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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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顺领那群老弱残兵一番搦战,无奈皇太极不为所动,便也鸣金收兵,退回堡里去了。皇太极扎营已毕,便教多尔衮带一百精骑,去捉几个活口来问话。多尔衮见大汗委以重任,感激涕零地领命去了。
入夜,多尔衮果然捉得两个罗部士兵回营。范文程细细审问,方知堡中官员卷银而逃,现下只凭罗顺一人领千余残兵顽抗。这一来皇太极立时放下了心,令三军饱食,趁夜突袭古北口。
哪知道方行不久,忽然黑夜中一阵毕毕剥剥乱响,与辽军所用的火器极为相似。皇太极大吃一惊,叫道:“不好,不好,中了埋伏也!”他熟读三国演义,看多了示敌以弱的伎俩,白日见罗顺战力如此之差,便深以为意外,此刻遇袭,更肯定连方才捉住那两个明军士兵也都是罗顺有意安排下诱自己上钩的。黑夜交锋,骑兵完全占不到火枪兵的便宜,因为明军火枪用的是霰弹,本来无须瞄准,胡乱大致放出,也可致人死伤;而骑兵靠的是近身肉搏,黑夜里看不明白,往往误伤了自己人也不知道。偏赶上这夜又是无星无月,皇太极明知天时不利于己,当即下令后队变前队,退回营中去了。
回营坐定之后,再三反复思量,愈想愈觉得怪异,金国奇分明还在自己身后,哪里又冒出来一支辽兵?难道是又到了援军么?再细细回想方才那枪声,与明军的火枪同中却又有异,既不敢说便是,又不敢说不是,一时间混乱起来。
正没计较间,范文程却来求见,劈头第一句话便问道:“大汗,方才文程遍巡诸旗,竟无一人受枪弹者,岂不怪哉?”皇太极一惊,怔得片刻,忽然重重一拍脑门,叫道:“糟糕,糟糕,中了空城计也!”
原来罗顺知道以千余人挡数万虏兵,绝无胜理,倘若自己一败,古北口失守,皇太极必然越关而出,再不可获。密云后卫守军虽然也装备枪炮火器,可是用以抵挡数万人是远远不足,只能另谋取巧之策。所以他教部下麇集铁锅,以两锅扣在一起,又教去附近村庄搜罗爆竹,将爆竹置于铁锅之中,一个个点燃起来,声音便同放火枪一般无二。
皇太极从没见过这等事,一时竟上了当,事后旋即醒悟,令人往昨夜交战的战场去查看时,果然有爆竹皮散落在地。他气得跳脚大怒,当即挥军直击古北口。罗顺以铁锅爆竹吓过皇太极一回,便火速赶回古北口去,调炮布防。古北口守军共有三十门铁炮,五百余火枪,贰佰多斤火药,尽数给他调上城头,炮口对准了西南方,只待皇太极来,拼一个鱼死网破。
罗顺平时驭下以恩,事到危急,并无一个士兵肯舍他而去,人人奋不顾身,争着上城头去守卫。罗顺从中拣选了三百名身体壮健,懂得使用枪炮的,其余人等尽皆安排在堡里街巷之中,预备虏兵一旦攻破城墙,便与之巷战。众人饮了誓师血酒,发誓城在人在,城亡与亡。
次日一早皇太极开始攻城,罗顺率部殊死抵抗。古北口城墙只有两丈多高,所用之炮又不比辽军的新式佛朗机射程遥远,是以只得等待敌军逼近再行射击。可是发炮毕竟有间隙可乘,虏兵一鼓作气,踏着伙伴的尸体,冲到了城墙近前。罗顺在城门内垒了土壁,虏兵一时破不得门,城头上又浇下滚油来,只得暂退。
罗顺亲自指挥炮手不断发炮,十有**倒失了准头,实心炮弹砸在地下,也只不过砸出一个大坑而已。放到后来,炮身滚烫,连炸了两门炮,炮手也都不敢再放。罗顺眼看虏兵又再冲近,一时急将起来,两手一撑,腾身坐在了炮管之上,大声叫道:“放炮,放炮!若要炸膛,便先将本官炸死了!”炮身已经给灼烧得滚烫,他的手掌、大腿都烫起泡来,离得近的士兵便闻到一股皮肉烧焦的气味。罗顺丝毫不觉疼痛,只是一味喝令放炮。这一来士气又再高涨,人人死战。
皇太极眼见敌人如此不要性命的抵抗,不由得心中油然而生惧意,就要下令鸣金暂退。范文程拉住马头,苦谏道:“我军历尽艰险好容易兵临北城,方此两军相持之际,我疲敌亦疲,我惧敌亦惧。胆怯先退的便是输家,先汗以十三副盔甲起兵,纵横白山黑水之间,曾遇多少强敌,也不过靠的‘不退’二字而已啊!”皇太极豁然开朗,连道:“先生真我之子房也!”
更加挥军用力冲杀。明军虽然拼死守城,无奈火药很快用尽,虏兵先锋爬上城头,罗顺亲自操刀领兵与之肉搏,被伤二十余处,终于力竭被俘。后来皇太极攻拔古北口,清点部下损伤,愕然发现这区区一千多伤疲之卒,竟然吃掉了自己伍千多人马,不由得对罗顺刮目相看,下令教最好的随军大夫给他医治伤势,定要纳此人为自己所用。罗顺既擒,副将胡大海继之指挥守军与虏兵展开巷战,一日一夜战将下来,古北口一千三百二十人,除主将罗顺之外全军尽墨。就在最后一个士兵倒下去的时候,古北口的西南方,远远地出现了金国奇的旗帜。
罗顺是一个英雄。尽管他并没有半分易水河畔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豪情壮志,也没有丝毫睥睨江山横扫千军的赫赫武功╠╠甚至于眼前还成了自己的手下败将,不吃不喝的躺在帐篷里等死,可是皇太极却对他敬重有加,教人日夜看护,还令军中最好的汉人医生,平日只给贝勒贵戚看诊的狄五味去服侍他。女真人向来敬重的是真英雄,是硬骨头的好汉子,罗顺虽然是敌人,又扼守古北口,令得后金损失了数千人马,可是在女真人的心里,对他却无半分仇视,相反竟有惺惺相惜之感,是以非但看守的兵士不加为难,就连莽古尔泰这等痛恨汉人的贝勒大将,平日对范文程等一干汉官恶语相向的,也都来瞧过了他一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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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皇太极攻取古北口,立刻越关而出,进入蒙古境内行军已有四五日,罗顺虽然受伤沉重,可是有狄五味这大国手在,也是一日比一日见好。此间皇太极不断令人探视,嘘寒问暖,若叫旁人看着,确是极大的荣宠。饶是如此,罗顺却无丝毫动心,狄五味要来诊治,他阻拦不了,间或也与他说两句话;但若一旦狄五味离去,他便两眼望天,任谁前来搭话也不理睬。送来的饭食,他看也不看一眼便倒在地下,皇太极无法,只好教人用漏斗给他灌饮马奶,权且续命。
然而这样总不是长久法子,皇太极想来想去,总得有人前去劝说才是。自然而然地便想到了范文程。他们同是汉人,总有能说到一起去的话儿,当下便传范文程来说了自己的意思。范文程不能推辞,只好默然领受,心下却没抱着半分希望。
后金大军一面向漠北行军,范文程却装作了狄五味的副手,每日随着狄五味去罗顺的帐车之中为他换药洗伤。如是者过了几日,估摸罗顺也对他渐渐熟悉起来,便突然撇下狄五味自己前去。又过几日,便开始与罗顺搭话。罗顺只当他是个小杂役,加上狄五味多日不来,他无人交谈,也已经闷得发慌,渐渐同他说了几句。
范文程暗自高兴,谈着谈着,便将话题引到归降一事上来。却又怕触怒罗顺不敢明言,只在言语之间微微露出些艳羡之意,说是大汗待人如此敬重客气,除却当年范先生,与后来的宁完我,也就数罗顺了。
罗顺听了,先是默不作声,范文程言之再三,终于将他搞得焦躁起来,一拳击在车帐之上,却是软绵绵地击了一个空。怒道:“哪怕他百般收买,罗顺也不做那等没骨头之事,爷爷早是该死的人,还在乎甚么?今生不得机会便罢,倘若得了机会,非要将那鞑子食肉寝皮不可!”范文程早料他会如此,全不惊讶恼怒,叹息道:“罗爷这又是何必?大汗的耐心终究有限,眼下尚以贵客相待,若再僵持下去,难免恼羞成怒……”罗顺截口道:“何必饶舌?我瞧你也不止是个药僮而已。不论你是何人,今日这一番说话都是白饶,罗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指挥使,原当不起你家大汗这般心思。莫若给罗顺一个痛快也就是了,何必尽来讨些没趣?你且回去禀知,倘若罗顺今日便死,那也罢了;如若留得命在,定要取皇太极之头,哪怕同就于木,也是在所甘心。”
范文程仍不死心,左右他已怀疑了自己身份,索性直言劝道:“实不相瞒,在下便是范文程。明廷腐朽,正如中空之木,貌强而中干;我大金却如东升之日,虽然目下势不能夺取中原,但有朝一日这天下必为我所有,那时再想归顺,为时已晚。明主不能知人善用,远贤臣,诛良将,亲奸佞,用冗蠹,文程祖上虽是明臣,今日却侍奉大汗,非为别个,只是看透了明之将亡也。”罗顺大怒,撑起身子来打去,骂道:“俺把你这直娘贼!罗顺虽然粗鲁,可也知道生为汉人,死为汉鬼的道理,你这投虏卖祖的狗混蛋,有甚么脸面在这里津津乐道?”
范文程冷笑道:“卖祖?我卖甚么祖?他明朝的皇帝将我范家抄家发配,分明是朱氏先对不住范氏,范文程原本可以考科举,谋功名,却给姓朱的逼得在辽东那苦寒偏狭之地郁郁一生,范文程何辜?范家后代却又何辜?”
罗顺注目范文程良久,漠然道:“罗爷是个老粗,不懂得甚么科举功名。罗爷原也是广宁人氏,只晓得每次满鞑子入寇,都要烧杀抢掠,多少人祖辈种地放羊,妻儿过活得好好儿的,却都给他们一刀杀死,要么便虏了去作牛作马。罗爷命大,逃进关里来从了军,才保得一条残命。罗爷咽不下这口气去,世上有一个满鞑子,罗爷便杀一个,若有两个时,定斩一双。”
范文程再絮絮劝说时,罗顺已是闭上了眼睛,再不理睬。他眼见无用,便要起身离去,忽然见罗顺口角流出两缕鲜血,心里便是一沉,急捏开来他嘴瞧时,舌头已经短了半截,连忙叫将起来,唤狄五味来急救。一番手忙脚乱,居然将血止住,并无性命之虞。皇太极听说,一面赞叹,一面也觉此人无法纳为己用,便要忍痛下令斩之以绝后患。便在这时,撤军时候留在古北口去求和的使者,终于送回了消息。
原来皇太极攻破古北口之后,并不敢丝毫迟滞,即刻下令三军自北门出关,经小十八盘、十八盘而北至小兴州,向蒙古诸部调集粮秣,旋又东向奔哈喇河套而去。临弃古北口之前,他将宁完我与达海留了下来,这一满一汉两员官,是他平日信得过的,此刻要他们留下,不为别的,正是为了议和。此时此刻的皇太极,已经没有侵明之前那种踌躇满志的打算了,在他脑袋里惟一的念头,就是求和自固。阿敏已经叛走,他在八旗之中威望不亚于自己,何况当年舒尔哈齐虽然瘐死,可是旧部尚在,倘若阿敏受了明廷招抚,借助明廷之力自立为汗,登高一呼,未必便无影从者。阿敏一反,其他几个大贝勒也有蠢动之状,八旗表面上仍然强盛,可是内里危机四伏,北京一役,自己手下两旗实力已经大受损伤,禁不起这般折腾了。
后金兵撤走与金国奇兵抵古北口,仅仅是前后脚之遥。金国奇率兵急追一程,不曾追上,眼见皇太极已经出关远飏,当下不敢再进,只令三军回古北口、潮河所一带屯扎,以待周延儒等人前来主持大局。宁完我与达海轻身来见,金国奇不敢轻慢,将他二人安顿好了。
周延儒一到潮河所,听说金使在此,当下便要令人推出斩首。桓震连忙劝阻,说是且听他如何说法,再斩不迟。连阿敏都可以容得,何况是区区两个使者?周延儒勉强应允,叫将宁完我等两人带来,却又迫其照叩拜钦差之例行三跪九叩礼,宁完我忍气吞声照他所说叩拜了,达海却怒目而视,迟迟不肯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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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延儒嘲笑道:“败军之将,犹有节乎?”达海反唇相讥,道:“女真人向来只跪天地、父母、英雄,你哪个也不是,凭甚么要我跪你?”周延儒不假思索的道:“钦差者代天子巡狩也,天子如天,何得不跪?”达海哈哈大笑,道:“尔之天子尚且为我俘去,何跪之言也?”周延儒给他捏中痛脚,作色道:“吾不与尔等逞口舌之快,现下是尔要向我求和,败军之将尚且如此趾高气扬,照本官看,你我是没甚可谈的了。”说着便要唤人来将他二人斩了。
宁完我连忙道:“野人不识教化,天使恕罪。我国兵败乃是自取其辱,与人无尤。”话锋一转,道:“然我大金兵虽败而国尚存,凡一国民即一兵也,大金世代繁息,子孙无穷,兵亦无穷。倘我大汗尽一国之力与明相较,长短未可知也。但圣人治国以忠恕为要,大汗不欲穷竭民力,逆天而行,是以遣完我请两国罢兵,从此边界安靖,两国贸易有无,人民各安耕织放牧,岂不也是太平盛世?”
桓震冷笑道:“尔小邦之人尚不及天朝一省之多,谈甚么尽一国之力?你只知你能穷尽一国之力来侵夺我大明江山,焉知我大明便不能穷尽一国之力卫护我江山?全天下汉人千千万万,你杀得尽么?”宁完我呵呵笑道:“两国交兵以来互有胜负,桓老大人心中尽知,何必完我饶舌?”桓震给他一句话堵得无言以对,所谓互有胜负,不过是宁完我为了照顾他面子的遮饰之辞,事实上明金交兵以来,明朝是负多胜少,虽然间或有些战斗取胜,不过在大局上是节节败退,还是广义恢复之后才渐有转机,北京一战照朝廷中人的标准看非但不是完胜,因为皇帝丢了,更是大大的失败,那也不用说了。
定了定神,满不在意的道:“既然如此,咱们也不必议和了。本镇放你回去,且教你大汗点兵来战,大家搏一个你死我活便了。”说罢对周延儒使一个眼色,两人拂袖便去。
宁完我连忙闪身挡在桓震面前,笑道:“大人心中想和,完我尽知。不瞒大人说,我小国战无余力,也想求和。既然如此,又何必玩那虚冗花样?大人有何条件不妨明说,两国太平之日,数万万生黎同感大人盛德。”
桓震见他一顶高帽子扣将下来,不由得暗自好笑,心想金兵已然出关,凭此刻辽军的实力,是防守迎战有余,追击进攻不足的,议和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虽然并未完全达到自己大量消耗后金兵力的目标,可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但若就此轻轻答应,不免便没法子趁机勒索一把,这等没便宜的事情可做不来。想了一想,道:“周大人乃是正使,你当问他。”这一个使团名义上是以周延儒为正使,梁廷栋为副使的,可是周延儒早知道了桓震同温体仁的关系,对他说话不敢掉以轻心,加上梁廷栋此人胆小怕事,不论周桓二人说甚么他都唯唯诺诺,是以实际上真正起作用的还是周延儒与桓震二人。
周延儒明知桓震这是在甩包袱推卸责任,皮笑肉不笑的瞧着桓震道:“延儒乃是文官,向来不解边事,这些事情还是桓大人来谈的好。”桓震心中暗骂,怎么陷害袁崇焕的时候却又不见你说自己不解边事了?不过周延儒将这个皮球反踢回来,却正合桓震的心意,当下虚情假意的推让一番,见周延儒仍是坚辞,便顺水推舟的受了下来。
桓震与两名金使开始谈判,不久便发现宁完我只是嘴上说得漂亮,其实事事都要受达海的牵制,没有达海点头,他是甚么也不敢应允的。而达海此人又是一个极端的强硬派,非但寸土不愿让出,就连明军已经夺到了手的广义二州他也不肯放弃。四五日间谈崩了三次,每次都是宁完我居中说合,双方才又谈到了一起。这也是达海有恃无恐,知道明军主要战力都在关内,一来明军不敢轻易冒进在蒙古腹地作战,二来就算大军真的给他追到了,在一望无际毫无遮蔽的大草原上,后金骑兵也是不惧怕任何人的。
一来二去谈判陷入了僵局,桓震不再要求后金非在两国疆界上退让不可,但坚持要皇太极放弃汗位,以八贝勒议政之制,大家重新推举大汗,若再选中了皇太极,大明方面也就无话可说;同时要后金退出朝鲜,不得再干预朝鲜内政,这才肯与之议和。达海哪一条也不肯答应,谈到急处,桓震真想便一刀砍了此人,可是顾虑大局,又不敢砍。想来想去没了主意。
这天正在房里发闷,忽然亲兵来报,说李经纬求见。桓震大呼头痛,前门之狼尚未打发,后门却又来了虎,没法子,人已寻上门来,总不能不见,只好教请进来。李经纬人尚未至,笑声先到,桓震素来知道他的这个恶习,也不奇怪,拍拍脸颊,准备出去迎接。
不料出得门去,却教他大吃一惊,原来面前站着的不光是李经纬,他身后的两名随从,令他如同见了妖怪一般,半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两个随从一高一矮,高的身形魁梧,卷发高鼻,便是文森特无疑;那矮的娇小玲珑,虽然做了男装打扮,桓震却一眼看出是个女子;非但是女子,而且赫然竟是与自己有了婚约,眼看便要成礼的周氏雪心。
桓震一见雪心,心中不由得一沉,伸手拉她过来自己身边,问道:“你怎么同他一起了?”雪心听他语声不善,不明所以的道:“雪心给恶人掳票,是这位李大爷救了我啦。他听说我是你……”她本想说“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脸一红,竟没说得出来,嗫嚅两声,含糊道:“是你……是你……便说恰好要来见你,叫我跟着同行。”桓震满心疑惑,望了李经纬一眼。李经纬连忙弓身笑道:“桓大人可别疑心,朋友妻不可戏,小人虽然带同令眷同行,一路上可是以礼相待,就如关羽千里寻兄一般,丝毫不敢有犯。倘说半句假话,天教李家只生女儿不生儿子,生下的女儿全去丽冬院做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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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要滔滔不绝地发誓下去,桓震已经不耐烦起来,挥手道:“好了好了,本官知道了。”瞧他两遍,道:“我知你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千里迢迢寻我何事?若还是为了福王而来,本官早已下定决心,此等大逆之事断断不为,你无须再游说了。本官身体不适,要安歇了。你们远道而来,本该留宿,无奈此地乃是军营,诸多不便。由此向西南有一地名石匣营,你二人不妨便趁天明赶去,莫要误了宿头。”说着牵了雪心,道:“我这里不好住,且给你寻个官戚家里借宿。”
李经纬嘻嘻一笑,道:“大人怎地这般无情?咱们千里万里地给你将老婆送了来,也不道一声谢,端一碗茶,便急着赶人离去,咱们往日交情,可没这么浅罢?”
桓震皱眉道:“本官近日略染微恙……”话说了一半,李经纬忽然打断,道:“经纬颇通脉象,且给大人观一观脉何如?”桓震更烦,便要教人赶他,却见他倏地伸手过来钳住了自己脉门,用力一捏。
他只觉手腕酸痛,厉声道:“你要做甚?”李经纬放开他手,皮笑肉不笑的道:“大人病情,经纬已经尽知。”说着伸头伏在桓震耳边,轻声道:“古有孙坚害玉玺病,今有桓大人害太子病!”
桓震大惊,心想此事本是绝对的秘密,他是怎么知道的?李经纬与福王有一腿,莫非周奎除了拉拢自己之外还去找了福王?按理来说决不可能。福王要想僭位称帝,太子是最大的障碍,周奎不会想不到这一点,贸贸然送上门去找死。那么还能是谁?现下朝廷里明争暗斗的势力,除了自己与福王,就只剩下温体仁了。若说周奎靠上温体仁这棵大树,那倒可以理解,但李经纬明明是福王的人,怎么温体仁的秘密勾当会被他知道?以温体仁此人的老谋深算,走漏了风声的可能性是比较小的。那么剩下的惟一一种解释,就是李经纬与自己一样,也是脚踏温体仁与老福王这两条船,见风使舵,左右逢源。不过他隐藏狐狸尾巴的本事可比自己好得太多,直到如今自行说了出来,一直不曾给看破。
勉强重行让他入座,正颜厉色的道:“事到如今,本官便与你撕开了脸皮明说。我非力不能杀你,实在是不愿杀你。”李经纬嬉笑道:“正是,正是,小人断断不敢有疑。”桓震怒道:“你不信么?”李经纬连忙起身,蓦地跪了下来,泥首再三,桓震见他这等模样,不觉迷惑起来。虽然此人平日一副奴颜婢膝的德行,可是皮肉底下生着的绝不是一具媚骨,这一点桓震早已看透了。此刻见他这般猛拜自己,不由得甚感诧异。
李经纬一口气磕罢了十几个头,这才道:“李某此来非为福王说项,却是要告诉桓大人一件事情。桓大人要杀经纬,待听过了这件事情的始末再杀不迟。”桓震绝少见他如此正经,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道:“你说。”
李经纬并不便答,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缎子小包,托在掌心,道:“桓大人可还记得此物?”桓震疑疑惑惑的打开来看时,却是一柄亮闪闪的匕首。这匕首他认得真切,便是颜佩柔须臾不肯离身的那一柄。
跳将起来大叫道:“你掳了她去?”李经纬见他双目尽赤、青筋暴突的样子,也有几分害怕,连忙摇手道:“经纬哪有那等本事?”雪心从旁插言道:“李爷将我从匪巢里救出来,便是仰颜姊姊的消息。”李经纬点头道:“然也。颜小姐用此刀刺书与我,教我某时往京西某地去,李某依约而往,便发现周小姐倒卧路畔一座废屋之中。”
桓震这才明白事情始末,心中疑云不由又起:据雪心所说,她是给绑匪掳去,勒索温家钱财。甚么绑匪这般胆大包天,竟敢惹到宗伯大人的头上去?退一步讲,就算真有其事,颜佩柔又是怎么知道,难道她与那伙匪徒之间还有甚么关联?他们究竟是冲着温家去,还是冲着自己来的?这消息关系人命,何等重要,她为甚么不报给权势遮天的温尚书,却要报给一个下九流的商人李经纬?
李经纬似乎从他脸上瞧出些端倪,笑道:“桓大人莫非心有疑惑么?老实说经纬也不能解此谜,只知道这位颜小姐绝非寻常江湖女子,要么身负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要么便是一个祸及苍生的阴谋。桓大人且自己小心了。经纬言尽于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桓震听他这一番话,心中只觉好笑不已,颜佩柔想来不过是颜佩韦的妹妹,就算曾经入过甚么黑社会,眼下也算洗白良民,能有甚么祸及苍生的惊天阴谋?不免有些危言耸听了。细一想,李经纬这般恐吓于他,对自己实无半分好处,他又为什么要冒着性命之危这样做?
虽然如此,要他凭李经纬这等人的几句话便去疑心颜佩柔,那还是办不到的。李经纬见他全然不信,一味只是敷衍,自己也觉没趣,胡乱扯了几句,便道:“桓大人若不想取经纬的性命,经纬还要经营朱提生活,便不敢打扰了。”桓震当下令人送他出去,问得他近日都在河北一带贩卖皮毛,这才一揖而别。
文森特却不与李经纬同去,他此来专为寻桓震,说是照中国人的说法,士人才学当货与帝王家,福王份非正统,在他手下难有出头之日,日后若是造反不成,难免受其连累,不如报效朝廷,换一个安身立命之地。桓震虽觉有理,可是他提的条件不仅太过苛刻,而且还教桓震大吃一惊。他要以铜底子弹的秘密,换取桓震与郑家往来的一切底细,从联络方式到曾供应郑家的武器弹药数目,一概都要知道。
这是桓震的死穴,一旦泄漏出去,必定给人弹劾得死无葬身之地,如何能轻易告知别人?此事知之最详者莫过于李经纬,文森特既有所闻,并且拿来作为筹码与自己交换,必定出于李经纬的指使。这一来交换秘密是假,借以要挟自己却是真,倘若当真照文森特所言给他安排了官缺,那就等于让李经纬在自己身边楔下了一颗钉子;倘若一口拒绝,李经纬便有可能将私通海外的事情捅上朝廷去。朝中必有福王爪牙,到时候兴风作浪一番,郑家天高皇帝远,倒不见得如何,自己可就倒了大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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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进退两难,桓震想了又想,灵机一动,道:“文先生产于泰西,可通几何测量之法?”文森特点了点头。桓震笑道:“前者传教士利马窦携来之书,经徐老大人协同翻译,仍有许多不曾译出,震忝为老大人门下,眼看家师春秋已高,体力衰迈,不能荷此重负,甚想助他毕此大功,只可恨不通泰西语言,如今天假文先生于我,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说着便草书一封,教他带了去寻徐光启说明缘由,徐光启向以几何原本不曾全译为憾,得此良机,多半不会放过。桓震更极力撺掇,劝他上奏朝廷成立译书局,专译外国典籍备观,一来叫中国人多了解些世界总是好的,二来如此便叫文森特既不得闲,又不能常在自己身边刺探,却是一举两得。
文森特眼珠转动几下,似不愿意,转念一想,却又欣然应允,接过了信小心翼翼地藏好。桓震微觉不对,便想改口,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没有恰当理由,倒确实不好翻悔。好在译书局尚属无边之事,到时候若有异状,再想对策不迟。
好容易折腾完一阵,便安顿雪心住下。军旅之中严禁携带女眷,按道理应当将她送回密云或是石匣营去。可是天色已经近黑,北地盗贼颇多,暗夜行路诸多不便,是以只好明早再说。好在雪心来时便做男僮打扮,倒也没人疑心。不料夜长梦多,就在营中宿这一宵,竟出了大事。
他二人虽是未婚夫妻,但究竟未行合卺之礼,桓震不得不避嫌,将房间让给雪心,自己却去城东军营之中巡视。他挨寨慢慢巡查,间或与士兵交谈几句,见士气尚盛,心中略感宽慰。只是不断有人询问袁崇焕的下落,叫他又是心酸,又是难堪,不知如何回答。幸好黄杰始终跟随,很是机灵,数次帮他遮饰过去。阿敏来到此地已经数日,桓震一直不曾与之会面,这一次也是过门不入,存心要晾他一晾。
眼看快要天亮,正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分,桓震巡罢了军营,与黄杰漫步城中土街之上,缓缓回官署去。忽然镗镗镗一阵锣起,许多士兵手忙脚乱,打了火把尽往官署方向奔去。桓震大奇,顺手拉住一人,喝问道:“无我将令,尔等为何擅动?”那士兵头也不回的怒喝道:“桓大人遇刺,还要你龟儿子甚么将令?”桓震大骇,旋身拍拍在他面上打了两记,喝道:“谁遇刺?我这不是好好的么?”那兵这才举起火把熟视桓震,见果然是主帅在此,不由得大惊,颤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小人正在值夜,忽然闻得刁斗之声,周大人急令人来报知,说桓大人在指挥使衙门遇刺,叫金副将速速领兵往衙门去助拿刺客,怎么桓大人……”
桓震不及与他废话,一把将他推开,拔步向衙署狂奔,半道上夺了一个游击的战马,一路加鞭,顷刻之间便奔至指挥使衙门。他拍马直入,但见后堂密密实实的围了许多人,达海垂头丧气的给押在地下,排开人群瞧时,只见门缝中流出一滩血来。
众人似乎已经知道桓震并未被害,见他来到,并无丝毫诧异,反自动闪开一条道路,放他进去。桓震一颗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来,翻身下马,一步步向自己房间走去。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前面仿佛是悬崖峭壁,再走一步便要跌个粉身碎骨,眼看距离房门只有数尺之遥,却像悬隔千里万里,怎么也挪不动步子。
周延儒迎上前来,摇头叹道:“尊阃何时前来,咱们竟不知晓,否则也可加派人手翼护……唉!”说着连连搓手叹息,一脸沉痛之色。
桓震眼前发黑,勉强冲他点了点头,咬牙推开房门,但见雪心倒卧血泊之中,胸前衣服已经给人解开,身旁还摆着一个药箱,显是军医已经来诊治过了。周延儒从旁道:“达海这奸贼,百里待他犹如上宾,不加困锁,他竟趁禁卫不慎溜了出来,前来刺杀百里。黑夜中看不真切,又不知百里竟尔出外,竟然误刺了尊夫人。”桓震心知他们必是解了雪心衣服谋图救命,才发觉她是个女子,这等时候也不好追究下去,只微一咧嘴,算作“知道了”,俯身抱起雪心放在床上,回身关了房门,提起药箱来替她包扎。
军医在后叫道:“桓大人,令夫人命中要害,已经身故了!”桓震恍若不闻,只是细细替她上药包扎,满心都是悔恨愧疚。她这年纪本应该做个天真无邪的少女,每日针线女红,等着长辈许配佳偶,可是只因为当年救了自己一命,却落得现今这般下场,早知如此,何如当日便任凭自己死了?该死的苟活至今,不该死的却一命呜呼,这世道还有天理么?罪魁祸首本是达海,但他此刻满心谴责自己,竟然全忘记了。
他将自己关在房内,一关便是三日三夜。周延儒怕他有失,教人数番探问,送来饭食饮水,他都不加理睬,也不食用。黄杰一直领数十兵驻守门外,
到得第四天早晨,房门竟然开启,黄杰连忙迎上前去,叫了一声“桓大人”。桓震嗯了一声,劈头问道:“达海何在?”黄杰只道他要砍杀达海报仇,犹豫道:“达海虽然十恶不赦,终究是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桓震硬生生的道:“带达海与宁完我来,再去请周大人、梁大人以及各位侍郎、主事,今日我要与虏议定和约。”说罢不顾而去。黄杰怔了半晌,好容易惊觉,连忙叫人分头去办。
不多时宁完我、达海带到。周延儒等人也应约而来。达海昂首挺胸的给亲兵推搡进来,一见桓震,先是一怔,旋即冷笑道:“杀你不成,是达海无能,死无怨怼。”桓震理也不理,只从怀中取出一迭纸片来,掷在达海面前。达海凝立不动,宁完我疑疑惑惑的捡起来瞧时,却是一份和约的草本。细碎条文也不必说,扼要的共有三条:一是明金疆界自今以后以三岔河为界,以西属明,以东属金;三岔河以东原有居住女真族人,原迁徙者听其自便,不愿迁徙者以大明人民相待;二是蒙古各部及朝鲜是否归顺明朝,抑或仍依金国,各听自便;三是明金约为兄弟之国,十年之内互不相侵,十年以后或兴或衰,各安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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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完我看了,但觉这份草约比先前温和许多,三岔河西原本已经给明军控制大部,后金再行死守并无意义;蒙古诸部与朝鲜已经归附,不是明朝一句话就能拉得过去的,再说倘若明朝真来拉拢,与后金相比也是鞭长莫及;要说十年之内互不相侵,正合了大汗稳住明朝动向,肃清内部异己,壮大自己实力的心思,虽然十年有些太长,但这个世道就是有能者说了算的,到时自己发难,谅明朝也不能怎样。怕就怕在自己休养生息的数年之间,辽东部队日渐精良,到时候八旗未必仍是敌手了。
想了一回,偷眼瞧瞧达海,见他向着自己微微眨眼,当下心里有了底,笑道:“桓大人此约果然十分有心,无奈完我做不得主……”桓震打断他道:“那末甚人却做得主?”宁完我沉思片刻,道:“除非遣人报知大汗,由大汗裁夺。”桓震未置可否,鼻中冷哼了一声。宁完我注目瞧他神色,却如古树静水,波澜不惊,甚么也瞧不出来。
良久,桓震忽然道:“也罢,便由得你去回报。”说罢转身离去。宁完我便写了书信,照理这信送出之前须得经桓震亲自查验,可是一连数日,桓震窝在房中既不见客,也不出巡,宁完我百寻不得,焦急难耐。营中对他监视似乎也骤然松弛下来,本来自从达海行刺事件之后,周延儒便加派人手看管他二人,可是自打桓震提出这份和约,原先总跟在他身后如影随形的亲兵便一个个不见了踪影。宁完我愈来愈奇,终于买通了一个看守兵丁,与他掉换衣服,偷偷潜出,去桓震住处打探消息。他本以为桓震新近丧妻,仍在悲戚之中,是以不肯见客,不料伏在窗前一探之下,竟然大出意料。桓震房间之中灯火通明,挤得满满一屋子人,大家七嘴八舌,都在指着一张辽东大图议论纷纷。有几个是他战阵上见过的金国奇、张正朝,还有许多他不认得的将领,不过看服色盔甲,都不是甚么泛泛之辈。桓震居中而坐,对一人问道:“毛帅之兵到了何处?”那人上前躬身为礼,昂然道:“谨遵桓帅钧令,毛帅遣耿、尚两位大人,各率四千精兵,分五十余路乔装乡民而进,已经在鞍山一带齐聚,后方粮草源源运送,只等一声号令,便可突袭辽阳。”
桓震拍掌道:“好!虏之精锐在外,城中尽是老弱。我出其不意,必能一鼓而下。”黄杰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拖住了议和的金使同皇太极数万大军,我已教人赶去给皇太极送信,就说大人诚心和谈,但两国盟书必须要他画押,请他暂且慢行,等待我与宁、达二人磋磨。”桓震点头道:头吩咐亲兵道:“宁完我但来寻我,一概推病不见。”那亲兵诺诺答应。
宁完我听了,大吃一惊,所谓毛帅想来必是皮岛的毛文龙了,细瞧那自称毛文龙部下之人,果然生得膀阔腰圆,脸色黑红,肌肤粗糙,颇似常年在海上风吹雨打的。可毛文龙这人向来桀骜不驯,不服明廷管束,怎么却肯听从桓震的命令?这其中的缘故宁完我来不及多想,但毛文龙倘若真的秘兵屯集鞍山,攻到辽阳也只要一日多功夫,辽阳守军都是老弱之辈,加上毫无防备,一战之下必无胜算。辽阳一失,就是没了根本,更加断了大军回撤的后路,那可怎么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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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完我不由得想起上次恩格德尔的事情来。那回恩格德尔自桓震手里逃回,说甚么明军已经同林丹勾结起来进攻辽沈,当时还因为要不要相信这消息起了一场争执。后来事实证明那不过是桓震的惑敌之计,可是这一次呢?同样的计谋连用两次,在宁完我想来,桓震决没愚蠢到这等地步。难道真是给自己无意之中窥见了明军的动向?这么说现在桓震同自己慢慢磋磨,甚至避而不见,都是在拖延时间,以便毛文龙从后包抄辽阳了。
这可大大不得了,宁完我偷偷溜回自己房中,熄灯独坐,手心后背都涔涔渗出冷汗。须得赶紧设法报知大汗才是,可是怎么个报法?自己与达海孤身在此,哪一个也脱身不得。明军的信使是决然不可能替他将消息传递出去的了,看形势除非两国盟定,否则桓震也决不会放他离去。想来想去,宁完我终于一咬牙,拿定了主意。
次日,两位金使一起求见桓总镇、周阁老。桓震先前仍是祭出推病**,闭门不纳,周延儒也推说事务繁忙不暇会晤。宁完我明知两人都在说谎,忽地大声叫道:“桓大人,你若肯见我,今日盟约便可签字画押了!”话音未落,只见房门豁然而开,桓震一身戎装地跟在周延儒身后走了出来,那周延儒也是全副朝服打扮,显是早有预备。
宁完我心中忽然有一种不祥之感,怔了一怔,不由自主地扭头便走。达海尚不知道怎么回事,瞪着眼叫道:“老宁,你做甚么?”宁完我回身冲他使个眼色,对着周、桓二人一躬到地,谢道:“完我方才只为求见心切,故此随口编造,盟约还是要我大汗亲阅,二位大人万勿见怪。”
桓震微微一笑,竟不理睬宁完我,顾自对周延儒道:“周大人,咱们临行时候宗伯交待甚么来?”周延儒会意,道:“温老大人言道,谈判必有磋磨,长短尽可争之,但若金使有意隐瞒,便是毫无诚意,可先斩后奏,哪怕两国就此开战,也是在所不惜。我大明堂堂天朝,不能给菆尔小邦戏辱。”桓震颔首道:“周大人记得清楚。”他两人一问一答,全没将宁、达二人放在眼里。宁完我不由得又疑惑起来,一时间只觉无所适从,虽然皇太极给了他二人拟约定盟的权力,可是此时此刻却不知道是用了好,还是不用好。达海在一旁冲他连使眼色,他也只做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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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延儒似乎已经瞧出甚么端倪,走上前去将达海拉过一旁,低声道:“本官有一句话,不妨直言相告。”见达海点了点头,这才续道:“今日之盟若定,你尚有一线生机;若不能定,宁完我自会给送回沈阳,你却必死无疑。”达海瞪大了眼,摇头道:“你们汉人讲究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不信。”周延儒冷哼一声,道:“汝之取死之道有二:汝与桓大人有杀妻之恨,听闻这女子幼年便聘与桓大人,伉俪之情甚笃,你却一旦杀之,此必死之一也;彼女方为朝中温尚书收为螟蛉,佳期已定,尚未合卺,你此刻断其性命,无疑便是断了桓大人的晋身之路,你且自估量,他能放过你么?”
达海说不出话,许久方道:“那怎么办?”周延儒笑道:“我早瞧出宁完我受你节制,你不如抛开了他与大明定盟,那时必然会送你去北京面见新君,朝觐之后,他便想寻隙杀你,也没机会了。”达海甚觉有理,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于是著名的古北口之盟就此一锤定音,周延儒命人摆上香案祭享天地,又遥拜北京方向,之后周延儒、梁廷栋、达海以及其他随行明官依次在盟约上签字画押,就算礼成了。自始至终,并无一个人提及仍然身陷虏中的崇祯皇帝,以及舍身从龙的一干文武官员。
大事已毕,周延儒便令即日开拔,昼夜兼程赶回北京。长城一带防务桓震早已安排妥当,辽军大部由金国奇带领,顺永平一线出山海关撤回原防地,自己直辖的一个营五千人仍随他回北京去。照道理讲,虏难既平,桓震作为边将该当径归汛地,可是他藉口护送使臣,又要跟着回京。周延儒不知出于甚么考量,竟然一口应诺,倒大出桓震意料之外。
赶回北京,已经是二月初一日。桓震亲自护送雪心的灵柩回温府,当着温体仁之面抚棺大哭,发誓终身不娶。温体仁也陪着掉了几滴眼泪,不住责备自己保护不周,致使雪心落入匪人手里,更说无论雪心在与不在,此生当以子婿视他,永无变更。
他离了温府,第一桩事情却是搬家,新宅是他自己出去租来的,两进一厢,地方甚是宽敞。桓家本无多少家具,两个仆人一齐动手,加上雇来的两个工人,不过大半日便搬完了。桓震看看天色已黑,当下打发了雇工,叫仆人自去安歇,这才打开后门,发了一个暗号,不多时后巷中抬过一顶轿子来,顿在后门外。
桓震舒一口气,撩起轿帘,低声道:“好了雪心,此刻没人,可以出来了!”轿中应声钻出一人,竟是雪心无疑。桓震拍拍她肩,笑道:“要你装死,可真委屈了!”
原来当日桓震将她独个儿留在房中,雪心卧着寒衾冷枕,听着北地厉风,半夜不曾睡着。忽然听得窗外人声悉嗦,跟着有人伸进刀子来撬门别闩,不由得吓得灵魂出窍,一颗心怦怦跳个不住。一眼瞧见木架上悬着桓震的一副盔甲,灵机一动,连忙跳下床将护心镜摘了下来贴在胸前,她料想来人意在桓震,倘若寻人不得,不免别生事端,是以藏好了护心镜之后仍钻回被窝去仰面躺着,丝毫不敢做声。
达海摸黑进来,隐约只见床上有人,决想不到竟然不是桓震,当下估准了胸膛处猛力刺了几刀,跟着仓皇而逃。总算雪心福大命大,上苍护佑,这几刀竟然都刺在护心镜上,达海做贼心虚,全没觉察落刀有异。
饶是如此,雪心仍是痛得险些晕去,勉强支撑着爬了起来,她自不知行刺之人便是金使,只道是甚么仇家对头派来的刺客,当下灵机一动,割开自己手腕放出血来,用水调了泼得满地都是,那模样便像刚杀死了一个人一般;跟着自己卧在门口,静等有人来救。军医给她看伤,发现是个女子,当即屏退了闲人,两人独处房中。雪心趁机将事情始末一一相告,要那军医助她演戏。
桓震初进房间几乎给她吓死,但将她抱到床上之后,雪心突地冁然一笑,一块大石头这才落地。他那时已知是达海所为,正要带雪心出去,忽然心念一动,想到要她装死加以利用,这才安排下这么一个局。雪心早已由得力之人先行护送回京,那所谓棺材自然也就是空的了。棺中桓震详详细细地写了一封书信,明言要雪心装死的缘故,以及往后的打算。
他料以温体仁这等性格,必然开棺验看,果然不错,天色将明时候,温府便来了人,自称先去桓家旧宅,又一路追寻到这里来的。桓震暗暗咋舌,黑夜之中能够查得如此清楚,温体仁养活的爪牙可真不同一般。一面答应梳洗之后即去拜见,这才将来使打发走了。
临出门前,他又去雪心窗下,隔着窗子看了她一眼。她大约也是累了,躺在暖被中睡得甚熟。桓震不由得想起昨晚她对自己说的一番话来:“但求桓哥哥安然无事,雪心就是做甚么傻事,也无所谓。”一时间只觉得天地间唯有这个女子是自己决不能辜负的,无关甚么男女情爱,只是为人的道理叫他不得不这样。
他本以为温体仁叫他去定是有关雪心之事,没想到见了面竟然一字不提。温体仁一见他来,亲自下阶相迎,拉着他手道:“太子平安回归,多赖贤婿之力,老夫代社稷生民多谢了!”说着就是深深一躬。桓震这才想起自己前些时候上奏朝廷,说与虏兵接战,彼仓皇逃走,将太子遗下,被自己接回的。急忙跪下还礼,连称不敢当。温体仁笑道:“功在社稷,何必谦抑?”挥手一指,道:“这些位大人们都是听说贤婿还朝,特地来瞻仰贤婿风采的。”
桓震顺他手指方向望去,但见周围人等尽是朝中所谓温党者,大多还是自己的上级,更有本衙门的御史史褷、高捷等人,不由得心里便是一沉。只是却不见周延儒,不知因何未至。当下恭恭敬敬地上去参见了一遍,温体仁这才道:“咱们今日都是自己人,各位不妨说说,如今朝廷大事,可怎么好?”说罢深深叹了口气。桓震斜瞥他一眼,见他虽然叹气,却无丝毫忧戚之色,显然自己心里早有了打算,不由得暗暗一笑,也不开口,静听旁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却大都是主张扶立新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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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想起在古北口与李经纬的一番谈话来,太子不曾离京半步的底细,福王想必已经尽知。他会不会抓住这一个把柄大做文章?按说太子乃是皇室正脉,不论他离京不离,都该继承大统;可是福王若以立长君为藉口起兵,也不完全是师出无名。即如本朝英宗,被也先掳去之时并非无子,但于谦等人仍然力主策立其弟祁钰,就是以英宗子见深年幼,不足以当国难。
正在出神,忽听一人大声道:“诸公所言差矣!”众人循声望去,却是新任的礼部右侍郎王应熊在说话。此人天启间便在朝为官,直做到了詹事,桓震入朝时候他已经丁忧回家,直到上月才奉诏复出,为礼部右侍郎。是以桓震与他虽然同是川人,交情却并不深厚,限于数面之缘而已。应熊为人学识渊博,才思敏捷,性子却豨刻强很,朝臣大多避而远之,只有周、温二人引为心腹,援以自助,咸与亲善。温体仁见说话的是他,当即挥手止住众人喧哗,笑道:“非熊〔应熊字也〕有甚高见,不妨说出来共商一二。”
王应熊逊道:“不敢。应熊方才静听诸位大人议论,各有长短,但无非都是主张策立新君。”温体仁点头道:“似乎确是如此。但体仁以为此议并无不妥。”王应熊微微一笑,道:“太子既是正统,自有仰承大位之理,不必复言。宗伯大人胸中想必已有成竹,幼主冲龄,如江陵秉政何?”江陵便是张居正。当年万历爷幼年践阼,靠的就是首辅张居正,国势几于富强。居正自己也是权势倾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句话隐然是说,倘若太子登基,温体仁便有做张居正的机会了。
温体仁知道他话中并无恶意,忍不住捻须微笑。王应熊话头一转,却道:“如此固能天从人愿,但昭陵时无福王,更无建虏,宗伯可曾想过?”昭陵便是万历皇帝的老爹穆宗庄皇帝了,他驾崩时候既没有留下势力格外强大的藩王,也没有甚么紧迫的外患,加上一帮德高望重的老臣扶保,小翊钧登基可说无惊无险。如今形势却又不同,有明一代以来从没有过福王这样气焰嚣张的藩王,万历皇帝本打算废了太子改立常洵,却给一班大臣拼死阻止,于是便对福王大加封赠,加上福王本人性子贪残,多年刻聚下来,竟有“洛阳富于大内”的说法。他会不会借此良机夺回原本便“属于”他的皇位,谁也不敢说。
温体仁何等聪明,只要王应熊少加点破,便明白其中深意。遂问道:“那么非熊之见,却当如何?”王应熊笑道:“为今之计,当尊太子监国。”桓震恍然大悟,太子监国而不即位,那对于温体仁掌握权力来说并无太大区别,但既然是监国,就是还承认崇祯的合法地位;既然老皇帝尚未死去,也没被拉下马,福王又凭甚么来抢夺国柄?
温体仁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犹豫道:“固然有理,可是名不正则言不顺……”王应熊微笑道:“章献肃明可鉴也。”章献肃明,乃是宋朝真宗刘皇后的谥号。真宗晚年多病,政事多断于刘后,待到仁宗即位,太后便与皇帝一同临朝,帝位左,太后位右,垂帘决事。他说了这七个字,便再不言语,退在一旁去了。桓震细细琢磨,崇祯当初企图出走,临行之前怨怒周皇后将太子藏匿民间,挥剑斩杀之,幸而被太监救起不死,但已经是一个废人,还谈甚么垂帘听政?另外的袁妃田妃,也早从驾北狩去了,况且即便二妃还在,有史以来也无妃子垂帘之理,朝臣们断不可能答应。王应熊说这话,却是甚么意思?
一时间厅中一片沉寂,桓震一来不愿在这时候做出头鸟,二来确实也不知道王应熊的心思,遂闭口不言,静观情势。忽听自己的顶头上司、副都御史张捷道:“仆有一策,请为宗伯密陈之。”说着用眼角扫了一眼在场诸人。众人知道这是要与温体仁密谈的意思,张捷是温氏心腹,哪怕不情愿也没法子,当下纷纷告辞。温体仁也不挽留,亲自送到门口,却轻声在桓震耳边道:“贤坦先在偏厢暂候,少刻老夫仍有话说。”便有一个仆佣上来引路。桓震点了点头,无意中瞧见王应熊那边,却也有一个家仆引着望后面去了。
他心中一动,便想寻机与他说上几句。好在两人竟是向一个方向去的,桓震一待温仆送上茶来退去,便同王应熊招呼起来,有意无意露出些四川口音。王应熊果然大感兴趣,论起籍贯来,却是一在川西嘉定,一在川中巴县。两人认了同乡,说话瞬间亲近许多。桓震瞧他谈兴甚著,当下觑空子转弯抹角的问他何以垂帘。
王应熊先是顾左右而言他,后来给桓震问得急了,索性道:“少刻宗伯与张大人谈毕,自有分晓,百里何必急在一刻?”桓震碰了一个钉子,不敢再问,只好与他闲扯些巴中风土,心中却是火烧火燎地等着温体仁速速遣人来请。
不久果然有家仆来,却是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温体仁单请王侍郎到前面叙话,请桓震再等片刻。温氏此举,一般看来真是无礼之极,桓震强忍着不敢发作,又坐回座位喝他的茶去了。一边暗想,看来温体仁究竟还是不完全信任自己,莫非自己做了甚么弄巧成拙的事情?
又过一个多时辰,看看日头将过申时,桓震中饭尚且未吃,早已经饿得腹中擂鼓如雷,盼来盼去,总算盼得温体仁亲自来到,一进门便大声笑道:“屈劳百里久等了!若不嫌弃,请与老夫同进薄膳何如?”桓震客套两句,便也由得他拉着入席。席间温体仁半句不提日间与众人议论之事,只是一味劝酒布菜,搞得桓震心痒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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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酒过三巡,菜上五味,温体仁忽然住杯不饮,正颜厉色的道:“贤婿大大错了!”桓震吃了一惊,酒杯脱手掉在桌上,登时酒水淋漓。温体仁哈哈大笑,道:“此刻有雷乎?竟失箸哉!”桓震讪笑两声,仍不知他所指何事。
温体仁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低声对他道:“百里安排下雪心诈死之意,老夫已经尽知,无非是要异己之人以为我翁婿反目为仇,将来彼若有异动,不免阴结百里为助,如此则可以知己知彼,然否?”桓震点了点头。其实他的真正用意并不在于此,所谓对付异党不过是瞒骗温体仁的藉口,真正的目的却在于日后温体仁垮台之时自己不致受他牵累。温体仁这等奸狡之人,与他绑在一起,岂不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么?
温体仁见他点了头,续道:“然则百里此议却是大大的错了。试想那文震孟之流自恃清高,你先允为我婿,既已不入彼等之眼,如今仅以我女亡故反目,便是翻复小人,更为彼所不齿,你还指望彼等有事与你商议么?”桓震默然,温体仁所言并非全然无理,单看上回在徐光启处张溥对他何等痛恨,便知道这一帮老学究、老东林们是怎样唾弃自己了。想想如今的自己空怀济世之志,却迫得要与温体仁为伍,不知该当痛哭,还是长叹。
事已至此,恐怕温体仁也是看出了他做墙头草的心思,才来对他说这一番话的。不过他说的确有道理,蝙蝠既做不得,只有死心塌地的做兽了。忠臣易除,奸佞难防,自古以来理皆如是,温体仁这老狐狸,眼前究竟还不是自己斗得过的。
当下痛心疾首地认了一番罪,温体仁知道他还有利用价值,便也不为已甚,温言抚慰一番,就要他将雪心送回,为二人择吉成婚。桓震见他又提起自己最头痛的事情,当下寻些言语别开,故意问起那张捷所献之计。温体仁得意道:“也没甚么了不起的,无非李代桃僵而已。”
桓震心里一动,他们不会当真这么大胆罢?虽说皇后深居后宫,可是总也有抛头露面的时候,万一给人识破,那就大事不妙。何况别人瞒得,难道皇后娘家也瞒得过?
温体仁方才自觉已经收服了桓震,一时得意忘形,漏出了这四个字,立刻便觉后悔,任凭桓震怎么再问,只是闭紧了嘴巴不肯出声。这一席草草而散,桓震回去之后,即便趁夜将雪心送回了温府不提。
次日朝会,果然有大臣上表请太子监国,周皇后垂帘。是时朝中老臣尚有文震孟、李标等人,大都力持不可,左都御史曹于汴反对尤力,至与体仁当廷相争,几于殴斗。体仁不能抗,讪讪而退,归使张捷、中书原抱奇等人交本劾于汴,云于汴为钱谦益座主,翼护谦益,狼狈为奸,且云于汴及韩爌并及尚书孙居相、侍郎程启南、府丞魏光绪朋奸党固,目为“西党”,以五人皆籍山西也。周延儒操纵阁议,竟票拟令于汴自陈其罪,于汴不能自辨,遂谢官去。
温体仁大为得计,即擢张捷代于汴位,而以桓震代张捷为左副都御史,仍总镇锦州。于汴既去,文震孟等人鉴其前车,先后屈服,但力持非先立辅政大臣不可。遂定议拥太子监国,以周延儒、温体仁、文震孟、黄道周、徐光启辅政,加震孟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入阁预政。另会推温体仁、徐光启、礼部尚书郑以伟入阁参机务,补韩爌等缺。是时阁臣共有五人:周延儒、温体仁、文震孟、徐光启、郑以伟。五人之中,周温本为一党,文虽异之而羽翼不成,光启笃信耶稣,向不肯与人争斗,郑以伟本以词臣晋身,文章奥博而短于票拟,自称“富于万卷,窘于数行”,有等于无。一个内阁,几乎成了温家天下。
二月十四黄道吉日,周皇后坐凤辇,垂香帘,率领群臣祭告社稷祖宗并遥告当今,拥立太子监国,懿旨云仿嘉靖八年南巡例,常朝于文华殿视事,以太子幼,以辅臣五人佐之,军国机务悉听启行。
二月十五,五辅臣从太子见金议和使,用玺于古北口盟约。
同日,桓震上疏言边事,云我军胜虏者在火器,而不如虏者亦在火器。所以胜者以火器之利,所以不如者,以火器之慢也。请大练火枪骑,并市边取马。疏入,准编练新军,擢桓震为兵部右侍郎,仍兼前职,巡抚辽东,全权行新军事。而市马之议则驳回不准。先袁崇焕下吏,辽东经略之位虚悬,言官议以兵部尚书孙承宗补,疏入不报,而论守山海关功,加承宗太傅。承宗疏辞,复益廽尚宝司丞,赉蟒服、银币、羊酒。承宗闻而不自安,不久连疏引疾。方半月而得请,赐银币乘传归。这是后话了。
是夜,程本直夜访桓震,说以辽东形势:祖大寿在辽东亲缘广植,前以袁崇焕在,故能安靖一方,此时袁崇焕既去,以桓震无根无底者焉能与之拮抗?故桓祖之并存也,必每事掣肘,不能为变世之治,不若新起炉灶。桓震愈听愈觉有理,然而也愈加奇怪,不由得问道:“这话是你自己要来对我说,还是受谁之托?”程本直微微一笑,道:“受谁之托又有甚打紧?桓大人只要知道,世上还有一个人真正为大明着想,也就是了。”桓震一怔,正在琢磨他话中深意,却听程本直续道:“那人要我转告桓大人,温体仁鹰豺之属,一时不便拂逆,然切莫入涅俱黑,则天下人之幸也。”桓震问道:“先生说新起炉灶,然当往何处而起?”程本直笑道:“凡有兵事处则可也。”说罢大笑而去。桓震觉其言之未尽,急忙追出门外,只见一乘马快鞭扬尘,顷刻便不见了。
第三卷完。下回请看卷四《明谟谐弼襄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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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雄兵归辽去外侮 顽童弄药炸东林
大唐盛世突现致命危机,黄昏胡骑尘满神州,金戈铁马谱写英雄传说。父子离心,骨肉相残,盛世的转折,更是人心的转折。群雄逐鹿,谁是承天命者?请看公子易amp;造粪机器联造,集历史的厚重与情节的诡谲于一身,新作《承天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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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书说到,皇太极以举国之力兴兵侵明,范文程使反间计陷袁崇焕于藩篱之中。危难之时桓百里一肩挑起大任,退强虏,御外寇,周旋于朝野各股势力之间。最后建虏终于逸去,崇祯随之北狩,温体仁等人藉口扶保太子监国,暗窃国柄,朝中虽有文震孟一干老臣,但实力远不足以与温党相抗。事定论功,桓震升秩一级,擢为左副都御史、兼兵部侍郎,巡抚辽东。
这诏书一下,桓震便觉出不对来,按说自己出身既微,声望又不甚著,人脉更加比不上一班宿将,骤然凌驾于祖、何诸将之上,正是三岁之童怀金过市,无非招摇引盗耳。说起来自己如今的情形,倒与袁崇焕初任辽东有几分相似,都是坐了直升飞机一般提拔上来。可是袁崇焕既有单骑巡边的壮举在先,又继以宁锦大捷、恢复广义的战功在后,更要紧的是范文程一条反间计,固然将袁崇焕从帅位上拉了下来,可是却也令他在辽东兵将心目中的威望已经无可动摇。
眼下袁崇焕下落不明,经略之位便是空的。自己以巡抚视辽事,无疑就是整个辽东的军事主脑。辽兵辽将无论是不是拥护他的,逢事总难免将他的举措与袁崇焕在时做个比较。所谓盛名在前,这辽东的摊子不好收拾。何况还有祖大寿。程本直说得对,祖大寿在辽军之中的亲戚加起来少也几百口人,岂是轻易应付得来的?是以桓震得了任命之后,丝毫也不迟误,立刻又上一折,请叙各入卫军将战功,并赠恤殉国地方属员。这折子却没人说个不字,因为入援的部队不光来自辽东一地,大同、宣府、河南等处皆有兵来,以身殉国的地方官也大有人在。这么许多人,朝里总有些裙带关系,哪怕是桓震不提,多半也要有人提将出来。此刻这话给桓震抢先说了,这些人还以为桓震在对他们卖好,岂有不推波助澜之理?于是票拟发下部议,消息一经传出,有门路的纷纷钻营,没门路的便只好望洋兴叹。
桓震不愿得罪辽东老将,是以在温体仁面前力陈利害,祖大寿、何可纲、赵率教等人封赠皆厚,其中祖大寿擢镇守辽东总兵官,赐银币等物有差,并荫一子锦衣副千户,一子百户。镇守辽东总兵官本是旧设,驻在广宁。后来广宁失陷,也就名存实亡了。此刻复设,大半是因为广宁既复,可以借以扬威;二来祖大寿已经是锦州总兵官,再要晋爵,可只有这个办法了。北京城破,袁崇焕下落不知,祖大寿心里早已有谱,以后辽东再不是督师一人独大的格局。桓震巡抚辽东,他心里本是不服的,自以为战功资历样样过之,只因为他做了温体仁的女婿,便有这等沾光好事,他姓祖的可不服。不久却听说桓震力主复设镇守辽东总兵官,且以自己任之,便又改观起来,以为桓震虽然平步青云,究竟靠的是裙带关系,到底还是不敢得罪自己这等宿将。祖大寿以为桓震着意与他为善,便也暂且收起刁难心思,打算待桓震上任之后,观其行止,再作打算不迟。
赵率教加太子太保,以左都督移镇永平,兼辖蓟镇八路。前蓟辽总督刘策被逮下狱,该缺尚无人补,赵率教移镇永平,实际便是河北一带最高长官。从袁崇焕时候起,蓟辽总督便不管辽东事务,所以赵率教虽然升了一级,与桓震却成了互不相辖。何可纲进右都督,加太子少傅,挂征辽前锋将军印,辖宁远一卫。当年袁崇焕定辽东军制,关外总兵虽然只辖宁远,却以锦州隶之。这么一来何可纲便辖宁锦二卫。辽东三军皆赐牛酒,其余诸将以下各有赏赐不等。
桓震知道奖功罚怠是激励将士的法子,此刻军心未稳,罚不可过甚,然奖却不可不厚。是以认真翻检了一遍职官名册,检出有才能有军功的二十余人,如曹文诏、黄杰、左良玉、曹变蛟之属,都请以厚赐。黄杰年方二十便官加游击,少年得志,遂更名曰得功以记之。
正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加官晋爵,有人无故得罪。有一个麻城人梅之焕,少负材武,时以右佥都御史巡抚甘肃,说起来还算桓震未曾谋面的同事。京师戒严,梅之焕奉诏入卫,不料将行之际西寇忽然来犯。之焕留兵击之于贺兰山,连战连胜,随即引军而东。哪知祸不单行,军中悍卒王进才却又杀官叛乱,西走兰州。之焕不得已,先平其变,复又整军东行。这一来便延误了时候,等赶到京师,敌兵早已经退得无影无踪,莫说奖赐无分,更被落职候勘。是时温体仁早已柄政,想起当初与钱谦益党争,之焕曾经上书右袒谦益,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批了一个除名下都察院按问。
都察院的建制以左、右都御史为尊,左、右副都御史次之,左、右佥都御史又次之,下又有经历、司务、照磨等属。外官巡抚、总督地方者,虽然多兼御史头衔,但只是为了方便行事,其实并不是专门负责纠劾百官、辨明冤枉。照道理说,虽然此时桓震尚未离京,可是审讯梅之焕的事情怎么也轮不到他。只不过大家都知道桓某人乃是温体仁的私人,这梅之焕又是宗伯大人亲自交下来的。办得重了,于法无据,恐怕落人口实;办得轻了,宗伯发怒可比甚么国法都来得可怕。索性一推六二五,丢给桓震办去,左右是他们翁婿自己家事,旁人乐得做个甩手掌柜。
桓震接了这案子,却也着实头疼。他以为梅之焕是个人才,不愿就此将他罢黜,何况多个朋友总多条路,自己根基尚浅,却又何必寻人过不去?当下便起了替他开脱的念头。可是温体仁交办的事情,要糊弄过去着实不易。这一下直想了一日一夜,最后还是从徐光启处讨来个主意:将之焕削籍遣戍义州,正在桓震属下。对温体仁却说此人心怀不满,须得严加看管,是以放在自己属地。温体仁还以为他忠心替自己着想,丝毫不加怀疑,便照准了。之焕这头上路,那头桓震却又从这遣戍的事情上记起一个人来:便是当年一封书信将他荐在耿如杞幕下,带他走进仕途的**星,可不也是遣戍代州去的么?当下托人在兵部、刑部打听他下落不提。
转瞬之间时候已经五月初六,桓震藉口留京毕婚,迟延了两个多月不曾赴任,在京中四处打通关节,交游官宦。温党中人个个巴结自不必说,其余人等但非东林的,也都不愿与他作对,更有几个颇谈得来的,内中有一个十分值得一提,便是范景文。
范景文是吴桥人,出身官宦世家,行事很有特立独行之风。当初魏奄柄政,他虽为同乡,却未尝一诣其门,然而也并不党附东林,自云“天地人才,当为天地惜之。朝廷名器,当为朝廷守之。天下万世是非公论,当与天下万世共之。”后来推病挂冠,到崇祯初年又复出为太常,北京戒严之时已经做到了河南巡抚。那时天下皆率兵勤王,景文也带八千人入卫,就驻在昌平,军纪严明,一无所犯。桓震军过昌平时,还曾赖他供给粮饷。兵事既解,景文擢兵部添注左侍郎,来京陛见,他却不愿阿附温党,是以给闲挂了起来,迟迟不得外任。
桓震无意之中听得兵部属员闲谈说起此人,心中便是一动,当晚便备了礼物前去范氏客寓拜访。
真是无巧不成书,一进范宅,迎面便撞着一人满面怒色奔将出来,几乎抱个满怀。桓震闪身避过,定睛瞧时,却是张溥。他对张溥印象极为恶劣,但道路偶遇,也无恶语相向之理,当下客客气气的同他招呼起来。张溥上回在徐光启处当面咒骂桓震一番,当时虽然不知,但徐光启是个温厚长者,事后岂有不暗地告知之理?后来因为与后金议和之事,张溥又纠集了一班公车起来上书,盟约既成,崇祯并未放还,东林士人咸以为出于边将把持,大呼朝纲将隳,正在四处奔走,谋罢周温二相,重定辅政大臣。
今日张溥便是前来游说范景文,却给一颗软钉子碰了回去。范景文只说自己职微官轻,唯以安靖地方为念,朝廷中事非所预闻。张溥明知他是不愿意同东林搅在一起,只好悻悻而去。他本已生了满腹闷气,迎面又碰上桓震这个丧门星,焉能给他好脸色看?冷不防一口痰唾飞来,正击中桓震鼻梁。
桓震心中大怒,却不伸手拂拭,只微微冷笑一声,快步绕过张溥,径入内堂。张溥眼见桓震对他视若不见,那比奋拳相击更叫他感觉屈辱,一时气得愣住了。待到回过神来,寓主已经闭起大门,只好骂两声国贼,废然离去。
范景文这些时候滞留京中,耳朵里却也灌满了桓震桓百里的大名。闻他亲自来访,却并不喜出望外、倒履相迎,相反神色间却是淡淡的,似乎桓震来与不来于他都没多大分别一般。桓震心想此人要么是当真到了范文正一般宠辱不惊的地步,要么便是在那里装腔作势,一面同他寒暄一番,就势感慨道:“梦章兄功劳著于国家,偏偏为小人所沮,不能一展所长,可恨,可惜!”
范景文哈哈一笑,道:“昔日仆与人谈,尝言‘天下万世是非公论,当与天下万世共之’,仆之是非公论,也自有后世评说,何必如东林辈汲汲于一时哉!”桓震一奇,时人议论东林,抬举者多,非议者少,范景文偏偏如此说话,莫非是与东林中人有甚么过节?范景文不待发问,自行解释:“仆自入仕途以来,自以为名节自励,无愧于心,东林诸人偏要网罗我为其党羽,我不愿附之,彼便诋我以小人之玷。方东林之行于世,核人品者,乃专以与东林厚薄为轻重,岂笃论哉?”
桓震叹服不已,暗想此人果然颇有意思,难怪当时一群酸儒望桓震之名而远走,他却肯坦然相晤,毫无难色。他是河南巡抚,而桓震方瞩目福王,言语之间便着意打探福王在河南的经营情形。哪知道一问之下范景文慨然叹道:“豫有福邸,而民不聊生矣!”桓震讶其说话大胆,毫无顾忌,当下请教究竟。
范景文想了一想,道:“民之所惧者唯扰而已,而扰民之厉者莫如差役。国法,钱粮有收户、解户、驿递有马户,供应有行户,都是自民间检择有力之家充之,名曰大户。照理说大户该当以本地最富之家充任,然富家往往也是官宦,不但威势素著,更兼关节易通,上下打点之下便可轻易避役,是以所检大户往往并非富民而是中产之户。此等人家,地不过数十亩,口不过十余人,倘若善加养护,当可小康传家;而有庸材劣官妄加劳役于其上,是破其家也。自江陵行一条鞭法以来,扰民少轻,而至今十余年,规制已紊,承役之家仍须罄资津贴,所以如此者,全因为条鞭之法虽行,而大户未尝革除也。河南一境,凡避役者皆依托福王门下,单此一项,年耗钜万。赐田二万顷,延连数十郡,是国内又有国,以庄客为军旅,以幕僚为将军,而俸禄供养皆出于农民,国家之害莫大于此也!”
桓震心中转了一个圈子,掂量片刻,只觉范氏对福王也是深有微词,当下问道:“我闻福邸也起兵勤王,兄以威武之师入卫,一路上可曾略有所闻?”范景文愣了一愣,反问道:“福王起兵了?”连连摇头道:“他敢么?诸王未奉皇命,擅离封地,有几个头也不够他砍!何况藩王护卫甲士全隶兵部,岂有福王一旦兴兵,而京中毫无所知之理!”桓震打个哈哈,略过此题,却又有意无意问他福王诸般劣迹。范景文大约巡抚河南的时候吃够了福王的苦头,此刻遇着一个知音,竹筒倒豆一般倾了出来,桓震一面随声附和,一面一一都记在心里。
两人愈谈愈是投机,范景文也不再是方才那般冷淡模样,说道:“百里兄,你道方才张溥来拜意在何人?”指着桓震道:“便在乎百里兄也!”桓震吃了一惊,忙问他详细,这才知道原来张溥召集了许多太学生,要上本弹劾桓震。本入之前,便来游说官员,恰好说到范景文头上。范景文不欲参与东林之事,加上当日在昌平与桓震会兵,并不觉得他是个十恶不赦之徒,是以婉言拒绝。好容易将张溥敷衍走了,不想却见他与桓震在大门相遇,桓震唾面自干,倒显得东林没了风度。范景文也是个胸有大志之人,叫他阿事温体仁虽办不到,但宦游结交是官场中人人皆有之事,没甚见不得人的。他见桓震气度颇大,当时便起了结好之心,是以才肯对他说这一番话。
桓震既知东林有意于自己,便不能视若不见,但控制舆论不比玩枪弄炮,论起逞口舌之利,还是东林占了上风。不过这一回太学生一番闹腾,非但没能将桓震怎样,自己的首脑人物反死伤了两三个。
说起来这还是拜桓震前不久认下的师弟杨柳所赐,前回书说过,这个杨柳素日就以炼丹造药为乐,自己炼出的火药几可与辽东火炮局所造之药相提并论。杨柳又喜木工,常常手工雕琢一些百子木室,贮以火药,杂以铁屑,引以药线,点燃之后威力甚大。他从徐光启那里得知张溥等人聚会于某处青楼,便在事前买通了老鸨,偷偷潜入,伏下数个百子药弹。太学生聚会之时,他便躲在隔室,觑室中人多时引燃了药线。
其实当真给弹片炸着的太学生,是一个也没有。只是药弹一炸,响声惊天动地,一班儒生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纷纷惊跳起来,争先恐后地向外奔去。杨柳却又会使坏,教人搬来一个偌大立柜,将两扇门片堵住了半边。大门开不完全,一次只能容一人逃出。诸生唯恐逃得慢了,拼命拥挤,数人失足跌倒,便给踩踏致伤,甚或呕血。又有一人见状不妙,自窗口一跃而下,当场跌断一足。杨柳望着一片混乱场面哈哈大笑,扬长而去,谁也不曾瞧见这么一个人曾经出没。足有两个多时辰之后金吾卫方才姗姗来迟,却连瞧热闹的也都找不见了。
桓震知道此事,当真是哭笑不得。他虽然不屑东林,可是却更不屑用这等暗杀手段对付东林。何况这等事情若传出去,大家都说姓桓的持身不正,不能在东林面前自辩,索性下此杀手,那他可真的不用在朝中混了。幸好此次事情并没闹大,金吾卫都督也是温体仁好友,听说是东林遇袭,只轻轻一笑便扔到一旁去了。当即叫了杨柳来,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地先训斥警告一番,跟着叫他将剩余的药弹尽数缴纳,一个也不得留下。
杨柳虽然满心不愿,可是却知道桓震是是他的禄星,得罪不起的。徐光启对他讲过多次,京中难有他一展所长之处,若要飞黄腾达,立名于世,还是得在桓震手下。当下黑着一张脸将余下的百子弹交了出来。
桓震本以为他既喜好此道,弄出的东西想必也有些道理,岂知到手一瞧,却只不过是寻常蜂窝木室之中填了火药而已。所用药粉也并不好,若说可取之处,唯有手工细致而已。看看毫无借鉴可言,不由得叹息一声。
杨柳在旁认真窥视桓震神情,见他由希望而失望,不由得冲口道:“这弹须着上药线才能点燃……”话说半截,却觉正捅了马蜂窝,桓震何许人也,怎么不知道这点道理?挖空心思的要想出些事情来博桓震欢心。忽然灵机一动,满脸希冀的道:“桓大人,小人做了一种延时药引,可以叫震天雷等物延后一刻方爆,大人要不要瞧?”
桓震听说有这东西,倒是十分感兴趣,便叫他拿来。杨柳如闻天籁,匆匆奔去,不一会匆匆奔回,手里捧着一支长可尺许、径约二寸的铜管,管底伸出三支长针,不知做甚么用的。桓震见了这个类似水烟管的庞然大物,着实吓了一跳,惊道:“这……这是甚么?”
杨柳挠挠后脑,讪讪笑道:“便是小人所做的延时药引了。”说着将那铜管直直安放在地,三支长针插入土里,伸手拔去管侧一个塞子,退到了一旁去,顺手翻下沙漏。桓震注目凝视漏中流沙,但见时候过了一刻有余,铜管中伸出的一根药线果然自下烧了上来,不由得大感惊讶,当下用袖子垫着手掌,拿起那铜管来细细端详。
那管底已经烧得焦黑一片,一股刺鼻的磷石味道。桓震眯起眼向管内望了一会,很快将这东西的构造原理弄明白了。说穿了十分简单,这铜管内中空心,上开下闭,管里贮满了水,旁边管壁却开有一个侧孔。用前要在管中灌入火油,油里放入磷药,因为有油隔绝空气,磷药便不燃烧;待到安置好了之后,便将侧孔打开,火油渐渐流尽,磷与空气接触,便发起火来。药线却是先已从上口安放好的,一直引到管底。磷石一着,随即引燃了药线。
桓震指着那铜管问道:“这……这药引,非要做成这般大不可么?”杨柳点了点头,道:“正是。小人试过多次,若再缩窄,药线烧到一半便会熄灭。”桓震想了一想,觉得大约是空气不足的缘故,自己却也没甚么好办法可想。这么大而累赘的东西,要拿来实战恐怕有些困难,但世间一应发明创造,起初不都是笨头笨脑的么?杨柳见他沉吟良久,试探着唤了几声。桓震猛醒过来,笑道:“你莫要再在徐老大人家里做工了,不如辞了来我这里罢。”
杨柳正中下怀,膝头装了滑轮一般扑通跪下,连道了几声谢。桓震忽然有一种受骗上当的感觉,微微苦笑几下,叫他即刻回去收拾包袱搬过来不提。
由此一节,桓震却想起另一件事情来。中国人的创造才能不是没有,只是向来都不能真正发挥出来。因为工匠大多身份低贱,又要背负各种徭役,连温饱糊口都难,更不必谈甚么埋头发明了。即便有些心得,也是囿于门户之见,当作谋生的饭碗紧紧捧住,再不肯给外人窥去半分一毫。那些传世的技艺之书如天工开物之类,却往往是宋应星这等文人所作,其中固然保留了许多所见所闻,可是究竟不是自己亲手实践,错漏在所难免。
工匠负担沉重,更严重压抑了中国手工业的发展,国家从工匠身上盘剥的税收,远远不及任由他们制造取利,从中获取的商业利润多。当然,那是在这个国家鼓励商业,扶植商业发展的前提下才行的。往更大里说,若是手工业与商业已经发展到做工可以养家活口的地步,那么陕西的农民也不会为了荒年歉收便揭竿造反了。
然而要卸去工匠们身上乃至全中国人身上背负的沉重包袱,谈何容易!偌大一个国家的运转,经常是牵一发则动全身,暂且不谈以桓震目下的能力能不能下一道促商令,就算真的办到了,凭如今全国道路壅塞、泥途险阻的状况,又有多少人能够撇家舍业,奔走经商?这样的商业发展起来,国家能从中得到多少回报?反过来说,若是没有经营商业、物资流通的必要,也就无须建造四通八达的道路,这笔钱朝廷既不肯出,更出不起,桓震自己当然也没这个资本。要叫地方豪强捐资铺路,那必须让他们看到好处才行,这些人多已经良田千顷,仆役成群,日子过得心满意足,哪里还想出外受那奔波牟利之苦?没有商业,手工业便是一句废话:劳动产品永远都是变成了商品之后才有价值。要想富,先修路,但是修路必须有钱才行,这一个口号式的二元悖论,一直在桓震头脑中盘旋不去,迫使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没有甚么治国经世之才。
这一夜便在反复的噩梦与梦醒之中度过,梦里尽是些奇怪景象,一忽儿见有斑斓猛兽来追逐自己,一忽儿自己却又变成了斑斓猛兽去噬别人。睡睡醒醒,不觉已经到了早朝时分,不免叹一口气,爬起来梳洗出门。他上早朝向来乘马,黄得功持火把随行在后,一来早朝时候天尚未光,须得帮他照亮,二来桓震入朝时候也可以替他看马。
这一日清晨,马头方拐过槐树胡同,蓦地斜刺里窜出一个黑影,伏在马前,厉声大呼道:“冤枉,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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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议经济廷扬遭缧绁 识人才百里辨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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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震连人带马吃了一骇,多亏他的坐骑乃是骑熟了的军马,平时惯听枪炮喊杀之声,并不在乎这么一叫,好歹不曾惊得失了缰。勒住马头,伸手要过火把,就着亮光看去,地下伏了一团白霎霎的物事,细细再认,却是一个素服女子,手中捧了状纸大呼冤枉。
桓震也没多想,跳下马来接了状子,展开来粗粗浏览,又将她盘问了一番。原来这妇人娘家姓秦,嫁与沈氏为妇已经数哉。夫君廷扬,乃是国子诸生,性好谈论经济,时常对同学声称胸中所学若用之于家,可以富一家;用之于郡,可以富一郡;用之于国,可以富一国。他不是说说而已,自入国子以来,便不断向朝中递送本章,言其经济之策。不知是志大才疏,还是曲高和寡,总之他的那一套从来便没人肯赏识半分,后来也就渐渐地灰了心。前些天太子监国,廷扬说是气象更新,要再作一番冯妇,当即上了一本疏去。
谁知道不上倒好,这一上可坏了大事,前几日数个如狼似虎的公差闯入家中,不由分说捉住沈廷扬捆了便走。秦氏哪里晓得相公在外惹了甚么事端回来,直吓得屎尿齐流。后来赔上自己家中饲养的鸡狗,百般哀求之下,那公差才肯吐露,沈廷扬妄议朝政,诽谤大臣,已经给打下东厂按问了。秦氏头发长见识短,一时间没了主意。却又不忍心看着丈夫受苦,不知怎地想出了一个主意,央一个粗通文墨的写一块告牌挂在胸前,却去寻市集人多眼杂处立了,说是但有能人救出丈夫,情愿以自己身子相酬。
立了大半日,便有一人来教她何时在何处伺候,但见有贵官骑马而过,便狂奔而出喊冤。秦氏疑疑惑惑的应了,要与那人约定,倘若冤枉得雪,如何兑现以身相许的承诺,那人却大笑而去,多瞧她一眼也不肯了。秦氏不敢怠慢,急忙央人写定状纸,照那人所言在槐树胡同口敬候大驾。前两日原本都等到了桓震,只是桓震样貌既无贵官气度,仆从也不如云,两次秦氏都没敢认。后来趁着白天看定过了,第三日这才拦路喊冤。
桓震只觉十分怪异,自己方搬新家不久,是甚么人指使她来寻自己?这由头左右想不出,也就罢了,只是这沈廷扬议的是甚么朝政,诽谤的是若个大臣,竟然严重到落进了东厂手里,倒教他十分好奇。当下打发黄杰护送她回家去了。
早朝散罢,桓震便去打探消息。东厂太监王德化,原本曾是魏忠贤手下的一个小监,忠贤败后几受牵连,多赖桓震荫护得脱,崇祯北狩,一下子带去了一大批太监,王德化便给提拔起来填补空缺。他对桓震甚是感恩戴德,听桓震问起沈廷扬来,只道二人有甚亲故,也不管桓震一力替自己开脱说并不认得此人,当下笑嘻嘻地令人将沈廷扬唤了出来,亲自安排一间净室给二人谈话。
桓震哭笑不得,也只好由得他去。注目瞧那沈廷扬时,却是一个年不满三十的儒生,生得细细高高,白面微须,虽然衣着破烂污秽不堪,两眼却有神采,甚是精干的模样。他给人莫名其妙地带了进来,居然并不惊恐骇怕,只是目露疑惑之色,一瞬不瞬地瞧着桓震。桓震心里一动,索性做出一副倨傲嘴脸来,自顾自地品那王德化沏来的上好龙井,似乎全没将沈廷扬放在眼里,又似乎特地将他唤来便是叫他看自己喝茶一般。
一壶水喝完,桓震咂一咂嘴,斜了沈廷扬一眼,伸手指指茶壶。沈廷扬微微一愣,随即会意,一言不发地提起茶壶出门去了,回来时已经换了一壶新茶。他替桓震斟满一杯,又退了下去静立不语。桓震一杯接着一杯,很快将一壶水又喝个罄尽,沈廷扬照例再去续来。如是者有五,一个下午几乎过去了。桓震一面奋力喝茶,一面偷眼观看廷扬神情,但见他不单毫无厌倦之色,并且也无丝毫媚颜卑膝,始终是殷勤而不低贱,自重而不自持。
眼看太阳就快落山,桓震的肚子也喝得涨鼓鼓的了,想想试探也够了,当下点首示意沈廷扬坐在对面,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轻轻放在桌上,微笑道:“这奏本是你自己所作,不曾倩人捉刀?”沈廷扬好似受了甚么侮辱一般,当即脸红起来,结结巴巴的道:“自……自然是!剽……剽窃文……钞,君……君子不屑!”他磕磕巴巴好容易说完一句话,桓震已经满脸失望神色,起身便要离去。沈廷扬见状也急起来,拦在桓震面前,张大了口,却是一个字也迸不出。
桓震看过他的奏本,主要是议开海禁、复海运,有些议论正与桓震自己当年曾为崇祯所做的策论不谋而合,至于甚么影射,甚么诽谤,纯属捕风捉影。当时深觉此人是个知己,倘若再是个商人之才,不妨便替他游说朝廷,促成此事。可没想到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竟是一个结巴,买卖人最是讲究伶牙俐齿,试想天下哪有结巴经商的道理?失望固然是深为失望,可惜也十分可惜,但也只好扫兴而归了。虽然如此,桓震已经打定主意要设法替他开脱,以自己现在的地位,加上孔方兄大显神威,料也不难办成。
这些他却不欲多说,只摇头道:“你说话若不夹舌,本来当真是济世之才。”说着微一点头,绕过了沈廷扬,出门径去。沈廷扬在他身后大叫道:“你……你是何……何人?”桓震这才想起来时已经换了便服,心想告诉他也无妨,当下顺口道:“兵部桓百里是也!”
次日乃是与温体仁约定的纳采吉期,原本品官纳采之先须得具祝版、告家庙,桓震想来想去,自己父母于今不知何在,要告祖先却也无从告起,索性冲西南方向连磕了九个头,算是告过了庙。两人之婚,周延儒为宾,媒人却是温体仁请的,便是张捷。纳采的事情全是他们去搞,桓震是无须参与的。本来纳采纳吉这等事情早就该办,只是桓震无父无母,男家主婚之人迟迟不能决定,这才拖延至今。桓震回京之后,便央了徐光启,徐光启时方入阁,虽然不甚喜温体仁,却不愿与同殿之臣搞得太僵,于是欣然从命。纳采过后便是纳吉,一番忙碌自不必提。约定了亲迎之期,却是六月初一。
眼看吉期将近,终身大事就要了断,桓震心里却无半分欣喜,总有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滋味在心头来回盘旋。他心思繁杂,也就无心再去管沈廷扬的事情,只嘱托了几位东厂、刑部、锦衣卫中的朋友,凡此人案子到手,万望给个面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眼下是温体仁的乘龙快婿,朝廷中的红人,旁人巴结尚来不及,干么要去顶撞?沈廷扬在东厂走了几个来回,再没受半点刑枷,稀里糊涂又给放了出来。
回家问起秦氏,才知道事情由来,那秦氏只顾得告状,竟连桓震姓甚名谁、官居几品也未搞清,幸亏他自报家门,否则真是一团糊涂账,说不清楚了。沈廷扬一面感激夫人为自己不惜舍身,一面打听了一下桓震的官声、为人,竟是捧上天的也有,贬下地的也有。他琢磨了半日,居然买上四色蜜饯,径自撞上门来求见了。
门房自然不肯给他进来,沈廷扬也不与他致气,只笑嘻嘻地和他谈天。谈了半晌,告辞离去,走过几条巷子,取出一把蜜饯来,引诱一个顽童去桓家后墙根拉一泡屎。此等事情本是顽童喜为,况且美食当前,立时兴高采烈地奔去拉罢,又兴高采烈地奔回来领了一捧蜜饯去。桓家厨娘出后门倒泔水见了,当即铲去;沈廷扬在旁窥见,又去教唆顽童拉上一泡。如是者二三,厨娘气急败坏起来,料定有人捣鬼,当下唤门房来后门暗伏,要捉那人。桓家只有这么两个仆佣,厨娘身为女流,不敢犯险,是以将门房唤了来。这一来前门便虚,沈廷扬瞧得清楚,蹑手蹑脚掩了进来。
桓震正在自己书房读书,蓦然见一人鬼魅般立在面前,不由得吓了一跳,就要唤门房来责备。沈廷扬连忙笑着说明缘由,桓震好容易听他结结巴巴叙说完毕,不由得哑然失笑,与他同去后门瞧时,门房还撅着屁股伏在那里,等着捉太岁头上拉屎的犯人呢。
沈廷扬道:“学……学生此……此来……”说了几句,自觉没法子说得清楚,索性自怀中取出一束纸来,双手呈上。桓震接过看时,却是许多手稿,篇篇都是经时济用之文。大略浏览一番,点头道:“我收下了。可是你既患口吃之疾,想入仕途恐怕不易。胸有才学而不能见用,你有甚么打算?”沈廷扬叹了口气,摇一摇头,又从怀中取出一纸。上书唐人李贺的两句五言道:“此马非凡马,房星本是星”。桓震知道这诗的下面两句乃是“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古人以为非凡之物皆上应星宿,房星为天马,主车驾。房星明,则王者明。沈廷扬这是自比非凡杰出之才,未遇明主,良马不用,瘦骨犹带铜声。
桓震心中暗叹,此人确是人才,可惜患下这种暗疾,恐怕今生难以出头了。想了一想,道:“手稿本官慢慢看完。你若能除却这口吃的毛病,日后一展所长,尽在本官身上。”说着便教送客。沈廷扬两眼炯炯放光,伸出手来。桓震会意,与他双掌连击三下,算作两人定了盟约。
哪知道不看便罢,一看之下,桓震当即下定了决心,莫说此人是个结巴,哪怕是聋子瞎子,也都要搞到手为自己所用。当时诸生喜谈经济者比比皆是,然大家往往都以议论边事、赋税、劝农、吏治为好,绝少有如沈廷扬这般力主养商致富的。经济学桓震懂得不多,可是却也知道农业国家是不能适应历史发展的。眼看全球已经离海洋时代越来越近,中国还停留在大陆农业之中固步自封,那怎么行?
不过重商的议论,在当时是给人唾弃的,从商鞅奖励耕战,到汉武算船告缗,历代皇帝大多以困辱商人为乐,但有谈论理财者,多被目为聚敛,聚敛乃是民生大忌,谁敢犯这种天条?因此便如叶适所言,君子避理财之名,而小人执理财之权。而商人也往往妄自菲薄,以为自己不配干预国家大事,只知一味依附巴结朝廷命官。沈廷扬却说圣人说过有教无类,工商既属四民,为何不能堂堂正正做人?官府垄断工商,简直就是剥夺天下百姓的器用,对自己既没好处,又叫百姓活得更加艰难,何不放任工匠制作、商人经营,从中抽取轻税?江淮的布匹丝缎,茶叶瓷器,要运往陕西、甘肃,的确路途遥远,千难万险,可是倘若出海运往天津,差不多只要半个月工夫。再从天津转运朝鲜、日本,那不是一条生财之道么?南洋贸易已经基本为郑芝龙垄断,要想取利,只有入股参本,没法子新辟航路,独专其利。何况近年来郑氏也日渐不满自己的家族生意中掺杂外人股本,屡次派人来与桓震商议,宁可花钱买回桓震的股份。桓震哪肯轻易放弃,就如刘备借荆州一般一推二推,直推脱到了如今。
桓震知道明代的造船技术,这样的航线是绝对没问题的。只是还有一个问题,甚或是一个隐患,不知沈廷扬是否想过,倒值得考他一考。当下请沈廷扬来,问道:“此一航路之立,肯綮何在,你可能一一道与本官?”沈廷扬沉思片刻,道:“要之有三:一曰开海禁,朝廷不禁民间贸易,并以官力出租船只水手,便其航海;二曰除匠籍,不以工匠为贱户,仍以官银借贷,准其取利;三……”〔注:廷扬结巴的毛病并不曾好,只是我总写省略号甚累,看的人也累。所以请自行想像结巴是怎么说话〕他说到这里,一时迟疑,不再向下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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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温阁老调虎去敌羽 徐子先辩驳陈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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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震打破沙锅,问道:“第三是甚么?”沈廷扬沉思片刻,似乎心中权衡利弊,终于咬了咬牙,道:“三曰革东江。”桓震未置可否,拍拍他肩头道:“今日劳你大驾走一趟,本官要问之话已经问毕,沈世兄可以回去了。”沈廷扬有些摸不着头脑起来,可是又不便缠着桓震,只好惴惴然告辞离去,心里一面不住琢磨,这个御史大人会不会如朝廷里旁的大人们一般,栽自己一个妄议朝政,诬谤官员的罪名?
桓震送走沈廷扬,一个人深坐椅中,久久深思不动。沈廷扬所谓的东江,也就是指毛文龙。那毛文龙本来是一个都司,当年朝鲜有事,他奉命往援,兵至辽东,逗留不进,不久辽东失陷,他便循海道逃了回来。那时辽东经略还是熊廷弼,巡抚却是王化贞,两人之间心病颇多,向来不和。毛文龙偷袭镇江,立了些许战功,却只报给王化贞知道,于是乎化贞以毛氏为私人,援之以为总兵,累加至左都督,挂将军印,赐尚方剑,设军镇皮岛如内地。皮岛位于登、莱之间海中,北方海面八十里即抵后金界,东北角则紧邻朝鲜,是一个海上的咽喉之地。
文龙既得此地,广招商贾,贩易禁物,名为济援朝鲜,实则剽掠商船,无事则鬻参贩布为业,有事则虚言瞒诓中朝,开镇九年有余,不曾收复寸土,反倒肥了毛文龙与他一班干儿干孙的腰包。
东江每岁耗费国家饷银数十万,却屡吃败仗,一直以来朝中多有非议,天启年间也曾经有王化贞的对头参他,那时的首辅来宗道是个好好先生,想了个明升暗降的法子,要调毛文龙入腹里来任职,却给他婉言推辞了。是时王化贞气焰方盛,来宗道不愿得罪于人,也就不了了之。袁崇焕用事辽东之初,便留意过东江事态,数次想要办了毛文龙。桓震知道杀毛是后来崇祯疑心袁崇焕的重要原因之一,是以一直想尽办法不令两人冲突,加上广义战后即刻便发生了后金越边入侵之事,袁崇焕面对接二连三的战事,始终不曾腾得出手,毛文龙也就安稳至今。
眼下桓震抚辽,毛文龙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指望他感于国家大义,给自己三言两语说得欣然拜服,那是做梦。可是毛文龙经营东江已近十载,十年来广植亲缘,光是军中干儿子干孙子便收了好几百,一旦冒冒失失将他诛除,难保这些干儿干孙不会心有不甘起来闹事。倘若以袁崇焕的战功、威名,或许能弹压得住,凭桓震的能力,却不敢保证不出乱子,眼下的辽东已经禁不起折腾了。若用软法子办他,将他升迁入朝,皮岛乃是财源之地,中国与朝鲜的民间走私贸易,几乎都在毛文龙掌握之中,每年收取的过路费便以巨万计,他又岂肯弃了实利,去升一个有名无实的官?
沈廷扬瞧出了东江的问题,这叫桓震很是高兴,身为国子监生而如此留意边事,实属难得之至。可是他又能有甚么办法?
他坐在那里苦思,不知不觉几个时辰已经过去了。门房老齐进来唤了他好几声,才将他叫得还魂,却原来是温体仁遣人下帖,邀他过府用晚膳。桓震叹口气,心想多半是自己替沈廷扬四处打点,传到了姓温的耳朵里去,这一趟不走是不成的了。当下叫老齐准备了一份礼物,提着往温府去。
温府门房早已经认熟了桓震,一见他来,也不用等候通传,直接将他请了进去。酒过三巡,温体仁若无其事的道:“说起来真是笑话,老夫将女儿也许给了贤婿,却一直不曾问过贤婿是哪里人氏?”桓震如坠雾中,自己是嘉定州人,这在当初问聘纳吉之时肯定都是提过的,温体仁装聋作哑,却是甚么意思?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下官是四川嘉定州威远人。”温体仁笑道:“原来如此。那老夫却有一事不明。”忽然疾言厉色的道:“你与那沈廷扬既非同乡,又非同寅,为甚么要替他开脱?”
桓震吃了一吓,背后冷汗如雨,总算他临急智生,连忙跪了下来,脱口道:“下官知罪,下官是收了沈家的东西,只是其中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岳父大人明鉴!”温体仁哼了一声,道:“甚么苦衷?”桓震脑中急转,道:“下官任边数载,素来不曾克扣钱饷,单凭那点菲薄俸禄,多几个家仆都养不起,家中只雇了一个厨娘,一个老仆。眼看婚事临近,手头无钱操持,下官怕堕了岳父大人的体面,正在四处设法,恰好那沈廷扬的妻子拿出家传的一幅画来,说是价值连城,愿意送与下官,下官一时猪油蒙心,想卖了那画换些银子来办喜事,这才做下这等混事,请岳父大人责罚!”
他这一番谎话掰起来似模似样,温体仁竟也信了八分。桓震偷眼瞧他神色转和,当即大大吹捧他为官清廉,又将自己痛痛责骂一番。不料温体仁哈哈大笑,道:“贤婿何必如此?咱们官场当中打滚的人,又有哪个能免脱授受之嫌?”环首指着厅中陈设,道:“你以为凭老夫的俸禄,便能置办如许家私么?”笑容一收,压低声音道:“只是事情须办得干净利落,似你这般四处招呼,岂不是昭告天下,我桓震收了别人钱财,在替他跑腿办事么?本朝惩治贪墨极严,难道你就不怕剥皮实草?”桓震一时愣住,讪讪然应了几声。
温体仁端起酒杯,道:“其实那沈廷扬所议之事,老夫倒也觉得不错。”桓震只怕自己耳朵生错了地方,忍不住伸手用力拧了一下,只觉大痛无比,竟不是在发大梦。温体仁呵呵笑道:“这又有甚奇怪?开海有益国家,老夫岂有阻挠之理?”他下面所说一番大道理,多是从沈廷扬奏折之中抄来,桓震一壁听着,一壁疑心起温体仁来。他究竟是个甚么人?满朝文武禁海尚且不及,唯恐一旦开海,倭寇蜂拥而入,怎么温体仁却极力赞成起来?他从开海之中,难不成还能得到甚么好处?若说是钱财,眼下金银财宝对温体仁来说恐怕已经没有多大意义,瞧起来这姓温的也不像是一个敛财为好的守财奴,若说是别的,又是甚么呢?
桓震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去想它,总之至少温体仁是开海的,暂时来说这就够了。温体仁大谈一通开海之利,话锋一转,却道:“可是那沈生年轻,老夫料他办不得此事。何况此人太爱张扬,方为诸生便诋攻大臣,倘若当真授以权柄,那还得了么?”桓震唯唯应了几声,只听温体仁道:“此任须得交由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去担,方可堵住攸攸之口。贤婿,老夫心中有一人选,你瞧徐子先如何?”
桓震心中一震,徐光启?忽然之间他似乎明白温体仁的用意,眼下辅政五大臣周延儒、温体仁、文震孟、徐光启、郑以伟五人之中,郑以伟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倘若以主持开海为名将徐光启放为封疆大吏,文震孟便成孤家寡人,文老先生风节有余而心计不足,决然斗不过温体仁的。只是贸然开海是犯了本朝大忌,为一个徐光启而赌上被整个士人集团群起而攻的危险,温体仁这着棋未免走得太臭了些,全不似自己了解的那个老狐狸温体仁了。难道还有旁的甚么?
不过既然温体仁主动说出这话,自己也没甚么理由反对,当下大加赞许,又将他好好吹捧了一番。温体仁很是喜欢,便要他传话给沈廷扬,教他去游说徐光启上本奏请。桓震回去叫了沈廷扬来,也不提温体仁之事,只说自己位望不够,要引荐他认识几位老臣以为臂助。沈廷扬欣然答应,于是两人约好了次日一同去拜徐光启不提。
次日清晨桓震上朝回来,正要更衣出门,却听外面人声嘈杂,急出去瞧时,却是一伙男女拥了进来。为首一个却是认得的,便是温体仁家一个姓钱的帐房先生。那钱先生见桓震出来,一招手,身后十来人呼啦一下尽数跪了下来。桓震吓了一跳,急问道:“怎么回事?”钱先生笑道:“家主知道桓大人家中乏人使用,是以叫小人前来听候使唤,连同这五男五女,”说着伸手指指身后,道:“都是家主平日得意的仆佣,一并送与大人。”桓震忙摇头道:“不敢当,不敢当。烦劳你带这几位尊仆回去,上复温大人,就说下官安于贫贱,不消这许多人服侍。”他推言过惯了穷日子,其实却是不敢要温家的人。谁知道这是不是温体仁在自己身边安插下的探子?
钱先生面露难色,道:“桓大人万勿如此!小人临出门之时,家主已经将我等的聘书、身契尽数焚毁,现下就是回去,也不是温家之人了,若是桓大人不肯收留我等,那小人只好去三清观卖字糊口,这些人也只好逃荒要饭去了。”桓震哭笑不得,心想一味推脱过甚反而引得温体仁疑心,那就更加不妙。不如索性留下他们,至多以后处处小心,多在衙门,少回自家,也就是了。问那钱先生大名,却原来叫做延开。桓震念了两遍,蓦然想到钱延开岂不就是见钱眼开么?忍不住会心一笑。钱延开不知他笑些甚么,也陪着干笑了几声。除钱延开之外,温体仁送来的还有五个仆人,五个丫头。好在刚换了大宅子,给他们住下的地方还是有的。桓震赶着出去,便叫老齐带他们去偏院安顿,自己牵马便走。经过一人身边时候,只觉那人目不转瞬地望着他,不由得回头迎着他目光瞧去,这一瞧不打紧,桓震心里便是一动:此人似曾相识!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是在何处见过。他策马缓行,想来想去始终想不出来,难道是去温家的时候曾经撞面?
他先去会沈廷扬,跟着两人一起往南堂去见徐光启。这日是礼拜之期,徐光启必去南堂,桓震也觉去那里相谈要好过直接登门拜访,是以昨日便叫人知会过龙华民,拜托他借个地方。到了南堂,龙华民已经做罢弥撒,见桓、沈两人来到,指指偏厢道:“徐老大人已经在那里等候,我来带各位去。”桓震一笑致谢,由得他带着两人进了一间静室。龙华民走到门口,便退了回去。
出乎他意料之外,静室之中除了徐光启之外,还有另外一人,便是文森特amp;#8226;桑迪亚那。桓震还没来得及同徐光启招呼,文森特已经飞奔上来,一把抱住桓震,大叫道:“桓,你是好人,你是好人!过去是我错了,真正对不住!”桓震给他的熊抱箍得透不过气,拼命挣脱开来,抚着胸口道:“你说甚么?”徐光启笑道:“百里莫要意外,这其中还有一段故事,待老夫细细道来。”文森特摇手道:“徐,不要,我要自己告诉桓,我对不起他。”说着便拉桓震坐下,口沫横飞地说将起来。
桓震愈听愈是心惊,愈听愈是恐惧,心中的一个疑团也愈来愈大。原来当日文森特与自己初次相逢,说是在海上遇了海盗,那海盗便是郑芝龙的船队。带文森特出海的老船长,往来中国航线也有二十几年了,从来没见过如此利害的船队,不过几炮,便打漏了他们旗舰的船板,跟着整个船队都给俘虏过去。文森特侥幸跳海逃脱,发誓查明海盗底细,替恩人报仇。他四处浪荡,人家瞧他容貌奇特,不来欺负已经是好的,哪里还肯透露消息给他?直到遇见李经纬,得他收做随从,一直一无所获。
李经纬听他描述,便一口咬定那海盗定是郑芝龙,更告诉他郑芝龙不过是无知盗匪,真正的幕后主谋乃是桓震,而郑芝龙用来打死老船长的火炮也是桓震所供,所以他要报仇该当去找桓震这个正主儿。文森特听了他的话,便将桓震当做了仇家,后来事事听李经纬安排,但凡李经纬说是不利于桓震之事要他去做,他想也不想,一概照办。
但那日在古北口军营,文森特单身求官,却并非出于李经纬授意。当日桓震以为他是给李经纬派来卧底,其实却是因了李经纬光说不做,虽然总是将他差来差去,声称某事不利于桓震,某事可以削除桓震爪牙,可是结果往往一无所得。文森特性子急躁,等不下去,不顾李经纬再三劝阻,决定佯作投奔桓震,寻机将他杀死。不料桓震却将他弄到徐光启身边搞甚么译书局,文森特一开始本不愿答应,后来灵机一动,想到以自己一人之力,至多杀死桓震一个,也就罢了;倘若慢慢搜集他勾结海盗的证据,说不定能请求朝廷,连郑芝龙一起剿灭,这般报仇岂不更加干净?他想得甚好,却不知道郑芝龙已经是朝廷命官,于中国的官场更是全无所知,单凭一腔热血,懵头懵脑地撞了来。
徐光启阅历何等丰富,不几日便瞧出了他身上破绽,再三追问之下,文森特终于包埋不住,竹筒倒豆一般说了出来。徐光启听说桓震竟然干出这等事情,不由得也吃了一惊,大大替他担心。须知朝廷叫他在觉华岛制造火炮,是要他用以对付鞑子,可不是拿来货卖取利的。如此欺君,至少也是个砍头的罪名。联想到近一两年来辽东兵增而饷不增,许久不曾伸手向朝廷要钱,更加有八分信了文森特所说之话。
恰好此时桓震约他见面,说要引荐一个叫做沈廷扬的,徐光启也知道此事始末,心思一转,便料定桓震是要帮助沈廷扬主张开海了。只是这么一来,岂不是与文森特的说法相互抵牾起来?开海之后,民间自行贸易取利就是遵从国家律法,郑芝龙便不能随意抢掠财物、专擅海道,桓震若是真与郑芝龙勾结,这么一来不是断了自己财路?他将这个道理与文森特分说明白,文森特想了半天,也道他所说有理,自觉一直以来给李经纬蒙骗,错将满腔仇恨放在桓震身上,很是对他不住,是以定要跟徐光启来见桓震,亲口向他赔礼道歉。
桓震脸上略略发烧,幸好胡须浓密,倒瞧不出脸色。想了一想,道:“桑迪亚那先生,你不必向我道歉。要道歉的是桓某人才对,以往你所疑心,全是事实,桓某人敢作敢当。”对徐光启一揖到地,道:“当年辽东度支日窘,袁督请发内帑,陛下坚持不允,更有罗雀掘鼠之语切责。辽东兵士不能吃着雀儿老鼠去打鞑子,桓震做这等事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事情做了便是做了,徐老大人要参要劾,桓震并无二话。”转头问文森特道:“倘若你西班牙给葡萄牙日日侵逼,眼看就要打进国内,你身为一方诸侯,偏没钱养兵,你又当如何?”文森特给他问得脸色赤红,张口无言。
徐光启长叹一声,道:“老夫也明白辽东的苦处。只是私卖军器终究是欺君之罪……”桓震听他话风松动,心中暗喜,接口道:“正是。下官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当日迫于无奈,此刻木已成舟,没法子抽身了。何况辽东军饷还要仰赖此事供给,下官哪怕自己抄家灭族,也不愿看着一众军士饿着肚子去与鞑子搏命。”指着沈廷扬道:“今日带此人来见老大人,便是想要弥补昔日过失。试想倘若海禁一开,国用富足,又何须仰仗郑芝龙?”
他本以为徐光启既是基督徒,多半不会反对开海,没成想此话一出,徐光启断然拍案道:“不可!”喘了口气,徐徐道:“百里,你听老夫说。国初太祖皇帝定下规矩,寸板不许下海。后来海禁渐弛,百多年来倭寇骚扰沿海,为祸深远,最烈时有一村尽屠者。当年戚、俞二位将军好容易平定祸患,至今倭人仍不死心,时时在我东南探扰,倘若骤开海禁,岂不给他们可乘之机?”
桓震早想到他可能会有这种说法,实际上这也是当时朝野大多数士人的想法:倭寇是由开海招来,倘若永远将海禁维持下去,那就不会有倭寇,也不会有旁的甚么寇来捣乱。沈廷扬在一旁忍耐不住,插口道:“晚生祖籍崇明,曾听前辈老人言道,当年倭寇最烈之时,寇中却有七八成是中国之人。就是晚生所在的村中,当时便有许多男子因为耕田难以糊口,私造小船下海谋生,官府却目其为匪,派兵剿杀。彼为存性命,便去投奔倭寇,甚至充当向导,引倭入海。是倭寇之中,倭人不过十之一二而已。”桓震接口道:“不错。与其一味雍堵,不如行疏导之法。鲧禹之鉴可知也。”徐光启摇头道:“你说这些,老夫不是未曾想过。只是开海当真可以取利,令得国帑称足么?”桓震不假思索,一口答道:“自然可以。”
徐光启微微一笑,反问道:“开海贸易,必要有贸易之物,有贸易之人。寻常百姓耕种糊口尚难,有多少闲暇农余,去制作那些虚糜玩物?远洋海船并非易办,小康之家也不易筹措,富商大贾贸易得利,则买田出佃,收租自乐,有几个肯拿钱出来购置海船,冒那海上风险?眼下说开海容易,倘若开海之后,并无几人闻风响应,海上来去船只几无中国之商人,全是倭国之海寇,那又如何是好?虽说万历一战之后倭人元气大伤,可是沿海骚扰从没中断,难道你要令寻常商船去与倭船抗衡么?”
桓震默然,徐光启提的这些问题,非但确有道理,并且一个个都是自己不能拍胸脯保证的。他不知道开海之后能有多少人响应,也不知道是否真能从中得到巨大利益,他只知道中国再这么封闭下去,总有一天要给世界丢在后面。资本主义能不能发展,不是自己能决定的,甚至于他从来没有想过在自己活着的时候能看到那一天;哪怕赔钱也好,怎样也好,他只是想给中国创造一个机会,一个走出大陆,走向海洋的机会。在以往的历史当中,中国曾经有过许多次这样的机会,只是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悄悄地溜走了。
他不知道对徐光启讲这些他能不能听得明白,不过他心里十分清楚,至少在眼下,徐光启是自己实现开海的唯一希望,所以不论用甚么手段也好,一定得说服他。沉思片刻,答道:“下官曾经拜读过老大人的《甘薯疏》,除却番薯之外,尚有马铃薯、玉米等物,倘若南北引种,不知能不能以一人之田赡养两人甚或三人?”徐光启愣了一愣,拈须道:“若真能处处引种,约莫两人尚可。只是水土天候各地不同,未必处处皆可种甘薯。”桓震又道:“若是朝廷制造大船,以官员主持出海,准许小民携带货物,贩卖所得官府百中抽一,大户亦可以银两参股,借与官府作本,年底分取红利。大人以为是否有百姓乐从?”徐光启手指叩击桌面,沉思道:“百一之税甚低,或者可行。”桓震续道:“郑芝龙船上火炮,全是由我供给,既然他能来往大明与倭国之间而不惧海寇,我辽东的海船自然也可以。至于倭寇,倭人也非生来便是寇贼,我一面严饬海防,令彼毫无可乘之机,一面准许贸易,令彼可以正当往来取利,则倭寇自然化为倭商,不足为虑也。”
徐光启仍是摇头,道:“严饬海防?本朝海防废弛已久,整饬起来谈何容易。以昔日戚家军之力,也只不过是倭攻何处,我防何处,犹如水龙一般,只往火头处奔走罢了。何况整顿耗资必巨,以如今之朝廷,岂有财力这等大事?”绕来绕去,又绕到了钱的问题上。没钱甚么也做不成,然而靠一个农业国家的税收积累,眼下已经是快要连兵都养不起了,有甚么余地去搞这些不急之务?桓震一时间头大如斗,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废然坐下,垂头不语。
沈廷扬一直听两人来往驳诘,只觉有许多事情是自己不曾想到,或者未曾深思的。不觉后悔起来,不该冒冒失失地上了个本,惹出这一番事来。
桓震眼见今日已经无望,便要带沈廷扬告辞。徐光启却叫住他,道:“百里,你须明白,老夫非为与你作对,只是国家大事不可异想天开,所谓牵一毫而动全身,不得不考虑周详。拗相公往事可追,你要晓得老夫的苦心才好啊。”桓震心中一热,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拗相公便是王安石,他少怀壮志,有朝一日大权在手,立刻一意革新,丝毫听不进旁人劝谏,因此得了一个绰号叫做拗相公。王安石最后终于搞得自己众叛亲离,革新之策也几乎全部废弃。
他明白徐光启是提醒自己不可重蹈覆辙,就这个时代的政治经济而言,自己这个现代人并不比他们高明出多少,唯一的优势就在于,他知道甚么是历史的趋势,甚么是不得不走的路。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旁人全是傻瓜,就拿徐光启来说,他懂得的治政之道已经足够桓震学个十年八年,离了这样的人,桓震这个“聪明”的现代来客是甚么也做不成的。单凭一人之力改变整个天下,那不过是梦里才会有的好事。要改革就要懂得周旋,不论在哪朝哪代,总有一些身负治国之才,却又同改革者政见不同之人,譬如王安石面对的司马光,又譬如自己面对的徐光启。在司马光面前,王安石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输家,那么自己呢?
四回 王嘉胤袭破黄甫川 姜思睿备陈三大弊
桓震别了徐光启,方回兵部衙门,便接到陕西紧急战报,流寇王嘉胤陷黄甫川、清水二营,次日陷府谷县,眼下正在围困孤山堡。榆林道白贻清一面遣兵击之,一面层层上奏,延绥巡抚洪承畴知道这是大事,不敢怠慢,即刻飞报朝廷。桓震明朝亡于李自成,这是每个现代人都知道的常识。李自成作乱是出于饥荒,这个桓震约略也了解些。可是陕西的农民军究竟起于何时,目下又发展到了何等地步,他就犹如夜半入深山,两眼漆黑、一无所知了。过去数年间把全副心思都放在辽东与袁崇焕身上,加上农民军并没成甚么大气候,他身为一个辽东总兵,所能做的也只是不断向朝廷上书指斥陕西官员瞒匪不报、欺骗朝廷,要求崇祯皇帝核查治理。至于皇帝究竟治是不治,理是不理,就不是他能管得到的事情了。
他明白倘若放任陕西糜烂,哪怕辽东给自己经营得再好,最后明朝也摆脱不了灭亡的命运。不是亡于李自成,也会亡于旁人。明亡不亡桓震并不关心,但是眼下自己好容易渐渐在朝廷之中立住了脚,刚刚有能力在辽东实行小范围的改革,李自成一来,这一切都要化为泡影。何况李自成的政权并不是一个有远见的政权,桓震对它向无好感,更不必说听其取得天下而置之不理了。
想想此刻的三边总督应当是杨鹤,此人曾在都察院任职,是以桓震虽未真正与他共事,素日却常听一班同僚议论,说杨修龄为人有清望而不知兵,倘若以一大将之材独任三边戎政,而以杨鹤专理民事,可收奇效,但若叫杨无山擎节钺、专征伐,那可难为了他。去年京师戒严之时,听说延绥、甘肃兵也曾入卫,只是走到半道便因为缺粮少饷纷纷逃了回去,逃兵不敢回归本卫,大多数就流入贼中,是以贼势益张,时人多归责杨鹤。
是时督抚多好隐瞒边事,阁臣们高居朝堂,对三边戎政大多不甚了了,一味听凭边臣大言,或剿或抚,全无主见,疆场则剿抚乖方,庙堂则赏罚不当,弄得贼势日张,官军来则伪降,官军去而复叛。这一回的战报,还是洪承畴跳过杨鹤,越级奏上来的。洪承畴疏中并言,年初王嘉胤掠延安、庆阳,鹤匿不奏,而与陕抚刘广生,各遣材官持牌四出招贼,贼魁黄虎、小红娘、一丈青、龙江水、掠地虎、郝小泉等,俱给牌免死,安置延绥河西。然贼降叛不常,其众焚杀淫掠如故,罹毒益甚。百姓吞声,有司承抚臣意,莫敢告诉,而寇患成矣。
桓震阅罢,知道此事一旦奏出,杨鹤必然获谴,朝廷对待陕西叛乱以抚为主的政策也很可能变动。他明白这事不是自己瞒得的,当即上复本兵梁廷栋,问他该当如何是好。梁廷栋向来胆小怕事,将一本奏折捧在手里看来看去,一只手捏住胡须捋个不住。憋了半晌,好容易迸出一句:送阁票拟罢!桓震大失所望,仍不死心,想了一想,道:“日前给事中陈良训、陶崇道上言,指大人廷栋数月前一监司耳,倏而为巡抚、总督、本兵,受国士之遇,而无国士之报,大人莫不是忘了?”
梁廷栋面色发青,哼了一声。这他又怎么会忘记?非但陈陶二人,还有工部主事李逢申,弹劾他虚名媚上,以及其它许多附和之人,梁廷栋都一一刻在心里。只不过陶崇道指斥之事也并非空穴来风,去年十月间他还是一个小小的参政,只是碰上了遵化失陷、巡抚王元雅自杀殉国这等机遇,这才给提拔起来,此后数次奏对,都甚得帝心,不数月间直升到兵部尚书的位子。可是在这乱世之中做一个兵部尚书,你道是容易之事么?京师虽然解严,然而羽书旁午,摞起来足能压死一匹好马,日日剖决,已经耗尽了梁廷栋的全部心力,加上还有一帮看不过他青云直上的谏臣在旁指手画脚,叫他怎么能不事事小心谨慎,渐渐变得胆小如鼠?其实说穿了做官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只消奉承得皇帝开心,上司满意,便等于有了护身符,至于旁的,大可以置而不论。
洪承畴参杨鹤剿抚失当,他并非不知该当如何处置。只是目下朝廷中温体仁一头独大,倘若自己贸然奏报上去,不合温阁老的心意,难免在温体仁心中留下一处芥蒂,往后再想混下去可不那么容易了。不如索性直接叫温体仁去做主,反正朝廷是他家朝廷,休咎臧否,都让他自己承当去,自己乐得做个听风虫儿,逍遥尚书。
正没措置处间,忽然都察院一个司务来寻,悄悄对他说左都御史张大人请他回都院衙门去,有事商议。桓震不明所以,按说他只是加御史衔,并不应该真正过问都察院事务,平日也从不到都察院办公,不知张捷突然唤他去有甚么贵事?
满心疑惑地赶了去,张捷正在堂上批阅文书,见得他来,略略客气几句,便给他一本奏折看。桓震依言接过来细读,却是本衙门一个监察御史姜思睿的奏本。张捷在旁道:“此本到我手中,便给截了下来。特地叫你来讨个主意,明日该当封送,还是就此驳回?”照都察院惯例,十三道监察御史的奏本,都要先交都御史过目,才上奏朝廷,由皇帝裁断,或直接批复,或交部议处,或付阁票拟。眼下太子监国,年龄幼小,周后虽然垂帘,毕竟是个妇人,是以一应奏折大都是内阁处断的。所谓封送,那就是将这奏折原封不动地交给温体仁等阁老学士们,否则张捷亦可行使主官之权,以无据无实为由,予以驳回。
都院监察御史有一百一十人之多,桓震并不个个认得。这姜思睿更是连名字也不曾听过,请教张捷时才知他是万历间户科给事中姜应麟从子。姜应麟桓震却有印象,他曾听老臣们议论万历掌故,知道当年万历宠爱皇子常洵,屡要废长立幼,第一个上疏抗言的就是姜应麟。自此言者蜂起,咸执“立储自有长幼”之旨责信于帝。姜应麟却在一众太监煽风点火之下,给万历贬去大同广昌做了个典史。
再看那姜思睿的奏本,却是历陈天下三大弊:曰加派病民,曰邮传过削,曰搜剔务精。崇祯即位以来,年年都有辽饷、练饷诸般名目加于百姓头上,并且愈加愈多,愈加愈重,直弄得加无可加,小家小户为了完赋缴税,常常弄得家破人亡。就是这般,仍然国用日绌,去年五月间便有一个兵科给事刘懋出个主意,教崇祯皇帝裁撤驿递,说是每岁可省金钱数十余万。崇祯恨不得钻入钱眼里去,一听说每年凭空多出几十万,便不会有人来打自己内帑的主意,立刻欣然乐从,大刀阔斧地裁起驿员来,直将嘉靖年间核定的五字五十一条,裁至了十二款。
姜思睿疏言,秦、晋士瘠,无田可耕,其民饶膂力,贫无赖者,藉水陆舟车奔走自给,至是遂无所得食。秦中迭饥,斗米千钱,民不聊生,草根树皮,剥削殆尽。祖宗设立驿站,所以笼络强有力之人,使之肩挑背负,耗其精力,销其岁月,糊其口腹,使不敢为非,原有妙用;天启末年,援辽援黔,征兵征饷,起废赐环,武台内官,海内驿骚,加以冒滥,驿困实始于此。但只须汰其冒滥足矣,何至刻意裁削,驱贫民而为盗乎!
张捷见桓震读罢,伸手要回奏折,问道:“百里,你道此人如何?”桓震不明他话中含义,反问了一句:“甚么如何?”张捷微微一笑,道:“宗伯有意笼络此人以为己用,捷却觉其桀骜难驯,是以日前与宗伯颇有争执。恰才此疏落入我手,我若驳回,为宗伯所知,必触宗伯之怒;若不驳,此疏一入,是为天下生事耳,于捷自身亦无半点好处,捷左思右想,两下为难,是以请百里来讨个主意。”
桓震大奇,心想这等事情怎么问起我来?不论职位高下还是人情练达,张捷都在自己之上,更可以说是温体仁的心腹智囊。怎么忽然之间变得畏首畏尾,事事要寻自己商议?他直觉其中必有蹊跷,竟不敢随口乱说,心下盘算了片刻,这才道:“辽练加派攸关兵食,震不敢胡言,愿大人询之于本兵,必有灼见。”张捷似乎颇为失望,又道:“那便烦劳百里,代本官问一问梁大人的意思。”桓震更如坠五里雾中,全摸不着头脑。张捷与温体仁之间,究竟出了甚么问题?自己倘若贸贸然搅和进去,很可能变成一只替死鬼,这种浑水不趟的好。当下虚言应承,转身直奔温体仁府上。
温体仁听他将事情始末一一叙毕,笑道:“先璧真是多心,老夫不过随口一说,他竟如此小心翼翼起来。大家唇齿相依,开诚布公方好,怎么却同老夫遮遮掩掩起来?”说着教人去请张捷。转头对桓震道:“前日宁波府奏报,说姜应麟已经死了。言官以光宗贞皇帝之立,应麟等交章力争,不可谓无羽翼功,议赠太常卿。先璧言道,应麟家居二十年,日与东林唱和,两相为善,不应与恤。老夫叫人查检,才知此人从子刻下正任职都院。国家多难,太子幼冲,正宜同心戮力,辅助圣主之时,与其多树一敌,何不送一个顺水人情?是以老夫对先璧说,明日朝堂之上,使人驳诘封赠之议,却要先璧出来主持公道,教那姜思睿感他之德。哪知先璧坚持己见,老夫一气之下斥责了他数句,却是老夫的不是了。”
桓震直觉事情不会如此简单,但温体仁既然这么说了,分明是不愿自己知道底细,当下也不多问,只道:“那么依岳父大人之见,姜思睿又是个何等人?”温体仁哈哈笑道:“这却要百里去替老夫察察为明。”端起茶杯啜了一口,道:“名分上他是你的下属,明日廷议,你去唱这一出双簧。至于姜思睿那三大弊之疏,牵扯甚多,株连太广,叫先璧驳回,毋须送阁。”
次日早朝,文华殿上,却又生出诸多变故。吏部请赠姜应麟太常,竟是众口一词,并无异议,稀里糊涂的就过去了。群臣一一奏事毕,周后便在帘子后面说道:“太子有谕,众卿有本且奏,无本退朝。”
忽然一人自宝案南转了出来,跪倒丹墀,大声道:“臣有本奏!”张捷吃了一惊,大叹自己失察,竟给姜思睿钻了空子。昨日他已经将姜氏奏本打回,姜思睿只是一个散班御史,按照朝礼而言,都察院只有堂官、十三道掌印御史是常朝侍班官,监察御史非诏不入,只能在殿外北向列班。可没想到今日姜思睿乃是轮值的侍班御史,照例要站在宝案南面,随时听候皇帝问询。想是他不服自己阻拦,借此机会再次进谏。
姜思睿从怀中捧出两本奏折,高举过头,大声道:“臣有两本,第一本议加派、裁驿、搜剔事,第二本劾都察院堂官张捷,屏斥新进,阻塞言路,秽乱谏垣,蒙蔽天听。言官积轻,奸人窥旨,自名孤立,阴结朋党。下背公论,上窃主权。伏唯圣裁!”周皇后垂帘以来,朝堂奏事大多是温体仁预先安排好了的,她只消一味点头便可,哪曾见过如此场面?一时吓呆了,说不出话来。小太子不惯早起,原本靠在龙椅上昏昏欲睡,给姜思睿洪钟也似的大嗓门惊醒,登时号啕大哭起来。周皇后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抱哄孩子,慈烺偏又哭个没完没了,只急得自己也落下泪来。
张捷眼见他参到自己头上,不能再默不作声,当下出班跪奏道:“昨日思睿以三弊之疏进呈,臣阅之以为指事大而无实,迂阔失当,令其取回重缮,择日另奏,本出一片爱才惜才之心,欲其稳妥行事耳,不料彼以污言蔑我,臣一片丹心,昭日可鉴,如存私念,虽死无怨!”温体仁暗暗皱眉,心想在朝堂之上赌咒发誓,成个甚么体统!可是又不好公然出头替张捷说话,那姜思睿方才声称张捷“自名孤立,阴结朋党”,分明矛头直指自己,只是不曾公开说出罢了。朝廷之中多有言官不服自己柄政,此时只好闷声大发财,否则一不小心给他捉住把柄,引来众口齐攻,那可划不来了。
但张捷毕竟是他的左膀右臂,不能眼睁睁听他被参而无动于衷。当下瞧着礼部右侍郎王应熊,以目会意,要他挽回局面。王应熊会意,当即挺身而出,跪奏道:“张捷为堂上官,监督本衙乃是分内之事,云何屏斥、阻塞?姜思睿狂悖无礼,妄论臧否,目无上司,惊扰金辂,罪在不赦!”一时间群臣汹汹,党温之人多群起指斥姜思睿,有说该当落职的,有说该当按问的,百般罗织,不一而足。
却也有几个为人正直、不肯随波逐流的臣子,辅政大臣黄道周抗言奏道:“思睿年来方列谏班,张捷为人主官,正当奖掖新进,何以吹毛求疵,百般阻挠,不使上达天听?况思睿所奏三事,曰加派,曰裁驿,曰搜剔,皆是本朝弊政,民生苦之久矣,何得不许人言?”文震孟在旁暗暗点头,这黄道周虽为辅政大臣之一,但论品秩不过右中允,论资历仕宦不足十载,若非自己一力坚持,就算再轮个十年,这辅政大臣的位子也轮不到他的头上。文震孟深知他亢直敢言,前者袁崇焕下狱,他便一力疏救,以至于给皇帝当场廷杖,打得血肉横飞,仍是谏诤不绝。再后来张春主张不听皇太极要胁,置陛下的性命于不顾,也是他据理力争,虽然最后没能挽回大局,却在文震孟心中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说句实话,文震孟从来便没将自己当做一个经世济国之才,他原本是一个讲官,只是因为满朝老臣凋零,他不能眼睁睁地瞧着温体仁欺凌幼主,这才挺身而出。虽然如此,凭空由左中允直擢为礼部左侍郎、东阁大学士,文震孟仍是感觉不能胜任。或者便是这个缘故,他需要黄道周这样激烈如火一般的臣子,来给他一些鼓励,一些胆气,好让他能够继续立身于这个浊水横流的朝堂,好守住一片江山,等着信他重他的崇祯皇帝归来。
可是真的有那一天么?文震孟瞧着温体仁、王应熊等人的一副嘴脸,不由得一阵恶心欲呕。有这些佞臣小人在,恐怕陛下将要与徽钦二帝一般命运,老死五国城,骨骸不得返乡……文震孟霍然醒觉,自己怎么想到这里去了?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哪怕想上一星半点,也非人臣所应为的。不知怎地,文震孟脑海之中忽然浮现起多年以前自己被魏忠贤矫诏廷杖之事来。不知不觉之间,阶下跪着的黄道周似乎变成了当年那个满腔忠愤之气,上疏指责天启皇帝“朝夕侍御,不越中涓之辈”的自己。或者是年迈力衰,又或者是对当今的这个世道已经没了指望,文震孟只觉得眼睛渐渐模糊起来,张捷,王应熊,黄道周,许许多多人的声音在他耳边轰轰作响。陛下,陛下,如今你在何方?
第五回 文震孟当廷中风 韩象云北疆逃归
上回书说到,姜思睿上疏直陈时弊,更弹劾本堂官张捷阻塞言路,群臣纷纷扰扰之际,忽然听得訇然一声闷响,便有几名官员惊叫起来,众人目光纷纷聚集过去,只见一人匍匐地下,一动不动,却是文震孟。桓震站班之处离他不过几步之遥,当下分开人群,俯身看时,只见文震孟口角歪斜,似乎竟是中风了。他不敢怠慢,一面拦开众人,以免不慎踩踏了文震孟,一面着人去唤太医。不多时太医气喘吁吁地奔了来,按过脉,开了一副药方,文家人恰好也赶了来,将文老先生搭回去不提。这一场早朝上得七零八落,众臣折腾一番,本该奏的事情也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姜思睿仍要谏诤,温体仁不悦道:“文起年迈,今又罹病,方会推五辅臣之日,便议定凡事必由五人协商所出,今日文起不能理事,一应政务,留伺明日。”
姜思睿愕然道:“倘若文老大人明日仍不能理事,又当如何?甚或一病不起,又当如何?”温体仁勃然怒道:“雏子讲话好没分教,文起明日不能理事,自有群臣会推,选人代之;即便一病不起,至多不过更定辅臣,何时轮到尔来插口?”说罢拂袖而去。随驾太监一声唱班,起驾而去,众官眼见如此,也都列班散去,只剩下姜思睿一个人独立文华殿上,手中捧着两本奏折,呆呆发愣。桓震瞧着文家人将文震孟抬出了午门,这才折回头来,恰见姜思睿踟蹰独行,步出文华殿。
赶上去打了一拱,笑道:“颛愚兄有礼了。”姜思睿却是久闻他的大名,鼻中哼了一声,绕道而行。桓震微微一怔,不以为意,追上去道:“颛愚兄方才的指陈时弊疏,兄弟昨日曾拜读过了,果然切中肯綮,十分得当。”姜思睿冷笑道:“少来猫哭耗子,你与那张捷、温体仁原是一党,当姜某不知么?”按说桓震品秩比他高了许多,姜思睿既不称呼大人,又不行下参上之礼,倘若认真起来,当可劾他一个非礼无行,桓震却似毫不介意,笑道:“大家各尽才能,报效国家,何必党同伐异?温党是一党,东林也未必不是一党,争来争去,徒然耽误朝廷大事。”姜思睿瞧他一眼,冷冷道:“温党者小人之党也,东林者君子之党也,可同日语乎?”
桓震加紧步子跟上姜思睿,道:“颛愚兄以为何谓君子,何谓小人?”姜思睿不假思索,脱口道:“持身谨立,高节慎行,君子也;随波逐浪,甘于下流,小人也。”桓震放声大笑,直笑得泪花四溅,姜思睿面色铁青,一言不发,低头便走。
桓震连忙打躬赔礼,正色道:“持身如许由洗耳,高节如屈平濯足,一则老死山林,一则徒然捐躯而已,于国家有何益哉?”姜思睿一怔,不由得住了步子,听他说将下去。桓震续道:“即如今日兄之奋然进谏,若明主在堂,当以兄为魏征,为房杜,否则,不过莽汉攘臂叫嚣而已,徒累自身,毫无裨益。弟句句发自肺腑,颛愚兄聪明颖悟之人,想必自有见地。弟门户不扃,日日候座上宾也。”说罢,一揖而去,却将姜思睿独个儿丢在那里发呆。
他在兵部办完了公事回到家里,便有温体仁送来的仆人,迎上来替他牵马。素日这些事情一向是桓震自己动手,忽然之间家中多出了许多人,一时间着实太不适应。当下摆手道:“行了行了,你去罢。”那仆人依言放了马缰,由得桓震自牵,却仍是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后。桓震讶异起来,随口道:“你还跟着我作甚?”蓦然想起此人便是那日初见之时觉得十分面熟的,却仍是记不起在何处见过,不禁凝神多望了几眼。那仆人见桓震留意瞧他,十分高兴起来,笑道:“老爷记得小人了么?”桓震听他此言,更加确认两人乃是旧识,只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印象,只得赧然摇了摇头。那人面上失望神色一闪而逝,旋即道:“鸿利赌坊打马吊,杨之易的性命作注,老爷不记得了?”
桓震“啊”地一声,终于想了起来,原来此人竟是当年设局拘禁杨涟之子杨之易的那个赌棍大猢狲!〔详参廿九回〕他那副尊容桓震本来印象甚是深刻,只是眼下却有些微微发福,两腮也生了肉,是以一直没认出来。不由得伸手指定了他,连说了好几个“你”字,一时间百感交集,当年与颜佩柔、傅山一同上门寻事的一幕一幕,刹那间都上心头。
大猢狲见桓震终于认出了自己,当即跪下叩头,道:“小人孙应元,给老爷问安。”桓震伸手拉他起身,按不住心中惊异,问道:“你何以却在温家?”孙应元笑道:“当年小人混迹江湖,多为魏忠贤所用,助他坑害了不少忠臣好人。后来魏忠贤败亡,小人一来害怕,二来心中确乎也知道后悔,就想洗手不干,从此退出江湖。不料过不多久,陈年旧帐给人翻了出来,小人给打下了大狱,眼看就要砍头,多亏温老爷就中说情,将小人放了出来,听说小人无处投奔,更大发慈悲,收在门下,专事刺探官宦隐秘,一晃已经两年了。”
桓震听他说到“专事刺探官宦隐秘”,不由得心中一动,变色道:“岳丈将你送来我处,莫非是要刺探我的么?”孙应元颜色如常,毫不惊慌,笑道:“此地不是说话的所在,乞借大人书斋一用。”桓震点点头,带他到自己书房之中,关妥了门。
孙应元正色道:“不瞒大人说,温老爷送来这些奴仆之中,确实有一个探子,只不过不是小人。”桓震听说这话,倒并不意外,温体仁做出这等事情本来就在他的预料之中,当下问道:“那么是谁?”孙应元道:“婢女之中有一个姓郑名巧儿的,便是她了。”桓震用力想了一想,竟不记得那郑巧儿生得甚么模样,多大年纪。转念一想,问孙应元道:“此是你家主隐秘,你为何要告诉我知道?”孙应元微微一笑,道:“当年与老爷同来鸿利赌坊那位颜小姐,小人曾欠下她一个大大的人情。江湖中人讲究有恩必报,既然颜小姐发下话来,小人自然只有照办的份。”桓震一时不知该当说甚么好,犹豫片刻,问道:“柔……那颜小姐于你有甚么人情?她又怎么知道温体仁的一举一动?”
孙应元摇手道:“江湖恩情,本来无足挂齿,老爷不必问了。至于颜小姐何以有如此神通,老爷再见她时不妨自问,小人不敢随意揭她阴私。”桓震但觉此人却是一个讲究义气之人,想起当日他宁肯自断双手,宁肯傅山去江湖上散布他的恶名,也不愿背逆魏忠贤的吩咐将杨之易放了,虽然错投暗主,但是一个“诚笃义贼”的考语,他却也当受得起。孙应元又问道:“当日同小人赌马吊,大胜小人的那位傅老爷呢?”
桓震听他这一句话,又触动心中不快,黯然道:“他早两个月辞官归乡去了。”孙应元见他神色不对,不敢再提此事,叩了个头道:“小人告退,老爷以后有甚吩咐,但叫小人不妨。军旅朝堂之事小人毫不通晓,但若说到江湖中蜚短流长,人脉广阔,小人在京城之中还是数一数二的。”桓震无心再同他说下去,挥手令他自去。
忽然黄得功敲门进来,道:“兵部收到八百里加急公文,永平兵备参议张春报称,有一人自诣兵备衙门,称是次辅韩爌,自北地逃归还朝,却又毫无佐证,张春已经将此人护送来京。”桓震吃了一惊,没想到竟然还能有人活着回来,而这个逃归之人偏偏又是朝中威望素著而又老于仕宦的韩爌。文震孟刚刚中风,以这时代的医疗水平,就算侥幸保住性命,恐怕也不可能再担任官职。桓震原以为这么一来内阁就要整个落入温体仁之手,不想就在此时,蓦地里竟杀出一个韩爌来。不论他是怎样从后金手中逃了回来,这么一来,朝中一些不服温体仁把持政权的老臣们必然拥戴韩爌,又有好戏看了。桓震既然知道了这个消息,便不迟延,即刻去见温体仁。温体仁看来也是刚刚从兵部收到风声,已经召集了几个人在商议。派来请桓震的仆人走到半路恰好遇上,于是一同往温府去。
温体仁铁青着脸居中而坐,周延儒、王应熊、张捷、梁廷栋已经先期来到,一个个钳口无言。桓震料得温体仁请自己来多半是因为这桩事,匆匆见过了礼,便将自己收到的消息扼要说了一说。梁廷栋叹道:“急报送来之时百里已经归寓,还有些是你所不知的呢。”说着自怀中取出两片木板来,打开来道:“张春报称,那韩爌手中持有一个书卷,自称是陛下手诏,要到了京中才肯示人。”温体仁鼻孔中哼了一声,道:“谁知道这韩象云是真是假!”梁廷栋接口道:“韩大人朝中重臣,识得他的人数不胜数,料来无法假冒。”周延儒轻轻一碰他手肘,道:“而今我等须照着韩大人是真,手诏也是真应对。不知陛下诏中所言何事?若能提前知道,也好预为准备。”
王应熊摇头道:“那却难,张春派来护送的车队已经上了路,再要拦住也已经不及。恐怕只有从沿途驿站上去做文章。”温体仁点头道:“就是这么办,只是从哪一站下手,你们谁有主意?”王应熊沉思道:“由打东胜左卫入京,玉田、三河、泥洼铺、通州、郑村都是必经之地。玉田、通州、三河耳目太多,不便行事,只有从弘仁桥或是郑村着手。”温体仁细细思索,道:“郑村距离京师太近,不好。”问梁廷栋道:“你执掌兵部,泥洼铺巡检司是谁?”梁廷栋支支吾吾,说不上来,推言要查点名册方知。温体仁怒道:“这般废物,要你作甚!”梁廷栋好歹也是一部大员,给人这般呵斥,颜面荡然无存,只气得面青唇白,偏又不敢发作,讪讪地闭上了口,再不说话了。
桓震只觉“泥洼铺巡检司”这个名字甚是熟悉,似乎不久之前刚刚在兵部文书中见过。沉下心想了想,蓦然记起前日批过一份通州府移送文书,有几个天启年间的谪戍罪臣,因为与后金一战有功,请求予以迁转的。内中便有一个,兵部办事的武选郎中拟了一个授泥洼铺巡检司,桓震查验无误,便送给梁廷栋用印批发,想是梁老先生老眼昏花,看也没看便批了出去。
他虽然知道,却不愿当着温体仁面前扫了梁廷栋的面子,当下默默听温体仁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匆忙赶回兵部去一番翻检,幸好那文书尚未发出。他寻着了文书,先打开来瞧瞧那泥洼铺巡检司究竟姓甚名谁,何方人士。这一看不打紧,不由得感叹世界真小:原来此人便是当年他第一次进京途中路遇的那个房山知县杨柏。〔详二十五回〕
杨柏当年触怒魏忠贤,给解送进京按问,后来刑部判了一个发解定边卫,总算他京中几个同年尽力奔走,发配得并不算远。桓震批转公文之时只留意看了他的战功,履历乃是附片,便没仔细过目。这杨柏据说当金兵来时很是英勇敢战,带领二十余人扼守阵地,最后属下固然全军覆没,他自己也多处被创,险些丢了性命。桓震一面惊叹,一面袖了公文,打算先行送去给梁廷栋看,否则他必以为自己存心撇开了他讨好温体仁,反为不妙。
他吹熄蜡烛,提着灯笼正要离去,却听门外有人喝问道:“甚么人?”宛然竟是梁廷栋的口音。桓震心里暗叫糟糕,硬着头皮走将出去,取出公文递了与他,一面说明原委。梁廷栋虽然接了,可是言语之间分明仍有怀疑,桓震眼见解释无门,一壁暗暗大叹小人得罪不得,一壁打定了主意,与其由得梁廷栋白白猜疑自己,不如索性去向温体仁讨了这桩差事,亲自往泥洼铺去走一遭。一来他要赶在温体仁之前见到韩爌,二来杨柏当年总算是他相当敬佩的人物,如今混到这个地步,也应当去帮他一把。
第六回 东林党交章弹劾 桓百里暗箭难防
桓震虽有这般打算,却没能立刻成行,因为就在次日,他便面临了仕宦生涯之中第一次重大的政治危机。詹事府、翰林院、光禄、太仆、鸿胪、中书、行人几处衙门的四十多名散官,更有许多国子监生,加在一处近百人,连起本来弹劾桓震大罪十三条。四十多名官员之中,为首的名叫华允诚,受业于天启间著名的东林首领高攀龙,入都从仕,亦由攀龙所导,现下是工部一名职方员外郎,
华允诚捧着奏本,声音抑扬顿挫、慷慨激昂,一条接着一条地读将下去。桓震脑海中一片混乱,只觉养敌款和、拥兵自重、无君无父、不知廉耻等等字眼一个接着一个钻入耳中来,想起来竟与袁崇焕得罪的名目相差无几。
北京一役,全靠辽兵方能胜利,古北口之盟,明军趁胜胁和,倒也不算丧师辱地,但当时清流尽讳“和谈”二字,军事上若是胜利,自然应当追击穷寇,直打到沈阳去,斩杀奴酋皇太极,一雪多年来屡战屡败的耻辱;倘若不幸败了,也要“唯知有战而已”,如申甫那般明知木头大炮只能杀伤自己人,仍须硬着头皮列阵对敌,最后就算死了,也博一个荫恤封赠。自宋以来中华士人无不如此,以为夷狄之邦只可踩在脚下,连正眼视之都是多余,还谈甚么求和?可是就是这些不被汉族人瞧得起的强悍异族,一次又一次地严重威胁到汉族政权的统治,迫使汉人皇帝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低头请和,约为兄弟甚至伯侄之邦。明末士人面临的后金,不论是种族还是国号,都不能不令他们联想起两宋面临的金。于是不理智的士人们更加不理智起来,照朱老夫子说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一切妥协退却都是“失节”的奇耻大辱,与敌人议和当然成了十恶不赦的汉奸国贼行为。更何况明朝言官仍然相当活跃,万历年间甚至于发生了言官联合起来对抗皇帝的浪潮。这一次议和过后数月桓震才被弹劾,已经近乎于一个奇迹了。
说起来桓震跟议和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主张议和的是温体仁,而主持谈判的却是周延儒。只不过眼下朝廷是周温两家的朝廷,上本弹劾温体仁几乎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于是桓震便成了东林首要的攻击对象。他一没有家世出身,二来又不是由正途出仕,在东林党人想来,温体仁虽然一时认桓震为女婿,那不过是为了拉拢边将,一旦桓震被群起而攻,成为舆论矛头所指的对象,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推脱掉失节议和的责任,温体仁是很可能如守宫弃尾一般抛弃了桓震,另选一个人的。所以他们将弹劾的第一个目标集中在桓震身上,张溥纠集一班太学生筹划上书,给杨柳乱炸一气之后对桓震更加仇恨刻骨,两下一拍即合,便有这一次百人大弹劾出炉了。这一回他们却吸取了上次谋事不密被杨柳偷袭的教训,一应往来事宜都在官员家中策划,桓震全然无由得知,自然也就毫无准备。
他还是头一回应付这种场面,更不知道明朝的官员在被弹劾的时候究竟应当怎样做才是对的。照他浅薄的经验,韩爌、钱龙锡、曹于汴等人被劾之时都是自己主动上本,或辞官,或乞休,皇帝照例慰留一番之后加以批准,给面子的便厚赐还乡,不给面子的便如当日钱龙锡一般凄凄惨惨地从城头坐箩筐下去。偷眼瞧瞧温体仁,只见他板着一张面孔,毫无动静,不知道心里作何打算。桓震自己好容易有今天的地位,要他轻易辞官绝不可能,但是眼前倘若没有温体仁出以援手,这一班东林倒还真是不好对付。朝廷之中自己结交的官员虽然也不少,可是却没有东林那般强硬的傲骨之辈,方在权势之位时他们尽力巴结,一旦被弹劾便难说会加以声援。
桓震跪在殿下,一瞬间脑子里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倘若真的被迫辞职,或者索性被褫,自己怎么办?难道要回辽东去造反么?眼下这官当的,朝廷之中东林处处掣肘不说,还要时刻揣摩温体仁的心思行事,有时候他真想不顾一切,反了倒也痛快。可是定下心来想想,辽东夹在河北与后金之间,一旦真反,必受两面夹击,除了投降后金,大约没有旁的路走。与其做一个千古罪人,还不如暂且忍受些许屈辱,慢慢熬到能够随心所欲的那一天。
这个时候桓震才发现,过去的想法着实是太天真了。温体仁对他的需要仅仅由于他是一个边将,一旦他的存在不能给温体仁带来利益,甚至于可能连带威胁他的地位声望的时候,温体仁就会将他弃若敝屣,连瞧也不愿瞧上一眼。难道今日自己要变成第二个袁崇焕了么?
瞬息之间他已经将军中同僚、部下将士过了个遍,一旦自己被罢职,祖大寿多半会钳口不言,何可纲有可能上疏论救,黄得功既是自己亲兵,又是给他亲手提拔起来,说不定会受牵连,自身尚且难保,赵率教已经移镇永平,便不必说。其余曹文诏曹变蛟等人,自己虽对彼等有知遇之恩,可是他们眼下都在辽东,悬隔千里万里,又只有偏将、游击一类职衔,在政治斗争之中恐怕起不到甚么作用。不由得深悔当初自己决策失误,拜为辽抚之后该当立刻领兵归防,何必在京中淹留,等着这班清流来参?此时此刻他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为甚么去年皇太极以倾国之力南下攻明,袁崇焕非但不趁虚直捣敌人老巢,反而亲自率领相对于后来的二十多万援军而言微不足道的九千人日夜回援。他是迫于积毁销骨,不得不如此啊。
便在这时,只听华允诚大声道:“罪之八,曰私通倭寇。”桓震吃了一惊,方明之世,从君主到大臣无不痛恨倭寇,谈倭色变,但凡因为通倭被弹劾的人几乎不可能幸免。嘉靖皇帝时候的大权臣严嵩终于给徐阶搬倒,便是由于徐阶摸准了皇帝的心理,参他通倭。看来这一回自己想要全身而退,几乎是不可能的了。再听下去,更叫他毛骨悚然。华允诚不知竟从何处探得了他与郑芝龙的私下交易,更将吴用抖了出来,指他为倭国奸细。〔参七十五回〕这些事情按说除自己之外只有袁崇焕、徐光启、茅元仪、李经纬以及那个西人桑迪亚那知道,袁崇焕目下下落不知,徐光启若要对自己不利,早已经上本弹劾他了,不必借这些散官之手;桑迪亚那与东林更无由勾连,应该不是这三个人。李经纬揭发这事对他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想必也不会这么做。唯一剩下的便是茅元仪,想想当年自己离开觉华岛时,他便对这种私下贸易颇有微词,还是借助袁崇焕的威望才将他说服。现下袁崇焕不在,他便起来出首了。只是走私贸易已经持续这么长时间,茅元仪帮助华允诚等人弹劾自己,难道他就不会被牵连进去么?不论如何,当初将觉华岛委托给他,真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好容易早朝散去,华允诚的奏本被周皇后象征性地收了进去。桓震知道这奏折稍后会送到以温体仁为首的内阁去票拟,然后再送回宫来,由皇后和太子在上面用印,票拟才算正式生效。因此在票拟出炉之前,必须摸清楚温体仁的想法才行。哪知他还没付诸行动,温体仁已经派人来请他了。桓震心中微觉有些指望,温体仁若要撇清,此刻不该再与自己会面才对,难道他准备替自己出头说话了么?
岂知见面之后,温体仁却顾左右而言他,尽说些不相干的事情,桓震渐渐焦急起来,索性站起身来,道:“下官持身不谨,而为清流所诋,百口莫辩,行将引去,有负大人重望,死罪,死罪!”温体仁哈哈一笑,反问道:“引退做甚么?”桓震愕然,瞪着眼睛瞧着温体仁,却听他又道:“彼等参你擅主和议,无君无父,嘿嘿,当日和议之举是老夫所定,他们今日参去了你,明日岂不要来参老夫?”他不待桓震回答,旋又问道:“但彼等参你通倭,可有其事?”
桓震心想终于问到点子上了,虽然他并不曾通甚么倭,但觉华岛与郑氏的军火走私贸易是事实,居中联络的吴用身为半个倭人,也是事实。想到吴用,不由得险些惊跳起来,刹时面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吴用的血统来由,按说只有自己心里清楚,从没告诉过别人知道,吴用该当也不会拿着这等事四处宣扬才对。那么却又是谁告诉华允诚的?桓震渐渐理清了头绪,华允诚上本弹劾自己,背后必定有一个指使之人,而这个人又知道吴用的底细……难道竟是吴用本人?说起来自从去年随袁崇焕来内地,已经半年不曾见过他了。不过吴用向来最憎旁人拿自己的倭人血脉做文章,自己说将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桓震只觉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一直在暗地里干预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敌人并不可怕,怕的是躲在暗处,冷不丁发上一箭,叫你防无可防。
定了定神,答道:“自然全是捕风捉影,任意妄诋。”温体仁“哦”了一声,再不说话,直到送客,只是不断啜茶。桓震辞了出来,更加不知他的心思,想了一想,究竟还是不能甚么都不做,自己能够自由行动,恐怕只有今天一日,明天票拟出炉,倘若结果是下狱按问,基本上就算死定了。看看天色尚早,要走便趁这个时候。可是他却不敢走,雪心尚在温体仁手中,他这么一走势将与朝廷决裂,温体仁岂有再对雪心客客气气之理?自己已经有诸多对不住雪心之处,若因为自己的缘故再令他受甚么损害,那真不如死了算了。他当初百般拖延成婚吉期,如今却恨不得早已经将雪心娶了进门,此刻便可一走了之,再无挂碍。
他一头想,一头乱走,不觉已经回到家里。孙应元迎将出来,说是有一位沈爷已经等候多时了。桓震知道是沈廷扬,但现在却没心绪见他,便想偷偷从后门溜进去,却叫孙应元挡驾。还没调头,沈廷扬已经赶了出来,一见桓震,便上来招呼。桓震眼见逃不掉,只得打起精神,问他所为何来。沈廷扬神色甚是快活,道:“今日生员约了一位朋友,在城隍庙市会面,大人何不同去见他一见?”城隍庙市是北京城最大的市场,横列三里,桓震曾去过几回,市中出售古今图书、商周铜器、秦汉铜镜、唐宋书画和珠宝、象牙、美玉、绫锦,还有来自海外的各种商品。
现在却没这等闲情逸致,当下摇头道:“不去。”沈廷扬急道:“生员这朋友从扶桑水陆漂泊而来,明日便将南下归国,他年纪已经老迈,往后多半不会冒险再来我朝,大人若不见他,恐怕再没机会了。”桓震发怒道:“不见便是不见,罗嗦甚么?”蓦然想起不对,捉住他肩头喝道:“你那朋友是倭人?”沈廷扬给他吓住,愣了片刻方才答道:“非也,他是生员同乡,崇明人氏,只是幼年便给倭寇虏去,从小在扶桑长大,后来便偷渡贸易,直做了四十多年。”桓震呆了一呆,点头道:“好,我愿见他。只是我时间紧迫,来不及往城隍庙去耽搁。你可能请他来我这里?”想了一想,却又觉得不好,自己目下方被通倭之诋,再招徕一个倭国来人,岂不自寻烦恼?当下改口道:“不,今晚请他在正阳门外春华楼听曲吃饭,烦你与我订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