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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易     空明传烽录txt下载     空明传烽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十五回 乱起

    惠登相疑惑道:“什么不对了?”桓震反问:“你以前可见过王二的亲笔?”惠登相摇头道:“那倒不曾。”桓震双掌互击道:“着啊!既然以前你从没见过王二亲笔又如何能知道他们带来的书信便是王二亲笔?”惠登相瞪大了眼道:“大哥疑心那两人是假冒的?”桓震淡淡的道:“那倒不见得。”其实他心中已经存了一个念头必要之时不管他是真是假也是非要将这三个家伙变做假货不可。但是既然存了这个疑心便不能不提防三分。况且既然各级军官都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如果不马上拿出定议来很快就要变成谣言在军中传播实在有害无益。想了一想便要惠登相即刻召集全体掌旗以上军官在训练场上集合他有话要说。

    这段时间训练下来部下的反应能力果然提高了不少。很快整整一百二十五名军官便齐集训练场上虽然排起了队伍但却站得并不老实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地交头接耳不用细听也知道议论的都是马上飞之事。桓震知道自己这么大的动作马上飞一定也已经觉察到了。但是不要紧他就是要观察这个马上飞的反应。所以在大会开始之前他特意叫了一个做过梁上君子的士兵去探听马上飞的动静。

    桓震站在高台上扫视了一眼下面的将领们。他和他们虽然没有共同经历过生死劫难但是两个月相处下来却也有了一定的感情从他本心来讲是十分不愿糊里糊涂地把他们的前途交给别人的。可是他却不知道他们心中都在想些什么是不是也如自己看待他们一般地看待自己?

    张了几次口桓震终于说出话来连他自己都没料到只是这么简单的几句:“愿奉马上飞为大将军者站到右侧不愿者原地不动!”众将官面面相觑低声交谈并没有一人挪动脚步。忽然队伍后面起了一阵扰动一个人大踏步走到了右边跟着又是一个五个十个如同骨牌一般一倒皆倒等到重新安静下来之后桓震点算人数现竟然有三十一人站到了右边。他心中暗暗奇怪若说惠登相情愿归附王二是因为他与王二乃是同乡早年耳中灌满了王二的威名的话这些大同府本地土生土长的下级将官为什么要甘心服从马上飞?难道一个初次见面不到一日的马上飞竟然还不如他们望风来投景仰有加的过天星?再细看那些右立之人竟然全是掌旗一级连一个把总也没有。桓震直觉这其中定然有甚么不可告人的缘故。

    他眼珠一转心中便有了计较当下高声道:“凡右立者尽数免职由上司另行择人代替!”此言一出立刻便是一阵混乱那三十一名掌旗或抱怨或叫骂纷纷扰扰七嘴八舌桓震也不理睬叫一声“散了罢”扬长而去。他离开会场之后却又悄悄拽过刘黑虎来要他从亲卫小队之中派人监视那三十一人一个不得漏下。刘黑虎答应了转身便去。须臾却又转了回来问道:“亲卫小队连我只有三十人那却怎么好?”桓震一愣心想自己却从来不知亲卫小队是三十人只道也是与其他队一样是五十人的编制。饶是他反应迅道:“那个叫做薛宾的掌旗由我自去便了。”他在掌旗之中认识得不多薛宾便是其中一个方才看得真切那第一个走出队列的便是此人。

    他急忙赶到训练场却已经找不到薛宾了。本以为他回了房间但去他房间偷偷查看却也并没有人。找了一阵居然各处都无。桓震疑心大起心想难道一个大活人就此不见了不成?他愈来愈觉事情不对当即前去寻惠登相。岂知一到门外还没伸手扣门便听得里面有人大声咆哮居然便是薛宾的声音。桓震心中一沉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伏在窗下凝神细听。

    只听薛宾叫道:“大将军我薛某自以为并没对不住军师的地方何以他如此待我?”桓震听他提到自己更加注意听他说些甚么但听惠登相道:“薛掌旗我想大哥绝不会轻易撤去如此多人的职务他心中定然自有考量。”薛宾哼地一声道:“甚么考量!我瞧军师是要夺你的兵权了!”桓震一惊心想这是甚么话?且听惠登相如何做答。

    惠登相静默片刻道:“这支部属本是大哥一手创建他若要夺我便双手奉上。”语气之中竟然满是无奈之意。桓震几乎跳了起来心道旁人不信我便罢怎地连自己兄弟也这般说话?猛然间恍然大悟原说在马上飞这桩事情上惠登相怎地表现如此诡异原来是他早疑心自己想要夺他的权又不好跟哥哥翻脸是以自暴自弃索性想将队伍交与外人了。

    桓震心中暗叹傻兄弟啊傻兄弟我若真想夺权当初何必一力扶持你做大将军?他对于乱世争雄实在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当初委身义军也不过是暂求栖身之所哪里有那么多争权夺利的想法了?只是一支不过五千人的小小军队竟然让自己兄弟如此互相猜忌实在叫他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冰凉。

    他只顾暗自感慨一时却忘了听里面说些甚么。待到醒悟过来连忙再听已经漏掉了几句。只听惠登相道:“我并不曾在你们室中放甚么手令。”薛宾语声惊讶道:“噫?不是大将军?那么难道是军师?”原来过天军中上下重要命令均须大将军印桓震作为军师自己本没有印信有时与惠登相商议事情决断之时往往顺手便拿了他的印来用也有时惠登相不在便将印信放在桓震那里。因此说桓震假若想要伪造一个大将军印那是易如反掌。桓震不知他说的是甚么手令侧耳再听只听薛宾道:“那么军师干么要命令我等赞同马上飞执掌军务却又要将我等撤职?”桓震脑中轰然一声只觉眼前一阵模糊朦胧之间听得惠登相道:“大哥?他为什么要这样?”语气竟然饱含疑问。

    桓震这才明白为甚么方才大会之时会有那么多的掌旗拥护马上飞原来竟是奉了一封盖着大将军印的手令如此这般。惠登相向来不善说谎现下既然否认自己曾经过这样一个手令那便九成九不曾过理论上军中能够使用大将军印的只是惠登相和自己二人难怪众人都信以为真了。但是他心中清楚得很自己也不曾过这种荒唐命令。那么究竟是什么人伪造公文?这个人既然能够伪造一封公文难道就不能伪造两封三封?倘若他借此勾结官军岂不是全军上下都要遭灭顶之灾?桓震想到这些不由得冷汗满身。

    他心念电转当即想出了法子当下也不惊动房里的两人去寻先前吩咐监视马上飞的那人但马上飞却一直没有甚么动静只是躺在床上睡觉再不然便是与大柱大梁兄弟赌钱喝酒好像外面扰扰攘攘天翻地覆与他们半分也不相干一般。他心中疑惑暗想假如此事与马上飞无关他必不会如此矫枉过正但他若是避嫌疑而不肯来呢?倒也不能完全肯定。

    他从没经过这种复杂的局面一时之间没了主意。左思右想总觉不能放任惠登相与自己之间误会愈变愈大还是要去跟他谈谈才好。当下又回向惠登相那边去。

    走不多远迎面撞上傅山跑得气喘吁吁一见桓震当即一把扯住急道:“不……不好了!”桓震随口道:“怎样?”傅山道:“官兵打来了!足有万人大将军正在议事厅召集各营指挥商议御敌。”桓震大吃一惊心道怎么不见哨兵示警当下也顾不得多问跟着傅山狂奔到议事厅去。

    是时天色已黑议事厅中点起了两盏碗口大的油灯惠登相居中而坐两边是五名指挥和马上飞。桓震匆匆进来与各人打个招呼便在惠登相右边下手坐了傅山坐在桓震身后。惠登相扫视众人一眼沉声道:“探子来报官兵现在十五里外即刻便到山口!”桓震一惊没想到官兵来得这样迅忙道:“山口的陷阱可曾预备?”原来自从上次官军打山之后桓震为防万全便令人在山口冲要路段挖下陷阱过天军中官兵人人都知陷阱分布不至于误踩外人贸贸然闯来却必定陷下去无疑。马上飞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道:“以兄弟看来官兵大约早已知道那陷阱的分布说不定手中还有一张详图呢。”

    桓震大惊脱口问道:“你怎知道?”马上飞怒道:“我怎知道?”瞧了惠登相一眼道:“我还知道那张详图便是桓军师手绘的真迹!”他此言一出厅中众人个个大惊失色五名指挥之中左营指挥吴天德平日与桓震最是交好当下直跳起来戟指指定了马上飞骂道:“俺把你爷爷的!便是天下人都降光了军师也不会降!”桓震心中稍感安慰一手虚按道:“吴指挥你且归坐。咱们听马大哥怎么说。”说着转向马上飞问道:“马大哥你说在下交通官府出卖弟兄可有甚么凭据?倘若无凭无据那在下可不敢担这个名头。”马上飞冷笑道:“凭据么?那自然有的。”说着在怀中一掏取出一张纸片来丢在地上。

十六回 兄弟

    一时之间厅中八个人十六只眼睛一齐盯在那张纸上。只有马上飞一人两眼望天手指轻轻叩着茶碗边缘。桓震便要弯腰去捡却给傅山一把拦住了说道:“若让军师自己观看相信马大哥必不服气是也不是?”他问这句“是也不是”虽是指明了问马如飞眼睛却瞧着厅中众位指挥。他与桓震本是结义兄弟桓震还是居长此刻竟然称呼他“军师”而不是“大哥”明眼人一听便知道是已经对桓震起了疑忌之心。

    马上飞干笑道:“那又何必?马某却相信桓军师是个敢作敢当的好汉子。”桓震心中暗骂他两面三刀“哼”地一声道:“桓某不看。”瞧着傅山说道:“傅书记请你念来。”傅山在军中充任掌书记之职方才他称呼桓震军师是以此刻桓震也以“书记”相呼。马上飞口角隐露微笑看着傅山俯身拾起那纸片轻轻打开读道:

    “二更二点北台山口。桓。”

    傅山读罢那纸条上的八个字奇道:“这是什么?”马上飞冷笑道:“这还不明白么?”一指桓震说道:“这便是你们军师勾通官府的证据!他约会官军今夜二更二点由北台山口放他们进来官军这可不是来了么?”桓震哈哈大笑道:“凭这一张破纸九个小字便想陷我入罪么?马上飞你可将我过天军瞧得忒也小了!”傅山也道:“正是。马大哥想来你也不能证明这字条就是军师所写。”惠登相点了点头望着马上飞。吴天德面露笑容其他四人各各惊疑不定。

    马上飞笑道:“马某自然有凭有据。”转向惠登相问道:“请问大将军身边可有一个叫做柳先儿的亲随?”惠登相想了一想道:“不错是有此人。只是两日之前他已经不辞而别这人本是读书人我只道他是耐不得山上清苦是以离去故而也未派人追赶。”马上飞冷笑道:“我可将此人给大将军找回来啦。”说着双手一拍对着门外叫道:“进来!”大柱大梁兄弟应声而入一头一脚地抬着一人捆得犹如麻花也似惠登相认得宛然便是柳先儿。

    吴天德按捺不住怒道:“我过天军大将军的亲兵护卫怎容得你这般欺辱!”说着便要上前给柳先儿解开绑缚。马上飞一把扯住拍着他肩头道:“吴指挥同袍之情令人羡慕。只是可惜却用错了地方。”指着地下的柳先儿大声道:“这人是官府的探子!”

    此言一出登时满场哗然吴天德恨恨地问:“你怎知道?”马上飞笑道:“他尚有气吴指挥不会自己问他么?”吴天德一想也觉有理当即手臂一伸将柳先儿提得悬了空厉声喝问道:“兀那小子姓马的所说可是实情?”柳先儿有气没力地点了点头。吴天德脸色惨白手一松柳先儿啪嗒一声摔在地下哀告道:“大将军小人实在不想害你!是……是……都是军师指使小人盗出官印假造文书挑唆大将军与马大哥军师他还……还……”

    傅山气极踢了他一脚喝道:“还甚么?”柳先儿喘着粗气道:“他……他还……还叫小人……叫小人送信给万……啊……马……”一口气没上来竟然就此一命呜呼了。傅山大惊伸手翻过他脸只见他口唇绀怒道:“服毒了!”

    马上飞叹道:“此人倒也刚烈可惜是替官府卖命的。”双目炯炯瞧着桓震咄咄逼人地道:“如何?现下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想抵赖么?”桓震反问道:“就算柳先儿是官府的暗探你又有甚么凭据说我与他勾结?难道就凭他几句胡言乱语么?你且问问这厅中哪个信你?”说着扫视一周众人遇到他目光却都纷纷躲开。倒也难怪若说马上飞陷害桓震或许有人相信;但柳先儿却是临死之前说出这一番话他有甚么必要陷害桓震对他有甚么好处?当真不由得众人不信。

    马上飞哈哈大笑道:“军师你是秋后蚂蚱没得几天蹦达了!”桓震却不理他径自问惠登相道:“二弟你我兄弟一场你是信那柳先儿呢还是信我?”惠登相低头不答。桓震叹息一声转身道:“青竹你呢?”傅山摇了摇头道:“大哥你就说了罢。”

    桓震仰天大笑道:“好兄弟好兄弟!哈哈哈哈!”指着马上飞道:“你无凭无据桓震不服不服不服!”他一连叫了三个“不服”语声愈来愈是狞厉逼人头上青筋根根暴起面颊涨得通红势若疯虎直欲性命相搏。马上飞叹道:“何必定要我万事做绝?”说着从傅山手中拿起那张纸条道:“桓兄既任军师之职平日文告定不会少。请哪位寻一封来看看核对一下笔迹不是清楚了么?”桓震一愕他早在进来之前已经将各种可能盘算了一个遍就是没想到马上飞居然会要求核对笔迹。傅山脸上也是神情古怪似乎拼命忍笑惠登相一挥手一队亲卫冲上前来不由分说将马上飞按倒在地三重麻绳牢牢捆了。

    马上飞仍是不明所以大叫道:“捆我作甚?”

    傅山冷笑道:“我便教你知道我大哥的笔迹!”回头道:“拿笔墨白纸来!”一个亲卫应声而去旋即捧了墨盒纸张转来。傅山提了毛笔饱蘸浓墨。铺开白纸奋笔疾书。马上飞忍不住好奇努力伸长颈子去看写的却是“查马上飞者确系内奸着即军法处置”不由得大叫起来。

    众人也都不明所以但瞧那文告时字体确与桓震平日文书告示上的一模一样便连吴天德这大字不识一个的老粗也道:“我见过这个字!”他指的却是军法的“军”字。桓震笑道:“实在不好意思得紧小弟我写字难看犹如虫迹狗爬平日全是青竹代笔的。”他素来怕丢面子轻易不肯在人前提笔必须要写的东西都是悄悄央傅山代写。好在傅山也是博学多才能写数种字体倒不怕给人看出马脚。

    如此一来真相立刻大白桓震若是当真勾通官府暗送密信自然不会教傅山代笔除非傅山也是同党;那马上飞机关算尽却只是不知桓震还有这么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然则此人何以定要陷害桓震?说来说去便是惠登相等人当真信了他将桓震杀死他也不见得就能得到甚么好处。

    桓震疑惑的也正是这一点。当下走到他面前伸足轻轻踢了他一脚道:“说你干么要弄这些玄虚?”马上飞闭目不答。桓震冷笑道:“不怕你不说。大明朝监狱里的新鲜玩意儿甚么猴子献果之类的你都还没尝过罢?”他这一句话本意只是说出来吓唬吓唬马上飞哪知话刚落地便见他身子嗦嗦抖如同打摆子一般抖成一团。傅山奇道:“你做甚么?”俯下身去把了一把他的脉搏道:“没事。”桓震心中奇怪既然没病难道是吓成了这般模样?忽然心中一动喝令将他衣服剥光。几个亲卫应声而动七手八脚地将马上飞剥了个精光只见他身躯之上伤痕斑斑桓震也曾经过一眼便看出显然都是刑伤。

    他本来恨马上飞入骨这一来倒对他起了三分怜悯之心叫人取一条被子来给他盖了倒背双手仰望夜空半晌不语。傅山等得急正要催他却听他突然开口道:“放他走罢。”吴天德急道:“不可!”桓震笑道:“不妨事。这人已是一条丧家之犬我们就这么把他精赤条条地扔到官道上去他的主子一见之下便不肯要他啦。”吴天德仍是不解还要劝阻。傅山在旁道:“想是大哥已经知道这人为何要兴风作浪了?”桓震点头叹息道:“你来说罢。”

    傅山瞧着马上飞问道:“你是何时被逮的?”马上飞口唇动了一动终于艰难地崩出两个字来:“七月。”他一旦开口跟着便如竹筒倒豆一言而尽。原来那王二在白水杀官造反正是七月初七的事情。马上飞与王二素来交好举事当日本要应邀去为一臂助的不料却因为其他过犯给官差拦截捕了个正着。白水县虽然被杀当地卫所总兵尚在问明了他二人关系当下好一顿毒打只要他混入王二营中去做个奸细。那马上飞给打得吃不住劲只得答应下来。哪知他被逮的消息早已传到王二的耳中此刻见他活着回来心中自然存了三分疑心虽然碍着往日交情不便对他下手但也不敢过于信任一应军中事务都不叫他过问。马上飞无奈之下回头去央求那总兵险些又吃了两顿毒棒只得厚着脸皮赖在王二军中不走。

    到了九月王二听说同乡过天星在山西扯旗便有意相互联络万一以后声势壮大起来也可以打破中间官军联成一片。当下派了大柱大梁两兄弟为使者本意原是示好哪知这两人糊里糊涂地竟然惹了一堆麻烦回去。王二看过天星回书上语气十分强硬细问之下才知道王氏兄弟说话不慎得罪了对方便要他二人再去山西赔礼道歉。马上飞总是让他呆在自己身边也觉不妥当下要马与二王同去明里说是怕二王缺少见识再惹出祸来暗地里却是将一个暗探赶离了自己身边。

    马上飞领命上路好不郁闷渐渐动了坏心想虽然在王二军中探不到甚么若能在过天军这里搅扰一番借机招来官军将小五台一举剿平倒也前程无量。他既存了此意便格外加紧留心二王很快给他看出这两兄弟都是贪杯好色之徒。这等人最易拉拢一席花酒吃不到一半已经对马上飞信誓旦旦起来。两人上次来过知道过天军中以桓震最为难缠当下要他先除去了桓震方能大展手脚。是以马上飞进山伊始便声称自己是王二遣来接管过天军的跟着又买通了惠登相身边亲卫柳先儿比着山中桓震的布告伪造了文书盗用大将军印四处散。他有柳先儿做内线行事十分顺利每个军官原都接了一封相同的文书但却只有三十一人最终奉命。

    他本以为如此这般便会让桓震威信尽失没成想桓震竟然当众将这三十一人尽数去职。饶是他诡计多端不知怎地花言巧语骗得柳先儿做干证出来指桓震为奸细却又嘱咐二王临带上来之前须骗他吃下毒药。他本想自行去见惠登相没料到官军竟突然来袭正是一个天大良机倘若能让过天军自乱阵脚岂不是大功一件?当下顾不得多想叫二王捆好了柳先儿候在门外自己进来行其诡计。至于那张字条却是来的头一天便伪造好了以备不时之需的。

    桓震听他说完心中不由得十分后怕:假使自己不是一直由傅山代笔那么今日这事人证物证俱在可真是有口也难说清了。恨恨不已地瞧了一眼马上飞唾道:“你想怎么死?”马上飞哈哈一笑道:“我事既败虽死不怨。然而官军此刻已经大至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傅山笑道:“官军?你说甚么哪里有官军啊?”忍不住仰头大笑。

    原来这一场敌情却是他与惠登相商量好了做戏给马上飞看。几日来他留意马上飞行径只觉这人东瞧西看目光如豆十分不对总疑心他是官军探子却又没有证据不好乱说便想到要如此这般地诈他一诈。在他本意之中并没将马上飞诬陷桓震这事也计算在内却误打误撞地替他洗脱了误会。在他去寻桓震来议事厅时已将缘由讲与他听因此桓震进到这里心中便是明白的。

    马上飞怔了半晌惨笑道:“马某无话可说只恨当初熬不得刑以致今日身死名裂。”瞧着二王不屑道:“这两个贼厮鸟眼孔里只有银子和女人万不可放过了否则老子死不瞑目。”一句话说完口角流出鲜血竟是咬断舌头自尽了。

    桓震暗叹此人一念之差以至于此吩咐将他好生安葬。至于二王江湖人原本不齿这等行径直截了当地拖下去砍了。

    一桩大事了结桓震瞧着两个拜弟心中感叹不已只觉兄弟之间始终存一分信任究竟还是比甚么都要紧。众指挥得知敌情乃是捏造纷纷松了一口大气。吴天德便要来跟桓震开几句玩笑大手刚刚拍上桓震肩头还没开口只听得远远传来一阵号角声音极是尖锐在这深夜之中听来如同裂帛分外刺耳。众人一齐叫道:“不好!”这一回却是真的官军来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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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回 临阵

    这一起官军是从代州振武卫而来往万全右卫去换防的全军共是五千六百人领军的是神武卫指挥佥事常荣。他奉了本卫指挥同知的命令率部换防却在行至浑源的时候接到朝廷诏令命他暂不继续北上而是留在当地候怀来、怀安二卫会军共同围剿小五台山。常荣便在浑源驻扎下来哪知前等后等却只是等不来怀安、怀来的半个士兵。振武士兵驻扎在浑源军需供应本来便得不到保障如此日复一日拖将下去常荣渐渐受不了起来不断派出斥候向东北打探消息哪知道一探二探总是毫无动静那怀来怀安的守将不知道是压根没有接到出兵的诏令还是畏葸避战总之是连面也没有让常荣见到。常荣性子本来急躁一来二去便十分焦躁起来。这个常荣似乎不比上一次那杜大威是个草包将军非但正儿八经地上过战场并且还颇有战功对自己是信心满满。一气之下一面起草奏折上报朝廷参那怀来怀安两个指挥同知、佥事畏敌避战迟疑不进一面自行北上准备伺机攻打小五台山。若说他以五千六百人对同样五千多人的过天军已经不占什么便宜而过天军又是据守山寨占了地利常荣胜算更低。

    常荣虽然暴躁却不莽撞他也知道若贸贸然前去打山多半便要全军尽墨于此当下全军带足了干粮偃旗急行一日之间竟然急行二百里赶到了小五台西北的鸳鸯口。他为求隐蔽不准士卒生火造饭自己也一同啃食干粮。一面休整部属一面派出斥候打探小五台中情形。不久得斥候回报说山口设有陷阱便要他们记下过天军哨兵所走的位置绘成简图一一下给属下将官。

    他不知山中尚有多少机关陷坑原想再等几日方才攻打不料这日傍晚斥候还报小五台山中贼酋尽集不知何意。常荣只以为过天军现了自己驻兵在此要先制人前来打营当机立断喝令全军立刻造饭拔营三军无声向小五台急行。鸳鸯口距离小五台不过只有四五十里到得半夜已经来到西金沟。

    常荣自从得知要来攻打小五台驻扎在浑源时便令人到蔚州长宁镇、桃花堡等地寻找熟知小五台地势之人细问各山形势绘成地图熟记在心。他在观看地图之时便十分留意西金沟此处乃是一条溪谷两旁山势甚陡是从西台进山的唯一一条通道。因为地势十分险要过天军在此处安排的守卫力量并不多只有区区半个小队而已。常荣探知这一层更加把西金沟放在心中此刻决定突袭小五台自然便选了这一条路。须知小五台范围甚广过天军所真正占据的不过是中心一带至于外围只不过日常派兵巡逻不让外人进山罢了尤其西台因为山势险要过天军势力更是单薄只消解决了哨兵此处便可以长驱直入。

    却说振武军前锋五百人先赶到西金沟黑漆漆地摸了进去。此时正逢月初天暗无光正适合偷袭。桓震虽然十分重视军队训练但他毕竟不曾入过军伍没有专业的训练方法只是跑山和掌上压虽然能够提高士兵体格但却不能教给他们战术本领。惠登相等人原本便是山贼要他们去研究这些也是痴心妄想。是以过天军四处骚扰之时虽然将官军气的一筹莫展但一旦真正对面交锋就不是官军的对手把守西金沟的二十名喽啰兵不过片刻便给五百官军大部杀死只有一人见势不妙连手也没交便弃械而逃好歹留得了性命。是时北台山下过天军的主要领导人都还忙于内讧。倒算他良心不泯临逃走之前还奔回北台大部所在报信值夜哨兵听了大吃一惊立刻吹起号角来。

    桓震接了报警忍不住想掴自己一顿耳光。小五台山共有东南西北中五个山头其中以南台最高西台最险是以桓震在布置防守兵力的时候并没有将西台作为重地哪里想到如今敌人正好便从西台攻来一时只觉自己十分可杀。可杀归可杀眼下大兵压境而且还是由守备最弱的西台而来想必已经查探清楚这里的情况了自己这一面却是敌情未明可说对方在暗自己却在明这一仗十分难打。他顾不上许多立刻对五名指挥道:“立即集合所部在训练场听令。傍晚去职的掌旗一律复职务要对他们说明将他们暂时去职乃是为了捉出内奸好生陪个不是。”五指挥诺然而去。桓震在地下摊开西台地图瞧着西金沟暗想敌人若从此溪谷而来火攻之法便不可行何况仓促之间也来不及预备。约略计算时间从西金沟到北台营寨也不过两个时辰的工夫。这两个时辰之间要如何部署可是关系到过天军的生死存亡。他绞尽脑汁拼命思索但愈是焦急愈没有主意一时间只急得头上汗珠滚滚而下。

    忽然傅山在旁道:“不如不战!”桓震抬起头来瞧了他一眼反问道:“何意?”傅山道:“小五台山甚大我若即刻弃了北台遁入山中彼军要将小五台整个搜寻一遍少说也要三天五天。”桓震道:“那便如何?终究还是免不了对面一战。”傅山摇头道:“不然。彼自远来不见得带有许多粮秣。我们离去之前每人带足十日干粮将山寨一把火烧了教他们无处觅食跟着便带他们在山里大兜***这些官军不善山战兜得几圈便要晕头转向了那时我们一举而出可以破之。”桓震大奇心想这不是当年陈毅在江南钻山沟的战术么不由得连连点头。

    惠登相却道:“不可不可这山寨是众弟兄数月来辛苦建立而成如今初具规模岂能说毁便毁?”桓震暗想他怎么如此之迂驳道:“然则二弟是要守着山寨大家同死了?”惠登相面皮一红辩道:“小弟哪有此意?不过是想寻一个既退敌兵又保山寨的法子罢了。”桓震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然则二弟有什么良策?”说到单打独斗惠登相足为一代名家可是两军对阵毕竟不是拳脚相搏他武艺再强也是无用当下只得摇了摇头。

    桓震再不理他对傅山道:“以你之见我们烧毁营寨之后该当往哪个方向去才好?”傅山瞧着地图思索片刻伸指指着一处道:“先向北再向西!”桓震讶道:“敌从西来我军怎能反向西去?”

    傅山若有所思的道:“我虽不知敌将为人但瞧他能想到自西金沟偷袭想必颇有心计。他定已知道我军大部驻在北台大哥你想假若你是敌将欲要拿我弟兄三人该当如何用兵?”桓震想了想道:“若我有一万兵便四面合围北台。”傅山又道:“倘若只是五千兵呢?”桓震道:“分兵两路一路直攻北台一路南下堵截。”傅山笑道:“着啊。东边有美峪所驻军我军不走东台我想那敌将多半也能料到。然则却也不能走南台。”桓震不解道:“那么走何处?”傅山指着西金沟道:“此处官军走得何以我便走不得?我从北台急行出山旋即西向绕至西金沟入山。彼虽有智料也想不到我竟会绕到他身后尾行。”桓震左拳在右掌中一击大声道:“便是如此!”惠登相在旁瞧着他两人谈的热火朝天也不知懂与不懂神色只是漠然。

    却听亲卫来报全数部众已然集合完毕只等桓震下令。桓震与傅惠二人目光交汇片刻携手而出。桓震爬上高台大声道:“官军来犯所有将士每人带十日口粮限一刻内将所有房屋尽数烧毁不得留下一间!去准备一刻后重新集合!”众人哄然桓震见众情不稳但事态紧急也来不及多做解释只得大叫道:“抗令者杀!”大众这才应命而散却过了足有二刻方才重行在训练场聚集起来。桓震瞧那些人带的行囊时不由得哭笑不得但见他们人人背着一个偌大包袱鼓鼓囊囊也不知装的些什么有人更背了两个一在前胸一在后背瞧起来倒像前鸡胸后罗锅一般。

    桓震怒道:“你们带得都是些甚么?”跳下台来伸手将一个把总胸前挂着的包袱用力一扯包袱布应手而碎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借着火把光亮瞧得甚是清楚都是些金珠器皿值钱的物事。桓震勃然大怒喝问道:“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我三令五申不准将官私吞缴获怎地你明知故犯?”那把总羞愧无地垂下了头。桓震又伸手拉开另一个掌旗的包袱也是大同小异钱物都有就是没有干粮。

    桓震没想到自己一手建立的军队竟然纪律松弛到这个地步不由得又羞又愤抖着手指定了那把总结结巴巴地道:“你……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军师么?”那把总突然将头一抬大声道:“老子只奉过天星大将军号令大将军并没叫我们上交缴获你算甚么东西也敢在老子面前饶舌!老子当年与大将军打家劫舍何等痛快若不是看大将军的情分谁要受你这种鸟气!”

    桓震又惊又气没想到自己苦心经营竟然全是泡影这些人都是冲着过天星的面子才对自己恭恭敬敬说到威望信用自己可连惠登相的万分之一也及不上。他不断告诫自己此刻大敌当前不可内讧努力压下心中怒气对惠登相道:“二弟你瞧怎么办?”惠登相脸色尴尬对众将官高声喝道:“大哥说话便是惠某说话!哪个敢不听的便是与惠某作对!”那把总又将头低了下去再不开口。

    桓震见事态少平当下道:“众人方才没带干粮的快些去将财物抛下取了干粮即刻放火。”各人这才拖拖拉拉地去了。桓震站在高台之上瞧着下面空旷一片的训练场只觉得心中冰冷。

十八回 周旋

    这一次众人再度齐集之时所携之物除却干粮刀枪外已经再无其他。桓震心知已经耽搁了许多时间再不快走或许便要给官军堵在老巢里面当下大声喝令出。傅山由刘黑虎陪同亲自在前开路桓震却与惠登相一起在后压阵连家眷在内五六千人蜿蜒而去。他唯恐泄露了行迹严令各营指挥、各哨把总、各队掌旗层层约束部属绝对不得亮起半星火光不得出半点声音。

    刘黑虎路径甚熟旁边又加了一个看熟地图的傅山便在黑夜之间带路也不会有丝毫错误。过天军沿着山间小道一路北行下山很快便离了小五台山境途中桓震不断派出探子监视官军的动向接连几番回报那常荣似乎并没现过天军已然弃了营寨仍是按照原先的行军路线一直奔着北台而去。桓震略感心安安排两哨人马护送不能战斗的将士家属远遁躲避余下人等自北而西地兜了个大圈倒要多亏他的跑山训练法这些土匪部队行军度真是刮刮叫没得说到得天色微明之时已经重行由西金沟入山。过了西金沟便是西台峰地界。按照傅山的计划此后数日须得不住派出散骑游兵骚扰官军既要叫官军不能即刻离开又要让他们摸不清过天军的主力究竟在何处。要达到这一目的最好的隐蔽地莫过于西台了。西台峰是小五台中最陡最险的一个山头众人一路几乎都在爬山不久便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些体质较差的几乎便要掉队。桓震见状看看已经走到山腰当下令各部原地坐下休息。

    众兵士一听如同奉了赦书一般一个个席地或躺或坐有些人拿出干粮来吃有些人伏在山涧中饮水有些脱下鞋子来仰面而躺一片混乱。桓震看在眼中暗暗摇头心想此事过后定要辣手整顿一番就算因此与惠登相撕破脸皮那也顾不得了不然以这等的军纪即便有五万人那也不过是五万名土匪罢了。忽然想到既然自己知道派出探子跟随官军何以见得官军便不会在所过之处处处留下眼线?当即叫过刘黑虎要他带人清查四周务须做到万全。还觉不够妥当又召集起各营的指挥来要他们层层传达万不能留下任何痕迹一切安排妥当自己这才坐下来休息。

    他坐在那里口中慢慢嚼着干粮心里想的却是目下的军情官军现下可曾到了北台没有北台起火的房子火灭了没有官军将领看到一片废墟会下令朝哪个方向追击倘若自己这支部队被官军现了又当如何?一忽儿又想到自己虽然决心整顿军队可是心中却并没有一个成规该当如何整顿全没半分筹划。这还是次一等的问题即便他有了一个全盘方案各级将领眼中却都只有一个惠登相又岂能俯帖耳地任他摆布?这些问题来回在他脑中盘旋没一个能想出答案的直闹的他食不甘味。

    惠登相走到他身边坐下递给他一只羊皮水袋。桓震顺手接过来一饮而尽随口说了声“多谢”。惠登相一怔道:“大哥小弟险些中了奸人之计误会了大哥好生过意不去。”桓震正在心烦之际随口应了几声却没留神听他说的甚么。惠登相见状只道桓震仍在耿耿于怀叹了口气身子一仰顺势躺了下来慢慢的道:“大哥你当真想要夺小弟的军权么?”桓震这才回过了神反问道:“我夺你军权干么?”惠登相道:“难道不是?”桓震气道:“自然不是!你听了何人唆摆却来疑心这等没影子的事情。”

    惠登相道:“然则为何各营指挥都说大哥你号施令之时俨然自己才是大将军的模样他们还说……说小弟只不过是个傀儡将军!”桓震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嗤道:“区区五千人也值得我同你争么?你好歹也是一军主帅可能有些心眼莫要别人说甚么你便信了甚么?”惠登相脸上一红咕哝了一句甚么。桓震话刚出口却觉自己语气稍重心中微感不安忙温言道:“二弟你若信不过哥哥尽管裭免了我这军师的头衔便是桓震原本是一个一无所有之徒倒也不怕再变得一无所有。”他说这两句话原本只是感慨自己身世纯属有感而并没甚么含义哪知道惠登相平日脑筋虽不灵光此刻不知怎地想得倒多只以为他是暗示倘若自己免去他军师的职务那么他就要翻脸不认自己这兄弟了。

    惠登相为人虽然耳根子软但却十分慷慨好义对于朋友情谊兄弟义气那是看得极重的他当日与桓震结拜虽然出于一时之兴但拜过之后便诚心诚意地将桓震当作了大哥看待嗣后得桓震助他展军队更是对桓震感激不已论起弟兄之情原是甚深的。这一次所以对桓震起了疑心也是情势如此加上三人成虎积毁销骨虽然并没对桓震表露心中疑忌但他为人很是实在事后立刻便即后悔总像心中堵了一块大石一般无法安稳是以巴巴地来与桓震陪不是。岂知桓震竟然说出这一番话来虽然不是他本意然而在惠登相误会之下却以为是拿结义的情分来要挟于他了。纵是为人忠厚也不由得怒何况他原是个做惯了草莽行当的大盗当下便要作。

    桓震见他脸色不对却没料到自己那句话给他误解了只道他始终还是疑心自己有意夺权仍然不能释怀心想大敌当前你倒还有这闲情逸致与我内斗一气之下也不再与他分说站起身来寻找傅山大声叫道:“青竹!青竹!”傅山本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上听得他叫喊便即奔了过来。桓震候他奔至近前问道:“探马可有消息回报?”傅山摇了摇头还没开口只见一人远远飞奔而来跑到三人面前气喘吁吁地道:“官军向南去了!”

    原来常荣挥军直入北台一路上并无阻碍心中便觉不对待到见了一片烧焦的断壁残垣当下便即明白这一伙山贼已然远遁心中一口郁气却是无处泄想了一想叫五千六百名官兵一齐退下裤子每人拉了一泡屎在地下。他料定过天军不会向东去自己既是从西而来那么也不会向西;当下分兵三股留千人于原地守候自带两千人向北追击余下两千人向南追击。探子看得明白当即飞跑回来报告。桓震重重跌足连叫可惜没想到这将军竟然如此儿戏就算敌营已空也不该叫士兵脱下裤子拉屎这般大意倘若自己临去之时伏下一军待官军裤子尽褪之时突然攻击岂不是一场大胜?可惜一次良机就这么白白地从指缝间溜了过去。

    但事已过去追悔无用不如把握目前才是正经。他既已知道官军两千人在北当下与傅山一同挑了一个营的兵士个个都是身体强健灵活的选两个经验老到的把总带了嘱咐他们前去骚扰北方的官军切不可与之交战只要远远地惊吓扰乱便可。官军一追我军便退明军本来不善山战加上不及我方熟悉地形只要动作迅必不可能被他追上。又令他二人须得时时派人来回联络互相报知所在位置。叮嘱一番这才叫两人带兵自去。至于南方两千官军也是依样葫芦一般炮制。北台留守的一千人想必夜间会得扎营便另派三哨前去营外鼓噪呐喊但见官兵一出我即撤退昼夜轮班如此务要让官军不得睡觉。

    他分派已毕稍感安心点算自己手中还余下两营一哨之兵心想官军既然向北追赶万一被他现自己驻扎在此倒是十分麻烦当即号令开拔向山林深处进。

    一日一夜过去接了数起探报骚扰行动进行得十分顺利官军夜间受惊不能好睡白日里都是没精打采的。桓震心中暗自高兴却不形之于色。傅山却是十分沉默每日仍是捧着他那副地图不知道琢磨些甚么问他时却又古里古怪地大兜***只是不肯说。这一日夜间桓震数次想寻个机会与惠登相深谈但每次见着他的时候他总在与几个以往的江湖朋友高谈阔论似乎倒像有意躲着自己一般无法可想之下也只得作为罢论了。

    第二天未到破晓时分桓震正睡得香不知怎地醒了过来见着周老和雪心远远冲他招手。他久未与二人相见心中很是想念当下飞跑上前但他愈跑愈快距离却是愈来愈远渐渐两人缩成一个小点全然看不见了。桓震大急四下呼叫直喊破了喉咙也不见两人的踪影。再看周围时山水树木道路行人竟然一瞬间全都不见。他心中满是恐惧不由得放声大叫可是竟连自己出的声音也似消失在空气中了一般只觉双腿软再也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倒在地。

    忽然听得身后远远传来一个声音轻轻呼唤他的名字宛然竟是雪心。桓震大喜一跃而起叫道:“雪心你在哪里?”一面转身向着那声音来处瞧去不料一回头间竟然正好与人撞了一个对脸直撞的他两眼花好容易看清那人却是曾芳伸出了两只手臂扼住他的喉头用力收紧。桓震拼命挣扎渐渐喘不过气来猛然间大叫一声身上冷汗淋漓竟是做了一个噩梦。

    他喘着气坐起身来只觉得一颗心仍自怦怦大跳瞧瞧天色正是黎明之前最最黑暗的一段时间。过得片刻喘息少定正要重行躺下来再歇片刻忽然间只觉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倒像是那日在洗马庄过家被曾芳捉拿时候那种如同兽困笼中不得脱身的感觉。

    他方才做了那般一个噩梦此刻就算心慌意乱也都不是甚么奇事。然而此时此刻每一个疏忽都可能败军亡身正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下站起身来睁大眼睛四面查看。自从扎营时起桓震便编排了值夜轮班上半夜和下半夜都应当有至少一个哨的士兵处于警戒状态。可是当他起来四处查看的时候却异常惊讶地现整个驻扎地竟然并无一人是醒着的!他脑中轰然一声疾忙摸着黑奔到安排好的哨位上去不想暗中却一脚踢到什么东西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跌了一个嘴啃泥。顾不得查看牙齿有无摔落一骨碌爬起来用手摸那将自己绊倒了的物事只觉得触手绵软仿佛竟是一个人体。

十九回 危局

    桓震大惊一时间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官军偷袭杀尽了哨兵!”可是既然是偷袭为甚么杀却了哨兵之后竟然不顺势将他们一网打尽?而且那人身体触手绵软倒不像个死尸模样。正在那里疑心却觉那“死尸”一阵蠕动喃喃骂道:“哪个球眯醒眼的三更半夜踢踢打打还让老子睡觉不让了?”桓震脑子一阵空白好容易才反应过来原来那哨兵竟然在哨上席地而卧打起了盹来。

    他勃然大怒跳起身来便是重重两脚踢去暴喝道:“都给我起来!”吼了几声周围左近的士兵大都醒来睡眼迷蒙地不知所措更有几个好似还在梦中一般不住口地问“酒呢?元宝呢?”桓震又急又恼喝道:“凡在哨上睡觉的都给我滚出来!”众人好一阵喧喧攘攘这才你推我挤地站在了桓震面前。

    桓震瞧着这些土匪当真是无话可说。呆了一回索性叫人去请惠登相前来倒要瞧他如何处断。过不多时惠登相赶到他在路上已经听说了事情大概来到桓震面前第一句话便是:“大哥何以这般着恼?江湖朋友随处吃睡原也是常事。”桓震心道他们无组织无纪律也就罢了怎么你也来说起这等没营养的话来?捺着性子道:“我既排了他们值哨便不容得他们任意睡觉。否则一旦官军大举而来难道要他们在梦中报警么?”他这几日以来原本心情便十分烦躁现下出了这件事情惠登相偏又来说些求情的言语心中更是恼火到无以复加。当下也不管惠登相愿意与否大声喝令将哨上睡觉的每人打二十棍。

    傅山得知此事也匆匆赶来听得桓震喝令责打众人连忙拦了下来道是大敌当前不可给自己增添伤兵否则一旦须要转移岂不是还要分派人手抬着他们行军?桓震方才只是一时之气听他这般说心中却觉十分有理但又不好下台只得装腔作势地吩咐暂且记在账上。惠登相一来觉得桓震所言有理二来又不好得罪这么多江湖上的朋友是以居中和起了稀泥没成想竟然给桓震一句话毫不客气地顶了回来不由得面色也甚是难看。

    却说桓震既知不是敌人来犯心中便稍感安稳。看看天色却仍是黑沉沉地。他不敢大意当下令众军不得再睡都要起身收拾准备拔营。所谓游击战本来没有一定的方向便是游而击之了。这一天准备向南绕行走出到西台与中台之间的山谷扎营。不料正要出却听得那边突然起了一阵骚乱众人围做一堆不知在作甚么。桓震大叹头痛却也只得过去查看。刚走了两步便有一个掌旗跑来报说过天军与北面的官军交上了手两军对阵之下过天军死伤惨重现下正朝大部这边撤退。

    桓震吃了一惊带领北向一营的两个把总一个叫做卢权一个叫做萧当都是平日约束士众较为出色的以往也都没有甚么罔顾命令的劣迹也正因此桓震才能放心让他二人带人前去执行这个“麻雀战”的任务但没料到居然便是这两个人竟这么快就与官军接上了火。叫过探子来细细查问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究竟不知两人是为何要不顾自己再三嘱咐定要与敌人对面相搏。

    但现下最要紧的并不是研究那两人所以抗命乱来的缘由那一部分残兵既然向着这里撤退官军必定会尾追而来是走是战走当向何处走战又该如何战这才是迫切须要决定的问题。在桓震看来自己以两营余未经沙场之兵对抗几乎同等数量的新胜之师对方将领又不是杜大威那般的无能之辈左右权衡几乎便没有胜算因此一力主张暂且退走。他也知过天军展到今日这个规模并非易事要他一旦狠心舍弃千人之部那就如同割肉一般十分心痛。但若不舍车又焉能保帅?惠登相却以为现下正有一营弟兄正在搏命冲杀该当即刻挥军救援才是怎么反要望风而逃?说甚么也不肯从桓震之议撤走。傅山固然智谋甚多但这几日来事情展到这个地步也早看出来两位哥哥之间意见不合已经无法统一纵是心中赞同桓震想要将那一营人马视作弃子但看着惠登相急得满头青筋直暴的模样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惠登相道:“小弟还记得当日大哥以三十人大破官军五百之众何等威风怎么今日却如此胆怯起来?”桓震心中暗道他好不晓事当日那次险胜是因为己方先有了准备占了天时地利敌将又是一个蠢笨无脑之徒人和也在自己这边三者俱全加上运气甚好这才一举破敌。此次官军来犯恰恰撞上了过天军中正在内讧其来既又叫人无法准备统兵将领虽不知是谁但从他挑选的行军路线来看倒也颇有将才一般的计谋未必便能诱他上当。若说硬打硬拼这些没有受过系统训练从不曾经历沙场刀兵的乌合之众又怎能与官军抗衡?当日之胜与今日之走都是情势如此不得不然耳。

    当下将自己的分析与两人细细说了傅山自然点头称是惠登相虽然仍有不乐之色却也无言反驳只得从了桓震主张下令全部人马即刻动身向南撤退。临走之前桓震特别吩咐各指挥把总切不可留下一星半点痕迹叫人看出曾经有大队人马驻扎在此。至于那北方的一营究竟为什么要与官军短兵相接既然始终想不透索性便不去理会了。

    在桓震意中本来以为官军此刻既然仍在交战自己尽撤退必不致被追上但走了半日之后竟然得了急报道是官军一路沿着自己行进的路线南下尾随而来眼看便要赶到。他大吃一惊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竟然给敌人看出了行迹。早知这般还不如一早便回头反击好歹那时人马体力尚足胜算总比现在大些。情势既然如此再要避战已是不能好在这一部官军至多只有两千若以突围为目的或者能将己方损失降到最低也未可知。

    说到当面作战却是正合惠登相之意当下便由他召集五名指挥要他们各带本部人马准备迎敌。这一场仗桓震心中实是丝毫把握也无去寻傅山商议傅山却也没有什么良策。只得自提了一柄刀与惠登相一起往来安抚士兵激励军心。

    大战之前本来人人心中都会有一种紧张兴奋的情绪更何况这些人当中的大部原本都是些土匪要么便是日子过不下去的亡命之徒听说有机会动刀动枪更是热血沸腾恨不得登时便遇上敌人砍杀两个官军日后便可以对人吹嘘。因此桓震一路看去倒是个个士气高涨全没有半分怯战。

    摆好阵势等了甚久却不见官军杀来。过了中午却接到战报说是官军竟然不曾继续南下追击而是径行折向东去了。桓震大奇不明白对方将领是何等用意难道是追至中途失去了我军的踪迹?难道是另一营辗转去到东台引得官军过去攻打?想到“另一营”这才大叫不好这半日头绪纷繁只顾着自己目前战局却把那南去的一营给忘记了想到不知他们是否也如北边一营一般贸然同官军接战这半日一直不曾见那边有人来报莫非是已经出了事情?愈想愈是心惊止不住冷汗一颗颗地直滚下来。

    傅山突然道:“我料敌军或者已经从西面出山包抄我们了。东面只是疑兵。先前南下那半支官军此刻多半已经与这一支官军合在一处。”桓震奇道:“你怎知道?”傅山道:“南边倘若真的打了起来我们不会接不到飞报。除非南边那一营根本未曾遇到官军。”桓震“啊”了一声道:“然则你是以为所谓分兵南下只是迷惑我们的计策实际却是全军北上了?但他们怎么知道我军的动向?”傅山一努嘴指着地下道:“你瞧这些还有谁能不知的么?”桓震一直未曾注意直到他提醒方才往来时走过的路看去却见地下到处是人行走的脚迹山路两旁的灌木花草全被人随手抽折甚至于有些地方还能见到自己士兵随意拉下的大便真是如同经过了一场龙卷风一般。若要说谁瞧见这副情形仍然不知道该向哪里追去的话除非他是个傻子。

    桓震早已没有力气再去责备旁人只问傅山道:“现下该当如何才好?”傅山想了一想道:“敌军会从西来那也是我一己之见。”桓震截口道:“我也觉此种可能最大。”伸手要过地图摊了开来指着西金沟道:“此处敌我双方反复走过数遍如要掩人耳目最危险的去处反倒是最妥当的去处。”傅山点头道:“正是。我倒有一个将计就计的法子。”

二十回 死战

    只听傅山道:“兵法云‘倍则围之’彼既行包抄之策想必料定了我军兵员无法再增。如今我这里却有一个增兵之计。”桓震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增兵之计?”傅山道:“正是。”微笑道:“此计还是拜那敌将所赐呢。”那时战争要想约略判断敌人实力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趁着敌军睡觉时候去数估计之法一则是看军灶二就是看敌人留下的粪便。吃喝拉撒乃是人之大事也是最容易作假的事情。先前常荣攻进山寨之时看着空无一人的一座废寨十分愤怒便令所部五千六百兵士人人留下一堆粪便以示对过天军的蔑视无意之中却泄露了自己部队的真正实力好在他本就不将一群山匪放在眼里倒也不在乎此。

    傅山的这条计策却着实是蒙常荣这一辱之德。说起来倒也简单便是令人在过天军经过的地方掩埋粪便却有意只盖浮土叫人一眼便能瞧出;又要在便中搀以黄泥好在山西一带黄土甚多土质细腻与粪便混合在一起一眼倒也着实难以分辨开来。试问哪里又会有人趴在那里盯着一堆大粪瞧个没完没了?如此一来粪便量便凭空增加了两倍三倍。敌将一路追来见到我军随地便溺对我方军纪散漫已经习以为常现下突然现我军开始掩埋粪便必定疑心是要掩盖什么掩盖什么呢?自然便是暗中增兵了。敌人既然将我军人数估多了两三倍便不敢贸然合围必定是从一个方向合军攻击。我军尚有一个营的兵力在外若能与他们联系上到时候出其不意里外夹攻敌军趁乱而逃倒也不难。

    桓震听了他这条计策虽觉不一定能保万全但在目下而言有计总是好过无计只能冒险试上一试。他自知数日来自己在过天军中威信已经下降到近乎于零当下也不自去安排却叫了惠登相去号施令。

    傅山所料果然不错那常荣现了过天军行踪之后便即传令全军重行合在一处一面派出疑兵向东佯动一面仿造过天军一出一进之法从北而出再度自西金沟而入。在他看来过天军必也想不到自己竟将同一条路走了两遍哪知却给桓傅二人料了出来。一路上看到过天军留下的种种痕迹不由得心中愈加瞧不起这个敌手。岂知再行一程竟然现了掩埋过的粪便却又像是埋得十分匆忙。他灵机一动叫人一总掘了出来堆在一处现竟然足有七八千人之量心想不知叛匪是从何处增了这许多兵?自己手中只有五千六百人在与敌方一营交手的时候虽然斩敌八百有奇但自己也伤损了数百实际可以投入战斗的只是五千。他也曾读过兵法却拘泥于“倍则围之”一旦现敌军多过自己便不敢再按照原先所想行那合围之策只令本军不急不徐地尾行在过天军后既不攻击也不离去。

    再说过天军这一边若要完成傅山这个计划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定要联系上尚在南台的一营兵力。在过天军的高级将领之中身手最好的是刘黑虎这个任务自然也就非他莫数了。只是那边缺少可以信任的将领于是又叫吴天德和他同去。桓震望着他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突然有一种全身无力直欲虚脱的感觉问傅山道:“青竹在你心中究竟以为此计有几分把握?”傅山低下头去想了一想瞧着桓震双眼道:“只有四分。”桓震轻叹一声不再开口。一直到这一场仗结束他都始终不曾再说过一句话。

    到这一天傍午时分过天军与常荣所部终于正面交锋了。两军对阵高下立判阵无阵法的一群草莽军队如何能够面对面地与官军相抗?若在局外人看来这一场仗便应当是庞大整齐的正规军队浩浩荡荡地向一群待宰羔羊扑来杀声四起一片狼藉砍杀声叫喊声一时俱相互交织震耳欲聋。将领挺枪突马往来厮杀士兵现出凶相任意难。但过天军中除却一些逃亡的农民之外大多原是江湖盗贼杀人对他们来说直如家常便饭并无丝毫手抖。倘若被杀也只能怨自己的命运不济这便是江湖人刀头舐血朝不保夕的生活了。这一群亡命之徒约束他们行军十分之难但说到好勇斗狠群打群殴正是他们所长说他们是甚么待宰羔羊未免太也辱没了羔羊。山间作战并不适合使用骑兵若有弓弩倒是十分有用的利器但常荣这次本是率部移防的手下的弓兵只有二百人先前一轮战斗之中又折损了不少箭支也消耗甚多因此双方大都是步下近身肉搏在桓震这个现代人看来也就分外惨烈。

    桓震不善打斗只能与傅山站在中军观看战局。两军初一接战常荣便觉不对自己的官军虽然训练有素奈何对方一直朝自己士兵的身上贴来如同附骨之蛆百甩不脱只是近身缠斗平日里教给士兵的那些作战本领技巧在这些草莽英雄面前竟不好使。倒要亏他聪明登时喝令全军大退令弓兵在前不断射箭一时间便射翻了许多过天军士。

    傅山见势不妙心想你会后退难道我便不能步步进逼当下大声传令最前排每人搬一具战死过天军士兵的尸体作为肉盾一步步缓缓推进不多时两军又再接战双方都杀红了眼你斩我一剑我砍你一刀个个都是一身鲜血分不清究竟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桓震站在中军观战眼看双方势力同步消减心中对于援军的盼望实在如同久旱望甘霖一般迫切。就在他等到焦急欲狂之际突然间官军阵后传来一阵喊杀之声其声震天却是刘黑虎和吴天德带着一营士兵赶到了。

    官军阵脚给他们这么一冲当时大乱傅山趁机挥军向前两面夹击。刘黑虎使一根三十斤重的九尺镔铁棍战到酣时一把甩去了上衣将一条铁棍舞得密不透风着者轻则伤筋断骨重则一命呜呼官兵无不视为杀神不敢靠近。杀得性起竟然敌我不辨几个过天军的兄弟不慎靠近他身边也给打得非死即伤。

    这一战从午未相交开始直战到天色昏黑双方战力都已差不多折损殆尽还是刘黑虎冲入敌阵一棍打死了常荣这才停了下来。若要细算倒还是过天军这边打杀敌将占了小小便宜。

    官军将士见主将身死纷纷抛下兵器投降。桓震不愿再在这战场呆下去将一应后续事务全委了傅山自己寻了个小土包坐在那里看一群人纷纷扰扰。

    这一仗过天军五千人战得只剩一千一百而且这一千一百还是大部带伤;而官军的五千六百人除去最后投降的八百多人外余下的都将自己的一条性命留在了小五台。

    桓震躺在土包之上耳中听着群豪往来呼喝心中实在自有一番不足为外人道的滋味。这是他自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场恶战上一次火烧五百军虽然也是十分残忍但那毕竟不是真刀真枪你来我往的性命相搏今日这一战却教他真正体会到了战争的残酷。而更叫他心惊肉跳的是自己对于这样残酷的战场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厌恶反而从心底微微感到兴奋。记得以前看过某个心理学家的著作说是人人心中都有一种成为屠杀者的倾向可是他实在不愿承认自己的本性如希特勒和向井敏明这种人一般天生是嗜血的。

    正在那里苦苦挣扎忽听傅山在土包下面大声呼唤站起来向下瞧去却见傅山手中拉着一个俘虏不住向他招手他不知出了甚事连忙三步两步奔了过去。

二十一回 老臣

    桓震听得傅山呼唤正如得了一根救命稻草当即给自己寻了个借口撇开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奔下小土包去只见傅山手中扭着一人在那里呼呼喘气。桓震心中好奇瞧他扭住那人时却是个须皆白的年老官军见着桓震过来便拿一双眼睛恨恨地瞪着他似欲咬下他一块肉来嚼上一嚼。桓震与他目光一触不由得心中一惊连忙看向别处。

    傅山道:“哥哥你道这位是谁?”语声之中似乎十分兴奋。桓震疑惑不已又将那老兵仔细打量一番但见他除却年纪老迈足有六七十岁而且眼光格外凶狠之外并无半分出众之处当下摇了摇头。

    傅山伸过头来附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桓震一惊难以置信地瞪着那老兵望了足足一柱香工夫这才醒过了神连道:“青竹不可对赵老大人无礼快快放开!”傅山苦笑道:“非是我不肯放方才这位赵大人拿了刀子想要自寻了断我好容易才将刀夺了下来倒将我自己手掌划破了一道。”说着伸出左手给桓震看果然有一道刀痕犹自流血。

    桓震惊道:“老大人为何如此?”一面示意傅山松手。那赵老大人冷笑一声骂道:“汝这乱贼**星既然落在尔等手中有死而已与其任由尔等污辱不若自寻了断反倒干净。”[——笔者注:关于**星请参看背景资料中标号o121的说明。]

    桓震深施一揖道:“老大人误会了。像老大人这等忠义之人乃是国之栋梁我辈尊重崇奉尚且不及岂敢加害?请老大人放心便是。”**星仰头望天冷冷地道:“不敢。赵某不过是一谪臣戍卒当不得如此美誉。死则死耳何饶舌也!”桓震陪笑道:“不敢。便是桓某自己拿刀抹了脖子也决不会动老大人一根寒毛。”

    原来这**星乃是万历年间进士明末的一个名臣为人性格强直负意气重然诺颇有燕赵任侠慷慨之风。他为官廉平多有建树宦途却始终不顺入仕以来数度沉浮最后一次倒霉是在天启五年因汪文言狱词连及而被下抚按提问。阉党与他向来便是对头此刻得了机会自然落井下石将他罗致罪名戍于代州振武卫。他虽然被贬为戍卒但却不以戍卒自许在戍所仍是赋诗饮酒唾骂笑傲一如平时故而十分不得指挥使的喜欢。此次移防**星虽然年纪老迈只因与上司关系处得不好便被列入了移防的名单。桓震早知他与邹元标、顾宪成齐名并称“三君”只没想到竟然在此情此境之下与他见面心中不免喜出望外。当下也不管**星愿与不愿叫了两个人来不由分说地将他抬了回去。

    但**星乃是两朝老臣一代名儒眼中如何能放的下桓震这等占山为寇的草头王?自被俘时起心中早已存了死志管他桓震再怎么客客气气由打战场上一直口沫直飞陪在他身边絮絮不停地直说到了北台总寨**星只是给他一个不理高兴起来便翻两个白眼不高兴时索性一路观赏风景总之是如徐庶入曹营一般一语不。桓震也不在意不管**星如何折辱于他总是厚着脸皮笑嘻嘻地与他搭讪。

    回到北台寨中只见一片断壁残垣昔日的过天寨变做了如今的瓦砾堆着实令人惋惜感伤。傅山与惠登相自去安排众人临时住宿、房子重建等等杂务桓震担心一旦让**星离开了自己视线他便会寻机自杀只是陪着他一步不离**星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听之任之倒像是新收了一个跟班。

    这天晚上桓震便将**星安排在自己的临时帐篷中休息连自己的草铺也都让给了他自己却睡在地下。倒不是他有意装腔作势收买人心单是看**星偌大年纪如同自己爷爷一般他也不忍心让他去与旁的俘虏一起挤那肮脏污秽、臭气熏天的大帐篷何况这位**星还是一个著名的忠臣直臣敢于和魏阉直面拼斗的更是深得桓震的尊敬小小一张草铺又算得了什么?

    次日一早醒来桓震第一件事情便是去瞧**星。哪知道一瞧之下几乎吓得他魂飞魄散原来**星不知怎地竟然割开了手腕血管鲜血流得草铺上、地上到处都是好不骇人。桓震大吃一惊手足无措一面拼命勒住他手臂一面放声大叫傅山。傅山应声跑来他虽然最精女科但是对于金刃伤科也颇有心得当下自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瓷盒取出金针在伤口周围几个穴位刺了下去流血不久即止又取些金疮药粉来替他敷了。**星失血过多晕晕沉沉地任凭两人摆布。

    桓震瞧着他花白胡子上沾满血渍忍不住伸手替他擦拭喟然叹道:“赵大人你这又是何苦?”**星昏迷中咬紧牙关自言自语地道:“陛下……先帝老臣对不起你!”桓震默然只觉得心中郁闷非常当下嘱咐傅山好生照料自己却出了帐篷漫无目的地随意行去却见各处人等都在那里修葺房屋重建家园。前日的官军昨日的俘虏今朝都变做了苦工给人打着押着搬运泥坯茅草一时只觉得人生兴味索然落草占山固然非自己所愿像**星那样出仕为官只不过是在魏阉面前坚守自己原则而已便落得这般下场年已七十多岁还要远戍边塞以文人握笔磨墨之手持刀上阵又有什么意思了?然而终不成当真做一辈子贩夫乡农罢?中国有古训云:宁为太平犬不做乱离人说这话的人大约不曾想到倘若一个人当真身处乱世之中那是求做太平犬亦不得的。

    他一头想一头信步乱走不觉便走到了议事厅的废墟前。想到几日之前自己还在这里与惠登相聚众议事又觉世事变迁实在难以预料这一战自己虽然反败为胜却是惨胜。如此这般的队伍要想做到打仗之时如身使臂如臂使指当真是痴心妄想。痛定思痛决心非要狠心整顿军队不可。现代军队的管理办法却是没有可能套用的唯有与傅山商议一下看能否从已有的兵书典籍中找到什么办法加以化用。

    说到整顿军队他与惠登相之间的关系已然到了非厘清不可的地步。起初成军之时原是借助惠登相在这一带江湖中的威望但一支军队毕竟不同于一个黑道帮会众人心目中只有惠登相却没有军规纪律那要成甚么样子?自己威望不及惠登相名声不及惠登相若是贸然动手只怕全军上下没一个心服。非仅如此要他与惠登相翻脸他也根本做不到。想来想去直想得脑门痛索性抛开来不再去想。他前世便不好饮酒同学聚会之类往往只喝牛奶果汁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虽然喝酒的机会大大增加但仍是能不喝便不喝。然而这一刻他的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想要尽情一醉。

    鬼使神差一般他并没去寻傅山也没去寻惠登相、刘黑虎、吴天德却提了一壶劣酒跑到**星的帐篷中去了。

    **星正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觉桓震进来恍如不知一般口中低声吟唱:

    铺眉苫眼早三公裸袖揎拳享万钟胡言乱语成时用。大纲来都是哄说英雄是英雄。五眼鸡岐山鸣凤两头蛇南阳卧龙三脚猫渭水飞熊!

    他唱的这支小曲却是元人张鸣善所做的《水仙子-讥时》。大意是说才智庸劣还装腔作势捋起衣袖挥舞拳头在朝庭上演龙虎斗满嘴胡言还当作英明的圣旨这便是当朝王公大臣们的丑恶嘴脸。看来道貌岸然其实丑态毕露。《国语》说:周朝将兴有凤鸣于岐山。其实不然不过是好斗成性的乌眼鸡成了所谓的兴世贤才;诸葛亮号称卧龙先生只是南阳岗上一条两头蛇罢了;徒有其表的无用之辈三脚猫就是辅周灭纣的姜太公!说英雄道英雄世上所谓大英雄者无非一帮禽与兽。这曲子桓震以前并没读过但此刻听他用一种悲凉苍茫的声调似歌似哭地吟将出来也不由得心中深深震撼深感朝堂黑暗古今[——笔者注何谓古何谓今愿各位自己揣摩。]皆此毫无二致。

    他伸手拖过一张椅子顺势在**星床边坐了拔开酒瓶塞子咕咚咚饮了一大口借着酒意道:“然则赵老大人以为今日朝中何人是五眼鸡何人是姜太公?”**星斜他一眼并不答话。桓震也不着恼又喝一口自顾自地道:“铺眉苫眼固是魏阉一党然则东林党同伐异也未始便不是一群五眼鸡了!”**星微微蹩眉神色似有不豫口角动了一动却没说出话来。

    桓震明知他是东林一党偏要在他面前大讲东林的坏话。实际上在桓震心中对东林党人也并没甚么太好的印象。这些高标自许的朝野名流当初大权在握时就没有什么大志远向和忍辱负重的精神不以社稷和国家大事为重而多意气用事并没有什么于国于民的实际作为。而到了魏阉当政时期更是沦于激进的道德主义互相依傍高立门户党同伐异后来竟展到互相残杀、血肉横飞的地步。这些号称清流的东林党人到了明朝灭亡之时降流寇者有之降清兵者有之更有些先降于寇再降于清的。从前的慷慨激昂趾高气扬变作了俯剃甘为敌刀。若说明朝是亡于农民军那么南明便是踏踏实实地亡于东林。

    这些话虽不能当着**星明白说出然而**星身为东林的中流砥柱在魏忠贤编派的《东林点将录》上称为天罡星、玉麒麟的又岂能不知东林党人平日的作为?只是自欺欺人以为不去想它也便不会存在了。听得桓震如此说一则惊讶这人身在贼中却对朝事如此了解一则确是被他说中了要害忍不住长叹一声转过头去不再听桓震说话。

    只是桓震却偏偏是那种“你越不理我我却偏要理你”的蹩扭性格说起来还要拜他前世四处给公司打工做网页所赐。**星给他脊梁骨看也好漠不理睬也好辱骂呵责也好他只拿定了主意厚着脸皮缠将下去。何况今日又多喝了几口酒有些人在酒后往往大胆一些平日轻易不会出口的话也都能说了出来桓震便是一个这般的典范。

    他本来酒量不洪军中的劣酒更是易醉一壶酒没喝到十分之一脸上便已经红了。当下借酒撒风冷笑道:“赵大人以为闭上了眼睛不看塞住了耳朵不听便可以视若不见充耳不闻了么?我以为‘三君’是何等人物天罡星、玉麒麟是甚么英雄好汉良将忠臣却原来不过如是。”**星身子一颤这“天罡星、玉麒麟”的外号本是魏忠贤指使阮大铖捏造《东林点将录》时强加在他头上在他自己心中却一向十分不齿与这等反贼草寇相提并论是以听得桓震提起心中便大大恼怒转念一想难道在魏党眼中自己与那等草寇反贼却又有甚么两样了不成?桓震又道:“强凌弱众暴寡智诈愚勇苦怯秦晋之地连年灾害民不聊生关外蛮夷时时袭扰虎视眈眈朝中诸臣恬颜事贼蛊惑天子长此以往国家将亡难道赵大人便没有丝毫动心么?”

    这几句话当真说进了**星的心里。但是却是由这般一个匪酋口中说出却教他十分不忿当下反唇相讥道:“天子圣明魏阉如跳梁小丑耳。萤火之光难掩日月朝野正人君子尽多岂惧蛮夷乎?”桓震暗笑心想只消你肯与我搭话凭我这条三寸不烂之舌多少网页客户都能拉得来还怕应付不了你这老书呆子。当下反问道:“震斗胆问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请问当今天子除却做木工而外又有哪一点圣明了?”**星一窒天启皇帝好为木工除此而外实在一无所长否则也不会给一个小小阉竖把持朝政、黜害了这许多大臣。他久在朝堂心中焉能不知?但身为明臣实在不能对皇帝出此大逆不道的言语便是听而不驳也是有犯圣德当下道:“天子年纪尚幼正须正人直臣慢慢引导辅佐。”他口中的正人直臣自然便是自己东林一党了。桓震心想明年你那天子便要呜乎哀哉哪里还用得着甚么引导辅佐却不说出只道:“大人高志震实敬佩不已。然则大人在那代州振武卫何干?莫非便是辅佐天子么?”**星被魏阉构害罢黜为戍卒虽然面上一如往日随意吟咏笑傲但心中实是引作了毕生第一大屈辱听得桓震如此血淋淋地揭他疮疤不由得勃然变色又将头转向墙壁去了。

    桓震也不理他自顾对着瓶口喝酒一瓶下肚醉意已有八分又去取了一瓶。他喝多了酒数日以来郁积在胸中的情绪得以泄一壁痛饮一壁对着**星不住口地絮絮叨叨先前还是句句尖刻说到后来便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说的是些甚么了。终于身子一斜连人带椅子地摔在地下呼呼大睡起来。

    **星先前还是面壁听得桓震大声打鼾这才翻身坐起瞧着睡在地下的桓震慢慢挪到床下搬起椅子便要向他头上砸去。

二十二回 舌辩

    桓震醒来之时却是已经躺在了床上再寻**星时早已影踪不见。他大叫一声不好跳将起来撞开门直奔出去哪知没走几步迎面撞上傅山急道:“不好了!赵大人跑到粮仓放火捣乱给捉了起来要拿去砍头小弟阻拦不住大哥快些去我这便去叫二哥。”桓震大吃一惊顾不上与他多话一路急奔到粮仓门口路上撞到了几个过天军士兵他也不管不问。

    到得粮仓果然见黑压压地围着一大群人当中一人正是**星。旁边一人手中拿了刀鞘不住向他膝盖打去打得老头儿摇摇晃晃却仍是直挺挺地立而不跪。桓震分开人群大声喝道:“住手!”定睛看那击打**星之人居然却是便是前日带领北营擅自与官军交手的两个统领之一萧当。桓震瞪他一眼心想不奉将令、折损兵士之罪少后再与你慢慢算来当下抢步上前扶住了**星问道:“老大人何以在此?”

    原来桓震喝醉熟睡之时**星本已经起了杀机当时室中除他两人以外再无别个倘若这一椅子当真砸将下去便有一百个桓震也都死了。只是他方才与桓震一番交谈心中已经对这青年起了一种莫名的好感只觉他与寻常土匪颇为不同后来见他狂饮痛哭又觉此人实在只是一个胸中装满了心事的可怜人而已此时此刻这一椅子竟然说甚么也砸不下去。

    他心中对于这个见贼而不忍杀的自己颇为痛恨撇了椅子夺门而出。他身上的官军服色早在昨日已经被换了下来过天军家眷此刻已从躲避之所返回旁人见到了他也只以为是哪家老人并不疑心。**星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回心想自己垂老暮年就算逃了出去也不一定有体力活着走出这山。倒不如临死前放起火来也好叫这帮山贼不得安生。拿定了主意便去放火。哪知好巧不巧竟然被他选中了过天军的临时粮仓。这仓中屯着过天军全部的粮食岂能不严加防守?**星还没来得及点火便给捉住了。

    捉住他的便是萧当。他兵败之后率领着一百余残部辗转一日方才听到了过天军战胜的消息当即回归北台总寨哪知一回来便给他现了正要放火的**星。他新败之后心中正没好气正好拿**星来泻火当即喝他跪下。**星哪里肯跪一个山贼?不论他如何责打虐待始终强项不屈惹得萧当怒气勃便要砍他的苍苍白头幸得傅山路过连忙阻拦萧当哪里理睬仍是闹着要砍。傅山见势不妙号称要去寻惠登相来飞跑而去。萧当心中对过天星也有三分敬畏当即不敢再说砍头却仍是打着押着逼他下跪。

    桓震哪里睬他拨开人群便要送**星回帐篷去。萧当一把拦住冷笑道:“军师你做甚么?”桓震瞪他一眼道:“我做甚么何必要你过问!”萧当怒道:“军师此人乃是官军奸细方才试图放火烧仓被标下捉了正在审问军师却要将他卖放不知是何用意?”桓震心道此人一张口着实利害当下反问道:“你怎知我要将他卖放?桓某身为本军军师难道连审问一个细作的资格也都没有了么?”萧当哼哼一笑道:“标下岂知军师是审问细作还是与细作饮酒谈天?”桓震面上一红他一时心情低落在**星面前喝多了酒说了几句胡话酒醒之后便觉十分不妥没成想竟然这么快便闹得人人皆知起来。

    当下硬着头皮道:“自然是审问细作。”萧当笑道:“甚好。那么标下请与军师和大将军一同审问。”说着眼睛向桓震身后瞧去。急回头看时却是傅山已然拖了惠登相匆匆赶来站在人群外面。桓震心下感激望了傅山一眼两人目光一交都轻轻点了点头。

    当下众人便一同入议事厅去。桓震一力支持不许**星下跪。按他本意还想给他搬张椅子坐下不过若是这样一来未免更给一些人口实只得作罢。萧当开言道:“我来问你是谁指使你在粮仓放火?”**星冷哼一声闭目不答。萧当冷笑道:“那人可在这议事厅中?”桓震心中疑惑不知他究竟是何用意但见他眼光有意无意地瞟着自己暗想难道这人竟想将火烧粮仓的主谋这顶大帽子扣在自己头上不成?心中只觉得十分荒诞。**星似也不解若有所思地瞟了桓震一眼仍是默然而立。

    一个指挥叫道:“要他说要他说!”另一人却道:“叫他也尝尝官老爷们的刻毒刑罚!”桓震环视四周恍然现全军五个指挥:吴天德丘土根齐回回鲁达山刘志竟然齐集厅中二十个把总更是尽数挤了来便连掌旗一级也是来了不少。他心中一惊暗想区区一个放火的奸细怎能惊动这么多人前来观看?其中料必有故。他虽不知将会生甚么事情却猜想知道这些人中很可能便以萧当为当下打醒十二分精神一瞬不瞬地望定了他。

    只听萧当又道:“你这老儿还不肯说么?莫非真要大爷给你一顿毒打?”说着将手一招身后一人应声上前手中擎了一根藤条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地照准**星抽将下去。桓震看着他一鞭鞭地抽打在**星的脸上打出道道鞭痕鲜血四溅染红了他的白须不由得心中火起喝道:“停手!”跨步上前劈手夺下藤条撇在地下。

    刘志阴阳怪气地道:“军师莫非是舍不得么?”桓震气道:“甚么舍得舍不得了?此人年过七十比尔等祖父也不稍逊倒也亏你打得下手!”刘志冷笑道:“自古官匪不两立他是你的爷老子却不是俺们弟兄的爷老子。”他此言一出厅中登时一片营营嗡嗡众人大都随声附和。

    左营指挥吴天德向与桓震交好见他受气当下跳出来道:“刘指挥怎地如此说话?”刘志白他一眼道:“对一个身在义军心向官府的贼子不这般说话又能怎么说话了?吴指挥我知你与他素来交情甚好倒要盼你瞧清楚自己是何等人也莫要受了那厮蛊惑。”他言语之间已经对桓震极不客气分毫没把他当作军师看待了。吴天德给他这般一堵之下再也无颜替桓震说话但他为人义气为先却也不愿随同旁人逼迫自己的好友当下闷闷地退了回去再不言语。

    萧当高声道:“今日难得众位指挥把总齐集于此小弟倒有一言要说出来请列位评判。”一一扫视厅中众人蓦然问道:“各位在此聚义究竟是为甚么?难道不是为了杀官造反图个痛快么?”一指桓震道:“这厮自命军师处处缚手缚脚诸般规矩好不叫人焦躁俺却不知他是来落草的还是来做官的?”桓震怒道:“军无纪律则不行善战之兵当如风林火山[请看背景知识o122]无往不克如尔这般不守将令那不过是一班土匪罢了我且问你前日要你骚扰敌军你干么私自出战?这一战折损了多少弟兄你心中可有半分悔意么?”

    萧当面皮微红正要强辞分辩突然人群之中一人细声说道:“你说咱们是土匪咱们便是土匪;然而咱们扯下了面皮做土匪痛快喝酒痛快杀人总也好过你这厮整日顶着圣人名目行那无耻勾当。”桓震顺着声音来源瞧去却是后营指挥丘土根。齐回回、鲁达山异口同声地赞成刘志撇嘴冷笑吴天德默不出声五个指挥之中倒有四个是自己对头余下的一个虽然心中向着自己但却不能与四人抗衡桓震眼下的处境真是万分为难。

    惠登相居中而坐一直瞧着他们来回驳诘并不插言。直到这时方才站了起来道:“大家聚义在此便是有缘。生在江湖须得时时相互扶持如何却自相攻訐起来?”桓震听他说这等话心中便十分有气暗想若不是你一直从中做好人和稀泥事态怎么会一至今日不可收拾的局面?当下道:“那也不必说了。二弟现下你究竟打算怎样?”惠登相茫然问道:“甚么怎样?”

    桓震不由气结暗暗誓若有来世再也不要与他这等人做兄弟没好气道:“今日当着各位指挥把总之面我便直说了罢。咱们这次对官军的一仗虽然终于打胜但却只是惨胜。各位检点一下自己所部有多少战死多少负伤?我们活下来之人纵然能喝酒吃肉杀人放火毫无忌惮却要将那些九泉下的弟兄置于何地?”戟指指定了萧当道:“我严令你不得与官军正面接战你偏不听我号令白白折损了八百余弟兄。倘若不是为你一时痛快他们现在还是活得好好儿地!你到外面瞧瞧那些没了丈夫的女人那些没了爹爹的孩子难道便不会略略有些儿愧疚么?”

二十三回 归去

    萧当冷笑一声道:“弟兄们自打占山为匪的那日起便早已将脑袋别在裤腰上了。早死晚死又有甚么区别?咱们江湖好汉子可不像你这等的婆婆妈妈。”众人纷纷起哄响应。桓震本以为自己一番慷慨激昂的说话好歹也能打动一人二人哪知这班土匪竟然个个是亡命之徒没一个将生死放在眼里的。但觉心中冰凉留在过天军中再无意思一时间心中只说:不如归去!

    当下叹了口气对惠登相道:“二弟自古道不同不相为谋请你让我去了罢。”惠登相惊道:“哥哥为何要走?”桓震叹道:“你也瞧见了。如今我留在这里还有甚么意思?”惠登相无言可答瞧眼下的情形桓震在军中不得人心以至于极虽说自己心中也十分赞同桓震的说话但这么多江湖兄弟都是慕他名声而来自己又岂能无缘无故地伤了他们之心?可是他素来自许义气深重若要给人纷纷传说自己逼走了结义大哥那是死也不干的。只想寻个法儿将他留住可是桓震自己固然去意坚决群豪也未必愿意将他留下。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如同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起来。

    吴天德自从方才被刘志一阵抢白一直闭口不言。现下听得桓震要走再也忍耐不住豁然叫道:“军师你若要走某家定然随你去!”桓震却知他只是一时顾念朋友义气其实并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苦笑道:“不必了。你我虽是好朋友却不可共事。你与他们才是一国之人。不必为了与我讲甚么朋友义气徒然委屈了自己。”吴天德哑口无言想了又想钢牙一咬决然道:“某意已决。这班贼厮鸟的嘴脸老子看了便有火。”桓震摇了摇头也不再劝。

    惠登相拉着桓震双手恳求道:“哥哥必定要走那也须等明日容小弟今夜替哥哥饯行可好?”桓震瞧着他双眼实在不忍拒绝何况自己还有些事情要交代傅山当下点了点头。一转念间想起**星来当下又求惠登相暂且将他交给自己。惠登相只觉自己十分对不住结义兄长一口答应下来。

    各人此次齐集聚义厅原就是受了刘志和萧当两个的挑唆嫌桓震碍手碍脚合起谋来要寻衅将他赶走。此刻见逼走了桓震心愿大畅一个个心满意足而去。桓震也不管他们自拖了傅山走到个僻静去处要与他深谈一番。

    两人走出山寨兜了个***寻个无人经过的小山坡并排坐下。桓震缓缓问道:“青竹大哥问你一件事情你须得作实答我。”傅山听他语气严肃当下也不多话只应了一声“是”。

    桓震瞧着他脸庞那是一张二十岁年青人的脸可是已经颇有风霜之色。当日在广灵狱中受的脑箍之刑在额头上留下了一道环状的淤痕一直不曾消退。不论前生后世桓震二十五年的生命之中自觉亏欠最多的便是这个小弟了。静了半晌方问道:“若不是因为我如今你还在广灵从父行医一家人何等快乐如今落得落草亡命无家可归傅老更是因我而死青竹你心中可曾怪过我么?”

    傅山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这般地问叹道:“大哥这句话你三个月前便该问我了。”桓震心中一沉却听他又道:“大哥若是当时问我我定以‘否’相答;如今大哥这般问我仍是答这一个‘否’字。”桓震心情激荡一时说不出话不敢再看傅山转过了头去瞧着夕阳慢慢落下。傅山将手按在他肩上道:“一日兄弟一世都是兄弟。”桓震只觉人生有此一知己死亦无憾不由得重重点了点头。

    日头落了下去天色愈来愈黑。桓震站起身来远远眺望山寨道:“青竹我去之后寨中由你一力支持我不放心。”他说这话用意十分深远三人结义自己乃是大将军的兄长仍然压制不住群豪傅山行末自然更不可能被他们瞧在眼中。自己这一去之后惠登相少谋寡断不一定便会出甚么岔子。傅山遇到此等情形自不会坐视不理这“不放心”三字既是不放心惠登相更是不放心傅山。

    傅山何等聪明自也明白他话中隐含之义当下道:“大哥自管去。小弟心中已有了计较。”桓震一怔眯起眼打量着他许久方道:“不可。”傅山笑道:“小弟尚未开口大哥怎知道甚么不可?”桓震叹道:“我是要你不可学我一走了之。”傅山哈哈一笑道:“大哥自己遇难便逃还要教训小弟么?”桓震长叹一声道:“你不明白。哥哥我原本便不该在这里的如今也只不过是哪里来哪里去罢了。”傅山以前从没听桓震说过自己身世不由奇道:“大哥你说甚么?”桓震摇了摇头心想终不成告诉他我是几百年后来人罢?还不吓杀了他!只道:“此刻不便说。”

    忽听一人道:“二位却在此处可累散了老夫这把老骨头。”桓震一听这声音立时跳将起来奇道:“赵大人?”来人却是**星。他虽然不把一身生死放在心上但得桓震之助免于贼前受辱却是十分感他之德。方才在厅中众人一番扰攘他究竟是久经朝堂风波之人一眼便看出了其中内幕。后来桓震负气而去惠登相也无心理他料想一个老儿也做不出甚么名堂便由得他自去了。**星出得寨来一路寻找居然给他找到了桓傅二人。

    桓震日来碰了他许多软硬不等的钉子哪曾想过他会亲身来寻自己?不由得喜出望外起来一壁打恭一壁问道:“老大人寻在下何干?”原来**星听桓震说话却也不是盗匪一流料想他必是有所缘故这才栖身贼中不由得动了惜才之念想要脱他出这个火坑。

    **星也在坡上坐了下来道:“男儿才识当报效国家。”桓震心念一转已经明白他来意反问道:“然则如国家不用者何?”**星似乎早料他有此一问顺口答道:“有为一国之力当为一国;有为一地之力当为一地有为一身之力当为一身。”说到“一身”二字语气格外加重。桓震摇头道:“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星道:“可曾教你乘桴做贼?”这**星原是明末的一个幽默小说家著有《笑赞》多是讽刺笑话后世流传甚广。桓震自知口舌之利无法与他抗衡只得苦笑不答。

    **星望着远方悠然道:“老夫今年七十七岁见过之人经过之事不可胜数。”瞧着桓震道:“这世间人人都有一个该去的所在你可知道自己的所在是在何处么?”桓震只觉心中异常烦躁猛然叫道:“我怎知道?我怎知道?我一觉醒来整个世界全不一样了你来教训我可是你见过那样的情景么?你说你经过之事不可胜数可是你经过那样的事情么?”**星并不明白他究竟说些甚么只是道:“人生原是一场大梦梦醒之日追抚往昔若还能记得些甚么那才不枉了这一场梦。”桓震仰头大笑一面笑一面扬长而去。

    傅山连忙替桓震陪礼道:“老大人恕罪。我这哥哥日来心中十分抑郁言语之间偶有冒犯尚望老大人莫要介怀。”**星拈须道:“老夫大把年纪岂能与毛头小子一般见识。”又道:“然而小哥与令兄终日侧身贼中不免与涅俱黑。”傅山摇头叹息撇开话题道:“敝兄去意已定老大人若再留在此处凭我一人之力未必便能照拂万全。这就让小子送老大人离去罢。”说着便要搀**星起身。**星摇头道:“老夫不走。”顿了一顿道:“除非尔弟兄二人随我同去。”傅山哭笑不得心想你堂堂一个朝廷大臣怎地缠上了两个毛头小贼?

    **星似乎瞧出了他心思喟然道:“那也不必瞒你。老夫自万历二年入仕至今在官场中打滚已是五十二年。五十二年来几沉几浮早已把一己功名看得不值一钱。然而国家政治日渐糜烂老夫实是死也不能瞑目。如今秦晋一带盗贼猬起朝廷却是一味麻木不仁老夫说一句不祥之语国之大难将至啊。”傅山以往也曾听父亲纵论天下大事深觉**星所言有理不由得问道:“然则老大人以为该当如何?”

    **星苦笑道:“老夫以一垂死戍卒旦暮未知又能如何?但贼中既少一人国家便多一人。一己微力虽不足道但要老夫坐而视之非但不忍并且亦不能也。”傅山霍然动容一躬到地道:“傅山谨受教了。”

    回头再说桓震一路直回山寨到得自己帐中惠登相却已经在那里相候多时了。他一见桓震回来当即扑通一声拜倒在地。桓震吃了一惊连忙伸手把他拉了起来道:“二弟你这是做甚么?”惠登相满面羞惭道:“今日之事小弟给哥哥陪礼。”桓震摇头道:“我自要走不干你事。”惠登相提起手来拍拍给了自己重重两个耳光直打得面颊又红又肿。

    桓震叹道:“这又何必?二弟我与你说我今日之去如同当日之来都是情势如此不得不然。你并无半分不是以后千万不可耿耿于怀。”惠登相瞪大了双眼十分不解。桓震也不与他详细分说只教人取酒来道:“咱们弟兄结义以来从没能兄弟单独对酌。今日哥哥要与你喝最后一回酒。”过不多时傅山也赶了回来。桓震酒量甚浅略用几杯便即停杯不饮倒是惠登相一个人抱了酒壶左一杯右一杯地喝个不了终于颓然醉倒伏在桌上呼呼睡着了。

    桓震见状心道此刻不走更待何时?简单取了两件衣服揣了平日积蓄的几十两银子便与傅山告辞头也不回径自出寨。

    他一径北行不多时便到了山口。正走间突然觉得似乎远远一骑从寨子方向疾驰而来。他不愿与山寨中人诸多废话当下跳入路旁灌木中蹲下身子向外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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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廿四回可能今天不能更新因为**星将会帮助桓震谋一个出路我要想好让他去哪里。今晚的任务是读明史。关于这一点有甚么意见和建议请尽量跟我说。

二十四回 前路

    桓震伏在路旁拨开灌木露出两只眼睛来向外观看只见一骑飞奔而至马上竟似坐的是两人天色昏暗倒看不清面目。那骑愈奔愈近马上骑士大声呼唤“大哥”却是傅山的声音。桓震一跃而出叫道:“我在这里!”

    傅山勒住马头跳下马来跟着却又从马背上扶下一人竟是**星。桓震奇道:“这做甚么?”傅山笑道:“赵老先生有话要与大哥说。”桓震不明所以望着**星只听他道:“老夫有一个早年至交其门人弟子之中有一个与老夫交情甚好的如今在遵化做个兵备使两位若往投之老夫可保此人必以客礼相待。”桓震摇头道:“多谢老大人美意。只是桓震并不想做官。”在他心中始终觉得明代政治**早已无法挽救哪怕自己再怎么立志要做一个好官造福乡里一旦入了官场要想逆流而上那是再也不能只有随波漂浮却又对不住自己的良心是以一口拒绝。**星呵呵笑道:“你道官是说做便做的么?老夫举荐你去也不过是充个佣书幕僚以后进身之途全要靠你自己打拼老夫却帮不得也。”桓震这才明白心想去去无妨好在幕客的自由度甚高若不适意时自管抬脚便走。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老大人如今却往何处去?”**星叹道:“天子流我于戍所但教老夫一日不死便不能擅离自然是回振武卫去。”

    桓震正要答话却听又是一阵马蹄如鼓点般急响远远有人飞马而来转眼已到目前那骑士飞身跃下马来桓震一瞧却是吴天德。他跳下马背第一句话便道:“军师快走!”桓震奇道:“怎么了?”吴天德怒道:“那班贼厮鸟们暗地里商议说军师知道我寨中许多机关隐秘倘若就此投了官府引大军来攻山寨必无幸日是以要纠合部众前来追拿。老子实在不忿这般人的作为特意赶来送军师一程。”桓震心中感动他与这吴天德虽然平日交好但不过只是一同闲聊谈天的朋友而已在他自己这一面并不觉有甚么特别的交情现下自己有事吴天德竟特地前来相送足见义气深重。当下点了点头道:“桓某知道了。现下桓某打算往蓟州一行料想他们也追不到蓟州去。”指着**星道:“某这里却另有一事要烦恳吴大哥一力承担。”吴天德见桓震不要自己送行本来不乐但听他又说另有事情相求当下道:“何事?快说!我怕他们就快追来了。”桓震道:“这位赵大人请吴大哥送他回代州去。”

    吴天德想也不想一口答应。傅山却道:“小弟随大哥同去。”桓震心中一动想那山中众人既然对自己如此疑忌必欲除之而后快傅山留在那里太也危险倒着实不如与自己同去。当下道:“那好我们……”一句话没说完只听得远远一阵喊声嘈杂竟是山寨中人已经追了上来。吴天德急道:“快走快走!”桓震摇头道:“不必。”瞧着人马来向咬着牙道:“桓某倒要会一会他们。”傅山哭笑不得心想对方个个都是悍匪你一个赤手空拳的书生拿甚么去会?当下便要强行拖他上马。桓震左右不肯正拉拉扯扯间对方已经赶到当先一人喝道:“兀那鼠辈容不得你走!”却是刘志。

    桓震挺身而上凛然道:“你待怎样?”傅山暗道不好哥哥气昏了头竟将自己性命也不放在心上了。刘志冷笑道:“若留得你这厮必是大大祸害且除了你。”桓震不怒反笑道:“尔等今日杀我明日官军便至以我一人的性命换你全寨两千余性命桓某这笔生意实在大赚便宜绝不蚀本!”刘志嗤道:“好大话儿!难不成你还有甚么撒豆成兵呼风唤雨的伎俩不成?”他虽然口上如此说但知道桓震身边有个惯用奇计的傅山平日虽没把他放在眼中此刻却也暗暗疑心当下迟疑不进并不立刻令部下擒杀桓震。

    桓震见恐吓奏效心想打铁须趁三分热当下道:“你们大将军是我结义兄弟虽然桓某今日离了营寨他必也遣人探问我消息下落。难道你就不怕他惩治你么?”刘志哈哈一笑道:“这世间如此之大少了一个两个人又有谁能觉?”说着凶像毕露亲自擎刀就要上前砍杀桓震。

    吴天德使的是一根白蜡杆子平日盘在腰间的。见势不妙手臂一抖甩出了白蜡杆杆头一点刘志喝道:“要害军师先过姓吴的这关!”刘志咬牙道:“这人已然叛寨而去你还要叫他军师显见是他一党。”高声喝道:“兄弟们吴天德勾结外人危害山寨大家伙一起上啊!”众喽兵轰然答应一起持刀涌上。吴天德哪里怕他使开白蜡杆高声呼喝战在一处。

    他虽然武艺高强无奈对方势众又碍着三个不通武艺的文人须要时时照护不多时便落了下风。刘志甚是得意亲自举刀劈头向桓震砍来。

    桓震将身一斜堪堪躲开刘志第二刀却又劈来。这一下已经避无可避桓震轻轻叹了口气闭目待死突然起了一个念头自己身死之后魂灵会不会又回到原先那个世界去了?又或者是连身体也都一起?想到自己的尸体逐渐透明消失旁边众人惊讶无比的样子不由得心中竟感十分有趣。

    吴天德给多人缠住分身援救不及眼看刘志这一刀便要砍在桓震颈中傅山**星一起惊呼。耳中只听扑通一声却是刘志仆倒在地身下汩汩流出鲜血。桓震叫道:“二弟!”一人从地上爬了起来竟是惠登相。

    原来他酒醉醒来得知了众人的图谋之后立刻飞骑追赶追到山口见到双方一团乱斗刘志举刀向桓震斩下情急之下双足一蹬站上了马背飞身扑下正中刘志后背顺势扭住他手腕向下一按刀尖调转方向刺入了他自己腹中。

    惠登相惊魂初定只是呼呼喘气望着桓震说不出话。桓震醒过了神心下也是后怕不已。刘志手下见领已死兼且还是死在大将军手下当即一个个抛了兵器。吴天德便也不为已甚收了白蜡杆子。

    桓震不愿多说向惠登相道了声“多谢”对傅山等人道:“走罢!”顺手牵了刘志之马正要认镫上马惠登相一步上前攥住缰绳道:“大哥当真要走?”桓震默然点了点头。惠登相心中难过一时无语。桓震笑道:“不必如此。”想起傅山曾对他说的一句话来当下道:“一日兄弟一世都是兄弟。”抖开缰绳纵马而去。傅山与**星共乘一骑紧随其后吴天德向着惠登相抱拳为礼也上马扬鞭追了上去。惠登相站在夜色之中望着几人的背影愈去愈远心中一片空落落地不知道自己这二十三年人生究竟是为了甚么?

    却说几人连夜赶路离了小五台范围吴天德和**星便要转向西南方向桓傅两人却是东行。**星从怀中取出一封预先写下的荐书要桓震收好了带去遵化交给兵备副使耿如杞。桓震感谢一番握手而别不提。

    这夜两人宿在长宁镇桓震想起蒋秉采不知他现下如何心中甚是挂念便想绕道去一趟灵丘。反正左右无事也不怕耽搁了行程。灵丘也在西南方向倘若明日一早上路或者还能追的上**星。岂知次日正要启程却听得两个客商闲谈说是蒋秉采因为灭蝗打杀人命两个月前已经被夺官削籍还乡去了。他原籍是在江南扬州想必此刻已然到家了罢。如此一来再往灵丘已然无益不如径去遵化。

    要往遵化去京师乃是必经之路。何况桓震也想在京中打探一下周老祖孙的消息毕竟雪心与自己曾有婚约至少也要知道他们现下是否安好周士昌的气喘之症有无加剧。当下与傅山说了傅山听说要去见未来大嫂自然无有不可。两人一路东行途中并不耽搁不过十月底间已然赶到了京师西南的卢沟桥。

    这卢沟桥乃是当时京城左近的一个名胜数百年来“卢沟晓月”一直便是文人墨客吟咏景致的绝好题材桥上行人来来去去既有那“平明骑马过卢沟”的五陵少年更多的却是“车中却听浑河水阅尽归骖日夜流”的牢骚客。卢沟桥距离京城约莫四十里路桓震等人赶到的时候已是未末申初时分左右是不能在天黑之前赶到北京的了索性便下了马缓缓而行一面走一面瞧那“苍龙北峙飞云低”的景致倒也十分惬意。

    桓震走到桥上一手挽缰凭栏而立望着卢沟河水滚滚奔流浊浪拍击桥墩出碰碰之音心中怀想当年廿九军抗日将士在此围困日军只待一声令下即可全歼可是等来国民党执政府的命令却是:“不要扩大事态”白白放走了日寇。他知道这件史事为时已久心中对于国民党的畏葸避战也是久已十分不满可是亲眼见到这当年战场仍是忍不住扼腕叹息。想到不久之后满人也当长驱直入中原那时明室南逃除却史可法夏完淳等少数几个忠臣义士之外一班平日里道貌岸然的朝中大臣尽数做了冯道谯周难道投降便是中国人的本性不成了吗?

    傅山瞧着他呆呆出神不知他想些甚么当下也不打搅自去瞧那来回行人。桓震出了一回神忽道:“青竹万一国家覆亡你当如何?”傅山不假思索的道:“若有力当辅助宗室以图再起。若无力当隐居山林终身不食周粟。”桓震摇头道:“我非此意。我所言之亡国并非亡一家一姓之国乃是亡一族一种之国也。”傅山面露疑色想了一回反问道:“一族一种之国如何亡得?”

    桓震不料他竟有此一语心中大震喃喃道:“一族一种之国如何亡得?如何亡得?”突然间哈哈大笑道:“正是正是!一家一姓之国固然能亡一族一种之国却是永远也亡不得的!”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一直不知何去何从虽然明知国家前途不妙可是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些甚么去改变未来又或者从内心深处他根本就不以为未来能够改变因此从没努力尝试过。顾炎武虽然说过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可是他钻了牛角尖却从不去想。此刻傅山一语道破无意中竟解开了他心中的一个死结。一时间只觉豁然开朗天地之大更无不可为之事前途虽然坎坷自己却已下定了决心走去一切再无挂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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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一至此结束。第二卷中桓震将会到遵化兵备耿如杞的手下做一个小小幕僚。在这幕僚任上他又会认识很多人做出很多事请各位期待吧。另傅山是山西的一个名人我对他的事情做了一些戏说希望不要有傅山的后代看到这本书……如果真的这么不幸被我中了大奖的话鞠躬致歉。又另这里把满族入关写成中国的亡国那并不是我让桓震被明人思想同化而是我个人的历史观向来如此。这种思想必定贯穿本书始终在此向聋聋等满族读者鞠躬致歉。再另又有人可能说傅山的想法不可能那么先进。傅山此人是个经学家曾经将五经都作为制度史来研究的简直是前无古人。你说他的思想能不能达到这一步呢?

二十五回 帝都

    卢沟桥因是京城西南的交通要道来往客人往往在此歇宿因此周围旅店客栈甚多。桓傅两人随意拣了一家叫做“百家车马店”的歇下看看天色已经黑透便想出去走走见识见识闻名已久的卢沟月色。哪知道出了店门这才恍然现时候正是月底哪里又有甚么月色了?不过适值深秋星斗满天倒也不失为一景。他生在后世成都大气污染很是严重哪里能看到这么好的星星?自从回到明朝夜间看星便成了他的一大乐趣。虽然不辨大熊小熊仙女猎户单是看着群星闪烁便已经叫他心醉神迷不已了。

    两人既然已经出来便索性漫步到了卢沟桥上席地坐下。桓震吹着秋夜晚风不由得昏昏欲睡起来索性靠在栏杆上打盹。忽然听得桥上一阵哭喊喧哗之声睁开眼来却是四个差役锁了一个人在前走过后面跟着一个妇人怀中抱了个孩童不住哭泣叫喊。那人蓬头垢面看不出年纪但瞧须尚黑至多也就三四十岁。他身着囚服颈上戴了长枷脚上锁了铁镣浑身上下足有七八十斤虽然步履蹒跚却仍是挺直了腰背昂然而行一副不屈之态。桓震心下好奇却不敢贸然上前只目送他走了过去。

    又坐一回觉得渐渐凉起来便行回栈。甫进得店门便瞧见方才那个囚犯正闭目端坐在墙角四个差役围桌而坐大声划拳喝酒好不吵闹。那妇人抱了孩子围在囚犯身边仍是不住呜咽哭泣。桓震好奇之心按捺不住招呼店主人过来问时却也是不知。他脑中一转当下有了计较吩咐店主添两壶酒四个菜来摆在那四个差役桌上。

    四人之中为的是一个黄面黑须年约四十的老差役桓震这般大献殷勤其他三人都是欣然受之以为理所当然他却微皱眉头并不吃喝桓震送的饮食。桓震也知这些人押解囚犯路上定然十分小心笑嘻嘻地上前去提起酒壶先给自己满了一杯一饮而尽道:“相逢便是有缘小人客中无聊但愿多结识几个朋友而已并无他意。”说着拈起筷子在几盘菜中各挟一口吃了。那老差役见状疑心顿消接过桓震递来的酒杯喝了一口道:“老弟莫怪出门在外不得不如此。”他见桓震衣服整齐像个文人模样对自己又是客客气气因此也以礼相还。当下相互报了姓名那老差役姓胡名理。

    吃喝一阵桓震开言道:“不知几位官爷这是打哪里来向哪里去?小的即日便要进京常听人说这一带路途不宁若能得托庇同行实在感激不尽。”胡理瞧了他几眼大约看他不像匪人这才道:“咱们是房山县来的便是要往京师去。你与我们同行虽则不可但跟在我等身后料想无妨。”桓震连连称谢又举杯劝饮自己却喝得甚少。酒过三巡已经被他探得这囚犯竟然便是房山县的前任县令名字叫做杨柏字达峰。

    这杨达峰获罪逮问的缘由说来甚是可气:原来天启年间朝中大权皆为魏忠贤把持大臣欲要立足朝廷必须善加巴结。然而中华语言究竟只有那么些谄媚之辞你也用我也用用得多了渐渐就变成陈词滥调既不足以颂德歌功更难入魏忠贤的法眼。俗话道工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人大出奇着今年六月浙江巡抚潘汝桢上书朝廷要求在西子湖畔敬立魏忠贤的生祠以表其功登时被魏阉青眼有加惹得人人羡慕不已。杭州生祠之立天下大震许多人追悔莫及继而奋起直追。不过短短数月之间供奉魏忠贤的生祠如雨后春笋遍及神州大地。一时之间天底下最气派、最漂亮的新建筑大约都是生祠。

    海内闻风而动房山县自然不能逃过此劫顺天府行下文来要各县自行筹银在当地择地兴建生祠。哪知这杨柏却是个硬骨头死活不肯只报文说民生艰难无处募钱。顺天府大怒一道行文进京魏党看了自然要严加惩治好巴结自己主子立时拟了回批令就地削职押解进京审问。杨柏为官清廉家中没甚积蓄不能打点当时便给勒逼上路。结妻子放心不下家中也无活路只得带了未满三岁的儿子在后追来方才在桥上哭喊便是因为差役加以驱赶。

    桓震听了不由得心下暗自愤怒却不敢表露出来只笑道:“那也是他自取其辱罢了。天下人人皆此他又何必独反其道而行?”胡理叹了口气道:“咱们平时蒙杨大人多加恩待原是不该议论他的不是。但如今这世道只有巴结上官才能升官财像杨大人这般脾性的又怎么能在其中立足?”杨柏大约在墙角听到了几人交谈昂起头来大声道:“头可杀血可流而身不可辱!”胡理摇头叹息取了一壶酒过去递在杨妻手中又回桌坐下道:“咱们都知道杨大人这一进京绝无幸理本来不愿让夫人跟从只是屡次驱赶未果又不能棍棒相加只得听之任之了。”桓震看那杨夫人时但见她一手抱了孩儿一手拿着酒壶将浊酒倒在丈夫口中眼角泪水如珍珠断线般滚滚而下。杨柏闭目不看妻子只是大口喝酒。那孩子在她怀中只是熟睡于自己父母心中的悲怆一似不知。

    他看见此情此境心中不平已至于极再也忍耐不住一拍桌子叫道:“难道天下之大竟没有公理了么!”胡理大惊失色连忙掩住他嘴奔出门去左右张望一番这才惊魂方定地重行坐下责备道:“你这年轻小子好不晓事!这是何等言语也敢乱说么?”当时魏忠贤党羽暗探遍布天下据说京中一人只说得一句“魏忠贤再利害也不能将我剥皮拆骨”不料给魏忠贤的暗探听了去便真的被剥皮拆骨了。桓震自知出言犯了忌讳当下不再开口。那胡理经这一吓酒意全无也不再与桓震交谈。

    这一夜桓傅二人所居客房的隔壁便是杨氏夫妇。两人似都不曾入眠彻夜之间但听杨夫人不断哭泣杨柏低声安慰有时说话却是声高音大慷慨激昂的连睡觉的孩儿也都吵醒了两三回哇哇啼哭。桓震一直侧耳听着隔壁动静却也并不曾睡过分毫。

    次日一早押解杨柏的差役便要上路。傅山暗地塞些银钱给胡理等人买得他去了杨柏脚镣。至于长枷上面粘有官府的封条却是不能擅动。杨柏只是冲两人微微一揖以示谢意。当下四名差役押着一个中年囚犯在前行走身后跟着一个怀抱孩子的妇女再后面又是两个牵马步行的男子着实是一支古怪队伍。行不多远桓震醒悟过来当即要杨夫人抱了孩子坐在自己马上。

    他对杨柏此人甚为好奇一壁牵马而行一壁与杨夫人搭话。杨夫人心中对他很是感激将丈夫平日里一些爱护百姓勤政廉洁的事迹如数家珍一般扳着指头说将出来。在桓震听来杨柏便是一个典型的封建清官虽然清廉正直却无大的建树政治上更没甚么创见。即便如此仅凭他那份斧钺在前而不避的气概便足以藐视一班屈膝以事阉贼的无耻小人了。心中对他佩服虽谈不上敬重倒是确有好几分的。

    他一路跟随大约过午时分便已经到了京城。北京城乃是大明朝的帝都自有一番不同气象传说中乃是依照“双龙”布局而建的单是外城南北便有千丈之距东西虽然略逊也有相近规模。南面设右安、永安、左安三门东西两端各开一门东为广渠门西为广安门;北面东西两端又有东便门和西便门。

    他们一行人从左安门入城因有官兵盘查便不能再跟杨柏等人做一路了。桓震虽然不放心杨柏但是想想自己纵然跟去也不过徒然替他担心而已与事全然无补只得作罢。他生在后世见过成都的繁华对这时的北京城倒也不放在眼里。傅山却是出身山西贫瘠之地初次瞻仰天子脚下的皇城自有一番兴奋。桓震见他高兴连带着自己心情也好了起来环顾四周只觉有许多东西是后世绝然见识不到的不由得也兴趣盎然起来。两人牵了马匹在大街上一面观赏风土一面寻找客栈。

    忽然听得一阵呼喝行人惊惶纷纷避让两人还以为出了甚么事情连忙牵马退到路边只见十余骑高头大马自街中飞奔而过马上骑士个个衣饰鲜明腰间挎刀想必是官府中人。马队过去行人这才再敢回去走路。一个老者叹道:“缇骑又出不知谁家又要走红运了。”桓震这才知道原来这些街中跑马如虎似狼的家伙便是闻名久矣的缇骑。摇摇头正要离去却听一个女子声音在街心大声呼痛。

二十六回 佳人

    [——题注:此佳人非美貌无匹之佳人也。至于是何佳人读完便知。]

    桓震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红衣少女蜷着一足卧在街心紧紧抱住了一个老头儿小腿道:“你不能走!”那老头儿神色尴尬不住伸腿只是百甩不脱无奈之下只得软语哀求道:“姑娘你放开我有话好说成不成?”那少女连连摇头道:“那可不能!方才一阵混乱我给你撞倒在地你踩断了我腿非赔钱不可。”围观众人听见纷纷责备那老头儿没心没肺这般可爱的一个女孩子如何竟能踩得下脚去?那老头儿哭笑不得没口子地分辩但试想一个干枯老头儿同一个妙龄少女何者更能取信于人?自然并没一人肯信他的说话。越是分辩裤子越给那少女扯得紧了眼看便要掉将下来。

    老头儿心想不妙难道今日这张老脸便要丢在这里了不成?心中一怕嘴巴上便忘了替自己洗脱罪名他这一住口那少女却也住手不再扯他裤子。老头儿得了诀窍任凭那少女如何哀求威胁再不开口。只是他却没想到这一闭口不答便给周围观众以为他是做下了亏心事是以不敢答话。加之那少女唱做俱佳涕泪齐下几句话间便惹起了众怒竟有几条大汉捰袖揎拳预备一哄而上揍那老头儿一顿。

    那少女泣道:“列位叔叔伯伯好与小女子做个干证他日小女子伤身死未过保辜还要请列位替小女子作主啊!”说着哭得愈利害起来。

    傅山凑在桓震耳边低声道:“我瞧她是作伪。”桓震大奇心想难道碰上了后世的“碰瓷党”也耳语道:“你怎知道?”傅山一笑道:“但看便知。”

    那老头儿终于被逼无奈留下了十两银子落荒而逃。众人见无热闹可看也都一个个散去。傅山一扯桓震两人走开几步寻一个墙角密地里隐了身子悄悄窥视那红衣少女。果然正如傅山所料那少女伏在地下看看左右无人当即一骨碌爬了起来掂掂手中银两向空中一抛面露微笑自语道:“又是十两!”

    桓震起了捉弄她一番之心压着嗓子装出老年人沙哑嗓音大声叫道:“官爷那骗子还在这里!”那少女一惊连忙将银子塞入了腰间慌慌张张地四下乱瞧。瞧了一回似乎并没官兵赶来不由得面露疑色摇了摇头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正要离去桓震又叫道:“官爷快来骗子要逃!”傅山此时也已会意猛然喝道:“弓手放箭!”

    那少女一听“放箭”二字吓得登时呆在那里动弹不得。桓震心中大大好笑索性做戏做到底恢复了自己本来声音俨声喝道:“蹲下!两手抱头!”那少女大约是吓得傻了又或者是没听明白只是一动不动。桓震跳将出来叫道:“蹲下两手放在脑后!”那少女乍见一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激灵一下不自觉地蹲了下来两只手放在头上。

    她倒也机灵一蹲一放之下立时觉出不对跳了起来两眼瞪着桓震怒目以视。桓震哈哈大笑道:“姑娘好身手好敏捷!”那少女脸色微赧和身扑了上来。他吃了一惊还没反应过来颈中已经给一柄寒光闪闪的小刀架住了。

    桓震苦笑道:“果然好身手好敏捷。”傅山见兄长受制十分焦急无奈却不会武只得站在一旁干瞪眼只怕自己一不小心碰到了刀子倒害了哥哥性命有意离那两人远了又远高声道:“姑娘不可如此快放了我大哥!”桓震接口道:“正是正是若不快些逃走只怕少时那老儿当真寻了官兵来了。”

    那少女果然颇为忌惮瞧了他两眼道:“暂且记下了日后必要还你。”桓震哈哈一笑道:“敬候大驾。”那少女手腕一翻将刀子收回鞘中白了傅山一眼扬长而去。桓震摸摸自己颈中竟然隐有一条刀痕不由得苦笑道:“这便划了我一条刀痕日后再来还我岂不是头也割了去?”转眼瞧时不知何时已经围了一群闲人当下大声道:“没甚好看本集已完插播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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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红衣少女是因为有些读者跟我反馈本书的风格基调过于压抑而特意设置的一个较为明快的角色。我也不想让自己写到得上抑郁症是吧。桓震属于那种比较老实的苦哈哈个性但是在看到这个少女之时居然会想作弄作弄她各位应该想到什么了罢?对了这就叫做:缘分啊!不过又有人要问那雪心怎么办?婚都订了也!这点……卖个关子不告诉你们。反正桓震不会犯重婚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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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那少女下手倒有分寸桓震颈中伤痕只是略略破皮出了些微鲜血倒不觉甚痛。经过这么一闹两人也就无心再看甚么风土人情当下跟路人打听了一家价格公道的客栈沿途问讯不多时便到了门前。

    那客栈叫做“银杏老店”是因门口一棵百年银杏树而命名的。据说自有这树开始便也就有了这店店主人姓许买卖很是公道迎来接往又十分周到因此常来北京的客商大都喜欢在他这里歇脚。

    桓震瞧了一眼招牌回头对傅山道:“是这里……”他本想说“是这里了”但一个“了”字还没出口便觉后脑挨了一撞撞得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亏傅山百忙中一扶这才站稳了。回头看时正是无巧不成书有缘千里来相会那个险些撞他一跌的居然便是方才那个“碰瓷”的少女。

    那少女站稳身子指着台阶上一人骂道:“你这人好不尴尬!你爹尚且留我在此你倒要来赶我!”那人鼻孔朝天哼了一声道:“我爹自是我爹我自是我。手中无钱就莫要住店城隍庙关帝庙阎罗庙哪里不能度宿?”那少女气道:“我几时说过不还你店帐了?”那人笑道:“那么便还啊!”伸手向身后一个帐房先生模样的要过算盘哔哔剥剥地打了一阵说道:“六十二日店钱饭钱连老头儿的药费诊金利上加利总共三十两八钱银子。即刻现银付帐!”

    那少女将腰一挺道:“我几时说不还了?只是……只是……”那人冷笑道:“只是须得再等几日是也不是?”那少女道:“迟几日便又如何?”那人哈哈笑道:“不如何。只是却容不得你迟。”一挥手一个伙计手中提了一个小小包袱走将出来便把包袱向街上一丢那少女大惊失色连忙去接但事起仓猝哪里来得及?只听啪嚓一声脆响那包袱跌在地下。那少女登时呆了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一毫两行眼泪直滚下来。那人哪里理他招呼一声进店去了。

    桓震心中很是不忍走上前去便要替她拾起包袱哪料触手坚硬竟像是一堆碎瓷。那少女突然喝道:“不用你!”伸足向桓震踢来。桓震毫无防备被她踢了个正着(其实就是有防备也一样被踢个正着)忍着痛将包袱捡了起来放在那少女怀中笑道:“拿好了。”便要招呼傅山进店。那少女忽道:“这家的儿子是个浑蛋你们不要住。”桓震一怔反问道:“你凭甚么不让我住?”那少女一跺脚道:“爱住便住哪个来管你!”回身便走。桓震呆了一呆吩咐傅山先去开房拴马自己却拔步追了上去。

    桓震尾在那红衣少女身后居然并没给她现。两人一个疾走一个急追三拐两拐拐进一条胡同。那少女突然间站定脚步回头望着桓震诡诡异异地一笑直笑得他心里毛。他知道那少女已然觉自己跟随自然要上去打个招呼。张开了口还没说话却听那少女一声唿哨许多衣衫褴褛的小孩子一拥而出也不知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个个伸开了手向桓震扑将过来扯衣服的扯衣服脱靴子的脱靴子不用片刻工夫将桓震剥得浑身上下只剩一条贴身底裤连系底裤的腰带也都抢了去。那少女要过桓震的衣衫翻弄一番嗤道:“一文钱都没有也敢住那黑店!”桓震又惊又气双手提住裤腰叫道:“还我衣服来!”

    那少女回眸一笑道:“这身衣服虽然破烂倒也当得几十钱。”说着又是一声唿哨那群孩子如同来时一样倏忽而去。那少女将桓震衣衫搭在肩头回身便走只留得他在那里大声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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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位看完了这一回能猜到回目“佳人”的含义么?猜中有奖!

二十七回 忠良

    却说桓震双手提了裤子眼睁睁地瞧着那少女不顾自己大喊扬长而去直是又好气又好笑又无奈心想再叫下去那少女也不会回头说不定倒要招来一群看客当下不敢再大声喊叫闭紧嘴巴低了脑袋双手紧紧抓了裤腰如同过街老鼠一般地走回了银杏老店去。路上自然有人侧目而视他只装作没有看见一张脸早已经羞得通红。

    回到银杏店傅山瞧见他这等模样忍不住捂着嘴巴哧哧笑了起来。桓震又气又羞怒道:“笑甚么!”他不说这句话还好此言一出傅山更是不可收拾索性捧腹狂笑起来。桓震无可奈何索性候得他笑得够了这才瞪着他道:“三弟你且给哥哥我寻一身衣服穿可好?”傅山一头笑一头从包袱里取了衣服。桓震连忙套上这才觉得自己像个人了。不由得心中暗叹幸亏那一次触电只是让自己回到明朝倘若是回到了史前时代整日赤身露体哪里还活得下去。

    他穿好衣服这才将方才如何追踪那姑娘如何被一群小乞丐剥去了衣服的事情与傅山讲了。傅山笑道:“早听人说京中有剥衣党今日总算见识了。”桓震苦笑不答心中却仍是想着那少女站在客栈门前呆呆流泪的模样心中只觉她似乎也并非只是一个盗贼。

    傅山候得他休息片刻两人便一同下楼去吃晚饭。这银杏老店原是楼上客栈、楼下酒店、后进民居的格局因为经营诚实老酒醇香慕名来此的酒客却也着实不少。两人随意要了些馒头小菜那伙计是方才见过了桓震**上身狼狈而逃的此刻给他端上饭菜仍是忍不住笑。桓震一时间只想寻条地缝钻下去没奈何只得埋头大嚼起馒头来。傅山道:“下次再教小弟见着那女贼管叫她插翅难飞。”桓震急忙吞下口中馒头摆手道:“那又何必?”顿了一顿又道:“咱们人地生疏不可惹事。何况我瞧那女贼颇有武艺你决然制她不住的。”说着忍不住想起那柄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小刀伸手在颈中摸了一摸。傅山笑道:“杀人何必定要用刀?”桓震摇摇头忽道:“青竹你可有法子寻周老和雪心?”

    傅山想了一回沉吟道:“那却不易。嗯有了且往京中的晋商会馆去打听一番看。”说着唤伙计过来问他京中有几处晋商会馆分别都在何处。那伙计摇头道:“这可不知道。须得问问我们主东。”桓震道:“那你主东却在何处?”那伙计苦笑道:“我家主东么?大约正在后进教训儿子呢。”

    原来方才硬要赶那红衣少女滚蛋的便是这家银杏老店店主东许安的儿子许承。那许安为人很是忠厚平日来往客人在他店中若有个甚么三短两欠一时手紧他也从不计较店钱甚至往往慷慨解囊相助。那些受他恩惠的客人到得赚了银钱之后也都回转来偿本付息或者还有额外相赠因此许安守着这间老店日子却也过得甚是滋润。

    他有个儿子许承却是在四十二岁上小妾所生那小妾生产之后便患了血崩之症不久一命呜呼。许安心痛之余更加将这一个老来子当作手中之宝口中之珠要天给天要地给地娇纵得无以复加。儿子渐渐长到二十几岁整日便不学好只是交接一些来路不正的朋友老父屡加警诫也只是充耳不闻。这一日许安外出访友许承有个狐朋狗友要来店中借住偏偏看上了那红衣少女所住的房间。许承叫人一查见她已经两个月没付过房钱只是自己老爹不忍这才逗留至今当下便喝令叫赶了出去。那少女死活不肯他便叫人推出门外连包袱一并丢了出去。

    许安回店之后听说这桩事情登时大怒心想若给这不肖子这般折腾下去这一间银杏老店的招牌便要砸在他的手中当下请了家法喝令儿子到后进跪下噼噼啪啪三五一十五地痛打起来。

    那伙计向来也十分看不惯小主人的作为此刻见桓震一问当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桓傅两人对望一眼都觉既然人家正在处理家事自己便不好过去搅扰只得等他二人闹完了再说。岂知左等不来右等也是不来看看时候已经深夜店中的酒客渐渐散去只剩下桓震这一桌与角落里的一桌两人。桓震等得很是不耐叫过伙计来教他去瞧瞧。那伙计也觉事情不对然而自己身为人家店堂里的雇工却不能私入主人家宅当下定要桓震同去做个干证。桓震是无可无不可当下应了顺口叫那角落一桌的客人问他去是不去。那两个客人一个年逾四十一个却是弱冠少年。那四十余的瞧着弱冠少年见他微微点头这才站起身来跟在那少年身后。

    桓震只道他是那少年家中的老仆也不在意要那伙计前导一行五个人直往许安住处而去。许安住在店后的一个跨院之中走到院门前那伙计第一个推门进去突地张大了口坐倒在地伸出了手抖抖嗦嗦地指着院里好半天方才大叫一声望后便倒竟是昏了过去。桓震心中但觉不妙他本来跟在那伙计身后此刻一抬腿便迈过了那伙计身子向院里看去。

    这一看之下倒也吃了一惊只是他早已见过比这血腥万倍的场面区区一具死尸确乎吓不倒他了。傅山也挤了进去不觉“啊”地一声原来那店主伏在地下头部洇着一滩鲜血似乎已经死了。傅山抢上前去摸了摸他的脉搏摇头道:“没救了。”

    桓震大奇心想在自己家中何以死得这般莫名其妙?想了一想觉得还是报官为妙当下要傅山设法弄醒那伙计令他去寻地保。那少年见了这等情状脸色略略白待得听桓震吩咐伙计请地保时便要离去。那伙计只是不让道是若放他走了不免少一个干证;那少年哪里理他一味只是要去。渐渐两下相持都焦躁起来那少年怒道:“你这狗杀才敢是找死么!”那伙计哪里肯放扯住了他衣袖死活不肯撒手那少年手臂一挥只听得嗤啦一声半截袖子给扯了下来。

    那老仆大怒一脚踢在那伙计的腿弯处将他踢得跪了下来怒道:“还不快给我家主子磕头赔罪!”那伙计倒也给吓住了叩了两个响头连连请罪。那少年鼻中哼了一声瞧也不瞧他一眼扬长而去。

    桓震心中暗道不妙说甚么也不能让那少年溜走当下追了出去寻那少年时却已经影踪不见了。这一来四个干证变做了两个桓傅二人便非得留下来陪他打这一场官司不可了。想到又要押在甚么常平仓一类的地方不由得恶心欲呕看傅山时也是脸色略微青了。两人互换一个眼色只推要回去睡觉上楼打点了包袱在房中丢些散碎银钱直闯进马厩去牵了马匹理也不理那伙计在后哭叫一起逃之夭夭。

    但是这样一来两人便无家可归起来。时候已经是接近子夜此时此刻还亮着***的都是一些声色之所了。桓震自然不愿去那种地方宁可寻个避风之处露宿一夜便了。当下他牵马在前傅山紧随在后两人走来走去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桓震白日里被剥衣服的那个胡同。

    桓震恍然现自己竟又走到了这里想起白天的尴尬情状不由得又是好一阵苦笑当下便要回头另走别路。正要转身离去却觉背上给甚么细小之物打了一下回头看时却是一片漆黑再瞧不见半个人影。他心中打鼓拔步便行却听身后一个幼小的声音怯怯地问道:“你是来寻衣裳的么?”桓震大奇循着那声音来源找去好容易才在墙角现了一个脏兮兮的幼小孩童缩在那里两只眼睛转来转去只是瞧着桓震。

    他料想这孩子多半便是白天剥光自己的小乞丐之一心中但觉他甚是可怜当下拍拍他脑袋笑道:“那衣裳我不要了送给你们罢。”岂知那小丐竟然连连摇头道:“爹爹曾教过我的不义之财君子不取。”桓震讶道:“爹爹教你的?”那小丐点了点头道:“是啊爹爹还教我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还有……嗯‘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还有……”他一口气背了许多断断续续的孔孟语录十分起劲。桓震摇手止住他道:“好了好了我晓得你爹爹教了你这许多。只是你爹爹究竟是谁?他在哪里?”那小丐忽然间脏手一抹鼻涕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道:“我……我不知道!爹爹……爹爹哪里去了?”桓震慌了手脚好容易将他哄得收了眼泪温言问道:“好乖你告诉哥哥你爹爹叫做甚么哥哥才好帮你寻他啊。”那小丐想了一想道:“我爹叫做杨之易。”

    桓震听了这名字倒还不觉得甚么傅山却是“啊”地一声惊叫起来抢步上前望着那小丐道:“你爹是杨之易?那么你祖父便是杨涟了?”桓震听得“杨涟”这个名字也是一惊这是他在后世早已经如雷贯耳了的至于杨涟的儿子叫做杨之易而杨之易还有个儿子这个他却着实不知。[——笔者注关于杨之易此人请看背景知识标号o227。]

    ***************************你说我是甚么我就是甚么****************

    终于把昨日欠的一回补上可要睡觉去了累死我也!光找这个杨之易就十分不容易。

二十八回 乃翁

    这杨涟乃是明末的一个名臣字文孺号大洪。他的一生几乎都耗在了两桩事情上:一桩是争“梃击案”、“红丸案”、“移宫案”三案以正宫闱另一桩便是力抗阉党以遏制魏忠贤。像这等人在那浊世之中焉能留得活命?便在去年六月间给魏忠贤安个罪过押解入京下在镇抚诏狱。许显纯但知巴结魏阉酷法拷讯体无完肤至于不能坐立仍要抬着他过堂受刑。到了七月便在狱中将他谋害死时土囊压身铁钉贯耳十分惨烈。杨涟素来清贫家财尽没入官不及千金便连房子也都卖了去。老母妻子无处栖身只得住在谯楼。一个儿子日日托了钵儿混在一班街头乞丐之中要些饭菜奉养祖母。若论古往今来官员身后凄惨莫过于此。

    这些事情桓震却都是晓得的。他素来佩服杨涟的铮铮铁骨此刻亲眼见了他的后人如此落拓心中但觉那小丐十分可怜当下弯腰抱起了他微笑道:“乖孩儿你今年多大?爹爹给你起名字叫做甚么?”那小丐道:“我七岁啦名字叫做渊儿。爹爹说便是颜复圣的那个‘渊’字。”桓震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真是好名字。你们平时住在何处?”杨渊伸出一只黑黑小手向城楼方向一指道:“那里!”

    桓震心中一酸也不再与他多说只道:“我送你回去好不好?”杨渊摇头道:“不好我要等姐姐。”桓震却不曾听过杨涟还有一个孙女讶道:“你姐姐?”杨渊笑道:“是啊姐姐很好的时常来给我们银两若不是她我们早都饿死啦。今日姐姐很不开心我要在这里等她回来。”桓震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姐姐”并非杨涟孙女只不过是时常接济他们的一个好心人。但夜色已深他一个七岁小儿孤身在外游荡未免太也危险。当下道:“那么让哥哥陪你一起等可好?”杨渊睁大小眼疑惑地瞧瞧桓震到底还是点了头。

    当下桓震便抱着他坐在墙角尽量将他放在自己怀中好叫他暖和些。傅山见状也寻个背风去处坐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杨渊说话。又等一回却并不见有甚么人来。桓震渐渐奇怪问杨渊道:“你与姐姐约定了在此等候的么?”杨渊摇头道:“没啊。只是以往姐姐每次来寻我们总在这里见面今晚却不曾约。”桓震哭笑不得心想这般等下去有何用处?当下道:“姐姐今日不来啦。你带哥哥去见你爹爹和祖母好不好?”杨渊小嘴一瘪突然哭了起来一面抹泪一面道:“爹爹……爹爹不见了!”桓震奇道:“甚么叫做不见了?”连忙替他擦去眼泪。杨渊渐渐止了哭道:“前日爹爹说要去寻爷爷的一个老朋友借钱跟着便不见回来了。”桓震不明所以只得再三哄慰好容易将他哄得愿意带自己回去了心中大叹这幼儿园男阿姨果然不是好当的。

    当下桓震抱了杨渊将他放在马背上自己牵了马儿要他带路。杨渊似乎甚喜骑马在马儿背上晃来晃去居然掉不下来。到得城楼桓震抱着杨渊依他指示一路走去七拐八绕便到了一个十分阴暗昏黑的所在若不细看倒还当真看不出此处有人在。杨渊放声叫道:“太婆婆太婆婆!”叫了几声便听墙角处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渊儿么?你这半夜却跑去了何处少年郎但知四处游荡将来必要掉了你祖父的底子!”[——笔者注掉底子者湖北话丢人也。杨涟是湖北人。]想必便是杨涟的老母杨太夫人了。

    桓震将杨渊放在地下开声道:“令孙好生聪明伶俐绝不会给杨大人丢人。”杨太夫人没料到暗中还有别人愣了一愣方道:“请问来客尊姓?”桓傅二人各自报了自己姓名并说是在街中见到杨渊怕有甚么意外特意送回来的。杨太夫人听说态度上立时亲热起来便要两人坐下说话。可是这城楼中的一个角落连张像样的床铺也无哪里却有甚么坐具?桓震倒不在乎一屁股坐在地下。

    杨渊抱住太夫人腰道:“今日姐姐没来渊儿等到半夜。”太夫人“哦”地一声道:“她没来么?那怎么好?”桓震听她口气似乎颇为熟悉当下细问原来那“姐姐”是今年六月间与他们相识的听说他们是杨涟的家人之后便时常送些钱财衣物周济。每次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放下东西便走杨家人竟还不知道她叫甚么名字。今日又来却没带甚么东西神色间很是悲伤问她时却又不肯说。待了一回起身便去杨渊素来与她交情甚好当下追了出去。桓震这才知道原来这“姐姐”竟还是个侠女一流人物。又说几句闲话无非是表达一番对杨涟的滔滔景仰摸摸自己囊中盘缠也不甚多当下分了一半塞在杨渊手中便要告辞。

    正待走时却听脚步声响一个红色的身影转了进来杨渊大喜叫道:“姐姐!”桓震定睛看时却是那剥过自己衣服的“碰瓷”少女不由得大惊指着她结结巴巴的道:“你……你……怎么是你?”那少女嗤道:“怎么不是我?”桓震自己一想也觉好笑当下笑道:“不错我早该想到是你的。”

    杨渊听他两个如打哑谜一般“你”来“你”去很是不耐拉着那少女的手嘟起小嘴嗔道:“今日姐姐话也不说便跑了渊儿好生担心!”那少女微露愧色蹲下身来抱住杨渊笑道:“那是姐姐的不是。这样罢明日姐姐带你去骑马玩耍好不好?”杨渊大喜叫道:“好!”旋即疑惑道:“可是哪里有马?我可从没见姐姐骑马来看我们。”那少女呵呵一笑指着桓震道:“我们没马难道他也没有么?”桓震哭笑不得心想确是“侠女”本色你的便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那少女白他一眼道:“应是不应快快说话!”桓震本想反口讥刺他两句话到嘴边不因不由地便变成了一个“好”字。

    杨渊拍手欢笑很是高兴。杨太夫人却道:“渊儿你爹爹去向未知你倒也有心玩耍。”那少女听得她这话当即放开了杨渊正色道:“正是。我此来便是为了这事。”

    原来杨之易口里说去寻父亲的故旧借贷可是杨涟在当时乃是一个大大祸根哪里有人敢与他交接多半是门也进不得便给人轰了出来。他在街头游荡想想人生着实无趣不如一死了之可是自己死后祖母母亲无人奉养渊儿幼年失怙无人教训将来不知要变成甚么样子不由得便打消了死念。可是一家人要活下去总得有钱才行。现下人人视自己如洪水猛兽却去哪里借个三五十文来应急?心中一头想一头乱撞不觉便走在一处赌摊跟前。京中这等赌摊往往是骗子所设杨之易看着旁人耍得几合便赚许多钱财心中又是不忿又是痒痒只想若是自己有本下上一注也好。无奈囊中除了一个窟窿之外再无别物只得回头离去。岂知好巧不巧刚走两步突然在地下瞧见一枚铜钱。

    他秉承严父教训不义之财不敢妄取只是这地下掉落的却未必见得不义自然当仁不让伸脚踩住了悄悄捡起。有了赌本自然便去博上一博。他自打出生以来从没沾过“赌”字此刻一旦赌将起来倒像是赌神暗助一般连赢了二十来局腰间钱已从一文增加到七八十文了。他也懂得见好便收当下便要退出赌局。

    然而他却不知这是京中赌棍常用的伎俩先教你赢上十几二十局没了戒心之后便一齐出千管教你赔个倾家荡产。听说杨之易要走作死不放拉住了定要他再推一局。杨之易左右无法只得从了心中还想着推完这局便走。哪知道这一局竟然输了个一塌糊涂到手的铜钱竟去了一半。大凡赌徒都是这般心理输时总是不服赢时还想再赢。杨之易输了一局心中十分不甘此刻便是赶也赶他不走了。一局接着一局地推将下去到得天黑居然欠下了二百多文的赌债。那班人哪里容得当下将他扣了声言何时家中有人送钱来赎何时放他归去。杨之易羞愧无地怎肯说出自己姓名?激恼了赌棍们将他锁在一间小屋之中无水无食关了两天。那赌债也是利上滚利不知怎地滚法日头不过出了两次已经从二百文变做了二十两。

    那红衣少女在京中黑道上人面甚广三转两折居然便给她打听出了杨之易的下落当下设法筹钱赎他出来。岂知昨日在大街上骗得十两银子一转身居然全被扒去连原本囊中的几钱碎银也不翼而飞。垂头丧气地回到银杏店便遇上许承将她轰了出来。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心中格外气苦现桓震在后尾随正好拿他出气。这一日恰恰约了这帮小乞丐在那胡同见面心中一转已有了计较当下将桓震引到胡同之中剥光了他衣服。至于那身衣裳拿去当铺却只当得二十文。

    桓震这才知道事情始末想起忠臣之后居然沦落一至斯境不由得大为叹息。杨太夫人怒道:“那等逆子何必救他!但由得他自生自灭去罢了。”杨渊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也知道太婆婆不管自己爹爹了当下小嘴一瘪哭了出来。阴影中又有一人低声抽泣却是杨涟的妻子。

    他却看不得这等场面当下便要替杨家出了这笔赎金。二十两于他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这一付之后腰间就只剩下了几两碎银。当下商议妥当明日便由桓傅两人陪同那少女前去赌窝赎杨之易出来。

    ******************************我是谁?****************************

    这一回的回目“乃翁”既是指杨渊的父亲之易又是指之易的父亲杨涟。杨渊和杨之易都是不肖子可是两种不肖大大不同。

二十九回 赌命

    这一夜桓震便也在那谯楼之中暂且栖身。次日一早同了那少女和傅山一道往那拘禁杨之易的所在去。到得门前那少女跨上一步伸足便踢。只踢得两下大门霍然而开一个满脸横肉的黑面汉子探出头来骂道:“哪个雁啄了眼的在此撒野!”瞧见那少女居然便是一怔一语不回身入内去了。过得片刻却同着另一人走了出来桓震看那人时只见生得尖嘴猴腮眼如绿豆目光四下乱扫确乎是一副标准奸人模样。

    那少女一撇嘴道:“二十两咱们带来了快放姓杨的出来!”绿豆眼瞪大一对小眼如同瞧甚么稀奇物事似的将她上上下下瞧了一回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道:“太少!”那少女怒道:“昨日你不是说二十两么?”绿豆眼冷笑道:“昨日便是二十两现下却是八十。如何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罢。”她却哪里来这许多银两?便是将自己连同桓震傅山一起卖了也是不够。当下驳道:“这是甚么利钱一日便翻四翻眼中还有王法么?”桓震只觉得“王法”二字从她口中说出着实不伦不类却听那绿豆眼道:“王法?爷的说话便是王法!爷耐心不佳倘若明日再不来赎那可要剥光了姓杨的衣服挂在城楼上示众去。”说着回头便要进去却又停下步子道:“明日还钱便是一百六十两。”那少女面色气得青戟指大骂绿豆眼哪里睬她袖子一摔洋洋得意地就要离去。

    傅山突然叫道:“我和你赌!”绿豆眼一怔转过身来似乎没听清傅山说话反问道:“你说甚么?”傅山又说一遍绿豆眼倒像遇着了甚么好笑之事一般扬起了头哈哈大笑好半天方道:“你要同我赌?你知道我是甚人?”那少女急扯了傅山一把道:“赌不得!这人是京中有名的赌棍绰号‘大猢狲’的百赌无一输你决然赌不过他!”大猢狲听得那少女讲说自己名声洋洋得意笑道:“女娃儿倒也知机。小子老爷不愿与你这等无名之辈较量快快滚罢!”傅山呵呵一笑道:“安知不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大猢狲脸上变色怒道:“给你脸你却不要。”对那黑面汉子道:“去取马吊来。”转头对傅山道:“你既前来会我赌具当由我挑。”傅山一笑默认。

    不久马吊取来更有两人搬了一张高几放在门前。大猢狲抓起马吊洗了两洗道:“马吊本是四人但你我赌赛便两人也是无妨。我庄你闲来罢!”傅山摇手道:“且慢还没下注怎地便要开赌了么?”大猢狲一笑道:“小娃儿聪明得紧。好罢赌甚么?”傅山笑道:“那也不大倘若我们赢了便将姓杨的放了出来所有债务一笔勾销。”大猢狲嗤道:“还没赌便想着赢么?好罢爷爷便答应你无妨。那么若是输了呢?”傅山道:“凭你处置。”大猢狲冷笑道:“若要刁难于你岂不堕了爷爷的名头?本朝太祖曾经下旨凡参赌者一概斩手我也不要你银钱只消你三人之中随便哪个留下一只手来罢了。”傅山击掌道:“便是如此。”当下与他每人取了八张纸牌斗将起来。

    大猢狲先前甚是轻松一直脸上挂笑后来愈斗愈是神色凝重终于将牌一抛道:“不斗了!”原来赌棍斗牌斗的并非当真是牌却是比试出千伎俩。傅山少时喜学旁门加上父亲开个医馆平时来往江湖客人甚多他但凡见着这等千术必定缠着要学又是心思聪明一学便会竟给他学成了一个出老千的高手。大猢狲与他相较居然占不了上风。他是一个成名的黑道人物自也识得进退当下抛牌认输。傅山也就不为已甚要他放杨之易出来。

    大猢狲闻言脸上神色甚是尴尬低头想了一回咬牙摇头道:“你便是要砍去我双手当柴烧姓孙的也没一个不字那姓杨的却放不得。”桓震心中大奇心想那杨之易不过欠了些许银钱哪能抵的上自己的一手?其中必定有甚么不可告人的缘故。那红衣少女似也想到了这层满面疑惑之色。傅山拍手道:“那么我可要去江湖上四处宣扬说大猢狲是个无信无义毫没赌品的家伙!”大猢狲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许久方咬牙道:“那也由得你去。”桓震忽道:“你与杨家有仇么?”

    此言一出大猢狲面色骤变再不说话径自回去了却将大门关得严丝合缝。桓震沉吟道:“多半便是如此了。”傅山点头以示赞同那少女却不明白问道:“甚么如此?”桓震道:“这个甚么猢狲必然是杨家的仇人或与杨大人结仇或与杨之易结仇他有意设下圈套骗了杨之易去赌却教他欠下大笔赌债归还不得到时便可到处宣扬杨涟的儿子好赌成性负债累累大坏他的名头。”那少女恍然大悟道:“不错他宁愿自己一手被砍宁愿江湖名声一塌糊涂也不肯放杨之易出来便是要天下都知道杨涟一世忠贞生个儿子却是这般无行匪类。”

    桓震道:“走罢!”那少女一把拦住问道:“难道不管姓杨的了么?”桓震摇头道:“莫非你想冲进去抢人不成?”那少女气道:“那便如何?啊我知道了你定是怕了他们。哼不用你也罢姑娘自己去便是。”桓震笑道:“我怕他们作甚?只是目前连对方是如何与杨家结下的梁子也都不知贸贸然闯将进去能讨得了甚么好去?”那少女面上一红仍是强言道:“那么你待怎样?”桓震道:“咱们先回谯楼去问问太夫人可知甚么底细然后对症下药不迟。”那少女虽然心中不忿却觉他说话很是有理当下也只得从了。

    三人回到谯楼将事情经过说与杨太夫人听了。太夫人苦苦思索半晌却想不出杨涟生前可曾与一个姓孙的黑道中人打过交道。桓震自语道:“这却怪了。难道另有旁人不成?”几人想了一回都猜不透个中究竟。然而总不能坐视杨之易被困何况那大猢狲既然存心羞辱杨门名声大约近日便要想个甚么刻毒法儿折辱于他杨之易一身性命固然要紧杨家的清誉更是不能不顾。

    想来想去都觉此事关键还是在那大猢狲身上。须得弄清了他与杨涟因何结怨此事才有处下手。那少女在京中地头熟络当下自告奋勇地要去打听消息。她这一去直是整整一日方才回来。一上城楼便要了水来痛饮一番喘匀了气这才道:“我四处探问大家都说那大猢狲近来跟甚么官府中人过从甚密家中时常有官员家仆模样的人物进出至于杨涟却从没听他提起。”桓震紧皱眉头来回踱步只是想不出他为何要做这等事。没奈何只得再往大猢狲家走一遭去。

    此时天色方黑正是华灯初上三人跑到大猢狲家却扑了个空前日那黑面汉子说道大猢狲应人相邀到春华楼吃酒听曲去了。三人向他问明春华楼的所在当即又赶了过去。桓震在前世的时候便对夜总会一类地方十分不感冒未来之前心中只想这甚么春华楼多半与后世的kTV一般也是那种灯红酒绿叫人头痛的地方岂知甫一进门竟然一片寂静人人抬起了头痴痴地瞧着二楼上倒教他疑心自己进的不是酒楼却是私塾。

    随着众人目光望去那楼上平台却是一片空荡荡地并不见有甚么稀奇物事。他心中讶异扯了身旁一个中年汉子一把细声问道:“请问老哥这是在瞧甚么?”那中年汉子瞥他一眼嗤道:“哪里来的土包子竟连小苏三也未听过么?”苏三桓震是知道的那是正德年间北京的一个名妓绰号玉堂春的便是。至于甚么小苏三却是闻所未闻。那中年汉子见他果然不知当下道:“小苏三是咱们这里的一个名妓极擅歌舞……”一句话未说完但听众人大声叫好鼓掌喧闹之声此起彼伏仿佛一时间又从私塾变做了菜市。那汉子顾不得桓震只将手一指楼上示意“那便是小苏三”。

    桓震向二楼瞧去却见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看来至多不过十四五岁袅袅婷婷地行将出来向着台下福了一福也不说话但见回目一盼琴师当即操弓调弦拉起一支“眼儿媚”来。那女子舞起云袖且歌且舞道:

    慵倚秋千醉风恬月静鸟谈天。莺歌清宛鹃啼凄切孰更堪怜?依山白日悄悄坠天际晚云闲。送云归去邀来花影伴月同眠。

    离别情愁泪苦干空付了青山。清溪不晓风华心思强做千帆。人间多少痴心事无故总纠缠。也应有恨要哭只怪尘世纷繁。

    桓震听她歌声宛转清越高时自高低时自低虽然年纪幼小倒把那词中一股凄然之意唱得纤毫毕现不由听得出神起来竟忘了拍手叫好。哪里是他一个人忘记了叫好楼中许多酒客也都沉醉歌中有的手中擎着酒杯听得出神酒水顺着手腕直流下来。一时间楼中只是一片寂静。傅山文学上的造诣远过桓震十倍不止听此曲时虽然对仗不甚工切但字里行间自有令人回味之处也是暗暗称赞。红衣少女却听不懂甚么曲子词牌只知两个男人瞧女孩儿瞧得出了神心中大大不快当下伸足在桓震脚背用力一踩桓震突然吃痛不由得大叫一声引得人人侧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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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传烽录介绍:
北风荡天地,有鸟鸣空林。志长羽翼短,衔石随浮沈。崇山日以高,沧海日以深。 
愧非补天匹,延颈振哀音。辛苦徒自力,慷慨谁为心?滔滔东逝波,劳劳成古今。 
一个普通的现代人,不会炼铁,不会打仗,不会烧玻璃,他在明末那个风雨飘摇的乱世之中,能做些什么呢?人定胜天,是一个崇高的目标,还是一个美好的幻想?
空明传烽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空明传烽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空明传烽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