺求求你只要弟兄们的饷银棉衣得下来这一回要砍要杀俺姓孟的一力承担孟家只剩俺一根光棍不怕甚么灭九族只求大人给俺吃一顿饱饭再死!”耿如杞愕然他心中也是有如明镜自打自己上任以来究竟过几次饷银。虽然自己并不曾克扣一分半毫但上头拨下来的便是那么多而已他区区一个兵备又能去哪里变银子出来?孟豹这番话确实叫他震动不已然而军纪总是军纪这场兵变一平之后孟豹这颗头颅是决然保不住的。

    但是要之急却是平定这一场兵变。一众士兵来势汹汹大有不得补饷誓不罢休的气势现下只是静立一旦持续到明日一早势必成为哗变。遵化城一乱连带附近两卫一所也要动荡不安这一带靠近长城向来便是北方哈喇慎部时常南下骚扰的地方一旦守备空虚彼必长驱直入大行劫掠那时莫说遵化就连蓟州、永平一带也要被害。从自己这一方面而言倘若出了这般一个大纰漏莫说乌纱这颗头能不能保得住也都尚未可知。不论在公在私这场兵变都非得在今夜结束不可。

    他心中存了这般念头当下深吸一口气竟然便对着五千五百名士兵跪了下去。桓震大吃一惊连忙伸手去扶。耿如杞挥手拨开哑声道:“这里五千五百人哪一个都当得本道这一跪。”孟豹也是大大吃惊爬在地下连连叩头。耿如杞伸手扶住喟然叹道:“该当本道拜你们才是。”孟豹心潮翻滚眼中含泪口唇微张一句“俺不反了”眼看便要脱口而出。

    阵中一个声音突地叫道:“不可受了昏官之骗!天下乌鸦都是一般黑他若这等可怜我们何不现下便给我们粮饷?”方才耿如杞一跪之下大部士兵本已心思动摇只消兵变领孟豹的一句话眼看这一场大事就要冰消瓦解化为无形哪知听得此人这么一喊又是群情汹涌起来不知是谁第一个大声呼喝“粮饷!”跟着便是十个人百个人终于汇合成五千五百人的声音响彻夜空:“粮饷!粮饷!”

    耿如杞身子微微颤抖他知道莫说只是下跪就算他将自己的脑袋砍了下来今日这些乱兵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了。心中暗叹一声时乖命蹇遵化兵备耿如杞轻轻合上眼睛站了起来。反便反了罢……这个世道当兵的不反却又怎么活得下去?反了之后也无非作贼而已官军与贼原也没甚么分别。他心中想着自己明日上报这桩兵变之时顺天巡抚刘诏那副气急败坏的神色心下居然有几分好笑起来。他会参自己个甚么罪名?御下不严?纵部反叛?还是其他的甚么?耿如杞向着他的本无斋走去须得先行写好了请罪表才好……他已经在脑中打起腹稿来了。

    **********************************************************

    耿如杞这个人其实并没甚么特别的军事才能。后来他任陕西巡抚皇太极进逼京师他率军援救倒给崇祯皇帝莫名其妙地砍了是为一个倒霉巡抚。

四十回 寇边

    耿如杞这一走便把桓震一人撇了下来。这等士兵哗变的场面他却哪里应付得来?愣了一回神心想耿如杞究竟是自己主官还是去问问他眼下可以做些甚么的好但难道便放任这些士兵在校场上么?有些人已经开始骚动不断挥动手中的长矛叫喊辱骂情势愈来愈是紧张。终于有人大呼一声:“砸他狗娘养的衙门!”众士兵哄然响应各挺枪矛便要向着耿如杞房间逼去。孟豹突然翻身跳起大喝道:“且住!耿大人并不曾刻薄我等不可取他性命!只夺了印绶杀入遵化县去罢了!”桓震愈加奇怪喝道:“哪个教你这么说的?”但他一个人的声音又怎能敌得过五千五百人一起怒吼?话刚出口便给淹没在一片群情汹涌之中连自己也没听见。

    众兵士人头涌动一起向本无斋拥去。桓震给裹胁在其间一面躲避矛头枪尖一面四下里寻觅那个孟豹背后的主使之人可是黑暗中大家的面目瞧来都是相差无几主谋的额头上也并没刻着“主谋”二字就这么瞪着眼睛瞧却哪里瞧得出?几个兵士瞧出来桓震是新来的师爷大声叫喊起来当即有几人一齐上前将他手臂扭在背后捆得麻花也似推推搡搡地向本无斋去。

    乱兵涌到本无斋前不约而同地一齐停步眼光都向孟豹瞧去。孟豹大喝道:“都不许动!不许吵闹!”他喝了几声见众人渐渐安静下来当下伸手拍拍房门隔着门叫道:“耿大人弟兄们不愿跟你为难请你将印信抛了出来咱们决不伤你一根毫毛!”耿如杞淡然应道:“人在印在印亡人亡。”孟豹一怔咬牙道:“俺们念在平日情分不愿加害耿大人莫要碍了俺们的大事!”耿如杞闭目不答。在他的心里对于这些冻饿激变的官兵还是十分同情的。可不管他再是同情乱兵究竟还是乱兵。此刻他不加弹压那是因为自己单人匹马面对五千乱军束手无策一旦到了明天这些乱兵冲入遵化那么便是一场兵变。无力弹压与献印从贼二者罪责轻重截然不同他耿如杞便是死了也不会将印信交出的。

    屋子外面众兵士等得时久渐渐焦躁不耐起来有人便大声喊叫要将耿如杞拖出来。孟豹喝得嗓子也哑了仍是约束不住一顿足踢开房门提着单刀冲了进去只见耿如杞负手而立毫无惧色仍不死心又问一遍道:“耿大人当真不愿意交出印信么?”耿如杞冷笑一声并不回答。

    孟豹重重叹气道:“既然如此以后年年今日俺必给耿大人扫墓上坟!”说着举起单刀照准了耿如杞头颈便要斩下。

    桓震大惊急叫道:“不可!”但他自身尚且难保就算叫破喉咙又有谁肯理他了?邓仕兴早已吓得晕了过去躺在地下一动不动。屋外众人一片寂静人人的眼睛都瞧着孟豹都在等待他这一刀落下。

    便在这时突然间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彻整个军营马上的是一个斥候一面加鞭飞奔一面大叫:“紧急边报!”见到营中火把通明的景象不由得大大吃了一惊旋即觉出不对来只觉性命要紧再也不管甚么边报拉转马头便要逃去。众乱兵哪里容得他走?当先便有几人持了长矛在地下一横将他连人带马地绊倒了众人一拥而上按手按脚地将他捆了起来拉在一边。

    孟豹瞧了两眼回过身来再度举刀要砍。耿如杞突然道:“且慢!”孟豹愣了一愣只道他改变主意情愿献出印信了单刀停在空中便不落下。耿如杞喘了口气道:“本道忝任兵备一职边报到此若不与闻形同渎职。请让本道听过了边报再死不迟。”孟豹愕然想了一想目光向门外人群中望去。桓震心中一动连忙留神瞧他所望之处只见一个形容枯瘦的老兵轻轻点了点头便听孟豹道:“好罢!外面兄弟将那斥候推进来!”桓震心中雪亮这个老兵想必就是这场兵变的真正策划之人了。只是他究竟是甚么人?那却无从猜想。

    那斥候给人推入跪在地下耿如杞温言道:“你不必怕。且告诉本道究竟是甚么边情急报?”那斥候好半天心魂方定颤颤的道:“哈刺慎……哈刺慎袭扰大安口!”耿如杞脸上变色凛然道:“你说甚么?”那斥候道:“哈刺慎自大安口越城入关一路抢掠正在南下现下已至宽河所。千户李率本部拦击但敌势甚大渐渐支持不住请大人东胜、忠义二卫救援!”耿如杞呆若木鸡好半天方才喃喃自语道:“救援?救援?你叫本道拿甚么去救?”他心中却也清楚自己在这眼前这两营军队之中已经军心尽失倘若不能凭空弄出粮饷来安抚他们也是难事何况要倚仗他们作战?当真是痴心妄想。一时间只觉十数年宦海生涯从没如今日这般有心无力。

    孟豹哼了一声他并不关心甚么边报哈刺慎抢掠也好骚扰也好关他孟豹甚么事情?他只是知道要想吃饱肚子穿上棉衣便须先杀了面前这个耿如杞。当下第三次举起刀来欲待要砍却听桓震大叫道:“杀不得!”这一声却给孟豹听到了他连着三次举刀都给旁人打断心中很是不快恶狠狠地瞪了桓震一眼道:“小子要留遗言么?现下还早了些儿等老子砍完姓耿的再来砍你。”桓震心中通通直跳硬着头皮道:“你不能杀耿大人。”孟豹倒像听到了甚么天大笑话一般仰头哈哈狂笑起来笑毕大刀用力虚劈喝道:“你说不杀老子便不杀了么?除非他交出印信才能留得一命。”

    耿如杞叹道:“百里不必如此。人生百年有谁不死?本道死而有节死得其所。”桓震心中暗骂去你的死而有节区区一枚印信便给了他们又能怎样?他却不知失印乃是大罪何况是双手将官印奉与乱军那简直就是协同造反了。但耿如杞坚持如此他也没有办法。当下冲孟豹笑道:“这位……”孟豹知他不认得自己当下道:“老子的名姓你也不必问了罢。左右片刻之后你的脑袋便要落地那时知与不知都没甚么区别。”说着再不理他挥起大刀用力斩向耿如杞。

    桓震眼看他这一刀就要砍下心中大急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怪力竟给他挣开了身后扭住他的两个士兵将头一低和身向着孟豹撞去。以孟豹的身手敏捷怎可能给他撞着?身子微侧已将他闪了过去桓震撞了一个空立足不稳扑通摔倒在地。孟豹瞧他一眼笑道:“瞧不出你这小子倒有几分胆气。也罢你乖乖儿地老子便不杀你罢。”桓震摇头道:“你不能杀我更加不能杀耿大人。”孟豹大怒喝道:“这厮好不识趣!老子饶你一命便是天大恩典还要噜苏甚么?”说着提起大刀将刀锋在桓震颈中拖了一拖。

    桓震只觉颈项皮肤冰凉心中虽然害怕脖子却是一挺昂然道:“你要杀便杀。”转头向着门外大声叫道:“今日尔等杀耿大人明日便有人杀你们的妻子儿女!”孟豹怒道:“你胡说八道甚么?”桓震盘腿而坐冷笑道:“难道不是?耿大人乃是一方兵备眼下胡虏入侵你杀了他谁来抵抗?哈刺慎长驱直入杀人抢掠你们这些人都是左近募兵有家有口难道便不怕你们的妻子给抢了去儿女给他们杀了?”

    孟豹自己固然是孤家寡人一个然而营中究竟还是家在附近的士兵居多听得桓震大声说出这一番话来都是大为动容想到哈刺慎如同土匪一般的行径自己家中的妻儿确乎值得担心。当下便有些士兵纷纷议论起来。孟豹闻言心中似也略有所动架在他颈中的刀松了一松。桓震说话之时眼睛一直瞧着方才现的那个枯瘦老兵本意料想自己既然出头他必定又要暗中出言挑动搅乱岂知瞧了一阵竟然并无动静倒是另一人说道:“莫听他胡吹大气!干粮也无寒衣也无世上哪有差这等兵去打仗的?倒叫他们自己打打看去!”

    桓震默然心想此人所言倒是实话这些士兵眼前温饱尚且不继你去与他们说些甚么保境安民的大道理那不是未得陇便望蜀了么?孟豹冷笑道:“正是如此。小子你在九泉之下莫要怨我要怪就怪遵化那些官老爷们谁叫他们宁肯将粮食屯在仓里烂掉也不愿拿出来给咱们吃?”桓震脑中电光石火般地一闪叫道:“若是我有法子叫遵化县开仓让你们就食那又如何?”孟豹呵呵一笑拍拍他脸颊嘲笑道:“老子们明日杀进遵化城去还怕他不开仓么?哪里用得着你来废话。乖乖死罢!”

    **********************************************

    哈剌慎是蒙古一部其地约在今承德一带。

四十一回 破虏

    桓震嗤道:“你这粗汉好不晓事!明日尔等自杀入遵化去便是乱兵是强匪即令逞得一时之快转眼官军大部便至尔等自问可能顽抗几日?”孟豹给他这一句话说中了心中死穴摇摇头道:“冻死饿死也是要死不如图那痛快一刀。”桓震正色道:“何必定要死?你听我说假使尔等现下好好归顺我定有法子叫尔等吃饱肚子尔等将哈刺慎逐出大明国土便是英雄豪杰非但保得自己身家性命妻子财产还要受百姓爱戴感激。一者是乱兵强匪一者是英雄豪杰你要做哪一样?”他这最后一句话却是对了门外大声叫出距离稍近之人听得清楚禁不住交头接耳地议论渐渐骚动的范围愈来愈大有些兵丁面上露出犹豫之色毕竟只要还有一条路走谁也不会愿意闹饷造反。

    这一番话却也说到了孟豹的心里去。他世代军户祖上皆有军功唯独到他这一代。边防废弛非但没有机会建功立业竟然还要挨冻受饿在他心中始终觉得受了天大的屈辱。所以肯挑头闹饷也是自暴自弃之举。现下桓震这么一说重又激起他一番雄心壮志瞧了桓震几眼恶狠狠地道:“老子便暂且信你倘有半句假话这大刀仍要取你的脑袋!”孟豹在军中似乎威信甚高他这一吐口当下便有许多兵丁动摇起来。

    桓震见攻心奏效当下趁热打铁道:“即刻归顺仍是我大明军士打败哈刺慎之后人人都有嘉奖!”那些心中动摇的兵丁听得他这一句话再也坚持不住纷纷抛了兵器跪倒在地。还有些硬骨头的死活不肯给孟豹一脚一个也都踢得跪了下来。桓震始终注目那个老兵但见他一语不也抛下手中长矛跪倒心中不由得略感奇怪。

    孟豹走上前来给桓震解开背后绑缚向着耿如杞跪倒道:“标下一时糊涂铸成大错自己甘愿领死但请破敌之后方才杀我!”耿如杞点了点头仍叫他出去整顿部众。看着孟豹出去房中除却自己与桓震而外只剩得一个昏迷未醒的邓仕兴这才低声问桓震道:“百里五千军所需之粮少也要一二百石你有甚么法子一夜之间筹得起来?”桓震摇头道:“我没有法子。”耿如杞大吃一惊心道方才瞧你对乱兵说得信誓旦旦岂知原来都是空心汤团现下虽然暂时抚定明日他们见不到粮食难道不会再叛?不由得额头出汗道:“那……那怎么办?”

    桓震反问道:“震初来乍到于本地民情不甚了了。请问大人方圆十里之内粮食最多的地方是在哪里?”耿如杞不假思索答道:“那自然是遵化大丰仓。”突然间醒过神来惊道:“百里不是当真要开仓罢?擅动国粮那可是大罪!”桓震叹道:“现下五千官兵即将激反北虏寇边形势堪忧宽河所不足千人未必便能与之抗衡。究竟是擅动国粮的罪过重些还是坐视兵变、纵虏入寇的罪过重些望大人自己思量。倘若大人始终不敢那便由得我打昏了大人自己做去。总而言之要桓震瞧着这等局面袖手不理那却是难。”耿如杞汗如雨下低头不语过得半晌猛力一拍桌子慨然道:“擅动国粮不过负陛下一人;纵虏入寇负的却是北疆千万人。如杞宁负一人不负万人。也罢便照百里所说。”桓震虽然不知私自开仓究竟能落一个甚么罪名但瞧他这般模样想来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去做这桩事情不由得心中敬佩。

    耿如杞下定了决心当即同桓震开门出去。桓震见孟豹已经将一干军士尽数集中在校场心中暗道此人倒是一个将才可惜头脑有些欠达了。当下叫了他过来要他与粮运官二人领五百军即刻入城开大丰仓搬取米一百五十石面一百五十石余外不得多取一分一毫限天亮前回报。倘若有人阻拦只管捆绑起来便可决不能妄伤人命。是时已经四更孟豹领了军令不敢耽搁径自点人去了。

    桓震却要借这段时间想想如何破敌。方才来报的那一个斥候除却晓得哈刺慎前锋已经抵达宽河所与千户李裕交上了手之外甚么都说不清楚连对方究竟有多少人也都茫然不知当真不晓得他是如何做的斥候。但据耿如杞说宽河所驻军名为一千一百实际大约只有八百之数李裕以八百人而觉不能抵挡想必此次南下的敌人并不会少。游牧民族南下劫掠多是马队自己这里五千人基本全是步军以步对马本来已是不占优势何况眼下敌人数目动向一概未知?当下叫过辕门官来要他挑出二十几个为人机灵马术熟练身手敏捷的士兵分数个方向派了出去打探哈刺慎进军方向即时回报。耿如杞是文官出身本来不懂得打仗也弄不清楚桓震所说是耶非耶只由得他搞去。

    桓震细细回想早先在小五台那段日子与傅山谈兵的所得要过地图来凑在火把下面仔细观看遇到分辨不清的地方只好拿去询问耿如杞一面心中暗想日后若有机会必定要设法推广现代地图。看了半天想了半天终于给他想出了几个法子只是眼下派出去的斥候无一还报敌情未明不能轻易决定。

    又过一会天色渐亮孟豹却仍未回来。桓震一面思索破敌之策一面担心他是否出了甚么差错是否给人拿了或是杀了城中官员;一面又怕这里的众官兵等不及再度骚动起来真是只恨时光不流逝。终于听到了一阵轮声辚辚孟豹领着五百军士推着粮车出现在众人面前。校场上的五千官兵一瞬间先是呆继而狂喜又继而大哭纷纷抱做一团。桓震眼见粮食能够让人疯狂到这等地步心中不由得唏嘘不已连忙令人埋锅造饭。这却不消他吩咐早已有人去办了。

    孟豹上来禀报说是入城门之时给守军阻拦是他爬上城去将门打开。后来在仓中搬粮来了一个甚么官儿诸般废话他一气之下便给砸昏了却不曾伤他性命。桓震赞他两句便要他暂领参将统带此处的两营士兵。孟豹喜出望外欣然应了。不一会饭熟众军都是数日没见过米的吃起来如同饿狼桓震担心少停行军之时有人吃得太多引致腹痛不住穿行营中叫他们少吃。恰好饭罢得了斥候飞报道是李裕力量不敌已经率残部向东败走现下敌人正在南下两卫不曾奉命不敢擅出。据他约略估计这一次南犯的哈刺慎部众少说也有七八千之众。桓震请了耿如杞允准便叫两人持了令符分别前往东胜右卫和忠义中卫面交该处指挥令其分别防守本处不得令哈刺慎兵马越过防界。同时又须时刻注意南边动静只待本军接战立刻自后包抄。如此一来便形成一个桶状将来犯之敌局限在遵化一带。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以步破马了。

    马军原是步军的克星但他记得傅山曾对他谈过戚继光著《练兵实纪》其中记载以砍马腿之法破马军收效甚著。当下将几个把总召集起来要他们各领本部联作墙般一堵一待号令出立刻一字向前以长刀大棒砍打马头、马腿马伤倒地之后敌被跌落身方未转就用刀棍劈头打下又令杀敌之后割落左耳作为表记待得战后每只耳朵可换敌衣一套死马一匹。敢于冲锋在前者战后将生存好马尽皆赏赐。众军得桓震之力吃饱了饭对他本就感激现下听得缴获皆归自己更是振奋都道马肉可食衣服可穿生马更可将来卖钱加之方才吃饱了肚子一时间军心之高至于极点。

    桓震见士气可用当下请耿如杞一声号令留五百军守营余下一齐开拔。他自骑了马与耿如杞在中军押阵。

    宽河所距离遵化本就不远哈刺慎马队过了宽河所之后一路南下很快便与耿如杞这支军队遭遇。马步相遇自是马军略占便宜单是踩也能踩死许多。各把总约勒部下都照桓震所说专砍马腿虽然本军多有死伤一时间却也连人带骑地砍倒了不少。孟豹更是悍不畏死挥着一柄厚背大刀高呼酣斗刀光闪处敌骑纷纷倒地他也不去割甚么耳朵只管一刀挥去敌头便飞得不知去向一时间倒叫桓震想起小五台那一战当中的刘黑虎来。

    两军自巳时相遇直战过未时双方死伤都是惨重东胜、忠义两卫之兵却也完成包围开始从敌后进攻。哈刺慎领眼见腹背受敌呼哨一声便要撤退。桓震哪里肯放令鼓手拼命击鼓直追上去。他料想北边尚有两卫拦堵必能将其截住岂知穷寇莫追果然不是虚言哈刺慎领情急之下竟然回头反扑置身后两卫近万人于不顾猛攻桓震疲惫之兵……

    此种步破马的方法是戚继光记载如果有人要跟我考据可行不可行的话……我也没法知道。另我前面提过遵化有鸟铳兵但是为什么没有用呢因为鸟铳的数目太少而装填又花时间来不及射击就被马队冲到面前了。

四十二回 遭劾

    哈刺慎领情急拼命用力挥动马鞭驱赶部众向明军猛冲马蹄到处有些士兵来不及用大刀斩马腿便给踏倒在地有的头颅被踏破脑浆白花花的流了一地。桓震眼看敌军反扑心中知道此时此刻决不能让士兵后退否则一退百退敌人马军追杀自己的步军简直如同儿戏。然而瞧己方士兵见到了同袍给奔马踩死的惨状有些已经吓得抖起来眼看就要掉头逃跑。他心下大呼不妙须得设法激励士气才好正要招呼孟豹却见身旁人影一闪耿如杞竟已劈手夺了近旁一个兵士的长刀催马上前抡起刀来向敌军阵中杀去。桓震大吃一惊心道凭他这等文人自去冲锋陷阵那不等于送死么?连忙高声大叫孟豹岂知叫了几声并没回答想是他杀得起性不知冲到何处去了。

    桓震又气又急但耿如杞乃是自己的主官战场之上主官有了甚么不测这一旅军士都要倒霉瞧瞧自己身边还跟着七八个士兵随身保护当下有样学样夺了一柄长刀大喝一声:“杀!”打马便冲直向耿如杞方向杀去。他并没亲身经过战阵就是指挥战斗连这次在内也不过只第三次试问这等身手上得阵去却能讨得了甚么好?胡乱冲杀一阵虽然砍倒了几名敌兵自己肩头背后却也中了数刀鲜血直流。

    他痛得头昏眼花仍是大呼冲杀一心只想将耿如杞保护出来。耿如杞的运气也好不到哪里去战不多久便给人一棍打翻跌下马来。那打他落马之人大约认出了他是明军主将见他落马哈哈大笑纵马踩去。眼看一个耿兵备便要肚破肠裂脑浆横流。桓震用尽力气格开对面一刀回头去望耿如杞时正见到那敌将马蹄落下欲待要救正是远水近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命在旦夕。

    这一分神便给对面敌兵钻了空子一刀劈来桓震来不及还手格架暗道这一次当真死了不由得伸手到怀中摸去。便在这时但听一声马儿悲嘶那敌兵的坐骑竟然倒地却是一双前腿给砍了去。定睛看时却是自己注意过多次的那个枯瘦老兵。桓震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究竟是甚么人?可是没等他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已经眼前一阵黑在马背上昏了过去。在那之前他记得唯一的景象就是那匹给砍了前腿的马儿在地下抽搐挣扎哀鸣不已。

    待到他醒来的时候现自己已经躺在军营中邓仕兴的房间里了。一个兵丁在旁照料见他醒来连忙跑去禀报想要喊住他问一问战况如何他竟似没听见一般一溜烟地跑掉了。桓震不由得苦笑想要起身只觉背后、肩头都是剧痛实在支持不住只得作罢。房门开处邓仕兴快步走了进来见他试图起床连忙按他躺下道:“百里兄你总算是醒了!”

    桓震用力拍拍自己脸颊叹道:“果然不是做梦我没死么?那一仗怎样?”邓仕兴笑道:“百里兄果然大才这一仗我军大胜蒙鞑子们[——笔者注哈刺慎为蒙古一部明人习称蒙古人为元鞑子蒙鞑子]仓皇北逃还有些投降了的。咱们得了八百来匹好马还有许多死马和死人身上剥下的衣服都照着战前所言分下去了。众将士都是十分欢喜闹着要告假去城中卖马呢。百里你瞧是不是轮换放假?”

    桓震松了一口大气问道:“那么我军伤亡如何?”邓仕兴笑道:“不值一提!斩敌四千自损千五耿大人这一次嘉奖定然逃不掉的了。”桓震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自损千五?那不是说有一千五百个士兵就战死在敌人的马蹄下了么?邓仕兴又道:“此次大破哈刺慎全仗耿大人与百里兄身先士卒才能人人用命耿大人正叫仕兴草奏说要将百里兄好好地提上一笔恭喜恭喜!”桓震却没去留神听他说些什么他的脑中仍然满是那匹伤马临死之前的哀怨眼神。

    邓仕兴见他神色不对只道他伤后疲倦当下笑道:“那么百里兄好生休息耿大人也在养伤仕兴须得过去照料这便告退了。”当下轻轻出去带上了门。桓震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战场之上挥着长刀冲杀被他斩杀的敌人都用那种伤马也似的眼神瞧着他长刀砍杀的人愈来愈多瞧着他的眼睛也是愈来愈多。待到后来非但是敌人的眼睛更有自己士兵的眼睛。他大叫一声醒了过来只觉得浑身已给冷汗浸透了。

    喘了几口大气只觉得疼痛稍轻扶着床沿慢慢坐了起来瞧着这个自己实际上只安睡过一夜的房间突然觉得无比亲切一时间心中只觉活着真好。只听房门吱呀一响却是耿如杞叫人用软椅抬了进来。

    那一战之中耿如杞千钧一之际幸得孟豹相救受伤也是甚重好在并不致命请医调治数日间逐渐康复。桓震流血太多睡得几日也就醒了过来只是还有些气虚血弱。耿如杞一进房门见桓震已醒正坐在那里呆当下笑道:“百里在想甚么?”桓震摇了摇头道:“没有甚么。耿大人营中情形可还好?”耿如杞哈哈一笑道:“甚好。百里只管安心养伤便了。”桓震道了谢又问他那哈刺慎究竟是甚么来路敌酋是谁。

    耿如杞想了一想道:“这个本道却也知之不详哈刺慎本是蒙古一部大约是因源出哈喇河套而得此名。”说着叫人取地图来细细与桓震解说。桓震这才知道哈刺慎所据之处便是后世的承德一带。有明一代北方蒙古诸部时常南下骚扰与明朝的关系也是屡降屡叛屡叛屡降理由无非只有一个便是要通商互市。譬如土木之变便是也先求互市而不得这才掳了明英宗去胁迫开口。这哈刺慎部原本乃是蒙古兀良哈之一部方兀良哈归顺之时哈刺慎便属于朵颜三卫管辖。嘉靖、隆庆以后兀良哈附鞑靼、瓦剌而叛明哈刺慎也就开始袭扰辽东、河北、山西等地。到得明朝末叶边市废弛哈剌慎求市不得许多生活必需品又要从南方获得于是袭扰变本加厉起来特别冬季牲畜不蕃有时往往一月数次南下抢掠。

    桓震这才明白过来顺口问道:“那么只消准其通商互市可不就完了么?何必如此你来我往地打那无用之仗?况且通商之后便可用茶换马省了多少军马开支。”耿如杞叹道:“早年原是如此自世宗肃皇帝嘉靖年间闭关绝贡彼求取盐茶不得便时时出骑兵在边地掠夺。朝廷因彼侵掠不绝更不能屈从开市以为羁糜。自此之后战无虚日了。”说着不由得连连叹气。桓震暗想这人虽然不懂打仗却也看得清形势颇具远见。想了一想问道:“那么难道民间便没有私下里贸易的么?”耿如杞摇头道:“再也不要谈起!私自贸易便是通蕃卖国哪里有人敢为?”

    两人谈了一阵看看时候已经过午耿如杞便要叫人开饭来桓震房中吃。桓震忙称不敢正在那里谦辞推让忽然邓仕兴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耿如杞心情正好一见他进来笑道:“仲成今日咱们一同在此用午饭可好?”邓仕兴一顿足气急败坏地道:“哪里还有心吃饭!耿大人给参了!”桓震吃了一惊连忙问他原来却是那日开仓放粮之举给遵化县上报蓟州府蓟州府又上报顺天巡抚刘诏刘诏久已瞧耿如杞不顺眼正好借机重重地劾了他一本。蓟州府中有邓仕兴的同窗听说了这个消息当下托人急报邓仕兴听说吓得魂飞魄散当即来寻耿如杞。

    耿如杞却似早已知道了一般毫不吃惊笑道:“我当甚事原来不过如此。”邓仕兴急道:“私动国粮乃是大罪何况刘诏怀恨已久此次这桩事必不能轻易了结耿大人怎地如此若无其事?”耿如杞哈哈大笑道:“当日本道行那开仓之举便早已料到会有今日。求仁而得仁吾何怨哉?”说话间有军士开上饭来耿如杞劝酒布菜吃得甚是爽快桓、邓二人却是毫无心绪没滋没味地吃完了一餐。饭罢耿如杞自去处理公务桓震扯住邓仕兴详问他耿如杞被参情形这才知道按大明律擅动国粮便是藐视君上律入大不敬条从重治罪,并且遇赦不赦。桓震却不曾想到这事后果如此严重想了一想问道:“然则耿大人此举本为抵抗外寇况且这一战战绩彪炳难道朝廷便不懂得分辨么?”

    ********************************************

    这一回写的双方伤亡比是4ooo:15oo这里15oo只是遵化兵的伤亡并不包括两卫而双方兵力比实际是8ooo:15ooo15ooo之中两卫就占了1oooo。两卫属于遵化兵备节制但并不是直接统领所以统计的时候没有他们的数据在内。

四十三回 去官

    邓仕兴听得他问出这句话来叹道:“若是章奏上写明了这些前后因由或者还有一分指望。只是那刘诏为人很是阴毒他若参劾大人必定不会提及我军大捷反倒可能诬栽大人盗粮私粜。”桓震却不明白私粜是甚么意思当下反问了一句。邓仕兴道:“私粜便是说暗地里将粮食卖给鞑子了。”桓震大吃一惊那不是跟后来范文程使反间计骗得崇祯杀袁崇焕时候的罪名一样了么?他虽不懂得甚么大明律袁崇焕的下场却是久已如雷贯耳了的然而那时袁崇焕毕竟距离他十分遥远并没甚么切身感知现下耿如杞却是自己的主官骤然间告诉他这话叫他安得不惊?

    定了定神问道:“既然他能上表弹劾难道我们便不能上表辩白了么?”邓仕兴叹道:“谈何容易!莫说耿大人只是个兵备不能直接上书陛下就算上得书去也是一般无用。”顿了一顿压低声音道:“那刘诏现下抱上了九千九百岁的粗腿风光得紧呢!耿大人的奏章来不及到兵部便要给他们截下了。”桓震想得一想才明白九千九百岁便是魏忠贤心中不由得苦笑不已。想起前些日耿如杞大骂刘诏居官无耻不论怎么说这两人也没有尽释前嫌的可能看来这一本是参定了的。然而自己既然做了人家的幕僚难道眼睁睁瞧着主官被参?他对明代官场中事不甚了了当下请教邓仕兴该当如何才好。

    邓仕兴沉吟道:“为今之计只有学那刘诏一般办法。”桓震道:“仲成兄的意思是要结好魏忠贤?”邓仕兴点头道:“便是这么说。只是以耿大人的脾气哪里肯做这等事?以往仕兴也曾婉转提过几次每次都给他好一顿训斥。”桓震一拍桌子道:“事急从权耿大人当真便如此固执么?”邓仕兴微微苦笑道:“这个世道便是如此。其实众人皆醉我又何必独醒?”

    桓震一面听他大感慨一面心中却在计算距离明年魏忠贤倒台还有多少时日。按照正常的历史天启将会在八月二十二驾崩这个时间恐怕是自己没有能力提前的。而天启驾崩之后崇祯也并没立即对魏忠贤下手一方面是慑于魏忠贤在朝中党羽众多兵部、锦衣、东厂都掌握在他手中恐怕操之过切将他激反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并没掌握他的确实罪证虽然朝野正人个个皆知他矫诏自重可是毕竟每一份诏令上都盖了天子玉玺无凭无据贸然动手却也搬他不倒。他想了又想只是记不起历史上耿如杞这个人来也难确定他这一次究竟是否能逃过一劫。

    苦思半晌始终觉得还是眼前自保要紧袁崇焕为了不受掣肘尚且要巴结宦官何况耿如杞乎?斧钺加于前而不避固然是英雄气概然而英雄之后却甚么也没留得下来又有甚么用处了?气节这种东西在他现代人观念之中佩服固然是佩服但要照着做去便觉得十分不值了。除此之外他心中还存了另外的打算只是此刻尚不知行得行不得。但想那耿如杞是个择善固执之人如何能说得他动倒叫人颇费思量。邓仕兴突然道:“不如去请耿夫人劝说一番或能奏效。”桓震连连摇头道:“这法子不好。你去见耿夫人难道无须耿大人知道的么?”努力回忆从前看过的史书、评话之类想要找出一个两个讨好上官成功的例子岂知想来想去都是些陈年货色不由得大叹中国人拍马屁的工夫江河日下一代不如一代。又想不知是否能求朱由检帮忙在京中疏通一番但想起他在信邸时候对魏忠贤的惧怕之状大约也不会有甚么法门。

    忽然灵机一动说道:“莫如我二人瞒了他做去如何?”邓仕兴惊道:“不可!百里莫要胡来万一事情不成反要给耿大人惹祸上身。”桓震唯唯答应心中却自有另一番计较。又谈片刻邓仕兴说是将房间让给他养伤自行别居告辞离去。桓震一人躺在床上脑中来回盘算不觉又睡着了。

    到了次日桓震安排一番之后便要两个兵丁将他抬了到耿如杞房中求见。耿如杞连忙叫请抬眼看时却见他一身素衣头上系了一根麻绳腰间也是麻绳不由得大惊道:“百里这是何故?难道家中……”桓震知他疑心错了自己家有丧事当下摇头道:“震这身打扮并非别故乃是特意来吊大人和这一营官兵的。”

    耿如杞脸上变色不悦道:“这是何意?莫非本道死在旦夕了么?”桓震故作奇色反问道:“难道不是?”耿如杞脸色愈加难看将手中茶杯重重一顿道:“本道伤势未愈有些疲倦了。”桓震知这便是对自己下逐客之令了当下硬着头皮笑道:“大人当真不愿听震说几句话?”耿如杞两手掩了耳朵摇头道:“不听!”

    桓震叹道:“也罢。大人既然不肯听震也无话可说。大人慷慨赴义之后震当年年祭扫供奉酒浆。”耿如杞大怒虽说桓震是自己座师的好友**星推荐来的但像他这般出言无状又有谁能不恼?当下喝道:“本道死与不死天下自有公理在无须桓先生替本道操心!”桓震听得他说这种迂话说得慷慨激昂不由得长叹一声道:“也罢。大人自认比杨大洪如何?”杨大洪便是杨涟了他弹劾魏忠贤大罪廿四事情败露给魏忠贤陷害入狱活活拷打而死是明末人人皆知的一个忠臣。

    耿如杞不假思索答道:“那自然远远不如。杨大人为人磊落志节清高我如何能与他比?”桓震听得他这“为人磊落志节清高”八字赞语想到杨氏后人的境遇不由得略略叹息。旋道:“然则大人自认比韩淮阴何如?”韩淮阴说的是韩信早年韩信未迹之时曾经忍胯下之辱后来终于为刘邦所用成就大业。耿如杞听得他拿自己与韩信相比殊觉不伦不类暗道韩信乃是一代名将一大反王你怎地将我同他相提并论起来?微微皱眉道:“不如。”

    桓震又想再说却给耿如杞挥手止住道:“本道知道你的意思是要本道暂且屈身事阉以图后计然而本道做人自有为人的道理在。你也不必再劝。”说着将手一伸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桓震本就没指望能说服他当下说了几句废话闷闷辞出。出来去寻邓仕兴说了这般经过邓仕兴也是束手无策只得将这桩事情暂且搁起。

    又过得几日桓震伤势逐渐痊愈已经可以下地出门。在这几日之间他每天都跑到耿如杞的病床旁边聒噪不已指望能烦得他让步投降耿如杞倒像无事一般只是充耳不闻。与哈剌慎一战投降的俘虏八百有余桓震与邓仕兴一一甄别登记也就花了不少时候。此外自己军队这边抚恤死伤重新编制也都是十分麻烦的工作桓震每日跟着邓仕兴倒也学会了不少东西。至于俘虏究竟如何处理耿如杞未得上司批复不敢擅断只得暂且押在营外支了帐篷给他们居住。

    日子一天一天忙碌过去眼看年关将近众人每日既盼朝廷诏令又怕诏令来时竟是要将耿如杞逮京治罪都是提心吊胆。只有耿如杞一个行若无事每日仍是批点公文练习书法很是自得。桓震一得机会便去暗地窥视那个救了自己一命的枯瘦老兵然而日日注意下来并不觉他有什么异常虽然心中怀疑他便是闹饷的真正主使但手中苦无凭据问孟豹时宁死不说直接去问那老兵又怕打草惊蛇只得不动声色。

    这一日是腊月二十三桓震正在打点祭灶忽然一个士兵冲将进来语无伦次地大叫不好桓震好容易听得明白竟是奉命逮耿如杞入京的缇骑到了。他吃了一惊本以为即使朝廷降罪也要待到年后不想竟然连年也等不及过了。当下随着那士兵出去只见校场之中围了一圈官兵有些已经跪在地下不时有人低声哭泣。耿如杞已戴上了枷站在囚车之中见得桓震出来远远向他这边望了一眼似乎有话要说未及出口囚车已经赶着走了。众官兵放声大哭也许在他们心目中已经把耿如杞当作活命父母一般看待了。

    桓震瞧着囚车渐渐远去心下茫然若失不知道自己应当做些什么才能让耿如杞避免这一场祸事。正在那里出神忽觉一人推了他一把抬眼看时却是不曾见过的穿了一身官服。问身边一个军士却是原本营中该管的参将徐兆。他虽然是耿如杞的幕宾但徐兆自是此地主官却也不能毫不为礼当下上前参见。那徐兆神色间甚是傲慢敷衍了几句只说营中不缺人手闲人不可逗留要两人明日一早便即离去。桓震心下恼怒却是无话可说只有收拾包袱准备走人。耿如杞关心辽事虽然不懂军事却喜欢搜集辽东形势消息。桓震在他书房中搜罗一番将有关的笔记全都找出一并也带走了。

    他记得耿如杞家人尚在遵化当下便邀邓仕兴同去探望。哪知邓仕兴推说要回山东老家一力推辞不已。桓震暗叹人情凉薄只得由得他去。自去找到耿家时却已经是人去屋空原来耿如杞被逮之时家眷也一起给锁拿进京了。他只觉此事非小犹豫片刻便决定随进京去瞧瞧。想到自己原本立心要在耿如杞幕中有一番作为哪知道方来不久便遇到这等事情离京不过一月又要回去了着实是造化弄人。

    囚车行路甚是缓慢桓震一路换马加鞭追赶不两日便将囚车远远拉在后面终于大年三十这天给他赶到了京中——

    历史上的耿如杞是在天启七年刘诏建蓟州生祠的时候面对魏忠贤像长揖不拜而被诬陷为贪污六千三百两下狱论死。

四十四回 援手

    他这回赶到京城直接便去公铭乙家。周老和雪心见他突然回来都是十分意外雪心尤其高兴拉着他说个不住。桓震却没有心思与他们叙阔只推说自己是回来与他们一同过年的劈头便问可有法子寻傅山来。雪心道:“那容易啊傅哥哥前日应承了今日来度岁的大约少时便至。”周老微笑点头。他这才放下心来只觉又渴又饿当下要了茶水点心一面吃喝一面等候傅山。问起杨涟家人的现状原来已经扶太夫人柩回湖北去了。桓震听说心中居然略略有些失望。

    如雪心所言天色将黑未黑时分傅山果然到了。桓震不及多说当下便要他设法安排自己见朱由检一面。傅山瞧他神色焦急当下问是甚么大事桓震三言两句将事情大略说了。傅山沉吟道:“明日元日信王要入宫去朝贺恐怕不得闲见。”桓震道:“那么今日如何?”傅山一惊寻思片刻咬牙道:“好。”拉了桓震向外便走。

    此时信王已经出居信邸说是信邸其实就是将旧惠邸修葺一番换一块匾额罢了。傅山带他去到王府背后的一条小胡同中三拐两拐钻进一个独门宅院。正在奇怪却见傅山取出一套杂役服色要他换了这才带着他绕到王府正门叫开了门。

    信王府虽然只是在老惠王府基础上略加改建但规模也是甚大傅山要他在门房耐心等候自去里面寻信王去了。过得许久这才有一个侍卫前来招呼说信王在书房接见。桓震随他走去一路上顾不得瞧什么景致摆设便连路也不曾记住。

    进得书房便见朱由检端坐案后傅山立在一旁。他却不知道该当用什么礼节见他是要下跪还是如何一时有些怔。朱由检笑道:“分别一月便不认得了么?”傅山不住冲他大使眼色桓震无法只得跪了一跪。朱由检笑道:“请起。今日咱们只叙旧情不论尊卑。”桓震心道我又与你有甚么旧情了况且你要与我讲旧情何不赶在我跪下之前便讲?一面唯唯答应。他心中存了事情总想借机说出无奈朱由检总在那里絮絮叨叨只是不给他机会似乎故意堵他话头一般。好容易等得他说完正要开言却有一个小太监上来禀报说岁酒已然备好请信王大驾。

    朱由检笑嘻嘻地道:“相请何如偶遇今日便由孤做东。”说着也不管两人愿是不愿起身便走一众小太监、侍卫连忙跟上。桓傅两人对望一眼只得随在后面到了花园中的一个凉亭坐下。亭中石桌上早已摆好了酒肴朱由检先坐了下来见两人仍是迟疑不坐不悦道:“孤说了今日不论尊卑只管请坐。”两人这才入座便有小太监斟上酒来。朱由检举杯笑道:“这是去年朝贺之时皇兄赐的西域好酒孤一直不曾饮得存到今日。”说着一饮而尽。桓震哪里有心思陪他品酒胡乱喝了两杯只觉入口并不十分好喝比后世的葡萄酒差之远矣。

    又扯一番闲话桓震渐渐焦躁起来只是朱由检始终不给自己机会说话倒也不能打断他。终于酒过三巡朱由检放下杯子问道:“百里此来莫非是出了甚么事情?”桓震好歹等到他问这一句当下一五一十地将遵化诸般经历细说一遍末了说到耿如杞被逮进京便问他可有办法加以援手。

    朱由检沉吟道:“藩王不得交接大臣这等事情孤虽然有心却也无力。”桓震早知是这等结局虽然略感失望倒也不出意料。只是耿如杞的事情又须从别处设法了。这一顿年夜饭吃得直是没滋没味。饭罢桓震便告辞离去又像进来时候一般由傅山带他去换了衣服。傅山却要再回信王府去说是明日信王入宫他才来公家细谈。桓震点头答应一路慢慢走回公家去只觉京城的年夜似乎分外寒冷。

    公铭乙一见桓震进来笑道:“这可好了!贤侄你不回来我这雪心侄女好歹不让开饭这可要饿死两个老家伙了!”雪心听得他如此说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笑道:“桓哥哥你回来啦。”桓震点了点头坐下吃饭。公铭乙不住给他布菜桓震方才既在信王府吃过心绪又是不佳本吃不下去却不好拂他美意只得硬塞入肚去。好容易吃完了饭雪心又缠着定要放焰火。折腾完时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桓震心中有事这一夜辗转反侧始终不能安睡总在思谋如何才能打探到耿如杞的消息。只是信王既不肯帮忙以自己一个白衣做起事来谈何容易?等来等去终于等到傅山赶来一进门便道:“近日信王府周围常有可疑人物徘徊好容易甩脱了他们这才过来。”桓震这才明白何以昨日他带自己前去信王府十分犹豫还要换了服色才肯带他入内。傅山点点头道:“近来魏阉似乎对信王颇为注意前些日还买通了府中一个小监有意在信王面前说些牢骚言语想要套出信王的底细幸得给小弟识破了。[——笔者注这是真事。]因此信王行事已是十分小心轻易不再出门了。”桓震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一听我说这桩事情跟魏忠贤有关他便不敢帮手。

    傅山道:“照大哥所说陛下到明年八月便要……那时魏阉将会图谋篡国?”桓震摇头道:“只是图谋而已。究竟篡是不篡我也无法预知。”历史上魏忠贤确曾与客氏密谋以魏氏婴儿冒充天启后代可是最终不知因为甚么并未果行桓震不知道他没这么做的缘由自然也就不能断定他一定不会这么做。傅山沉吟道:“现今朝中位高权重之人几乎全是魏阉门下倘若当真给他造起反来那倒不好收拾。”

    桓震想了一想道:“哥哥有桩事情说出来要你与我参详一下。”说着将自己这些时日以来考虑的问题一一与傅山说了。傅山听罢沉吟良久迟疑道:“那也不是全然不可只是……”桓震截口道:“你且说我这般做去倒有几分能成?”傅山道:“能成不能成那且不论大哥说要走魏忠贤的门路可是如何走得?”桓震摇头道:“那我也不知好歹你在京中时日也多过哥哥便是要你替我想个法子。”傅山想了一想道:“我这一月之中倒也结交了几个阉党中人物若说穿针引线的勾当却也做得。只是大哥却以何为进身之资?”桓震道:“那个慢慢再说不迟。总之无非金银珠宝一类。”傅山摇头道:“不好。魏阉眼中一般的财货如何放得下?那等价值连城之物除非寻信王去设法只是那么一来必然便要给他看出破绽了。”桓震默然也觉他所说有理。

    两人商议一番都说这事情须得叫朱由检知道才好当下傅山自去安排不提。雪心见他心神不定的样子也不敢前来闹他大年初一这一日无声无息地过去了。次日傅山又来言道已同信王商议过了信王有话要他转达道是只管放手做去。桓震却不敢尽信他对袁崇焕难道不也是慰勉有加最后却又怎样了?

    明代皇室待遇很是优隆单是光禄寺每年送内所用各项钱粮就要二十四万余两。此事既然有信王一力支持钱财想来便不是大事。只是究竟要走何人的门路却也颇费一番思量。傅山想了一想道:“有一个人尽可去访他一访。”当下说出一个人来便是号称“五彪”之末的锦衣指挥崔应元。这人本是个市井无赖出身不知怎么给他巴结上了魏忠贤先是充个小小校尉后来冒领缉捕之功居然给他积官至锦衣指挥。其人性子贪残一应杀戮之事大多有份。这等小人得罪起来固然吃不了兜着走然而若要加以收买也是十分容易之事。

    傅山说到这里突然想起甚么笑道:“小弟却忘了。好叫哥哥知道现下小弟得信王保举免考入太医院做了个医官。”这却出乎桓震意料但想他医术精湛在太医院任职倒也合适当下恭喜了两句。傅山又道:“那崔应元却是有一回着了风寒叫我去替他诊治这才认识的。”明代太医院的医士医官原不轻易给锦衣指挥这等品级的官员看病但魏忠贤权势熏天便连手下爪牙也都飞扬跋扈起来了……

    古代中国银子缺乏银子的价值很高的。与黄金相比明代大约是3:1不是近代的3o:1。在明代一个平民一年的生活只要一两半银子就够了平常老百姓使用的是铜钱很少用银子作为日常交易用。许多老百姓至死都未见过银子。所以戚继光的士兵军饷一日只有三分银子一月不足一两。光禄寺每年送内所用各项钱粮就要二十四万余两各位可以想象是个甚么概念:那是至少三万两千个五口之家一年的花费。杨涟坐赃二万银子那是很大的一个数目大约已经过了赖昌星。

    另明代太医院的杂员有医官医生医士三级都要考试然而也可以由推荐免考。信王的身份推荐一个医官应当不成问题。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9918/ 第一时间欣赏空明传烽录最新章节! 作者:公子易所写的《空明传烽录》为转载作品,空明传烽录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空明传烽录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空明传烽录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空明传烽录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空明传烽录介绍:
北风荡天地,有鸟鸣空林。志长羽翼短,衔石随浮沈。崇山日以高,沧海日以深。 
愧非补天匹,延颈振哀音。辛苦徒自力,慷慨谁为心?滔滔东逝波,劳劳成古今。 
一个普通的现代人,不会炼铁,不会打仗,不会烧玻璃,他在明末那个风雨飘摇的乱世之中,能做些什么呢?人定胜天,是一个崇高的目标,还是一个美好的幻想?
空明传烽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空明传烽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空明传烽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