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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鹿台幽王     家中谁寄锦书来txt下载     家中谁寄锦书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小背篓

    一九八七年十一月一日,党的十三大在北京闭幕。国内外大大小小的报纸都在传递着重要信息,经济体制改革和政治体制改革被提上日程,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和党的基本路线被确立。

    不过,这样全国性的新闻,在杨家湾还抵不过杨泽贵家电动机的轰鸣。络绎不绝的村民或背着,或挑着小麦和水稻来他家的加工。杨泽贵每天围着那几台机器,在顾客的帮助下完成他的使命。和下地相比,尽管会有很大的粉尘,但也算是相当“体面”的活路了。杨老四找来了他的中山装,上衣揣着一支钢笔和小本本,每天加工的数量在本本上一清二楚,偶尔几个赊账的村民,也会在他的本子上落下大名。

    淑芬也在这样机器的轰鸣声中忘掉了很多烦恼,但这封来自海西的书信又让她愁上心头。尽管随着寄过来的包裹里有她喜欢的各种假发,但她依旧高兴不起来。

    寄信的人不是富顺,而是湘瑜。她在信中说了富顺对她的种种冷漠,以及后来发生的误会和富顺的躲避,这个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的姑娘,只好把信写到杨家湾来了。

    淑芬开始重新审视起富顺哥和湘瑜的这段感情来。不要小瞧我们的农村孩子,在感情面前,他们很多分析或者更加理性。富顺哥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有一双勤劳的双手,同时还是一个智商超高的天才。但他身上究竟有哪一点值得一个姑娘托付终身呢?淑芬使劲地回忆着,然后苦笑了一声——反正让自己嫁给他肯定不可能!

    或许,湘瑜对富顺哥,就如自己对田老师,对何攀,那只是一种最初的爱慕。这种爱慕,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对方生活的变化而发生改变,现在回忆起那种感情,淑芬可以肯定地说:“那不是爱情!”湘瑜心中初生的感觉之所以可以保持这么多年,主要是源于富顺哥没有变化。那个憨憨的农村娃,如果这会儿真和自己结了婚,成了杨家的上门女婿,湘瑜只会痛苦一阵,然后开始她新的生活。

    淑芬拿着信,看着天空排着人字形的归雁。天空和山外的世界是多么广阔呀!而湘瑜,就是那在广阔天空去游离过一圈的归雁;富顺哥,不过是从这山旮旯里窜出去的一只野鹰。高贵的大雁和邋遢的野鹰,尽管你们都可以在天空翱翔,但你们又都有属于自己的领空,尤其是大雁,你还有属于自己的不可脱离的雁群。野鹰有一天可能会成为雄鹰,可谁又知道那一天还要多久?即便富顺哥成了了不起的雄鹰,那他飞翔的轨迹也不会与雁群同步。

    所以,淑芬是理解富顺哥的。可是湘瑜姐既然这么诚挚地和她交流,她也不能置之不理呀!哎,这封回信反而让她作难了!倒是富顺哥,这两个月的来信对他和湘瑜的感情是只字未提。

    淑芬放下信件,又顺手拿起了一份报纸。这段时间从中央到地方的报纸都在报道“十三大”,这也是她最为关注的新闻。我们的妇女主任,在长期的读报过程中已经养成了一些基本的新闻思维和政治思维,她很多时候甚至能通过各级政府的政策变化,预测出这个小山村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

    “国家调节市场,市场引导企业”,这十二个字让小姑娘琢磨了好长时间。尽管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她已经隐隐地预测到,中国大地的经济政策马上要发生巨大的变化,并且从报纸报道的沿海企业来看,这种变化已经开始了。

    看完《人民日报》和省报的几版要闻,淑芬又翻起了“糊墙专用纸”《嘉南日报》来。报纸的第三版一篇题为《浅谈发展西部山区农村经济》文章吸引了她。文章不但用了大量详实的数据来说明嘉苍西部和相邻几个县乡的贫穷落后,而且深入分析了贫困的原因,提出了要从“发挥村干部引领作用、落实各级惠农政策、加强基础设施建设”等八个方面解决山区农村经济问题。

    淑芬找来小本子摘抄了许多,然后才注意到这片文章的作者——聂仁昊、王广文。聂县长回到林木已经大半年了,刚回来的时候还来杨家湾看过自己,那时候她把自己封闭起来,也没有说上几句话。之前听广文说过,聂乡长回来是被“贬谪”,相当于古代的嫔妃被“打入冷宫”。

    淑芬拿着报纸,绕过加工房来到屋后的梨园里。秋风秋雨已经摘光了梨叶,铺在地上的叶子正在化成肥料;低矮的梨树已经准备冬眠,只有扎在牛粪堆里的根茎还在不知疲倦地吸收养分;枝桠杂而不乱,多而不高,任凭风雨洗涤,依旧保持着灰墨的本色。

    “抽个时间去看看他,”淑芬想着,“聂叔叔是个大好人!”

    淑芬又想起了七叔,尽管七叔也在想方设法地帮助自己,但她却和父亲一样,不是很愿意接受七叔的帮助。之前广文也会偶尔和自己谈起政治,在说起聂县长被贬回乡那次,他提到新提拔的杨泽进,最后可能想起这个人和淑芬的关系,他欲言又止……

    打定主意,淑芬第二天就背着小背篓出发了。不知道是她坚持服用何医生的中药,还是心情的原因,淑芬的腿脚真的灵便了许多。

    再一次经过何家大院子的时候,何医生采摘的金银花已经干枯;老何医生已经一百零五岁,和往常一样躺在阶檐的躺椅上闭着眼睛晒太阳。淑芬大方地走过那个曾让她心跳加速的地方,从簸箕里捡了一朵晒干的金银花,在鼻子上嗅了嗅,啊,它依旧那么清香……

    听着水电站“哗啦啦”的水声和发电厂房“轰隆隆”的机器声,淑芬跨过大坝的堰坎。河的对面就是石桥乡的地界,和河这边不同,大片的橘子树已经挂满青疙瘩,再过段时间它们就是“金元宝”。一条平直的石基路沿着干涸的潇水河下游,通到石桥乡甚至更远的地方……

    秋天的太阳暖洋洋地照在淑芬的小背篓上,背篓里是三个可爱的小南瓜和十来斤白玉米。圆圆的小南瓜是广文弄来的新品种,虽然个头不大,但却是异常的香甜;白玉米是淑芬自己从去年黄玉米里头挑选出来的种子,今年尝试着培育了几十株,比黄玉米要甜软糯粘。这些是淑芬带去看望“聂果仁”的礼物。

    “幺妹儿,坐车不坐?”一辆小卡车停在路面,一个农民模样的司机在路边揽客,货斗里的临时安装的木凳上已经坐了十来个人。

    “好多钱?”淑芬知道,从这里到林木还有大约四五公里,如果坐车花不了几个钱,她倒是愿意节约一点时间。何况在石基黄泥巴路上坐着小货车,也算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呢!

    “三角,上车就走!”

    淑芬笑着点点头,司机师傅打开副驾驶的门,让淑芬坐了进去,把小背篓卡在脚边。不多久,司机进到驾驶台,哼着小曲儿驾驶着小货车往林木去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葡萄架

    “师傅,你这车每天都往电站开吗?”

    “当场(逢集)天开,方便大家嘛!现在农民腰包鼓着呢,要是五年前,你喊他花五分钱坐船都舍不得,现在……”师傅下了车,都后边去打开货斗栏板,上街的人你推我、我拉你地上了车。“快上车,两角钱一个人……”

    “我平时都是在场上跑货运……姑娘,我收你三角你别冒火哈,你这是‘干部座位’,后边的两角,我说三角你没还价,也不能让你吃亏嘛!”司机嘿嘿地笑着,看得出来,他是个爽朗外向的人。

    “没关系的。师傅,你跑货运又跑客运,能挣不少钱吧?”

    “嗨,现在政策好了,反正能吃饱饭了!咱林木以前是出了名的穷,多亏了聂书记呀,你看看,那些橘子树、梨子树、枇杷树这些,都是聂书记带着大家种的,现在都是大把大把的钱呐!还有这条路,聂书记光着膀子和我们一起修的呢……哎,好人命不好,本来要当大官的,被人害了……现在这书记,逑事不干吃老本……”

    “聂书记现在在哪里呢?”

    “就在林木呀!嘿,他回来也安逸,栽树种田,那才是他要的生活呢!听说他现在还爱写点文章,地区农科院的好几个教授都跑来和他吹牛哦……”

    不多久,小货车驶入了热闹的集市,淑芬问好去聂仁昊家的路之后,背着她的小背篼往集市西侧的山上去了。

    三十七岁的聂助调过起了隐居生活。房前屋后简直成了植物王国,不仅有平常所见的各种水果,还有一些稀奇的花木;院子里鸡鸭成群,牲口棚里猪牛满圈。从瓦房上顺着搭下来的葡萄架子上缠着掉光叶子的葡萄藤,架子上站着一直伸着脖子“咯咯”叫的雄鸡……

    “聂叔叔?!”淑芬停下脚步,因为一只拴在柱头上的大花狗尾巴竖立,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花儿……”屋里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看上去朴实又不失风韵。“姑娘,你找哪个?”

    “聂仁昊叔叔是住这里吗?”

    “是,快进来,不怕,这狗不咬人!”女人降住花狗,又朝屋后喊到:“老聂,有人找你!”

    聂仁昊从屋后头应了一声,手上拿着一个大弯刀,穿着一件破制服出现在了淑芬面前。谁能看得出来,这个衣衫破烂的花匠还是个副县级干部呢?

    “淑芬?快到屋里坐到!”聂仁昊放下弯刀,赶紧招呼客人。

    淑芬放下背篓,在堂屋里坐下来。眼前的这个男人,尽管在穿着上没有什么讲究,但脸上却一点看不出颓废来,胡须剃得干干净净,发型也是非常干练的小平头,只是那双端着茶杯的手被划得满是血口。

    “喝茶,淑芬,”聂仁昊递过茶水,“他娘,喊爹杀只鸡!”

    “不了!不了!”淑芬吓得赶紧站起来,“杀只鸡”这样的款待她实在担待不起,在农村,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杀鸡。“我是顺路来看看您,您这地方真好!原来那片橘子园呢?“

    “那是政府的,这是我自家的。胡乱捯饬一下,反正闲着也没事。你家的梨树怎么样?”

    “还可以,今年子大约收了**百斤。反正比你原来说的还结的好!”

    “那就好,不过这个果树关键在维护,你别看它今年长得好,你一个月不管它它就给你发脾气了,我这边写了几本书,这回我是请地区农校的老师指导过的,你拿回去看看……”聂仁昊从柜子上取下三本书递给淑芬,“可不敢再像我之前搞的橘子树了,害了好多人……”

    淑芬接过书,然后看着哀叹了一声的聂叔叔,“聂叔叔,我从报纸上看到您的文章了,关于农村经济发展的……”淑芬从背篓里找出那份报纸。

    “胡乱写的,现在又没事干!主要是广文的思维,这娃娃有自己的思想,他回农村来确实有些吃亏了!”

    “您太谦虚了!聂叔叔,前几天召开的十三大,讲到两个改革的问题,您觉得农村经济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政治改革和经济改革?呵呵,你还关注这些?你们这些年轻人不简单呀,你说说会发生什么变化?”

    “是不是以后的私营企业会越来越多,并且不受国家限制,只有有钱合法,都可以当老板?”

    “哈哈,可以这么说,我国的经济改革呀,总算是撕掉那层皮了!计划经济的时代就要结束了,市场经济的时代就要来临了!国家调节市场,市场调节企业……”

    “好像是‘市场引导企业’……”

    “对,‘引导’!但早晚是由市场来调节!现在在经济条件好一点的地方,已经发展起了很多民营企业,但这些企业多少还是受政府控制,尤其是好多设备和原材料,不是你想买就买得到。但这次大会之后,他们就要自由的多了……”

    淑芬和聂仁昊的谈话相当愉悦。淑芬还详细介绍了她家的粮食加工房和姐夫承包的鱼塘,在得到聂仁昊的鼓励之后,淑芬的信心倍增,似乎忘却了自己的伤病,畅想着努力成为一名农民企业家和致富带头人……

    很快,聂仁昊的婆娘炖好了一只土鸡,午餐吃得比过年还丰盛。因为两个孩子都在学校吃饭,餐桌上只坐着聂仁昊年迈的爹娘和贤惠的妻子。

    “伤口看上去好多了!现在还有没得啥子心理负担?”聂仁昊夹给淑芬一直鸡腿,关切地问道。

    “嗯,好多了,没得啥子负担了。嘿嘿,我觉得那句话说的也对……”

    “哪句话?”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我刚刚看到你家田坎上有种树,你都把皮全给他剥了,它们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吗?”

    “哈哈,那是杜仲,那层皮是上好的中药材!剥了它还会长起来的!你说得对,支撑起树的是它的根基,支撑起人的应该是他的心灵!淑芬,我替你感到骄傲……”

    “聂叔叔,您以后都在这里种树写文章吗?”淑芬弱弱地问道。

    “我听天由命,我马上四十岁了,‘四十而不惑’呀,我达不到那种境界!有时候也为自己感到羞愧,正当年的时候躲在这山旮旯里摆弄这些,我都觉得对不起自己领的工资!”

    “你也摆弄不了几天了!”聂仁昊的老婆有的沮丧地说道,然后看看淑芬,“你叔刚回来过几天清闲日子,这又要去地区上班了!”

    淑芬疑惑地看着聂仁昊,其实她更期待这个能人到政府部门去,制定出更多符合农村实际的政策来。

    “你嬢嬢是巴不得我窝在这里!”聂仁昊放下筷子,深情地看了一眼老婆,“他们见不得我清闲,希望我去地区农科院!”

    “嬢嬢在家带确实辛苦呢!上有老下有小的,您去地区把嬢嬢也带过去嘛!”

    “第一,我没得哪个权利;第二,我希望娃儿像你和广文一样,在淳朴的农村养成良好的品质……”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天仙配

    夜色不声不响地飘落下来,都市高楼大厦的灯光也悄悄地亮起来。随着暮色越来越浓,长江两岸的高楼、摩天大厦、桥梁绚丽的灯光也依层次绽放,当夜幕到达临界点的时候,暮霭完全笼罩了大地,两岸也随之更加灯火通明,五彩缤纷,散发着奇光异彩的光芒。

    被夜色笼罩的海滩,在万家灯火的装饰下,分外迷人。临海的康熙大街,在海面上倒影着自己的风姿绰约,三栋相对独立、高耸入云的金融大厦,在竞相卖弄着自己的姿色。

    初冬的海西烟雨朦胧,城市没有跟着梧桐一起冬眠。新修的大厦不断竣工,厚重的城市被唤醒,在新的历史长河中洗涤出更加现代的韵味。清代的十朝帝王已经不能满足街道的名字,短短的两年时间,历史盛世的每一朝皇帝都能在这里找到归宿。

    历史赋予这座城市新的使命,高楼大厦取代了重檐歇顶,汽车取代了马车。这座城市通过这种莫名其妙的“街道命名”,表达对历史微乎其微的尊重。或许再过百年,历史上的每一个年号都会在城市留下名字,成为一本“中国古代史纪念教科书”,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唐太宗李世民在“贞观路”上有什么历史说道。

    华建三局的总部在这个初冬从北方搬到了海西。总工程师马子昂设计的“金融大厦”问鼎刚刚设立的“鲁班奖”,被推荐为“英国皇家特许建造师”,并应邀参加在瑞士举办的“苏黎世建筑设计国际论坛”。

    富顺终于近距离接触了一次这位著名的“世界级建筑大师”。

    那天晚上的“车祸事件”把他又一次带到了马子昂的身边。马子昂让富顺上车,主要是担心富顺和他的汽车刮擦之后,身体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到了马子昂家里,富顺被那种富丽堂皇吓得目瞪口呆,生怕自己还在滴水的衣服弄脏了那些高级地毯。

    这是一栋幽静的别墅,民国的遗风在空气中渗透。我们不需用过多的词汇去形容一个教授级高级工程师的家,何况我们的马大工程师还是一个特别能享受生活的人。这所房子,是马子昂最常的去处,也是他掌上明珠马云梅的住处。既如此,我相信每一个读者朋友都可以想象那种奢华。还没进门,保姆吴妈已经撑着雨伞迎在了大门口。

    “吴妈,打个电话叫医生过来看看,哦,就说我受了点伤!”马子昂进到屋里吩咐吴妈。

    富顺盯着马子昂,那个轮廓分明的中年人正在沿着楼梯上楼,脸色红润、步伐稳健的他看不出身体有什么不适。“那个,小刘,你在客厅坐一坐,医生过来给你看看,如果没有什么大碍,我们就都安心了。今晚你就在这里住下!”

    富顺站在门口,惊愕地看着消失的背影。“大碍?我能有什么问题,刚刚汽车也没有刮倒我。”他思索着,转身准备出门回到工地上去,尽管他还没搞清楚这里离工地还有多远。

    “刘富顺,你去哪儿?”马云梅从楼上换好衣服下来,叫住了这个老相识。

    “我……我回去……”富顺自己都没搞明白,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到了这个地方。

    云梅突然笑了起来,“你怎么回去?刚刚从你摔倒的地方到这里坐车都一个小时,你要走到明天吗?再说,那么大雨!”

    富顺再次木在了原地,身后的云梅已经到了他跟前。“坐着,我爸爸叫了医生过来,看看你刚刚有没有摔到哪里?”

    “我没事,就算是摔倒了也和你家的车没有关系呀!”

    正坐在沙发上的司机手上拿着橘子,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是嘛,刚刚他……”

    云梅转过去瞪了司机一眼。“王叔叔,你还不休息呀?”

    王师傅一口吞下半个橘子,把一块儿毛巾搭在肩上往房间去了。

    云梅拉着富顺往沙发边走,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他受宠若惊,这个长发披肩的姑娘,在秋天的夜里,就像一枝绽放的夜来香。“马云梅,我真没事儿,你看……”富顺故意蹦跶了两下,很快又觉得不妥,抖落的水柱洒在了地毯上。

    “你看,衣服全湿了,等着……吴妈,找一身我爸爸的衣服放在客房里头!”云梅把富顺按坐在沙发上,雪尼尔布料上马上印出一团水印,富顺随即又站了起来,一直不置可否的他被客厅耀眼的灯光照得头晕目眩。

    吴妈找好之后,富顺又被云梅推进客房,换上那身明显偏大的宽松衣服之后,畏畏缩缩地下楼来。马子昂已经和医生等在楼下了。

    在医生一阵忙活确定他并无大碍之后,已经凌晨十二点了。

    “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小伙子,以后要注意,这马路上的汽车是不长眼睛的。咱俩这回也算两清了,你砸我一回头,我又撞你一回……”

    “没有,马总,是我自己不小心。您……”

    “那就这样吧,我去睡了,梅梅,我明天还有个会。梅梅,别太晚睡,也别去想那些事情了……”

    “知道了,爸爸,我看你比我还在乎……快去睡吧,我和刘富顺聊一会儿。”云梅又过去推着爸爸上楼。

    等到马子昂上楼之后,云梅又给富顺剥开一个橘子。“刘富顺,你怎么大半夜的在海湾那里?”

    富顺忐忑不安地拿着橘子,吴妈又准备了一些糕点过来。富顺看着左侧的大小姐,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我……转转……”

    云梅看着他颓废的脸和被掐的紫一块儿青一块儿的手臂,“听说……李湘瑜是为了你才回来的?”

    富顺猛地一惊,这个对李湘瑜只字不愿提的云梅,怎么会知道这些。“没……”

    “我和你说件事情吧……”云梅的眼角挂着眼泪,说起了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原来,几乎同龄的马云梅、李湘瑜和石俊勇在江云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并且是中学同学。三人里头李湘瑜的年龄最大,并且性格比较男孩子气,大小事面前头表现出一副“大哥大”的气势,用她的话说他们三人就是江云的“铁三角”。就算是一起劳动,湘瑜也是挑着大梁,而年龄最小的云梅,一直被两个“大哥”宠着。

    孩子总是会慢慢长大,友情的种子有时候也会慢慢发出爱情的嫩芽。湘瑜经常拿他俩开玩笑:“云梅配俊勇,那就是七仙女配董永——天仙配呀!”大大咧咧的湘瑜最后被父母押着考了卫校,俊勇上了建校,只有云梅继续上高中并且考上了大学。

    在乖乖女云梅的眼里,农村来的俊勇哥身上有着特有的魅力。他俩一直保持着联系。但在俊勇的内心里,却对浑身男孩子气的湘瑜暗生情愫。湘瑜却什么也不知道,依旧大大咧咧的混日子,直到富顺的出现,她的雌性激素才算是被激发了出来。

    世事就是这么巧,湘瑜的父亲患病去世,她母亲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当然,她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在中建三局海西分公司实习了,母亲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已经迁到了海西。惊喜之余,惊讶和愤怒却接踵而至。让妈妈舍弃工作搬到海西的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华建三局的一个大领导,并且,这个领导还是马云梅的父亲。

    湘瑜哭着回到了江云,三个月后,她出国了。这期间,石俊勇向湘瑜表白过,心烦意乱的湘瑜根本就没任何回应。而云梅和俊勇的感情,也在湘瑜“消失”之后建立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天台上(一)

    初冬的太阳暖烘烘地照在街道上,微寒的海风轻抚着这座现代化都市,梧桐树上还挂着最后几片叶子,拼命地在风中挣扎。就像诗里的句子,没有人知道它们的“三角恋”,“叶子的离开,是风的追求,还是树的不挽留”?

    富顺站在竣工的金融大厦前,仰望那拔地而起的三栋高楼,内心澎湃着激动的热血。三百多天的日夜奋战,几百人的挥汗如雨,终于创造了华建三局的“海西速度”,赢得了中国建筑界的至高荣誉。昂首屹立的金融大厦俯视着大海,仰望着蓝天,正欲展翅高飞。

    曾经住宿的工棚已经被拆除,神奇的音乐喷泉在大理石地面上欢快地跳舞。明天,和他一起“并肩作战”的工人们,合同随着工期结束而解除,部分续聘的将被转移到另一个工地,而大多数,还不知道去往何处?

    大厦的室内电梯已经投入使用,富顺跟着装修队的工人们一起进了电梯。他一个人爬上顶楼的天台,静静地坐在那里,让暖阳轻抚,任清风轻拂。就如望不到尽头的大海一样,南北两侧是望不到头的城市。他知道,就那么一眨眼功夫,这座城市就有数以万计的砖头在起于累土——城市正在快速地蔓延,如猛兽般吞噬着农村的土地。

    正是这种吞噬,让在这多城市揽工的农民越来越多。他们不断地追求更美好的生活,已经不满足于农村承包的那几亩土地。同样是吃苦出汗,城市给予了他们更加丰厚的汇报,同样是日复一日的重复劳作。城市把汗水更加快捷地变成了经济效益。在迅猛发展的城市,农民阶级披着工人阶级的外衣,几乎成了一座城建设的主力军。城市的资本通过这种新的方式,源源不断地流向农村,“搞副业”的说法从“承包土地经营或出卖手艺”扩大到“外出务工”,外出务工的农民种诞生了越来越多的“万元户”。

    富顺当然不会忘记自己是一个农民,尤其在到下一个工地去的这几天间歇时间里。小农民的自卑感和孤独感更加强烈。在遥远的石桥,那一定仍然是一个封闭的地方,没有一条像样的马路。没有一辆真正意义的小汽车,最“繁华”的石桥场镇总人口还抵不过海西一栋公寓的住户……勤劳的石桥人啊,祖祖辈辈守着那块算不上富饶的土地,如果有一天。城市的扩建可以延伸到那个山旮旯里头。那该多好呀!

    富顺突然想起,石桥每家每户的堂屋里,神龛下方供奉土地神的“本宅土地位”上都贴着这样一幅对联——“不但土中生白玉,而且地内出黄金”。红纸黑字的标语和从未现身过的土地神并没有让农民们在泥巴里掏出黄金白银来,反而有很多穷得揭不开锅的父老乡亲,甚至会在天灾面前流离失所。

    富顺喜欢城市,不仅仅是因为他在这里创造的价值,更重要的是这里可以承载起他的梦想。就如被他踏在脚下的这栋大厦。当工程与心中的构图一致时,那种兴奋无以言表。他站起身来。把手背在身后,就如一名了不起的设计师,正在绘制一座城市的发展蓝图。

    “天才……”身后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悲伤。湘瑜从狭窄的通道来到楼顶。她已经在悲伤中熬过了一个多月。这种痛苦,来源不仅仅是失恋,而是一种被误解的委屈。不听解释的富顺,已经把开朗活泼的湘瑜折磨得无比消沉。

    富顺转过身来,看着极力掩饰悲伤的湘瑜。空荡荡的天台让他找不到躲避的地方,颓废的姑娘让他刚刚刚刚平复的内心又撕裂起来。“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你永远逃不出我的五指山……”湘瑜强颜欢笑,“天才,我们不闹了好不好?”

    内心的撕裂更加激烈。湘瑜的矫揉造作甚至让他觉得恶心,这个见谁都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当然,这只是男主人公的自以为),在资本主义思想的腐蚀下,开放得让人难以接受。他没有说话,迅速里转过身去看着远方——这是他找到快速的逃避方式。

    乌云遮住了太阳,海风和悲伤一起刺骨。湘瑜挪着步子,她好想冲上去拥抱这个日思夜想的男人。可此刻,她不能,这个男人已经不再属于自己,爱情的海市蜃楼用了几年时间来聚光和折射,却被无情的乌云遮拦,转瞬即逝!

    “天才,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石俊勇他……”湘瑜走到富顺身后,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曾经远在天边的思念,此刻却要接受近在咫尺的煎熬。牵手和拥抱一样是一种奢求。

    富顺猛然转过身来,看着不远处的通道。他好想一鼓作气跑过去,远离这个曾以为可以看到国外的地方。他不想听到任何解释!尤其是关于石俊勇的,他可以相信湘瑜的无辜,但他绝不会原谅石俊勇的无耻。

    上次从马云梅家回来的第二天,他就在工地上找到俊勇,二话不说给了他两拳头。我们的富顺已经不再是当年在玉皇庙被“建狗子”欺负的胆小鬼了,钢筋水泥把他筑造成了铁骨铮铮的男子汉,身高一米七五的刘富顺浑身是胆,比他还高出半个头的石俊勇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打得口鼻流血。

    在工地上打架再正常不过了,但临时工对正式工人大打出手,并且还是老乡之间的翻脸,是极为少见的!不用问,原因肯定只有一个——为了女人!以往不过是地缘团队之间的打斗,只要不酿成群体性恶性斗殴,根本不会有任何人过问。“养尊处优”的石俊勇哪里是搬砖砌墙的刘富顺的对手,三脚两拳之后,石俊勇败下阵来。“朱煸嘴”几个老乡在石俊勇被打得差不多的时候才拉住两人——哈,这几拳打得过瘾,更打得解恨!

    所有人都以为刘富顺会被上级领导收拾,没想到胖胡经理过来给石俊勇一顿批评,还主动问富顺受伤了没有!其实这也没啥奇怪的,石俊勇和马总的千金分手了不说,人刘富顺早上还坐着马总的车到的工地呢!

    只不过这之后,石俊勇和刘富顺成了死对头。“男人通过打架成为朋友”的逻辑在错综复杂的爱情纠葛面前行不通。尽管过后富顺也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但他想到马云梅的眼泪,想到李湘瑜的……去他娘的,老子欠他的全部还给他!

    富顺回忆起那次为了留在工地上的宴请,喝掉石俊勇两瓶酒,下工之后买了三瓶同样的酒丢给鼻青脸肿的石工。石俊勇哪里会接受,拿着酒瓶就往富顺头上砸,这一回他倒是没有还手——让你砸,砸坏了你也还给你的,我受点伤换来和你两清!眼睛也没眨一下的富顺,头上顶着两个大包回到工棚里,心情顿时畅快多了!倒是白天他的拳脚功夫,让工友们对他肃然起敬,没想到这个平时话语不多的书生,竟然是个“练家子”!

    想到这里,富顺再次鼓起勇气。既然石俊勇他都可以主动去面对,那对于一个柔弱女子,为什么还要一直躲避?湘瑜和俊勇,还有云梅之间纠葛他已经知晓,那他现在只是一个旁观者——对,只是一个旁观者,决不能卷进那可怕的爱情漩涡……(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天台上(二)

    “我不是说了你别再找我了吗?”富顺双手在胸前交叉,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去接话,总不能去说石俊勇被自己一顿好打的事情吧?

    “天才,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事情真的不是你那天晚上看到的那样!”

    “别再提那天晚上的事情了!”富顺挥着右手,脸上一阵抽搐,他想通过这高分贝的音量来掩饰自己的难堪。

    “好,不提,天才,你能听我说说心里话吗?”

    “有什么你说吧!”富顺抬起头,他害怕看到湘瑜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天才,从我喜欢上你的那天起,我就对自己说,这辈子,哪怕天涯海角,我都愿意和你一起。我知道,你会觉得那只是一个幼稚的梦,就像现在,你的梦醒了;而我,还沉浸在那个梦里!

    “可是,随着我们一天天长大,随着我们的距离越来越遥远,我也以为那只是一个梦。可是思念和心痛告诉我,那个梦是多么的真实,我愿意为了实现那个梦去努力。我相信,你一定也这么想过;否则,你也不会一个人来到海西。

    “在加拿大的这两年多时间里,我一点儿也不快乐。我是因为我妈妈的冲动而冲动,一怒之下选择了出国。可是后来的我自己呢?同样在为了爱情飞蛾扑火!我本就是个学习不好的娃娃,投机取巧成了留学生。在我真正步入大学的那一刻起,我才彻底明白了‘知识就是力量’的真理。但这种‘力量’不是生产力。而是我对你思念的麻醉剂。我拼命地学习,以补上在国内落下的功课。

    “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你。这种思念只有我和你才会懂得,就像一根断了线的风筝。线断了,风筝也不知道了去处,唯一支撑我们的是彼此的信任和幻想。我的很多同学都觉得我很幼稚,但我相信,正是这种坚贞的中华爱情,才会让中国的爱情故事源远流长。可能你觉得我现在没脸说这些,但我还是要说。我对你是坚贞的,至少过去和现在是。

    “想你的时候我就会画画、写信。尽管我知道得不到回应,但我坚信你的心灵是能够感应得到的。我不得不为此道歉。因为我自己的‘感应器’出了问题,我一直以为你还在杨家湾耕田犁地,没想到勇敢的你会为了我到了海西。我完全能理解你的那种失落,因为我和你一样我期待着一次完美的会面。

    “你确实很让我惊讶。在我的脑海里。你的样子永远停留在十六岁,是一个青涩、内向的小个子,那天见到你的时候,我简直为你骄傲,我心中的‘达令’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从你的肤色我读懂了你的付出,读懂了你的辛劳,但也读懂了你的骄傲。我不知道那一刻你为什么要躲闪和回避。我已经极力地把自己装扮得和之前差不多了,如果你内心觉得是不配。那我告诉你你才真的不配。当然,现在你觉得是我不配。

    “我去了一趟杨家湾,这我都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但我相信淑芬一定在信里和你说过。在你的老家,我找到了你的点点滴滴,那种艰辛只有去了才会懂得,你和你的家人是多么的不容易。我不得不说,你是一个‘城府很深’的家伙,在你写给家里的那么多信里,你对我都只字未提。但我又为你的善良所感动,那个你本可以撇清关系的家庭,在你的救济下,正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这么善良的男人却不再属于我。天才,我不管你对我误会多深,我最后都要澄清一下,我只说一句——我和石俊勇什么都没有。我们是多年的同学,这你是知道的,仅此而已。我一直想跟你说一句话,这句话在我心里憋了好多年——iloveyou!”

    湘瑜任由眼泪流淌,痴痴地看着富顺。这个眼里同样泛着泪花的男人早已转过身去,他听不懂最后一句英语,但他的内心已经将它翻译。一个懂他的女人,他却正在悄悄地推开。爱情是什么?这是最近他常问自己的一个问题,牵手?拥抱?理解?倾诉……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让他头疼,而最后的结论竟然是——我这个临时工还不配拥有爱情!至少现在还不配!

    海面上挤压着一团黑云,穿梭的航船从港湾驶离,不知道要去往哪个目的地。富顺欲言又止,他实在是在不知道怎么去表达此时的心情,他相信湘瑜说的是真的,也再次证明石俊勇是个卑鄙小人……

    “湘瑜,对不起,就像你说的,我们都长大了。你是高级知识分子,有更成熟的思想。我们并不合适,尤其在我们见面了之后我才发现,我们之间的差距……但是,石俊勇真的不是个东西,你千万别……”

    “我知道!天才,我就是要你亲口和我说一句,你到底喜欢过我吗?”

    富顺转过身来,他突然好想看看这张日思夜想的脸。小而有神的眼睛里凝聚着一汪泪水,愁容全部汇聚在柳叶眉梢。但这个铁了心的泥瓦匠呀,那一丝动容很快被打消,他有什么资本去爱一个穿着光鲜、工作体面的设计院的留学生呢?

    “那都是过去了!”富顺并没有直接回答,“湘瑜,你应该开始你新的生活了,也不要再画那些幼稚的画儿了……”

    “那是我的自由!”湘瑜突然咆哮起来。海面的黑云缓慢地移动,仿佛要压过头顶。“你真是个懦夫,一个连爱的都不敢的男人,还有什么理由去做梦?”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

    “你知道!你知道你想成为一名建筑设计师,你知道你想把你心中的蓝图绘成城市的高楼,你知道那些复杂的公式和线条比你的生命还重要……如果你觉得爱会耽误你的梦想,那你就不该有一颗蠢蠢欲动的心!可是,一个冷漠的天才,和那冷冰冰的机器有什么区别?”

    富顺心中的结哽成一块儿,凝结的那种痛仿佛在撕裂。是啊,人为什么要有一颗蠢蠢欲动的心?可是湘瑜啊湘瑜,你理解的爱能撑起梦想,在富顺这里却恰恰相反——只有实现了梦想,才能撑起他心中的爱!

    富顺走到湘瑜跟前,轻轻地说到:“湘瑜,快下雨了,回家吧!”

    “回哪个家?我和你一样,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人!”湘瑜抹了一把眼泪,然后紧紧地抱着富顺,“天才,抱抱我,我好冷!”

    富顺闭着眼睛。四年前,桂英姐就教会了自己拥抱,这个不需要练习的动作呀,此刻和在江云一样艰难。或许眼前的湘瑜和那年的桂英一样,已经预见了即将来临的分别。

    湘瑜的短发扎在富顺的脸上,他仰起头看着天空,黑云正在嘲笑着这个懦弱的男人。他缓缓地把手绕过湘瑜的肩膀,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泣不成声的湘瑜钻进富顺的胸膛,那种温暖的幸福她等了好多年……

    富顺亲吻了一下湘瑜的短发,万箭穿心般的疼痛让他说不出一句话来,怀中人啊,你是否知道,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的拥抱,再过几天,我将要离开这座城市……(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橘子园

    太阳从东边冒出脑袋,爬上郁郁葱葱的竹林,暖烘烘地照耀在唱着欢歌的潇水河上。雾气腾腾的河面上,扑腾着翅膀的野鸭钻进芦苇丛里,又惊起了另一群不知名的水鸟。渔夫划着木船顺流而下,鸬鹚从水下探出脖子,嘴里衔着一尾红鲤,咽不下去又不愿吐出来……

    潇水河沿岸住着稀稀疏疏的人家,一大早就挑着粪桶、扛着锄头到地里劳作去了。一块儿又有一块儿小斜坡上的荒地被开垦,不规则的梯田里,小麦、胡豆和豌豆冒出了新芽,一派“草稀豆苗盛”的景象。

    不一会儿,太阳爬上了小山头,山间的白雾被照散,河面上雾气下沉,汇聚成了粼粼的波光。渔夫把小船停在岸边,在河道的转弯处收起渔网,挣扎的鱼儿被拉出水面,在阳光的照耀下银光闪闪。

    从转弯处沿着一条小道爬上一个小坡,有一大片绽放着希望的果园。

    广文的橘子树上挂满了黄橘,大片的甘蔗地里矗立着红红的甘蔗。因为承包的果园还在另一个责任组,那些丰收的果实直看得人眼红,不少“三只手”总会在路过的时候顺手牵羊。广文父子轮流到果园里看守,陪伴他们的是一只大黑狗。

    辛劳的汗水终于换来了丰收的喜悦。“黄灯笼”挂在树梢,密密麻麻凑成一团,就像燃烧的火焰。在化肥改良土壤之后,橘子不仅没掉。而且个儿大肉汁甜,比起那些高耸的传统柑橘树,低矮的良种黄橘要谦虚得多。低垂着脑袋等待主人的“临幸”。

    广文的眼光是独到的。这片荒坡土质虽然算不上肥沃,但沙土相对还是比较适合橘树的生长;因为在山脊靠河滩的地方,所以光照充分、水源充足;再就是交通便利,果园往下不到一里路就是潇水河,往返的船只都可靠岸,橘子很容易就运输到了岔河甚至更远的地方。

    老王终于眉开眼笑。他一边在院子里摘着果实,一边哼着山歌:

    太阳出来罗儿/喜洋洋哦/朗罗

    挑起扁担朗朗扯/光扯/上山岗吆

    手里拿把罗儿/开山斧罗/朗罗

    不怕虎豹朗朗扯/光扯/和豺狼吆

    悬岩陡坎罗儿/不稀罕罗/朗罗

    唱起歌儿朗朗扯/光扯/忙砍柴吆

    走了一山罗儿/又一山罗/朗罗

    这山去了朗朗扯/光扯/那山来吆

    只要我们罗儿/多勤快罗/朗罗

    不愁吃来朗朗扯/光扯/不愁穿

    用不了几棵树。橘子就装满了的两箩筐。老王用扁担掂量着丰收的重量,即便是一百多斤的两大箩筐,也没有压弯他蓄意挺直的脊梁——就这两百株橘树。用不了一半,就能还清信用社的贷款!只有无债,他才能真正的一身轻。

    这个冬天异常的暖和,像这样明媚的天气已经持续半个多月了。即便是落叶乔木已经掉光了叶子。但巴山深处的针叶林和竹子还在焕发着盎然的生机。广文也哼着小曲儿,他仿佛感受到了十三大的春风已经吹进了他茂盛的果园。

    这么优质的水果他不愁没有销路,无论品相和口感,它们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林木乡的那些橘子还没运到岔河街上,广文的“广橘”已经抢先占据了市场,好几个做水果生意的贩子,承包着小船,隔三差五地等在垭河村的小码头上。

    这是广文做生意的思路。他不愿意自个儿站在街头赚吆喝。这几千斤橘子要是这么卖,就只能烂在泥巴里了。这和其他在街头贩卖的农产品不同。“批发”才是果园的出路。所以,就算母亲拿着秤杆站在岔河的语录碑下,也不过是他精挑细选之后的“超大个头”。

    “广橘”不仅占领了岔河的市场,而且很快在六龙乡立住了脚跟。广秀在裁缝店外头摆着水果摊,弟弟的橘子和甘蔗大受欢迎。丁萍放着理发店的生意不做,站在门口帮着广秀姐卖水果。

    广文的这种思路很快影响了丁盛,这个既要在塘里养鱼,又要挑着鱼在大街上售卖的鱼贩子,开始转变思路,一心养鱼,让其他鱼贩子们到自己塘里来批发鱼,这样,即便价格上低了一两毛,可销售进度的加快也促进了他设法增加产量,“薄利多销”反而让他盈利大增。

    另一方面的影响当然是他对广文的看法。自从丁萍从岔河回来,吹嘘了一番广文的果园之后,他也将信将疑地划着船儿去岔河偷偷地“考察”了一番。没想到王广文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那大规模的种植,在十里八乡都够“吓人”的了。到了橘子上市,丁盛动用了很多生意关系,把准妹夫的水果带到了六龙,连很多县城的水果商也问询来进货。

    这样的喜悦,广文好想和淑芬分享。从夏天开始,他一直忙碌着,父亲对他也是寸步不离,他实在没有机会和淑芬见面。倒是丁萍,隔三差五地往岔河跑,这不,她又在船头挥舞着双手,一边和广文爹打招呼,一边喊着广文哥——她从六龙坐船,给广文带生意过来了呢!

    船还没停稳,丁萍已经从船头跳到了岸上,兴高采烈地往小坡上跑。广文爹朝她点了点头,挑着橘子到船上去了。

    “广文哥,快给我一个最甜的橘子!”丁萍很快在一棵树下找到了广文。

    “我哪晓得哪个是最甜的?”

    “你摘的就是最甜的!”丁萍从广文的手上抢过一个,剥开了就往嘴里塞,“广文哥,走,一会儿去六龙!”

    “去六龙做啥子?我要摘果子呢!”

    “正好有船嘛,那都是我哥的朋友,我哥让我来请你的!”

    “改天嘛,今天没得时间!”

    “改天……改天!你都改了好多天了,你不去我就去告诉伯伯去!”丁萍说完转身准备走。

    广文停住了手中的活路,叫住丁萍。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件事了,姐姐老是捎话过来,说是丁萍哥哥让弟弟过去一趟,一来是探讨一些生意,二来是聊聊娃娃的婚事。那边倒是“宽宏大量”,已经口头承诺,只要两个娃娃对眼,彩礼可以分文不取。早上爹爹就和他说今天六龙来船拉货,让广文相跟着要去一趟,哪晓得这小妮子还亲自来接来了!

    “你哥让我去做啥子?”

    “我啷个晓得呢?你去了就晓得了嘛,快走!”丁萍地上捡起扁担递给广文。

    广文接过扁担,挑起一担橘子往河边走。“丁萍,你别和我爹说啥子哈,我们装满船就走。

    “嘿嘿!”丁萍笑了起来,跳起来从树枝上揪了一个橘子,跟在后边……(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 算八字(二)

    十一月八日,农历九月十七,立冬,六龙逢集。六龙场镇比石桥大,又比岔河稍小一点,与川东北很多小镇一样,一条小河(潇水河的支流清水河)穿场而过。

    已经日上竿头,初冬的集市依旧热闹。来早的人迟迟不肯离去,在摆满摊位的大街上流连,除了柴米油盐、衣裤针线,他们已经可以不做过多考虑,走进一个茶馆要上一壶上好的黎山翠芽,或者到食店里切上小半斤猪头肉,再打二两烧酒。来得晚的人可能路程稍远或者在家里安顿一番,然后汇入这热闹的气氛中。

    丁盛的鱼塘边从凌晨五点开始忙碌,挑着鱼筐的贩子们早早地批发好商品,到集市上占据一席之地,等待着腰包鼓起来的农民的光临。吃鱼在嘉苍本属寻常之事,但多是河里钓来或者稻田里放养的鲫鱼,个儿小刺多难收拾,像鱼塘里喂养这么大尾刺少的鲤鱼、草鱼和鲶鱼,还并不多见。在鱼塘这种新生事物诞生之前,能下河打鱼的渔夫往往是贩鱼的主力,可现在鱼塘里的鱼,一网下去,能顶渔夫在河里忙碌一年的了!

    等到鱼贩子把鱼称走,丁盛安排请来的小工看守着鱼塘,自己又去打了个盹儿。直到太阳晒到屁股,他才起来吃了一碗面条,又换了一身有些偏小的西装,大摇大摆地到离鱼塘不远的集市上去了。

    本就拥挤的狭窄街道上,农民们还都背着小背篓。食品站的老板在肉摊钱沮丧着脸。眼巴巴看着不远处的杀猪匠挥着刀子割肉;国营酒厂的铺子里几乎无人问津,倒是王麻子的烧酒铺里人头攒动,听人说。国营酒厂用酒精兑假酒呢;烧酒铺的旁边新开了一家私营榨油厂,农民们排着长队背着油菜籽来榨油;给国强算过八字的“王道士”,生意也好得不可开交,人们毫不吝啬地花钱去问姻缘祸福……

    丁盛突然停在这道士跟前。在监狱里的时候,国强和他说起坐牢的原委就提到过这假道士,西片十里八乡摆摊的道士没别人,他早就想收拾一下这狗东西了!他挽起袖子看看机械表——妹妹接上广文到这里还得一会儿呢……

    假道士还是那套把戏。桌案上摆着一本老皇历和一些解签算命的旧老书,一把竹签放在小木筐里。当下求签问命的是一位年轻妇人,不过二十来岁。脸上挂着愁容,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

    假道士手上拿着一根“下下签”,脑袋有节奏地左右摇晃,然后微微睁开眼。右手伸到桌案底下。又抬起头看看天,这才嘴唇微动,深叹一口气,然后说道:“你是乙巳年五月生人,今年二十又二岁,原本是峨眉山上一条白蛇……”

    老先生话没说完,引起一阵丁盛哈哈大笑,“老头儿。你莫不是要说这姑娘是白素贞吧……”在旁准备问命的人也跟着笑出声来。

    “先生说笑了,命理本就是世事轮回。姑娘。从生肖来看,你是蛇年蛇月和蛇时生,这本就少见……”道士右手轻拂白髯,左手拿着竹签,“你这签又是下下签,‘土火夫妻意不同,反眼无情相克冲,有儿难养克夫主,半世姻缘家财空’,如果我没有算错,你夫君已不在人世,并且是五八年生人,属狗对不对?”

    只见妇人脸色大惊,一旁观瞻的人也频频点头,交头接耳起来。姑娘脸上挂着泪,祈求地看着道士:“老先生,您得救救我,会不会殃及娃娃,有没有办法解?”

    道士闭上眼睛,一旁立着的徒弟搬出功德箱来,“大姐,你找到我师父,就一定有解!”

    妇人姑娘明白这意思。她赶紧把孩子放到地上,从衣兜里往外掏钱,一张五块的人民币还没放进功德箱,一只大手把她给拦住了。“等等!”丁盛盯着老家伙小半年了,早就看出了其中的名堂。

    老头儿睁开眼睛,被这不速之客吓了一跳,又转身看看徒弟和人群,然后又闭上眼睛。

    只见他身后的小道士怒目圆瞪,“先生想问何事?待我师父与姑娘解了祸事……你切莫引火上身呀!”徒弟说完,就往后退去了。

    旁人也有些认识丁盛的,开始议论起这个发了横财的光棍。丁盛将功德箱移到案下,又有一把揪住小道士,把他按到案旁的凳子上。“你算错了,老头儿,我就是她男人!你刚刚怎么咒我死了呢?”丁盛说完,又瞪着眼睛扫了一圈旁人,大家都被这“劳改犯”的气势吓着,谁也不敢说话,还有的已经准备撤离了。

    而眼泪未干的姑娘,也被这个搅局的大汉吓得目瞪口呆,倒是那个两三岁的孩子,笑嘻嘻地看着这个一身鱼腥味的大叔。

    道士睁开眼,看到被按住不能动弹的徒弟,再看看人群,不免有些慌乱了!“先生,有什么话好好说,徒儿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我给你赔不是,你先把他放开!”

    “老子现在是要问你,为啥子咒我死了?”

    “老道岂敢……先生怕是弄错了……姑娘,你认识……”假道士浑身颤抖起来。

    “老子就是你刚刚说的五八年生属狗的,你别问她,你先答我……我啥子时候死了?”

    “若真如此,那就是……老道算错了……”老道看着被丁盛胳膊肘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徒弟。

    “算错了?我看是你徒弟算错了吧?”丁盛一把扯开桌案一直拖到地上的红布,桌上的笔墨纸砚、书本竹签散落一地。

    凑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丁盛从桌下拿出一个竹篓,里面全是小纸团,“姑娘,这老头儿就是个骗子!还有这个龟儿子,”丁盛像拧小鸡一样把小道士抓起来,“他说的那些话哪里是他算出来的?都是你们摆龙门阵摆出来的!刚刚有个他们的同伙跑得快!每回那个龟儿子装成和你们认识,在人群里和你们套话,这一个乡镇的哪个认不得?你一句我一句全都抖露出来给他们了!那个龟儿子把你们说的写成纸条,又递给这个龟儿子,他再从桌子底下递给这个骗子老头儿,加上你们自己说的话,你说人家算的准不准?”

    丁盛随便从竹篓里随便捡起一张纸条,递给小道士,“你给老子念!”他本想自己念的,可想到自己根本识不了几个字,只好想出这主意。

    小道士可怜巴巴地看着师父,哪里敢念。丁盛挥起拳头,还没砸下去,小道士就缩着脖子道:“我念……念……丁宗正,新华村人,36岁,一儿一女,爹死娘在;妻王梅珍,33岁……”

    “滚!”丁盛一脚踹过去,老道士和小道士行头也顾不上收拾,灰溜溜地跑了……

    丁盛一把抱起那个两三岁的孩子,然后蹲下身子问惊魂未定的姑娘,“你叫啥子名字哟?”

    姑娘擦了擦泪,站起身来,“我叫李发蓉,让你看笑剩儿(见笑)了!”

    “我叫丁盛,我真是五八年生的……那个……”丁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转身在旁边地摊买了一串油麻圆给小家伙,“你叫啥子名字?”

    “我叫高明,谢谢叔叔!”

    女人把孩子抱过来,放在背篼里离开了。丁盛摇摇头,所有人看他的眼光都不一样了,仿佛自己成了大英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小食店

    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食店逢集天就忙得不可开交。因为多是夫妻店,并且也仅在当场天才开业,所以每个食店里的人手并不多。每个食店都大同小异,从小吃到炒菜,从面食到米饭,基本上都会准备相应的食材。而每个店里不可或缺的,就是我们多次提到的卤菜。

    嘉苍的卤菜历史悠久,属川卤的一支。早在战国时期就有所记载,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里,以巴蜀井盐为基础,形成了“尚滋味,好辛香”的饮食习惯,西晋时期便已经使用鱼盐、茶蜜、丹椒制造卤水,西汉时《蜀都赋》记载,“五肉七菜,朦厌腥臊,可以练神养血者,莫不毕际”。

    小镇不比都市,食材来源不多,卤制的食品也多来源于宰杀的生猪、鸡鸭禽类和一些豆类。密制的卤水烧滚,不分荤素——洗净的猪头、猪耳及肝、舌、肚、肠等,或者鸡爪鸭掌、鸡鸭内脏,或者胡豆、花生、莲藕之类素菜下到锅内,根据食材需要确定熬制时间,不多久,色泽金黄、五香浓郁的卤味就制作好了。同一锅卤水,却因食材和时间差异,味道也全然不同。

    巴掌大小镇上的餐馆都没有名字,谁家好吃谁家不好吃闻着味儿都能知道。在六龙,卤味最好的要数街东头第一家。丁盛早早地坐在饭馆里,要了一盘怪味胡豆独酌起来。过了好一阵子,丁萍才引着广文走了进来。

    “丁大哥……”广文礼貌地点点头,被腆着肚皮、穿着小西装却套了一双半胶鞋的丁盛逗得差点笑出声来。

    “快坐!”丁盛早就学会了握手礼仪。伸出右手客气一番之后,冲着后厨大吼:“老板儿,把菜上上来。再打半斤酒!”丁萍取来两个茶盅,给广文和自己填了茶水,也坐了下来。

    “去把你广秀姐和大姐夫请来!”丁萍屁股没落坐,大哥就吩咐起来。丁萍“嘿嘿”两声,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你小子是个办法,自从我鱼塘搞批发之后,比我以前挑着到处卖挣的钱多。还没那么累!”丁盛一边说,一边给广文倒酒。

    广文连忙摆摆手,“你搞规模养殖。不这么搞没得出路呢!”

    “对头,你看你的橘子,现在恐怕都卖的差不多了吧?”

    “剩的不多了,谢谢你了丁哥。介绍那么多人来对货……”

    “你娃儿太客气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还说这些……”

    广文勉强地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等你忙完了,我们也把你俩的婚事定一下,也算把我的心事了了!哎……”丁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丁大哥,丁萍还小呢嘛,达不到法定结婚年龄……”

    “你不要跟我鬼扯哦,啥子法定结婚年龄?在我们农村。办酒请客拜过堂就算结婚了,好多都是先生娃娃后扯证。你未必不晓得?再说,你要真等到你所谓的‘法定’,你看看我,早‘法定’了,可这婚事又没得人愿意和我订了……”

    “丁大哥……”

    “你别有啥子顾虑。我跟你说,我这妹,起先还说我不结婚她不嫁,这回碰到你,还真就动了心……你别看她年龄不大,可我们爹娘走得早,她也算是懂事的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咋个像个婆娘样?”丁盛突然把酒杯摔在桌上,“我看你这样子,还是觉得我妹妹配不上你咯?”

    “不是……”

    “我跟你说,我妹的生辰八字都和你合过了。她犟得很,看人户、订婚这些过场全免了,彩礼我分文不取,嫁妆我是一台不少……”

    广文根本不知道合八字的事,估计又是他娘和大姐搞出来的,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整出这种包办婚姻来?他有些气恼,但看着更气恼的丁盛,他只要把怒火压了下去。“丁大哥,这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一厢情愿是不会有啥子幸福的……”

    “我就晓得你龟儿子没看上我妹!算逑,这三只脚的猫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多的是?”丁盛愤怒地站起来,过去找老板结了账,正准备往外走。

    丁萍领着广秀和他撞了个正着。“做啥子了?哥!”

    丁盛拉起妹妹就走,“人家没看上我们,我们也不要贴哪个冷沟子(屁股),走!”丁萍从哥哥手上挣脱,哭着往家里跑。从哥哥的情绪可以看出来,王广文吃了秤砣铁了心,没打算娶她。

    广秀一边道歉一边往食店走。广文倒是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一般,抬起小半杯酒喝了起来。“你还好意思在这里喝酒,你到底和丁大哥说啥子了?”

    广文看着气愤的老姐,“没说啥子,姐,我和丁萍本来就不合适,你们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意见?”

    “王广文,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啥子意见?你的意见是找那个烧得稀巴烂的妇女主任?你的意见是把爹娘气的半死……”

    广秀话没说完,广文站起来就走。他实在不想再和人争辩什么,关于他的爱情,根本不会有人理解。

    他没有回家,坐了船往石桥去了。

    冬天的夕阳格外害羞,不到四点就躲得看不到影儿了。淑芬家打米机的轰鸣声刚刚停止,黄牛的“哞……”声在杨家湾回荡。

    刚刚给小麦上完灰的淑芬把背篼放到阶檐里,摘下围裙准备去洗手。一个好像熟悉的影子从地坝外的田坎上晃晃悠悠地走来,淑芬虚着眼睛,确定不是幻觉之后唤了一声:“广文哥?!”

    广文快步走到淑芬跟前,红红的眼睛痴痴望着这个带了假发的姑娘。“淑芬,忙呢?”

    “不忙,你好久没攒亲戚了!”淑芬笑了笑,然后招呼他到屋里坐。

    “我……摘橘子呢!”

    “今年应该还不错吧!我那天赶场见街上有买橘子的,看个头就晓得是良种的,一问说是你家批发出来的呢!”

    “还不错……”两手空空的广文有些尴尬,按理说应该给淑芬送上一挑子的。

    “你是怎么了?咋个黑头垮脸的?”

    “没得啥子,淑芬,我今天去六龙了……”

    “六龙?”淑芬刚刚坐下,左脸的伤疤微微抽搐了一下,“卖橘子吗?”

    “不是,因为丁萍……”

    “哦,你们……”

    “我们再也不会有任何瓜葛了!淑芬,我带你去看我家的橘子树……”

    淑芬低着头,她一句话也不想说。这两三个月来,她从广文的幺姑那里得知了很多消息,广文娘还故意放出话来,说是广文冬天就要和丁萍结婚了。理智的淑芬相信那是假的,但她知道,广文的家庭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她这样的姑娘。即便有过灰心,但她已经非常坦然了。可没想到,真的见到他的时候,内心还是会惊起一层波澜。

    “淑芬……”

    “哦,不去了!”淑芬抬起头勉强地笑了笑,“家里活路多着呢!”

    “那我留在这里帮你吧?”

    “你又开玩笑,你果园里能离了你?吃晌午(午饭)没得?”

    “吃过了!”广文骗她说,“那……那好吧,我过几天给你送点橘子来!”

    “不了,广文哥,其实……那个叫丁萍的姑娘你还是该考虑一下的……”

    “淑芬,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你等一下……”淑芬故意打断广文的话,“那天我去林木,聂叔叔拿了几本书,我给你两本!”淑芬进到屋里去拿书,出来的时候广文已经不见了踪影。

    淑芬站在地坝外,那个孤独的影子正在奔跑。她没有再呼唤,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坐火车

    时间的年轮滚动至一九八八年元旦,中国人民跨进改革开放的第十个年头。

    这一天对刘富顺来说是特别的。两个月前,他第一次坐上火车,经历三十多个小时的颠簸,从海西来到了这座新兴的城市:改革开放的最前沿——广厦经济特区。经历了两个月的岗前培训,从今天开始,他将在这座城市规划的最中心,和上百名同事一起,着手打造一艘现代化的城市方舟。

    马子昂再次临危受命,向南方转战,为经济特区设计并督导修建“金融和电子产业城市系统”。

    城市建设十年成就展在广厦广场拉开序幕。十年前的那个小渔村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林立的高楼和宽阔的街道,尽管很多工地还在施工,但已经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这里将向世界展示一个全新的中国门户!

    和富顺一同南下的还有他的三个老乡。华建三局采取项目部推荐的方式,首批在一百多个项目工地上选调了五百名临时工,一百名技术工人来到广厦。从新年开始,他们还将面向全国招工。

    而三局在广厦的分公司早已筹备完毕,管理人员在两年前就进驻了这里。按照局党组的最新分工,马子昂分管华南片区。为了打造经济特区的新名片,中央领导还亲自会见了这名刚刚从瑞士归来的教授级高级工程师——承重的担子压在他肩上。

    无独有偶,南下的项目经理之一胡明全再次成为富顺所在项目“电子大厦”的负责人。这个留着八字胡的小胖子。自有他的“为官之道”。

    胡明全是海西人,三十来岁,父亲是华建三局的元老。老胡退休后儿子顶岗,也去正规学校学习过三年,但在工程技术上比老胡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老胡在局里的威望尚在,很多徒弟都走上了领导岗位,再加上胡明全脑袋瓜转的也快,察言观色和溜须拍马又是他的拿手本领,所以他在局里也算是当红的人物。

    胡明全有一个小本本。局里和下属公司在他地位之上的人物都记得一清二楚,每个人的关系背景、家庭成员、脾气性格、个人好恶等等,他都进行了全面总结。这个本本作为“绝密档案”。除了他自己,还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马子昂的“档案”大约在七八页的样子,上边的“爱好”写着两个字——“女人”。

    富顺和“铁拐李”“王癫子”“朱煸嘴”三个老乡能来广厦,胡明全算是帮了大忙。当然这也离不开“铁拐李”的百宝箱。老李不仅有个“百宝箱”。还是个“百事通”,项目还没结束他就打听到了项目上要选人来广厦,他利用富顺坐过马总的车做文章,给胡经理灌了不少**汤,说刘富顺被马子昂选为了上门女婿之类的话,刘明全也没多想,反正都要选人,要真是那样。这个顺水人情谁不会做呢?

    当然,这一点富顺并不知道。在几个老乡笑着帮他把书搬到火车站的时候。马云梅还真出现了。不过她并不是来送富顺,而是和父亲道别。

    她穿着一件黑色大衣,披着的长发和大衣的颜色浑然一体,远远地和富顺招手。富顺第一次见火车,东张西望差点摔倒,根本没注意这个笑弯了腰的姑娘。

    “刘富顺!”云梅的皮鞋“咯噔咯噔”响,小跑到了富顺跟前,把他掉在地上的书捡起来。

    “云梅?你怎么来了?”

    “我送我爸爸,你也去广厦吗?”

    “嗯,马总也坐火车吗?”在富顺看来,马总这样的领导应该坐飞机才对。

    “是呀!你还回海西吗?”站台上的另一列火车已经开动,“咣当咣当”在轨道上运行。

    “不知道,对我来说在哪里都一样!”

    “我放寒假的来找你们,来广厦的时候你要请我吃饭哦!”云梅笑着,广播里已经在催促上车了。

    “好,到时候你找我,我请你吃大餐!”富顺把大餐两个字说得特别重,生怕广播里的声音把它湮没。根据合同,只要培训合格,在广厦一个月的工资可是三百多呢!“大餐”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压力。

    “一言为定!”云梅伸出右手的小指头,看着这个穿着简朴却又不失英俊的小伙子。富顺羞涩地伸出小指头,像过家家一样和云梅拉钩,然后挥了挥僵硬的右手,钻进了拥挤的车厢。

    富顺靠着窗子坐下,火车已经缓缓地行进,云梅被甩在了身后。在快要出站的时候,他在站台的尽头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不过影子很快消失。

    他一定不知道,湘瑜早早地等在了那个角落,只是因为他和马云梅的交谈,才让她望而却步。

    广厦不比海西,尽管也算是一座城市,但一切都不成熟,到了夜晚,街道显得有些冷清,稀稀疏疏的行人说着南腔北调,小汽车也挂着全国各地的车牌……

    让临时工们兴奋的是,这里的冬天一点也不冷,并且他们也被安排在了专门的宿舍,只有四个人一间。富顺的书塞满了两个铁皮柜,三个老乡只好重新组合摆放行头。

    “累死逑了!”老王第一个推开门,一跟头躺在床上,“他娘的,三十层楼两百天修完还含地基、外墙,遭不住……”

    老朱把安全帽丢在桌上,顺手倒了一杯水,“你就不要哼了,总比你蹲大街强得多!再说,局里不都讲了,到时候表现好还能转正式工人!”

    “转工人?呵(骗)你娃儿好耍哟!‘铁拐李’,你板眼多,把老子们也整到去看材料算了!”“王癫子”坐起来,眼巴巴地看着老李。

    “我没得那个本事哦!铲铲的,今天不是公历过年乜?公司一点表示都没得?”

    “表示?表示让你今天上班噻!你看看富顺,一到工地上就跟打了鸡血样,还拿起个本本到处写写画画。富顺,你怕有一天也要当工程师哦?”老朱笑嘻嘻地拍拍富顺肩膀。

    “几位大哥,你们就不要洗刷我了嘛!走,我们喝酒去!”富顺从裤兜里掏出本子和笔丢在柜子里,准备请几位大哥出去吃饭,这是他早上就决定的事情。

    “喝酒?富顺,啥子好事哟?”“王癫子”兴奋地凑到富顺跟前。

    “过年噻!我们也过盘洋年,我在外头看到一家海鲜馆子……”

    “怕不好吃哦,闻到腥味重的很!”老朱说。

    四人中唯一吃过海鲜的“铁拐李”一听要下馆子,赶紧打开百宝箱找了两瓶好酒,“不腥,不腥,螃蟹和虾吃起安逸得很,快,走,你请客,我出酒!”

    几个人说说笑笑地“过年”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吃海鲜

    餐厅的广播里播放着那年最流行的歌曲《大约在冬季》,齐秦高亮的嗓音传递着关于爱情和乡愁的倾述,“……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珍惜自己;没有我的岁月里,你要保重你自己;你问我何时归故里,我也轻声的问自己;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几个刚刚抬起酒杯的异乡人,已经被这歌声灌醉。歌词里的那个“你”,是否如我这般已经两眼迷离;故事里的那个“我”,此时同样情不知所起;还有那遥远的“故乡”呀,是否早已把我抛弃?

    “这小子叫啥?唱的人怪难受的!”老朱抹了一把泪,“但这嗓门儿,真好!”

    “台湾的,叫齐啥子哦,大街上到处都在放这个歌。老朱,想家了?”“王癫子”斟了满杯酒。

    “哎,四年了吧,哪里还有个家?跟个和尚样,四海为家!”老朱抬起老王倒满的酒一饮而尽。

    “四年?呵呵,我都十年了哦!”“铁拐李”一边剥着虾,一边答话,“十年生死两茫茫呀!”

    “不要整你那些听逑不懂的话!”“王癫子”再次斟满酒,自己“先干为敬”,“你十年算个逑,老子从生下来就不晓得啥子是家!娘的,喝酒……”他再次给每个人倒满酒,学着老李开始吃虾。

    “顺子,你记得我们嘉苍那些小河沟的‘胖海’(螃蟹)不?”老朱看着同样两眼迷离的富顺,他知道,除了“家”,小伙子更想的是那个“她”。

    富顺把手上的螃蟹腿丢进嘴里,咯嘣儿脆响。“记得,它们总是躲在那些石头底下。掀开一块儿打石头,一把准能摸起几个来,真不好还要夹到手。但个头没这个大!”富顺费劲地嚼着蟹腿,总觉得和家乡的味儿对不上。

    “顺子,螃蟹就不是这么吃的!你们那是河蟹,人家这是海蟹。我晓得,我们老家吃螃蟹是油炸或者火煨,专门吃这个钳钳!人家这个是清蒸的,钳钳不是拿来吃的嘛!”老李果然见多识广,一边指出富顺吃蟹的错误,一边示范怎么从扯脐、开斗、品鳌、吃蟹黄、吮蟹腿,看得其他几个人目瞪口呆,然后哈哈大笑。

    “你他娘的这和搞女人有啥子区别?”“王癫子”三杯酒下肚,“二流子”形象立现。“扯衣服,脱胸/罩,吃奶奶,吸……”老王做着不堪入目的动作,其他人笑得前俯后仰。

    老朱一个巴掌拍在老王后脑勺,“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好多人盯到你……”

    “嘿嘿……”老王抬起酒杯,猥琐地笑了笑。“顺子,你开过荤没得哟?”

    富顺红着脸。对于老王这样的玩笑他早就习以为常,“王哥,这吃海蟹就算开荤,你看,正开呢!”

    “你给老子会装,来。整口酒再说,敬你哈,谢谢你请我们吃饭!”

    富顺抬起酒杯和老王“走”了一个,“谢啥子嘛,我要谢谢你们呢。一直这么关照我!”

    “顺子,你说实话,你和那个短头发姑娘到底是咋个了?”老王拿起一只虾,学着老李剥了起来。

    “铁拐李”从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然后使了个眼色。

    “没咋个,不合适……”富顺独自抬起杯子抿了一口。

    “那你们……有没有……”老王虚着眼睛,两个大拇指对着点了点,誓将他的猥琐进行到底。

    “来来来,喝酒……”富顺把抬在手上的酒杯举起,“干!”几个小酒盅碰在一起,一切忧愁和欢乐都渗进酒里。

    “马云梅?”老李放下酒杯,拉了拉身旁的富顺,“顺子,你看,马云梅呢!”

    富顺顺着“铁拐李”手指的方向,看见马云梅正挽着马子昂的手,往贵宾包房里走,陪同的都是些西装革履的光鲜人物。

    “要不要去打个招呼?”老李看着富顺。

    这边话音未落,那边喝得有些上头的“王癫子”上完厕所从洗手间出来,和马子昂一行撞了个正着。“马总?马云梅……哈,顺子在那边呢,走!喝两杯?”

    马子昂看着这个并不认识的醉鬼,身后的几个人上前,已经把他挡在了一米开外。马云梅对“王癫子”也并没什么印象。

    富顺看到老乡被人当成了酒疯子,赶紧起身过来赔不是。“马总,对不起,他……他喝多了……”

    “刘富顺?”马云梅这才反应过来那个酒疯子说的“顺子”是谁。

    “是我。真的对不起!”富顺把王大哥拉到一边,频频点头。

    马子昂并没有过多理会,拉着女儿,招呼几个朋友往里走。餐厅的老板已经迎了过来,欢迎政府和华建三局的领导。

    “爸爸,你先去,我和刘富顺说说话就来!”云梅说完,就往富顺这边的大厅走来。

    富顺扶着“王癫子”刚刚坐下,云梅悦耳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新年好!”

    “新年?好!”在富顺的思维里,新年仅指农历的春节。

    “快坐,马小姐!”“铁拐李”非常客气地起身问候,然后主动让出个座儿来。

    “你……什么时候到的?”富顺等云梅坐下来,他才落座。

    “刚刚到,嘻嘻,你们经常来这里吗?”云梅有些惊讶地看着桌子上的杯盘狼藉,看样子这一桌的消费也上百了。

    “没有没有,今天凑趣,说是过新年,出来改善一下伙食,平时都是在伙食团吃!”朱大哥解释道,“顺子请客……”

    “你请客?”马云梅看着富顺,“那好,这就算你请我吃大餐了!”云梅从盘子里把最后一只虾拿起来。

    富顺这才想起火车站的承诺,“不行!不行!这个不作数!你哪天回去?我要重新请你吃!”

    “还早呢,过完年!改天就该我请你了!”云梅站起身来,拍拍手在摆摆手,到雅间去了。

    “可以呢!”“王癫子”打了个嗝,“顺子,马云梅可比那个短头发女娃儿好看呢……”

    “说啥子呢!”富顺站起身来生气地说到,望着那个清秀的背影消失,滚烫的脸上渗出了汗珠。

    “来,还有半瓶酒,半碟花生米,把酒搞完!”老李把酒全部斟满,招呼老乡们喝酒吃菜。

    老朱端起酒杯,“兄弟们,我们相聚就是缘分,能从海西一起来到这个地方更是几千年才修来的,谢谢老李帮忙!以后我们兄弟伙些,那就是比拜了把子还亲的兄弟,有啥子吭一声,一定相互照应!我们是四个人四个姓,但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们认不认我这个大哥?”

    “认!”三个人异口同声。

    老朱接着说:“那你们就听大哥说几句话!工地上的活路不好做,整的不好要出人命,但我有了你们这几个兄弟,出了人命也不怕了!但我们还是要小心又小心,不要拿命开玩笑。我们几个里头,顺子以后肯定最有出息,喝了一肚子墨水,但是老王和老李你们听好了,顺子最小,外人欺负他我们要站出来,你两个龟儿子也不许那他开玩笑……我最后说一句话,今晚的酒算老李的了,但是饭菜我们打平伙(aa制),干!”

    “干!”老李和老王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老朱的说法。

    “要不得!”富顺急得满头大汗,“早先就说好了的我请客!”

    “先喝了酒再说!干!”老王再次发出铿锵有力的号召。富顺也不好扫兴,碰了碰杯喝完最后一杯酒,然后学着城里人召来服务员买单。

    几个人都蓄势待发,把富顺挡在身后,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沓钱来……

    “先生,有位小姐已经替你们买单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汇报会

    嘉苍新来的********严恒之就如他的姓氏一般,被贴上了“严肃、严格、严厉”的标签。在严书记看来,他已经迈出了政治改革迈出了“重要一步”,那就是党政分离,其象征性的标志就是将县委从政府大院搬了出来。

    严恒之是江云市南岸区现任区长李翔的战友,原来是嘉溪县的书记。在中央党校进修回来之后,被调到异地任职。嘉苍与嘉溪情况不同,人口多、底子薄,山地多、农业落后,并且刚刚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贫困县,一个嘉苍,抵得上两个嘉溪——但这仅仅是人口和面积;经济,还不过人家的二分之一。

    多年的军旅生活锻炼了严书记刚毅的性格。刚刚履新的那天下午,他就召开了县直属单位一把手干部大会,部长、局长、主任们走进会议室就发现了不同,原来空荡荡的会议桌上摆上了个人姓名座牌、记录本和笔,座牌按照行政序列排序。秘书站在大门口组织签到,代会的一律禁止入内。

    懒散惯了的几个老局长,会议开始了十多分钟才姗姗来迟,随便在后边捡了个座位坐了下来。他们并不知道,在严恒之的本子上,哪个座位空着的,对应座牌的名字已经被记上。会议不到一半,严恒之当场宣布,迟到的、旷会的,会议结束后全部到县委办写检查,旷会的还要在各单位通报批评。

    宣布完之后,严恒之接着说:“以后开会都要坐到规定的位子上去!在其位,要谋其政!如果你觉得那个位子不适合你,那就别怪我给你换个位子了!以后大会小会都要这样,有座牌、有记录!这个记录不是我们秘书的事情,是你们的事情!以后县委政府领导的讲话不再发稿子。也不做通报,你们每个月把记录本交到秘书科来接受检查!”

    县长张英德坐在旁边,冒了一身冷汗,瞟了一眼书记的本子,生怕迟到了两分钟的自己也被记入了“黑名单”——事实的确如此,严书记碍于面子才没有念出那几个县级领导的名字。

    半年来。严书记跑得最多的不是乡镇,而是中央和省地。在他看来,嘉苍穷的根本原因不在人民,而在政府。政府不支持、不鼓励,要实现小康的目标根本不可能,因此,他和张英德内外分工,书记负责向上级要政策、要资金,县长负责在县里促发展、稳民心。

    “跑和要”。实际上是嘉苍政治界思维的一次革新。严恒之不仅自己去跑,还鼓励各单位都去跑,不管你是利用政治手段还是私下人情,只要你能要来政策和资金,一律记上一功,严书记大笔一挥,年终时还给予一次性奖励。

    宣传部长杨泽进很快适应了这种新思维,他甚至开始埋怨起岳父陈博年多年的墨守成规。他主动请缨。跟着严书记天南海北到处跑,用书记的话说。“杨部长就是一本活嘉苍!”

    本来严书记对这个“前朝遗老”的女婿还有一些心存顾虑,但一件事情改变了他的看法。在一次常委会上,严恒之提出了“跑和要”的思想,一阵交头接耳之后便是沉默。

    “我知道你们的顾虑,你们会觉得我说的‘跑和要’是官僚主义,我再强调一下。这和跑官要官不一样,我们是为了发展经济,为了共同富裕!”

    包括两个副书记在内的县委班子都没有说话。张英德心里清楚,这两个字说起来轻松,做起来太难。现在县里经费吃紧。去哪儿跑能空着手?去哪儿要能不先贴本?再说,人家握着资金能那么容易就给你?那上级制定的政策凭啥就对嘉苍开这个口子?别到时候“舍了孩子到不找狼”!

    “严书记,您这个想法是好的,只是落实起来很难啊,我们这里基本上都是本地干部,连去地区开个会都不愿多呆几天,现在要大家带着任务在外头跑……”县委副书记、县长张英德摇摇头。

    “是呀,书记,别说他们,我们也不愿意多出去!”另一名县委副书记接着说。其他人也跟着点头说是,算是发表了意见。

    “严书记、张县长、刘书记,各位同事,”常委里头排在最后、年龄最小的杨泽进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我做宣传工作以来,发现了很大的一个问题,我们经常是对内吹嘘,对外宣传却没有底气,为啥子?因为我们穷!但我们并不是没有宣传的素材,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是关于宣传工作的,我们一直靠广播、报纸、标语这些方式搞宣传,宣传的对象还不是我们自己?”

    杨泽进看看书记和县长,又看看其他人,然后接着说:“其实咱们粮食产量多少,人们经济收入几许,富裕程度达到多少?我们自己清楚着呢,何必宣传呢?我倒是觉得有点自欺欺人了!刚刚书记您说的‘跑和要’,和对内宣传不一样,那就是要本钱的,可是咱们有本钱吗……”

    其他人摇摇头。严书记看着杨泽进,示意他继续。“我们有!现在的生意人不都印着一张改名片吗?我们也有自己的名片,那就是‘红色文化’,我们是伟人故里,伟人就是我们的名片,全县从清末到现在,走出了十多个将军,在世的还有五个,他们都在首都和省里呢!”

    常委们纷纷打起精神,看着这个平日里不怎么发言的常委,今天突然成了“主要发言人”。

    “他们年龄大了,但是影响力一定还是在的,请回来难,但是我们去拜访容易呀!去给他们汇报家乡的情况,让他们关注家乡、支持家乡,这也是一种对外宣传呀!当然,我说的是宣传方面的,也是把我不成熟的想法向大家汇报一下……”

    “泽进同志的想法很好,冯凯同志,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的老家和冯老是一个地方的吧?”严书记笑着看了看组织部长。书记口中的冯老是嘉苍县七龙乡人,现在是中顾委之一。

    组织部长冯凯点点头。

    严书记接着说:“那就好办了!泽进说得好,咱们不是跑和要,是宣传!名片就一张——‘红色’,不仅包括我们的伟人和先烈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红色足迹,还包括我们红色土壤上结出的红色果实……”

    会议很快确定了“宣传”方案。严恒之负责外联工作,先后在省会和首都确定了两场“振兴红色嘉苍汇报会”;杨泽进负责宣传资料的准备,包括请省电视台来拍纪录片;其他常委也动用各自人脉关系,在中央和省地拉关系。

    地委行署大力支持了汇报会,会议开得非常成功。尤其是在首都,伟人的遗孀和子女高度关注家乡发展,通过“横向外联”,从巴山走出去的三十多位省部级以上领导都参加了首都的会议,中央很多部委在会上就表态,要支持革命老区的发展。而与伟人遗孀直接联系和报告的,就是我们的宣传部长杨泽进。

    “跑和要”的成果是丰硕的,但严恒之并没有居功自傲,而是非常谦虚地把要来的几十个项目分了一半给地委行署,经费也只要了总数的百分之三十。他说:“重要的是政策!”

    开完最后一场汇报会,严书记问杨泽进:“你觉得嘉苍哪个地方最穷?”

    “三个‘桥’,石桥、板桥和铁桥三乡!”

    “石桥?刚刚动工修路最偏远的那个乡吗?”

    “对……”

    “过段时间我们去看看……”(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搞调研

    县/委书记要来石桥的消息简直石破天惊!对这个偏居一隅的小乡镇来说几乎前所未有。爱好历史的乡党委书记罗贤文专门“考证”了一下,有文字记录到这个山旮旯来的最大官员是在北宋,一位姓牛的知县,“……顾不毛之地,拨白银五千,做石桥修缮之用……”

    这一千年来,石桥就这样默默地躺在历史的长河里,没有人去擦拭她铺满的尘埃和滑落的眼泪。

    罗贤文喝水都能笑呛,他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原本以为至少要等到老乡杨泽进谋得“大好前途”之后,石桥的现状才会根本性改变,没想到一千年的里长、保长们没等来的“大官”,让他罗贤文给等来了,刚刚转任书记的罗书记马上就要被载入石桥的史册了!

    春节前五天,严恒之带着杨泽进,还有农委主任、水利局长前往石桥慰问和调研。到了岔河乡之后,原本的两车道变成了单车道,柏油路变成了泥巴路。

    “领导,要不然就按之前的安排,在岔河吃了午饭再走?”杨泽进毕恭毕敬地请示。

    “不了,回来的时候再说。岔河的条件应该还可以哈?”严恒之指着欣欣向荣的街道,尽管不逢集,但路旁的年货摊生意依旧火爆。

    “嗯,岔河乡人口三万五千六百三十三人,去年的人均年收入六百零八块,工业主要是靠造纸厂、棉麻厂和新建的几个砖厂……”杨泽进早就做足了功课。

    “好呀!工业还是太传统,要鼓励农民办企业。一个片区要有一个龙头,据我了解,西片的龙头就是岔河乡了吧?”

    “对,这里交通还是很便利的,我们走的这条省道连通了岔河到好几个县城的公路。那条河叫潇水河,可以通往全县和相邻县的十八个乡镇……”

    严恒之点点头,然后说:“我们不是在给上级汇报的时候说要发展一批小城镇吗?我看岔河就符合这个条件,回去我们就去汇报,在符合条件的地方申请撤乡改镇,让这些有基础的乡镇先富起来……”

    “领导。我们要不要在岔河先吃点东西?顺便考察一下?”杨泽进再次请示。

    “不了,去石桥吧,你不是昨天就给罗书记联系过了吗?”

    “嗯,那好,下边的这段路不好走,路面还没铺完。小李,你开慢一点!”

    岔河到石桥的泊油路还没铺好,因为临近春节,再加之县领导要来调研。施工已经停止。坑坑洼洼的路面上全是石子,二十来公里路要绕过三道高高的山梁。

    农委主任也是第一回到石桥,被颠簸得吐了一次又一次。严书记倒是稳如泰山,转过身来说到:“你们是在机关坐惯了,就这么几个弯道、几颗石头就颠簸吐了?文主任,你这个管农业的头头怕是很少去地里头吧?”

    文主任摆摆手,把刚刚快吐出来的秽物又憋了回去。“最近感冒了,书记……”

    “停一停。小李,”严书记示意司机停下车。“让他出去吐个够,我也们也下去透透气。”

    杨泽进赶紧下车给书记开门。这半山腰子悬崖峭壁的,一只老鹰在不远处盘旋,举目能望见的也就十来户人家,错落在山崖下边的潇水河流过的河畔。

    水利局长是岔河人,跟着下了车。跟在前任领导的后边,心里嘀咕着,“刚刚在岔河不停车,人家岔河乡政府都安顿午饭了……”

    “这里属于哪个乡?”严书记问。

    “还属于岔河,但这个地方的村寨是三乡交接。”杨泽进指着山下的潇水河,“河对岸是六龙乡,河这边是岔河乡,转过那道拐就是石桥乡了!”

    “这个地方,若是打仗绝对是个好地方,”严书记在太行山上打过仗,站在这山垭口上,举目望去,蜿蜒东去的潇水河就如奔腾的黄河,壁立千仞的大山就如巍巍的太行,“可是啊,要发展经济就难了!”

    “是呀,还好有那么一条河,要不然农民真不晓得靠啥子吃饭了!”

    “那绿油油的一片是啥子?我看不像麦子嘛!”

    文主任两眼冒着金星,终于吐了个酣畅淋漓,抬起头看看书记手指的方向,说到:“领导,那是甘蔗……”

    “甘蔗?这东西在我们嘉苍能产?”

    “可以的,林木和岔河在搞实验,这两年来看产量比想象的好……”

    “嗯,这是个新鲜玩意儿!搞个可行性调研,适当推广一下……吐完了?”

    “吐完了,领导,让您见笑了……”

    “那走吧……”一行人上到车里,约莫颠簸了一个小时,终于快到石桥乡了。

    罗书记开着乡政府唯一的小轿车,驱车在出石桥的第一座山梁上等着领导的到来。

    “那不是罗贤文吗?”严恒之指着垭口问到。

    “是罗书记!”

    “我记得通电话的时候交代清楚了吧?我在几次会上都强调过,不能搞迎来送往……”

    “是,严书记,我看罗书记也是高兴过头把这事忘了……”

    “小李,不用停车……”快到罗书记跟前的时候,严恒之头都没有往窗外扭一下,“这个罗贤文,让他站这里吹吹冷风,想想怎么回事!”

    因为石桥到垭口这一段的油路已经铺好,小车就像从旱地蹦跶到水田的鱼儿,一下子窜了好远。罗贤文刚刚举起的手连同脸上的微笑一同僵住了。

    副乡长见状,赶紧拉着罗书记往车里钻——既然来了,总不能让领导给主人带路吧?可这狭窄的马路只够一个车通行,他们越着急,那辆小昌河越不听使唤,“呜啦呜啦”启动不了。好不容易启动起来,县领导的“切诺基”已经到山下去了。

    在乡政府伙食堂准备午餐的唐乡长,看到县领导的车先进了院子里,赶紧迎了出来,伸着脑袋也没看到罗书记的车。

    “严书记、杨部长、文主任、马局长,快到楼上坐!”唐乡长也没搞明白罗书记怎么错过领导车的,一边引着客人往二楼的小会议室走,一边吩咐,“小周,快把茶泡好端上来!”(未完待续。)

    ps:  读者大大见谅,小鹿前日饮酒过多,醉了两日,今天正在努力赶文码字,还望多多担待。

第一百四十三章 搞调研(二)

    严书记站在二楼的阳台上,院子里两棵樟树翠绿的枝桠伸手就能触摸,一点儿也看不出冬天的寒冷来。北面是新修的乡卫生院,崭新的三层小楼比这五十年代修建的政府楼要中看得多;可医院门口却看不见一个病人。

    严书记再往阳台外的街道上看了看,背着背篓的行人来来往往,狭窄的街道拥挤不通。

    “泽进,今天石桥当场(逢集)?”

    “是的,书记,快过年了,来赶场的人也多,刚刚我们从粮站过来这一截,人挤人的……”

    “走,我们也去赶场!”严书记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他还纳闷儿刚刚门口有两个工作人员,拦着赶集的人不让往里走,从进入街头开始就有几个穿着警服的在维持秩序呢!

    “这……”唐乡长看看杨部长。

    “书记体恤民情心急,但也等吃了饭再去吧,”杨泽进赶紧说到,“唐乡长,午饭有没有做好?”

    “好了,等……”唐书记本想说等罗书记回来,“等喝杯茶再下去吧?”伙食团在一楼。

    “那就去吃饭吧,茶给罗书记留着!”严恒之脸上很不悦,“走,吃饭!”

    唐乡长赶紧给文书员小周使个眼色,自己又转过身往楼下带路。

    伙食团准备的饭菜绝对达到了石桥乡的顶级水平,来做菜的厨师是从杨家院村请来的“官笼师”,清蒸、油炸、慢炖、爆炒……大大小小的菜品十来个,小周正和两个精明的姑娘(其中一个是杨淑华)往外端菜。

    严书记上席落座,杨部长挨着坐下来,其他人都站着不知如何是好,毕竟罗贤文还没赶到。

    “老唐。坐着呀!”严书记拍了拍身旁的座位。这个干了几十年副职的唐乡长才被提拔,再过几年也就退休了。

    老唐浑身不自在地坐在严恒之旁边,看着盘盏一个一个被抬上来。文主任和马局长分别落座,另外两个乡党委委员战战兢兢地看了看唐乡长,又看了看准备动筷子的严书记,也捡了座位坐下来。

    唐乡长伸长脖子也没见罗书记回来。只好抬起酒杯,毕恭毕敬地表示欢迎。严书记也不客气,抬起杯子一口干。在他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一点信息——也不知道这饭菜合不合他口味,这高粱酒的度数是高了还是低了?

    杨泽进的心里也打着拨浪鼓。严书记一向言语不多,不多的言语里头批评人的话倒不少。可这毕竟是自己的老家,罗贤文弄巧成拙的事情自己也有责任,但他觉得严书记太不给情面,让下属难堪成这个样子,确实有些过了!

    “这第二杯酒我申请提议。”杨泽进见领导放下筷子,赶紧举杯,“谢谢严书记对石桥的关心,欢迎您来到我的家乡!”

    “我还把这忘了,你也石桥人!泽进,我还打算让老唐带咱去街上转转的,我看不用了,你给我们当向导!”

    严恒之喝完酒。又吃了几口菜,自己端起杯子说到:“咱们今天中午就喝三杯酒。最后一杯我要敬老唐和几位基层干部呀,你们辛苦了,也提前和你们说声新年好!”

    这边三杯酒结束,米饭也盛了上来。

    那边罗贤文的车子坏在了半路,他和副乡长抄小路往乡政府赶。因为路面湿滑,罗书记还在青石板路上摔了个跟头。他也顾不上疼痛。一颠一簸地小跑着。

    乡派出所长是罗贤文的堂弟,唐乡长安排他赶紧去把书记接回来。罗所长骑着摩托车跑到司机那里,才知道堂哥走了小路,又骑车在小路口下来的马路边等着。

    罗贤文和副乡长看到堂弟就像见了救星一般,两个人坐上摩托车就往回赶。摩托车还没进院子。严书记一行已经从里面出来了。

    “罗书记,你回来得正好,咱们去街上转转!”严恒之过来和瘸了的罗贤文握手。罗贤文因为摔那一跤,满手都是泥巴,他在屁股上蹭了蹭,才发现屁股疼得要命。

    “领导,您吃过饭没得?”罗书记尽量掩饰自己的尴尬,他知道领导刚刚是通过那种方式在让自己反省。

    “哦,吃过了,你呢?”严书记装出一副在路上根本没见过他的样子。

    “我……!”这个问题确实不好回答,如果说没吃过,难道严书记再陪你吃一顿?如果说吃过了,那你为什么不陪严书记?

    “贤文,你前头带路,我好几年没逛石桥了,还真有点想不起来了……”杨泽进过来把罗贤文肩膀上的一棵茅草拍掉。

    “这边走吧,严书记……”罗贤文一边瘸着腿往石阶下边走,一边示意罗所长带着所里的民警过来维护秩序和保障领导的安全。

    罗贤文之前也料到严恒之到这里会到街上走一走,他知道严书记的脾气,“封街封路”那一套绝对不敢做。他一方面让各个村组安排人盯着本村那些地痞别上街,另一方面让村干部、党员、村组长都尽量到街上佯装赶场的,也是为了防止本村本组有人闹事。

    这样一来,县/委书记要来的消息人尽皆知,上街的农民一下子比平时多出了好多。刚刚小汽车一进乡政府,街头都传开了,这会儿的乡政府门口往下的石梯上已经人山人海,穿着补丁衣服的农民背着背篼,你推我搡,争相一睹大领导的真容。

    “欢迎县/委书记来石桥视察工作!”在人群前列的是石桥中学的学生,拉着长长的欢迎横幅,还有几个举着红旗招摇,欢迎的呼声越来越大,石梯上的人也越来越多,有的人还激动得掉眼泪。

    尽管有刻意安排之嫌,但石桥人民的热情让严书记心潮澎湃。从他的脚跟到石桥东街的一百多级石梯上站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

    “乡亲们,大家好,这是我们县委的严书记,他来石桥看望咱们了!”杨泽进大声地向父老乡亲介绍。

    “同志们好,谢谢大家的热情。我是严恒之,今天我确实赶巧了,石桥当场!在十年前,赶场对我们来说是个奢侈的事情,但那个时候经常会出现今天这个场面,不过大家的心情一定和今天不一样,那个时候是搞运动、搞批斗,现在想想,那真是一个让人心痛的时代。但是我告诉大家,那样的时代一定不会再来了!

    “乡亲们,你们辛苦了,我看到你们的背篼里都装满了劳动的果实。有的是刚刚从集市上买的商品,有的是准备在集市上出售的农产品,谢谢你们对嘉苍经济发展的支持!你们正在无形中推动整个中国经济的发展!你们是最了不起的人!

    “但是石桥依旧落后,唯一的一条出山道路还没铺好,全乡还没有一家像样的乡镇企业,大家的生活水平还很低!我今天来,一个是向大家致以节日的问候,祝大家新年快乐,给你们拜年了!二个是给你们做一个承诺,我严恒之一定在我任期内给你们一个交代,让我们的石桥先富起来!岔石公路今年上半年必须修好,三个以上能带动经济的企业必须在石桥落地,除此之外,我还给大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经过争取,财政部门同意我们嘉苍县八八年的上交粮减半!”

    严书记的话音刚落,农民们拍手叫好,一片欢呼声在石桥乡回响。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激动得差点跪在地上……(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搞调研(三)

    (又是一个周末,依旧没有期待的“推荐”,当然主要是由于作品本身的质量和更新的进度。说不沮丧那是假的,原本想着通过“起点”这个平台来鼓励和督促自己,尽管对第一本书成绩没有报什么希望,但也没想到会这么糟糕。

    无论怎么样,我都要感谢几位书友的关注和激励,感谢“起点”给我这个机会,“签约”和“上架”已经足以让我尽力去完成这本书了。期待你们更多的关注吧,书友们,小鹿还是那句话,“绝不太监!”)

    ※※※※※※

    罗贤文看到跪下去的几个乡民,自己也差点跟着匍匐到石坎上去,祈求严书记原谅自己的错误。

    可他终究没有。若是在一千年前,里长一定会带着乡民高呼“青天大老爷”!可他看看穿着夹克、一脸严肃的严恒之,既没有官服,也没有人知道他官衔几品。因此,“叩拜”这样的封建礼数是万万使不得的!

    严恒之和杨泽进等人赶紧扶起几个老者。“老人家,你是要折煞我严某人呀,赶紧起来!”严书记一边作揖鞠躬,一边说道。

    “县长大人,现在政策好,我们老百姓能吃饱饭、穿暖衣了,我们不知道外边怎么样,但我们知足了!”一个八十来岁的老头子激动地握着严书记的手,虽然他并不知道和自己握手的并不是县长而是书记。

    “外边的世界……”严书记顿了顿,“外边的世界比石桥好得多,石桥乃至我们嘉苍都还很落后,但落后只是暂时的……石桥一定会富起来!老人家,你家里有几口人?”

    “算是五口人,我和大儿子。还有大儿媳妇和两个孙孙住。重孙孙接了婆娘有了娃儿,和他爹分了家!我还有两个儿子,也分家了!”

    “那您也算是五世同堂了!五口人的田地能产多少粮食?”

    “两千多斤谷子,一千多斤麦子,五六百斤包谷,还能产七八百斤红苕……”

    “够吃了吗?”

    “主要是喂猪喂牛要得多哇!国家按照田地面积粗略估计产量。像我和大娃儿一家,按政府去年估计那就要产五千多斤粮食,一年公粮都要交将近一千斤哦,实际上哪里产得了那么多呀!”

    “文主任,这是个问题呀,你们要和财政局沟通好呀,不能见不得老百姓好过,要尊重实际情况!”

    “好的,严书记!”文主任一边认真地记。一边答道。

    石阶的两旁是土木结构的瓦房,依地势而建,因为临近过年,屋檐下的地摊上几乎都是各地运来的年货,还有石桥人自己做好的剪纸、灯笼,以及摆着桌案现写对联出售的“生意人”。

    瓦房几乎都是平房,低矮的屋檐上还吊着冰挂。长长的石梯上,也只有那些晶莹剔透的小冰柱在告诉人们。这已经是温度零下的寒冬。

    严书记走进一户人家,堂屋的大桌上还摆着四副碗筷。桌子中央的菜很简单——仅有一碗炒萝卜片和一碗青菜做成的冷咸菜。而盛饭的碗里,是几块儿红苕蒸的干饭。可桌子边儿上却不见一个人。

    大家前呼后拥地跟在书记后头,汹涌的人群似乎要把这小土房子的木门挤破。“让我一下,让我一下,县长去我家里头了!”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扒开人群往前冲。好不容易挤到屋里,然后笑嘻嘻地看着严书记一行。又尴尬地看着桌上的饭菜。

    “哦,书记,这是这屋子的主人,他叫王洪凯,在粮站里做工……”罗贤文瞪了王洪凯一眼。他刚刚就看到这家伙在人群里看热闹,没想到一家人饭都没吃就跑街上去了。

    严书记走到饭桌跟前,“王洪凯,你在粮站上班,中午在家吃饭吗?”

    “是呢,严书记,我在粮站装仓和出仓,不过这几天也没得啥子活路……”

    “这……是你们的午饭吗?家里其他人呢?”

    “都跑街上去了,饭都没吃完,嘿嘿……”

    “罗书记,你还没吃饭吧?王洪凯,罗书记今天在你家吃饭,可不可以?”

    “这……等我去喊我婆娘来炒几个菜……”

    “不用了,你去切点这个冷咸菜来,再舀点红苕干饭……”严书记拉过罗贤文,自己用手拈了一颗咸菜放在嘴里,那种又酸又苦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味蕾,“泽进,你帮罗书记把账结了!”

    王洪凯不知所措,盯着刚刚挤回家的婆娘娃儿,谁也没敢往桌子上坐。他的女人倒也机灵,很快去灶房“挑选”了一碗没有红苕的白米饭,出来的时候还问道:“县长您吃过了没有?”

    “谢谢你了,我们吃过了,罗书记在这里吃,我们在一边摆龙门阵去!”

    杨泽进知道严书记对罗贤文的治乡不力和溜须拍马有些气愤,他也知道要是罗书记吃了这碗饭,那王洪凯一家人就只能啃红薯了。

    他看看僵在那里的罗贤文,又看看王洪凯眼巴巴的两个孩子,塞给王洪凯婆娘五块钱,让她带着孩子出去食店吃点东西。那女人哪里敢接,站在罗书记旁边也僵住了。

    “去给严书记他们倒点水呀,愣在这里做啥子?”罗书记满腹的愤懑,但也只能坐下来,他从旁边换了一碗红苕多一点的干饭,跟着两个孩子一起,哽咽着吃起来。

    王洪凯两口子一整忙活,幸得邻居家眼疾手快,找了几个像样的杯子斟好茶水端了过来。“你在粮站能挣多少钱?”严书记在一边坐下来问道。

    “一年也就一两个月忙着,其他时候又没得事情,一年也就几十百把块钱!”

    “那家里还有其他收入吗?”

    “我忙的时候在粮站,闲的时候帮人家卸点货,我婆娘喂两条猪。哎,我们非农业户口恼火,虽然不交上缴款(公粮),但是没得经济来源呀!”

    “泽进,这也是个问题呢!非农户口承包土地的问题迟迟没有落实,要推进也很难,我觉得还是要通过经办企业来解决问题,让非农户口也有饭吃!”

    杨泽进点点头,然后对王洪凯说:“不要紧,刚刚严书记就说了,明年我们就有了自己的乡镇企业,到时候只要你肯学、肯出力气,你每个月就可以拿工资!”

    严书记站起来,水利局长赶紧从皮包里掏出一个信封。严书记拿过来递给王洪凯,“这是我们县委县政府的一点小意思,希望能帮你度过这个年关!”

    罗贤文咽下一块儿红薯,这是他第一回遇到县领导自己发慰问金的。往年春节来的某个慰问领导,不过是把慰问金放在乡政府,名单也是乡政府提前内定的。今年他内定的名单里一直揣在荷包里,那名单上根本没有王洪凯呀!

    “吃好了没有,罗书记?”

    “吃好了!”罗贤文赶紧站起来,冰冷的红薯还堵在喉咙里。

    一行人继续走着,走完石阶就是沿河的街道,街道东西延伸,也不过一里路程。

    到了卖农产品的集市上,严书记突然停在了一个卖背篼的姑娘跟前。“领导,七叔……”

    作为村妇女主任,淑芬当然知道眼前这穿的周正的几个人是什么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慰问金

    (苦苦等了六天,昨天终于收到阅文评书团的书评,本以为会引来书评员的“毒舌”,没想到确实十分温和的意见,首先要谢谢书评员田织老师的意见。评论中的几个词语——“接地气”“有神有质”“栩栩如生”,小鹿实不敢当。

    倒是关于本书的几个缺点,小鹿觉得这正是笔者的短处。无论是文章的精神升华,还是主角的精神塑造,都和读者的期待相去甚远。既如此,那就不能再扬长避短了,而要把文学作品需要的、广大读者需求的表达出来,争取奉献出一部“说得过去”的作品。

    此文的准备时间有限,文章还会在完本后进行大改,希望得到朋友们一如既往地支持。)

    ※※※※※※

    在广厦,根本区分不出冬天和春天的差别。不到春节,城市已经繁花似景了!

    电子大厦的工地已经停工,来自天南海北的工人大多也都踏上了返程的旅途。

    富顺的心里纠结着,他不知道是否该回杨家湾看一看。他思念那个地方,却又害怕回到那个地方。

    这种害怕可能从他去到杨家湾的那一天就开始有了。好多年来,想要逃离却又逃离不掉,想要扎根却又安定不下。或许而这和杨家湾无关,哪怕他是在烂泥沟,他同样不会安于现状,同样会萌生去世界闯荡的念想。

    有时候,他觉得读来自家中的书信,就能够满足他那一点点思乡情怀。而对于杨家湾乃至石桥的未来,他有想过,但又觉得,那一切都与他无关。就算是百年之后,石桥也和海西一样发达,那时候,他也早已埋进土里,甚至,连个祭祀的人也不会有。

    他还记得最后一次与大哥见面。他也相信大哥会在逢年过节带着富家去到烂泥沟,替自己为爹娘烧一叠钱纸。爹娘的样子已经模糊得完全记不得了,但爹娘的坟墓,以及坟头的那些草、那些树却一直历历在目——他无数次在梦里给逝去的人磕长头。

    除了坟墓,他的记忆里还有杨家湾的那一家人。那善良的一家人啊,在苦难中创造生活的奇迹。他为自己的离别而愧疚,通过汇钱的方式来弥补。他会盼望着每一封家书,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家的主人翁,期待着明天会有新的起色。

    ——那还是不要回去了!“铁拐李”不是强烈挽留他在这里陪着过年吗——没想到不回家的理由竟然如此草率!

    生活的书总会翻开新的一页。每一页纸上也会写下新的文字。在富顺的书里,依旧是复杂的构图和公式,他的脑海已经足以装下一座宏伟的城市。

    没有人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精力?广厦近十年来修建的大大小小的建筑他已经全部烂熟于心,每一栋建筑的设计理念、构图思路、建筑结构等等都被收罗到了他的本本里。而他看过的书也多的惊人。马子昂的著作,只要在市场上能买到的,他已经看了不下两遍。

    他依旧保持了与几个人的通信。一是杨家湾的家人,二是江云的刘永翰一家,三是他最感激的恩师郑云霞。偶尔他也会给大哥和富家写一封信。

    他后来才知道。郑云霞与马子昂是大学同学。生活中神奇的交集,让这个天才觉得不可思议。郑老师在信中对马子昂极力夸赞。说他在建筑方面的不朽造诣,让富顺要虚心请教,认真向他学习。

    另一方面,她又把富顺具有“建筑奇才”的天赋告诉了马子昂。马子昂起初并没有在意这个肄业的中专生,这个和他在管理层级上隔了几座山的小伙子,若不是那两次意外。可能永远也不会和他说上三句话。

    可现在,老同学说他是个“建筑奇才”!还让他“特别关照”。

    马子昂将信将疑,第一次莅临了几个工地临时工合住的“职工宿舍”,名义上是去慰问春节不回家的工人,主要还是想找刘富顺谈谈。

    临时宿舍一共三层楼。是一栋租来的六七十年代的老房子。因为两天前已经放假,原本喧哗拥挤的楼里变得冷清了许多。陪同马总一同前去的除了他助理,还有胖胡经理。

    胡经理早就安排了人到宿舍里打招呼,清洁卫生还经他亲自把关,毕竟总公司的领导慰问一个项目的临时工的事情前所未有。

    富顺激动不已。这种来自上层的人文关怀对员工来说是一种隐形福利,但这种精神上的慰藉仅对小部分人有效。大多数临时工才不管你什么总工程师、总经济师呢,就是你局长来了,对他来说也就那样!

    富顺和“铁拐李”绝对属于小部分人。只不过他们的目的不一样,富顺是带着对偶像的崇拜;老李是想借此机会在大领导面前表现一番,以期待能给马总留个好印象。

    马总在几个寝室巡视一番,精神慰藉终于升华为物质奖励,助理小陈把带来的慰问金发给大家,临时工们欢呼雀跃,第一次感受到了劳动以外的收获,那种振奋人心的归宿感洋溢在脸上,纷纷表示出“生是三局人,死是三局鬼”的决心。

    “哈哈,这两个我认识,李国林,刘富顺!”

    李国林直了直脊背,激动的小心脏快跳了出来。他做梦也不会想到马总会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李国林”?对!自己就是李国林!他早已经忘了自己的大名,长期以来,“铁拐李”才是的代号,陌生而又亲切的大名呀,第一次变得这么有价值!那两条一长一短的腿也齐溜了一般,立正!等待着首长的检阅!

    富顺也特地准备了一番,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寝室也被打扫得一层不染。昨天还到处散落的书籍,今天也被他理得整整齐齐,塞满柜子、床头和几大木箱。他礼貌地伸出右手——这种西方礼仪的问候他早就学会了。

    “您好,马总!”富顺的问候不卑不亢,但眼里已经噙满了泪水。这一次,和以往任何时候见面都不一样,这是领导对员工的关切,员工对领导的尊敬。此刻,他们,谁也不欠谁的,谁也没有伤害到谁!

    “你们好呀,为什么不回家过年呀?”马总问道。

    “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在这里我们更温暖!”李国林认为自己的回答简直巧妙极了,既表达了对公司的热爱,又一语双关——广厦确实比嘉南温暖的多。

    “是呀,有家的地方就有温暖。刘富顺,你呢?”

    “我……我不想回家!”富顺的回答直截了当。

    马子昂一边寒暄,一边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大学生甚至研究生才能看懂的书册上。他顺手捡了一本《西方建筑设计》翻阅起来,上边是密密麻麻的标记和笔记,“刘富顺,这是你的书?”

    “是的,马总,我没事的时候看看!”

    “难吗?”

    “还好,基本能看懂……”

    “呵呵,你还看我的书么?”马子昂换了一本《山水田园与高层建筑》,那是他五年前的著作。

    “看的,马……教授,”富顺突然换了个称呼,“您的书我几乎都看过了!”

    “哈哈,那您说说,我在建筑设计上的理念是什么?”

    “您是中国成功将自然曲线与建筑设计融合在一起的设计师,建筑与场地通过一种新的流动和融合的地形与边界的模糊,创造出了第三种独特的场地!您大概对中国的梯田有种特殊的感情吧?”

    马子昂听得十分入神,他没想到这个整天和泥砖打交道的临时工,居然能用这么简短的语言来概括自己的设计理念,并且,说到了自己心坎里……(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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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谁寄锦书来介绍:
一个农村穷娃对梦想的执着追求,一个天才设计师对城市的另类诠释;一个肢体残疾老汉对农村的默默坚守;一个大面积烧伤女孩对农业的倾心付出……两段看似不可能却又坚贞不渝的爱情故事,两对经历坎坷却不知何去何从的苦命鸳鸯……究竟家中谁寄锦书来?等你来揭晓! 家中谁寄锦书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家中谁寄锦书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家中谁寄锦书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