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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温一笑     青雀歌txt下载     青雀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1章 孩子

    少女大约十二三岁的年纪,身姿如郁郁青竹般挺拔清秀,看上去很美,却又很脆弱。中年人见她面对猛虎凛然不惧,心里倒是很欣赏的,不过她说出来的豪言壮语,只以为是小孩子不懂事瞎吹牛。孩子,这是只猛虎,不是只猫,

    “退到我身后,”中年人斥道。少女哪里肯听他的,两眼亮晶晶的瞅着猛虎,嘴角含笑,琢磨着刺它哪个部位为好,“一掌打死它,我估计没这个功力,还是刺穿它的头颈吧!”

    中年人拨出腰间宝刀,横在猛虎面前。虎通人性,看看眼前这两只,皮粗肉厚的手里有刀,细皮嫩肉的手里有剑,哪个看着也不好惹。算了,我还是饿着吧,逃!

    猛虎咆哮着转身逃跑,中年人哈哈大笑,“孩子,它被吓跑了!”少女也嘻嘻笑着,并不答话,纵身往猛虎逃走的方向掠去。

    她轻身功夫很好,等到中年人发觉的时候,她已掠出数丈。中年人脸色大变,提着刀向前飞奔。

    一道小斜坡前,猛虎正纵身向下,少女执利剑从坡下跃起,一声娇喝,利剑准准的刺入猛虎头颈。猛虎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惨号一声,翻倒在地。少女抽出利剑,灵巧的刺入虎腹。虎腹,是虎身上最柔软的部位之一。

    等到中年人追到之时,猛虎肚腹向天,四只爪子在空中乱踢乱爬,少女在旁笑吟吟看着。中年人目瞪口呆,花朵般的豆蔻少女杀死了斑斓猛虎,恁的不可思议。

    猛虎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一动不动,气绝身亡。少女踢踢虎身,笑道:“这只虎您要了有用不?送您了。其实我能扛的动它,不过我若把它弄回家,我师爹师娘定要刨根问底,不依不饶。他俩不许我打虎的,若知道了,定有一场好骂。”

    中年人惊骇半晌,这时也回过神了。敢情这小姑娘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至少怕师爹师娘。这不,她担心师爹师娘盘问,打死了猛虎,却不敢带回家。

    调皮丫头!中年人微微笑起来。

    中年人拖起猛虎,和少女并肩走着。一路走,两人一路说着话。

    “您一看就是从军之人!并且,一准儿是杀敌无数,官阶很高!”少女的声音清冽动听,宛如林间那道清可见底的溪水。

    “你一看就是个小淘气!并且,一准儿是被师爹师娘惯坏了,无法无天!”中年人走在这山林之中,鼻间闻的是清新之气,眼中见的是奇美之景,心绪飞扬起来,竟跟这才认识不久的少女开起了玩笑。

    “我要从军,该到哪儿找您呀?”少女凑近中年人,讨好的笑着。她穿着男孩儿的粗布衣服,可是,一张吹弹得破的小脸欺霜赛雪,如花似玉,那美丽的颜色,根本掩盖不住。

    中年人心头一阵迷惘。这样的一张脸,自己是在哪里见过?很美,很熟悉,很亲切……孩子,我在哪里见过你。

    “你要从军,你师爹师娘能答应么?”中年人笑着问道。你是女孩儿家,年纪又这般小,你师爹师娘能答应你从军才怪。

    少女忿忿道:“师爹倒是答应的,师娘不许!您猜她说什么?一开始是说我身上有伤,养好伤再说;然后呢,说我年纪太小,军队不收;再然后说我是女孩儿,天朝不许女子从军。前天改说法了,说师弟才三岁,她一个人管不了,要我在家看孩子!”

    “看孩子!您瞅瞅,我像看孩子的人么?!”少女气愤已极,小脸涨的通红。

    中年人哈哈大笑,“不像,不像!”丫头啊,估摸着你师娘是真拿你没辙了,随口讲讲罢了。要你去看孩子,似乎好像确实是有那么一点大材小用、强人所难。

    前方空地上,停着十几匹战马,或坐或站有二三十位年轻勇士。见到中年人过来,年轻勇士全都站的笔挺,还有两个有眼色的,忙上前帮中年人拖猛虎。

    在林间的时候可能还不觉得,到了这帮年轻勇士面前,中年人显着面目刚毅,极有威势。“哎,您一定是位将军吧?”少女羡慕的紧,悄悄问道。

    “征西将军。”中年人微微一笑,客气的自我介绍。

    少女睁大了眼睛,“您是宁夏镇的总兵官?真了不起,失敬,失敬!”

    漠北的蒙古人常常南下侵扰,屡屡犯边,天朝的北部防线敌患日多,边防甚重。东起鸭绿,西抵嘉峪,绵亘万里,设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宁夏、甘肃、蓟州、太原、固原九镇分地守御,称为“九边重镇”。其中,宁夏孤悬塞上,首当其冲,镇守宁夏的总兵官佩征西将军印,职责重大。

    中年人一边跟少女客气着,一边纳闷道:“孩子,你不只武功很好,胆量很大,还通晓天朝官制么?”

    听到征西将军,便知道是宁夏镇总兵官。普通人家的孩子,可没有这份见识。孩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少女嘻嘻笑着,一脸的孩子气,“在下,学识渊博,通古知今!将军,我很有学问呢,字也写的很好!”

    中年人平日很威严,不苟言笑,这会儿看见眼前喜人的少女,笑意却一直蔓延到眼角眉梢。这孩子如此鲜活生动,看见她,令人心生欢喜。

    远处传来清啸声,一声接着一声,中气充沛,气韵悠长。少女侧耳听了听,扮了个鬼脸,“师爹催我回家呢!将军,我先走了,咱们改天再见。”

    中年人笑了笑,解下自己的腰刀递给她,“若你师爹师娘答应你从军,带着这腰刀到总兵府来找我。我姓祁,你说找祁总兵便可。”

    “你姓祁啊。”少女一声惊呼,“敢问,是哪个祁?是整齐的齐,祁连山的祁,还是言之綦详的綦?”

    言之綦详的綦,是哪个字?中年人呆了呆,见少女神色急切,忙告诉她,“是祁连山的祁。”

    少女脸上露出灿烂明悦的笑容,喜滋滋的夸奖,“这个姓好!将军,普天之下,我最喜欢这个姓了!”

    祁将军见她这么高兴,也微微笑起来,“孩子,你姓什么?”

    少女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祁将军见她忽然愣住,莫名的一阵心疼。

    少女勉强笑了笑,嘟囔道:“我没有姓。”祁将军低下头看她,声音异乎寻常的温柔,“这没什么,长大以后,你便会有姓了。”

    女孩儿,小时候不管姓什么,长大后总要嫁人,嫁人后总要姓夫家的姓。孩子,女孩儿小时候吃苦受罪没什么,嫁对了人,一样快快活活过后半生。

    少女咯咯笑着,发足向后山跑去,“祁将军,再会啦!赶明儿我到总兵府找你,做个小兵!”她人已在数丈之外,银铃般的笑声依旧响在耳畔。

    祁将军越想越觉着这少女实在熟悉,但是苦思冥想,不得要领,只好暂且放下。带着下属又打了几只山鸡、野猪、兔子之类,下山回府。

    回到总兵府,他直接回了内宅。依本朝官制,总兵出镇在外,嫡妻、嫡子要留在京师,不得随行。不过他出京的时候情形特殊,皇帝特许他携带家眷。故此,他的妻子、儿子、女儿,都跟在身边。

    回到内宅,一位相貌清秀、三十多岁的女子温柔迎接他,“回来了。”体贴、熟稔,是妻子的口吻。

    一名约五六岁的小男孩儿,拉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儿咚咚咚跑出来,一脸渴望的询问,“爹爹,我的小老虎呢?还有妹妹的小鹿!”

    小男孩儿长的像娘,相貌很清秀。小女孩儿却是长的像爹,眉宇间有几分英气,眉目刚毅。两个孩子站在一起,相映成趣。

    祁将军咳了一声,“小老虎没捉着,有只被打死的大老虎。小鹿也没捉着,不过有几只锦鸡,也蛮好玩。”

    小老虎也没有,小鹿也没有!两个孩子仰起头,用指责的眼神看着父亲。他们的母亲见状,掩口而笑。

    祁将军又咳了一声,“青峰,乖儿子,带青宁出去看锦鸡好不好?很漂亮的,有六七只呢。”

    两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拉着手,昂着小脑袋出门,看锦鸡去了。

    “英娘!”祁将军瞅瞅儿子女儿都出门了,屋里没旁人,委屈的靠在妻子肩上,“你看看咱儿子,咱闺女,小老虎和小鹿比亲爹都要紧!”

    英娘哧的一声笑了,“这有什么。大哥,小孩子是这样的,整日家不是惦记吃,就是惦记玩。”

    祁将军眼前闪现出另一个“孩子”的身影。她虽比青峰和青宁大的多,却也还是个半大孩子。可是,她自由自在行走在深山老林之间,吓走小鹿,杀死猛虎,勇力惊人。她很可爱,可是她像青峰和青宁这么大的时候,绝不只是惦记吃和玩。

    祁将军忽然睁大眼睛,好像想到了什么很要紧的事。

    “英娘,好英娘。”他扶着英娘的肩膀,目光热切,“小姐的头生女,名叫青雀的那孩子,今年有多大?”

    英娘鼻子一酸,“大哥你忘了?小青雀出生那天,咱俩头回见面!到如今,整整十三年了!”

    “十三,十三。”祁将军放开英娘,满屋子踱来踱去,兴奋的搓着手,“年龄对,年龄对!那孩子看着,不是十二,就是十三!”

    孩子,我说你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敢情你才出生那天,我便抱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都更的少,过意不去,我接着再写一章,定到明天早上八点发布。

第62章 英爹

    祁震傻呵呵的笑出声。

    英娘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大哥,你怎么了,”怎么提到小青雀,大哥会这般失态,会笑成这样,青雀,可怜的小青雀。

    祁震拉着英娘坐在,一脸兴奋的讲给她听,“青宁不是想要只小鹿么,我去给她捉鹿,被个小小少年给吓跑了……”一五一十,讲了遇着少女的经过。

    英娘抓住他的手,急切问着少女的相貌,“大哥,她长什么样子?是不是清清亮亮的杏子眼?是不是挺翘可爱的小鼻子?是不是花瓣一样的嘴唇,粉粉的?大哥,妞妞眉毛很好看的,根本不必修眉画眉,便是眉如远山!”

    祁震一样一样回想着,恍然大悟,“英娘,我说当时怎么会看着孩子觉着亲切呢,敢情她跟小姐有几分相像!”

    青雀是祁玉亲生的,两人在相貌上颇有相似之处。

    英娘怔了怔,捂着脸痛哭起来。肩膀抖动着,大滴的眼泪不停从手指缝中流下。祁震慌了手脚,“英娘,孩子有了下落是好事啊,你哭什么?不哭了啊,大哥立即出门,把孩子找着,带回来。”

    英娘哭着摇头,“她师爹师娘不会肯的。大哥,妞妞的下落,她师爹师娘连小姐都不肯告诉!”

    除了妞妞的师爹师娘,这世上知道妞妞下落的,大概只有杨阁老了。宁国公府、英国公府是不必提了,妞妞的师爹师娘根本没放在眼里。就连祁家、王家,也不予理会。

    祁震面色一沉,“看妞妞的样子,她师爹师娘必定极疼爱她,视如己出。英娘,他们心里有怨忿,真是在所在免。要怪,只怪邓家这帮人心肠太狠、做事太毒!”

    从妞妞出生的那一天开始,就在躲避邓家。若能远离邓家,不拘是莫家村、杨集、英国公府,处处如鱼得水游刃有余。若不能远离邓家,妞妞注定会境遇悲惨。

    祁保山的外孙女,傲骨天成,怎么能在宁国公府内宅女人手中讨生活。更何况,宁国公府那帮所谓的尊长之中,有人存心要置她于死地。

    英娘泣不成声,“怪我,都怪我!若我跟在妞妞身边,我拼了命也要保护妞妞,不能让那帮人得逞……”

    祁震慢慢把她揽到怀里,坚涩说道:“不怪你,怪我。我把她寄养到二有家,又让二有搬到了杨集。我一直以为,有杨阁老在,定会万无一失。”

    后来的事,谁能料到呢。英娘离开妞妞的时候,妞妞还在杨集,有林嬷嬷照看,有杨阁老教导,快活的像只小鸟。

    英娘哭成了泪人,祁震心疼的抱着她、哄着她。英娘,善良的英娘,爱哭的英娘,我头回见你的时候,你便是在将军灵位前哭泣。

    等青峰和青宁看完锦鸡回来,英娘已收了眼泪。青宁张开手臂,奶声奶气说道:“娘,抱抱。”青峰心细,奇怪的问着,“娘,您眼睛怎么又红又肿?”青宁也忙探着小脑袋仔细看,英娘勉强笑道:“沙子迷了眼。”

    晚上哄两个孩子睡着之后,英娘和祁震夫妇私语许久,方朦胧睡去。

    第二天,两人把孩子留在总兵府,带着一队骑兵进了山。“英娘,便是在这里,我正拿着绳索,想要捉只梅花鹿。”祁震一一指明,“妞妞打死猛虎,是在前边斜坡前。”

    一个女孩儿家,小小年纪,连猛虎都能杀死。妞妞你吃了多少苦,才练成这样的武功?英娘眼泪夺眶而出。

    祁震带她到了斜坡前,慢慢往空地走,“我拖着猛虎,妞妞在旁边走,叽叽咕咕说着话,样子可爱极了。”

    英娘在山林间徘徊,想着小青雀可爱的样子、辛苦练功的样子,备觉凄凉。妞妞,都怪英娘不好,英娘不该离开你。

    祁震一直陪着英娘。

    走到一道清澈的小溪前,英娘停下脚步。杨集也有条差不多的小溪呢,也是这般清可见底。妞妞美丽的杏子眼,比溪水更晶莹,更明净。

    小溪对面轻盈走来一位身穿青布上衣、青布裤的少女。她天生丽质,虽穿着粗布衣裳,却也掩盖不住清秀的身姿。

    祁震和英娘都定定看住她。

    她在小溪对面好奇的看了会儿,一声欢呼,“英娘,好英娘!”身子轻灵的跃起,如小鸟一般过了小溪,扑到英娘身上,欢快的叫着,“好英娘,快想死我了!”

    英娘抱着她,泪如雨下,“小小姐,小青雀,乖妞妞!”妞妞没有嫌弃我呢,妞妞还认得我!

    祁震在旁看着搂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的英娘和青雀,也是感概不已。

    英娘忽想起一件事,放开青雀,扶着她的肩膀,急切的上上下下打量。青雀嘻嘻一笑,得意的转了几个圈,“好英娘,我长大了呢,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英娘忙不迭的点头,“我家小青雀,是最好看的小姑娘!”

    十三岁的青雀正值豆蔻年华,身材修长柔美,面目美好如画,看上去宛如三月春风里含苞待放的白玉兰,清新悦目,光可鉴人。

    青雀快活的笑起来。

    祁震微笑走到英娘身边,英娘脸上飞起红霞,嗫嚅道:“妞妞,这便是我要寻找的恩人,当年他救过你,也救过我。他,他是……”

    “英爹!”青雀脆生生叫道:“好英娘,我一看你俩,便知道他是英爹!”

    昨天还叫“祁将军”呢,今儿个就成“英爹”了。祁震看着眼前眉飞色舞的少女,心中好笑。

    英爹?英娘怔了怔,嗔怪道:“妞妞还是这般顽皮!”英爹,妞妞,真亏你想的出来。

    “好英娘,我爹我娘呢?”青雀嘻嘻一笑,拉着英娘的手,殷勤相问,“自打你们离开杨集,我再没见过我爹我娘和青苗青树,想死他们了!”

    青雀到京城的时候,英娘和莫二有一家已经离开京城,到朔州寻找祁震。故此,一直没见着养父养母。

    “你爹你娘,如今在大兴一处田庄里过活,很安稳。”英娘忙告诉她,“你爹娘如今不种地了,靠收租过日子。青苗和青树都上学呢,对了,你又添了个小弟弟,叫青林。”

    “真好,又多个弟弟。”青雀笑嘻嘻看着英娘、祁震,“那,英爹和英娘呢,有没有给我添个弟弟呀。”

    英娘红了脸,祁震微笑道:“有。有一个弟弟,名叫青峰,今年五岁;有一个妹妹,名叫青宁,今年三岁。”

    青雀笑咪咪,“太好了!”掰着指头数,“我娘有小阿扬,小阿挥,我爹我娘有青苗、青树、青林,英爹英娘有青峰、青宁,我师爹师娘有林啸天。我有五个弟弟,三个妹妹!”

    “林啸天今年三岁了,淘气的要命!我师娘一个人看不了他,时不时的要我帮忙,我也看不了他呢。他人小腿短,可是跑的飞快,一眼看不见,就不知道跑哪儿了。”

    祁震和英娘眉目温柔的听着她叽叽咕咕说话,心里暖融融的。

    远处传来清啸声,一波接着一波,似有斥责之意。青雀调皮的笑笑,“师爹师娘管我管的可严了,才出来玩这么一会儿,便催我回去!”

    亲热的一手挽着英娘,一手挽着祁震,“请到寒舍小坐片刻,如何?”英娘大喜,“好啊好啊。”祁震当然也是欣然同意。

    带上一队骑兵,三人去了坐落在山坡上的红枫岭。这里全是青石砌成的房舍,十分坚固,大约有二三十户人家聚居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小村落。

    青雀带着英娘和祁震到了位于东侧的一个院落,“师爹,师娘,林啸天,我回来了!”青雀欢快的叫道。

    屋门打开,一个三岁左右、和青雀一样穿着青布粗衣的小男孩儿跑了出来。他一定是长的像娘,雪白小脸上那双狭长妩媚的丹凤眼,简直勾魂摄魄。

    只见他站在屋门前的空地上,两手叉腰,气势万千的大声指责,“姐姐,又贪玩!”“又贪玩”这三个字,每个字都咬的重重的,一字一停顿。

    青雀捋捋袖子,不怀好意的笑着,慢慢走向他,“林啸天,好弟弟,别跑!”。林啸天眼珠转了转,掉过头便往屋里跑,“姐姐,又要使坏!”

    屋里走出一男一女,男子俊秀清逸,女子天姿国色。男子俯身抱起林啸天,女子嗔怪看向青雀,“顽皮丫头,又乱跑!”

    青雀吐吐舌头,一手拉起英娘,一手拉起祁震,高高兴兴说道:“师爹,师娘,林啸天,这是自小带大我的英娘,还有救过我的英爹。”

    师爹师娘和英爹英娘客气的见了礼,让到屋里落座。说了几句话,师爹温和吩咐,“青雀,带弟弟出去玩会子。”青雀笑嘻嘻答应了,牵起林啸天,出门玩耍。

    青雀出门之后,师爹脸色郑重起来,“敢问两位究竟是何来意?请坦诚相告。”师娘眼神也变的锐利,“孩子已是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好容易才捡回条小命。谁若再想打她的主意,休怕我们辣手无情!”

    英娘听到“鬼门关前转了一圈”这样的话,眼泪扑簌簌掉下来。祁震拱拱手,诚挚说道:“自打妞妞出生那天,我头回在祁家老宅见到她,便想保住她,保住祁将军的一点血脉。英娘只想她家小小姐平平安安的,别无他求。对妞妞,我们只有爱护之心,绝无他意。”

    知道英娘和祁震是自青雀出生那天起便善待青雀、守护青雀的人,师爹师娘容色稍霁,“孩子吃苦太多,心疼死人。如今你们看着她好好的,是不是?刚救回来那会儿,根本是个小血人,奄奄一息。”

    “外伤倒不值什么,可孩子还受了内伤,颇费精神。这几年我们带她遍寻名医,一直寻到此处,访到位高人,才替妞妞治好了内伤。”

    祁震脸色铁青,“妞妞的内伤,是拜谁所赐?”师爹苦笑道:“才救回孩子那会儿,只忙着替孩子疗伤,哪顾得上别的?等到妞妞伤势略好一点,我们试着问过那晚的情形,妞妞神情很痛苦,似乎不愿回想。”师娘微微皱眉,“你们也不许逼着孩子问!那段往事一定不堪回首,莫让孩子心里难过。”

    英娘泣不成声的点头,祁震沉思片刻,也无异言。

    是谁害妞妞的,猜也猜的到。自己能猜的到,难道宁国公、邓麒猜不到?可是他们什么也没做。事涉邓家内宅阴私,他们隐忍不发,让外人如何下手。

    沈复任宣府总兵,和万首辅私交甚笃,听说连宫里的万贵妃也对他甚为赏识。得了万贵妃的赏识,那不就是得了皇帝老子的青眼么。沈复,官位稳稳的。

    这笔账,只能慢慢算了。

    祁震请师爹师娘一家到总兵府住下,“彼此亲热些,也相互有个照看。”师爹微笑,“青雀一直盼着当兵打仗,若真住到总兵府,该整天缠着你了。”师娘摇头,“不成不成!才拣回一条小命,又要动刀动枪的,我心疼!”

    英娘想起往事,把青雀当年的豪言壮语说了,“妞妞说,她要重建三千铁骑,重建祁家军!”

    师娘白了她一眼,“就知道你们来了没好事!想劝我放青雀上战场是不是?休想!”

    花朵般的小姑娘,跟个男人一样披甲搏杀,就为了你们祁家的荣誉?小青鸟不欠你们祁家的,别打她的主意。

    师爹温和说道:“青雀若不想做的事,咱们绝不勉强她。若有一心一意想做的事,咱们也不该拦着她。师妹,孩子有孩子的志向。”

    师娘还是舍不得,无论如何也舍不得。

    但是,祁震如果偶尔接青雀到总兵府玩耍,师娘还是肯的。一对自青雀出生之日起便开始守护她的夫妇,师娘没有理由拒绝。

    青雀兴冲冲骑上战马,跟着祁震四处巡视。铠甲、刀枪、战鼓、战旗、整齐的军容、变幻的阵形,青雀天然的对之感兴趣。

    这天,祁震带她登上贺兰口长城,“青雀,宁夏镇境内东、西、北,三面环绕长城,背山面河,四塞险固,被称为‘关中之屏蔽,河陇之上噤喉’。”

    这是块宝地,“中国有之,以御外夷;外夷切之,足以抗中国”。雄伟的贺兰山,滔滔的黄河水,连绵不断的长城,共同抵御蒙古军队南下。

    “青雀,什么是万里长城?”祁震笑着问道。

    “这个可难不倒我,我博古通今啊。”青雀一脸得意,“南北朝时的名将檀道济被宋文帝刘义隆以造反的罪名投入大牢,檀道济怒吼,‘乃坏汝万里长城!’”

    “像您这样,面对蒙古上万骑兵,只带着一百多人也要死守古北口,这是真正的万里长城!”

    “单凭这烽火台、城墙、贺兰山险,挡不住胡人南下的铁蹄。军纪严明的军队,勇敢的军人,才是真正的万里长城!”

    少女美丽的眼眸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茫,璀璨如星。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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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祁青雀

    她正值豆蔻年华,容颜清纯娇美,身姿秀雅无双。和她同龄的女孩儿,此刻该在安宁的后宅静静做着女工,或是风雅的吟诗作画吧,她却站在这雄伟险峻的宁夏古长城上,对着巍峨壮观、峰峦重叠的贺兰山,雄心勃勃的要保卫自己的国家,抵御蒙古骑兵南下。

    祁震心神激荡,由衷的赞叹,“青雀,你不愧是祁将军的后人,”

    妞妞你虽是小小年纪,却襟怀开阔,抱负远大,不愧是龙虎将军祁保山的外孙女。

    青雀狡猾的笑着,“祁将军的后人?我眼前不就是位祁将军么。”祁震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却苦笑摇头,“妞妞,你师娘不会答应的。”

    “从前有位祁将军,眼前还有位祁将军。”青雀毫不下气,依旧是一脸生机勃勃的笑容,“我觉着还不够呢!英爹,若是再有位祁青雀将军,你说好不好?”

    笑嘻嘻看着祁震,等着听他的答复。

    祁震心头一热,低声道:“英爹是求之不得。妞妞,你才出生那天,我便在祁家老宅见过你。那时候,你的小手还没有我的巴掌大,娇嫩的很,英爹抱着你一直小心翼翼的。”

    “你能继承龙虎将军的遗志,重建祁家军,驱逐鞑虏,保国安民,是天朝之幸,百姓之幸。可是妞妞,你会吃很多苦,受很多罪,英爹舍不得。”

    你父亲是国公府的公子哥儿,母亲是阳武侯夫人。有这样的父母,这样的出身,你本该是京城最高貴优雅的小姑娘,春天赏花做诗,冬天踏雪寻梅,富足、宁静、悠闲。

    青雀眼光投向延绵群山,神色中有股和她年龄不相称的凝重,“英爹,有一个清冷的秋夜,我差点便死掉了。”

    “我躺在冷冰冰的地上,五脏六腑都被人打伤,疼痛一阵阵袭来,难受的我想死。那间屋子很空旷,没有灯,唯一有光亮的地方,是一扇铁窗。”

    “我抬头望着铁窗,觉着它是那么那么的遥远。唯一有光亮的地方,对我来说却是遥不可及。我眼皮快要合上,想要睡过去,永远睡过去。”

    她声音很平静,祁震却是听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我迷迷糊糊闭上眼睛,耳畔却传来男子悲怆的呼喊声,震天的厮杀声,让我不能清静。那男子已是身受数创,伤痕累累,犹自挥刀杀敌,毫不畏惧!他骑着匹黑色的战马,战马已经耗尽了全力,悲嘶着倒在地上……”

    “我醒了!我想去救那名男子,我知道他在捕鱼儿海,他在捕鱼儿海和蒙古人血战!我支撑着坐起来,盘膝运了一回功,身上有了几分力气。”

    “我攀上铁窗,取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割断铁条。我个子小,割断两根铁条就能探出身子了。可是,我知道铁窗下面,遍布倒立的铁钉,狰狞可怖。”

    “我不能死在这儿!我娘是娇弱女子,小阿扬和小阿挥才一点点大,还是不懂事的孩子。我如果死了,外祖父便后继无人!祁家军便后继无人!”

    “如果我死了,那些在捕鱼儿海壮烈捐驱的将士,那些漠北草原上含恨而终的冤魂,都成了过往云烟,再也没人记起!”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跳下铁窗,滚过铁钉,向屋后爬去。我要离开这儿,我不能死,祁家没男人,全靠我了!”

    “一只野狼跟在我身后,眼光绿幽幽的。我倒在地上装死,等它试探的嗅过来,匕首插入它咽喉!”

    “到了一条小溪旁,我又饿又渴,喝了捧溪水,用树枝插出一条鱼,连烤也来不及烤,生吃掉。吃完生鱼,我盘膝运功,打算缓过一口气,便设法过了小溪,继续前行。”

    “我正运着功,师爹师娘赶来,救了我。有师爹师娘救我,是我的幸运;若是他们没有及时赶来,我会自救,我不许自己死掉!”

    “祁家只剩下我一个,我怎么能死?!重建祁家军,重建三千铁骑,全靠我了!”

    祁震这铁骨铮铮的中年男人流着眼泪,重重拍着青雀的肩膀,“妞妞,祁家军,靠你了!咱们的小青雀,长大后会是祁青雀将军!”

    青雀很过意不去的伸出袖子,替祁震擦着泪水,“英爹,好英爹,快别哭了!你这样子要是被英娘看见,一准儿以为我欺负你了。”

    祁震拉过她的袖子,把眼泪粗粗擦了擦,和她一起眺望着崖谷险峻的贺兰山。苍茫的贺兰山绵延数百里,看上去好似群马奔腾,气势雄奇。

    这天送青雀回红枫岭之后,祁震打发走青雀、林啸天,和师爹师娘说了番话。没过几天,师爹师娘带着两个孩子搬了家,搬到祁震的总兵府。

    林啸天和青宁年纪差不多,两个孩子很能玩到一起。青峰很有哥哥的风度,平时很神气的指挥他俩,可是如果遇到什么意外的人和事,会毫不犹豫挡在他俩面前。

    青雀最乐呵。她一大早跟着祁震上军营,和兵士一起训练,很觉新鲜有趣。到了晚上回府,到英娘、师娘跟前撒撒娇,到弟弟妹妹们面前逞逞威风,十分惬意。

    秋风渐起的时候,她还和兵士们一起,打退过蒙古人的进攻。青雀是头回面对敌兵,兴奋的两眼放光,挥舞着手中腰刀,砍下不少入侵者的头颅。

    不过,这头颅她不肯带着,全扔了。“军功?不希罕。不带不带,好丑。”马背上吊着人脑袋,难看死了,不要。

    和她一队的兵士,正好一人分了一个,个个喜笑颜开。这功劳,白捡的呀。

    进到冬天,青雀越来越懒,原来是叫“英娘”英爹”的,渐渐的简略成了“娘”“爹”。英娘乐的合不拢嘴,祁震不动声色的答应了一声,眼中隐隐含着泪花。

    师爹一向淡定,师娘不满的横了青雀一眼,“没良心的小丫头,对他俩比对我俩还亲热!”

    青雀嘻皮笑脸,振振有辞,“我倒想叫您两位爹娘,两位肯答应么?师爹是金童,您是玉女,我若那么叫,不得把你俩叫老了呀。”

    问到他俩脸上,“到底许不许?说老实话!”

    师爹摸摸鼻子,“我无所谓,叫什么都成。”师娘认真的想了又想,“小丫头,你还是叫师娘吧。”

    要是我有像你这般大的闺女,别人会以为我已经很老很老了,那多不好。

    青雀乐的不行。仙女师娘太爱美了,臭美啊。

    成化二十一年春天,青雀正式编入宁夏守军,身份是一名普通士兵,姓名:祁青雀。

    这年春天,泰安州及莱芜等县屡屡发生强烈地震,“震声如雷,泰山动摇”。四月,礼部上奏皇帝,“泰山为五岳之宗,一二月间摇动者四,灾尤异常。”

    这场地震造成的伤亡不小,却是太子命运的转机。万贵妃谋划废太子、立四皇子为时已久,皇帝已被她说动,召阁臣商议。内阁首辅是万安这样的小人,内阁中哪还有忠直之士?对皇帝唯唯诺诺,不敢有违。

    皇帝性情温和,待人宽厚,可是他若真别扭起来,却也很可怕。他在位期间,曾设立过恐怖已极的西厂,由太监汪直管领。西厂权力比东厂更大,可以不经皇帝同意,擅自逮捕大臣。西石存在了五年,臣民们诚惶诚恐了五年。

    五年之中,到皇帝面前冒死进言的大臣、内侍很是不少。皇帝大为不悦,“不过是用了一个太监而已,难道会让天下大乱么?”很是不以为然。

    皇帝如果真下定了决心要行废立之事,以万安为首的内阁阻止不了他。

    成化二十一年,已经五十多岁的万贵妃越来越心急的要废掉太子,屡屡催促皇帝。万贵妃的枕边风,皇帝对阿原的偏爱,最终促使皇帝下定了决心。

    就在这时,泰山地震了。皇帝是迷信的,听到泰山地震的消息大为惊恐,遣使告祭,求天神息怒。

    紫禁城.慈庆宫。

    一名十四五岁、身穿皇子服饰的绝色少年站在偏殿,认真告诉端坐在龙椅上的太子,“哥哥,父亲方才在看《易经》,神色不定。”

    太子神色复杂的看着他,“阿原,哥哥知道了,多谢你。”

    皇帝平时并不看《易经》。如今泰山地震,皇帝却心神不定的看起《易经》,应该是心里有疑惑,不知该如何是好。

    或许,卜者可以派上用场。

    太子走下龙椅,来到阿原面前,眼光诚恳,“阿原,哥哥若平平安安的,你便会平平安安的。”

    阿原精致绝伦的脸庞浮上丝笑意,“那是自然。”

    太子拍拍他的肩,“阿原,哥哥知道你一心想做个富贵王爷,定会如你所愿。你还有什么心愿,也一并说给哥哥听。”

    阿原郑重道了谢,“哥哥,我就藩之后,可否许我母亲随行?若我和小五小八都走了,宫里留下她一个,十分凄清。”

    太子怔了怔,“阿原,本朝无此先例。”见阿原有失望之色,心中不忍。

    阿原失望了一会儿,低声询问,“哥哥,我的王妃,可否由我自择?”

    太子看着眼前谪仙一般的弟弟,想想清秀却平凡的贾淑宁,也觉不般配,“阿原,若到了哥哥能做主的时候,依你所请。”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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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惭愧,今天太晚了,明天一定早更。

第64章 二十二年

    阿原向来清心寡欲,不过是想娶心仪的女子为妻,在藩地悠闲度日,做位富贵王爷,有何不可。贾淑宁不错是养在内宫,可谁说了养在内宫就一定能做王妃,

    阿原美的如诗如画,世间最清丽婉转的少女,最婀娜多姿的少女,方才配的上他。贾淑宁,太过平庸了。

    四月,钦天监占卜,卜者曰“应在东宫”。

    想废太子、易皇储么,废长立幼,于礼不合,连老天都发了怒,五岳之宗的泰山震声如雷,灾尤异常。这分明是上天在示警,若是继续一意孤行,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大为惊恐,息了要废太子、改立四皇子的心。他是帝王,是天子,天意如此,他如何敢违背。

    万贵妃大为恼火,却也无可奈何。她自皇帝两岁起便陪着他,对他的性情知之甚深。他,是不敢逆天而行的。

    皇帝觉着很对不住万贵妃,搜罗了不少奇珍异宝讨她欢心,宫中事务更是交给她掌管。她若有什么心愿,务必费心竭力替她完成。可易储之事,却是不许再提起。

    万贵妃脾气一天比一天更坏,责打宫女、太监成了家常便饭。太监、宫女出身卑贱,人微言轻,可他们也是人,也有喜怒哀乐,也知道疼痛,万贵妃责打他们的次数越多,他们对于万贵妃的怨恨越深。

    不过,万贵妃有皇帝无穷无尽的宠爱、纵容,他们只敢在心中怀恨罢了。即便是胆子略大一点的,也不过是在无人处骂几声、啐几口。

    这天万贵妃又因着一件小事掌聒贴身服侍的宫女小茗、小茶,小茗、小茶素日也有些体面,被她批头盖脑扇了几巴掌,又羞又气,忙跪下请罪,哀求饶恕。万贵妃没好气的踢了她们两脚,吩咐她们滚出去。

    小茗和小茶同住一间宽敞的房子,回房之后,互相擦着药,低声说着话。

    “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她原先和咱们一样是宫女,如今已是皇贵妃!我还是被选秀女强选进宫的呢,我爹花了不少银子上下打点,也没把我救回家。她呢?听说她爹是实在太穷,过不下日子,她四岁那年就托人把她送进宫当差了。”小茶忿忿不平说道。

    选秀女进宫,多少平民人家都是避之不及。江南地方,但凡有选秀女的风声传出来,有女儿的人家无不抢着往外聘女儿,甚至到街上随便乱拉女婿。为什么?不就是骨肉团聚,闺女不进宫受苦么。

    皇宫这地方,为妃为嫔的才有几个,大多都是做宫女,伺候人。伺候贵人是容易的?哪家爹娘舍得亲生孩子受这份罪。

    小茗比小茶略大一两岁,稳重些,轻声道:“她是宫女,邵宸妃从前不也是宫婢么?人各有命,怨不得什么。有些人就是要做后妃,有些人就是要做宫女,这都是命。”

    小茶擦完药,拿过镜子照了照,抚着白净脸颊上的一片红肿、手指抓出来的血印发了会儿怔,落下泪来。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疤痕!年纪轻轻的,脸上若有了什么,即便往后能出了宫,也嫁不到好人家了。

    小茗递了块帕子给她,低声道:“快擦了!主子才打了两下,你便哭哭啼啼的,想作死不成?”小茶听在耳中,忙收了泪,端正做好,眼巴巴的看着小茗,眼中全是企求。

    小茗轻轻叹了口气,“什么都别想,好生服侍吧。你莫看她这样,她心里也苦。传闻太子生母是被她暗害的,你想想,往后若太子继了位,岂能和她干休?她日担心夜担心,怕的不过是往后太子要清算她。”

    小茶听到这话,抿嘴笑了笑,“她还担心这个呢?真是过虑了。万岁爷在一天,总能保她一天,她比万岁爷得大上十七八岁吧,难不成还能走在万岁爷后头?”笑的更愉悦。

    你都五十多岁了,皇帝还不到四十!难道你能比皇帝更长寿不成,真是的。不好好安富尊荣,净惦记那些没影儿的事,愚蠢。

    小茗、小茶在无人之处说了几句私房话之后,心情好了不少。

    万贵妃虽打骂过她们,却没把她们撵走,依旧留用。小茗、小茶暗自庆幸,打点起精神,依旧尽心尽力、小心翼翼的服侍万贵妃。

    皇帝对万贵妃虽是依旧宠爱纵容,可是更爱留宿年轻美丽的妃子宫中。不断在年轻妃子处留宿的结果就是子嗣众多,到了成化二十一年,他共有十四名皇子、九名公主。

    诸皇子之中,他还是最喜欢阿原。阿原美丽聪明不说,更格外单纯、明净,对着阿原澄澈的双眸,皇帝每每会微笑起来,眉目温柔。

    决定不再废立之后,皇帝对阿原更增了几分怜惜,非常纵容他。阿原若想出宫逛逛,他会笑着答应,然后换了便服,父子二人一起出宫,到街市走走。

    “父亲,您何必建什么西厂。”阿原和皇帝在城中漫步,有感而发,“您若想知道民间疾苦,自己出来走走、看看便可。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岂不比太监转述的可靠。”

    皇帝建西厂,最初是为了知道民间真实的情形。西厂的汪太监会扮做平民模样,整天在市井之间流连、打探,然后绘声绘色讲给皇帝听。皇帝长在深宫,哪听说过这些?一听就入迷了。

    “傻孩子。”皇帝笑道:“咱们才能看到多少?若想知道的更多,还是太监好使。那些文官们,不是好相与的。”

    他们呀,口中说的是礼仪廉耻,肚子里谁知道是什么。勤政、爱民,一顶顶的大帽子往皇帝头上压,拿他们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来要求皇帝,不把皇帝当人看。

    文官们拧成一股绳跟皇帝较劲,皇帝能怎么着?拉上太监、厂卫呗,太监们从不讲什么大道理,这些无根之人,唯一依靠的只有皇帝,唯皇帝之命是从,好使唤。

    “不要。”阿原摇头,“想知道民间疾苦,可以广开言路。想制约文官,可以讲道理,也可以凭武力,就是不能倚仗太监。太祖皇帝有令,‘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祖训不可违。”

    皇帝心中一动,柔声说道:“阿原若承大统、登大宝,定能造福万民。”阿原心地清明,知道什么该坚持,什么该放弃。

    阿原又是摇头,“太辛苦了,不要。父亲,我每回到乾清宫看着您为国事操劳忙碌,都心疼的很。”

    做皇帝并不容易,是个苦差。

    阿原是个好孩子。皇帝叹了一声,牵起阿原的手,缓缓回宫。等到这爷儿俩走进宫门,暗中保护的近卫们长长松了一口气。成了,总算平安无事,没出岔子。

    成化二十二年春,皇帝为太子择配,最后选定兴济张氏女为太子妃。张氏的父亲是一名秀才,以乡贡入国子监读书。母金夫人,生张氏的时候梦月入怀,以为吉兆。

    太子满怀感激的向皇帝道谢。张氏出身书香门弟,应该有良好的教养,对于张氏这样的太子妃,太子是很满意的。

    “张氏端庄大方,可母仪天下;贾氏性情温良,是晋王妃最佳人选。你和阿原素来友爱,她们两人之间,也必定和睦。”皇帝温和说道。

    阿原十岁之时,受封为晋王。他的王妃,自然称为晋王妃。

    太子斟酌着措词,很想为阿原说句话。您这么疼爱阿原,怎么会要把贾淑宁硬塞给他呢,多么不般配。不过太子自小到大谨慎惯了,在皇帝面前尤其不敢过于随意,故此沉吟片刻,只恭敬的应了声,“是,父亲。”

    太子走后,阿原从屏风后走出来,用谴责的目光看着皇帝。

    皇帝笑了笑,命他近前,握着他纤白如玉的双手,“阿原,她一直很疼你,对不对?你的王妃,便依了她的意思吧。若你不喜贾氏,往后再纳别的女子便是。”

    阿原何苦如此,你又不是只能娶一位女子。

    “别的女子?”阿原大为不悦,“我若不喜,何必纳她;我若喜欢,怎忍心让她居于人下?父亲,自己心爱的女子不能做自己的妻子,滋味如何?”

    挣脱皇帝的手,转身走了。

    皇帝看着他清逸的背影,怔怔出神。“自己心爱的女子不能做自己的妻子,滋味如何?”这还用问么,很痛苦,很痛苦。

    阿原已经失去那个世间最尊贵的位子,难道婚事也不能如他的意么,于心何忍。

    贾淑宁依旧在宫中教养,但是,名份依旧未定。贾淑宁的父母很着急,万安夫妇也是心中惶恐:太子不只没有被废掉,地位还越来越稳固了!太子妃一立,太子就算正式长大成人,想动他,更是难上加难。

    太子和万贵妃,那可是嫌隙已久、结怨极深。旁的先不说,单单是万贵妃一心一意要废了他,他也会怀恨在心啊。如果太子继了位,万贵妃会有什么下场,万氏族人会有什么下场?万安抹抹额头的冷汗,越想越怕。

    贾淑宁,他们可顾不上了。要为贾淑宁出头,就要进宫求见万贵妃、和万贵妃密商大计。进宫求见万贵妃,自然会落到太子眼中,令太子更加猜忌。太子是未来的君王,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晋王妃去得罪太子,何必呢?

    阿原即将满十六周岁,按照皇帝原先给他的承诺,可以有自己的王府了。钦天监选定了银锭桥畔一块地,“风水宝地,以此为居,福禄延绵”。皇帝大喜,命工部在此督建晋王府。

    “阿原要有自己的王府了。”皇帝跟宸妃诉苦,“想到他要搬出宫,搬到晋王府,朕实在舍不得。况且,阿原连王妃也没有,孤零零一个人住出去,好不可怜。”

    宸妃温柔的听着,巧笑嫣然,“他才不可怜呢。他呀,早盼着搬出乾西五所,有自己的王府了。陛下,他住在乾西五所,只有一个三进院子,委实不便。”

    乾西五所是皇子居住的地方,每所都是南北三进院子。阿原小时候还不觉什么,长大后侍从渐多,便觉得不够住,不自在。

    “太子能住慈庆宫,阿原却只能住乾西五所。”皇帝心中怅然,命工部不惜工本,竭尽物力,务必要把晋王府修的美仑美奂、举世无双。

    “明年春天,再选次秀,替阿原挑位可心的姑娘。”皇帝这么打算。

    宸妃沉默片刻,委婉反对,“阿原心仪的小姑娘,始终只有一位。”

    皇帝忆及往事,对阿原颇觉抱歉。明知他喜欢邓大小姐,做什么要属意贾氏?若把邓大小姐养在宫中,她便不会回邓家见曾祖母,不会小小年纪夭折。邓大小姐若好好的,阿原得偿所愿,会何等快活。

    “邓家,可还有能看入眼的姑娘?”皇帝踌躇问道。

    宸妃温柔摇头,“没有,她有两位年纪相近的异母妹妹,和她并无相似之处,阿原半分不喜欢。”

    皇帝只好作罢。

    六月的一天,阿原来跟皇帝请假,“父亲,我想亲自到薛佥事家中道贺。”

    薛护这些年升职很快,如今已是府军前卫指挥佥事。他前年娶了表妹王氏为妻,今年喜得贵女,要办满月酒。

    皇帝知道薛护曾救过他,两人一向亲密,欣然应允,“多带近卫,不许逗留过久,不许饮酒太多,申时之前回来。”阿原浅浅而笑,“是,父亲。”

    宫门大开,上百名骑兵众星捧月般围着一位身穿亲王服饰的美丽少年,驰向阳武侯府。

    阳武侯府今天热闹的很。添人进口是喜事,虽说是个女孩儿,可薛护身为阳武侯府世子,这孩子是他头生女,满月酒自是郑重的,贺客盈门。

    四皇子的到来,让原本就隆重的满月酒更添光彩。“薛世子真有颜面。”“阳武侯碌碌无为,搁不住人家生了个好儿子呀。”不少人表示羡慕。

    因天热,四皇子素不喜用冰,故此薛护请他到园中假山上的凉亭小坐。这凉亭座落于园中最高处,木构黛瓦,古朴典雅。坐在亭中,凉风阵阵吹来,令人心旷神怡。

    “薛佥事。”阿原静静看着薛护,“孤今日前来,一则是祝贺你弄瓦之喜;二则,是想请教你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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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晋王府

    薛护正亲自执壶斟酒,闻言,双臂在半空中僵了僵。片刻后,薛护继续斟酒,神情恭谨的递到四皇子面前,“殿下不耻下问,薛护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四皇子挥挥手,命随行的近卫退到台阶下。薛护也命仆役回避了,凉亭中只剩下四皇子和薛护两个人。

    四皇子站起身,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园中美景。他漆黑如墨的眼眸宛如一泓深潭,幽然不见底,声音也是平平无波,“那年,我烧的糊里糊涂的,昏睡了好几天。睡梦中有一个人在我耳边低语,告诉我,她没死,她还活着。”

    薛护站在他身后,苦涩说道:“是,我不忍见殿下受苦,宸妃娘娘忧虑,偷偷告诉殿下实情。”

    “后来,我出了一身大汗,病渐渐好了。”四皇子回过身,定定看着薛护,“我悄悄问过你几回,每回你都是同样的说辞:她被你小师叔救走了,至于救到了哪里,你也不知道!”

    薛护原本是位浓眉大眼、面相憨厚的少年,经过五六年的历练、五六年的风风雨雨,已比从前精明强干不少,眉宇间透着坚毅、沉着。他坦然迎上四皇子的目光,轻轻说道:“她确实被小师叔救走了。之后,确实再无消息。”

    “不只我,就连我师父,也不知小师叔他们如今寄身何处。六年了,殿下,六年来我再没见过小师叔,也没有见过……她。”

    两人面对面站着,俱是无言。

    薛护是历山派弟子,小师叔不给他音信,到师父那儿也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他已是没辙。四皇子也好不哪儿去,一样是有心无力。他还没成年,连出回皇宫都要特地跟皇帝请假去,能做什么?想追根究底也好,想暗中寻访也好,都要通过皇帝。

    宁国公已经亲口承认她的死讯,四皇子如果对皇帝提出这种请求,无疑是在指责宁国公欺君瞒报。这个罪名,许是能要了宁国公的命。

    那是她的曾祖父,留或者不留,要或者不要,旁人不能替她做主。她杳无音信,当然也无从得知她的心意,为稳妥计,只好暂时隐忍不发。

    况且,她是和小姨、小姨丈在一起。父亲明知世上有小姨这个人,明知小姨和母亲是亲姐妹,却从不提及要把他们接回来,显然还在介怀。小姨,暂时不可回京。

    “我别无奢求。”四皇子思之良久,神色怅然,“只要知道她平安无事,只要知道她开心快活,便足够了。”

    “一定会!”薛护冲动说道:“小师叔和五师叔在一起,他俩武功精湛卓绝,为人又机警!两位师叔疼她入骨,她绝不会有事的!”

    一阵清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四皇子临风而立,精致面庞上满是落寞,“但愿如此!”

    薛护认识他多年,看着他从面目姣好的小男孩儿长成美丽少年,见他这样,心生不忍,“她是我继母的女儿,便是我的妹妹了。我拿她当亲妹妹看待,但凡能有她的消息,一定不遗余力寻找,告知殿下。”

    四皇子沉默良久,慢慢说道:“母亲,不该是世上最亲近之人么。”

    她的母亲,却和她半分不亲近。她母亲身穿侯夫人命服,雍容华贵的行走在一众外命妇当中,她却只能在楼上远远眺望,满是爱慕的远远眺望。

    薛护无言以对。

    四皇子身份尊贵,在阳武侯府并没逗留过久,坐了会子,便由近卫军护卫着离去了。阳武侯父子一直恭送到大门外,看着他走远了,方才回府。

    “阿护,你小子行啊。”阳武侯父子回到宴席上,薛家族中一位伯伯大笑着拍拍薛护的肩膀,“生了个丫头片子,四皇子竟亲自到府致贺!阿护有出息,往后咱们薛家,靠你撑着了!”

    这一桌坐的都是薛氏族人,跟着起哄叫好的不少,也有人趁机要求,“阿护你看,你弟弟比你小两岁,如今还没个正差呢!”薛能和薛护满脸陪笑,糊弄了过去。

    好容易忙完了这一天,薛能、薛护都累了个贼死。贺客众多,哪位都有来头,哪位都不能得罪。做主人的,真是比打仗还累。

    内院里头,祁玉和薛护的妻子王氏,也是周旋应酬了一整天,疲惫之极。唯有小阿扬,小阿挥,一脸顽皮笑意,在地上追赶打闹,自在的很。

    薛护的妻子王氏身穿大红罗纱衫裙,温婉的笑着。她相貌生的不俗,容颜端丽,五官精致,虽是产后不久,身材却不见臃肿,依旧窈窕动人。

    就是因为她生的好,所以她娘亲王大太太才奇货可居,想要把她嫁入高门大户。薛护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幼军之时,王大太太是不大乐意这门亲事的。等薛家爵位赏还了,薛护做了阳武侯府世子,王大太太才热心起来。

    自从王氏嫁了过来,日子真是处处顺心。公公是她打小便认识的,性情极为宽厚,待她很和气。继婆婆虽不大亲热,却也从不难为她,也不让她立规矩。丈夫不必提了,亲表哥,哪有不体贴的。

    要说王氏有什么意犹未足的地方,就是小阿挥了。小阿扬还好,虽父兄宠爱,到底是个女孩儿,长大后不过是一幅妆奁就打发了。小阿挥却是儿子,将来难免要分一份家业过去,想想真是令人心疼肚疼。

    王氏每每看着公公怀中抱着小阿挥,一脸宠溺纵容,心中便隐隐有些不快。这家业是表哥挣来的,公公婆婆坐享其成就不说了,还要分给小阿挥!

    不高兴归不高兴,做为才进门的新媳妇,王氏还是勤勤谨谨的,夙兴夜寐,少言少语。女人要等到生下儿女,才算在婆家站稳了脚跟,顾不上别的。

    王氏心气很高,偏偏头胎竟生了个女儿,备感没趣。虽说公公婆婆、丈夫都说闺女好,闺女跟爹娘贴心,王氏还是背着人偷偷哭了几场。

    她娘王大太太月子里来看她,也替她着急,“生个闺女你公公都乐成这样,这要是个大胖小子,你公公不得高兴坏了?儿呀,什么都别想了,赶紧的调理好身子,生个儿子是正经!”

    王氏又想掉眼泪了,“本来还想着,生了儿子,我便能在薛家挺起腰杆儿做人了。谁知是个丫头!这么着,我还得再忍着,不知要忍到哪年哪月。娘,家务都是婆婆掌管着,没我什么事儿!”

    这哪能成,表哥是原配嫡子,我是表哥的嫡妻,这家怎能让表哥的后娘一直管着?不知被她捞了多少好处。

    表哥挣来的,都该是我的,是我孩儿的。怎么能便宜了他的后娘。天底下的后娘,就没个好的。

    王氏委屈的不行。

    王大太太冷笑道:“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你竟这般愚蠢!为什么薛家富贵了,还要聘你为嫡妻?为什么她待你和气的很,从不敢为难你?因为她是继室,根本底气便不足!你还要等到生了儿子再管家,可真消停。”

    这是你的家,你进门也两年了,孩子也生了,还要再等?再等,黄花菜都凉了!

    银钱都是一点一点慢慢积下来的。你再等下去,没准儿你那继婆婆能把阳武侯府掏空了,往后给你们小两口留下个空架子!你哭都没地儿哭!

    王氏想了又想,深以为然。还是想法子早日管家吧,交给婆婆,实在不放心。

    王氏存了这个心,晚上回了房,跟薛护商量,“表哥,母亲管家实在辛苦。我做儿媳妇的,应该为她分担一二。”

    薛护语气温和而坚定,“家务事自有父亲母亲做主。咱们做小辈的,父母怎么吩咐,咱们怎么做便是,不可擅做主张。”

    表哥你……真是愚孝!王氏咬紧了嘴唇。也不知他那后娘是怎么给他灌的迷汤,他也做到四品武官了,不算无知,却对他那后娘毫无防范之心!

    王氏不知道,薛护的后娘打小过惯高高在上的日子,根本不屑于斤斤计较。祁玉才不想管家呢,嫌麻烦,好几回跟薛能商量着,“交给容儿好不好?我歇着。”薛能满脸陪笑的央求,“好玉儿,再等等成不成?等容儿生下长子,咱们有了长孙,也算是对祖宗有了交代,可以荣休了。”

    荣休?薛能老实,难得说话如此风趣,倒逗的祁玉一笑。

    九月,晋王府落成。礼部、钦天监举行了祭礼,晋王可以搬出皇宫,自己开府了。

    晋王府坐落在银锭桥畔,府前是一片海子,水面波光粼粼,两岸树影依稀,风景秀丽宜人。

    西山风景很美。可是站在京城任何一块平地上,都看不到郊外的西山。唯有站在银锭桥上,可以引颈西望,领略西山浮烟晴翠的绰约丰姿。

    银锭桥,京城第一风水宝地。

    “哥哥!”这天薛护回到家,小阿扬笑嘻嘻迎上来,仰起小脸问他,“晋王开府,给你下了贴子没?哥哥,那边景色很美,哥哥去的时候,带上我好不好?”

    “还有我,还有我!”小阿挥也一脸着急的跑过来,张开双臂抱住薛护的腿,“哥哥,还有我!”

    薛护俯身抱起弟弟,蹭蹭他光滑的小脸蛋,“成啊,带你去。小阿挥若是跟着哥哥出了门,应该怎么样啊?”

    小阿挥得意的仰起小脸,“我知道!要听话,听哥哥的话!”薛护高兴的亲亲他,“真乖!”一手抱着小阿挥,一手牵着小阿扬,进了屋。

    薛护跟父母商量着,“大姐儿还小,容儿便在家里照看她。我带着弟弟妹妹过去,父亲母亲请自便,去也可,不去也可。”

    薛能笑道:“傻了吧?你带着弟弟还成,妹妹你怎么带?小阿扬十岁了,总不能跟着你这哥哥见男客吧。”

    薛护呆了呆,“可不是,儿子真是傻了。怎么竟会忘记,小阿扬已是大姑娘了。”

    阿扬眼珠转了转,跑到祁玉面前软语相求,“娘,您也去吧,好不好?听说景色很美,酒也好戏也好,很热闹!”

    薛能也笑着相劝,“去吧,去吧!咱闺女一心想去,难道做爹娘的舍得让她伤心失望?”小阿挥抱在哥哥怀里,殷勤点着小脑袋,“去吧,去吧!娘,去吧!”

    祁玉微笑答应了。

    她并不爱凑这份热闹,也不爱攀附晋王这样的权贵。可是一双小儿女都想去,何必扫他们的兴。

    九月十六这天,阳武侯府一行人应邀到晋王府做客。因晋王府并无王妃,故此阳武侯府一行人到了之后,祁玉、阿扬由宫中嬷嬷接待。

    嬷嬷姓钟,白净面皮,相貌很和善。阿扬虽是和她初次见面,不久便熟稔了,“嬷嬷,只有我们一家女客么?”阿扬看着空落落的殿堂,好奇问道。

    “是两家。”钟嬷嬷微笑,“贵府,还有英国公府。英国公夫人和大小姐,稍后也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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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超过十二点才更新,实在不好意思。明天双更,争取下午写一章,晚上写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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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翠鸟

    阿扬笑的眉毛弯弯,“英国公夫人和张大小姐也要来么,真好,嬷嬷,张大小姐年纪和我差不多呢,又漂亮又大方,羡慕死人了,”

    钟嬷嬷客气的微笑着,那笑意明明是浮在脸上,却让阿扬觉得很真诚,“张大小姐比您要大上三四岁。若说到漂亮大方,您和张大小姐处于伯仲之间,不相上下。”

    正说着话,英国公夫人和张佑到了。英国公夫人进了殿,看见祁玉母女,微微怔了怔,凤眼中闪过丝复杂难言的神色,似是感概,又似是厌恶。祁玉矜持的站起身,彬彬有礼却又略有些冷淡的福了福,英国公夫人沉默的还了礼,两人都不大热络。

    阿扬年幼娇憨,和英国公夫人、张佑行礼厮见,一脸甜美笑容。她相貌不像爹,像娘,和祁玉一样冰肌莹彻,眉目如画,张佑勉强跟她寒暄了两句,难过的低下头。

    她很可爱,很活泼,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可是,她如同掌上明珠一般娇养在父母身边,妞妞却一直过着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日子。她们同母啊,凭什么她可以这么安适,妞妞却要那般可怜?

    钟嬷嬷招待两家人落了座,命宫人换上热茶。

    “园中有几只翠鸟,张小姐、薛小姐可有兴致过去看看?”钟嬷嬷屡行主人之职,唯恐客人无聊,和善的出着主意,“这翠鸟是浅蓝绿色,羽毛艳丽,极具光辉。”

    张佑微笑道:“一定很好看,正想饱饱眼福。”阿扬小脸亮晶晶的,央求的看向祁玉,“是啊,一定很有趣!”

    祁玉轻轻的、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阿扬快活的笑着,“劳嬷嬷费心,我想去瞧瞧。嬷嬷,我能不能喂喂她呀,她吃什么?”

    钟嬷嬷温婉的笑了笑,“不必喂她。薛小姐,翠鸟栖息在树丛中、小溪间,她自己会捕鱼。”阿扬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钟嬷嬷见英国公夫人、阳武侯夫人都无异议,点了点头,吩咐宫女好生服侍两位小姐过去。阿扬性子活泼,一边跟着宫女往外走,一边问着话,“翠鸟很好看,对不对?”宫女曲了曲膝,“是,薛小姐。”

    张佑、薛扬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钟嬷嬷微微欠了欠身,温和说道:“晋王府并无王妃主持内务,本不该邀请女客的。两位夫人过府,只能由我这地位低微之人服侍,怠慢了。”

    “那翠鸟是王爷钟爱之物,常常温柔的凝视半天,呼之为‘小青鸟’。两位夫人请恕罪,我竟是要失陪会子,陪张小姐、薛小姐一起去看看。”

    钟嬷嬷说完,温雅恭敬的福了福,转身缓缓出殿。

    英国公夫人面色发白,端庄坐着,背挺的笔直。小青鸟,小青鸟!陛下为了四皇子把贾淑宁养在内宫,如今他出宫开府,不立王妃,却在后园温柔叫着小青鸟,这算怎么一档子事?

    祁玉依旧神色淡然的坐着,纤纤玉手捧着晶莹剔透的细白瓷茶盏,慢慢品味。茶盏内壁洁白如雪,映着她纤细的手指,柔弱的好像轻轻一折,便能折断。

    “我一直想要向您致歉,却苦无时机。”英国公夫人站起身,敛衽为礼,“没能护住令爱,我很惭愧。实不相瞒,事发后小儿黯然离京,远远去了辽东,至今未回。我,后悔极了。”

    祁玉放下茶盏,站起身回礼,“与夫人何干?她是邓家的孩子,自应有邓家人照看。亲祖母接了去,孩子却会出事,任是神仙也难想到,不怪夫人。”

    “不只不怪夫人,邓家,还有我,都该对夫人抱愧。英国公府和邓家、祁家、王家都没交情,却生生被拖到这场争执中,平白做了恶人。夫人,我惭愧的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从她这儿倒能听到句公道话?英国公夫人心中五味杂陈。

    两人客气了一番,再坐下来之时,彼此看着都顺眼不少。英国公夫人称呼祁玉为“祁夫人”,祁玉也知道了英国公夫人娘家姓氏,称呼为“周夫人”。

    以夫家姓氏来称呼一位有夫人诰命的女子,虽说不上不恭敬,究竟显得生硬。称呼夫姓,通常是并不相熟的人家之间敷衍应付罢了。因为不熟,所以根本不知道她娘家的姓氏,只好含糊以夫姓相称。

    常来常往的人家,便是以娘家姓氏来称呼了。若是再相熟的,便会知道闺名,亲切的叫起小字。那,已是非常要好了。

    因着祁玉通情达理的一番话,英国公夫人大起知己之感,言语间也比平时坦率的多,“我家本是好好的,父慈子孝,兄妹友爱,一团和睦。自打令爱出了事,外子还好,并不曾责怪我什么。小女心肠最软,大哭了好几场,犬子更是郁郁离京,好似一辈子不打算理会我这亲娘。”

    “令郎必定没有怪您。”祁玉客气的反对,“令郎少年英雄,遇事明白,不会错怪人。邓家将孩子寄养在英国公府,本就是平白无故给您添麻烦。半中间邓家再来讨要孩子,您如何拦的住?孩子姓邓,属于父族,莫说您了,便是我,也阻挡不了邓家。”

    邓家的孩子,邓家要不走?寄养的人家得多强悍才成。

    英国公夫人心情更激动了。曾经的那件惨事,知道底细的人并不多,她也不敢随意跟人倾诉,再多的话也只好烂在心里。女儿哭,儿子怨,丈夫虽没说过什么,可自打儿子离京之后,脸色也变的阴沉。英国公夫人满腹委屈没处诉,今儿个,可算见着亲人了。

    “……妞妞那般央求,难道我忍心?可不光我在场,她亲祖母也在场啊!亲祖母舍得,我这八杆子打不着的伯母,如何说舍不得?”

    “若是贾淑宁不曾养在内宫,妞妞和先前一样时常出入禁宫,我还能有个托辞,‘恐宫里不时要宣召’,拉出宸妃娘娘的旗号来抵挡一阵子。”

    “可那时,都以为四皇子的亲事已定下了,我连这托辞也不敢用!您想想,孙夫人这亲祖母不依不饶讨要孩子,我能怎么说,怎么做?”

    “我还以为,孙夫人把妞妞讨回去,不过是要严加管教罢了!再怎么着,那也是邓家嫡长女,她的亲孙女!谁会想到……妞妞说的,竟是真的!”

    英国公夫人回想起青雀清亮的眼神,清脆的童言童语,打了个寒噤。回到邓家她便活不了,原来真的是回到邓家她便活不了!堂堂一座国公府,竟真的容不下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曾祖母是亲的,祖母也是亲的,怎么舍得,怎么舍得?

    祁玉低声说道:“她会那么想,那么说,是我教给她的!我告诉过她,若她见了沈茉,沈茉必定要折辱于她。她不能给祁家丢人,要杀了沈茉……”

    英国公夫人不寒而栗。那年妞妞才多大?你让她杀了沈茉,她拿什么去杀?你这不是……逼着妞妞去死么。

    祁玉抬头看看英国公夫人,凄然说道:“周夫人,你一定会觉得我心狠,连哭也不哭,是不是?夫人,我的泪早已流干了,在我父兄阵亡之后,在我祁家败落之后,一天一天流干了。”

    “夫人出自名门,嫁入世家,一直平安顺遂,哪里知道家境败落之苦。没了父兄做依仗,外祖父又音讯皆无,家母和我两个弱女子住在人烟稀少的老宅里,惶惑恐惧,没了主意。”

    英国公夫人心中恻然,“你孤苦无依,又兼当时年幼无知,故此被人骗了,说来也是可怜。”

    一直在看不起她,可是一介孤女真到了她那个地步,又能怎么样呢?一户人家没了支撑门户的男子,确是举步维艰。

    祁玉轻声辩解,“初次成婚之时,我是奉了母命。夫人,家母是看见我披上嫁衣之后才放心走的,我虽有千错万错,好歹让家母含笑而终,没了牵挂。”

    英国公夫人大为叹息。一位母亲,丈夫、儿子都去了,身边只有独生爱女。临死之前能看到她嫁了人、有了依靠,会死而无撼吧?至于之后邓麒负心再娶,她在九泉之下,又哪里知道。

    “妞妞在哪?”英国公夫人握住祁玉的双手,“她被救走了,我知道!小儿本是日日在山上找寻她的的,后来有一天,忽然停下了。那时我便知道,妞妞有下落了!”

    “你是她亲娘,一定知道妞妞的下落,对不对?”英国公夫人眼眸中闪烁着希冀的光茫,殷勤问道。

    祁玉脸一红,“我,真的不知道。外祖父只是告诉我,她伤全好了,又有人疼她。不过还是顽皮淘气,竟捉了只小老虎,养着玩。”

    英国公夫人疑惑的看着祁玉,那目光好像在询问,“真的假的?你外祖父又是从哪里知道的?”祁玉向来聪慧,不等她问出来,便如实相告,“杨阁老只告诉外祖父这些,旁的,杨阁老不肯说,我们也没脸再问。”

    英国公夫人长长出了一口气,“妞妞没事便好,妞妞没事便好。”

    看来,只有杨阁老才知道孩子在哪了。英国公夫人暗暗想道。

    晋王府北面是宫苑,名为“熙园”。园中林木参天,繁花似锦,假山、鱼池、亭阁错落有致,风景极美。张佑在亭中坐着赏景,薛扬年纪小爱玩,四处闲逛,兴致盎然。

    “要是能和爹爹、娘亲、哥哥、小阿挥一起在这么美的地方玩耍,可该多好!”薛扬行走在如诗如画的花木间,想起家人。

    前方静静立着一位身穿黑色袍服的少年,薛扬不经意间看到他,怔住了。那是一张绝美的男子面庞,那是一双漆黑如墨、亮如明星的眼眸,他真美,美的人让人无法呼吸。

    身边的宫女、嬷嬷、侍女全都俯伏在地,唯有薛扬悄然独立,入神的看着美丽少年。

    薛扬身边的侍女壮起胆子,轻轻拉拉她的裙脚。我的大小姐,您没见宫女、嬷嬷行的都是大礼么,没听见她们说的是“拜见王爷”么,您怎么还站着?

    少年静静看了薛扬一会儿,转身离去。像,有几分相像,可是再像,也不是她。

    世间,只有一个她。

    薛扬见他要走,冲动的伸出手,想要央求他留下。手已经伸在半空,话却没有说出口——宫女、嬷嬷们都站起身,有人轻声埋怨着她,“薛小姐,您在王爷面前失仪了!”

    薛扬才回过神来,忙把话咽了回去,不好意思的、抱歉的笑了笑。

    薛扬回到亭中,坐在张佑身边,两人一起赏景、发呆。薛扬很喜欢张佑,很想和这大姐姐亲近,不过张佑态度有些勉强,不冷不热的。

    不是薛扬不讨人喜欢,只是张佑看见她,一定会想起另一位小姑娘。

    这天薛扬在晋王府玩了个痛快,看风景,看翠鸟,钓鱼,坐船,还在后园玩了会儿射箭。拿着一把雕金饰玉的小弓,认认真真射了好几箭,似模似样。

    等她玩够了,那边也开了席。品尝着美味佳肴,听着悠扬的琴曲,薛扬很乐和。

    “晋王府真好玩。”回到阳武侯府,薛扬喜笑颜开,“我玩的可高兴了!”

    小阿挥极为赞成的点着小脑袋,“好玩,好玩!”他年纪最小,不管哥哥姐姐说了什么,他只会颠儿顛儿的跟在屁股后头,鼓掌叫好。

    薛能、祁玉纵容的看着一双小儿女,薛护也是面目含笑。他是好哥哥,对弟弟妹妹一向疼爱。

    王氏恭敬的站在一边,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手中的帕子却绞的紧紧的。合着一家人全都出门做客,只有自己是看家的!媳妇,真的是外人么。

    这天晚上,薛扬躺在熟悉的架子床上,睁着大眼睛,久久睡不着觉。今天真好玩,太好玩了。

    朦胧睡着之后,面前仿佛有位少年美丽的背影,薛扬软语央求着,“别走,请你停下来!让我再看两眼,就两眼,好不好?”

    十月,礼部正如火如荼的准备着太子的册妃大典,宁夏传来蒙古小王子入侵的消息。蒙古小王子,是鞑靼的首领。

    自从北元人被驱逐出关,前前后后有多位小王子犯边。鞑靼人时不时的入侵宁夏、陕西、大同、宣府,杀人劫掠,肆意抢夺人品、牲畜、财物。杀完抢完,蒙古人撤退,守将收拾残局。

    这个消息并没引起朝廷太大的重视,天朝北部差不多年年和蒙古人打仗,今年,也没什么希奇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越来越慢了,好像还没到预定的情节。但是,还是先放上来吧,我接着写,但是下一章不知道到几点了。

第67章 二十三年

    高寒大漠里锤炼出来的强壮体魄,野蛮、迅速、崇尚武力,天底下没有他们不抢的东西,粮食,牲畜,金银财宝,奴隶,女人,什么都抢。蒙古人像风一样掠过大地,冷酷无情的杀戮、劫掠过后,又像风一样卷走,重回大漠。

    蒙古人每回犯边,都给天朝带来巨大的损失。这年也没例外吧,京城等着宁夏的回报,无非是什么“奋勇杀敌”“斩首数百”之类。反正蒙古人通常不会长久占着地池,抢完就走。守将么,逮到零星蒙古人,胡乱杀几个,就算功劳。

    出乎人意料的是,不久宁夏传来捷报:宁夏总兵祁震率所部抵御,把入侵的鞑靼骑兵拦截在长城以外。激战数日后,鞑靼骑兵退走。祁震率部追击,获胜,斩杀其济农斯罗,斩首三千余级。

    天朝大胜,还杀了位济农?济农,那可是蒙古储君、副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消息传到京师,不只武将们热血沸腾,文官们也激动了。

    蒙古人曾占领天朝领土长达九十七年,即使被驱逐到漠北之后,依然时不时的入侵边境。他们是草原上的狼,一直对天朝虎视眈眈。杀了蒙古的济农?大胜仗,激动人心!

    这场大胜仗谁打的?祁震。祁震不就是当年死守古北口,血战到底的英雄么?他做个小小百户尚能率众浴血奋战,这当了总兵,位高权重,更要誓死保国卫民了。甚好,甚好。本来觉得这场胜仗很意外的官员们,一听主将是祁震,转而觉得极为理所应当。天朝需要祁震,需要无数名祁震,牢牢守卫北部防线,牢牢守卫万里长城。

    祁震的英名,传遍大江南北。至于那位被斩首的蒙古济农,还用问么,定是死于祁震刀下了。除了祁震,还会有谁这般英勇,这般所向披靡?

    兵部官员们兴奋的等着前线报上军功,好论功行赏。成化二十三年正月,宁夏行文到了兵部,兵部官员们一个个全都目瞪口呆:斩去蒙古济农首级的,不是祁震,而是祁震的义女、军中校尉,祁青雀!

    一位姑娘家,上阵杀敌?还把蒙古骑兵的头子给斩于马下?祁将军啊祁将军,敢情不只你威风凛凛,你闺女比你更彪悍!

    惊讶过后,兵部官员们,包括兵部吴老尚书在内,全都犯了难。祁青雀是姑娘,这可该如何封赏?照理说除赏赐财物之外,应该升官。可是本朝除宫中有女官之外,并没有女子可为官为将的先例。

    吴老尚书想来想去,不敢自专,亲自去见了万首辅。万首辅想了半天,也没想着法子,最后硬着头皮报到宫中。万首辅这人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野心,这首辅做的很小心谨慎。除了贪点小财,谋点小利,他不敢干别的。

    宁夏之战是朝野关注的大事,宁夏战报送到了皇帝面前,皇帝也饶有兴致的仔细看着。这不是小事,这是对蒙古的大胜仗,难得之至。

    “祁青雀?”皇帝看到这个名字,看到名字后头注明的“女”字,怔了怔。怎么祁震的闺女也跟他一样,能征惯战么。祁青雀,这名字听着很熟悉。

    皇帝极力回想,好像曾有那么一位眉目如画的小女孩儿,在自己面前说过要领兵打仗保国卫民的豪言壮语,专门提过“女子也能打仗”。

    “宣晋王。”皇帝想的头疼,吩咐内侍速去晋王府,宣阿原进宫。

    银锭桥离皇宫并不远,从北门出来,策马疾驰,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皇帝并没等多久,他钟爱的儿子阿原已到了面前。

    “阿原,你过来看看。”皇帝拍拍身畔的宝榻,示意阿原坐下。这里,是阿原从小到大坐惯的地方。

    阿原在皇帝身边坐下,白皙优美的手指拿起战报看着,脸上带着浅浅笑意,“父亲,什么要紧事啊,要这么急急的宣召阿原……”

    “祁青雀”三个大字横在阿原眼前,阿原顿住了。

    “阿原。”皇帝的声音响在阿原耳边,语气温和中又有着些许歉意,“你喜欢的那位小姑娘,爱打仗的那位,叫什么来着?”

    阿原缓缓把战报放下,清晰说道:“邓之媛。父亲,她是宁国公府的大小姐,姓邓,名之媛。这名字很美,很有意境,是不是?‘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

    皇帝见他毫无伤心之色,放心的很,笑道:“朕方才见了这名字,忽觉着很眼熟,不知怎地想起那小姑娘了。那位小姑娘,不就是口口声声要领兵打仗,保家卫国么。”

    阿原淡淡道:“我已经忘记了。父亲,时日太久,我只记得她的芳名,至于她的音容笑貌,不复能忆起。”

    皇帝感动的不得了。阿原太懂事了,为了安慰自己做父亲的,竟说已忘记了那小姑娘!傻孩子,你母亲是最知道你的,她说过,你心仪的姑娘,始终只有一位。

    “姑娘家立了这样的功劳,该如何封赏?”皇帝感概过后,踌躇看着战报,“女子做官,本朝无此先例。”

    宫中那些女官不算,她们不过是在宫里服侍,既入不得朝堂,也上不得战场。

    “赏赐金帛财物,再赐一个郡主的封号,如何?”皇帝拿起朱笔,沉吟道。

    “不大好。”阿原坐在他身边,静静说道:“郡主是皇室女子的尊荣,怎能轻易给一位民间女子?父亲,您还没有见过她,不知她教养如何。若她十分粗野,岂不玷污了皇室清誉。”

    “有道理。”皇帝放下朱笔,笑道:“祁震立下这大功,许他回京面圣。他那斩了蒙古首领的义女,也一并进京。”

    见了面,如果姑娘知礼懂事,再给封号不迟。

    阿原浅浅一笑,像小时候一样体贴的替皇帝翻着奏章,“父亲,干活儿吧。活儿干完了,阿原陪您说说话。”

    “成啊,干活儿,干活儿。”皇帝就着阿原的手看奏章,微微笑起来。

    阿原盘桓许久,方才跟皇帝告辞,出了乾清宫。缓缓走在长长的甬路上,阿原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酸楚。青雀你真的从了军,还杀了蒙古济农,太了不起啦。

    小青雀,你娘又不疼你,做什么跟她姓祁。姓邓不行,姓祁也不好,你还不如……跟我姓吧。我的姓,是国姓,是天朝最尊贵的姓。

    成化二十三年正月,太子册妃张氏,举行了隆重的大典。不知是生气还是别的什么,太子妃册立之后,万贵妃脾气更不好,经常责打宫女。她已快六十,体肥,责打宫女的时候一口痰堵在盒,救治不及,溘然长逝。

    万贵妃暴疾去逝的时候,皇帝郊祭归来,正在举行庆成宴。等皇帝回到宫里,万贵妃已咽了气。

    皇帝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半晌,怃然道:“贞儿去了,我亦不久矣。”伤心非常,为辍朝七日,谥为恭肃端慎荣靖皇贵妃,备极哀荣。

    才四十出头的皇帝非常颓废,极少见人。王皇后是不用提了,他素来不理会,现在就连周太后也轻易见不着他,宸妃等妃子也被抛在脑后,唯有一直钟爱的四皇子阿原陪伴他时,心绪会略略放宽。

    三月,宁夏总兵祁震星夜兼程赶到京城,觐见皇帝。皇帝心情郁郁,政务多交给太子,即便是祁震回京,皇帝也没有亲自接见。

    祁震觐见太子的时候,还着义女、军中校尉、斩杀蒙古济农的祁青雀。祁震铮铮铁骨,面容坚毅,一眼看不去便是久经沙场的将军。他的义女祁青雀却是一位异常美丽的少女,年方十五六岁,冰肌莹彻,眉目如画,虽是身着戎装,也掩盖不住绰约的身姿。

    太子向来不爱色,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这姑娘生的实在好,如异花初胎,又如美玉生晕,真是明艳绝伦,举世无双。

    这么位娇滴滴的少女,杀了蒙古济农?太子越想,越觉得不敢相信。

    “祁姑娘胆识过人,真是巾帼英雄。”太子温和说道:“朝中有官员反对祁姑娘升官,‘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不知祁姑娘有何高见。”

    “牝鸡司晨?”青雀扬起黛眉,“请殿下问问他们,身为堂堂七尺男儿,能否确保天朝女子不被胡人掳掠?有一位敢站出来拍胸脯说这个话的,祁青雀立即解甲归田,绝无二话!”

    “若他们不敢确保,瞎吵吵什么,乱指挥什么?让边境的女子等着被胡人污辱、抢劫,而不自救自强么?这种人要么迂腐要么无能,要么,就是吃饱了撑的!殿下,这种人,让他们回家抱孩子去吧!”

    她不只长的好,声音也极为动听,清洌甘美,如山间清泉。可是说出来的话,却飞扬凌厉,词语铿锵。对于那些腐儒,半分没留客气。

    太子微微笑了笑,温言嘉奖祁震父女几句,命他们先行回府休养歇息。他禀性谨慎,对于宁夏大捷中这新冒出来的姑娘校尉祁青雀,不知如何封赏才好。既然不知道,那就先放放,稍后再议。

    祁震带着青雀拜辞太子,出宫。他俩行走在宫道上,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尤其是花痴的宫女。她们正值妙龄,正是怀春的时候。

    “那是位少年将军么?太俊了!他要是能转过头看我一眼,让我立时死了,我也愿意!”

    “你傻呀,那是位姑娘!斩杀了蒙古济农的那位姑娘,知道么?”

    …………

    作者有话要说:先到这儿。

第68章 二十三年(二)

    祁震和青雀出了西华门,两名彪形大汉牵着他们的马匹,等候已久。这两匹马一高一矮,一匹纯黑,一匹火红,浑身没有一根杂毛,又漂亮又神气。

    不用说,纯黑的高头大马是祁震的,小红马是青雀的。两名彪形大汉恭敬的递过马缰绳,父女二人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祁震任三千营指挥使的时候,在校场口胡同置下一栋带小花园的五进院子。这回父女二人回京,自然是住到校场口胡同的祁宅。

    从西华门到校场口,要穿过几条热闹的大街。祁震、青雀俱是骑术卓绝,虽穿行闹市,速度还是很快。他俩这一高一矮、一红一黑并肩而行,很显眼。路上的人行人、摊主、客商只觉眼花缭乱,明明一匹马已到了近前,可是攸的绕开,再不会踩踏到人。

    闹市中有家米店,不少人在看米、买米。有位五十多岁的大娘一手牵着五六岁的小孙女,一手捧起小米看着,嗯,黄灿灿的,看着很好。不知有没有香味?大娘放下牵着小孙女的手,捧起小米仔细闻着。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小孙女被无声无息的拉走了。大娘专心看着小米,竟没有发觉。

    祁震和青雀并肩驰过米店的时候,忽然间,一个孩子从店中奔出,直直飞向青雀的马蹄!眼看着一场惨剧就要发生,孩子就要葬身马蹄下!

    店门后,一名身材高大、相貌机警的黑衣男子冷眼看着,嘴角带着丝轻蔑的微笑。祁青雀,女英雄?闹市踏死人命,花朵般的小女孩儿死在你马蹄之下,看你还怎么做这女英雄!

    人群中响起一片惊呼声,行人、摊主等都恐慌的看着,不知所措。那是个孩子啊,是个活生生的孩子!眼看就要……

    青雀喝了一声,勒紧马缰绳。小红马极通人性,长声嘶叫,前蹄高高抬起,却不落下。那突然奔过来的孩子呆呆傻傻立在马前,吓的躲也不会躲,跑也不会跑。

    这场变故引得路人纷纷围观,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不过是一瞬间,那原本站在马蹄下的孩子被一条软绸卷起,平平稳稳坐在小红马的马背上!小红马长嘶一声,前蹄落地。

    “孩子得救了!孩子得救了!”一片寂静之后,整个街市都响起欢呼声。不管男人女人、老人年轻人,都极为兴奋。更有心肠软的姑娘们,泪水流了满脸,又哭又笑。

    “妞妞啊,我的妞妞!”米店里头冲出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颤巍巍的,老泪纵横,“妞妞,妞妞!”

    青雀身前的孩子好像大梦初醒似的,急切的俯下小身子,“姆姆,姆姆!”青雀笑了笑,抱着她翻身下马,把她交回给老妇人。老妇人把孩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抱着孩子痛哭不止。

    说来话长,其实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祁震勒住马缰绳,回身看了过来,青雀对他点了点头,慢慢走进米店。

    米店里除店主之外,还有两个伙计在招呼客人,挑米买米的客人大约有十几二十位。青雀静静站在屋中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孩子是从这儿冲出去的,这家米店,必有古怪。

    墙角有个黑色人影,悄没声息的想往外溜。青雀嘴角勾了勾,就凭这点子功夫,还想在我面前装神弄鬼?小子,你嫩了点儿。

    青雀也不回头,身子迅疾向后倒退,无声无息到了那黑衣人跟前。黑衣人吃了一惊,伸手想取兵器,却被青雀出掌如刀,砍在他颈间!“你,你一个小丫头,竟这般厉害……”黑衣人软软倒在墙上,不敢相信似的看着青雀。

    青雀笑吟吟看着他,目光中满是嘲讽,“小子,这都几年过去了,你竟半分长进没有!不只没长进,连老本儿也快吃光了吧。”

    在我手下,你连一个回合也走不了。当年你欺负我人小没力气,跟在沈茉那恶毒女人身边助纣为虐之时,是何等的威风啊,如今一般也落到这步田地。小子,如今我是刀俎,你是鱼肉,懂不懂?

    黑衣人的眼神中满是绝望。这是个什么样的丫头,才十五六岁的年纪,竟练成了这身惊世骇俗的武功!怪不得当年没能杀了她,敢情当年她已有了内功底子,却深藏不露!

    老子当年打了她,便动身奔赴宣府,依旧在沈将军跟前效力。今年跟着沈将军回京述职,才知道她竟没死!老子这趟是自动请命,想将功赎罪的,谁知竟会阴沟里翻了船,折到一个丫头手里。

    想来想去,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那小丫头怎么可能没死呢?原来真相竟是这样。他娘的,沈家父女要害死人了,只说对付个小女孩儿,其实连人家的底细都不清不楚!

    一个比三月春笋还娇嫩细腻的官家女孩儿站在眼前,谁能想到她竟是有内功底子的?如果知道,怎么着也要多打两掌,让她再也活不过来!

    黑衣人提了几回气,提不上来,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强烈,看向青雀的目光中,有了乞求的意味。

    青雀笑了笑,招手叫来呆若木鸡的店主,“叫里长过来,带上几个人,把这贼人送到顺天府衙,就说宁夏总兵祁震让送去的。这可是名江洋大盗,店主,你仔细了。”店主连连答应,一边差个伙计去叫里长,一边怕这江洋大盗跑了,命人拿了粗绳子过来,捆了个结结实实。

    把黑衣人急的。送到顺天府衙?沈家能容我活着么,定是要杀人灭口的!可是若要哀求些什么,却是根本发不出声,说不出话。

    青雀看也不看黑衣人,转身出了米店。街市上热闹的很,祁震一手牵着大黑马,一手牵着小红马,微笑看着那位大娘,听她絮絮叼叼说着话。那位大娘牵着失而复得的小孙女,拿袖子擦着泪,“……我闻闻小米香不香啊,天杀的,就一会儿啊,妞妞就不见了……”

    旁边有位摆地摊的摊主,三十出头的年纪,看着很精明,眉飞色舞的说着,“我一直看着呢,看的清清楚楚!这孩子就跟枝箭似的射了过去!”口中唾沫横飞,手指向小红马站的位置。周围有不少闲人,都听的津津有味。

    “要不是这位军爷骑术好,孩子一准儿没命了!”摊主越说越得意,好像他是英雄似的。不少闲人凑上去询问详情,摊主更加来劲,讲的更绘声绘色。

    青雀笑咪咪听了会儿,掏了块散碎银子放在大娘手里,“给孩子买零嘴儿吃。”捏捏女孩儿的小脸蛋,和祁震一起飞身上马。

    祁震冲着众人拱拱手,朗声说道:“我们是宁夏守军,职责是驱逐胡虏,保国安民!诸位放心,我们绝不欺负百姓!”

    街市上一片叫好声。

    青雀也神气活现的冲着众人拱拱手,“诸位,我们是祁家军,军纪严明,只会保护老百姓!”

    “祁家军!祁家军!”街市上的行人、客商听的热血沸腾,挥舞着手臂,热烈又整齐的叫着。天朝官军要都跟这两位似的,老百姓做梦都要笑醒!

    祁震和青雀骑在马上,笑容满面的冲着四面八方拱手道谢。周围的叫好声、喝彩声,越来越热烈。

    因为一场意外,祁震和祁青雀这两位抵御胡虏的著名人物,甫一抵京,便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祁家军的名号,深入人心。

    祁震和青雀回到校场口胡同祁宅,青雀飞身下马,亲自把小红马牵到马厩,爱抚着她,喂她吃青草,“好样的!小红,今儿个你露这一手太高了,让姐姐我刮目相看啊。”小红马本是低头吃草的,闻言抬起马脸,不满的打了个响鼻。

    小红,又叫我小红!我这样神俊的马儿,竟然叫小红!人家本来叫天行好不好,多有气势!一匹天马被你叫做小红,有冤无处诉。

    小红马仰头半晌,被青雀温柔的爱抚着,又低头吃草了。

    马厩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满脸艳羡的盯着小红马看。这匹小马最好看最神气了,可是姐姐小气的很,甭说让给自己这小师弟了,摸摸她都心疼。

    青雀回头看看小小的林啸天,嫣然一笑,“想不想喂喂她?”林啸天大喜,“好啊好啊,喂喂她。”小手在衣衫上擦了擦,激动的走过来,学着青雀的样子,拿青草喂给小红马。

    “宝贝,他是我弟弟,他很喜欢你。”青雀柔声在小红马脑袋旁说着话,小红马看了看林啸天,勉为其难的张开口,吃了林啸天递过去的青草。

    林啸天高兴的两眼放光。

    喂过小红马,青雀跟她亲热了一会儿,方才笑嘻嘻的告别。林啸天本来跟着青雀走到门口了,眼珠转了转,又咚咚咚跑回到小红马跟前,掂起脚尖,抱着小红马的脑袋说了几句悄悄话。

    青雀好笑的回头看他,“林啸天,我家小红是骗不走的。”林啸天瞪了她一眼,咚咚咚跑回来,也不理青雀,自顾自走了。

    臭小子,总惦记着我家小红!青雀笑了笑,快走几步,和他一起回了上房。

    祁震住在中间一进院子,师父师娘带着林啸天住在第四进,青雀住在第五进。至于前面两进院子,住的则是护卫、管事、师父。

    青雀和林啸天回去之后,一边一个靠在心慈身边撒娇。心慈嫌弃的说道:“去去去,都是大孩子了,还这般缠人。”她越嫌弃,两人越来劲,扭古糖似的缠着她。

    祁震和青雀回京,英娘带着一双儿女留在宁夏,师爹师娘却是跟着回来了。他俩早已把青雀这小徒弟当成亲闺女,青雀要回京,他们在宁夏便呆不住。

    他们曾经离开过青雀一回,离开的时候,以为青雀很安全。可是没过多久,青雀便遇险受伤,几乎没命。经历过这么一回,师爹师娘哪里还会放心让青雀离开。

    师爹还好,虽疼爱青雀,却不会过分约束。师娘是恨不得把青雀拴在身边,从早到晚看严实了。当然了,青雀这样的孩子,看不住,她是要展翅高飞的。

    “娘,爹爹怎还不回来?”林啸天撒过娇,端坐在小凳子上,严肃的问心慈。今天才回京,爹爹也不带娘,也不带我,也不带姐姐,一个人跑出去玩!真不讲义气!

    心慈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被他压皱的衣衫,没理他。

    “快了。”青雀瞅瞅外面的天气,笑道:“师爹过会子便回,我的卦再不错。”师爹快回来了,而且,师爹很可能不是一个人回来,身后会再跟着一位。

    青雀的卦果然很准,天黑之后觉迟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位年近五旬的长者。这长者是青雀和心慈都见过的,含笑迎上来行礼问好。长者哪顾得上看她俩,目光死死盯住林啸天,贪婪的看着。

    他这幅模样并没吓住林啸天,林啸天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满是好奇,一动不动的瞅着他。

    这便是景城伯林朝和长孙林啸天初次见面的情形。

    景城伯蹲□子,眉花眼笑看着林啸天,“这小子长的真俊!是我林家的种!”林啸天咧开小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大概是血缘的关系,林啸天才见第一面就和景城伯很熟,景城伯伸手要抱他,他欣然同意——这臭小子如今以大人自命,一般来说,谁要抱抱他亲亲他,他是坚决反对的。

    景城伯抱着大孙子,心满意足。

    “你们走了之后,陛下好像很生气。”景城伯乐呵呵说道:“爹爹心里害怕,便上了道表章,请立次子林予迟为世子。”

    结果,皇帝大发一通脾气,“长子尚在,为何要立次子?”驳回了景城伯的请求。

    景城伯放心了。皇帝虽是心中不满,却没有要把觉迟夫妇赶尽杀绝的意思。景城伯知道,长子总有一天能回京,继承景城伯府,继承林家的家业。

    这一天,或许是已经等到了,或许很快会等到。晋王都已经开府了,五皇子八皇子也渐渐大了,皇帝还能觊觎他们的姨母不成。

    景城伯响亮亲亲怀中的大孙子,踌躇满志。林啸天,乖宝贝,祖父把景城伯府管的可好了,你一准儿喜欢!

    临分别的时候,景城伯还特地夸了青雀,“心狠手辣的小丫头,你坏心办好事,帮了师祖的忙!”青雀淘气的笑笑,“明明是好心办好事嘛。”景城伯哈哈大笑,觉迟和心慈也莞尔。

    送走景城伯,青雀喜滋滋的盘算着,“过两天,先到大兴看我爹我娘和青苗青树去!对了,我还新添了个弟弟,青林。青林我都没见过呢。”

    林啸天很不满意,大声抗议,“你弟弟在这里!”青雀乐的不行,“林啸天,吃醋了!”听说姐姐还有弟弟,他气的小脸通红!

    林啸天凶狠的扑了过去,青雀摆出一个漂亮的姿势,两人打在一起。林啸天这小屁孩儿能会什么,青雀一边陪他玩,一边潜移默化的教给他步法、身形。

    玩够了,和心慈一起哄着林啸天洗漱过,上了床。林啸天向来是挨枕头便着,没一会儿便睡沉了。心慈牵着青雀的手,轻手轻脚走出来。

    祁震差侍女过来询问,“明儿个去阳武侯府拜访,可要同去?”青雀沉默片刻,淡淡道:“谢谢,不了。”

    侍女曲曲膝,告辞离去。

    心慈很不忍心,把青雀揽到怀里,低声道:“我和你师爹虽说不喜欢她,可她到底是你娘啊。丫头,你若想她,便过去吧。”

    青雀笑了笑,“不去。师娘,她已经嫁人生子,和后夫一起和和美美度日,何等逍遥。我若是不请自至,徒然惹她不快,又有什么好。”

    师娘轻轻叹息,“我家小青雀,长大了。”

    知道亲娘已经另嫁,日子和美,她这前夫之女,不经邀请,绝不上门添乱。青雀,便是这么善解人意。

    青雀孩子般依偎在师娘怀里,半天不动一动。

    青雀清楚记得,离开英国公府那天,她饱饱的吃了一顿,穿上祜哥哥送的乌金软甲,带上阿原送的匕首,出了门。她请张佑送信给邓麒、张祜、曾外公,还请李师父送信给祁玉。

    一直到她血迹斑斑的爬到小溪旁,邓麒、张祜、曾外公、祁玉,一个人也没来。邓麒、张祜是离的远,赶不及,曾外公大概是年纪大了,祁玉,又是因为什么呢。

    不管是因为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青雀依恋的往心慈怀里拱了拱,心慈轻轻拍着她,像小时候一样。

    这个祁震,忘性忒大!心慈拍着青雀,眉头微皱,又跟丫头提她亲娘做什么?没事找事!

    对于青雀的受伤,师爹师娘一直耿耿于怀。师爹师娘除了不肯原谅邓家,还不肯原谅祁玉。邓家是自打把青雀从英国公府接走之后,便到阳武侯府挑衅的。若祁玉把青雀这亲生女儿略微放在心上,怎么着也要先跟邓家虚与委蛇,同时召集武师相救。如果她肯替青雀想想,肯屈尊到山上拖延拖延,青雀都不会这么苦。

    师爹师娘当着青雀的面,当然是一句不提祁玉。祁震和英娘若是提起来,师爹师娘可半分不会客气,“龙虎将军的女儿,将门虎女?别往她脸上贴金了,我们小青雀才是龙虎将军的后人,她不配!”

    说过不止一回,可祁震还是多余问了这么一句,惹的青雀伤心。

    师娘回房后跟师爹抱怨,“这祁震是呆还是傻,一定要提他家小姐?”师爹沉默片刻,温声道:“他是祁家义子,受恩深重,难免的。便是英娘,对她家小姐也是忠心耿耿,再无二心。师妹,只要他俩是真心疼爱小青雀,这些不必计较。”

    师娘忿忿,“他再这么着,我带着丫头一走了之,让他再也看不着!祁家,祁家,总拿着祁家来绑住丫头,好不讨厌。”

    “如果没有祁家,或许妞妞一个人在石屋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睡过去,再也救不醒。”师爹冷静提醒,“妞妞便是心里牵挂着祁家,才硬撑着一口气,没有被死亡征服。”

    师娘眼圈红了红,“想起那狠心的娘,我心里便不舒服!丫头还要姓她的姓,真是怄死人了。”

    “她是姓龙虎将军的姓。”师爹温和安慰,“师妹你想想,小青雀不只练武是奇才,打仗也能无师自通、举一反三,为什么?我想来想去,必定因为她是龙虎将军的外孙女,继承了外祖父的天份。”

    “那还成。”师娘勉强点头,“明儿个祁震去阳武侯府,咱们带着小青雀、小啸天上街逛逛,让两个孩子好好玩玩。”

    师爹微笑,“好啊。还有我娘子也是,好好玩玩。娘子,明儿个你但凡看中了什么,只管开口,师兄都买给你。”

    师娘眼波流转,“还要人家开口?师兄,应该是人家一个眼神过去,师兄便吩咐店家包起来才对。”

    说着笑话,两人相拥入睡。

    第二天真的把青雀、林啸天叫过来,“今儿个带你俩出去逛逛,打扮的精神点儿,出去不许哭不许闹,不许给我丢人。”青雀、林啸天齐声欢呼,各自奔回房换出门衣服。

    青雀挽起俏皮的倭堕髻,一身浅秋香色衫裙,清丽水灵,娇美难言。林啸天一头乌黑长发用玉簪松松簪住,衬着粉粉嫩嫩的小脸,俊美的不像话。

    “爹,娘,你们不用换衣服么?”林啸天蹦蹦跳跳的进来,在心慈身边晃悠。

    “我啊,天生丽质,用不着打扮。”心慈轻飘飘说道。

    “男人穿衣,干净整齐便可。”觉迟诚恳告诉儿子。

    你们!林啸天看着这对无良父母,气咻咻。

    青雀在旁笑弯了腰。

    心慈慢悠悠喝完一盏茶,四人起身出门。一起兴致勃勃的逛了绸缎铺子、首饰铺子、书铺子、瓷器铺子,乱七八糟买了半马车的东西。

    林啸天收获颇丰,小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中午,到定府大街知名的饭铺子吴楚酒楼吃饭。这家酒楼一色的红木桌椅,青砖地面,墙上挂着名人字画,风雅之致。菜肴也极好,色香味俱全,四人要了一个雅间,各点了几样爱吃的菜,准备大快朵颐。

    雅间外响起吆喝声,听着好似有位贵人来了,让闲杂人等回避。“不管他。”青雀和林啸天逛了半天,早饿了,这会儿闻见饭菜香味,那是赶也赶不走的。

    门被推开,十几名虎背熊腰的武士分成两队,雄纠纠气昂昂的走了进来。进来之后,两队人分别站到门两侧,仪容严整。

    这是做什么呢?四人你看我,我看你,有些莫名其妙。你说这些武士是敌吧,他们进来之后也不说话,也不行动,就那么规整的站着。你说这些武士是友吧,哪有这般不识趣、不请而来的恶客?

    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缓步走了进来。他身穿黑色长袍,袍身绣有盘龙,显然是皇室中人。面目美丽的很,肌肤如玉,眼眸似星,嘴唇好似三月春风里的粉红花瓣,异常诱人。

    少年静静站在屋中,似笑非笑看着雅间里的一家四口。觉迟是不认识他的,心慈没多久便明白过来,“阿原,这是我姐姐的儿子阿原!”青雀笑嘻嘻的,数年未见,这人长的更好看了呢,讨厌,一个男人长这么好看做什么,浪费。

    林啸天歪着小脑袋打量一会儿,忽然觉得眼前这少年长的有几分像自己,顿时觉得很亲近。

    少年扬扬手,十几名武士躬躬身,鱼贯退出。门,在少年身后慢慢合上了。

    “阿原!”心慈站起身,眼中闪着泪花,“你好么?你母亲好么?阿原,小姨有好几年没见你,着实想念。”

    阿原笑道:“都好。小姨,我母亲,我,还有小五小八,都很好。小姨,这位是小姨丈么?请容阿原拜见。”

    心慈的身世,觉迟自然是清楚的。听着两人说话,已明白眼前这少年和身份,也站起身,“一位亲王的礼,我哪里受的起。”

    他们三个在这儿行礼厮见,寒暄道阔别,林啸天忍不住起身也跑过去,“还有我呢!”你们这么亲热,怎能忘了我?

    阿原蹲□子,从颈间取下一个镶珠嵌宝、光华灿烂的璎珞圈,给林啸天戴上,“小表弟,我是你表哥。”

    林啸天乐了,“原来你是我表哥,我说你怎么长的像我呢。”逗的觉迟、心慈、阿原都笑。

    青雀一直稳稳当当坐着,见他们说的差不多了,笑道:“师爹,师娘,林啸天,快过来坐下,咱们开始大吃大喝。”笑嘻嘻看着阿原,拍拍自己身边的椅子,“晋王殿下,请坐这儿。”

    阿原身体僵了僵,原地站着不动。觉迟本是要带着林啸天回座的,见他这样,不解的看着心慈。心慈抿嘴笑笑,冲青雀坐的位置使了个眼色,觉迟瞅瞅可爱的小徒弟,再瞅瞅美丽的小外甥,若有所思。

    觉迟和心慈带着林啸天回座,好像没有注意到阿原的失态一样。阿原慢慢迈开脚步,慢慢到了青雀身边,慢慢坐下。

    觉迟和心慈很有默契的陪着林啸天说这个说那个,哄着林啸天,把林啸天围严实了。对坐在对面的那一对小儿女,好像根本没看见。

    “你越长越好看了。”青雀打量着阿原,啧啧称赞,“自打你一进到这屋子里,我便觉着这屋子亮堂了不少。晋王殿下,被你照的啊。”

    光可映人,光可映人。

    阿原脸上泛起脂胭色,局促的轻声说道:“你也是,越长越好看了。小青雀,你好看的像……”

    青雀饶有兴致的凑近他,“像什么?我猜猜,像小仙女?月里嫦娥?”

    阿原温柔的摇头,“不是,仙女、嫦娥,哪有你好看。小青雀,你好看的像……像我梦里一样。”

    青雀喜滋滋,“仙女、嫦娥都没有我好看呀,这话我爱听!哎,我跟你说,我打大胜仗了!”

    青雀眉飞色舞说着宁夏之战,阿原专注的听着,眼前仿佛出现漫天黄沙,如血残阳,迎风招展的帅旗,横刀立马的女将军……

    “小青雀,你若再回宁夏,我陪你一起!”阿原认真许诺,“我要做宁夏王,和你一起守卫那片土地,把蒙古人挡在贺兰山外!”

    “成啊。”青雀笑吟吟答应,“虽然你很文弱,可是你那个身份蛮好使,你往阵前一站,自有激励将士的效用!”

    慢慢的,觉迟和心慈哄不住林啸天了。林啸天殷勤的探过来一张小脸,“表哥,你要做宁夏王?听着很威风呢,我喜欢!”

    青雀羞他,“昨儿个还不许我想青树和青林呢,结果可倒好,你见了表哥,立即把姐姐抛在脑后!林啸天你见异思迁!”

    林啸天不认账,直着脖子,红着小脸,“我哪有,我哪有?”逗的大家都笑。

    阿原偷个空子,悄悄问心慈,“小姨,当年是怎么一回事?青雀有什么打算?”心慈恨恨,“还不是邓家那拨心如蛇蝎的人!黑心烂肺,不得好死!实情我也不知道,丫头不愿说。不过,丫头这两年一直吩咐人查宣府总兵沈复贪污军饷的事,等查出来,沈家便完了!”

    贪污军饷,数额巨大,死定了。

    宁国公府正内室中,传出吓人的摔东西声、怒吼声,“祁家军,祁家军!她这不孝的,身为邓家人,却巴巴的跑去为祁家效力!”

    “去,把这野丫头给我叫回来!看她敢不敢当着我的面儿,说自己姓祁!”

    年迈的宁国公夫人荀氏,头发已经差不多全白了,老脸上满是皱纹。她一脸戾气,看着既让人心生恐惧,又让人心生厌恶。在她脚下,满是被摔碎的茶具、瓷器碎片,一片狼藉。

    世子夫人孙氏和沈茉站在屋里,屏声敛气,不敢则声。眼前这位不只是宁国公夫人,更是世子邓晖的生母,邓晖素来孝顺,不管谁违拗了荀氏,邓晖都会不悦。

    自从“媛姐儿”伤痕累累的逃走,宁国公夫人先是被宁国公扔进石屋,在冰凉的地上坐了两天两夜,差点没了命。接着,宁国公把中馈交由孙氏主持,不许荀氏指手画脚。宁国公自己更是绝迹不到正内室来,不和荀氏见面。荀氏气的跳脚,经常大发脾气。

    邓晖孝顺,命孙氏“好生服侍母亲,不许违了她老人家的心意”,孙氏唯唯。儿媳妇是做什么的?不就是服侍婆婆的么。

    在荀氏面前,孙氏做了几十年驯顺的儿媳妇,没敢说过个“不”字。

    这回,荀氏大发过脾气之后,逼着孙氏“把那野丫头叫回来,我有话问她!”孙氏却摇了头,说了“不”。

    “不妥,她已和邓家全无干系。”孙氏低低说道:“邓之媛早已病逝,宁国公府已为她办过丧事。母亲,如今世上只有祁青雀,没有邓之媛了。”

    “你敢顶嘴!”荀氏大怒,抓起手边仅存的一个茶碗掷了过去。孙氏没躲,这茶碗砸到她头上,她站立不稳,昏倒在地。殷红的鲜血,慢慢从她额角流下,触目惊心。

    宁国公府顿时热闹了。哭的哭,叫的叫,请大夫的请大夫,掐人中的掐人中,乱成一片。荀氏看着这眼前的忙乱,忽然有些害怕,有些茫然。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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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大家的支持。

    从前,闹过两回笑话。

    一回是听说万贵妃的事迹,“她的儿子死了,不许别的妃嫔生,给灌堕胎药,皇帝居然不敢管!最后她死了,没几个月,皇帝也死了。”

    那时正看武侠小说,断言,“一定是下药了!她不给解药,皇帝就活不成,所以才这样呀。看吧看吧,她一死,没人给解药,皇帝不也死了?”

    呵呵。

    还有一回,看《倚天屠龙记》,一直感概:你说金庸咋这么能编呢,想像力咋这么丰富呢,明教,他怎么想出来的?

    以为明教是金庸想出来的。

    紧接着看了吴唅写的《朱元璋》,没脸见人了,原来历史上真有明教。

    捂脸。

第69章 二十三年(三)

    不错,做为宁国公夫人,做为儿孙满堂的祖母、曾祖母,她确实是这座府邸当之无愧的女主人,高高在上的长辈。儿媳妇、孙媳妇在她面前受了气也好,挨了骂也好,都没什么可说的。

    可是,世上哪有婆婆动手打儿媳妇的,又不是市井人家,况且,儿媳妇的伤势还很严重,况且,这儿媳妇也是五十出头的人了,早已为宁国公府生下嫡孙,都已经做祖母了。

    荀氏看着眼前的一片慌乱,听着孙氏身旁侍女、婆子呼天抢地的求救声、哭喊声,头疼得厉害。这些人是想造反么,在自己面前,居然敢大声喧哗?

    荀氏拍着桌案,厉声斥责道:“嚎丧什么?邓家死了人不成?!”被她气势所慑,孙氏的侍女、婆子哭声渐小。哭声虽是小了,眼中的怨恨却是深了。

    好容易等到侍女、婆子七手八脚的把孙氏抬到侧间,请医延治,荀氏面前总算安静下来了。可是一地的碎片、满屋的狼藉,清清冷冷的摆着,看着很碍眼。

    “只要摊上那野丫头,便没好事!”荀氏看着眼前这一切,心头的恨毒丝毫未减,“那野丫头,她怎么不死了?她若真死了,多干净!”

    荀氏一脸戾气的转着恶毒念头,旁边的侍女们早轻手轻脚把屋子收拾干净了,战战兢兢的垂手侍立。老夫人性子古怪,连儿媳妇都打了,做丫头的可要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如果是搁到从前,荀氏这么一发脾气,邓晖、邓麒、邓麟等儿孙定是闻讯过来,满脸陪笑的围着荀氏说尽好话,讨荀氏欢心。可是今天邪了,等了许久许久,竟是一个人没来。

    麒儿麟儿心疼他们的亲娘罢了,邓晖你是我亲生的儿子!难不成你敢向着媳妇,忤逆亲娘?荀氏眼看着天都渐渐黑了,邓晖始终没露面儿,焦燥的吩咐大丫头佩琴,“去,把世子叫来!”

    佩琴恭敬的曲膝答应,出去传话。荀氏气哼哼的倚在罗汉床上,等着自己的孝顺儿子忙不迭的赶回来,在自己膝下曲意承欢。

    没多大会儿,佩琴进来回禀,“世子爷一个多时辰之前被国公爷叫了去正院,这会子还没出来。世子爷的小厮赵忠在外头等着伺候呢,我交待过他,若世子爷出来了,请立即来见您。”

    荀氏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儿子一个多时辰之前便被他父亲叫去了,会有什么事?宁国公府有什么事,值得爷儿俩关起门来,说上一个多时辰?

    这会儿宁国公府的正房里,可不只宁国公、邓晖父子俩。宁国公坐在下首,邓晖在一旁侍立,上首坐着位须发皆白的老爷子,面目和善斯文,身穿青色长袍,高底皂靴,看上去极为平易近人。

    “舅兄,我实在是没法子了,才厚颜把您请来。”宁国公对这位老爷子明显是非常尊敬的,“祁家小姑娘自是祁家小姑娘,和我宁国公府有何相干?令妹一口咬定祁青雀是媛姐儿,这可难为死人了。”

    “当年圣上有旨宣召媛姐儿进宫,是我亲自进宫面圣,回了媛姐儿的死讯。如今令妹这般折腾,是要置我于死地呢,还是要毁了整个宁国公府?”

    被宁国公称为“舅兄”的,是荀氏的大哥荀亮。荀亮从前是太常寺卿,向有清名,已经致仕,闲居在家,过着儿孙绕膝、葛巾野服的逍遥日子。今天冷不丁儿的被宁国公差人急急请来,说出这么一件事,荀亮脸上没了笑意。

    “这件事,舍妹言行举止确是欠妥当。”荀亮温声道:“不过,她是你的结发妻子,还请你多担待她。妹婿,内宅妇人大多有无知无识的时候,该教导她的时候,你要教导她。”

    宁国公忍着气询问,“舅兄,若实在教导不了,却该如何?不瞒舅兄说,令妹如今固执的很,我说过多次,她再不肯听我的,一意孤行。”

    邓晖虽然不敢当着舅舅的面儿说自己亲爹的不是,心里却是非常愤慨。父亲您真的跟母亲说过多次?您成年累月都不跟母亲见面,什么时候说的?!

    荀亮沉吟不语。

    宁国公指着邓晖,带着怒气说道:“晖儿媳妇,嫁进我邓家有几十年,孙子都跟他一般高了!今儿个可倒好,被令妹打的昏倒在地,这会子还在床上躺着!麒儿麟儿都在榻前垂泪,我这做祖父的,简直没脸见他们!”

    荀亮尴尬的咳了一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做婆婆的教训儿媳妇,这没什么,可是把儿媳妇打昏了,怎么着也说不过去。

    邓晖实在忍不住,壮着胆子开了口,“母亲是尊长,莫说打两下,便是要了我们的命,我们也毫无怨言!”

    荀亮温和的称赞,“你是个孝顺的。”宁国公冷冷看了他一眼,怒气一阵阵往上涌。邓晖,她要了你们的命也行?是不是就因为这个,当年她把小青雀逼到那步田地,你竟毫不动容?我不过关了她两天,事后你三番两次寻我,话里话外指责我冷酷无情。合着就你娘最娇贵,伤了人白伤,杀了人白杀?!

    他们正说着话,小厮进来禀报,“孙家舅爷到了。”

    孙氏当然也是有娘家人的,而且来头不小。孙氏出自陕西大族,族中秀才举人不计其数,科举出身做官的不下数十人。她弟弟孙超精明能干,现做着顺天府尹,长袖善舞,官声颇佳。孙家舅爷,说的就是孙超了。

    荀亮和宁国公都是满脸不自在。不用说,孙家人是来兴师问罪的,虽说荀氏是婆婆,孙氏是儿媳妇,婆婆教训儿媳妇天经地义,可禁不起孙氏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况且,是孙氏做错了什么?没有。孙氏没有行差踏错,全是荀氏无理取闹。

    邓晖虽是心中坚持“命是母亲给的,母亲便是杀了我们,我们也心甘情愿。”却也是惴惴不安。毕竟,受伤的是孙氏,是孙超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是谁多事,把孙氏家人叫来的?邓晖暗暗埋怨。麒儿,麟儿,为父知道你们心疼亲娘,可是,家丑不可外扬啊。

    一名四十多岁、相貌清癯的中年人不慌不忙走进来,漫不经心的冲着荀亮、宁国公做了个揖,“两位长者有礼。家姐归于邓氏近四十年,向未失德,如今她既失了翁姑欢心,要置她于死地,留在邓家何益?上天有好生之德,请放过家姐一条性命,许孙某把她接走。”

    也不责难,也不询问前因后果,就是一句话:你家不是要我姐姐的命么?这么厉害,我们惹不起躲的起,我孙家的姑娘接回家,你们爱咋地咋地。

    荀亮一脸笑容僵在脸上,宁国公讪讪的不知该说什么,邓晖硬着头皮上前陪笑脸,“这不过是场误会罢了,往后再不会有的。好弟弟,你只管放心。”

    孙超凉凉看了他一眼,“姐夫,要是您有位亲姐姐,无缘无故被婆婆打昏了,您能不能放心?将心比心,您说句人话!”

    如果说孙超对着荀亮、宁国公说话还算客气,对邓晖,他可是丝毫不留情面了。邓晖和孙氏情份淡薄,孙氏在宁国公府靠的是儿子、孙子,邓晖这丈夫,非常之没用。

    邓晖被小舅子当面恶心了这么一句,脸涨的通红,待要说什么,却又张不开口。

    “贱内与孙某同来,此刻已到了内宅。我孙家虽是寒门小户,多养家姐一人,却也不吃力。孙某这便过去,接了姐姐回家!”孙超冷冷说完,冲着荀亮、宁国公拱拱手,转身便走!

    邓晖哪能让他这么走了,忙上前挽留,“好弟弟,有话慢慢说!自己人,凡事都好商量,你不为姐夫想想,也为麒儿麟儿想想,是不是?”

    他们的娘半中间儿回了娘家,让外人怎么看他们,怎么说他们?

    孙超直问到他脸上,“敢情你还替麒儿麟儿想过?你还知道自己有麒儿麟儿这两名嫡子?姐夫,两个孩子都哭成泪人了,你看见没有?”

    邓晖脸**辣的,说不出话来。

    荀亮在上首呆坐着,长长叹息,“妹婿,舍妹嫁了给你,便是邓家人,不复姓荀。教妻是你的事,请恕愚兄无能无力。”站起身也要走。

    宁国公忙追上去,“令妹实在不听人劝……”荀亮面色疲惫,苦笑道:“随你吧,吃斋念佛也好,家庙清修也好,都随你的意思,荀家无话可说。”

    “妹婿是良善人,晖儿是孝顺孩子,我信的过。舍妹打小被惯了,性子原是跋扈了些,只是妹婿,她是你发妻,是晖儿的生身母亲,让她清清心、静静性便好,莫过于苛待她。”

    宁国公得了这许诺,大为放心,殷勤的亲自送荀亮出府,“舅兄,她这么个身份,能怎么着?只要她不惹事,我便谢天谢地了。”

    早在七年前,“媛姐儿”为了回家看曾祖母荀氏不幸早夭之后,宁国公就有意让荀氏入家庙修行。可是有两个人不肯答应,一个是邓晖,一个就是荀亮。

    邓晖是宁国公爱子,荀亮是宁国公尊敬爱戴的舅兄,宁国公不忍和他们作对,只好作罢。这回,荀氏重又作恶,终于连娘家哥哥也兜不住,不再管了。

    送走荀亮,宁国公便命人把位于后园中的翠竹庵规整清楚,准备让荀氏住进去。邓晖哪里舍得,再三求情,宁国公不耐烦,取下鞭子,没头没脑的抽过去,把邓晖抽的落荒而逃。

    孙超看见这架势,也不再提接孙氏回家的话,消消停停坐着喝茶,“亲家伯父,宁夏总兵祁震昨儿个不是送了名江洋大盗到顺天府么,小侄自然不敢怠慢,亲自审问了。”

    顺天府是正正经经的衙门,不是东厂,也不是锦衣卫,没有许多吓死人的刑罚。可是吧,做父母官的人若是精明能干,又对口供志在必得,能用的刑具也很不少,江洋大盗也未必扛的住。

    宁国公不明白孙超特意提起个江洋大盗是什么意思,疑惑的看着他。儿媳妇这弟弟他打过数回交道,貌似肚子里的弯弯绕绕不少,应该不会是随口提起,必有所指。

    “这名江洋大盗一审,小侄大开眼界!”孙超啧啧,“您猜怎么着?他竟是名军官,品级还不低!亲家伯父,小侄的公务,怕是要忙碌了。”

    宁国公吃了一惊,忙问道:“哪里的军官?”孙超笑吟吟看了他一眼,轻轻吐出两个字,“宣府。”

    宁夏总兵送到衙门的江洋大盗,真实身份是宣府军官,有不有趣?

    宁国公脸色一变。宣府,长孙媳妇的娘家爹,不正是宣府总兵?宣府军官若真是江洋大盗,沈父会不会受牵连?唉,沈家可莫要出事方好,平白连累了曾孙子、曾孙女,受人指指点点。之屏、之翰,都是好孩子。

    孙超和宁国公在这儿说着话,邓晖不甘心的命人去叫邓麒邓麟,想让他俩出面为荀氏求情。谁知过了许久,小厮来回,“大爷二爷伤心过度,哭昏过去了。”

    邓晖气的跳脚。什么哭昏过去了,分明是心存怨望!没良心的臭小子,只顾着心疼你娘,我娘你们就不管了?我娘素日何等的疼爱你俩,你俩的良心都让狗吃了!这会子你们祖母已是危险了,小兔崽子,敢这时候跟她老人家赌气!

    邓晖恨不能亲自冲过去,把那两个不孝子狠狠抽打一顿,踹上两脚,命他们去跟孙超、宁国公求情,饶过荀氏这一回。

    母亲,您辛辛苦苦养大了儿子,儿子没用,救不得您!邓晖一会儿抱怨儿子,一会儿对母亲满是歉疚,折腾的一夜没睡着,容颜憔悴。

    这晚,宁国公府中夜不成寐的人很多,可不只邓晖一个。邓麒邓麟兄弟,邓之屏、邓之翰、邓子盈、邓子益,伤心孙氏的伤势,整夜整夜守在孙氏床前不肯走。邓麒的妻子沈氏,邓麟的妻子魏氏,虽觉着婆婆伤势并不严重,却也只能一起守着,寸步不敢离开。

    整个宁国公府,一片愁云惨雾。

    次日艳阳高照,春风吹拂,从京城通往大兴的官道上,一前一后走着两辆双驾马车。这两驾马车都是黑漆平顶,看着朴实无华,可拉车的两匹马却很是神俊,运蹄如风。

    前面的马车当中坐着一男一女、一个小男孩儿,很明显是一家三口。小男孩儿不满的嚷嚷着,“我要和姐姐一起,我要和表哥一起!”他娘根本不予理会,他爹好性子,善意提醒他,“林啸天,横竖你到哪儿都是爱闹腾,招人烦,不如还是烦着我们吧。我们是你亲爹娘,应该的。”

    后面的马车当中坐着名美丽少年、明媚少女。少女拿了幅舆图,得意洋洋的讲着,“呶,这便是我头回上阵的地方!等会儿见了我爹我娘,我要从头到尾讲给他们听!青苗、青树还有青林听了,保准得羡慕死!”

    少年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认真询问着,“是在贺兰山么?”少女笑着点头,“对,贺兰山。哎,我告诉你,世上再没有一座山像贺兰山这样,从古至今,满布刀光剑影。”

    少年听的入神,往她身边挪了挪,“那个,小青雀,你如今还是校尉么?”少女有些下气的点头,“是啊,升不上去。我小时候一直想做将军的,可长大了才知道,女将军,本朝无此先例。”

    其实不只本朝,从前也没有。妇好太遥远了,只是一个传说;木兰要女扮男装才能从军;吕母是揭竿而起,自称将军;冼夫人是岭南俚族人,受封为谯国夫人;梁红玉是安国夫人、杨国夫人;朝廷任命的女将军,从来没有过。

    少年很肯定,“以后会有的。”少女快活的笑起来,“那是,一准儿会有!没有先例怎么了,像我这样的人才,几百年才出一个呢,应该为我破例!”

    她只管吹牛,少年只管点头,“说的极是,人才难再得!”少女昂起头,挺起胸,做出一幅骄傲自豪的模样。

    “小青雀,明后日你可有空?”等她神气够了,少年谦虚的询问。

    “有什么事么?”少女笑嘻嘻看着他,清澈眼眸中满是顽皮。

    “没什么,想请你到未央宫坐会子。”少年红了脸,“母亲,想你了。”

    小青雀,今日我陪你去见你爹你娘,明日,应该你陪我去见我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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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仰天,我好像睡颠倒了,苦恼。

    正史有记载的女将军,只有秦良玉一位吧?那已经是晚明了,秦良玉去世的时候,已经是清初。

第70章 四哥

    “我太招人待见了。”青雀淘气的笑着,“都这么些年没见了,大姨还想着我呀。”

    她是心慈的小徒弟兼心肝宝贝,阿原是妁慈的大儿子。阿原称呼心慈“小姨”,她则毫不见外的称呼邵宸妃“大姨”。

    阿原垂下眼睑,细长黑亮、略带弯曲的眼睫毛一闪一闪,可爱又迷人,“见了母亲便叫大姨,见了我,为何不叫哥哥,”阿原轻声抱怨。

    姨母的儿子,不应该是哥哥么。

    青雀有些意外的看过去,正好阿原也看过来,两人目光相对。青雀目光纯净,满是好奇,阿原脸上泛起淡淡的粉色,有些慌乱的转过头,不敢看她清亮的双眸。

    青雀从来不肯叫阿原“哥哥”。一则是阿原本就不比她大多少,二则阿原形容过于美丽,他这模样,青雀实在没法把他同“哥哥”联在一起。

    青雀是邓麒和祁玉的头生女,寄养在莫二郎家也是她最大,青苗和青树是弟弟妹妹。可以说,青雀长了这么大,一直在做姐姐。

    其实,青雀是很想有个哥哥的。哥哥多好呀,高高大大的,看着就踏实可靠,可以和他一起读书、打架、指点江山、快意恩仇,可以和他一起出城打猎,兴冲冲骑着小马,呼朋唤友,结伴同行,好不有趣。晴空丽日,微风吹拂,半空猎鹰展翅翱翔,地上猎狗撒欢奔跑,多激动人心,多好玩。

    青雀略微有些失神。

    阿原不好意思的说道:“那个,不叫哥哥也没什么,叫我阿原好了。”小青雀,你若不想叫哥哥,那便不叫。

    青雀收回散乱的思绪,笑嘻嘻说道:“小五和小八,我也没叫弟弟呀。哎,我跟你说,我打一生出来便是老大,做惯大姐姐了。”

    阿原小声嘟囔,“什么大姐姐,明明是小妹妹。”讨人喜欢、惹人怜爱的小妹妹。

    青雀得意的仰起头,“我是两军阵前威风凛凛的校尉好不好,才不是小妹妹呢!青苗、青宁、阿扬,才是小妹妹。”

    阿原微微笑起来,“青苗,青宁,听起来便极为亲切。小青雀,她们是跟着你排行的啊。”

    青雀小辫子翘上了天,“那当然!我是姐姐,她们当然要跟着我排行了!不只青苗和青宁,还有青树、青峰、青林,都是跟着我起的名字呢。”

    我有这么多弟弟妹妹!青雀恨不能仰天长啸,表达自己的欢欣、得意之情。

    青雀若是兴致好,那真是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一张白玉般的小脸熠熠生辉,令人见之心喜。阿原微笑看着这般鲜活生动的小青雀,心绪也跟着愉悦起来。

    骏马脚程极快,中午时便到了位于大兴的一处庄子。一下马车,盎然的春意扑面吹来,这里到处是一片翠绿,看上去郁郁葱葱,清新宜人。

    “大小姐,是这里了。”车夫指着一栋青砖绿瓦的院子,恭敬的说道。这栋院子,便是莫二郎和祁氏带着青苗、青树、青林居住的地方。

    “爹,娘,青苗,青树,青林,我回来了!”青雀一声欢呼,轻盈的向院子里跑去。她跑的极快,车夫只觉眼前一花,大小姐已不见踪影。

    院子外头,阿原感动的微笑,林啸天气的小脸通红,“姐姐,你喜新厌旧!才见了新弟弟,可爱的小师弟便不要了,抛诸脑后!”

    林啸天打小被青雀摧残,最会用词。小小年纪,便时不时蹦出一连串的妙语警句、成语,简直是出口成章。

    觉迟和心慈对他这反应早已习以为常,也不多做理会。阿原浅浅笑着,过去牵着林啸天的小手,“啸天,表哥疼你。”林啸天大有知己之感,庄重拍拍他的手,昂首阔步往院子里走。

    院子里,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妇在屋檐下站着,男人一脸憨厚的笑,眼中闪着泪光,女人则是毫不掩饰的伸手抹着眼泪。这对夫妇身边站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虎头虎脑,黑红脸膛,这会儿正睁着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前面。

    院子里,青雀和青苗、青树抱在一起,又笑又闹。他们分别的时候都还不大,可是这么多年之后重逢,还是亲呢如故。打小的交情,不一样。

    “青苗,你跟我一般高呀,真好!咱俩一天出生的,本就该差不多高低。青树都比我高了呢,了不起,了不起!”青雀打量着久别的弟妹,很满意。

    青树是名个子高高壮壮、相貌厚道老实的少年人,傻乐了一会儿之后,他挣开青雀和青苗,笑着说道:“大姐二姐,你俩好好亲热亲热。”

    青苗十五六岁的年纪,浓眉大眼,透着勃勃生机。她笑倒在青雀怀里,“姐,这小子可跟小时候不一样了,轻易不许人碰他的!”

    青雀冲着青树伸出大拇指,“我弟弟洁身自爱,甚好,甚好。”说的青树红了脸,黑黑的脸庞变成黑红脸庞。

    林啸天进来的时候,看见青雀搂着位姑娘亲热,脸上的颜色好看多了。原来不是新弟弟把姐姐抢走的呀,真好。

    觉迟和心慈进来的时候,青雀已到了屋檐下,叽叽咕咕的跟莫二郎夫妇说着话。莫二郎憨厚的笑着,看向青雀的目光满是慈爱,祁氏眼泪越流越多,青雀越哄她,她哭的越凶。

    “哭啥,哭啥?”莫二郎伸出胳膊肘捣捣祁氏,“妞妞好容易回来一趟,不给吃不给喝的,光哭?”

    祁氏伸手擦着眼泪,“看我,啥都忘了!我给妞妞炖着肉呢,可香了!”青雀大喜,“娘,我最爱吃您炖的肉了!”祁氏听不得这句,立即擦着眼泪,要往厨房走。

    “娘,您先见见客人。”青雀拉着祁氏笑道。莫二郎低声埋怨,“院子里站着客人呢,你没瞅见?是妞妞的师父呢,妞妞这些年全靠人家照看了,咱们可得好好感谢人家。”

    祁氏有些着慌,“妞妞的师父,那可是尊贵人。他爹,我到灶下烧水去!”更想往厨房跑了。

    青雀笑吟吟的一手揽着祁氏,一手揽着莫二郎,“师爹,师娘,这是我爹我娘,从小把我养大的亲人。爹,娘,这是我师爹师娘,他俩教我功夫,教我读书,对我可好了!”

    莫二郎和祁氏都有些局促不安,祁氏眼中又有了泪花。觉迟和心慈客气的跟他们问好,言辞之间,极为客气。

    他们夫妇二人全是超凡脱俗的人品,看上去惹眼的很。莫二郎和祁氏忙和他们见了礼问了好,满口道谢,“妞妞年纪小,全靠您两位哩。”

    觉迟性子沉静,不拘什么人都能心平气和的打交道。心慈一向有些不食人间烟火,散漫的很,可这会儿她对着憨厚老实的莫二郎夫妇却是极为诚挚,神色间少有的认真。

    觉迟嘴角勾了勾。师妹虽是不肯让丫头叫她“娘”,心里却是把丫头当亲闺女的,谁疼丫头,她便对谁假以辞色。这不,似莫二郎夫妇这样的庄户人,浑身泥土气,她竟丝毫不以为意。

    若搁到平时,让她跟一对不会武功的乡下夫妇这般客套来客套去,她可不干。

    林啸天牵在阿原手里走了过去,和阿原一样,礼数周到的称呼“莫伯伯”“莫伯母”。这一大一小俱是好相貌、好仪态,令人眼前一亮。

    青雀笑道:“爹,娘,这位是四哥哥,叫他小四便好。这位是我小师弟,聪明伶俐、活泼可爱、举世无双的林啸天。”

    林啸天听了这夸奖,心里乐开了花。阿原听到这声“四哥哥”,唇角泛起醉人笑意。小青雀,我是四哥哥啊。

    如果说林啸天年纪还小,只是俊美可爱的让人喜欢。那么阿原则是美丽中透着说不出的贵气,令人又是艳羡,又心怀畏惧。莫二郎和祁氏嗫嚅半天,冲着他也没有叫出“小四”。

    不只莫二郎夫妇,已是少年的青树也觉得“小四”身上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只怕来头不小。青苗则是呆了呆,暗中艳羡“四哥哥”的美色。姐,你的四哥哥真好看,从哪儿弄的?回头你得细细跟我说说。

    青苗、青树也拉着青林给觉迟、心慈行了礼,给阿原、林啸天问了好。青雀蹲□子,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古银手镯套在青林腕上,“青林,好弟弟,我是大姐姐,知不知道?这手镯你带着,是保平安的。”青林羞怯的笑着,躲到青树腿后。躲了会儿,又悄悄探出头,偷偷看青雀。

    逗的大家都笑。

    林啸天本是对青雀的新弟弟大为不满,看着他这样,气早消了。姐姐的新弟弟也不讨厌,算了,他没我大,不跟他计较。

    莫二郎和祁氏把众人让进屋落了座,泡上茶。莫家有名做粗使的婆子,一名年方十岁的小丫头,婆子在灶下造饭,小丫头捧着茶水点心,倒也招待的井井有条。

    莫家的家什俱是杨木的,虽不名贵,却也整整齐齐。屋子里没什么富贵清雅的摆设,却也收拾的干净明亮。觉迟和心慈安坐品茗,宾至如归。

    林啸天早不缠着大人了,和青林坐在小板凳上说话。林啸天侃侃而谈,青林一脸羞怯笑容听着,两个小男孩儿倒是很和谐。

    青雀坐在莫二郎、祁氏身边,绘声绘色讲着这几年的经历。阿原侧耳倾听,一名话也舍不得漏过去,小青雀,她真是得了报喜不报忧的精髓,对着养父养母只说好事、喜事,危险、磨难,一字不提。

    小青雀,总是这般懂事。阿原心中隐隐做痛。

    青苗抿嘴笑笑,拉着青树去了厨房,“姐说了这会子话,该饿了。青树,咱们过去看看。”青树点头,“好啊。”招待客人吃饭,这是大事。

    午餐很丰盛。有青雀心心念念的炖肉,香气扑鼻的板栗鸡块,新鲜美味的清蒸鱼,碧绿青翠的各色时蔬、野菜,最后是一钵鲜鱼汤,小火煮成了奶白色,香气诱人。

    青雀大快朵颐,“我娘炖的肉最好吃!”一脸的心满意足。

    觉迟和心慈也赞,“青菜味道极好!”林啸天和青林坐在一处,比着吃饭,一个比一个吃的欢势。

    就连阿原,也吃了满满一碗饭。

    到了午后该走的时候,青雀赖着不走,恋恋不舍的说道:“爹,娘,我跟你们住。”莫二郎憨厚的笑着,“好啊,别走了。”祁氏乐的合不拢嘴,“这是你家,妞妞,不走了不走了。”

    觉迟静静坐着,没说话。心慈横了小徒弟一眼,不满之情,溢于言表。青雀冲她扮了个鬼脸,您又不许我叫娘,这儿有个我能叫娘的,您又不许我留下!仙女,你可真霸道。

    把林啸天急的,也不跟青林一处玩了,跑过去质问青雀,“姐姐舍得我?舍得聪明伶俐、活泼可爱、举世无双的小师弟?”

    青雀乐的不行,林啸天更是气急败坏,滔滔不绝的跟青雀讲着道理。阿原心疼小表弟,温声建议,“不如,莫伯伯、莫伯母也回京如何?回祁宅自是不便,可到寒舍暂居。”

    觉迟有些意外的看了阿原一眼,心慈漫不经心的点头,“我看行。你家蛮大,空房子多,足够住。”阿原微笑,“小姨说的是。”

    莫二郎和祁氏连连摆手,“不成不成,不能平白无故给你添麻烦。”他小姨是青雀的师娘,咱们便能住到他家去了?不合适,不合适。

    阿原在心慈耳边说了两句话,心慈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阿原笑了笑,徐徐站起身,“莫伯伯,莫伯母,请容我和青雀单独说句话。林啸天不等大人们开口,板着小脸说道:“去吧,早去早回!”众人都觉好笑。

    阿原和青雀出了屋子,走到院子里,“哎,你让我爹我娘住你家干嘛?你那亲王府,不好随意住人吧。”青雀不大明白阿原的用意。

    阿原浅笑,“我自有道理。小青雀,你爱吃伯母炖的肉,伯母若回了京城,你能时不时的饱口福,此其一。”

    “沈复的罪证尚不够确凿,如今还不能置他于死地。此人心狠手辣,若是往后他狗急跳墙,要对莫伯伯一家不利,咱们岂不被动?此其二。”

    青雀在意的人里面,只有莫二郎一家最弱,最不能自保。偏偏祁震不是莫大有,不便和莫二郎一家离的太近。住在大兴庄子里的莫二郎一家,让人牵挂。

    “我爹我娘住在这里,本是秘密不为人知的事。”青雀沉吟,“左邻右舍,都是曾经从过军的勇士。这座庄子里的住户,也有几位武功高强的。若是放到平时,我爹我娘定会无碍。”

    “如今咱们来了这一趟,或许我爹我娘的居处会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得知,借以生事。你的顾虑,颇有道理。”

    这天,来的时候是两辆马车,走的时候却是三辆马车。莫二郎一家匆匆和邻居作别,把宅院托给邻居暂管,把家中细软收拾了,套上马车,和青雀一起回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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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较量

    青林已经和林啸天很要好了,毫无争议的上了觉迟、心慈的马车。心慈一向懒得管孩子,坐在车厢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觉迟说着话。两个小男孩儿相对而坐,林啸天高谈阔论,青林侧耳倾听,都是一脸兴奋笑意。

    “这两个孩子倒要好。”觉迟和心慈看在眼里,微微笑起来。林啸天,你姐姐的新弟弟,敢情你也不讨厌呢。

    觉迟低声问心慈,“方才外甥跟你说的什么悄悄话,”心慈轻轻笑了笑,“求我帮忙,劝莫爹莫娘到他家住去。”觉迟嘴角微翘,“外甥对咱们小青雀,也算是有心了。”心慈倚在天青锦缎靠背上,悠然道:“看他本事吧。小青雀如今海阔天空,谁也做不得她的主,阿原先要打动芳心,才能抱得美人归。”

    想娶我家小青雀,可不是容易的事呦。阿原,看你的了。觉迟和心慈相视而笑,心中均作此想。

    朱雀大街,沈府。沈家嫡长女、嫁为宁国公府世孙夫人的沈茉悄悄回了娘家,紧着跟自己亲爹娘讨主意,“父亲,母亲,邓家已乱成一锅粥了,女儿不知该如何是好!”

    宁国公一意要把荀氏关起来,图个清静。荀氏死活不肯,大吵大闹,世子邓晖孝顺,痛哭流涕,跪地不起,母子二人情状凄惶可怜。无奈宁国公这回真是铁了心,亲自拎起荀氏,扔到翠竹庵,随后,庵门紧闭,再难打开。

    荀氏在庵里哭声震天,邓晖心如刀绞,对孙氏、儿子、儿媳诸多怪罪。沈茉这做长媳的,也吃了几番挂落,日子难过。

    见沈茉苦恼,曾氏颇为心疼,“这邓家也是不省心,瞎折腾什么?好好的一座国公府,声誉正隆,圣眷又好,正该齐心协力上进才是,怎的只想平地起风波?有何好处?”

    沈复坐在太师椅上,眼神凛冽,“宁国公便是不想平地起风波,才要关了荀氏。太太,阿茉,你们莫忘了,若宁国公这回放任荀氏不管,许是会给宁国公府招来大祸。”

    别的胡闹倒还罢了,说已经办过丧事的曾孙女没死,这事实在太过悬乎。宁国公曾在御前回禀过“曾孙女早夭”,你偏要说“曾孙女没死,让她回来!”明打明的跟宁国公作对呢,这哪成。这事要是闹腾出去,纯粹是自寻死路。

    沈茉心有余悸,“父亲,您不知我太婆婆有多难缠!这些年来,我在她跟前立规矩,真是怕了。”

    沈复淡淡道:“如今不是很好么,她去佛门净地磨磨性子,身上的戾气或可稍减。阿茉,这对你是好事。”

    沈茉苦笑,“父亲,我还能有好事么?公公不待见,婆婆一板一眼,半分不肯通融,丈夫早已成了陌路。父亲,我虽在锦绣丛中,日子却十分艰难。”

    曾氏很觉难受,眼圈红了,“可怜的阿茉!你打小娇生惯养的,哪吃过这份苦。”沈复皱眉道:“公婆丈夫,哪有嫡出子女来的重要?尤其是嫡子。阿茉,你把翰儿教好了,比什么不强。你下半辈子,全靠着他呢。”

    沈茉撑不住哭起来,“父亲,我还有下半辈子么?老天仿佛嫌我还不够惨,又把那野丫头送回来了!一想到那个祁青雀,我真是睡觉都睡不安稳。”

    “你还有脸说!”沈复脸色铁青,拍了桌子,“她没死,你不该立即知会我么?竟一日日拖着,拖到如今。”

    她是小女孩儿的时候,自然好动手。如今她已是名扬天下的女英雄,要动起她,岂是容易的。

    沈茉羞惭又慌乱的低下头,嗫嚅道:“她本就受了伤,又从铁窗跳去被铁器所伤,一路逃走,一路留下斑斑血迹。女儿以为她定死无疑……”

    从石屋到小溪,那么遥远的一段距离,别说小孩儿了,便是大人也爬不过去。谁能想到呢,五脏六腑都受了伤,一路上又流了那么多血,她竟没死!

    做梦都没想到。

    沈复重重拍着桌案,仰天长叹,“这么个必死之局,竟被她破了!这丫头有股子狠劲,不愧是保山的外孙女!”

    “您还夸她呢!”曾氏和沈茉异口同声,抱怨的看向沈复。曾氏的抱怨中带着无奈,沈茉的抱怨中带着嗔怪,两人都有些着急。

    沈复眼角浮上阴险的笑意,“我又没夸错,这丫头花朵般的年纪,竟然在外征战,强于男子,怎不令人心折?依我看,她跟她外祖父祁保山一样,天生的能征惯战!”

    “不过,祁保山打仗虽行,为人处世却是不行的,过于耿直,不善融会贯通。我估摸着,她和祁保山该是一样的,战场冲锋陷阵可以,官场应酬不擅长!”

    “她既有这短处,咱们便有可乘之机。我在军中、朝中经营了这许多年,宫里的大太监也好,朝中的阁老首辅也好,倒还结识了几位。咱沈家不怕她!”

    “不只不怕她,我还要设下局,真真正正置她于死地。”沈复眼神冷静、残酷,“万贵妃虽去了,内阁首辅还是万安,兵部、吏部官员也少有变动。这些人当中,凡五品以上的官,谁没收过我的厚赠?白吃白喝那么久,总要派上些用场。”

    “她一介女流,再强,能强的过她外祖父?她外祖父还是那么个下场呢,她,就更甭提了。一个初出茅庐的丫头罢了,不足为虑。”

    曾氏、沈茉,都用崇拜的目光打量着他,欣赏之情,欢喜之意,溢于言表。不用怕那野丫头,真好。

    沈茉才高兴了没一会儿,就听沈复吩咐道:“阿茉,你婆婆的亲弟弟,不是顺天府尹么?那件案子,求你婆婆或是邓麒出个面,快点结了。不管怎么说,若咱家出了点子什么,你和之屏之翰都会受连累,邓家名声也有损,他们如何舍得。”

    沈茉很有些为难,声音低低的,根本没有底气,“婆婆精神还不大好呢,怎么跟她求情?至于屏姐儿的爹爹,他……他向来不许我管这些事。”

    其实不是的,邓麒和沈茉早已连同床异梦都说不上,邓麒根本不进她的房。两人生份已久,夫妻之情,淡薄无存。

    沈茉心中忽然有了浓浓的悲伤之意,“从小到大和玉儿争,我算是赢了么?玉儿虽是继室,阳武侯却跟她极为恩爱。我呢,在夫婿面前不讨喜,如今邓麒简直是连看也懒得看我一眼。比身份,玉儿是侯夫人,我不是;比恩爱,玉儿独宠专房,我形单影只;原来争来争去,我竟是输了。”

    沈复、曾氏哪知道她心中所想,还在劝她,“不为旁的,是为了孩子。咱家若和什么丑事沾了边儿,屏姐儿、翰哥儿都捞不着好处,对不对?”

    宁国公这么多年来对荀氏格外忍耐,为什么?因为她是世子的生娘啊,看在儿子份上,必须对荀氏讲客气。这回,若不是荀氏闹的实在不像话,估计宁国公还是一天一天的混日子,下不了这个决心。

    闺女你呢,是之翰的亲生母亲,是未来的抚宁侯夫人。往后若是之翰袭了爵,你是抚宁侯太夫人。不冲着别的,单单看在孩子的面上,邓家也得对你容宽一二。

    沈复、曾氏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沈茉也不能一味推托,答应了。反正,说不说在我,听不听在他们。

    “祁青雀,我来对付。”沈复交代,“你回邓家后先想想法子,把那桩公案结了,莫横生枝节。公婆丈夫面前勤谨些,最要紧是照看好一双儿女,莫自乱阵脚,知道么?”

    沈茉一一答应,又会了会儿,告辞走了。

    沈茉走后,曾氏担忧的问沈复,“你真有把握,能制住那野丫头?”沈复笑了笑,“莫说她,便是祁震,在我跟前也嫩着呢!我成名已久,岂是她们能比的。之前我不过是轻敌,如今拿她当名正经对手,全力以赴,定把她打一个落花流水。”

    曾氏方放下心。

    曾氏才放下这个心,又想起一件要紧事,“我把咱家的银票数了数,竟有一百万两之多!咱们也得适可而止吧,这么多银子,要是被查出来,那就是个死罪。”

    沈复眼中闪着贪婪的绿光,“你先收着,一百万两真不多。太太,我再拼杀个三年五年,等赚够了,便想法子调任回京,一家人和美度日。”

    曾氏听了这话,大为高兴。

    想当年他曾身陷北镇抚司,沈家为救他出来差不多是倾家荡产,那又怎样呢?这才几年,全回来了!只要有他在,就能庇护妻儿,兴旺沈家。

    好日子在后头呢!曾氏对自己的丈夫、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曾氏才高兴了没几天,从顺天府传出一个令人大为震惊的消息,一下子把她打蒙了。

    青雀命店主送到顺天府的那名江洋大盗,一直备受朝野关注。孙超为官多年,向来不轻易得罪人。自从那江洋大盗丁齐供称是宣府军官,孙超已觉得有些不对劲。

    接着越往下审,越不对劲。丁齐坚称自己是堂堂正正的宣府军官,是祁震父女仗势欺人,硬把自己捉了。他生平遵纪守法,规规矩矩,半件不公道的事也没做过。

    说来也巧,顺天府最资深、最能干的捕快胡鹰,逮捕了一名惯偷犯人,名叫老杜。老杜这人五十多岁,白净面皮,娇气的很,一见着刑具就害怕,招了不少:哪年哪月在哪里偷过,哪年哪月在哪里抢过,说的清清楚楚。

    胡鹰冷冷看着胆小的老杜,眼光还在刑具上流连着。老杜吓的肝胆俱裂,大叫道:“我招,我全都招!不法的事我全招,别打我!成化十七年春天,我流窜到了宣府,当了兵!是宣府总兵官直属的步兵!那年春天鞑靼小王子打过来了,有一位军爷,命我拿着一封绝密书信,去见鞑靼小王子!”

    “去见鞑靼小王子做什么?”捕快胡膺弯下腰,关切问道。

    “我不知道!”老杜吓的脸色惨白,“我不识字,连信皮上写的大字也不认识!我就是听命行事!”

    “我送完那封信不到两天,蒙古人撤退,不围城了!后来,我听说他们一直向东,要从古北口进攻京师。再后来,我不知道了,上司要杀我,我不想死,就逃跑了。”

    胡鹰脸白了。思忖片刻,马上回禀上司。

    兹事体大,隐瞒不得。想想,老杜才给鞑靼小王子送了信,鞑靼小王子就不攻宣府,改道向东。信里说了什么,这么管用?

    孙超迅速盘算了一下,决定上报。这么大的事,自己捂不住,还是老老实实上报为好。到了这么严重的事情面前,和沈家的那个拐弯亲戚,就顾不上了。

    内阁首辅还是没什么能力的万安,遇着稍微与众不同的事他都需要低头想半天,不肯胡乱做主。孙超报给他的时候,他听的冷汗直流。

    万安不肯做主,立即上奏负责监国的太子。

    东厂精明干练的役长、番役出动了四十名,即日出发去了宣府。东厂的役长、番役,侦伺的本事,那是一等一的。守将有没有通敌卖国,东厂,必能查明真相。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流苏送的地雷,谢谢所有支持正版的读者。

第72章 较量(二)

    72、较量(二)

    沈复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一个惯偷嘴里能有实话,顺天府真真好笑,听到这种诽谤朝廷命官的妖言,不严加斥责也就罢了,竟敢上报到宫里,亵渎圣听,”

    曾氏差点没昏过去,又惊又怒,“顺天府尹还是大女婿的舅舅呢,半点情面不留,我娇滴滴的女儿给了宁国公府做媳妇,宁国公府的亲戚却如此冷淡我家,”

    沈复像只困兽一般,在屋里来回踱步,面相狰狞,神情焦燥。“他平日何等的镇定、从容!如今,连他也束手无策了!”曾氏看在眼里,备觉凄惨。

    “太太,取十万两银票给我!”沈复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蓦的停下脚步,沉声说道。

    “好,好,我即刻去取!”曾氏连连答应,“保命要紧,钱财是身外之物!”只要他还在,这些个银两,都能再挣回来。花吧,只要钱花出去,人就平安了。

    曾氏小心翼翼打开内室的暗格,取出十万两银票递给沈复,“老爷,这笔银子是要送给谁?万首辅么?万贵妃去了,如今他说话,不知还管不管用。”

    沈复摇头,“送给他,没用。这银子不是要送人打点的,是要招募新兵。”曾氏愣了愣,“招募新兵?”沈复叹了口气,“没错,要上赶着招募一批新兵。太太,我一直吃着两万空饷,这两万名兵额,要赶紧填上。”

    朝廷用兵,军士自然是有给养的,一名军士的饷银是五两银子。有十万人给十万人的,有八万人给八万人的,如果实际上有八万人,却上报成了十万人,那就是吃两万空饷。

    这两万空饷也不是容易吃的。兵部管着军饷、给养下拨,兵部有车驾司,各地官军人数由他们负责核查。单单是贿赂兵部车驾司郎中等人,沈复就花了大价钱。

    官员俸禄微薄,文官也好,武将也好,有几个不贪污的?只要上上下下都打点到,打点舒服了,谁来管你。

    从前是没人来管这号闲事,可如今东厂番役不是去了宣府么?东厂的人一向无孔不入,只怕他们到了宣府,贪污军饷这件事会被查出来。故此,要未雨绸缪,先把军士招募齐,脱去这重罪。

    至于通敌卖国,六七年前的事了,怎么查?蒙古小王子当年先后入侵大同、宣府,大同和宣府都是坚守不出。蒙古小王子见捞不着好处,才转而向东,过蓟镇,攻古北口。坚守不出是守将的策略,绝不能当成通敌卖国。守将半夜遣人给鞑靼小王子送书信,谁能证明?一个惯偷的话能信么,真是好笑。

    通敌的罪名更严重,可是通敌的证据不好查实。贪污军饷的罪名略轻,可是贪污军饷的事极容易查明!沈复思来想去,还是先把军士空额补上,再徐徐图之。

    沈复叫来儿子沈茂、沈英,秘密交代过,“速去!性命攸关的大事,不可掉以轻心!副总兵王正志跟我一心,到了之后你俩把银两交给他,他自会十万火急的办这件事。”沈茂、沈英忙点头,“儿子们日夜兼程赶过去,一定会赶在东厂前头到宣府。”

    有银子,招募新兵不难。他们要做的就是路上辛苦一点,拼命赶路。沈家人是要救自己的性命,东厂是公事公办,论速度,东厂无论如何赶不上沈家人。

    沈茂、沈英也来不及回去和妻儿话别,带上四名精明干练的护卫,骑上骏马,从沈府后门疾驰而出。

    沈茂、沈英走后,沈复看着轻快不少。只要把吃空饷的事掩盖过去,其余的都好说。通敌,哈哈,太子殿下英明的很,没有真凭实据,怎会轻易定罪边将?要是一名惯偷就能指控九边重镇总兵官,武官们都不用活了。

    曾氏看见沈复脸色好了不少,甚感欣慰,“老爷吉人天相,咱家定是平安无事的。想当年,北镇抚司闹的那么凶,最后不也乖乖放人了么。”

    上回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锦衣卫,令人恐慌惊怖。这回是名小偷惯犯罢了,跳梁小丑,更加不足虑。

    “二女婿能帮上忙不?”曾氏虽是没那么担忧了,还是热心筹谋着,“他在兵部呢,应该能说上话。还有三丫头的公爹,在圣上面前也有几分体面,能帮着分辩分辩。”

    沈家二姑娘、庶女沈芝,嫁给兵部右侍郎席承宗为继室;沈家三姑娘、庶女沈荷,嫁给安阳侯的庶子叶知盛为妻。叶知盛虽是庶子,因他姨娘明眸善睐、长袖善舞,安阳侯待他和寻常庶子不同,极为偏爱。

    要是席侍郎和安阳侯都能为沈复说说好话,情势可能会大大不同。皇帝、太子都是好性子,有人为沈复辩解,许是能打动他们。

    听了曾氏这番话,沈复苦笑,“二女婿和三女婿的爹加起来,也没有一个宁国公好使。宁国公前后八次佩将军印出征,治军严肃,战功赫赫。功戚勋臣当中,他圣眷最好。”

    曾氏冲口说道:“那还等什么?咱们治上一席酒,把宁国公请过来,当面求恳!宁国公不看别的,单单看在之屏之翰的脸上,也得帮咱们度过难关!”

    邓之屏、邓之翰是宁国公府的宝贝曾孙,难道宁国公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外祖父有难,却不伸伸手?沈家要是真出了什么事,邓之屏、邓之翰少不了被人指指点点,被人看不起说闲话。宁国公,他能舍得么。

    沈复笑了笑,没说话。你请他,他能来么?正在风头浪尖上的通敌卖国案,别说他了,是个人都要好好寻思寻思。

    “若是咱们儿媳妇的娘家犯了案子,你待如何?”沈复问道。

    “呸!丧门星晦气鬼,不吉利命硬克家的贱女人!”曾氏脱口而出。

    说一出口,曾氏自己就愣住了。

    沈复叹息了一声,吩咐道:“替我更衣,我要出门。”曾氏忙服侍他换出门衣裳,一边替他理衣襟,一边低声问道:“出去见谁?”

    沈复走到穿衣镜前照了照,怀中又揣了两张银票,袖中藏了把锋利的小剑,起身向外走,“到宁国公回府的必经之地等着他,拦住他。这事,他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曾氏心里一紧,追了两步,“带兵器做甚?”沈复头也不回,“防身罢了。”大踏步出了门。

    残阳如血,日落西山。一条偏僻安静的小路上,驰过十几匹高头大马,马上的骑士大都是护卫打扮,只有中间那位须发斑白的长者身份尊贵,大红官袍上绣着神俊的瑞兽麒麟。

    迎面驰过来三匹马毛乌黑发亮的骏马,不躲不闪,正冲着这十几人过来。马上稳稳坐着三名骑士,中间一人身穿官袍,两边的人也是护卫打扮。

    宁国公邓永看清来人,微微皱眉。沈复哈哈大笑,冲着宁国公拱拱手,“国公爷,许久不见!您老人家身子安好,更胜往昔,晚辈十分欣喜。”

    宁国公勒住马头,冷冷看着沈复。这人是什么来意,不用问也知道。被控通敌卖国,东厂出发查证,他哪能不怕,哪里还坐的住。他,定是求救来的。

    沈复笑吟吟看着宁国公,“我不只许久没见国公爷,也许久没见翰哥儿了。国公爷,我那外孙子如何了?长高了没有,长本事了没有。”

    宁国公沉默半晌,扬起马鞭,指着小巷前头,“再过一条街,有家福兴酒楼,请过去小坐片刻,邓某待茶。”沈复笑道:“如此,叼扰了。”果然拨转马头,和宁国公一起去了福兴酒楼。

    到了酒楼前,宁国公和沈复飞身下马,到雅间坐下。宁国公的十几名护卫,沈复的两名护卫,或是笔直的站在雅间门外,或是在大厅中稍事休息。

    雅间里头,沈复笑着给宁国公满上酒,“国公爷,小女和屏姐儿、翰哥儿母子素日多蒙您照看,晚辈借花献佛,敬您一杯!”

    宁国公正眼也不看他,“翰哥儿是我的宝贝曾孙,不拘他外家风光还是落魄,他在宁国公府的地位不变,你只管放心。”

    沈复放下酒杯,诚挚的长揖到地,“国公爷高风亮节,晚辈感佩不已!平日常听小女说,您是最疼翰哥儿的,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宁国公淡淡笑了笑,没接话。

    沈复眼神锐利的盯着宁国公,慢慢说道:“国公爷不只疼爱翰哥儿、屏姐儿吧?祁氏留下的那位媛姐儿,听说也是国公爷心尖上的曾孙女。”

    宁国公心中一震,警觉起来,沈复提起小青雀,意欲何为?

    沈复微微笑起来,清晰而缓慢的说道:“国公爷曾当面回过圣上,媛姐儿已一病而亡,对不对?若圣上知道媛姐儿未死,国公爷有意欺君,不知会作何感想?”

    宁国公回过味儿来,大怒,沈复是想要胁我么?也不看看自己的份量!

    “我家媛姐儿,确已病亡多年。”宁国公声音冷冷的,“骨灰早已焚化,埋在我邓家祖坟。我知道你近来遭了变故,难免心智失常,胡言乱语。看在翰哥儿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便是。”

    沈复连连冷笑,“除非你把我闺女、我外孙子外孙女全都杀了,否则,这事的真相,一定会尽人皆知!国公爷,宁国公府会成为笑柄,你会被圣上宣召,下旨切责。”

    真相就是真相,你宁国公府别想一手遮天!

    “沈复,你欺人太甚!”宁国公一拍桌子,愤怒的站起身,“我邓家与你无冤无仇,何必苦苦相逼?”

    “哪里哪里。”沈复换上一脸笑容,打躬作揖,“只要您肯开开金口,为晚辈美言几句,咱们依旧是亲亲热热的亲家,您看如何?”

    谁跟你是亲亲热热的亲家?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宁国公恶狠狠看着沈复,气不打一处来。

    眼前这哪是纵横沙场的将军,分明是个心口不一、不走正道的卑鄙小人!宁国公看着忽而强硬忽而谄媚的沈复,一阵心口疼。眼前这小人和保山哪里能比,保山是顶天立地的真英雄、好汉子,哪会这般无赖,气节全无。

    “什么通敌卖国,不过是市井小人诬陷于我。”沈复陪着笑脸,跟宁国公说着利害,“您老德高望重,您只要开了金口,圣上和殿下必定是相信的!如此,晚辈得以保全,翰哥儿和屏姐儿高枕无忧,宁国公府依旧是京城名门望族,岂不三全其美?”

    宁国公颓废的坐下。世上最得罪不起的便是小人,你若不能如了他的意,他便不依不饶,跟你胡搅蛮缠到底。这沈复如此没有气节,万一他真的满城暄嚷出来……究竟是个大麻烦。

    “成化十七年,你有没有给鞑靼小王子偷偷送过信?”宁国公缓缓问道。

    “没有,没有!”沈复指天誓日的表白,“我堂堂总兵官,哪会做出这种事?我当年不过是和大同总兵一样,坚守不出,拒不应战。”

    宁国公沉默半晌。蒙古人犯边,为的无非是抢人抢钱抢财物。如果有守将畏战怕死,会重金贿赂蒙古首领,求他们离开本镇,转寇他处。蒙古人不费一刀一枪便得了大笔金银,有什么不满意的?多会收下贿赂,或是打道回府,或是换个地方继续抢劫。这种守将很可恶,很丢天朝的脸,真该千刀万剐。

    “我会相机行事。”宁国公权衡来权衡去,沉声说道。

    沈复大喜,笑容满面的连连道谢,频频向宁国公敬酒。和邓家做了十几年亲家,宁国公这个人,他是很了解的。宁国公既能说出这句话,差不多算是应了。

    宁国公哪里愿意和他一起喝酒,板着脸,大踏步往雅间门口走去,“恕不奉陪!”沈复忙不迭的跟在后头,“时候不早,晚辈也该走了。”

    守在门外,或等候在大厅中的护卫们忙站的笔挺,各自站在自家主人身侧。宁国公谁也不理会,自顾自走到酒楼门口,沈复哈巴狗似的跟着,满脸陪笑。

    “带马过来!”宁国公烦燥的要命,冷着一张脸,吩咐人牵马。其实不用他吩咐,早有一名护卫站在面前,恭恭敬敬的准备把马缰绳递给他。

    正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传了过来。此时天已暗了,寂静夜色之中,这马蹄声听的异常清晰。

    宁国公,沈复,忍不住一齐抬眼望去。

    福兴酒楼前挂着一排排大红灯笼,照的酒楼前亮如白昼。两匹快马飞驰而至,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已到了近前。

    等到这两匹马到了近前,宁国公和沈复都变了脸色。

    这两匹马一红一黑,一大一小,大黑马上是名相貌坚毅英挺的中年男子,小红马上笑吟吟坐着位妙龄少女,肤光胜雪,笑靥如花。

    少女是空着手的,中年男子马背上却是横放着两个人。沈复依稀见到这两人的轮廓,大吃一惊。

    “沈总兵,这是两位令郎。”少女笑嘻嘻看着沈复,目光中带着玩味和得意,“他俩在城外打猎遇险,好巧不巧的,被我父女二人救下来了!沈总兵,我们完璧归赵!”

    中年男子挥起马鞭,卷起马背上的两个人,准确无误的抛向沈复。沈复大惊,“茂儿,英儿!”想要出手去接。可惜,他出手不够快,只听得声闷哼,眼睁睁看着两个儿子被扔到面前。

    沈复带的两名护卫很有眼色的蹲□子,呼唤着地上的沈茂、沈英,“大公子,二公子!”沈复心疼爱子,指着马上的两人怒声喝骂,“祁震!祁青雀!你们恃强凌弱,不得好死!”

    祁震挑挑浓眉,脸上闪过丝厉色。青雀笑的轻蔑,“沈总兵还有空骂人呢?令郎身上有封书信,几张银票,已不知去向。你若有脑子,还是先想想这件要命的事吧!”

    沈复手脚冰凉,失魂落魄的站着。那封给副总兵的信,那十万两银票……对方只有两个人,自己带了两个人,以二敌三,有胜算么?宁国公倒是带的人多,可是让宁国公对付这丫头,他如何肯。

    “国公爷,拦下她,拦下她!”沈复转过头,急促而疯狂的说道:“您必须拦下她!否则,翰哥儿和屏姐儿便会死无葬僧地!”

    邓之屏、邓之翰,是宁国公府的嫡子嫡女,宁国公心爱的曾孙子曾孙女。邓之翰,更是宁国公府未来的继承人。

    宁国公一动不动的站着,眼睛死死盯着马背上的少女。小青雀,这是死里逃生的小青雀啊。

    沈复发疯一般的摇着宁国公,“拦下她,为了翰哥儿,拦下她!”宁国公任由他摇头,脑子空空洞洞,昏昏沉沉。

    祁震沉下脸,冷冰冰看着酒楼前的一众人等。青雀笑吟吟骑在马上,上下打量宁国公。

    宁国公虚弱的笑了笑,困难的张开口,“小青雀,曾祖父快想死你了。乖妞妞,让曾祖父多看你两眼,成么?”

    青雀嫣然一笑,“多年没见,您还和当年一个样子呀。”

    疼爱,那是一定的。可是,给人带来的却是伤害。

    “想我?来捉我呀,我是一只小青鸟!”青雀嘻嘻笑着,拨转马头,小红马四蹄如飞,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祁震冷冷扫了众人一眼,拨转马头去追青雀。

    小红马很神俊,青雀又是让她撒开了跑的,祁震追了许久也没追上。所以祁震不知道,此时的青雀正迎风洒泪,心如刀割。

    宁国公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想要挽留,“妞妞,曾祖父是真的想你。”青雀根本听不见,早走远了。

    护卫低声请示,“国公爷,可要拦下来?”宁国公呆呆望着青雀消失的方向,哪留意到护卫说了什么。护卫见他恍若无闻,没敢再提。

    沈复极为愤怒,“您把她放走了!您放走她,便是害了屏姐儿和翰哥儿。您会后悔的!”

    宁国公慢慢挪动脚步,往马前走。护卫忙递给他马缰绳,宁国公好像老了不少,抬了两回腿,竟没上去。最后还是护卫悄没声息的扶着他,才勉强上了马。

    看着宁国公一行人渐渐消失,沈复的愤怒渐渐消失,转为惊恐、害怕。保山的外孙女行事如此狠辣,半路拦截茂儿、英儿,搜去信函、银票,再明公正道的把人扔回来!

    她完全可以悄悄把人藏起来,让自己以为万事无虞,静等宣府的好消息。可是,她却故意把人送还。

    她不止要我死,还要我一天一天活在痛苦、恐惧当中,生不如死!沈复心中涌上一阵阵寒意,这小姑娘美的像仙女,狠的像头狼!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my2birds和月满西楼送的地雷。

    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73章 亲情?

    这晚,沈复和两名护卫带着沈茂、沈英才回到沈家,跟着沈茂兄弟出去的护卫也被扔到沈家后门,个个五花大绑,满脸伤痕,形容狼狈。

    曾氏气的浑身发抖,“反了,反了,清平世界,竟敢平白无故打伤良民,”沈复阴沉着一张脸,好似能拧出水来。

    眼瞅着主人、主母这样子,侍女婆子们都吓的屏声敛气,小心翼翼,连走路都是悄无声息的。

    沈复面沉似水的坐了会儿,起身去了外院书房,“你照旧过日子,莫自乱阵脚。我跟师爷仔细商量着,想个万全之策。”曾氏见他是出去办正事,忙一迭声的答应,送他出了门。

    沈茂、沈英都受伤不轻,一回到家,便忙忙的请医延治。沈茂的妻子吴氏,沈英的妻子苏氏,各自在丈夫榻前垂泪,伤怀不已。

    沈复有两名嫡子沈茂、沈英,另有三名庶子,沈苇、沈芸、沈茗。沈茂之妻吴氏是江阴侯吴高的嫡孙女,沈英之妻苏氏是是鹰扬卫指挥使苏良之女,沈苇之妻通政使唐涛的庶女,四子沈芸之妻是杭州知府虞邻的小女儿,幼子沈茗之妻是吏部郎中冯应京的次女。可以说,沈家的儿媳妇,娘家都过的去。

    丈夫眼看着仕途不保,亲生儿子又受了伤,曾氏的心情,可想而知。平时她看庶子媳妇就不顺眼,这会儿想想自己的亲生儿子身负重任,庶子却只会白吃白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对着庶子媳妇,未免恶形恶状。

    沈苇之妻唐氏捧茶给她,曾氏心绪恶劣,不耐烦的把茶盘推到一边,“没眼色的!这会子我哪有心思喝茶,快快离了我的眼!”

    唐氏虽是庶女,可是在娘家时颇受父亲宠爱,性子有些跋扈。无缘无故挨了曾氏的斥责,她心中火气蹭蹭蹭的往上窜,真想顶两句嘴,骂曾氏两句,出出胸中这口恶气。可婆婆总是婆婆,礼法森严,她心里这么想,究竟没敢骂出来。

    真骂了婆婆,怎么着都是自己没理。唐氏性子不好,但是并不笨。

    忍气吞声回了房,唐氏跟自己的奶娘区嬷嬷诉苦,“平时她凶巴巴的倒也罢了,如今沈家都到了这步田地,她还敢凶?您说说,都快成通敌卖国的重犯了,还跟我逞威风呢!”

    区嬷嬷是名面相精明的中年女子,她想了想,咬牙说道:“我的好姑娘,姑爷家若真是通敌卖国,只怕您也会被牵连。咱们不能坐着等死,好姑娘,离了沈家吧!”

    满门抄斩的事,又不是没有过。既然情势不妙,赶紧寻个后路,不能傻着等。

    唐氏自己也不是没想过,只是从没说出口。听到奶娘也这么说,犹豫道:“离了沈家,我这再嫁之身,也嫁不到好人家去,后半辈子算是没指望了。”

    “那也比死了强!”区嬷嬷很有决断,“咱们先逃出条命,往后的事往后再说!等过了风头,姑娘往外地一嫁,还是好日子!”

    保命要紧,其余的,都是小事。

    唐氏很是彷徨,“奶娘,万一沈家后来没事了呢?我岂不是枉做了小人。”眼瞅着夫家有难,自己麻溜闪了。之后若夫家重又兴旺发达,自己岂不羞死。

    区嬷嬷冷笑,“没事?你看看沈家什么样了!不过一两天的功夫,下人逃走多少?老爷太太都顾不上管!姑娘,我估摸着,沈家是真乱了。”

    这要是搁到三天前,沈家有下人沈走,沈复沈老爷一张片子拿到顺天府,立即有衙役奉承着出门寻人,逃也逃不脱。可是你看看这两天,下人只管逃,主子们都顾不上管。

    沈芸之妻虞氏昨晚也逃了名婢女,根本没报官。不是虞氏不想,是沈芸不让。沈芸的意思是,沈家如今已经够乱的了,若是帮不上忙,就老实呆着,别再给添麻烦。

    沈家正在风头浪尖上,你往顺天府去贴子说逃了婢女,是想让顺天府笑话你呢,还是想让顺天府敷衍你呢?除了笑话和敷衍,你还能遇着什么,难道逃走的婢女会有人诚心诚意替你去追。

    区嬷嬷说来说去,唐氏下定了决心,“奶娘您回趟甜水井胡同吧,当面禀告我父亲,就说我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求他老人家想法子。”

    区嬷嬷大喜,忙答应了,“姑娘放心,你的事,奶娘比自己的事还上心呢!”赶紧逃吧,我有儿有女的,可不能跟着在沈家送了命!

    区嬷嬷出了沈家,秘密去了甜水井胡同的唐宅,求见唐通政。唐通政年过五旬,相貌清癯,听了区嬷嬷声情并茂的一番话,只淡淡说道:“知道了,让她等着。”区嬷嬷在他面前不敢多言多语,恭敬的行礼告辞,赶在宵禁之前回了朱雀大街。

    区嬷嬷走后,唐通政的妻子李氏自屏风后走出来,担忧的问道:“真要离了沈家?老爷,这种事做出来,旁的且不说,名声不大好。”

    夫家一有个风吹草动,你们唐家就想接回女儿,变脸可真快。这样的人家,谁敢深交。

    唐通政苦笑,“你当我愿意?这两天我冷眼看着,情势恐怕真是对沈家大大不利。太太,咱们有个和离的庶女,总强过有个嫁到反叛人家的庶女。”

    李氏最小的女儿年方十四,正在择配,哪肯让个庶女坏了唐家的名声,影响小女儿的婚事?李氏想了想,俯耳过去,跟唐通政小声说了几句话。唐通政眼前一亮,连连点头,“太太说的极是!”

    第二天,唐通政亲自到了沈宅,骈四骊六、文绉绉的一番话说下来,听的沈复昏头昏脑。好半晌,沈复才慢慢回过味儿:唐家这是要接回女儿,离了沈家!

    沈复大怒。只不过有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说了那么一句话,难道凭这个能断我沈复的生死?唐涛你何必如此性急,早早的便要和我沈复划清界限。

    怒归怒,沈复可不敢直截了当的说出来。通政使是九卿之一,职责重大。出纳帝命,通达下情,关防诸司出入公文,奏报四方臣民建言,申诉冤滞或告不法等,全归通政司管辖。沈家正值危难之际,通政司,可不敢得罪。

    唐涛从容说道:“小女命中有难,须出家为尼方能躲的过去,尚请大人垂怜俯允。她既出家为尼,唐家不敢耽误令公子,恕唐某厚颜提一句,让他俩和离了罢。令公子再娶,她清灯古佛,都是各自的命。”

    这种说法,其实很给沈家颜面。沈复思之再三,慨然应允,“唐大人,全依着您!令爱贤惠大度,这样的儿媳妇,愚夫妇实是舍不得。奈何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为了孩子好,只得如此。”

    唐涛感激的道谢,又再三致歉,沈复哈哈大笑,“彼此至亲,何必如此客套!虽是和离了,唐、沈两家依旧是故交,您说是不是?”痛快的给了和离文书。

    内宅里头,专程来接庶女的李氏则被曾氏冷嘲热讽了一番,“哟,怎么今儿才来呀?以你唐家的伶俐,该是那小偷才吵吵出来,您便来接亲闺女才是。”

    李氏只装作听不懂,含笑解释,“这孩子若不出家,恐有性命之忧。您老是最慈爱的,哪能舍得她青年早夭呢。”

    唐氏在旁听的发急,低声问道:“太太,您要送我出家?”李氏冷冷看了她一眼,你以为怎么着,和离了,你还做唐家大小姐?惯的不像你了。

    外面和离文书已经写下,曾氏虽不同意,也是无奈。酸了无数句,心里有不少不情,最后还是眼睁睁看着李氏、唐氏扬长而去。

    区嬷嬷早把唐氏的细软收拾妥当,命人抬了走。这女人和离,粗笨家什不要便不要了,细软一件不能拉下。姑娘再嫁的时候,老爷太太不一定给不给添妆呢,这些,可是她后半辈子的依靠。

    李氏带着唐氏出门,吩咐车夫,“去铁花庵。”唐氏急了,嚷嚷道,“父亲呢?我要见父亲!”李氏凉凉看了她一眼,冲身边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是早已交代好的,再不迟疑,麻利的拿着一块布塞到唐氏嘴里,接着把她手脚捆住,让她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

    唐氏愤怒的的挣扎着,拼命想往李氏身边凑。李氏冰冷看着她,目光中满是轻蔑、不屑,唐氏忽然心生恐惧,她要做什么,她究竟想要对我做什么?

    到了铁花庵前,李氏轻蔑说道:“你若是在此处老老实实呆着,我便留你一条活命。等风头过了,在外地替你择户人家,送你出嫁。你若敢不老实……”

    她的目光阴森森的,透着杀机。唐氏吓的差点尿裤子,不停点头,表示“知道了,我知道了。”李氏微微一笑,命婢女替唐氏解开绑绳。

    李氏驱车回城之时,心情松快。这丫头出了家,算是和沈家再无干系,老爷的仕途不会被她连累,甚好,甚好。

    李氏的马车行驶过官道,直奔京城。

    官道上,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被人拦住去路,气的涨红了脸,“让开!再不让开,休怪我不客气!”少年拨出腰中佩刀,准备大打出手。

    这少年虽是穿着普通的青布袍,可j□j骑的是匹名马,腰中佩的是把宝刀,显然非富即贵。他身后跟着四名骑士,也是青布衣袍,腰间佩刀。

    拦住他去路的,是名十五六岁的少女。这少女骑着匹小红马,穿着一身玄色骑装,更映衬的一张小脸如凝脂,如炼乳。她神采飞扬,美丽中又透着英姿飒爽,令人心折。

    “邓之翰,小孩儿家别乱跑,赶紧回家!”少女清清脆脆说道。

    少年气的脸色由红转白,“你才是小孩儿!我是大人了,我现在身负重任,懂不懂?快让开,莫耽误我的正经事!”

    少女白了他一眼,懒的再跟这小屁孩儿废话,扬起手中马鞭,抽了过去!少年忙抽刀抵挡,身后的四名武士也拨刀相助,过来帮忙。

    鞭子时而轻灵如飞鸟,时而凌厉如苍鹰,四名武士也算得上功力不凡了,却被她变化莫测的鞭法抽的手忙脚乱,先后落马,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最后,依旧能好端端骑在马背上的,只有邓之翰。

    邓之翰从小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长大的,哪受过这份折辱,怒吼一声,挥舞着腰刀冲少女头上猛劈!少女眸色一冷,鞭子无情的抽过去,正中邓之翰的手腕!邓之翰把握不住,腰刀离手。

    少女手中的鞭子卷起腰刀,拿在自己手中,笑吟吟看着邓之翰。邓之翰兵器都没了,士气大减,心里在犹豫着要不要空手相搏。

    少女笑吟吟看了他一会,手腕用力,腰刀如箭般飞射而出!邓之翰只觉眼前精光一闪,然后,腰刀准确无误的插入他腰间的刀鞘!

    邓之翰又是吃惊,又是下气,又隐隐有些敬佩。她看上去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可是她这份功夫,自己拍马也追不上。若论真功夫,无论如何不是她的对手。

    邓之翰虽是和她头回见面,却大体上能猜的出她是谁。“看样子她脾气蛮好,要不,跟她求求情?我总归是她的……好也罢歹也罢,总是同父姐弟,会有些香火之情吧?”邓之翰心中颇为踌躇。

    狼告诉他,硬拼是拼不过的,只能另想办法。可是他打小是娇生惯养的,让他开口央求人,他哪里开得了口?

    邓之翰正在犹豫,他后头传来马蹄声。过了片刻,一辆讲究的朱轮华盖马车到了他近前。车帘掀开,露出一张妙龄少女的明媚脸庞。

    “翰哥儿,你没事吧?”车中少女关切问道。

    邓之翰勉强点了点头,“姐,我没事。”

    这车中少女,自然是邓之翰的姐姐邓之屏了。邓之屏见弟弟无恙,抿嘴笑了笑,命侍女放下脚踏,扶着她下了马车。她穿着一袭浅绿色衫裙,俏生生站在官道上,当真是美人如玉,风姿嫣然。

    “大姐,小妹有礼了。”邓之屏微笑看着马背上的少女,温雅的福了福,“多年不见,大姐风采依旧,令人欣喜不已。”

    邓之屏妆扮的很得体,礼仪很周到,声音温柔悦耳。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是名门淑女的风范。

    青雀笑道:“我劝你别乱认姐姐!你大姐七年前已经身故,邓家为她办过丧事,没人知会你么?邓之屏,邓之翰,宣府你们去不了,回家吧!”

    邓之翰涨红了脸,直着脖子叫道:“不,我要去!外祖父有难,我怎能坐视不理?”

    邓之屏审视的看了青雀一眼,面色诚恳,“大姐,咱们是亲姐妹,是不是?请大姐看在我和翰哥儿的份上,放过我外祖父吧!小妹求你了!”

    “大姐,人世间最珍贵的是什么?是亲情,是父女之情,是姐妹之情!大姐如今青云直上,朝野敬仰,又何必纠结于过去的恩恩怨怨呢?”

    “小妹头一眼见到您,便知道您不是凡人,您一定有着宽广的胸怀,慈爱的心!大姐,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忘了它,重新开始,好不好?”

    邓之屏言辞恳切的说完,一双明亮的眸子,满怀希冀的看着青雀。

    青雀笑嘻嘻道:“邓之屏,邓之翰,你俩跟我去一个地方,答应我一件事,或许我便不追究了,也说不定。”

    邓之屏、邓之翰眼中都有了光彩。

    青雀带着他俩上了山,一直到了石屋跟前。

    “邓之屏,邓这翰,如果你们两个当中的任何一个,能像我当年一样,从铁窗跃下,落到倒立的铁钉上,再过了铁钉爬到小溪旁,往事便一笔勾销。”

    “我当年爬过去的,如果你们能走,走着去也成。我还被人打了几掌,五脏六腑都受了伤,不过,我可以不打你们。”

    青雀善意的补充。

    邓之翰眼圈一红,“我来!”邓之屏忙阻止,“你是邓家嫡长孙,邓家往后全靠你了,你怎能受伤?还是姐姐来吧。”

    青雀笑吟吟看着他们推让,不说话。

    邓之屏极为坚持,“我是姐姐,而且我是女孩儿,撑不起家族。翰哥儿,于情于理,都应该是我。”

    邓之翰想到自己还要赶赴宣府,救外祖父一家的性命,含泪点了头。

    邓之屏缓缓走向石屋,“大姐,能否命人搬个梯子?”青雀笑笑,“不必,我送你上去。”轻飘飘拎起邓之屏,把她扔到石屋的铁窗上。

    邓之屏壮起胆子往下看了看,差点没吓哭。外面地上铁钉狰狞,看着仿佛是吃人的恶魔一般。

    邓之翰含泪闭上眼睛,不忍心往下看。青雀笑吟吟站在铁窗外,等着邓之屏往下跳。

    邓之屏,只要你有勇气跳下,我不会让你落到铁钉上的。

    邓之屏崩溃了,掩面大哭,“我怕,我很怕!”从这么高的地方跳到铁钉上,怎么敢,怎么敢?血肉之躯啊,哪受得住那个。

    邓之翰目瞪口呆,青雀轻蔑一笑,“邓之屏,若没胆量,别充大尾马狼!”

    青雀清脆的击击掌,叫来护卫吩咐,“把这两只给我看死了,不许他俩出京!”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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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放上来,会再添一段,很快

第74章 袭击

    吃空饷这件事和通敌卖国不一样。事过境迁,通敌卖国与否极难取证,吃空饷却是摆在明面儿上的,宣府如今实际有多少军士,兵部下拨的军饷有多少兵士,还有账簿名册等物证,清楚明白,无从狡辩。

    单单这一个罪名,沈复已是死罪难逃,沈家的家产也势必会充公。如果通敌卖国的罪名也落实,那可不只要死沈复一个了,整个沈家都会面临灭顶之灾。

    坐落在朱雀大街繁华地段的沈宅,一下子变的死气沉沉。仆役、侍女纷纷携细软潜逃,厨房没有炊烟,花园无人整理,房舍无人打扫,颓丧哀凄。

    曾氏木木的坐在四出头官帽椅上,沈茂、沈英在她膝下泣不成声,“母亲,银子都送不出去,没人敢收!岳父家大门紧闭,根本避而不见。二妹妹被妹夫送到郊外的庄子里休养,三妹妹是庶子媳妇,在安阳侯府的日子本就不好过……”

    全都指望不上!曾氏厌倦的闭上了眼睛。到了要命的时候,儿子没用,闺女也没用!什么通敌卖国,根本就是没影儿的事,也根本没法查。通敌卖国那个罪名不用理,只要吃空饷这事不被翻出来,沈家便没事!若能星夜驰往宣府,紧赶着招募两万新兵,沈家这会儿还平平安安的过着日子呢!

    儿子,是被祁家父女拦回来的。外孙子,也是被祁家那丫头截住的!祁青雀,我好好的沈家,生生是毁在你手里了。

    想起祁青雀,曾氏恨的牙痒痒。她算什么?不过是一名孤女无媒无聘与人苟合生出来的野种!像她那样的出身,就应该被人唾弃,被人欺侮,被人打杀!

    曾氏拿出两张一万两的银票,冷冷说道:“阿茂,阿英,这两张银票你俩各拿一张,出去暗中收买几位江湖高手,我有用处。”

    沈茂、沈英拿了银票,心中惴惴。沈茂陪笑说道:“收买归收买,也看是什么事。那些江湖中人赚了钱也是为了过好日子,若是风险太大,他们也不敢干。”沈英壮着胆子提醒,“若是要劫狱,他们无论如何不敢答应的。”

    沈茂、沈英,还以为曾氏是走火入魔了,要遍邀江湖高手,到刑部大牢劫狱。劫狱这件事,别说江湖高手难寻,便是沈茂、沈英本人,也是不敢的。

    曾氏咬牙道:“咱家落到这步田地,都是因为祁青雀那野丫头!如今眼看着你父亲性命难保,沈家也要败落,让我如何甘心。不杀了这丫头,我死不瞑目!”

    沈茂、沈英听到是要杀祁青雀,暗暗松了口气。只是要暗杀个把人,这可好办多了,不是劫狱便好。

    两人收下银票,满口答应,“有钱能使鬼推磨!现放着大笔银钱,想寻个高手出来帮忙,易如反掌。”

    曾氏满是怨毒,“你俩当件正经事去办,不许耽搁!我恨不得立时三刻,便能看见这野种的项上人头!”沈茂、沈英听了这话,只觉得背上发凉,硬着头皮连连答应。

    曾氏脸色慢慢缓和下来,叹道:“也不知你大妹妹怎样了,邓家有没有为难过她?还有翰哥儿,偷偷带了人要去宣府,却被祁青雀硬给送回邓家了。这会子,也不知他有没有被责罚。”

    沈家就算真获了罪,罪不及出嫁女,阿茉是没事的。怕只怕,翰哥儿私自要去宣府的事惹怒了宁国公,要挨一番毒打。宁国公教儿孙,向来是拿起鞭子,不管不顾,劈头盖脸,一顿猛抽。

    沈茂安慰她,“嫡亲的曾孙,宁国公再怎么气,能下的去狠手么?母亲只管放心。”沈英也说道:“大妹妹有屏姐儿和翰哥儿这一双儿女,宁国公府看在儿女份上,不会为难她的。”

    曾氏心中一动,眼中又有了希冀,“阿茂,阿英,宁国公府会不会看在翰哥儿份上,拉咱们一把?不管怎么说,翰哥儿若是有个获罪的外家,究竟于他不利。”

    沈茂苦笑,“宁国公在太子殿下面前亲口担保了,说父亲为人忠勇,绝不会通敌卖国。结果,宁国公才担保过没多久,宣府便传来父亲吃空饷的讯息。宁国公面目无光,这些时日装病不出,都没脸上朝了。”

    宁国公,算是载了一个大跟头。想让他再出面为沈家奔走,绝无可能。至于宁国公府其余人等,世子邓晖是个不管事的,邓麒么,对沈家冷淡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再也热络不起来。要让邓麒为沈家出头,纯属痴心妄想。

    曾氏长长叹了口气,“因为个野丫头,沈家竟然一败涂地!说来也怪阿茉,当年心不狠手不辣,养虎为患。”沈茂、沈英沉默半晌,勉强劝着曾氏歇下。

    兄弟二人从曾氏屋里出来,沈英忿忿道:“都怪大妹妹!不是因为她,咱家哪会惹上祁青雀这尊瘟神?”沈茂闷闷的,“事到如今,说这个有什么用。大妹妹也定是后悔的不行了,休再雪上加霜。”

    沈茂没想错,沈家大小姐,他的宝贝妹妹沈茉,早已悔的肠子都青了。受了那么重的伤,流了那么多的血,那丫头居然没死!不只没死,她还明打明的针对沈家。救命的人,招募新兵填补空额的人,沈家派出去一个,她就截回来一个!

    这丫头,她是要置沈家于死地啊。沈茉绝望的想着,迅速转着念头。女人不能没有娘家撑腰,沈家不能败!不管想什么法子,我要救父亲,救沈家!

    翰哥儿,这孩子打小住在外院,受他曾祖父、父亲的教导多,为人不够机灵,看来是派不上用场。屏姐儿,素日看着倒好,事到临头才发觉她实在太嫩了,也是没用。那野丫头吓唬她一句,她竟信以为真!傻屏姐儿,你闭着眼睛往下一跳,看看那野丫头敢不敢不救你!

    儿女们都靠不上,公公在朝中没什么威望,国公爷失了颜面,装病不上朝。放眼望去,整个宁国公府,也只有邓麒了。

    沈茉带着侍女,强闯到邓麒书房,逼问邓麒,“结发夫妻的情份,你不顾念倒也罢了。屏姐儿跟翰哥儿,你也忍心不要?”

    邓麒默默看了她半晌,挥挥手,命小厮、侍女全都退下。“屏姐儿和翰哥儿,怎么了?”邓麒淡淡问道。

    沈茉热泪夺眶而出,哽咽道:“我父亲若得了通敌叛国的恶名,屏姐儿还怎么说亲,还怎么嫁人?谁家会要她?”

    邓麒斥道:“胡说!屏姐儿自姓邓,与沈家何干?男家若来求娶,求的是我邓家女儿,不是沈家外孙女!”

    “那翰哥儿呢?”沈茉哭着说道:“他往后要做抚宁侯世子,要做抚宁侯!有个获罪的外家,谁会看的起他?”

    “这话更荒谬!”邓麒拍案而起,“男人大丈夫,应该不靠祖荫,自己建功立业!连祖荫都不靠了,用靠外祖么?他若自己有出息,哪个眼皮子浅的会因为沈家看不起他?”

    “青雀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家,没有父族可依靠,外祖父早已阵亡,她硬是凭着自己的力量,一战成名!沈茉,女孩儿都能自立自强,凡事靠自己,翰哥儿可是个大男人!”

    沈茉气的浑身发抖,“我就知道,在你眼里,屏姐儿翰哥儿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个青雀!都是你亲生的孩子,你亏心不亏心?!”

    邓麒脸色阴沉的看向她,一字一字问道:“我最后问你一遍,当年在石屋,你对青雀做了什么?”

    你一直说,你是无辜的,你把青雀带到石屋之后,柔声安慰过她,便离开了。果真如此么,沈茉,说实话。

    沈茉往后面缩了缩,强自镇定,“我什么也没做!你明明知道太婆婆的性子,我和婆婆都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你还不知道我么,温柔良善,手无缚鸡之力,我能对个七八岁的孩子做什么?”

    邓麒目光阴骛,显然并不相信。沈茉心生惧意,勉强笑了笑,“青雀和你,总归是亲父女,对不对?这孩子必定跟你一样,心地善良,温柔敦厚。为了屏姐儿,为了翰哥儿,你去劝劝她吧!她若能放过沈家,便是帮了她的亲弟弟、弟妹妹呀。”

    邓麒讥讽的一笑,“你来,为的是这个?沈茉,我怎么可能去见青雀?我有什么脸面去见青雀?”

    一行清泪顺着邓麒的脸颊流下,邓麒喃喃道:“我是她亲爹,可我是怎么对她的?她生平只到过邓家一回,伤痕累累血迹班斑的逃走,差点送了命。然后呢?邓家一切照旧,好像她从来没有回来过。我这做爹的,当时护不住她,事后又不能给她报仇。我有什么脸面去见她?我有什么脸面去见她?”

    邓麒颓然坐在椅子上,以手掩面,痛楚不堪。沈茉试探的往前走了走,蹲在他身前柔声劝道:“不会啊,千万别这么想。你有苦衷的,青雀是好孩子,孝顺孩子,一定会明白。”

    可能她的声音太温柔了,邓麒好像没有听到一样,自顾自沉浸在痛楚当中,再也不理会她。沈茉在他身前蹲了许久,渐渐的,身子麻了,心凉了。

    沈茉失魂落魄的回到内宅,一个人坐着发怔。沈家是真没救了么,不,我不信。不到最后关头,我不能认输!

    上回父亲脱险,靠的是汪太监、万贵妃。如今汪太监早已被罢斥,万贵妃已经亡故,皇宫之中,还能走走谁的路子?皇后不成,说话最不管用;太后,实在够不着;宸妃?太子妃?

    沈茉当机立断,想法子打听到太监的门路,要往宸妃、太子妃处送礼求情。不巧,宸妃近日才晋了贵妃的位子,宫里正忙碌不堪,哪有功夫理会这等小事?太子妃么,进宫不久,她的性情不熟,没人敢兜揽。

    沈茉不死心的又打起太子妃娘家的主意。太子妃娘家爹封了承恩伯,两个弟弟张鹤、张延都在国子监读书,该是容易结交的。

    重重的一份礼送过去,张家兄弟收下了。沈茉大喜,这个时候还敢收礼,那便是有恃无恐!看来,太子妃是个有能为的,张家这条路子,走对了!

    沈茉才欢喜了没两天,这份礼便被退了回来,“太祖皇帝有旨,外戚不得干政!”拒绝的冠冕堂皇。

    沈茉在设法救人的时候,曾氏一门心思惦记着“江湖高手,暗杀,见到那野咱的项上人头”。沈茂、沈英被她催促着,真出了大价钱,请来四名能人异士。这四名能人功夫都是出类拔萃的,能开碑裂石,能杀人于无形,不过确实是大价钱,每人一万两的报酬。

    “银子不是问题。”曾氏豪气的又甩出两张银票,“跟他们说,事情办成了,另有重赏!”

    花钱买仇人的脑袋,曾氏乐意。

    日暮时分,校场口胡同附近一个偏僻安静的小巷中,埋伏着四名持刀武士。“骑着小红马的丫头?成,一个丫头,好对付。”“为杀一个丫头给咱们四万两银子,这家人真他奶奶的傻缺!”

    马蹄声传过来,埋伏在墙后的四名武士顿时警觉。果然,来的是匹小红马,马上是一位妙龄少女。“长的真好看,老子舍不得!”“少废话了,一万两银子你挣不挣?”四人抽出刀,猛的从墙上跃下,袭击马背上的少女。

    少女一声娇喝,顺手挥起手中的马鞭,轻灵的抽了过去。她鞭法卓绝,以一敌四,兀自不落下风。四名武士心中大骇,怪不得一个人给一万两呢,他奶奶的,敢情正主有这么手硬功夫!

    少女鞭法绵密,四名武士想逃也逃不了,被她紧紧粘住。少女打的正酣,一匹快马飞驰而至,“小青雀,哥哥来帮你!”青雀一眼看过去,大喜,“祜哥哥!”

    青雀嘻嘻笑起来,眉飞色舞,一条鞭子舞的虎虎生风。一边打,一边和张祜说着话,“祜哥哥,你怎么来了?”张祜拨出腰刀,替她挡下两名对手,“哥哥到祁宅看你,听师爹师娘说你快回来了,出来接你的。”

    两人一边打,一边聊天。青雀眉毛都快飞起来了,“祜哥哥你看,我这鞭法练的如何?”张祜百忙之中认真看了一眼,“雷霆万钧,迅如闪电,出手狠辣,好极!”

    青雀大为得意,“祜哥哥真有眼光!”两人口中说着话,手下不停,没多大会功夫,四名武士j□j着,躺倒在地。

    “祜哥哥,咱们两个并肩作战,真是珠联璧合!”青雀兴高采烈说道。她仿佛又想起了小时候,祜哥哥带着她打猎、打仗,多么快乐的时光。

    “小青雀。”张祜看着眼前这亭亭玉立的少女,百感交集。她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儿了,她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已是名扬天下的英雄。

    两人面对面站在地上,青雀眉飞色舞的说着话,张祜低头听着,神色间有着少见的温柔。

    张祜身材颀长,面容眣丽;青雀苗条袅娜,娇妍秀雅。这两人一个低头听,一个抬头说,看上去很是和谐美好。

    巷口,一名美丽少年静静望着他们。

    小青雀,你笑的如此开怀,是为了他么?

    美丽少年抬脚往这边走过来。他的侍从跟上献殷勤,“王爷,待小的把乱民清理干净,您再过去?”少年摆了摆手,雍容的走过去。

    那四名武士正倒在地上呻,吟,少年走到一名武士身边,冷冷看着他。武士猛的接触到一道冰冷的眼神,愣了愣,却见少年慢慢拣起他身畔的刀,向自己的胳膊上划去!

    “阿原,你做什么?”青雀吃了一惊,急忙跑了过来。阿原浅浅笑着,伸出胳膊给她看,“我好好的。”衣袖划破了,但是并没流血。

    “你太坏了。”青雀淘气的笑笑,“你是打算诬赖呢。”

    阿原微笑摇头,“我可没诬赖。”他凉凉看了眼地上的武士,冲着跑过来的侍从扬起衣袖,“本王在此遇刺,幸亏祁校尉冒死相救,才得以保全。你们都看见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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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失望

    “看见了,看见了,”侍从们一个个都是人精,这点子眼力劲儿还是有的,忙不迭的冲着自家主子点头哈腰。更有机灵的冲着刺客大喝,“大胆狂徒,竟敢行刺我家王爷,活腻味了么,”麻利的跑上前,把倒在地上的四个人结结实实捆绑起来。

    这四名武士本来就被张祜和青雀打惨了,这会儿听见侍从们的话,更是悔之不迭。行刺王爷,别说一万两银子,给十万两也不干啊。银子是好东西,可是挣来了,也要有命花才成!

    “王爷,我们就是几个小毛贼,想打劫这位姑娘罢了。”为首的一名武士央求道:“王爷何等尊贵,我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行刺您啊!”

    侍从们哪敢让他们啰啰嗦嗦扰了贵人,直接拿块布塞上,不许他再说话。武士知道情势大大的不妙,一边被侍从们押着往巷口走,一边努力挣扎着回头往阿原这方向看,目光中满是乞求。

    “你自然不敢。”阿原神色淡淡的,“若有人指使,又自不同。”

    他这话说的斯文平静,可落到侍从、武士的耳中,却不啻暮鼓晨钟,振聋发聩。武士眼中闪过惊喜的光茫,侍从心里也有了底。成了,王爷是这个意思,呆会儿顺天府的人来了,咱们便知道该如何处置了。

    青雀笑的眉毛弯弯,“哎,从前没发觉呢,原来你这么坏!”阿原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清亮双眸中满是无辜,委屈的看向青雀,“我哪有?”

    声音中竟有撒娇之意。

    张祜冲阿原行礼,称呼“王爷”。阿原伸手扶起他,“祜哥哥请勿客气。常听小青雀说起祜哥哥,我敬佩的很。”他竟和青雀一样,称呼“祜哥哥”。

    张祜眼眸中精光一闪,微笑推让,“君臣有别,这如何使得?”青雀笑道:“没什么啦,祜哥哥。他是我师娘的小外甥,算是我表哥了。我跟他很熟,他没王爷架子的。”阿原很认真的点头附合,“小青雀说的对。”

    三人这么说话的功夫,顺天府尹孙超已得了禀报,匆匆带着人赶了过来。依本朝制度,大臣拜见亲王要伏地拜谒,不许平起平坐,孙超恭敬的跪在地上磕头,阿原并没跟他客气,淡淡的吩咐,“本王遇刺,幸得祁校尉相救,倒也平安无事。刺客是谁指使的,背后有什么,烦劳孙府尹查实回报。”孙超连连答应。

    亲王遇刺,还是陛下最宠爱的晋王殿下遇刺!孙超背上直冒冷汗,这事若不查个清楚明白,如何能够交差?孙超心里打算着,稍后回到顺天府衙,即刻升堂审问人犯,务必要问出个子丑寅卯。

    临走,孙超偷眼瞧了瞧晋王,和晋王身边的一男一女。那青年男子颀长昳丽,光可映人,实是男子中的绝色。少女十五六岁的年纪,欺霜赛雪,眉目如画,乍一看上去,真是名楚楚动人的好女子。这少女,便是鼎鼎大名的祁校尉了。

    祁校尉,你又立了一功。孙超暗暗叹口气,不得不佩服。回家的路上也能巧遇正被行遇的晋王,拿下刺客,保护晋王毫发无伤,立下大功,幸运之极。

    孙超带着衙役、犯人奔回顺天府,连口水也顾不上喝,直接升堂问案。通敌卖国那件麻烦案子还没着落,亲王遇刺案又来了。唉,做这顺天府尹,忒忙。

    校场口胡同,张祜站在青雀身边,沉静的提醒阿原,“王爷,您这一遇刺,恐怕讯息已经传进宫去,陛下、娘娘均会担心。”阿原微笑道谢,“还是祜哥哥想的周到。”叫来一名心腹侍从,吩咐他回宫报信,“本王没受伤,却受惊了,要在祁总兵家中稍事歇息。”侍从答应着,急急回了紫禁城。

    张祜微微欠身,“我护送王爷到祁家。”阿原礼貌的致谢,“有劳,多谢。”张祜微微一笑,“能为王爷略尽绵薄之力,是张祜的荣幸。”

    青雀大眼睛滴溜溜乱转,盘算着她的大事,“我这回又算立功了吧?不知道能有什么奖励呀。哎,你值多少?估摸个数,我心里便有谱了。”

    阿原轻轻咳了一声,“那个,在我父母心目中,我应该是价值连城。”青雀来了兴致,“那岂不是说,我要发财了?宁夏缺军饷呢,我爹时常犯难。要是我发了财,全部捐做军需!哎,你到底值多少呀?”

    阿原凝神想这个问题,张祜微微笑了笑,“小青雀,陛下许是会赏你宝钞,也说不定。”青雀大为失望,“不会吧?真给宝钞啊。”

    宝钞可不能当真金白银使,太不值钱了。皇帝赏赐宝钞,纯粹是名声好听,实质上简直一点用没有。

    “阿原,我不要宝钞,要真金白银!”青雀转过头看阿原,郑重要求。阿原认真的答应,“知道了,不要宝钞,要真金白银。”

    到了祁宅,师娘听说青雀遇袭,大为气恼,“我家小青雀招谁惹谁了,这般不依不饶的?”师爹沉吟片刻,“是沈家狗急跳墙了么?丫头,这些时日你要格外小心。横竖师爹闲着也是闲着,往后你出门,师爹陪着你。”

    青雀嘻嘻笑,“您当我毫无防备啊,怎么会。师爹师娘,我离着大老远,便知道情形不对了!”

    沈复被关进死牢,沈家却并没被抄家。若是沈家什么事也不搞出来,那才奇怪呢。

    张祜想了想,温声道:“小青雀的确应该有人陪着。师爹您出面不方便,还是交给我吧。我和小青雀同进同出,保护她平安无事。”

    师爹当年是怎么离京的,张祜当然清清楚楚。皇帝虽没追究林家,却也一直没发话让觉迟夫妇回来,稳妥起见,觉迟不该抛头露面。

    师爹面带踌躇,显然很有些犹豫。青雀拍掌笑道:“好啊好啊,我和祜哥哥双剑合璧,打遍天下无敌手!”想起小时候的快乐时光,青雀真是跃跃欲试。和祜哥哥共同进退,真好玩!

    “祜哥哥有公务在身,怕是也不方便。”阿原委婉的反对,“我身边有四名暗卫,功夫都是一等一的,便送给小青雀吧。他们专司保卫,每一个时辰都不会懈怠。”

    “暗卫啊。”青雀饶有兴致,“是躲在暗中保卫么?一定很有趣。暗卫我只听说过,倒没见过,长什么样子?”

    兴致勃勃的跟阿原说起暗卫。

    没多久,宫里来了一批人,有太医,有宫女,有太监,有王府长史。阿原见了这阵仗,知道不能久留,告辞走了。

    张祜一直留在祁宅,等祁震回到家,留他吃过晚饭,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当天宫里便来了人,赏赐下黄金千两、珍珠十斛、宫花缎一百匹、倭缎一百匹、官绸一百匹、大红松花布一百匹。青雀有些失望,“阿原,你值的不多啊。”没我想像的那么多。

    师爹师娘都乐的不行,祁震也觉好笑。

    宫使出了祁宅,直奔顺天府衙,趾高气扬的站着,传皇帝的口谕,“孙超,你身为三品大员,京师治安,不得松懈!行刺晋王的刺客,审问的如何了?明早回报朕知道!”孙超磕了个头,“臣领旨!”毕恭毕敬把宫使送走。

    孙超这个愁啊,明早回报?今晚上我别睡了,赶紧审案子吧。

    好在被押回顺天府的四名武士很快招了供,“我们是西山四兄弟,鲁大熊,冯大虎,陈大龙,卫大豹。有人收大价钱让我们行刺,只说了相貌、身形,身份我们是不知道的,也不敢问。”

    一开始四人死撑着不肯说出指使人,后来受刑不过,终于招认出沈茂、沈英兄弟。孙超听了这话,头都快疼死了,命他们画了押。

    姐姐啊,你这是娶了个什么儿媳妇!孙超拿着供词发怔,这么大的事,我不报肯定是不行,我若报了,沈家这罪名……怕是连宁国公府也落不着好。

    宫里已经落匙,任是天大的事,也要等到明天再说。孙超发了半天怔,也不回家,草草在府衙歇了一夜,次日一大早进宫回话。

    孙超当然不敢隐瞒什么,如实回复。

    皇帝发了怒,“沈复前脚被下死牢,他的儿子后脚便要对晋王下毒手!沈家这是怀恨在心啊,若不是紫禁城守卫森严,他们该是来行刺朕了!”

    一向温和的皇帝发起怒来,极为冷酷无情,“命内阁拟旨意。沈复父子通敌卖国、欺君罔上、贪污军饷、心存怨望,弃市。其余沈家人等,流三千里,遇赦不赦,终身不得返回。”

    如今是太子监国,太子一向谨慎,哪会在这紧要关头拂皇帝的意思,自然遵旨照办。这是他对皇帝表现孝敬、顺从的大好时机,也是他对弟弟表现兄长关怀、爱护的大好时机。

    等内阁拟好了旨意,沈复可不是只有这几重罪了,变成了十大罪名。若不认识沈复这个人,单看这道旨意,不知会以为沈复是多么罪大恶极、死有余辜的一个人——文官们的作风,一向如此。要整一个人,就往死里整。

    皇帝对内阁拟的旨意很满意,龙飞凤舞的写下一个大字,“准!”

    作者有话要说:先放上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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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雀歌介绍:
弃女为王,青雀成凤。
窗外树梢上,停着一只麻雀大小的青蓝色小鸟。
“小小姐,你的名字,便叫做青雀,好不好?”妇人怜惜看着怀中的小女婴,仿佛她能听懂话似的,柔声跟她商量,“青雀,又名青鸟,是凤凰的前身。”
她是弃女,也是天才;
她是青雀,也是凤凰;
她出生时毫不起眼儿,长大后却光芒万丈;
小小青雀,食取玉山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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