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高科技
马子昂走的时候从书堆里捡了一本笔记本,那些充满现代化气息的线条,让他很难相信眼前的这个小伙子是一个中专都没毕业的临时工。
“刘富顺,这本子可以借给我看看吗?”马子昂小声地征求意见。难得一身傲骨的马总这么低姿态。
“您多多指教!这些设计图都是我凭空画来的,从架构上过来说存在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已经很难得了,我先拿去看看,等我从海西回来,你来一趟我那里!小陈……”马总把助理叫过来,取过两个小信封,“这是公司的一点表示,祝你们龙年快乐、龙腾虎跃……”
“谢谢马总……也祝您和家人新年好!”“铁拐李”毕恭毕敬地答道,拿着信封的双手颤抖着。
“好,我下午在分公司开个会,明天的飞机回海西。临走之前来看看你们,给你们拜个早年。老胡,我给公司打过招呼了,春节的时候给不回家的工人们安排团年,这事就拜托你了!”马总临走时吩咐道。
胡经理频频点头,虽然他已经决定马总前脚坐飞机走,他后脚就赶火车回家了!至于“团年”,公司的食堂就在离这个项目不远的地方,他们自然晓得去的。
马总走的时候,又多拿了两本笔记本,然后一起递给小陈放起来。
“哈哈哈哈……”大领导一走,“铁拐李”僵直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顺子,刚刚领导和我们握手了!”
富顺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激动,他反而担心自己刚被拿走的那几本笔记,里面的演算的公式是否存在纰漏。绘制的图纸是否符合规范。
“铁拐李”从信封里掏出慰问金,“看看,这就是大公司,这就是国家单位,老子们和正式工人一样,不仅按月拿工资。还能年终领奖金!哈,不少啦,一十、二十、三十……八十块钱呢!喊他两个别回家去了不听我的,花了车费不说,还亏了这八十大洋!”
富顺从暖瓶里倒了一杯水,“李大哥,您为什么不回家呢?”
“回个铲铲的家!没得家!你娃儿够义气哈,喊你别回你还真不回了?!”
“不是,我身上也没有多的钱了。车费都不够……”
“吹牛!你小子,别以为我不晓得,你还不是为了陪马云梅?我看马总对你还不赖……”
“莫乱说!我现在手上可有钱了哈!”富顺扬了扬手中的信封,“你再说我马上去车站买票去了……”
“别别……别呀,我的好兄弟,我晓得你是为了陪我!反正这两天食堂也不开餐了,今晚咱俩去喝一顿?”
“今晚?不了,我……”富顺话没说完。外边传来了敲门声。
李国林一瘸一跛地过去把门打开,“马云梅?”
“李大哥……刘富顺在不?”
“你爸爸刚走。你就来了,哈哈!快进来坐,云梅。”看样子老李和这位领导的千金已经很熟了。
富顺刚刚拿起一本书,抬起头看到穿着紫色毛衣的云梅,就像大街上盛开的紫罗兰,刚刚平复的内心又荡起一阵波澜。
云梅到广厦已经一个多月了。她说她喜欢南方冬天的温暖。喜欢这旷野中机器的轰鸣。她随身总带着两样让无数人羡慕的“高科技”:一台凤凰牌彩色照相机,神奇的胶卷可以把大自然最本真的颜色冲洗成照片;还有一台可以唱出很多流行歌曲的收录机,同样神奇的磁带可以把这世上最动听的音乐装进那个小盒子里。
她原本是到南方来看看父亲,顺便散散心。因为石俊勇还在海西——那是个想起来就让他恶心的男人。那个工地上的花花肠子,喝到酩酊大醉的时候还会去找她。被拒之门外之后。就开始破口大骂,宣布他和多少人好过,有多少人喜欢他。
石俊勇确实已经有了新欢,那个倒霉的女孩子不是李湘瑜,而是一家纺织厂的女工,据说他们已经居住在一起了。
至于湘瑜,云梅不想提起。这个从国外回来的妹妹,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她只是听说,湘瑜已经是研究设计院的助理建筑设计师,参与了海西好几个大的建筑项目的设计。
云梅在广厦并没有什么朋友,让她在这里呆这么久的重要原因就是她不想回海西,也不想回江云。
在来广厦之前,云梅先回了一趟江云。江云的母亲依旧孤身一人,可她一直不喜欢母亲。
在云梅的眼里,母亲一直是懦弱的。她将自己童年的不幸全部归咎于秦润兰——这个严厉的妈妈,总会在气急败坏的时候动用武力。马子昂的归来满足了她对父爱的渴望。我们很难理解这样一种心理,云梅竟然对不负责任的父亲毫无责备之意,相反,在父母感情破裂离婚之时,让依然将错误归结于母亲。
先不要着急去责怪这个不懂事的孩子,我们相信,有一天她会醒悟!
在跟着父亲的这些年里,物质基础满足了她对时尚的追求——时髦的服饰,高端的化妆品,光怪陆离的都市生活,高于生活的艺术追求……这一切,江云那个陋巷里没有!
有了父亲,她再不用穿破烂衣裳,再不用吃剩菜剩饭,再不会因为唱歌被扇耳光……
但是,内心虚荣的云梅,却又渴望在感情上回归淳朴。从这一点来说,她又是恨父亲的,包括所有和父亲一样的城里人。
她总觉得,物质上的东西,父亲已经给予了他很多;而感情上,她更期望有一个全心全意爱她、疼她、在乎她的男人,这个男人不需要有多少金钱,也不需要有多高地位。
可这样的人,真的很难找!
“云梅,这么早?”富顺找来一个杯子倒满水——这是云梅上次来的时候落下的。
“要不是我爸爸在上边,我会更早!真无聊,大街上都没几个人了,这个时候,还真有点想念海西了!”云梅坐下来,盯着换了一身夹克的富顺,顿时笑了起来。
“你不在家看电视了?”
“不看了,看得我心里难受,《红楼梦》剧终了,宝玉去当和尚,撇下宝钗一个人。哎,哪个世道的男人都靠不住!”
“云梅,你和顺子聊着,我去找老赵下象棋去了!”“铁拐李”冲富顺使了个不明不白的眼色,开了门自己出去了。
“今天打算去哪里?”富顺坐在床沿,一边翻书一边问道。
“你上回答应陪我去拍照的,正好你今天得空,天气也还好,我们去拍照吧?”
“去哪里拍?”
“去植物园,今年刚刚修好的,我早就想去了,你陪我去吧!我每天在家都快憋坏了!”
“可你那个高科技我也不会玩呀!”
“哎呀,很简单的,走!”云梅把装满水的杯子盖紧装进背包里,拉起富顺就走……(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植物园
西伯利亚的冷空气还没到达广厦这片欣欣向荣的土地,就被来自南太平洋的热风赶跑,扭头奔向了广袤的北疆。
在这里,春天总是提前到来,千树披绿,百花绽放,无论在都市还是郊野,处处都是万紫千红的颜色,处处都是让人流连忘返的景致。
尤其是临近春节的这几天,喧闹的广厦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安静得只能听到花开的声音,安静得想要躺进自然的怀抱。
尽管处处是被围起来的工地,但街道两旁的植被并没有受到影响,它们反而和着机器的旋律,竞相生长,以期待改革开放时代的检阅。
“顺子,你载着我!”到了楼下,云梅指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笑着对富顺说道。
“我都不怎么会!”富顺尴尬地看着云梅,东边的一缕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紫罗兰”上又绽放出一朵红玫瑰。
“没事儿!”云梅一边打开车锁,一边向富顺招手,“这几天路上又没有车,这里去植物园不远,来吧……”云梅把车推倒富顺跟前,取下她刚刚跨在富顺右肩的背包。
富顺踌躇不安地扶着自行车,尽管他在海西就学会了踩单车,曾经也在云梅单车的后座坐过一回,但自己第一次载人,并且是领导的千金,从市区到郊外十来公里,他还真有些担心。
“我先骑一圈试试……”富顺跨上去,踩着脚蹬就往前走,左右摇摆了几下,走了十来米s曲线之后,终于找到了感觉,身后传来了云梅的掌声。
车子停在云梅跟前。富顺的额头上冒着汗珠。
云梅拍拍富顺的肩膀,“可以呀,顺子,走!”
她一跃跳到后座上,富顺踏在地上的双脚紧张得僵硬地撑住地面,双手紧握车把。生怕车子倒了。左脚一离地,右脚也跟着踏板移动,车轮在地面摩擦,单车迈动轻盈的步伐,清风吹拂在富顺的脸庞,歌声从后座传入耳畔——
“……反反覆覆恍忽的梦
多多少少忖测的情
不相信好梦我却信爱情
能点起我生命
我愿你能和应
明晨无梦也可情共永……”
起初的歌词富顺并没有听懂,因为云梅是用粤语唱来的。没想到这首粤语歌曲又被她用普通话唱了一遍,清脆的嗓音饱含深情,让路旁的花花草草都微微点头。飞过头顶的小鸟也跟着伴奏。
“唱得真好听!”富顺自言自语,声音小的只有自己可以听见。
“嘿嘿,他们都这么说!”没想到那清风把他的赞美刮进了云梅的耳朵里。云梅笑着,突然搂住了富顺的腰,车子又拐起了s曲线。
她意识到自己的右手可能影响了富顺,赶紧又将手拿开。“你是不是怕痒?”云梅问道。
富顺只是点点头,也不管后边的人看没看到。加快步伐越过一个小坡,到了坡顶他也没有歇息。任自行车顺着下行线自由滑落,他期望通过这种方式。让凉风吹冷他滚烫的脸。
云梅闭上眼睛,感受耳畔的风声,等到车子速度放缓,她才问道:“顺子,你会唱歌吗?”
“不会!”富顺大声地回答。
“你肯定会,唱一个来听!”
“真不会!”
云梅又将手搭在富顺的腰上。“你唱不唱?”她故意挠了挠。
这一次富顺真是被挠痒了,甚至笑出了声音,“我唱……唱,你别挠了,一会儿摔倒了!”
“唱吧。我给你打拍子!”
“我怕我唱的你听不懂。”
“你别忘了我是学什么的,哪有我听不懂的,快唱吧!”云梅的右手还在他腰上放着。
富顺清了清嗓子,回忆着那大山里特有的旋律,尽管自己并不擅长山歌,但那万千曲子里头,他还真会那么一首扣人心弦的情歌——
“高高山上(哟)一树(喔)槐(哟喂),
手把栏杆(噻)望郎来(哟喂),
娘问女儿啊,你望啥子(哟喂)?
(哎)我望槐花(噻)几时开(哟喂)……”
在富顺唱的过程中,云梅一直认真地听着,那些来自大山的衬词,就像优美的小曲儿。这样淳朴的“哎”“噻”“哟喂”,一定有着更深层次的含义;那个羞涩伶俐、望着槐花的女子,一定在幸福地等着有情郎。
到了后两句,云梅已经找到乐点,他跟着轻轻地哼唱,甚至帮着富顺找准了那跳跃性的旋律。
云梅的手突然又松开,然后在富顺的眼前晃了一下,竖起赞赏的大拇指。“这是你家乡的歌吧?”
“山歌,我唱得不好。你也会唱吗?”
“刚刚不会,现在会了!”
“我听到你唱呢,你声音真的好清脆,要是去我们老家,唱歌要迷倒好多男人了……”富顺说完,自己都被自己逗乐了,难倒自己也被迷住了么?
“那当然……不对,在城里就迷不到是吧?”云梅在手又到了富顺腰上,并且狠狠地掐了一下。
道路两旁越来越开阔,那些挺拔的高楼消失在了身后,一片蓝紫色的鼠尾草出现在眼前。那些惹眼的花儿,伴着风儿摇摆,和紫色的云梅一起歌唱……
植物园很快就到了。凤凰湖畔新建的公园简直是这座城市的瑰宝,所有的喧嚣都在这里归于宁静,一切生命仿佛都回到了最原始的状态,静静地享受这温暖的阳光。
富顺把车子寄存之后,云梅已经买好了门票,在大门口摆弄她的高级相机,“快过来,顺子,站到那里去,我给你拍照!”
富顺三步并作两步,站到云梅指定的位置。
照相,这对他来说是多么新奇的一件事。在老家,只有县城才会有照相馆。前两年开始,偶尔也会有一个照相的师傅牵着一匹白马,走到石桥的街头,但那都是富家子弟的专利,像他这样穷人家的孩子,最多也只能站在一旁看看。
现在,那个小黑匣子就在他跟前;一会儿,他的影像就会被装进那个匣子里去;过不了多久,就将会冲洗出来。那样,他就可以把相片寄回杨家湾,如果有多余的,那就给江云的干爹、五龙的大哥他们也寄一份。
“笑一笑嘛!”看着一脸严肃的富顺,云梅自己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富顺一下子被逗得笑出声来,那张美丽的笑脸被定格。
云梅跑过去,把相机递给富顺,然后手把手教他怎么按快门,怎么调焦距。富顺红着脸假装点着头,他根本没记住那几个复杂的按钮,因为云梅纤细的手时不时在触碰着他。
“晓得了不?”云梅看着面红耳赤的富顺,学着他的口音问道。
“晓得了,晓得了!”
“那你拿起来,光圈调到这个位置,眼睛对着这个地方,半按快门对焦……”云梅耐心的讲解,终于让富顺摸清了一点门道。
“第一张照片都会被曝光的……”
“曝光是什么意思?”
“曝光就是那张照片是废了的,根本就洗不出来……”
“哦……不对呀,那你刚刚的第一张照的我,你还让我笑……”富顺想到刚刚自己不自在地站那儿,顿时又笑了起来。
“咔擦”一声,云梅按下了快门,富顺俊朗的脸庞流露出的喜悦,这一次,被真正定格……(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 王小二
还有两天,就要迎来二十世纪的最后一个龙年。因为杨家湾的大多数人家今年都杀了年猪、仓有余粮,所以“王小二”们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过一个春节了。
对于“王小二”的故事,我们可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相传清朝乾隆皇帝巡游杭州时,一日微服私访至吴山,因天公不作美,被淋为落汤鸡,无奈之下求助山民王小二家。王小二家中虽贫困,但还是慷慨用家中仅有的豆腐、鱼头和菠菜,做出了菠菜豆腐和鱼头豆腐款待不速之客。乾隆吃后感到鲜美异常,回到京城,让御膳房去做,却怎么也觉得不是那味。当乾隆再度造访杭州时,便派人找来王小二,穷困潦倒的王小二如实说出了自己的困境是“一年不如一年”。乾隆为报答王小二的一餐之赠,赏赐金银,供王小二开店,并御笔为店题字“皇饭儿”。
凭着乾隆皇帝钟爱的“鱼头豆腐”,小店生意兴隆,“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的窘境也成为历史。
老百姓觉得,严恒之就如来了一趟石桥的“乾隆爷”,他带来的那些消息比报纸上的报道管用得多,罗贤文吃了一碗红苕干饭,以往“地头蛇”那不可一世的气焰也被打压下去许多。农民们都期待着能够彻底翻身。
严书记带来的慰问金,要求全部落实到了真正的困难户手里。罗贤文还“自选动作”,用乡财政的资金,买了几头大肥猪,熏好腊肉准备送到慰问对象的家里。
整个石桥乡被慰问的对象还是被“内定”了几个,杨家湾五组就有俩,恰好是村支书杨泽华和县领导杨泽进的亲兄弟——杨泽富和杨泽贵。正是这两个对象。让支书杨泽华焦头烂额。
一个是好吃懒做的赖皮,一个是开着加工房的“冒尖户”,列为慰问对象,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可是罗书记说,五保户必须列为慰问对象;至于杨泽贵嘛,人家是残疾人嘛!一百块钱。十二斤腊肉对他家来说多吗?不多嘛!
杨泽华越来越觉得这个村的工作不好开展。现在的村民,可不管你有啥权利,他们要的是自己的权利。村支书是个啥?你管党员的呗!我又不是党员,你管个逑!
很多村民私下里说,现在的杨家湾,倒当真成了“杨”家湾了,全是五组那群“杨”说了算!羊群里出了个“领头杨”,霸占着县政府的高地;村里面出了个“地头杨”,不也霸占着猫儿山上玉皇庙的风水宝地吗?
这些话。在“岔石公路”忙活的杨泽华听得并不多。这些声音发出最多的地方是在杨泽贵家——那院子里的加工房,可是各组村民的聚集地呢!
春节前一天,杨泽华带着各个村的组长在乡政府挑回腊肉,领走慰问金。按照政府的要求,村干部要到困难户家里头挨家挨户表示慰问。
到了村委会所在地玉皇庙,杨泽华组织村长、会计、妇女主任和各组组长临时开了个会。
庙宇旁边的会议室被打开,桌子上一层厚厚的灰。这大概是杨家湾村几年来的第一次村干部会议。以往,大大小小的事情。不都是他杨支书在广播里通知一声就完事儿了么?
杨泽华看了看自己的“四大班子”,不禁笑了起来。这不就是村民们说的五组“那群杨”吗?村长杨泽宝。是自己的堂弟;会计****,是自己的远房侄子;妇女主任杨淑芬,是自己亲侄女儿!
“后天就过年了!今年政府的慰问力度加大了,不仅慰问金翻了一倍,还专门搞了这么多腊肉。乡政府给我们的名额是十五个人,我们商量一下。这二十个人怎么定?”杨泽华说完,从中山装的上衣兜里掏出一包纸烟,散给大家伙儿。
“我们之前不是定了十个人报到乡政府了吗?再定十个就要得了嘛!”说话的是二组组长。
“乡政府要求重新定!我们报那十个人,在座的就占了八个,别的我不多说。严书记前脚刚走,大家也晓得乡里的态度,现在要求‘落到实处’,社员(对‘村民’的传统叫法)在大街上被县领导鼓动起来,你今天敢把腊肉挑回家,你年都过不清净!”村长说完点了一根烟,看了看拿着烟卷儿在鼻子上嗅的支书。
“那你放到谁家也过不清净年!”五组组长杨德才的一句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这次会议,对他们来说意味着“年终奖”被取消!
“也不见得,”说话的是淑芬,“只要是拿到真正需要的人手中,大家肯定没那么大意见——这也是乡政府的主张呀!”
“对嘛!大家也忙的很,还要回去杀鸡买鱼,我们马上研究,把名单落实了!这样子,一个组一个组的提议,五个‘五保户’必须有。除此之外,每个组提两个,大家一个山旮旯的,哪家认不得?其他人没得意见的话,****你就记录好,一下就去慰问!前提是你们几个都不准再提议自己了,你们不晓得,昨天乡里开会,罗书记拿着好几个大队(其实是‘村’)的名单咔咔就撕了,大家也困难我晓得,但是我们是干部,克服一下!”
杨泽华说完,把打火机掏出来给一组组长点上香烟。至于罗书记撕没撕名单,也只有他自己晓得。
既然支书把话说到这份上,组长们只好在心里忖度起来,自己得不了这好处,那就给亲戚、邻居,反正不能落到外人手里。
除了五组,其他六个组的提议大多“少数服从多数”地通过。五组组长杨德才犯起了难,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提谁。他若是照顾自己人,那上头坐的一个支书、一个村长,都是五组的人呢!他们心里肯定也打着小算盘。
“德才大叔,你不用照顾我们两个,咱们照实际情况,哪家困难照顾哪家,你只管提议,提出来大家商量嘛!”村长杨泽宝提醒他。
“我……我提杨泽贵,还有……嗯……杨德碌!”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杨德才的意见同样得到大多数的“赞成”。谁不晓得他提的这两个人,一个是支书的兄弟,一个是村长的伯伯。哎,也难为五组组长了!
“我不同意!”杨淑芬第二次发表反对意见,刚刚的那次是三组组长,她提议将杨泽铭列入慰问对象——杨泽铭就是她冒着生命危险从大火里救出的招弟的父亲。
大家再次将目光集中在淑芬身上,不知道她是不同意自己家,还是不同意村长的伯伯家。
淑芬站起来,说道:“各位长辈,才大叔,谢谢您的好意,我也会把您们的意思转达给我爹。我们家列为慰问户实在不合适,在五组比我家条件差的还有好几户……”
“淑芬,你才大叔提的也没错,你爹是残疾人,又为我们杨家湾做过贡献,这也是乡政府的意思……”杨泽华捏在手里的一把汗刚刚甩出去,这会儿又起了一团水。因为罗书记说,慰问杨泽贵,那是“政治任务”!
“我晓得,谢谢村里和乡政府了。大家都看到的,那天在街上,我和严书记还有我七叔摆了龙门阵,严书记还和我握手了,这就是政府关怀了。杨德禄公公我没得意见,我爹换成聂继凯吧!他们一家几个病人拖起……”
“也可以,才大叔,就按淑芬说的,给老聂家!我们刚刚一个组两个,就是十四个,加五个‘五保户’,十九个!这还剩一份,你们看……”不抽烟的杨泽华再次散了烟。
“哎呀,杨书记,你为了村里面,一年忙到头,那一份留给你给你……”村长接过烟,发出了提议。其他人情愿或者不情愿地点着头。
“要不得!要不得!刚刚才大叔不是说了杨泽贵嘛,他是我三弟,但确实是功劳和苦劳都有,我就‘举贤不避亲’了,这一份,慰问杨泽贵,你们有意见没得?”
“没得意见!”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点点头。
淑芬这个“极少数”再次被忽略,在一旁急得快哭出声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送柴禾
淑芬娘提着村里送来的腊肉,高兴得合不拢嘴。尽管家里今年也杀了一头三百来斤的肥猪,可政府的补偿对她家来说,更重要的是对这个残疾人家庭的一种精神慰问。
吴妈妈屋里屋外忙碌着,这是她出生以来觉得最扬眉吐气的一年。“管家婆”请杨会计算了一笔细账,出栏猪牛和蚕桑收入八百多元,黄梨收入七百多元,加工房才这几个月,收入也有六百多了。刨开家里的开销和淑菲的学费,加上富顺寄来的钱,现在也在信用社有了两千块钱的存款了。
这样一笔存款,之前对淑芬娘来说想都不敢想,一个破败不堪的家庭,连个真正的劳动力都没有,现在居然能仓有余粮,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
村里有传言,说是老巫师给自己看了个好风水,埋了个好地方,后人不仅要出大官,还要发大财。你看那天在街上,杨泽进可是昂首挺胸的县领导呢!还有杨泽华,承包了公路,据说人家一完工,可就不仅仅是“万元户”了!就连前几年最窝包的杨泽贵,这会儿也是“机器哒哒响,票子滚滚来”呢!
当然,这样的封建理论是站不住脚的。你看看同样是老巫师的后人,杨泽富这会儿正在他那间破瓦房里冻得瑟瑟发抖,他懒得柴也不去山里捡,把猪牛圈的木料都全部拆掉烧光了。就是慰问送来的腊肉,他也不晓得拿什么东西把它做熟了!
“爹,大姐家的鱼好大哟,这几天好多人去他家买鱼,都卖了四五百斤了!”淑菲刚刚从姐夫家回来,手里提着两条大鲤鱼。
杨泽贵在地坝里杀鸡宰鸭。还没来得及答话。淑芬娘在阶檐里选糯米,问道:“喊你在那里帮忙,你咋个跑回来了?还提人家两条鱼!”
“我姐夫说送给我们吃,嘿嘿!”淑菲把鱼放到洗红苕的石缸里,用手拨了拨,刚刚还半死不活的鱼儿一个挺身。在水里嬉戏起来。淑菲接着说:“人家根本不用我帮忙,他大哥大嫂和国志哥在帮忙,我姐说水边危险,我也插不上手,就先回来了!”
她娘放下手中的事情到缸子边看着那两条大鲤鱼,笑得合不拢嘴:“你说着吃饲料的都成精了,几个月就长这么大呢!”
“那是,这就是科技的力量!”淑菲巧翘翘嘴,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说道,“爹,要不我们去把三伯接到我们家来过年吧?”
她娘鼓了瞪了她一眼,“接回来估计吃到十五他也不得走!”
淑菲道:“他一个人咋个过年嘛?”
“你二姐给他送柴去了,一哈回来再说嘛!去年子在二哥家里,不行今年就来……”杨泽贵说道。
“老四,三哥那种懒法你又不是不晓得?他要是像你,缺脚断手的。我们帮一下还差不多,你看他一天。身强力壮的,屁事不干……”
“哎呀,你别说了,快去把砧子(一种简易蒸糯米饭的工具)垛到锅里,我这里马上好了……淑菲,洗个手。打糍粑!”杨泽贵把拔干净毛的鸡鸭递给淑菲,杵着他的拐杖往屋后砍打糍粑用的绿竹去了。
淑菲快十四岁了,乖巧的脸庞像极了二姐烧伤前的样子。不过小淑菲不喜欢扎小辫子,她就那么随便把长长的头发揪成个马尾垂在后脑勺,蹦蹦跳跳往厨房去了。
这个年年考试全乡第一的孩子已经升入初三。还有几个月就要参加高考,考进县一中基本没有问题……
淑芬背着满满的一背篼柴禾,走进了那个一片臭气熏天屋檐下。阶檐的石缝里全是枯萎的杂草,一眼望过去,能当柴禾的农具像背篓、箩筐、簸箕、扁担,都被这个懒汉烧光了。杨泽富坐在石墩上饿得嗷嗷叫,一旁的大黄狗嘴里衔着一块儿腊肉,眼巴巴看着自己的主人。
“三伯……”淑芬一边和他打招呼,一边把柴禾往厨房送去。
“你们可算是来了,我的娘哎,饿死个人了哦!杨泽华那个没良心的,放下这几块儿腊肉就跑了,他这和喂狗有啥子区别,哎哟……”杨泽富一边嗷嗷叫唤着,一边找到打火机,随便扯了一把干草,又从黄狗嘴里夺下他的腊肉,去灶前引火去了。
淑芬从地坝外的水井里提来一桶水,把锈迹斑斑的大铁锅洗了好几遍,又从刚刚带来的袋子里放了点米进去。
“还是我淑芬侄女儿对我好!”杨泽富嘿嘿笑,全然不顾淑芬愤怒的目光。
“三伯,你再这样子下去真的没人管你了,你说你,要田地有田地,要山林有山林,你好胳膊好腿的,就不能去做活路?”
杨泽富也不在答话,一边往灶孔里递柴一边嗷嗷叫唤,淑芬把一切安顿好,环顾四周——连他家的木凳子也被他劈了当柴禾烧掉了。
气急败坏的淑芬把话全部咽进肚子里,提着灶门前的背篼就走。“淑芬,吃了饭再走……”身后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
淑芬难受得想哭。父亲兄弟七个,个个都是勤劳聪明的能干人,为什么三伯会变成这个样子?在她小的时候,三伯还不是这副德行,他甚至是叔伯里头最威武的一个。
那时候他是民兵队的队长,每天带着几个人在生产队巡逻。挣工分、吃大锅饭,可能那才是他要的生活!后来搞承包到户,他不想到地里劳动,曾经赖以生存的集体解散,他手中的权利被回收,如果他再对别人指指点点,那就是多管闲事了!
变迁的时代啊,你不去对适应它,它一定会将你摒弃!其实摒弃他的不只是时代,还有他的妻子和女儿,三娘和堂姐的出走更是给他承重的打击。
那么,会有一种方式让他重拾信心吗?淑芬想过很多次这个问题,一定有的!父亲都能坚强地走过来,何况三伯?她也想过好多种方式,甚至和二伯商量过几回,可二伯的回答往往是“烂泥扶不上墙”!
看到那副烂包样,确实让人气恼!本打算回家了的淑芬走到竹林外头,在林子里拾了一背篓干竹桠,又折了回去。
杨泽富倒是悠然自得,用刀随便切了两块儿腊肉,就在灶孔里头的火上烤着吃,也不管锅里的米成了什么样子。
淑芬找了好半天找到一个勺子,在锅里搅了两下,然后把背篼倒下来坐上头,说道:“三伯,明天过年了呢,你晓得不?”
“晓得,”杨泽富用火钳夹了一块儿肉,在火上烧得滋滋响,“我下午去街上打酒,你二伯不是送了一百块钱来?”
“你懒得去,我去给你打!”淑芬笑了笑,“二伯,你说你天天喝酒,你晓得那酒是咋个来的不?”
“酒厂酿的呗,还能咋个来的,天上下雨它不下酒哇!”他吃了一口肉,满嘴都是油。
“就是嘛,天上不下酒也不得下钱!那酒也是粮食酿的,粮食都是我们种出来的,你看我爹,一个脚都能种粮食了,你为啥不去种地呢?”
“你爹养活一家人,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种粮食干啥子?”
“那我二娘和淑兰姐哪天回来了呢,连锅都揭不开,不是又吓跑了?”
杨泽富顿时木在了那里,望着门外的那一片竹林,女儿活泼的样子又出现在他脑海里,嘴里轻声地重复着:“不会回来了,不会回来了……”
“二伯,你相信我,我淑兰姐肯定会回来,你看那杨桂英,人家在外头这么多年,突然就带着娃娃回来一趟。你说我姐哪天带着我姐夫,回来……”
“姐夫?她成家了?”
“你看你家这个样子,连个嫁妆都做不起,她成家也不能靠着你呀,他要真看上合意的,成家也正常!”
“可不能像杨桂英看上那么个老男人!再有钱又能咋个?那还能过一辈子?”
“我就说我二伯是个明白人,”淑芬站起来,把锅里的米饭滤起来,“要我说杨桂英找那个也要不得,我淑兰姐肯定也不会找那样的,我听说她就在江云呢,她说只要你把家弄得像个样子,她就回来给你养老!”
“江云?我去把她找回来!”杨泽富突然站起来,被淑芬一把拉住了。
“二伯,那么大个江云你去哪里找?我已经托人去和她说了,我说你现在不像以前那么懒了,家也有个家的样子了!”
杨泽富抬起头,看看全是漏洞的屋顶和家徒四壁的屋子,眼泪不住地流,“淑芬,你二伯没得出息……不是我不想做活路,我是根本就不会做活路,耕田种地我一样都不会……”
淑芬也跟着流眼泪,尽管他确实没见眼前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下过地,但她真不敢相信他不会种地。“不会不怕,现在又不是非得种地才能活,你看我爹,在家摆弄那几个大铁疙瘩还能挣钱呢!”
“你爹脑壳好用,我笨得很!”
“这样子,二伯,我听说砚台山上的林场要承包,我去承包来种橘子树,你带着‘大黄’去帮我看林场,我给你开工资……”
“真的哇?我……我……淑芬,那你告诉淑兰,就说我挣了钱给他做嫁妆,喊她快点回来……”杨泽富哭得不成样子,差点给淑芬跪了下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 大垭口
过完春节,广文的甘蔗也销售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要做的是把甘蔗地翻耕,重新下种。因为按照种植规律,埋在地下的蔗种已经不再适合继续分蘖。
二十三岁的王广文也算是事业有成。这一年多不仅还清了银行贷款,还扩大了甘蔗和橘树的种植面积,并且培育出良种桃树。
此刻让他激动的不是他的果园,而是好长时间不联系的杨淑芬,竟然突然出现了在他眼前。
石桥的戏楼上正准备闹元宵,戏子们依旧叽叽喳喳地演着《白蛇传》。淑芬在街上碰到去烂泥沟上坟的富强和富家(刘富顺的兄弟),顺便唠了几句,就往岔河的垭河村赶路了。
一路走一路问,淑芬终于到了广文的家里。
“请问这是王广文的家吗?”
“你是?”
“嬢嬢,我叫杨淑芬,是王广文的朋友!”
广文并不在家,正在喂鸡的广文娘看着这个脸上一块儿伤疤的女孩儿,明显有些不悦。这还是她第一回见到让儿子鬼迷心窍的杨女子,且不说那一瘸一跛的腿,光是脸上的那一块儿疤,根本就配不上我那俊朗的儿子!
“不在呢,去六龙了!”
“哦,那他啥子时候回来呢?”
“十天半个月吧,大正月的,去了他姐家,又要去他未婚妻家,哪个晓得他的哟!”
“未婚妻?……哦,嬢嬢,他回来的时候麻烦您和他讲一下,我来找他是想请他去帮我嫁接些橘树……”淑芬失落地转过身子,垭口的风呼呼地刮在她的脸上,比刀割还疼。
淑芬和政府已经达成协议。砚台山林场以每年二百元的价格承包给她。林场之前属于石桥公社,实际上也就是一片荒地,早年曾经种植了一些橘树,因为是传统的野橘,还没等橘树挂果,林场就解散了。
林场在山顶上。土壤也不适合粮食生长,并且在杨家湾、九道拐和李宦寺三村交界的地方,所以就是搞联产责任制承包,乡政府也没有把林场放出来,而是作为国有林场长期搁置。
现在承包方式进一步放活,很多所谓的“国有林场”都允许农民承包。淑芬抓住时机,第一个和乡政府签订了承包合同。
林场在砚台山上一块儿较大的平地上,足有六七亩。现在除了那些粗枝烂叶的橘树,就是肆意横生的芦苇。这样一块儿荒地。并且在山顶取水也是个难事,别说承包,送给农民种也不一定有人愿意接手。
淑芬有她的想法。因为林场上到处都是野橘树,她打算通过嫁接的方式让这些橘树开花结果。橘树保持合理的间距,树下还可以栽种草莓或者西瓜(这两样东西在当时的石桥并没有,淑芬是在报纸上看来的)。至于水源,她自有办法。
才刚刚过完大年初五,她就缠着大姐和国强。还花钱雇了几个人,到林场开荒。不几天。林场的杂草破衣裳终于被扒光,就剩下一株株没什么生气的橘树在风里招摇。
草莓和西瓜那是后边的事情,这橘树嫁接才是当务之急。
想到嫁接,淑芬自然想到了广文。因为他自从回村之后,长期都在学习果木的嫁接。听说他的橘园里,也有一大部分果树是他自己嫁接的。
……
淑芬吃了闭门羹。失望地往回走。山坡上一片光秃秃的刺槐,枝桠上只剩下一颗颗尖锐的针刺。
此刻扎在她心里的“刺”不是没请到嫁接师,而是广文哥那棵笔直的树干上,将会嫁接上来自六龙的新梢。
心被刺痛,泪珠滚落。本就陌生的山变得突兀起来。太阳终于在午后冲破云层,照在这凄凉的垭口上。不远处稀稀点点的青瓦房上,已经冒出了袅袅炊烟;讲究的人家,还点燃一挂鞭炮,在元宵节的正午营造一番热闹。
但这些热闹不属于她,曾经的那层波澜终于汹涌成滔滔巨浪,积在心中的悲痛变成了嚎啕大哭。她爱上了王广文,这一点她非常确定;但广文终究又不会属于她,这一点她也早已料定。
但她又那么清晰地感到,广文也是爱她的。她甚至懊悔自己曾经的拒绝,懊悔几个月前的那次“坦然”。
那个下午,广文从六龙奔到杨家湾,他一定想要告诉她,他爱她!可是她却任他孤独的背影远去。接下来的好多天,她翘首以盼他真的能送来一担橘子,可终究没有盼来。
什么配得上配不上!在少女纯洁的内心里,熊熊燃烧的爱情之火超越了现实,那些爱情传说里,那些文学作品里,奏出爱情千古绝唱的,往往正是“门不当户不对”的情侣。就像湘瑜说的——你不争取,只会失去!
淑芬终于还是把自己的念念不忘化成了实际行动。如果广文答应他帮她嫁接橘树,她一定会在砚台山上唱起山歌,让他知道自己有多么的想他;即便是不答应,她也会告诉他自己此刻多么需要他……不,他不会不答应的!
淑芬坐在一块儿石头上,抱头痛哭。尽管太阳已经驱散了寒霜;但在她的世界里,依旧是一片冰天雪地。
“淑芬?”扛着锄头的广文一眼就认出了那一头假发,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会在这里遇到她。
淑芬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不远处的广文,像极了课本里的少年闰土。
淑芬突然站起来,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你不是去找你未婚妻去了吗?”
“未婚妻?啥子未婚妻?我在大垭口锄地……”
淑芬破涕为笑,但脸色又随之黯淡了,她想到广文娘的眼神和语气,处处是鄙视和讽刺。
“你怎么来这里了呀?”广文看着红着眼睛的淑芬,心里头也跟着难受起来,“是不是哪个欺负你了?”
“没得!广文哥……”淑芬不知道怎么说出嫁接的事情,因为他娘实际已经拒绝了她。
“你去我家里了吗?”广文指着不远处的家,他看到家里的烟囱已经冒烟了。
淑芬强忍住泪水点点头。
“走,去家里坐着说,也快吃饭了,快……“广文拉起淑芬就往前走,尽管他知道爹娘肯定不会欢迎这个石桥的来客。
淑芬却一动不动,“不去了,广文哥,我问你两件事情,你要如实地回答我!”
“哎呀,淑芬妹妹,你今天是做啥子了?你吓到我了!”
“我问你话呢!”淑芬低着头,组织着接下来的语言。
“好好好,我如实回答……”
“你……和那个丁萍怎么样了?”
“上次我就和你说了,没有任何瓜葛了!千真万确!”广文放下锄头,做出一个发誓的动作。淑芬的这个问题反而让他愉悦了起来。
“那你……那你……你还喜欢我吗?”淑芬的头埋得更低了,滚烫的脸已经炙干了泪痕,激动的心快要跳跃出来。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么直接去问一个男人。
广文把还有泥巴的两只手手放到淑芬肩膀上,缓缓地说道:“淑芬,你知道我等你这个问题等了多久了吗?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天我就喜欢上了你。因为你,我才找到了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回来扛起了锄头;因为你,我才会有信念在一次次的失败中站起来,让果园有了现在的样子;因为你,我才知道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样子,无论对方变成了什么样子,内心的选择都不会改变……”
淑芬的的眼泪再次泛滥,不知是内心的疼痛在加剧,还是刺痛的伤口在愈合?“广文哥,可是我现在都这个样子了!“
“什么样子?无论你什么样子,在我心里,你都是那个最美的淑芬……”
淑芬蹲在地上,泣不成声……(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一章 鞭炮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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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自然就像一盘循环播放的磁带,每年春天都唱着同一首欢快的歌。
“哗啦啦”的石桥河春水初涨,绿树和青草都冒出了芽儿,小麦和豆苗迎着春风疯长,螃蟹和泥鳅同时从石缝下探出了脑袋,青蛙也开始忙碌地繁育着后代。
但这一年,石桥春天欢歌里,增加了一种节拍,让整个石桥以另一种方式热闹了起来。
石桥供销社的那座大院被出租给一个来自湖南的老板,挂上了“石桥湘江烟花炮竹厂”的牌子,在石桥河上游已经建起了一排排简易的厂房;濒临倒闭的国营棉纺厂被私人收购,贯之以“嘉苍丝绸有限公司”的名字;石桥酒厂被小作坊承包,一家大型的制砖厂也初具规模……
不管是外来的“和尚”,还是本地的“僧侣”,突然都在石桥这座小庙里念起了生意经。别说十年前,就是在一年前也是想也不敢想的。
这一切都因为严书记的一句批示——“支持西部山区,尤其是石桥乡早日脱贫!”各大政府部门紧急行动,跑来要来的资金率先支持西片区,银行的贷款三年无息给农民企业家,那条出山的单行道扩大一倍,建成和省道同等规模的两车道。
这些变化当然和农民息息相关。家门口的厂子面向社会招工,“半工半农”成为一种新的状态活跃在农村地区,“搞副业”的形式已经从农业的范畴跨越到了工业。
和很多农村地区不同,石桥人自己还没经历“走出去”,这些所谓的“公司”就被引了进来。“送教上门”在很多时候,就因为教材脱离了实际。效果恰恰会适得其反。
毕竟都是小厂,并且对技术还是有一定要求,有的只是换汤不换药,根本不需要招工。所以最后进入厂子“搞副业”的,也不过是靠关系走后门的青年人。每个月拿着四五十块钱工资,给石桥创造着微乎其微的经济效益。
淑芬在她的林场忙的不亦乐乎。她对乡镇上新办的那些厂子并不看好。她觉得石桥现在根本没有办厂的条件,并且那些厂子对农民来说,实在没有太大的带动作用。
村里也有十来个初中毕业的青年男女,在鞭炮厂或者棉纺厂做工,但这些年轻人正是农村需要的劳动力,正是可以推动“科技兴农”的知识农民。他们现在为了那每个月几十块钱,比在地里干活还累,留下年迈的父母甚至爷爷奶奶在家肩挑背磨,真不值得!
并且。你看看鞭炮厂的副厂长杨泽建,你就晓得那厂子会是个什么下场了!
当然,然我们暂且以发展的眼光看待这个地痞“贱狗子”,毕竟他现在是石桥横着走路的大厂长,连罗书记也是弓着腰给他点烟。
这小子是跟着大哥杨泽军捡了这个副厂长。杨泽军前年带着他跑到外头去浪荡了一圈,也不知道使了什么花招,杨泽军从湖南娶回一个婆娘,老丈人那边开了一个鞭炮厂。他也跟着学了些技术。过春节回来一趟,听说嘉苍鼓励投资建厂。不仅税收优惠,而且银行有免息贷款,这家伙脑袋一热,给老丈人去了一封信。
老丈人过来考察一番,说干就干,不仅注册了工厂。还让杨泽军当了厂长,杨泽建跟着也捞了个副厂长。
“淑芬,你说这人还真要出去一趟呢,你看杨泽军两弟兄那副德行,现在还当厂长!”国强坐在一棵橘树的树杈上笑着说道。国强两口子今天正好在林场帮淑芬修橘树枝。
“姐夫。你也有出息呢,你看你的鱼塘,一年也挣不少!”
“他有啥子出息?”淑芳一边拾起枝桠,一边笑着说,“要不是他和建幺叔有过节,我都去给人家编火炮儿(鞭炮)!”
“姐,你好好守着你家的鱼宝贝吧!一个月不比人家挣得多?”
“是,多!呵呵,淑芬,广文真答应你来拷(方言,‘嫁接’的意思)柑子树了!”
“嗯,过几天就来。姐夫,你得按我说的,把上头的枝桠都修平整了……”淑芬想到正月和广文哥的那次邂逅,心里又忐忑起来。
砚台山往北,依旧是望不尽的群山。那望眼欲穿地方,爱人是否已经收拾行囊,即将来到这块孕育希望的土地上?
元宵节那天,淑芬终于在悲伤中吐露了自己的心声,幸运的是广文哥也那么热情地呼应。那一刻,他们是多么幸福呀!连坚强的广文也喜极而泣。
那天,淑芬并没有跟着广文再去他家,他们在那块儿石头上说了很多话,广文突然又从农民变成了诗人,他的每一句话都踩着诗歌的韵律,拨动着淑芬的心弦。
最后,淑芬请他到杨家湾来嫁接橘树,广文点点头答应了,然后说:“我嫁接的不是橘树,而我们生活的希望,那么大一片果园,将来一定是石桥最美的地方!你等我!”
他们的浓情被广文娘的唤声打断。淑芬站起来,依依不舍地和爱人告别;广文也没有再邀请淑芬去他家,他知道,淑芬刚刚的眼泪肯定来自娘的谎言!
广文爹娘的观点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一方面儿子的事业已经有了很大的起色,尽管这在他们看来是并不光荣的职业;另一方面孩子越来越大,老王动不动就拾扁担锄头打人的习惯也该改一改了!
至于广文和丁萍的婚事,他们并没有过多苛求。因为淳朴的农村人,他们也相信“姻缘”。
“文儿,那天杨淑芬来找你,说是喊你去给她拷橘树!”广文娘想了好几天,还是把淑芬的话转述给了儿子。
因为那天她看到淑芬和儿子在田坎上抱在一起,他感觉得到,儿子大了,好多事情已经由不得他们老人家了。
“哦!”广文只是应了一声。
“你去……还是不去呢?”她试探着问道。
“娘,您说呢?”
“我不晓得,那是你的事!我和你爹说了,你爹没说让,也没说不让……”
“哦,那我去吧,毕竟人家也帮过我们,您的病还是他介绍何医生来治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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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 混凝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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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广厦是没有春天的。因为刚刚过完春节,这里的最高气温已经逼近三十摄氏度。
更确切地说,广厦只有两个季节——春天和冬天。即便是寒冬腊月,万紫千红的繁花会代替皑皑白雪;在北方一叶知秋的时候,烈日高照已经让植被郁郁葱葱。
三月普通的一天。
凌晨两点,电子大厦项目的工人们刚刚打完一场胜仗。干部和正式工人已经去酒店庆祝,临时工们回到宿舍,倒头就睡!
富顺照例打开他的小台灯,在微弱的灯光下翻阅前几天在分公司马总那里取回的几本笔记。笔记上有很多马总亲笔纠正的错误,还有一些鼓励性的批注。
富顺的脑海里回响着马总的话,心里颇不宁静。搅起他内心波澜的,还有一封来自江云的书信。
这种波澜,是一种一个多月都不能抑制的兴奋。
书信是郑云霞老师写来的。她在信里说,马子昂已经看过他的笔记,对他的天赋大加赞赏,仅从建筑设计方面来讲,富顺的水平已经超过了他以往带过的任何一个研究生。
但郑老师也说,马子昂觉得他看的书过多过杂,在设计上融入的元素也太多,这对一个设计师来说并非好事。对天才来说,现在急需一个人领着他过河,并且他现在离上岸只差一步。
现在正好有一个愿意领着富顺上岸的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教授级高级工程师、英国皇家特许建造师、华建三局首席设计师、桥梁大师、华建三局总工程师马子昂!
从海西回来,马子昂就派人把富顺请到了广厦分公司他的办公室里。
马总一如既往地严肃。盯着这个二十岁的小伙子不说话。一件秋衣、一条的确良裤子套在他结实的身上,脚上是一双穿了多年的半胶鞋,倒是刚刚剃过的小平头显得格外精神。但怎么看也看不出这个灰头土脸的临时工有建筑方面的天赋。
“小刘,你今年多大?”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边,摆摆手示意富顺坐下来。
富顺呆呆地站着,他实在没读懂马总刚刚那一番大量。倒是看到办公桌上自己那几本笔记,心里不免忐忑起来。
“马总,我今年满二十岁!”
“二十岁,二十岁……”马子昂默念了两遍,然后问道,“你从啥子时候喜欢上这些的?“
“很小的时候吧,我的脑海会出现一些楼房,我喜欢用石子在地上乱画,也喜欢用石砖砌些小房子!”
“我听云霞。哦,郑老师说,你是农村人?”
“嗯,一直在农村长大,十二岁的时候到江云……”
“农村有楼房吗?”
“没有……”
“那你这不是违反唯物主义的意识吗?我还听说你之前一天学都没上?”
“没上过学,但我认识一些字……”
“嗯,我看了你这几本图纸,”马子昂拿起那三个本子。缓缓地站起来走到富顺跟前,“不得不说你确实有些天赋。我知道,你在江云建校呆的时间也不长,后来的经历大致就是以农民和临时工为主了。很不简单!”
马子昂再次示意富顺坐下来,他自己也在富顺身边坐下。助理已经送来了两杯上好的毛尖。马子昂翘着二郎腿,随便翻了笔记中的一页说道:“小刘,你知道1871年芝加哥大火?“
“知道一点。在一本书上看过,大火之后,规划大师伯纳姆建造了一个‘草原上的巴黎’,密歇根大街成为世界城市建设的样本……”
马子昂点点头,看着笔记本上那些黑白线条和彩色分区。脑海中升腾起一座全新的城市——这是富顺想象出的一座现代化都市,无处不渗透着摩登气息。
“摩登之都、活力之都、魅力之都……小刘,我开始以为你只是单纯地设计建筑,没想到你还会去规划一座城市,你的水平真的超乎我想象!”
“没有,马总,我只是喜欢,谈不上什么水平,让您见笑了!”
“不过也有很多不足的地方,这主要是你受教材的影响太深。现在我们的设计都在照搬西方,国内的著作也不过是西方作品的翻版,我在思考很多东西,中国的元素……”马子昂喝了一口茶,顿了顿,“你……明白我说的吗?”
“马总,您的很多书里提到古建筑与现代建筑的衔接,提到中国自然风光与人文建筑的关系,我知道以我的水平和阅历还不能理解,就像您在书里说的,‘历史的沉淀需要用生命去感知’。我还没有感知的资格!”
“有!你有!”马子昂激动地站起来,“小刘,下个月开始,你到公司设计部来上班,这里有中国最好的建筑设计团队,这里都是我学生里的佼佼者,以你的天赋,你该和他们一起来见证广厦这座完美的城市竣工……”
富顺当时并没有答应马总。不过年轻的小伙子已经被马子昂激动的情绪带动,澎湃的内心似乎找到了停靠的港湾,六年孜孜不倦的钻研终于在一次幸运的大考中过了关。
富顺知道一个教授级高级工程师话的分量,还有他矍铄的眼神里传递出的力量,他们就像忘年交的知音,那种心心相惜的渴盼,在他的人生里,第一次这么真切!
这个喜悦深深地藏在他的内心里,不能抑制他也设法地抑制着。
因为在电子大厦的工地上,刚刚经历完一次历史性的时刻!
六个小时前,广厦市政府的领导班子和华建三局的干部们一起捏了一把汗——这个耗资一个亿的项目,在过去一个月里已经三次试滑模失败!
滑模,是我国现浇混凝土结构工程施工中机械化程度高、施工速度快、现场场地占用少、结构整体性强、抗震性能好、安全作业有保障、环境与经济综合效益显著的一种施工技术。
这种施工技术在华建三局已经成功运用了好几年,但在电子大厦却像着了魔一样,一次又一次地试滑失败。可以说,”华建”龙年的“开门红”,在电子大厦就遇到了阻力。
分公司的技术骨干全部调度到施工现场,用了十多天时间在工地测数据、找原因。
马子昂并不是施工方面的专家,只能急的团团转。就在工地上,胡明全被劈头盖脸骂了好几通,就差没有马上撤他职了!
胡经理最后被骂的一次,富顺正好经过,他鼓起勇气走到马子昂身边,试探性地说:“马总,我这几天看了一些书,也在这里看了一下,我觉得失败的原因可能是……”
“你等一下,”马子昂火气还没消,“胡明全,去把那几个搞技术的给我找来,就在这里开现场会!”
七八个技术工人被找来了。“你说!”马子昂没好气地扫视了一圈那群“无能之徒”,然后对富顺说。
本就没有多少把握的富顺这下被吓呆了,吞吞吐吐地说:“我……我觉得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一是混凝土的强度系数……
“强度系数已经最佳了,这个绝对没问题,我们在海西就掌握了!“滑模主管回答道。
“还有一个是什么?”马子昂稍微温和了一些!
“还有一个是浇筑时的速度……”
“对呀!”一个年轻的工程师拍了拍脑袋,“马总,我们一直在混凝土上找原因,也许他说的对,输送的速度……”
“怎么才能解决速度的问题?”马子昂问道。
“设备,”富顺继续说,“我用肉眼观察过,我们现有的设备根本供给不上一层平台所需要的混凝土!”
“算,给我马上算!”总指挥马子昂当即下命令,骨干们这才扭转方向,不一会儿,输送混凝土所需的设备被计算出来——两个爬塔、三台混凝土输送泵和一台混凝土搅拌站。
马子昂找到广厦的市长,拍着胸脯保证完成任务。市长凭着他和马总的私人关系,跨过政治速度,很快搞来了需要的设备。
六个小时前,市长和分管基建的副市长来到现场,与华建三局在广厦的上千名工人一起见证了那个奇迹时刻——
分布在工地上千个平方米操作面各个关节点位置的四百个油压千斤顶同时启动,自重二百四十吨的庞大滑模,慢慢地被同步顶升起来。一公分又一公分,混凝土墙脱离了模板,像一排长城,稳稳地矗立在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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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老总室
富顺一夜未眠,第二天也没有去上工,而是到分公司敲响了马总办公室的门。
因为昨晚熬夜,马子昂还没来上班,富顺在公司的走廊徘徊。走廊里挂着华建三局很多施工照片,从黑白到彩色,从高山到平原,从悬崖峭壁到万丈高楼,每一张都记录着三局辉煌的历史,每一张都洒满了三局人辛劳的汗水。
“小刘,你找马总吗?先到我办公室做一下,他一会儿就到!”马子昂的助理陈波提着公文包,和以往相比,今天他上班要晚一些。
富顺和陈波打了个招呼,跟着进了助理室。看得出来,陈助是一个很讲究的人,办公桌上摆着海西金融大厦的建筑模型,整齐的书柜里摆放着包括历史、地理、建筑等等在内的很多书籍。
“随便坐,”陈助一边倒茶边说道,“滑模的成功可有你的一份功劳呀,昨晚马总和许市长吃饭都在说你,小小年纪造诣了得呢!”
“没有了,我也是正巧看到一些案例,没想到马总马上就决策了,我都好几个晚上没睡着,真怕出什么乱子!”
陈助坐下来,随便拿起一份报纸,头版头条就是华建三局在广厦电子大厦工程上的技术攻破。“小刘,马总也把你那几本笔记给我看过,要说你没上过大学,我还真不信呢!”
富顺只是笑笑,他知道,这个话接不接都不恰当。上没上过大学?这在当时一家同行业全国领先的国有企业,是你能否进入智囊团和中高层的关键因素。
富顺当然没想到这些,他只是既不想让人觉得过分谦虚,又不想去撒谎。
富顺换了一个话题,问道,“陈助理。你跟着马总好多年了吧?”
“我是马总在江云大学的学生,毕业之后在学校当他的助教,后来又跟着到了海西,算起来这已经第八年了吧!”
“哦,那您一定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见证了好几座城市的发展!”
陈助理得意地笑了笑。确实。要说现在马总在三局最信得过的,肯定是他陈波。江云新城立交桥设计和城市规划、海西两大新区的建设、广厦的很多项目,他多少都出了一份力气。
“哎,科技的变化日新月异,马总经常说,他们早年也是靠着仪器和铅笔绘图,现在呀,电脑成了必不可少的工具!”陈助起身,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
富顺并没有被那新玩意儿吸引过去。脑海里闪现出很多书上的图示,他看过很多关于电脑绘制设计图的介绍,他甚至可以张口说出很多软件的名字,可惜,那都只是纸上谈兵。
他能够感觉出来,陈助有一种敌意,至少,并不没有善意。是啊。西装革履的工程师,何必对一个土包子有什么善意!
电脑发出“轰轰”的声音。富顺坐在一旁喝茶,他想,或许用不了多久,他也可以拥有一台这样的电脑。
“小陈……”助理室的门被推开,马总还挂着两个黑眼圈,“小刘。我还说让人过去找你呢,快来我办公室!”
富顺放下茶杯,朝陈助浅鞠了一躬,然后带上门出去了。
马子昂满身酒味,一进到办公室就脱掉外套。哈哈大笑了两声:“哈哈,刘富顺呀,你还真有几下子,我说你怎么一个月不给我答案也不来见我呢,原来你在研究滑模的事情!你可是给我解决了大问题呀!”
“没有,马总,是您的决策英明。按照这个速度,应该能够在预定的时间内完工。”
“完不了也得完呀,昨晚当着媒体的面我都表态了。快坐着,想好了没有?”
“马总,您真的能给我一个到设计部学习的机会吗?”
“我还能哄你?你要你点头,设计部的门肯定给你打开的。小伙子,这样的机会很难得呀!别人见习期一年,你,我特批,半年!马上叫人事部给你办手续,编制就用广厦分公司的,随后我带你回海西!”
富顺一听又是见习期又是编制的,吓得连连摆手,“马总,我没有文凭……“
“文凭?哈哈,我就是你的文凭,你很快就可以有了!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三局的正式工人,我用半年的时间考核你,你也要给我争气呀!”马子昂随便翻了几张报纸,对自己报上的形象还算满意,“这拍照水平,和我家梅梅比起来,还差了一点点!”
富顺抑制住心中的激动,“真的谢谢您了,马总,我一定好好干,不辜负您的期望,争取设计出符合中国实际的建筑来……”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马子昂扔下报纸,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助理室,“小陈,通知黄经理和龙主任上来!”
不一会儿,分公司的总经理和人力资源部主任敲开了总工程师办公室的门。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在江云的学生刘富顺,现在在金融大厦项目部,还没有入编呀……”马子昂双手叉腰,走到黄经理面前。
黄经理当即表态:“我知道,马总,这不就是给咱们解决了滑模问题的小刘吗?我早先就和党委的几个成员通气了,像这样的人才,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引进到我们公司……”
“既然通气了就好。马上就给他办手续,我建议他先到设计部锻炼一下!先按助理工程师发工资吧?!还有住宿的问题,后边的干部宿舍还能腾出一套吗?”
“没问题,我们这就去办手续。”龙主任不愧是搞人事工作的,赶紧点头应承。至于怎么搞到助理工程师的资质,宿舍咋个安排,那都是后话。
“马总,黄经理,龙主任,谢谢您们,”富顺不停地鞠躬,“我能来公司上班就已经很知足了,我想就住在项目部那边……”
“这边上班方便一点,”龙主任接过话来,“不过,你要是愿意住那边,我马上就去调整一套房子出来!”因为在项目部也有一批干部宿舍房。
富顺赶紧摇头,说道:“不用调整,我的意思是,我就住现在住的地方!”
“这……”龙主任无奈地看看马总和黄经理,“我们新招了一批工人,临时工宿舍马上从四个人变成八个人!”
“没关系,我住惯了大宿舍……”
“随他!”马子昂有些不耐烦了,毕竟这样的小事都在他办公室讨论的,刘富顺还是第一个,“你们办手续去吧,我要去一趟市政府……”
富顺回到宿舍,并没有和几位大哥说起到公司上班的事情。他只是说分公司这边有些事情请他来帮段时间忙。
即便如此,三位大哥也是兴奋得不得了,老乡昨晚就出尽了风头,现在又到公司去帮忙,转为正式工人那是早晚的事情!老李开了一瓶酒,几个人就着生花生米喝到大半夜。
等到其他人都睡着了,富顺依旧开着他的小台灯,手里拿着一张照片——马云梅灿烂的笑容和温柔的灯光一起融化…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唱山歌
春风里夹杂着槐花浓郁的香味,小燕子挥舞着她灵巧的剪刀,蘑菇在春雨的滋润里撑开了小伞,芦苇也在草丛里格外醒目地蹿高,
广文带着他的嫁接工具,还有橘树新梢,来到了砚台山顶。他简直不敢相信,在这个贫瘠的山梁上还有一块儿这么富饶的土地,和周围石漠化的土质不同,林场就像山脊上镶嵌的一颗明珠——那是一块土质优良的黑土地。
广文用简单的工具测试了土壤的酸碱度。因为淑芬早先就按照他的方法施了底肥,所以土质已经基本适合黄橘和红橘的生长。
林场里被修理整齐的橘树看不到一点枝叶,就像列队的士兵等待着首长的训示。广文顾不上去山下的淑芬家喝一口开水,从背篼里取出工具,迎着朝阳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汪……汪……”一条大黄狗突然冲了出来,广文蹭蹭地爬到一颗橘树的树腰上,眼巴巴地望着虎视眈眈的大黄。
“哪个?龟儿子!偷树子是不是?”杨泽富老汉扛着一杆猎枪,从不远处的茅屋里走出来。
懒汉杨泽富已经提前到岗“上班”。林场赋予他光荣的使命,保卫侄女淑芬的财产和保护集体财产一样疏忽不得,他从家里找到一杆火药枪,没想到这家伙上了堂还真能要了命——他到林场不到十天,已经毙了两只獾猪、四只野兔和十来只斑鸠了。
“不是,大叔,我是杨淑芬的朋友,我来给她拷柑子树!”广文死死地抱住树干,手上的嫁接刀已经掉到了地上。
“胡说八道,举起手来!”杨泽富端起猎枪。“投机倒把的阶级敌人!”
“真不是,大叔,我叫王广文,岔河乡垭河村的,你不信问杨淑芬嘛!”
杨泽富端详了一阵,“大黄。呜……”他唤回大狗,然后走到树下。
“下来吧,王广文,淑芬说起过,你来拷树子,咋个不和淑芬说一声!”
“我这不是从李宦寺那里上来近一点嘛,想着先干完活再说,你这又是枪又是狗,吓死人了!”
“哈哈。能吓到人就好,我还怕我这把老骨头没得用了!你拷吧,我到那边去喊淑芬上来,她家今天摈(移栽)小秧!”
“不了,大叔,你能不能先把大黄拴起来?”广文看着那气势汹汹的大家伙,浑身还在哆嗦。
“大黄,过去!”杨泽富下达命令。大黄悻悻地走开了。“小伙子,我这才搬上来。没得啥子吃的,我侄女给我拿了点红苕和米,我去熬碗稀饭来给你吃到,我再去找点野味我们中午下酒,你先做活路!”
“不了,我带着干粮。大叔。你说她家在摈小秧?在哪里哟?”
“就在山下的井水田里!”
“这里唱山歌她听的到不?”
“山歌?那要看你的嗓门了!嗓门好肯定听得到!”杨泽富看着那一堆橘树条,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帮上忙,说完就会茅屋里睡大觉去了。
“哟喂……”广文拾起嫁接刀,亮了一嗓子——
“山上的芭毛发芽芽,山下的槐树开花花。我看到秧田里有个女娃娃,抬起头来(哟嚯嚯),看看哥哥在干啥?”
淑芬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抬起头仿佛看到了山顶上那个痴情的汉子。真没想到广文竟然这个季节来到了杨家湾!
她知道,广文一定已经在山顶嫁接橘树了。她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放下手中的活儿奔向山顶;二是找回昔日的歌喉,鼓起勇气向世人宣布,她恋爱了!
可是,看似杂乱无章的农活,却是最具规律的人类活动。先祖用二十四节气给农活划上节点,你必须在每一个点上完成工作,才能在收获的季节换来回报。因为国强今年也不能抽出过多的时间,她自己又额外增加了一些任务,因此对杨淑芬来说,必须更加紧凑地安排这些节点。
所以,她必须在今天摈完小秧。至于那山上的人,如果能用山歌和他对白,那她一定会在幸福中收获更多的果实。
可是,现在唱山歌对她来说是一件难事。一方面由于嗓子受过伤,她曾经洪亮清脆的嗓音发生了变化;另一方面,她的确在烧伤之后就再没唱过山歌了。
但她还是试着清了清嗓子。不过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已经不适合唱山歌了。别说旋律,她甚至连歌词也串接不起来。并且在她的喉咙里,就像堵着一块儿东西,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她着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广文也跟着捏了一把汗,他把工具箱垫在脚下,踮起脚给一株橘树嫁接枝条,期待着山下那个小黑点能够发出音来。他知道淑芬喜欢唱山歌,他也坚信,就算她嗓子受过伤,但从说话的音色来看,她一定还可以唱出动听的山歌儿来。
“妹妹的秧子细刷刷的栽,哥哥的桠子慢悠悠地裁;山上的燕子直溜溜地飞过来,山下的歌儿呢,你大起胆子唱起来!”
淑芬埋着头,刚刚还横平竖直的小秧变成了乱毡毡的牛毛一样。她在从哼唱开始尝试着,“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声音低的只有她和在一侧的母亲可以听见。
淑芬娘把脸瞥向一边,她怕眼泪滴落在稀汤汤的泥箱上,砸出点点小窝——她怕淑芬看见她的伤心!
是啊,女儿曾经是杨家湾的山歌唱得最好的女孩儿,也曾有多少男孩子为她唱起过动情的山歌。她和女儿一样,本以为不会再有人为淑芬唱歌,可现在,山上歌又为她响起来了!
“那是广文吧?”淑芬娘问。
“嗯!”淑芬点点头,似乎找到了一点旋律,随即又不见了。她摇摇头苦笑了一下,眼泪在眶里打转儿。
“那我先回去做饭,你慢慢栽……”淑芬娘从泥泞里抽出脚来,艰难地往田坎走去。她想是不是自己在这里影响了孩子?
淑芬没有答话,继续在找感觉。“张家溜溜的大哥,看上溜溜的她哟……”
广文闭着眼睛,他似乎听到了淑芬的声音。他想,或许自己不该苛求,一首首山歌,又能说明什么呢?他爱她,和容貌无关,更和嗓音无关。
但山歌还是唱起来了,分不清楚是在山里,还是在心里——
“山上溜溜的大哥,人才溜溜的好哟!
山下溜溜的大姐,看上溜溜的他哟!
月亮~弯~弯~,看上溜溜的他哟!
一来溜溜地看上,人才溜溜地好哟
二来溜溜地看上,会当溜溜的家哟……”(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村小学
转眼间,小海棠已经到了入学的年龄。除了鼻子上有一块儿小小的疤痕,小姑娘简直乖巧得捧在手里就要融化一般。
她即将从谢家坝村的幼儿园毕业,在经历一个短暂的暑假之后,就进入一年级了。
小家伙运气不错,能够在六岁的时候赶上读一年级。
之所以说“运气不错”,是因为石桥乡村里的小学没有一所“完全小学,一般只有两到三个年级,年级的设置都是跳跃式的。比如谢家坝小学,它现在就只有三年级和六年级。六年级毕业了,接着招收一年级,所以在农村很多地方,并没有“适龄入学”这一说法,赶巧的能够在五六岁上一年级;赶得不巧,有三四岁上一年级的,也有**岁才等到一届毕业的。
与杨家湾村小不同,谢家坝小学的两个老师都是公办教师(杨家湾村小虽然有三个年级,三个老师有两个是民办教师),其中一个是刚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谢国志——也就是小海棠的叔叔。
村小的老师都是“全才”(其实是无奈之举),他们语文、数学、音乐、美术等等要求开设的课程,全都是一肩挑。上课也没什么固定的时间,因为很多老师的家里都还种着地,农忙的季节,他们往往是上半天课,种半天地。
所以,你看着有的老师,牵着牛、扛着犁去教学,也就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了。
说完谢家坝和杨家湾村小,不得不详细说一下石桥乡李宦寺村的小学。
这所学校在砚台山北面的山腰上,村里也有三个教室,三个公办老师。其中一个,叫做王广文!没错,正是几个月前在砚台山顶唱着山歌的王广文。
这是广文想到的一个万全之策!
几个月前。广文嫁接完那一片橘园,他和淑芬的爱恋更加炽热。
淑芬的山歌没有传到山顶,却传到了广文的心里。直到山下传来了淑芬娘的声声呼唤,广文才跟着杨泽富一起到了那片竹林深处的人家。
淑芬刚从井水田回来,裤脚边上还沾着稀泥巴,她在秧田里抓来的泥鳅和鳝鱼在竹篓里蹦跶。
“你来了?快到屋里坐!”淑芬红着脸。看着满头大汗的心上人。
“嗯,林场那块儿土好得很,我已经拷了十六棵了,两三天就能搞完!”
“你们家小秧已经全部摈了吗?”
“我是温室育苗,不需要摈,到时候直接栽大秧就可以了!”
淑芬娘从屋里舀来热水,倒了一些给回来的人洗脸。剩下的倒进桶里——杨泽富正在给他打来的斑鸠拔毛。
“我前年搞过温室育苗,没成功,你有把握吗?”
“我已经揭掉薄膜了。从秧苗长势来看应该没得问题。农技站的技术员来做了些指导,应该明年就能推广!”
“哦!耽误你时间了……快到屋里坐吧!”广文洗完脸,淑芬把他带到了堂屋里。
杨泽贵杵着木拐,背着满背篓草木灰,在太阳底下往地里走。广文刚刚坐下来,赶紧起身去帮忙。
淑芬也没有阻拦,到厨房里去帮娘炒菜去了。
“淑芬,广文真是个好娃娃。这么多年,一直和你这么好!”
“娘。他确实很善良……”
“我觉得你的那些顾虑也该抛开了,不管怎么说……他没有嫌弃我们……”
“我晓得,娘,我再想想,只是……”
“哎,要娘说呀。嫁出去也没啥不好的,我就是怕你受欺负。娘现在也没要求你们谁非得留在我们身边,有时间的时候回来看看就好,这儿还有你大姐呢,坎上坎下的。你姐夫也孝顺,和带在家里没得啥子区别……”
“娘,我就要留在杨家湾……”
“傻娃娃,王家就一个独苗苗,咋个留在杨家湾?听娘的,和广文好好说说,合适的话就让他家来说个媒,我们也不去看啥子人户了,你俩合意,就把日子定下来!”
“我再想想……”
吃饭的时候,杨泽贵把他去年泡好的药酒抬了出来。麻辣斑鸠下酒,绝对属于上等佳肴。杨泽富一边夸赞淑芬手艺好,一边大口喝酒。
“广文,给你添麻烦了!你一直这么帮我们,我们都不晓得咋个感谢你?”杨泽贵看着这个精神饱满的小伙子,也是满心的欢喜。
“杨叔叔,您太见外了,我和淑芬,还有富顺都是好多年的好朋友,这都是小事情,我就怕没做好!”
广文刚刚丢下杯子,杨泽富立即把酒满上,说道:“这娃娃,嘴巴怪甜呢!来,喝一个,早上吓到你了哈!”
“没有,大叔,淑芬和我说过请你帮忙看果园,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到岗了……您少喝点,这酒少喝养身,喝醉就伤身了!”
吃过午饭,淑芬和广文一起到了山顶。
上山的路是悬崖上凿出的一条崎岖小道,尽管已经走了无数次,但淑芬依旧小心翼翼。
因为小路窄的只能容纳一人攀爬,所以广文每走一步,就会转过来看看淑芬。到了一处最窄的的地方,广文伸出手来,想要拉淑芬一把。
淑芬右手扒着一处树根,左手迟迟不敢伸出来——她怕广文看到她伤痕累累的左手,尽管通过锻炼,手脚现在已经灵活多了。
“把手给我!”广文的手已经快要触碰到她。
或许是因为紧张,爬惯了的山路这时突然变得更加陡峭,淑芬的双腿都跟着颤抖起来。没等她伸出手,广文已经拉住了她,一用力,她到了广文的身旁。
淑芬没有停留,快步往山顶走去。她不想让广文看到自己羞红的脸……
“那是一所学校吧?”广文指着不远处木杆上飘扬着五星红旗的地方。
“是,李宦寺村的小学!”
“你说我来当老师怎么样?”
“三心二意的,一会儿相当农民,一会儿相当老师……”淑芬以为广文只是在说笑,没怎么理会,把带来的剩饭送去给大黄了……
没想到广文并没有说笑。他回家以后,先去了一趟县教育局,查到自己的学籍档案和派遣证明,又是送烟酒又是哭诉的,教育局领导终于答应这个江云建校的毕业生,“延迟分配”到石桥小学当老师。
广文把自己要去学校当老师的消息向全家人宣布。爹娘高兴得三天没合眼。对于儿子这样的“英明决策”,们全力支持,即便是教个小学,那也是端着“国家饭碗”的公家人;石桥也不错,他姑姑一家不都在那儿吗?至于家里的果园和庄家,爹身体好着呢,就你种树那几把刷子,爹早就学会了!
广文拿着介绍信到石桥小学报到,主动要求到李宦寺村小任教。校长立马同意,村里调回一名老师到中心校,王老师就很快就走马上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打野兔
从李宦寺村小到砚台山林场,走路不过十五分钟时间。
广文竟然很快适应了这份工作。上班的时候他是侃侃而谈的王老师;下班之后,他是挑着学校厕所大粪往林场跑的王农民。
他和其他两位老师一样,是教师里农活儿干得最好的,又是农民里头教书教得最好的!
其他两位老师都是李宦寺本地人,在农忙的季节可顾不上给孩子们上全天课,所以在炎热的夏天到来之前,学校里的朗朗书声在中午十二点就会戛然而止——老师们扛着锄头到地里干活儿去了。
高年级的学生还会被无情地“抓壮丁”,先给李老师家收小麦,再到范老师家插秧子……说来也怪,娃娃们在自家懒得扫帚都不愿扶一下,到了老师家的田地里却干的有模有样。
王老师从中途接了个三年级,一个班五十三个学生,大多数都是本村的。倒也没什么特别繁重的课业任务,真正开设的课程就两门——语文和数学,至于什么美术和音乐课,他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擅长,可别把娃娃们带到沟里;还有所谓的劳动课,农村娃还需要上这课?他们都能当老师了!
村小就三间教室,广文没有地方住,就到山上和杨泽富住茅屋。到了晚上,山风刮着松叶和芦苇飒飒作响,好像屋顶都快被吹走一样。
天气越来越热,饮水还不是大问题,可那一千多株新枝刚刚发了芽儿的橘树,需要大量的水来灌溉。
“王老师,走,陪我去打野兔!”杨泽富提着手电筒。钻到广文住的这间茅屋里来。茅屋前几天才刚刚通电,微弱的灯光照在广文暗黄的脸上。
“走嘛!”广文放下手中的书,随手拿了手电准备出门。
打猎是他俩在山上唯一的消遣活动。大黄已经被训练成一条近乎合格的猎犬,或者它早年为了生存,已经练就了这一身非凡的本领。
广文牵着大黄,跟在杨泽富身后。
不远处的草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看来今晚运气不错。“狡兔三窟”,居然这么容易就碰到一窟。大黄从广文手中挣脱,轻轻地迈开步子,悄悄地接近窝点。
杨泽富示意广文蹲下来,以一棵松树作掩护,猎枪上了堂,稳稳地端在他手上,手电只留一束光,直直地射向天空。若是大黄失手。猎人将会在第一时间把猎物击毙。
快要接近的时候,大黄匍匐到草地上,用目光衡量——它要找一个最佳角度和合适距离。尽管松树后的主人还没看到野兔,但在它矍铄的眼神里,一只灰色野兔的轮廓已经非常清晰。
猎物很快发现了“敌人”,或许早就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在大黄腾空一跃的那一瞬间,野兔撒开退狂奔。
“啪……啪……”杨泽富的猎枪连响两声,不知是野兔太狡猾。还是广文的灯光没跟上,野兔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大黄。撵……”杨泽富把枪收起来,“兔子跑不远,估计也受了伤,咱回去等着,大黄一哈儿就叼回来了!”
“是不是哟?富大叔,大黄就那么神?”
“嗨。那也得看情况,你没见大黄往山下追去了?兔子前脚短后脚长,爬上坡大黄没把握,跑下坡……哈哈,咱明天改善伙食!”
果不其然。在他们回到茅屋的时候,大黄衔着还活蹦乱跳的野兔回来了。
杨泽富把野味往铁笼子一关,又扔给大黄一块儿猪骨头,过来拍拍广文肩膀,“咋样,王老师?”
“您别叫我老师,现在呀,您才是老师!”
“我也就干这些无聊的得行,连地都不会种的一个废人,要不是淑芬侄女可怜我,我现在稀饭都喝不上一口!”
“您真不会种地?”
“真不会,小时候穷得吃不上饭,我爹把我送到寺庙里;后来我大哥把我弄大队当民兵队长,我是个锄头哪只手在前、哪只手在后都不晓得的人!”
“你就不想使使锄头?”
“不想!”
“富大叔,我跟你讲,这马上就入夏了,你也看到,就我每天在学校挑点粪水来,这片橘子树早晚遭干死,到时候淑芬不但要赔钱,你这林场主管也当不成了!”
“那咋个要得?王老师,你可别跟我卖关子,需要我做啥子?只要不让我天天挑大粪,都没得问题!”
广文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懒汉的德行,前几天信誓旦旦的去挑粪,结果半桶粪水没走到一半就撂挑子不干了。
“你说人命湾和这林场哪里高哪里低?”
“这里低嘛!这还用说?”
“那我们就去把人民水库的水引到这里来!”
“你不要开玩笑哦!起码两里路,又是山崖上,你咋个引?引来了你又咋个存?”
“顺着山崖边开沟,一路开过来,这边储水好办,修两个大池子,遇到下雨也能蓄不少水!”
“哎呀,你那个太麻烦了!要我说还不如直接就在这边上顶上挖个大水塘,下雨蓄水,用水管子就能把水引出来!”
“咋个挖?”
“这你就不晓得了吧?咱们砚台山顶本来就有个大窟窿,十多年前填上的。要挖简单得很,几个劳力半个月搞定?”
“几个劳力?现在就我们两个劳力,淑芬这几天忙着栽大秧,又要拾掇他的梨树,家里还有蚕子,都好几天没来了。”
“可是……”
“对了,富大叔,你说的那个窟窿属于那个村?”
“李宦寺!”
“那就好办,我明天去和村长说,就按堰塘来修,修好了作为他们的集体财产,我们只是引水灌溉一下林场!”
“嘿嘿,那我不用出力了吧?”
“我们不出力就没人出力了!现在正是大忙季节,主要还是靠我们两个!”
“可是我真不会使锄头!”
“就这么定了,富大叔,明天早点起来带我去看地方,马上就是雨季了,我们争取在雨季来之前挖好!”广文说完就往自己住的茅屋走去。
“我真不会使锄头呀!王老师……小王……文娃子……”身后传来杨泽富无奈的声音。
门外的大黄也跟着“汪汪”叫了两声……(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设计部
清明刚过,广厦已经热得出奇,气温直逼三十度。
富顺穿着一件白衬衣,走进了分公司设计部。
现在,几乎没人可以想见,一个月前,这个“白领”还在工地上扛着钢筋水泥呢!
对富顺来说,要适应新的工作环境并不是换身衣服那么简单。如果不是马总和公司打招呼,谁又会理会这个皮肤黝黑的临时工呢?
如果说马子昂是广厦城市建设的总指挥,那分公司的设计部就是马子昂的智囊团。
因为设计团队几乎都是三局总部选派出来的,其中几个还是马子昂的学生,本科是这个团队的学历起点。他们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设计、绘图、到工地跟踪项目施工情况等等。
设计部十六个人,个个都是科班出身的高材生——高学历、高水平、高智慧的“三高团队”!富顺去了之后给这些人总结了一“高”——高姿态。
设计部的主任叫吴迅,不到四十岁已经秃顶,是留美归来的博士,建筑设计师,三局的设计精英。整个广厦的“金融和电子系统”城市规划图都在他的脑海里——他正在打造特区未来的城市中心。
刘富顺的加入,着实让他们惊讶了一下!倒不是他在设计方面有什么天赋,而是马总的用人风格!
在三局总部,马子昂就分管工程管理和设计部门。从总部到分公司、子公司和项目公司,上上下下托关系走后门的人多得很,但要到设计部门,没有真才实学几乎不可能!
可这个人,就因为滑模的问题提出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建议,就被马总从一个临时工转为助理工程师。要知道,这样的职称对年轻人来说并不容易,很多毕业三五年的本科生都还没取得呢!
高姿态的设计师们顾不上在这上面琢磨太多。那些大大小小的工程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他们不仅要在办公室绘图,还要到各个项目跟踪工程进度。
每天早上,吴主任都会召开部门晨会。他总是言简意赅,听取完头一天的工作汇报,安排今天的工作,然后大家散去,投入到各自的工作上去。
“小刘,你先熟悉一下工作,暂时负责文件和图纸等资料的归集工作!”他进主任办公室前发现了这个木在一旁的新人。对于马总安排来的这个没有学历、没有经验、没有任何建树的“三无人员”,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安排工作。
“好的,吴主任!”富顺愉快地接受了安排。他看到设计师们昂扬的斗志、认真的态度和高冷的表情,觉得能够为他们服务,将会是何等荣耀。并且,那些他一直好奇的工程设计图,也将有机会一睹真容,这是多么愉快的工作呀!
主任和副主任离开设计室之后,这里安静得只听见电脑的轰鸣声和铅笔的沙沙声。除非确需交流。设计师们谁也没有说话,他们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
“李老师您好,我叫刘富顺,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周老师您好。我叫刘富顺,您喝水……”
“肖老师您好,我叫刘富顺,我给您把铅笔削了吧……”
这个聪明的小伙子。在刚刚晨会点名的时候已经记住了每个人的名字,尊敬地称呼他们为“老师”。富顺挨个儿走到同事们跟前,一方面打个招呼介绍自己。另一方面主动给大家提供帮助。
“小刘,你觉得大家奇怪吗?我是说我们设计部的氛围。”吃午饭的时候,同事肖寒突然问了他这个问题。肖寒去年刚刚大学毕业,二十五岁,南方人,从外貌上来看属于设计部里最活跃的一个。
“没有……”富顺瞪着眼睛,他觉得这就是办公室和工地的区别吧,那么小一个地方,总不能打打闹闹吧?
“我开始来的时候也觉得奇怪,呵呵,到了下午你会更奇怪的!”
富顺竖起耳朵,捉摸着肖寒的话。“肖老师,您到这里多久了?”
“一年不到,我现在还在见习期呢!你别叫我肖老师,叫我肖寒就可以了!设计部其实挺好的,你别看大家都不说话,表面上刚看上去很冷,可他们心都热乎着呢!咱搞设计的人,给别人绘了很多花架子,自己却从不曾改变……”
“嗯,肖哥,以后你还要多多关照……”
吃过午饭,同事们都回宿舍休息去了。因为这里离电子大厦还有五六公里,富顺决定中午就在办公室呆一会儿。尽管他现在有了自己的交通工具——马云梅留给他的一辆自行车。
下午一上班,办公室的沉闷突然被打破。设计师们拿出自己的作品,相互学习和讨论,智慧的火花在议论中碰撞,图纸又在碰撞中不断修改,最后取长补短衔接在一起,构成一个最佳方案送主任阅示。
不到一个月,关于城市设计的卷宗被理得清清楚楚,各个项目的资料也是一目了然。每个设计师只要一说出工地的名字,富顺就能在半分钟内将这个项目的设计资料全部送到他手中。
在大家的眼里,富顺是一个称职的勤杂工,一个善于学习的小兄弟。但在设计方面,他只是一个还没入门的听众。
现实中的设计图比教科书中的案例要丰富多彩得多。富顺如饥似渴地学习,设计部是全公司加班最多的部门,而富顺又是设计部加班最晚的员工。
这天晚上,广厦下起了大雨,富顺被困在了办公室里。做完例行的工作之后,富顺从柜子里取出两封信来。
一封来自杨家湾。淑芬洋洋洒洒上千字,给他详细介绍了石桥的变化,除了新建的小厂,笔墨的重点放在了她承包的林场,顺便提到了热心的广文哥。最后,淑芬告诉他,以后别再往家里寄钱了,家里的钱已经够用了,让他好好把钱存起来将来讨媳妇儿。
淑芬还提到了湘瑜,她已经知道湘瑜和富顺分手的事情。“哥,湘瑜姐是个好姑娘,你一定不能失去她,她让我告诉你,她会一直等你!不管你们发生了什么,我都希望你能给彼此一个机会……”
另一封信来自海西。马云梅第一次和富顺通信,她说:“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很短暂,但我真的好快乐……”(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私房照
雨一直下到深夜,富顺一直等到雨停,才蹬着自行车往回走——这是他的习惯,无论多晚,他都会回到集体宿舍。
他轻轻地推开门。屋里已经鼾声四起,盖过了屋顶吊扇的呼呼声,劳累一天的劳工们光着身子,享受这雨后带来的些许凉爽。
室友由三个变成了七个,高低床的上层也住满了人,原本就狭窄的空间变得更加拥挤。新来的四个人是三局刚刚招来的临时工,也是巴蜀老乡。
三局在广厦的项目今年全线开工,分公司面向全国招收了上万名劳工,投身于这轰轰烈烈的大建设运动中。各大工地上都打出了“大战三百六十五天,建设美丽经济特区”“安全在我心中,三局在我心中,特区在我心中”“质量是企业的生命,安全是职工的生命”等等标语!
用总指挥马子昂的话说,今年既是开战之年,又是收网之年。从城市建设上来看,自边缘向中心收拢的并不多,建好了是城市之心;建不好,整座城市都要停止跳动。
马子昂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经过总部党委研究,广厦分公司一直空缺的党委书记一职由他兼任,他在局党委的排名也从第四递增到第三。这对四十五岁的马子昂来说,在正值当年的年纪走向了人生的巅峰。
富顺并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马总的官很大,市长见了他也要客气一番。他不仅管着广厦上万名工人,听肖寒说,三局全国几十个公司、十来万工人,马总都能管得了。
富顺精力旺盛得让人难以置信。他可以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第二天照样保持饱满的活力。很多时候,他都在看书学习,没有人知道他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知识。
“回来了,顺子?”尽管他动作已经很轻了。没想到还是惊醒了临床的朱大哥。
“嗯,还没睡吗?”顺子小声地问道。
“睡了,刚醒,自从你去那边上班,我们话都说不了两句。”朱大哥坐起来,和富顺凑得很近。
“都是我不好,每天总是很晚回来,好多时候你们都睡了。”
“我晓得你娃娃骗我们,老李早就打探到你小子转正式工人了,你呀。顾及得太多,那边不是有宿舍吗?你这样跑来跑去多累。”
富顺听到这些,心里一整酸楚,“我舍不得你们。没有王大哥的噗鼾声,我还睡不着呢!”
“越来越贫!对了,今天有个叫刘永翰的男人来找你,听口音是江云人……”
听到“刘永翰”这三个字,富顺心中的酸变成了甘甜,那个生命中一个重要的男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哎呀,”富顺一拍脑袋,“干爹上个月写信就说要来这边考察,也没说个具体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干爹?对,他说是你干爹!”
“是呢,就他一个人吗?他去哪儿了?”富顺急切地问道。
“就一个人,看着像大老板。西装皮鞋的。因为来的时候都很晚了,我告诉他你晚点会回来,他等到十一点多。雨还在下,就去找酒店了。他应该明天还来的吧?!”
“哦,谢谢你,朱大哥。早点睡吧!”
“睡不着。这工地上现在和疯了一样,三天就起一层楼,用不了多久,这个工地就能完工。”
富顺突然想到了电子大厦的图纸,楼高并不是原本宣布的三十层,而是九十层高的广厦第一大厦。因为工地上的临时工过多,都没经历过建设这么高的楼,项目经理怕动摇军心才说建三十层,等建到二十多层再告诉大家需要临时加层。
对临时工们来说,设计图是个秘密,富顺当然不能把这个秘密告诉朱大哥。其实干部们并不真正了解临时工,他们不怕建高楼,担心的是没活做。只要有正式的施工员顶着,要是建到三百层,那才好呢!
“不怕,朱大哥,现在三局到处都是工地,你又是技术工,活儿多着呢!”
“我听老李说,你去那边的工资还没有在工地上高?”
“嗯,低一半还多。毕竟你们要辛苦得多,现在公司都实行多劳多得呢!”
“那你习惯那边吗?你主要是做什么?”
“不太习惯。在设计部整理图纸和资料……”
“有出息呢你娃儿,好好干,我就觉得你不一般,将来也设计一栋楼来我们盖……”
“一定会的……”
不知聊了多久,反正他俩刚刚合眼,宿舍走廊尽头的起床铃已经响起,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规律的作息时间,劳工们从宿舍大楼汹涌而出,然后往食堂鱼贯而入。
富顺故意赖了一会儿床。以往他会和老乡们一起到食堂啃俩馒头,然后再蹬着自行车去公司上班。
可是今天他要在宿舍等着一个重要的人!
“顺儿……”他像躺在江云的桥脚,又像躺在码头仓库的会计室里,干爹那浑厚的声音响起,温柔地呼唤着他的小名。
“顺儿……”声音越来越近,然后在他的耳畔回荡。
“干爹?!”富顺睁开朦胧的眼睛,刘永翰的鹰钩鼻、国字脸出现在他的眼前。
“好小子,人家都起床了,你还在这里偷懒!”刘永翰在他屁股上轻轻地拍了一下。
富顺腾地坐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说:“干爹,你咋来之前都不和我通个信呢,我好来接你呀!”
“哎哟,还给我整普通话了你?长本事了呀,顺儿!”
“嘿嘿,几点到的?坐的火车还是汽车?桂英姐来没来?小富利呢?”富顺像放连环炮一样。
“火车!她在家带娃娃,我跟小家伙说去看你哥哥,他硬是吵着要跟着来,太小了,我又赶急,等他大点我带他来。上回寄来的照片收到没得?像不像我?”
“收到了,你看!”富顺把相片夹在一本书里,“太像了!尤其是这鼻子,呵呵,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是谁?”富顺的书里掉出一沓照片,全是同一个女孩儿。
“一……一个朋友,”富顺吞吞吐吐,“好朋友!”
那个年代,年轻人搜集照片非常正常。除了街上买的明星片,就是好朋友赠送的私房照。但是一沓子全是同一个人,就表明关系非同一般了。
刘永翰笑了笑,“心上人?”
“不是,干爹……”
“湘瑜呢?”富顺终于听到了那个最害怕的问题。因为干爹总是在心里夸赞湘瑜的优点,尤其是他们一起去了一趟杨家湾之后。湘瑜回海西借的钱,一分不少全部给“刀疤刘”汇了回去。
“年轻人对爱情可要三思哟!湘瑜这娃娃绝对是万里挑一的,能干、漂亮、懂事,你娃娃几辈子才修来这个福呢!”富顺在信里从来没提及过他和湘瑜的感情,尽管干爹在信里也会像现在这样念叨湘瑜的好。
“干爹,我和湘瑜……已经不联系了……”
“啥子?为啥子?哪个的问题……”
“没得哪个的问题,是不合适……”
“不合适?爱情里没有合适不合适,只有努力不努力!我看你娃儿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干爹,别说了……我们去吃早餐吧?!”
“你还没说这个姑娘是谁呢?我看她和你才不合适……”“刀疤刘”嘟囔着把照片扔到床上,跟着富顺往外走。(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 工厂区
广厦的太阳和海西升起得一样早。清晨七点,它就已将照耀在了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上。
找一处制高点,俯瞰整个广厦市,你就不得不佩服人能改造自然的巨大能力。曾经一望无际的稻田被钢筋水泥覆盖,林立的高楼在太阳下格外耀眼。
十年来,惊人的数字在讲述着这座城市的变化:第一产业的比重下降了6倍多,人均国内生产总值提高了10倍,常住人口从30万提高到150万,但当地户籍人口的比重从90%下降到35%。在城市的边沿,工厂已经取代了农田,第二产业给全市创造的价值超过了50%。
无论是第二产业还是第三产业,都需要大量的劳务工人。从广厦的城市化之路来看,农民放弃土地,从村民摇身一变成为可以持有“非农业户口”的居民,平房变成了楼房,收入也比当农民时翻了好几番。他们自然是乐意的!
但本地人已经不能满足工厂、酒店、工地所需的劳务,面向全国招工成了必然之路。城市的发展,也注定要导致越来越多的人失去土地,不管你是为了生存还是主动投身城市建设,未来的很多年,你们的身份将于工人结合,贴上一个响亮的标签——农民工。
从刚刚的那一串数字和它们增长速度就可以看出,“农民工”将会成为包括广厦在内的,很多大城市建设和经济发展的主力军,毫不夸张地说,未来十年,他们抛洒的汗水如果汇集在一起,足以湮没华夏任何一座城市。
时势造英雄。刘永翰就是在这样的时势下走上了我国劳务输出的大舞台。过去三年,他的公司已经累计向东南沿海输送劳务近二百余万人,向国外输出劳务人数数万余人。这样的数据给他带来的收益难以估量,他的劳务公司已经足以震撼江云任何一家本地企业。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考察广厦的工厂。想抢先在这里的劳务需求市场占据一席之地,了解他们需要什么样的劳工。
刘总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从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变为腰缠万贯的生意人。但在江云码头,他依旧是那个穿着汗衫的“刀疤刘”。有人说他现在黑白两道通吃,有人说他在虎龙山上挖了一处金矿;还有人说他娶得那个“小婆娘”长了一张旺夫相。
说到这些的时候,富顺跟着干爹哈哈大笑起来。富顺说:“前两个我不信,要说我桂英姐长了一脸旺夫相,这个我觉得不假!”
富顺跟着刘永翰从早餐店出来,把干爹的公文包提在手中。因为今天是周末,富顺可以不去公司。他今天主要是陪着干爹到郊区的几个工厂转转。晚上陪干爹和几个老板吃饭。
“也是,哈哈!其实你才是我的福星!顺儿,几年不见,你小子比我还高出一截了。想过回嘉苍没有?”
“暂时没得,干爹,有个事情我一直没跟你讲,我现在已经是华建三局的正式职工了,助理工程师!”富顺第一次这么骄傲地向人宣布这个消息。
“真的?有你的,咋个早点不跟我讲?以后都在广厦?”
“不一定。我才去一个月。因为三局的工程遍布全国各地,去哪里都有可能!”
“好!好!好!真是太好了,啥时候把户口迁过来?”
“不迁,就放在杨家湾。或许有一天我还回去呢!”富顺并不知道他户口已经在江云了。
“嗯……也好!”刘永翰伸手拦了一辆计程车,然后递给师傅一个地址——若是在江云,他现在去哪里都可以带着自己的司机。
“干爹,你说你现在这么忙。是不是都没时间管桂英姐和富利?”
“基本不管!哎,说起来我挺对不住她两娘母的,现在家都很少回。真是辛苦桂英了!”
“你说你挣这么多钱。还不是为了婆娘娃儿,有时间还是多管下家里!”
“实在忙不过来呀!我现在觉得也不光是为了挣钱,我是把做生意真正当成了一番事业来干。我现在才发现,人啊,都是虚荣的,没有人不喜欢这种又有钱又有权的感觉!当然,李翔是个例外……”
“李伯伯?他现在还在当区长吗?我问郑老师她也没说。”
“提拔了,副市长。你这个李伯伯绝对属于硬骨头,软硬不吃的……算了,不说他。你说的那个三局级别高的很呢,里面的头头起码是副部级了!”看来刘永翰对政治也开始有了兴趣。
“搞不懂什么级别!我觉得自己特别幸运,在哪里都能遇到贵人,我能进分公司,也是马总帮忙……”
“这就是个人情社会。人家愿意帮你,说明你有利用的价值……呵呵,扯远了……好好干,多学点技术,我看这建筑业现在也是风生水起,我都想去承包点工程来干,到时候你来帮我……”
富顺摇摇头。他能想到的未来,绝不是那种在小工地上带着头盔指挥的包工头,而是像马总那样可以规划处一座城市的设计师……
计程车驶了将近一个小时,到了广厦的工业区。上万台机器在车间运行,流水线上的工人在规律地做着同一个动作,服装、箱包、五金、电子等等产品从这里运往全国各地……
“了不得呀,了不得……这哪里是中国的工厂,简直就是英格兰的工业革命……”刘永翰的赞美之词传到几个老总的耳朵里,脑子里却在运算着每个工厂所需的劳务,和招揽这些劳务能给他带来的经济效益。
“哈哈,刘总,你的意思我们是资产阶级喽?”服装厂老板递过一根烟来。
刘永翰摆摆手,道:“哪里的话?林总,你们是改革开放的先锋队,市场经济的开拓者!”
“你和电话里一样风趣。几位老总,刘总是个实诚人,今天晚上在南粤酒楼组了个饭局,大家一定赏光呀!”看样子林总和刘永翰早先已经有过沟通了。
其他几位老总点点头,各自说着南腔北调的普通话,不时发出哈哈的笑声。
富顺就像刘总的秘书,提着干爹的公文包紧跟其后。脑海里不是机器轰鸣的流水线,而是不合理的厂房布局和不尽科学的厂房设计……(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 设计图(一)
富顺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大老板,那些一张口就是几十万的老总,到了酒桌上全部原形毕露,各种桃色新闻成了他们的谈资,声称包养了两个女明星的林总一直是宴席的中心。酒过三巡,不管南方人还是北方人,此刻都成了带着深深情怀、建设经济特区的广厦人。
富顺这才知道,原来现在谈生意不在会议室,也不在办公室,而是在饭桌上——所有的合同都在酒后签订,然后再喝三杯,相互拥抱,皆大欢喜!
饭局之后,林总要请刘永翰去歌舞厅放松一下。半醉半醒的刘永翰将合同塞进公文包里,把酒店房间的钥匙给富顺,让他先去酒店休息。
刘永翰早就听说了广厦的歌舞厅,那里简直是男人的天堂。如果不去一趟,那就有虚此行了!富顺的阻拦几乎无效,刘永翰借着酒劲把富顺按到了林总的车里,司机把富顺送回了酒店。
刘永翰一夜未回房间。富顺也是一夜没合眼。干爹变了,彻底变了!金钱呀,真是一把可怕的利剑,在开辟了“疆土”之后,却成了扼杀美好心灵的凶器。
不管怎么样,刘永翰的广厦之行收获颇丰,他用一顿海鲜、六瓶五粮液换来了十万人的招工合同。走的那天,富顺并没有去送他。
“刀疤刘“有些失落,在车轮与铁轨“哐当——哐当”的摩擦声中,离开了这座充满吸引力的城市……
新的礼拜开始,吴迅照例严肃地组织召开晨会。富顺开始习惯这种工作环境,依旧在人群的外围,倾听设计师们高谈阔论。
直到吴主任第二次叫到他的名字,才觉得自己原来也是设计部的一员。“刘富顺,从这个月开始,李昆仑师傅带你做设计!”
李师傅是总建筑师、勘察设计大师。年龄不过三十来岁,那副黑框眼镜掩饰不住他冷峻的双眼,也框不住他跳跃的设计思维。富顺从整理的资料得知,李师傅的设计理念和马总出奇地相似,建筑与自然的完美结合是他追求的设计风格。
“好的,谢谢您,吴主任。李老师……”富顺很快经目光定位到师傅的脸上。
吴迅就像没听到人群外富顺的声音,接着说:“好了,今天的晨会先到这里,一组要抓紧整理测绘班拿过来的数据。跟踪施工情况,需要修改的设计图要赶紧拿出来;二组要尽快设计出一套可行性的施工图,参加下个月的专业评审,文化中心的项目能否拿下,就看你们的了……”
散会之后,吴主任从富顺跟前走过,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跟着李师傅好好学,文件资料整理的挺好的……”
富顺笑着点点头。这是领导一个多月来单独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在这句话里,吴主任用了三个“好”,那是一种莫大的鼓舞!
带着崇敬的心情目送吴主任之后,富顺来到李师傅跟前。“李老师,我……”
正在研究数据的李昆仑头也没有抬,随手丢给富顺一大沓资料。“三天看完!”
“哦!”富顺接过资料,回到两个资料柜之间的角落里——那是他这一个多月来“办公”的地方。
资料是关于一个新的项目——广厦文化中心。但项目还没有被分公司拿下。公司内部准备了一份投标资料,资料里最多的是政府领导关于文化中心建设的讲话,还有分公司党委会上提出的一些设计理念。
富顺没明白李师傅为什么让他三天看完。因为不到午餐时间。他已经全部把资料一字不漏地读了一遍。他没有立即去表功,而是在设计师们废弃的空白图纸上胡乱涂鸦……
到了下午,二组组织讨论。
尽管没有被通知参加讨论,但富顺觉得,自己既然是李师傅的徒弟,就应该去旁听和学习。到了小会议室,富顺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李昆仑是设计二组的组长,他发现了新带的这个徒弟。“看完了吗?小刘!”
“嗯,看了,李老师!”富顺站起来,弱弱地回答道。
“好吧,那你说说我们要做什么?”
“我……”
“如果没看完,就先去把资料看了,讨论你可以不参加……”
“我看完了,李老师。我们要做的是设计出一套吸引眼球的建筑方案。从资料里我得知,这是广厦特区继电子、金融中心之后的又一重要中心,用地面积38万公顷,总建筑规模约45万平米,包括大剧院、博物馆、美术馆、活动中心、文化大厦、综合商业体六大文化建筑,现在正面向国内外征集设计方案。我们的竞争对手有七个,欧美建筑设计大师马歇尔、劳伦斯、伯纳德各自带领的团队,还有国内包括海西建筑设计研究院在内的四大著名设计院……”
小组的其他人都惊呆了。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既没有翻阅资料,也没有低头看笔记,竟然如数家珍地把需要做的事情介绍得如此详细和完整。
“好,上个礼拜我们去了现场,这个礼拜我们要做出总图来。咱们现在讨论一下吧!”李组长并没有表扬富顺,把目光投向了其他人。
团队的“最强大脑”们在小小的会议室里上演着“头脑风暴”。基于对场地理解的不同,设计师们提出了几种不同的方案,从传统到后现代,从欧式到北美风,从内向型到外向型……设计师们滔滔不绝,富顺听得云里雾里。
富顺终于明白为什么李师傅要他三天看完了。他从来没去过项目的现场,要参与这场讨论,他能做的,是毫不谦虚的“抛砖引玉”。要知道,理解现场、阅读现场、感知现场,是一个设计师的首要任务。
下午,富顺向师父申请,蹬着自行车去了一趟现场。这是个难以想象的空间,西侧是广厦市行政中心,东侧是临海区行政中心,南面是云海公园,北面是广粤高尔夫球场,几条交通要道包围,地理位置极其显著。
和广厦城市中心一样,这块儿空地等待着一个美丽的句号。“点睛之笔”是华建三局的口号,“场地融合”是点睛的最大难处……
站在市政广场高处,富顺的脑海脑海里浮现出猫儿山下那一片层层叠叠的梯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