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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温一笑     青雀歌txt下载     青雀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章 长者(一)

    宁国公府内院,沈茉正一脸谦恭的跟国公夫人荀氏、世子夫人孙氏回着话,“……我带着屏姐儿、盈姐儿拜见过娘娘,便被带到偏殿……陛下到了之后,英国公夫人带着张大小姐也到了偏殿,媛姐儿却被娘娘留下了。”

    荀氏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孙氏关切的问道,“媛姐儿在宫中可曾失礼,唉,这孩子长在乡下,太野了些。”沈茉实话实说,“儿媳实是不知。母亲,媛姐儿一直留在娘娘身边,始终不曾到偏殿来。”

    荀氏怒火蹭蹭蹭的往上窜。就凭她那个教养举止,若在我面前,天天得敲打她!她若是正经的邓家姑娘,我根本不许她进宫丢人!偏偏杨家和张家瞎捣乱,硬要惯着她,竟把她惯进未央宫去了,竟还得了宸妃的青目,没天理。

    孙氏沉吟道:“如此看来,宸妃是真喜欢媛姐儿。若是宫里真相中了,咱家能出一位皇子妃,倒也是光宗耀祖的事。”

    沈茉肝儿都是疼的。玉儿的闺女做了皇子妃?那如何使得。玉儿更加扬眉吐气了不说,我家屏姐儿要嫁给谁,才能胜过她?我和玉儿争了这么久,我闺女说什么也不能输给她闺女!

    荀氏大怒,拍着桌子厉声喝道:“什么光宗耀祖?分明是丢人现眼!她有个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亲娘,品行能检点了?敢把她嫁往皇家?”

    孙氏本是有座位的,见婆婆发了脾气,忙站起身,低着头,一句话不敢辩解。

    沈茉更别提了,诚惶诚恐的模样,难描难画。

    荀氏喘了口粗气,又是怒拍桌案,“只顾着信口开河,也不想想,她若做了皇子妃,我,你,你,见了她都要下跪行礼,在她面前低声下气!”

    孙氏低声认错,“是,您教训的对,儿媳考虑不周。”沈茉替孙氏辩解着。“母亲也是想着,她若风光了,总归要提携提携娘家。”荀氏啐了一口,“呸!她打小不在邓家长大,又是个没良心的,往后便是风光了,也照看不到邓家!”

    孙氏、沈茉俱被骂的没话说。

    等荀氏气稍平了些,沈茉陪笑道:“媛姐儿相貌随了她娘,生生是个美人胚子。如今宫里既是有意,咱们该如何应对?还请祖母示下。”

    荀氏哼了一声,“这有何难?只需把她的身世暗暗传了出去,宸妃哪里还看的上她?皇家又不是娶不着媳妇了,什么脏的臭的都肯要。”

    孙氏微微皱眉。媛姐儿再不好,总归是邓家的孩子,麒儿的亲闺女。真把她的名声弄坏了,于心何忍?况且,对邓家有百害而无一利。

    可若是不这么做,宸妃或许真是相中了她,要为四皇子定下。她若真是飞上枝头,婆婆岂不气坏了?太也不孝。

    孙氏颇觉踌躇,“国公爷有过吩咐,不许提起当年事,不许诋毁媛姐儿亲娘……”沈茉柔柔说道:“咱们既不提当年事,也不诋毁媛姐儿亲娘。当年事尴尬,不提也罢。媛姐儿亲娘如今贵为一品夫人,哪里是能随随便便诋毁得了的?咱们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媛姐儿确是外室女。”

    只这一点,已是足够,四皇子说什么也不可能定下她。

    孙氏想想媛姐儿的身份,叹了口气,不再说话。若是媛姐儿那样的出身都能嫁入皇家,实在太给皇家丢人了,不是忠良臣子该做的事。

    荀氏一一吩咐,沈茉一一答应,这件事就算是定下来了。

    孙氏带着沈茉从国公夫人房中出来,感概道:“就凭媛姐儿那小模样,若是养在咱家,这会子必是听听说说的小淑女,前程尽有。虽然庶女身份差了些,到底也是名正言顺的,哪像如今,沦落成了外室女。”

    沈茉幽幽叹了口气,“有些女人心肠极硬,只顾自己,竟是不顾亲生孩儿。母亲,玉儿若带着媛姐儿回了咱家,虽说她委屈了些,媛姐儿却是得了正经出身。”

    提起祁玉,孙氏板起脸,“她若带着媛姐儿回了咱家,还怎么做阳武侯夫人?这种伤风败俗、不顾礼法、眼里只有名和利的的女人,不提也罢。”

    沈茉柔顺的应道:“是,母亲。”

    第二天邓麒又去英国公府看女儿。到了府门口,青雀正跟着张祜从野外打猎回来,小脸红扑扑的,额头上满满都是汗。腰间跨着宝刀,背上背着宝弓,得意非凡。

    “闺女,累不累?”等青雀下了马,邓麒心疼的俯□子,替她擦着汗。女孩儿家应该坐在家里吟吟诗作作画,舞刀弄枪的可算什么呢。

    “不累。”青雀不以为意,“我是要打胜仗做将军的人,这点子苦累,吃的起。”

    邓麒柔声哄她,“乖,咱不打仗,打仗是男人的事。”

    青雀奇怪的看着他,“可是,我外祖父家没男人了呀,只有我一个!”

    “有男人的时候,是男人打仗;可是男人全都不在了,怎么办?女孩儿就不能保家卫国了。”

    大门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位年过六旬的老者。他身穿青布道袍,相貌清癯俊雅,翩然不群,定定看向小青雀。

    小青雀的豪言壮语,他都听在耳中,心神激荡。

    张祜感觉最敏锐,客气的迎上来,彬彬有礼的问好,“老先生贵姓大名?若不嫌弃,请到寒舍待茶。”

    老者微微笑了笑,洒脱的拱拱手,“京西王堂敬。”

    邓麒惊诧莫名的抬头看了过来,登时呆若木鸡。玉儿的外祖父!他老人家怎会在此?

    邓麒冲王老爷子展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把青雀紧紧抱在怀里。老爷子是来抢孩子的么?不成,我不许。

    青雀偎依在邓麒怀里,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看向王老爷子。咦,这位老爷爷看着很可亲啊,很慈爱。

    王堂敬一步一步慢慢走了过来,抑制住心中的激动,弯腰看着青雀,语气很温和,“小妞妞,你外祖父是谁啊。”

    “祁保山!”青雀高高昂起头,一脸的骄傲自豪。

    王堂敬清癯俊雅的面容上泛起又是欣慰又是吃惊的神色,伸手把青雀从邓麒怀中硬抢过来,仔细端详着,“像,真像!”王堂敬喃喃自语。

    青雀和他虽是初次见面,却觉亲近、亲呢的很,乖顺的冲这老爷子笑着,露出一口编贝般的小白牙。

    邓麒看着情势不妙,叫道:“老爷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认打认罚,只求您莫拆散我们父女!”

    王堂敬根本不理会他,低头看着青雀,再三端详。青雀也不认生,也睁着大眼睛看他。爷儿俩你看我,我看你,目光中又是新奇,又是欢喜。

    “妞妞,我是你曾外祖父。”王堂敬微笑,“我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你,便寻你来了。”

    “曾外祖父,多拗口呀。”青雀不见外的嘻嘻笑着,“我叫您曾外公好不好?要么就是太爷爷。”

    “随你。”王堂敬捏捏她的小脸蛋,笑道。

    邓麒在一旁紧盯着王堂敬不放,唯恐一个眼错不见,老爷子直接把他闺女抱走了——王堂敬干的出这号事,他向来特立独行,蔑视尘俗。

    青雀高高兴兴拉过张祜,“太爷爷,这是我祜哥哥,我和祜哥哥可要好了!”张祜周到的冲王老爷子行了礼问了好,邀请他到府小坐。

    王堂敬性子直率,牵着青雀的小手进了英国公府。

    张祜在一旁陪着,邓麒依旧紧紧盯着王堂敬。

    王老爷子这样的长者登门,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自是周到接待。等到王老爷子提出要带小青雀走,英国公夫妇踌躇片刻,慨然应允。

    王老爷子不止是青雀的曾外祖父,还是杨阁老的同科同年,交情匪浅。把青雀交给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邓麒着了急,“老爷子,这是我闺女!”

    王堂敬淡淡看了他一眼,慢悠悠说道:“妞妞是我玉儿亲生,这毋庸置疑。你说妞妞是你闺女,却有何凭证?”

    邓麒瞠目结舌的看着王堂敬,不知该说什么。我闺女就是我闺女,我当爹的还要拿出凭证?

    王堂敬也不理会他,牵起小青雀,跟英国公夫妇、张祜告了别,要走。

    邓麒着急的追了过去,王堂敬凉凉看着他,“想要妞妞,让你祖父来找我!”

    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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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长者(二)

    邓麒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王老爷子带走,不死心的跟在身边讲道理、求情,“老爷子,妞妞还小,冷不丁儿的跟着您,诸多不便。”

    王堂敬根本不理他,青雀牵在曾外公手里往前走,冲他嘻嘻笑着,笑的他心里又酸又软。这分明是我闺女,怎么我就是留不住她呢。

    张祜拦住他,谦虚的求教,“青雀到王太守家中小住,日用之物可要带齐备,您帮着看看青雀带什么合适,我稍后便送到王家。”

    小住?青雀到王太守家,只是小住?邓麒本是有些惶急的,听了张祜这话却觉心定不少,妞妞只是到王家小住几日,王老爷子抢不走她的。

    “妞妞素日用惯的,全送过去。”邓麒定下心神,跟张祜商量起青雀应该带什么去王家,“衣裳器皿之外,她的小马、小弓、小刀小剑也带上。”

    两人一路商量着,慢慢走了回去。

    青雀牵着曾外公的手,笑嘻嘻的问他,“您怎么知道我的?”王堂敬低头看看她光洁莹润的小脸,满含期盼的眼神,微笑道:“昨日你不是进宫了么,被人看见了。”

    宁国公府的外室女,七八岁的年纪,暂时寄养在英国公府。“美丽娇嫩,竟有几分像玉儿”……王堂敬听到这些,想想玉儿从来不肯提起前夫,也从来不肯提起曾和她有婚约的邓麒,起了疑心。

    等到他来了英国公府门前,见着那兴高采烈骑着小马凯旋归来的女孩儿,见着那神色认真冲邓麒说着“我外祖父家没男人了”的女孩儿,心中感动莫名。

    接下来,他询问女孩儿“你外祖父是谁”,女孩儿一脸骄傲的回答,“祁保山!”邓麒在旁吓的白了脸,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保山的外孙女,这是玉儿的亲闺女。

    是因为昨天有人在宫里看见我了?青雀眼神暗了暗,无精打采的耷拉下小脑袋,“是这样啊。”

    王堂敬低头看看她,只觉这孩子熟悉的很,亲切的很,不忍见她这幅失望的小模样,“妞妞,这样不好么?”

    青雀抬起头,勉强扯了扯嘴角,“我还以为,是我娘想我了……”想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想一笑而过,可惜年纪太小,装不像,神情落寞萧索。

    王堂敬捉紧她的小手,一阵阵心痛。玉儿当年究竟遇到了什么?不理会邓麒倒也罢了,亲生的妞妞,竟也绝口不提。

    到了门口,王堂敬抱起青雀,把她放上马车。青雀冲他甜甜笑着,“曾外公,我两位师父还在英国公府呢。”王堂敬溺爱的笑笑,命仆从到英国公府去请青雀的师父们,自己和青雀在车上等着。

    王堂敬和青雀在车上坐着,絮絮说着话。青雀绘声绘色讲着杨集的日子、英国公府的日子,王堂敬满怀感概摸摸她的小脑袋,妞妞,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遇着的都是好人。

    仆从进去请觉迟和心慈,满面陪笑的说道:“王老太爷家座落在鼓楼大街,两位跟着姐儿一道住过去,极近便的。”

    觉迟听到“鼓楼大街”四个字,神色一凛。

    心慈无可无不可,“如此,咱们也去王家。这小丫头看着老成,其实还是一团孩气,要人照看。”觉迟沉吟片刻,温和的跟她商量,“你陪小青鸟去王家可好?我还有几件事要办,不便过去。”心慈点头,“成,横竖只是小住数日,很快便会回来。”

    觉迟把杨阁老的另一封信也取出来,交给心慈,“既然王老爷子已知道了,那便开诚布公罢。”心慈蹙眉,“依我说,当初便该给这一封,省的折腾。”我家小青鸟见不得人么,王老爷子是她曾外祖父,许久以来,竟不知道世上有她这么个人,令人气愤。

    觉迟温雅的笑容中有着抹不去的苦涩,“别人的家事,咱们没法子干涉太多。”小青鸟的亲娘若自己不说,咱们也好,杨阁老也好,都不好越过她直接告诉王老爷子实情。可如今王老爷子已知道了,那又另当别论。

    心慈收好书信,和觉迟道了别,转身出门。觉迟望着心慈远去的窈窕身影,心潮澎湃,波澜起伏。鼓楼大街,阔别十年,又听人提起鼓楼大街。

    王堂敬把青雀带走后不久,张祜把青雀的日用之物送到王家,还送了不少当天新打的猎物。青雀喜滋滋的跟他商量,“祜哥哥哪天闲了,还带我出城打猎吧,我练练箭法!”张祜微笑答应,跟她约了后天。

    王家是旧家大族,位于鼓楼大街的老宅宽大轩敞,房屋皆以青砖砌筑直至屋顶,简洁素雅,朴实无华。宅中有水塘,有花园,一花一木,都有人精心打理。

    王家主持中馈的是王堂敬的大儿媳妇李氏。李氏为人精明能干,听说老太爷带了青雀回府,立即命人收拾出一处雅致洁净的小院,齐齐备备妥妥当当的,务必要让青雀和心慈住的舒适,宾至如归。

    王堂敬把青雀安置好,拿出从前做地方官的看家本事,开始不动声色的查起当年事。心慈转交的那封信里虽提到来龙去脉,可是有些细节杨阁老也不深知,王堂敬尚需细细查证。

    等到宁国公终于鼓起勇气到王家拜访,厚着脸皮开口索要青雀,王堂敬不屑的看向他,“宁国公,证据呢?你说青雀是邓麒的女儿,可有证据。”

    宁国公咳了一声,“青雀是在邓家祖居出生的!不是我家的孩子,能在我家出生么。”

    王堂敬神色淡定,“这算什么证据,不足采信。在你家祖居出生的便是你家孩子了?笑话。”

    我做过多年地方官,审理过多少起案子,拿这个来糊弄我,毫无诚意。

    宁国公涨红了脸,“那,你要什么证据?!”

    王堂敬冷冷看着他,“装傻有意思么?宁国公,我王家的外孙女是何时到你邓家,何时生下这孩子,以什么身份生下这孩子,何时、何故离开你邓家,都要说个清楚明白!”

    宁国公脸色由红转白,一言不发。

    王堂敬傲然坐着,言辞铿锵,“成化六年四月,邓麒在夏邑卫所任职期间,于会亭邓家祖宅迎娶祁玉,婚书由邓麒亲笔书写,媒人是曹集的曹大太太,聘礼是万两白银!”

    “本朝户律,‘若卑幼或仕宦或买卖在外,其祖父母、父及伯叔父母姑兄姊后为定婚而卑幼自娶妻,巳成婚者仍旧为婚,未成婚者从尊长所定’。邓麒仕宦在外,于成化六年四月,‘自娶妻’、‘已成婚’!”

    “宁国公,以上这些话,我可有说错?”王堂敬咄咄逼人的问道。

    宁国公嘴唇啰嗦了啰嗦,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王堂敬一拍桌案,愤怒的站起身,“宁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我王堂敬根本不屑一顾,不屑与之为伍!你邓家停妻再娶,欺凌孤女,说出来很好听么?我不跟你计较,你倒有脸空着手来讨要青雀!”

    宁国公也气的站起来,和王堂敬大眼瞪小眼。论嘴皮子他说不过王堂敬,不过论起瞪眼睛,他还是比较有气势的。

    王堂敬冲着他冷笑一声,“事到如今,咱们开门见山,实话实说吧!要么,你邓家就当没有青雀,彻底抹杀当年丑事,青雀自姓祁!要么,你邓家把玉儿的婚书拿出来,承认玉儿是原配,青雀是嫡长女!”

    宁国公一声怒吼,“玉儿都成了阳武侯夫人,还是什么原配!”

    王堂敬你真霸道,你外孙女都已经另嫁人了,你还这么凶!

    王堂敬一脸轻蔑,“宁国公,你不懂本朝礼法么?孩子的身份,只和母亲生她当时的身份有关。孩子出生之时,母亲是原配,孩子便是嫡出子女。即便母亲之后和离了,孩子还是嫡出子女!”

    想要青雀,承认玉儿是原配,承认青雀是嫡长女!

    不想要青雀,赶紧滚吧,别再来烦我。我家小青雀跟着外祖父姓祁,又有什么不好。

    试图把青雀当成外室女、庶女认回邓家,呸!大白天的你做什么梦。

    宁国公当年从杨阁老这外姓旁人手里都没讨到小青雀,今天到了王堂敬这曾外祖父面前,还是占不到上风。宁国公发起急,“我旁的不知道,只知道青雀是我邓家骨血,不能流落到外头!王堂敬,曾孙女还我!”

    他急,王堂敬倒消停了。王堂敬不怀好意的看了他一眼,轻飘飘甩出一句话,差点儿没气的宁国公吐血,“你曾孙女?可有证据么。”

    又拐回来了。

    宁国公头都大了,“你让我怎么办?我孙媳妇都娶进门这么多年了,曾孙子曾孙女也有了,你让我怎么办?”

    这时节再出来个原配,算什么事。

    王堂敬粲然一笑,“你家的事,我可管不着。我只知道,你若没有证据,青雀便姓祁。”

    宁国公忿忿瞪着他,“你要的证据,不就是两个孩子的婚书?”

    王堂敬优雅的躬了躬身,“正是。宁国公,要么你带上婚书,要么,你莫再登我王家的门。”

    宁国公气咻咻站了半晌,硬挤出一脸笑来,低声下气的跟王堂敬商量,“我是曾祖父,你是曾外祖父,咱们都是为了小青雀好,对不对?小青雀是姑娘家,还是应该有个正经出身。她回了邓家,有我在,有她亲爹在,委屈不了她。若跟着你,名不正言不顺的,孩子不自在。”

    “她还爱舞枪弄棒的,你又不教不了她,还是得跟着我才成!”

    “只要孩子好,旁的都好商量,是不是这个理儿?”

    宁国公长篇大论的说完,殷切看着王堂敬,盼着他点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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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长者(三)

    王堂敬慢条斯理的摇头,“此言差矣,我可不是什么只要为了孩子好,便万事好商量。莫说孩子姓邓,便是孩子姓祁,又和我王堂敬有多大相干,我么,是做了多年地方官,依理断案而已。”

    宁国公被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好你个王堂敬,你这是明打明的告诉我,即便经官动府,也是这么个结果,是不是,

    欺负我不懂律法,欺负我口才不好!宁国公怒目瞪着王堂敬,恨不得立即回府,从府里的师爷当中拉个口齿伶俐的过来,跟王堂敬决一雌雄。

    宁国公越是怒不可遏,王堂敬越是云淡风轻,两人面对面站着,形成鲜明对比。

    院中响起银铃般的笑声,欢快,愉悦,清脆动听。这样的笑声传到耳中,好似三月里的春风扑面而来,令人胸襟为之一爽。

    宁国公脸上的愤怒被这春风渐渐抚平,面色温和下来,眼光也不再凶狠。他轻手轻脚走向门口,好像怕吓到谁似的,那高大的身躯,孩子气的行为,看上去很有些不伦不类。

    门帘掀起,露出青雀雪白的小脸,宁国公蹲□来,冲青雀张开双臂,“妞妞,曾祖父的乖妞妞!”青雀快活的笑着,一头扑到他怀里。

    “妞妞啊,在这儿住的惯不惯,吃的好不好?”宁国公一脸慈爱,“又跟张世子出城打猎了吧?骑马要小心,跟紧张世子,莫一个人乱跑。”

    青雀偎依在他怀里嘻嘻笑,“知道,不乱跑,祜哥哥也不许我乱跑,看的可严实了。”

    王堂敬颇为气闷的看着,弄不明白宁国公到底算是个什么人。你说他好吧,他糊里糊涂的就想把妞妞不明不白的认回去;说他坏吧,他这么个大老粗,对着妞妞竟是温柔似水。

    当着青雀的面儿,王堂敬和宁国公都和和气气的,不再剑拔弩张。青雀得意的跟宁国公炫耀,“曾外公教我写字,还教我画画!他写的字可好看了,画出来的小鸟跟真的一样呢。”宁国公笑咪咪,“曾外公真了不起!”

    宁国公虽是不速之客,却也是客,王堂敬很大方的把青雀让给他,由着他和青雀说了半晌话,做了半晌慈爱的曾祖父。

    “骨头管的。”王堂敬看着青雀小脸上那灿烂明悦的笑容,心中感概。这邓家的孩子就是邓家的孩子,不服不行。

    宁国公好像很喜欢青雀,盘桓到申时才告辞。临分别,青雀老气横秋的交代他,“您不许喝酒,不许生气,记不记得?”宁国公眉花眼笑的点头,“乖妞妞,曾祖父记得呢。记得呢。”

    王堂敬送宁国公出门的时候,忍不住问他,“你若疼爱青雀,怎舍得她沦为地位尴尬的庶女?”

    宁国公怫然,“我哪里舍得?我是没办法!再说了,不拘嫡女庶女,有我在,邓家谁敢看不起她?”

    王堂敬扶额,“你当你能做邓家内宅的主呢,内宅多少你不知道的事!再说了,她又不能只呆在邓家,总要出门的。出了门,庶女和嫡女怎能一样?”

    “别说什么没办法,若真是舍不得,办法多的是!”

    宁国公皱了皱眉,一句话没说,大踏步走了。

    王堂敬回来后,温和问青雀,“妞妞,你很喜欢曾祖父?”你和邓永,看上去蛮亲热。

    青雀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算是吧。”

    王堂敬刮刮她的小鼻子,取笑道:“妞妞,什么叫算是?”

    青雀歪头想了想,小脸上泛着迷蒙的笑意,“其实吧,我就盼着我爹我娘都在我身边,一边儿一个,牵着我,看看我笑。”

    “要是不能爹和娘都有,那,只有一个也行啊。”

    “要是一个也不能有,那,有曾祖父也行啊。”

    “曾外祖父也行!”望着王堂敬,笑嘻嘻又添了一句。

    王堂敬鼻子酸了酸,俯□子,叹息道:“傻孩子,若是没有我们,你可如何是好。”

    青雀声音清清脆脆,“我会打猎,我还会烤鱼!我很能干,能照顾自己!”

    王堂敬眼中泪光点点,“妞妞,你真是祁保山的好外孙女,有志气!”

    “那是。”青雀大为得意,挺起小胸脯,“我是名将的后代,长大了也是名将!”王堂敬溺爱的笑笑,牵起她的小手,带她去了书房,教给她看帝国舆图。妞妞你志向远大,不会看舆图可不成。

    宁国公回府之后,把自己关在外院书房想了整整一晚上,总算想明白了。第二天他把长子邓晖叫来,吩咐道:“麒儿和玉儿是先成婚的,自然是玉儿是原配,青雀是嫡长女。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你快办去。”

    邓晖心里叫苦不迭,满脸陪笑的答应着,并不敢有二话。我的亲爹啊,您这纯是难为我!去跟我亲娘说这个还算了,去跟亲家开口,原配变继室,沈家不得吃了我?

    出乎邓晖的意料,沈复先是颇为不悦的发了通火,邓晖连连道歉、再三求情之后,沈复略一沉吟,答应了,“继室便继室,幸好那是个女孩儿,翰哥儿还是长子。”

    女孩儿,不过是长大后嫁出去,又不能分家产,又不能继承爵位。这宁国公府,到最后还是邓之翰的。

    邓晖大为感动,“亲家,您真是太通情达理了!”沈复谦虚了几句,又抱怨道:“我如今是闲人,闲的都快发霉了。”

    沈复自打被北镇抚请了去,大同总兵另委了他人,之后便一直赋闲。他倒是想起复,可是家中财产去了大半,打点起来未免有些力不从心,颇有捉襟见肘之感。

    邓晖笑道:“彼此至亲,您的事就是邓家的事。放心,我们不能袖手旁观。兵部,都督府,内阁,该疏通的便去疏通,您这般大才若是闲置不用,岂不是暴殄天物?”沈复大喜,谢了又谢,两亲家把酒言欢,尽兴方散。

    沈家出乎意料的好打发,可是国公夫人那儿,邓晖吃了瘪。“什么?那水怀杨花的女人做原配,野丫头做嫡长女?打死我也不会答应的,快快息了这念头!”荀氏一口回绝。

    邓晖陪着笑脸,“母亲,亲家都答应了……”沈家都不放在心上,咱们打什么别呢。麒儿的原配是祁氏,还是沈氏,对于邓家来说有什么不一样。

    荀氏气的直啰嗦,顺手捞起手边的拐杖,冲着邓晖抡了过去,“我打你这不孝子!”邓晖也不躲,挺着脖子迎上去,叫道:“您打啊,打啊!您打我,我好歹还能保条命,若换了父亲打我,我就是一个死!”

    荀氏哪舍得真打邓晖这独养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比拍灰重不了多少。邓晖趁机央求,“横竖也不是什么大事,您就应了吧!要不,父亲没好气,逮着我就是一顿好打。”

    “为了个野丫头,打自己亲生儿子!”荀氏恨的牙痒痒。

    邓晖劝她,“父亲已是铁了心,您何苦跟他拗着?伤了情份,失了和气,有百害而无一利。”

    荀氏恨恨顿了顿手中的拐杖,“他对不起我!我嫁给他这些年,聚少离多,为了宁国公府我真是操碎了心。可他呢?不把我放在眼里,宁可捧着野女人,野丫头,也要踩着我。”

    邓晖觉着很莫名其妙。青雀这小丫头虽说顽皮淘气了一点,头回见面便把自己这做祖父的绊倒了,可到底是亲骨肉,亲孙女,难不成做长辈的能认真跟个孩子计较?母亲,您至于的么。

    荀氏的火气很大,一连数日,死活不肯吐口。最后连孙氏这般方正的夫人都愿意妥协,“麒儿确是写过婚书给她,倒也不是空穴来风。”连沈茉这局中人都表示贤惠大度,“为了不让邓家名誉受损,为了不让邓家骨肉流落在外,我愿降为继室。”荀氏还是板着脸,目光阴沉沉的,不答应。

    邓晖这独养儿子,邓麒这最宠爱的孙子都劝过她,没用。

    宁国公府是年长的便是宁国公、国公夫人,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别上了,这让做儿孙的可如何是好?

    这回,沈茉立了功。她摒退侍女,和荀氏说了几句私房话之后,荀氏便欣然同意,“成,她是原配,生下媛姐儿之后和离了,和邓家再无干系。媛姐儿么,自是咱家嫡长女。”

    国公夫人一吐口,邓晖如释重负,特地交代孙氏,“挑几件品相上乘的首饰,赏给大儿媳妇。”孙氏笑着答应,“是,世子爷。”这儿媳妇是该赏,立大功了。

    孙氏后来问过沈茉,“你跟祖母说了什么,如此管用?”沈茉微笑,“儿媳是劝祖母把媛姐儿早日接回来,慢慢调理。若不然,越大越费事,等到媛姐儿定了性,咱们哭都来不及。”

    孙氏大为赞赏,“说的好。”沈茉谦虚又羞涩的低了头。

    实际上当然不是这样的。沈茉跟荀氏说的是,“认了回来,管她嫡女还是庶女,要怎生教养,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您让她坐,她不敢站着;您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您若想让她死,她便活不成。”

    荀氏听了这话,眼中一亮。

    宁国公府这老中青三代主妇之中,孙氏是热心的吩咐侍女为青雀打扫房舍,准备教养嬷嬷,务必要把青雀调理成一位小淑女。荀氏和沈茉则是盼着青雀早日回邓家,拜倒在她们脚下。

    她们始终也没能等到这一天。

    宁国公上了王堂敬的当。婚书是拿出来了,祁玉被当做邓麒原配记入邓家祖谱,注明了成亲日期、和离日期,青雀大名“邓之媛”,是宁国公府嫡长女。可是,青雀的八字和邓府相克,不能在邓府长大,必须要寄养他处。

    天底下还有比曾外祖父还适合的人家么?没有吧,那便是曾外祖父亲自抚养。

    宁国公被气的哇哇乱叫,“王堂敬,你欺人太甚!”王堂敬也不生气,笑吟吟道:“有什么不同?你若想看妞妞,随时来,欢迎之至。”

    宁国公气的差点儿对王堂敬动拳头。

    消息传回宁国公府,气倒了一大片。王堂敬,你好过份!

    沈茉又一回立了功。她在荀氏、孙氏面前献了策,“寄养他处可以,寄养在王家万万不可。”

    “媛姐儿是咱家孩子,咱们必定要时常探望的,对不对?可王家和咱们十分生疏,上门不便,此其一。”

    “咱们不能时常上门看媛姐儿,她亲娘却可以时常回王家,这可不成!亲爹不能时时看孩子,亲娘却可以?此其二。”

    “不如另择一户人家。只要这户人家门第高貴,家风清白,又对邓、王两家不偏不倚,便可。”

    沈茉这番话,宁国公府诸人都觉着很有道理,包括宁国公在内。是啊,妞妞不能养在我家,那也不能养在你家!

    宁国公跑到王家吵架,嗓门大的很。张祜带着青雀,在外头听的一清二楚。

    “小青雀,住哥哥家吧。”张祜怜爱的微笑着,伸手掠过青雀的鬓发,柔声跟她商量着。

    青雀小脸上有着和她年龄不相称的落寞,“祜哥哥,我想住自己家,想有爹有娘。”

    张祜心钝钝的疼,声音更温柔了,“哥哥家,你当自己家一样,好不好?”

    青雀仰起小脸望着他,轻轻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my2birds送的地雷。

    晚上照常更新。

    勤劳的小蜜蜂呀,撒花撒花。

第49章 英国公夫人

    几经协商,最终青雀的身份定了之后,如何抚养也定了。因着她八字和宁国公府相克,必须要寄养他处,不能在邓家长大。之前她一直被杨阁老教养,往后,便由英国公夫人代行母职。

    英国公夫妇其实对这件事很犯嘀咕。他们确实喜欢小青雀,却和宁国公府并无深交,并不愿搀和宁国公府的家务事。不过,一则青雀是名将祁保山的外孙女,二则碍于爱子张祜的颜面,英国公和夫人慨然答应,义不容辞。

    宁国公和王堂敬都对这结果大大的不满。宁国公很恼火,明明是自己的曾孙女,却死活要不回邓家。王堂敬一门心思想要亲自教养小青雀,却不能如愿,心中怏怏。

    宁国公和王堂敬没少吵架,不过,总占不到便宜。

    宁国公怒发冲冠,“不拘依着律例,还是依着礼法,孩子都应该跟着亲爹!妞妞是我麒儿的小闺女,天经地义该在我邓家长大的,懂不懂?”王堂敬神色淡淡的,“孩子岂止应该跟着亲爹,也该跟着亲娘。妞妞最想要的是亲爹亲娘一起,能够么?”

    王堂敬望向宁国公的神情又是讥讽,又是不屑。保山在世的时候,两家好好的;保山一旦战死,你邓家立即翻脸不认人。就凭你宁国公府这样背信弃义的人家,还好意思跟我谈礼法?

    若果你家行事正派,守礼守信,该依着前约迎娶玉儿才是。如此,妞妞应该娇养在父母膝下,此时此刻正在玉儿面前撒娇呢!哪用跟如今似的,小可怜一个,小小年纪,颠沛流离。

    宁国公燥的满脸通红,“从前的事,还提它做甚?”

    唉,往事不堪回首。

    宁国公要带青雀回邓家,王堂敬不许,“尊夫人不喜玉儿,连带的也不喜妞妞,是也不是?妞妞跟你回去,太也辛苦。”

    王堂敬要留青雀在王家,宁国公也是嗤之以鼻,“你发妻早逝,如今是儿媳妇管家!你儿媳妇对妞妞不过是面子情,难不成你不知道?”

    青雀寄养在英国公府,虽然他俩都不满,却还能接受。毕竟,英国公府在京师甚有威望,人人敬仰。英国公夫人更是闺英闱秀,青雀由她教养长大,有百利而无一害。

    虽能接受,各有各有顾虑。

    “从前寄养在杨家倒也罢了,杨士横和我已是几十年的交情。”王堂敬神情怔忡,“英国公府,却是素无往来。”

    虽说英国公夫妇谦和温润,令人如沐春风,对妞妞也亲热的很,可是王家和英国公府没交情,心里未免没底。

    “寄养到哪儿我都不乐意。”宁国公垂头丧气,“妞妞虽懂事,到底还小呢,住到旁人家我可不放心。”

    我邓家又不是没房子住,妞妞做什么要去到英国公府?想想真是火大。

    等到青雀搬回英国公府的这天,张祜带着一队骑兵来接她。这队骑兵全是身手矫健的青年,身着亮铮铮的盔甲,光净耀眼,十分醒目。小青雀兴兴头头骑上自己的小马驹,跨上腰刀,雄纠纠气昂昂的跟在张祜身边,被一队骑兵簇拥着,威风凛凛。

    曾祖父和曾外祖父都来送她,两位老爷子坐同一辆马车——王堂敬是文官,不怎么会骑马;宁国公燥的慌,不好意思骑马。

    邓家的曾孙女要寄人篱下,到英国公府过日子,这算什么事。宁国公每每想起来,便心中郁郁。

    张祜和青雀带的这队人驰过街头,自是引人注目。高头大马上的骑兵颇有阳刚之气,而骑兵中间那名丽色少年,那名稚嫩小女孩儿,肤色雪白中透着淡粉,美丽的如诗如画。

    这队人到了英国公府门前,英国公夫妇亲自迎接出来。“别呀,担当不起,担当不起。”青雀小脸上满是明悦笑意,谦虚的冲英公夫妇拱拱手。

    英国公莞尔,“这调皮孩子。”英国公夫人捏捏她光滑的小脸蛋,“丫头,你曾祖父和曾外祖父呢?”

    女孩儿的脸蛋好似剥了壳的鸡蛋般又白又嫩,摸着很舒服,英国公夫人手痒痒,又捏了一把。

    青雀伸手保护小脸蛋,咯咯笑起来,“伯伯,伯母,两位老爷子坐马车,慢悠悠的。我小师父也不肯骑马,坐了辆秀气的小马车,更慢。”

    张祜站在一旁,唇角噙着丝浅浅笑意,看向青雀的目光澄澈而温柔。英国公夫妇一一看在眼里,却是不动声色。

    迎接到两位老爷子,英国公夫妇礼数周到的让了进去,落座待茶,言笑晏晏,克尽地主之仪。英国公夫人特地请他们到青雀的院子看过,院子名为松筠园,宽敞轩朗的五间上房,院中遍植名贵花木,假山、溪水,错落有致,风景优美。

    松筠园的侍女既不用王家人,也不用邓家人,全是英国公府的家生子。这样,一个是表示公平,另外一个也是表示对张家的尊重:孩子交给英国公府了,王家和邓家不会胡乱干涉。

    宁国公和王堂敬都是一再道谢,态度十分谦和。按理说,这是他们应有之举,可英国公夫妇却知道,他俩一位是沙场老将,禀性粗豪;一位是涯岸自高,睥睨尘俗,能这般客套来客套去的,实属不易。

    英国公笑道:“莫谢我,莫谢我!妞妞的日常起居,是夫人照管。功夫,是林师父和林姑娘教。打猎,是阿祜带着。横着瞧竖着瞧,愣是没我什么事。”

    他神情和蔼,言辞风趣,逗的众人都笑。

    英国公夫人笑吟吟道:“青雀这般省事的小妞妞,我喜欢的紧呢!我家阿佑和青雀差不多的年纪,两个孩子一向要好,正好做个伴儿。”

    宁国公和王堂敬同时回头看,只见青雀和张家大小姐手拉着手说私房话,甚是亲密,心里都觉安慰。孩子么,还是要有个伴儿,才不孤单。

    两位老爷子光临,英国公夫妇自然是要盛情款待,备下酒宴。席间除英国公一家四口、两位老爷子、小青雀之外,还有觉迟和心慈。

    男女分开坐的,但是并没用屏风隔开,彼此看的见。王堂敬不经意间瞥见心慈替青雀剔着鱼刺,张佑替青雀递过去一小碗汤,备觉温馨。

    终席之后,宁国公和王堂敬告辞,英国公夫妇见留不住,带着儿女送到门口,依依惜别。

    宁国公和王堂敬都舍不得走,青雀牵在心慈手里,冲他俩嘻嘻笑着,“曾祖父,曾外公,回罢,我有位仙女照看着呢。”心慈嫣然。

    宁国公和王堂敬都是心里一热,妞妞多懂事,她这是在宽我们的心呢。招人疼的好孩子。

    两位老爷子被仆从扶上了马车,鞭子一响,马车慢慢晃动,离开了英国公府。两人不约而同的掀起车帘向外看,那抹纤细的身影越来越小,渐渐看不见了。

    宁国公喃喃,“做的这是什么孽!”这般懂事的妞妞,要寄养在旁人家。

    王堂敬本想刺他两句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两位老爷子沉默着分了手,直到最后,也没提起邓麒,也没提起祁玉。

    青雀在英国公府安安生生住了下来,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白天或是跟着觉迟学功夫,或是跟着张祜骑马出行,或是跟张佑说说笑笑,到了晚上,乖乖的跟着心慈,不吵不闹。

    英国公夫人冷眼看着,家里虽是多了青雀这小姑娘,却并没多出什么事。青雀看着一团孩气,其实省事的很,根本不会找麻烦。

    “没娘的孩子,可怜啊。”英国公夫人生出恻隐之心。

    “丫头,一直在伯母家里住着好不好?”英国公夫人揽过青雀,柔声问她。

    青雀笑嘻嘻,“伯母,我来京城可是身负重任呢,是来做一件大事的。等到这件大事做完,我便要回杨集,陪我太爷爷。我可想太爷爷了。”

    青雀所说的太爷爷,是指夏邑的杨阁老,英国公夫人是知道的。可是,要做一件大事?英国公夫人未免奇怪,“小青雀,你要做什么大事啊。”

    你才这么一点点大,能做什么大事。

    青雀趾高气扬,“伯母,我要保护一个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冲英国公夫人甜甜一笑,推开她,跑出去练功夫了。

    这孩子!英国公夫人望着她小小的背影,微笑摇头。

    张祜回来,英国公夫人随口问了句,“青雀要做什么大事?”张祜淡淡道:“等到阳武侯夫人顺利生下孩子,休养好身子,各处知名的宴会去一遍,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青雀便算是大功告成。”

    她是来保护亲娘的。如今祁玉身怀六甲,并没在京城贵妇圈中露过面,不知道会不会有人难为,会不会有风言风语。故此,青雀不放心。

    英国公夫人向来机敏,却也是过了会儿才明白过来,心中感概。这么小的妞妞,不应该是爹娘心肝宝贝似的疼着么,到了青雀这儿,竟是她忧心母亲,而不是母亲惦记她。

    “青雀娘,你真好命,生了这么个知道心疼你的小闺女。”英国公夫人说不清是羡慕嫉妒,还是鄙夷轻视,心中五味杂陈。

    十月下旬,阳武侯夫人顺利产下一名男婴,母子平安。薛能高兴的合不拢嘴,抱着新出生的嫡次子舍不得放手。小阿扬奶声奶气的表示不满,“爹爹不疼我了!”薛护笑着抱起她,“哥哥疼你!”小阿扬咯咯咯的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电脑死机,文件没保存,很狼狈。

    接着再写一章,定到明天早上八点发。

第50章 母亲

    女孩儿,是必须要有娘家人,必须要有娘家兄弟来保护的,否则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小阿扬,娘吃过没有父兄亲人的的苦,孤苦无助的受过多少难为,绝不会让你再重蹈覆辙。

    娇生惯养的闺中女孩儿,父母宠爱,兄长纵容,自小到大活的无忧无虑,根本不知人间疾苦。一旦失了父兄,沦为孤女,立即见识到人情冷暖、世事炎凉。祁玉回想起往事,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父兄健在的时候,自己真是千金大小姐,又尊贵又悠闲。家里有父兄撑着,家务有母亲掌管着,自己只管春天赏花,夏天钓鱼,秋天对月吟诗,冬天踏雪寻梅,惬意逍遥。那样的日子,才是女孩儿该过的日子,才是小阿扬该过的日子。

    小阿扬,我要你过那样的日子。

    模模糊糊的,祁玉脑海中出现了另一个小女孩儿可爱的脸庞,她趴在墙头,明亮清澈的大眼睛中满是期盼……不,不能回想,一旦回想起她,便会回想起凄凉往事,痛苦不堪。

    我已经逃出生天了,不要再回想,不要再回想。祁玉默默的、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沉沉睡去。

    薛能一向拿祁玉当宝,这回祁玉替他生下嫡次子,更是把祁玉宠上了天。见了面就是满脸陪笑,一口一口喂祁玉喝鸡汤,小心翼翼。

    才出生的男婴性子很安静,不怎么哭闹。祁玉忽觉的若有所失,那一年是盛夏时节,那响彻天地间的婴儿哭声,何等嘹亮高亢,何等有气势。

    到了洗三的时候,各家亲戚的夫人太太们纷纷前来,对新出生的婴儿夸了又夸,“瞅瞅这俊的,比女娃娃都细腻!”“娘是美女,儿子还能差了?真个好相貌。”

    出乎祁玉的意料,英国公夫人竟也来了。英国公府和薛家算是远亲,有来往,但是并不多。因着英国公在朝中地位超然,英国公夫人的到来,对于阳武侯府来说,是极有颜面的事。

    英国公夫人是那种明艳有气势的美女,对着祁玉却亲切的很,仔仔细细问了她身子如何、生产可顺利。末了,把一对古银打造的精致手镯戴在婴儿小手上,对那小小的婴儿看了又看,夸了又夸。

    祁玉得体的微笑着,向英国公夫人道了谢。

    祁玉的大舅母也在,忍不住多看了祁玉两眼。英国公夫人如今替你养闺女呢,知不知道?亲生的孩子说不要就不要了,你可真行。

    想当年,老爷子还让我家阿承娶她呢!大舅母回想起当年事,又是后怕,又是庆幸。幸亏这事没成,要不阿承成什么了,她闺女的后爹么。

    她倒好命,嫁过人,生过孩子,却阴差阳错的做了阳武侯夫人!夫婿疼爱,继子孝顺,又育有一子一女,令人羡煞。老爷子待她更甭提了,怕她动了胎气,小青雀的事愣是没跟她提过。

    命好啊,命实在太好了。大舅母感概良多。

    英国公夫人很随和的和大舅母等亲眷坐了会儿,方告辞离去。大舅母热忱的送她出来,到了垂花门前,看看左右无人,再三殷勤道谢,“妞妞小,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

    英国公夫人笑道:“这真是没有,妞妞跟个小大人似的,极省心。”跟大舅母道了别,上轿而去。

    回到英国公府,把青雀叫过来,慢慢说起她听,“阳武侯夫人气色好的很,容貌美丽,根本不像两子之母。婴儿眉眼很秀气,脾气也挺好,不哭不闹的。”

    青雀专注的听着,清澈的杏子眼中流露出爱慕和向往,让英国公夫人心里酸酸的。

    “阳武侯夫人是位很好很好的人,是不是?”英国公夫人温柔问道。

    “嗯嗯。”青雀忙不迭的点头,甜甜笑着,“英娘告诉过我很多回的,她很好很好,美如天仙,多才多艺,一身傲骨!”

    英国公夫人把她揽到怀里,柔声跟她说着话。渐渐的英国公夫人也就明白了,青雀小时候是祁玉的婢女英娘照看的,英娘常常对青雀讲祁玉如何如何的好,如何如何的美。在小青雀的心目中,祁玉便是英娘口中的完美女人,仙女娘亲。

    “在小孩子心目中,母亲是最美、最好的吧。”英国公夫人原本美丽而精明的眼眸中,柔情似水。

    青雀住到英国公府之后,沈茉带着邓之屏、邓子盈来拜访过两回,美其名曰“让小姐妹们亲近亲近”。英国公夫人客客气气的,待沈茉不冷,也不热。

    青雀一听到沈茉来了,立即揣上祁玉给她的匕首,杀气腾腾,“她是坏人!我要杀了她!”心慈哪肯让小徒弟真执匕首杀人去,拦住青雀,不许她出院子。

    英国公夫人也不肯让她们相见,微笑推了,“青雀正忙着,多有不便。”沈茉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大姐姐也没见着,祜哥哥也没见着。”回邓家的路上,邓之屏一脸委屈的诉说着。

    沈茉心中一动,“屏儿,你还记得祜哥哥?”屏儿见张祜,应该是一两年前的事了吧?怎么屏儿竟还记得。

    邓之屏脸红了,声音细细的说道:“祜哥哥那般出色,见过一回,再也忘不掉的。”

    沈茉微笑,“屏儿,既忘不掉,那便记住好了。”邓之屏羞涩的点了点头。

    沈茉轻抚爱女的鬓发,眉目温柔。女儿你的时运可真好,本来呢,张祜好虽好,可以你和张祜的年纪,真是不大般配。他大的太多了,怎可能等着你?

    可是有那野丫头,却是大大不同。那野丫头不过比你大半岁罢了,有她在,张祜自会等着。等到你们长大了,女儿,张祜会变成你的。

    她娘当年输了给我,难道她能赢了你?女儿,放心吧。沈茉温柔把邓之屏抱在怀里,自命不凡,踌躇满志。

    “其实四皇子也很不坏,我更中意四皇子。可是他居于深宫,咱们实在见不着啊,还是张祜吧,看的见,够的着。”沈茉轻轻拍着怀中的爱女,想着心事。

    车轮缓缓向前,沈茉跟着马车一起晃动,思绪飘摇。自己算是赢了玉儿么?虽然抢走了邓麒,逼走了玉儿,可是玉儿非但没有一蹶不振,她还嫁了人,生了子,做了一品侯夫人!她这样,能叫输了么。

    输了。沈茉想了一路,最后认定,玉儿输了。为什么呢?其一,她的夫婿不过是没实权的侯爷,空有虚名,且生的不够俊美出色,太过普通,远远比不上邓麒。其二,她有个野丫头!只要那野丫头活着一天,她便无法掩盖那一段经历,多么没脸,多么痛。只要那野丫头活着一天,她便有一个人质在邓家,在自己手里,直不起腰。

    祁玉你想昂首挺胸、扬眉吐气?难道不为你女儿想想么,她还要靠着邓家过日子!

    “玉儿,你生下那野丫头,是往我手中送把柄。”沈茉笑咪咪,“一辈子的把柄。”

    阳武侯府,祁玉的日子平淡温馨,过的飞快,不知不觉间她的儿子已经满月了。薛能兴致极好的张罗着,次子的满月宴十分隆重,宾客云集。

    满月之后,祁玉的外祖父来看她。祁玉听说外祖父来了,大喜,赶忙迎了进来,亲手为老爷子端茶递水。

    外祖父挥退侍女,神色淡淡的把邓家、青雀的事讲了一遍,“如今妞妞是邓家嫡长女,暂住英国公府,诸事妥贴。”

    祁玉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外祖父已知道自己当年的愚蠢,太难堪了,让人恨不得钻地缝。

    “我知道您怪我,怪我瞒着您。”祁玉怔了怔,面色哀凄,“外祖父,当年您已是身子不大康健,我只有孝顺您的,哪有脸拿自己做下的错事去麻烦您?哪忍心让您拖着病弱的身子,再去和邓家理论?”

    “即便是我硬着头皮跟您说了,又能怎样?”

    “青雀若是男孩儿,我哪怕拼了这条命,也要为他争来嫡长子的名份,让他有朝一日成为邓家的主人。可青雀是姑娘啊,您便是费心费力的替她争来名份,又有何用?女孩儿,不过是长大嫁人罢了。”

    祁玉凄凉的说着往事,泪流满面。一开始是不忍说、不敢说,后来是不想说,再后来是不肯说,生生瞒住了亲人,瞒住了外祖父。

    “糊涂!”王堂敬训斥道:“一味隐瞒,又有何益?妞妞没个正经八百的身份,何等尴尬,你是她亲娘,难道竟不知替她着想!你呢?你若走出门去,不定哪天,便会被邓家明着暗着的羞侮、挖苦,坏了名声,再难做人。玉儿,这般大的隐患,你竟视而不见。”

    祁玉滴下泪来,垂首无语。

    王堂敬叹了口气,温和说道:“玉儿,如今名份已定,你不过是曾和邓麒成过婚,之后又和离罢了,没人能往你身上泼脏水。”

    祁玉呜咽,“外祖父又救了我一回……”

    救的是名誉,也是生命。

    王堂敬温和吩咐,“玉儿哪天归宁,提前差人告诉外祖父一声。外祖父去把妞妞接来,你母女二人小聚半日。”

    祁玉张了张口,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最后,沉默的点头。

    腊八这天,青雀被王堂敬接了回来,喝腊八粥。

    上房里头拢着两个大火盆,暖融融的。临窗大炕上铺着大红猩猩毡,设着石青色靠背、引枕。一名小小的婴儿躺在炕上,他的母亲坐在他身边,温柔凝视他熟睡的小脸。

    青雀本是喜笑颜开的,进了屋,看见坐在炕上的女子,呆住了。仙女娘,真的是仙女娘,朝思暮想的仙女娘。

    祁玉抬头看见了她,目光定住不动。

    青雀呆了半晌,微微颤抖着,一步一步,慢慢走向祁玉。

    走到炕前,停下了。

    青雀看向仙女娘的目光满是期盼,好像在说,“疼爱我吧,抱抱我吧,我是你亲闺女啊。”

    祁玉避开她的目光,看向熟睡中的小襁褓。

    “这是你弟弟。”祁玉指指婴儿,客气的说道。

    青雀顺着她的手指,入迷的看向婴儿,“弟弟好小。”

    脸跟梨子差不多大,除了一张脸,全部裹的严严实实,真有趣。

    祁玉平静说道:“弟弟是男子,等他长大了,会保护你的。”

    青雀仰起小脸,大眼睛中闪烁着喜悦又骄傲的光茫,“我比弟弟大,我会保护弟弟!”

    我已经会打猎会打仗了,他却只会躺在炕上睡觉觉,当然是我保护他啦。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默、于贺送的地雷,破费了。

    青雀对祁玉的感情很正常,小孩子本来就天然的爱戴亲娘,更何况英娘一直潜移默化的告诉她,你娘很美,你娘很好,天上有地上无。

    后来青雀见到邓麒,邓麒承认是自己错,自己坏。

    这样一来,青雀更把祁玉理想化了。

    目前不会虐祁玉,虐祁玉就是虐青雀。而且,虐了祁玉,沈茉岂不是要得意了?

第51章 遇见

    青雀目光真挚,语气诚恳,说出来的话显然是出自内心。祁玉虽觉着她是小孩子吹大话,心底却也有丝感动,微微笑了笑,“如此,多谢你了。”

    语气并不亲热,十分疏远。

    青雀难得能和仙女般的亲娘如此接近,激动不能自已,时而仰慕的抬头看看祁玉,时而着迷的低头看看婴儿,一脸甜蜜笑容。

    这是我娘,这是我弟弟,真好。

    祁玉嫁给薛能已有四五年,渐渐习惯了薛夫人的身份,习惯了薛家的夫婿、儿女。做为薛夫人,她的日子温馨舒适,悠闲自在。她不太习惯面对已是半大孩子的青雀,努力了几回想对青雀亲热些,到底也没做到。

    这天,曾外祖父陪着祁玉、青雀一起喝了腊八粥。腊八粥是用江米熬的,加了白果、核桃仁、栗子,粥面上撒着红枣、葡萄干、桂圆、瓜子仁、青红丝,香香糯糯,十分美味。

    “喝了这么多年的腊八粥,属今年的最好喝!”青雀放下小碗,一脸满足的笑容。

    曾外祖父忍俊不禁,祁玉也微笑。你才多大呀,喝了多少年的腊八粥?

    临分别的时候,青雀笑咪咪看着襁褓中的婴儿,“好弟弟,快长大吧!等你长大了,姐姐的小马给你骑,宝弓给你用,好玩的都给你玩!”

    曾外祖父轻抚她的小脑袋,“妞妞真是好姐姐,友爱弟弟。”

    曾外祖父带着青雀回英国公府,祁玉把他们送到垂花门前。曾外祖父先上了轿,垂花门前,只留下祁玉和青雀两个人。

    祁玉披着华贵的提花缎子面儿紫貂斗蓬,颈间围着雪白的白狐风领,美丽的面庞欺霜赛雪,鲜妍明媚。青雀眷恋的看着她,迈不动脚步。

    “那个,匕首我一直带着。”青雀从怀中取出当年祁玉递给她的那把匕首,“我若见了沈茉,定要杀了她!”

    祁玉身子一震,定定看向青雀。青雀手中执着小匕首,目光热烈,好像在等着她夸奖。

    祁玉蹲□子,雪白的披风里子拂落地面,她却视若无睹,“青雀,她若欺侮于你,你自是不能坐以待毙。她若不曾先挑衅,你却不可轻举妄动。”

    青雀认真的听着,点头,“我听你的。”

    祁玉慢慢站起身,双眸秋水潋滟,神色复杂。她很想疼爱青雀,可青雀姓邓,是邓家的孩子,看到青雀,总会想到邓麒那负心人,心生厌恶。

    这天青雀回到英国公府,兴奋的两眼亮晶晶,“曾外公家的腊八粥好喝的不得了,好喝死了!”把王家的腊八粥吹的天上有地上无。

    英国公夫人逗着她,“这么好喝,妞妞没给伯母稍一碗回来?”青雀趾高气扬,“实在太好喝了,一碗也没剩下来!”那得意的小模样,逗的众人都笑。

    张祜慢慢走近她,浅浅笑着,在她头顶瞅来瞅去。青雀警觉的伸出双手捂着小脑袋,瞪圆了大眼睛,“祜哥哥,你瞅什么呢?”

    “没什么。”张祜慢吞吞说道:“不过是想看看,你小辫子有没有翘上天。”

    英国公喷了茶,英国公夫人笑的花枝乱颤,张佑拉起奶娘的手,让奶娘给她揉肚子。青雀瞪着张祜,气愤的质问,“我哪有小辫子?我哪有小辫子?我梳的是包包头好不好?”

    张祜从善如流的改口,“瞅瞅你的包包头有没有翘上天。”青雀一声大喝,一个“恶虎扑食”,凶巴巴扑向张祜。张祜伸手拎起她,两人到院子中大打出手。

    张佑赶忙出去看热闹,在旁大声助威,“妞妞厉害!妞妞,他下盘不稳,攻他下盘!”

    英国公在屋里叹息,“怎么才八岁?要是妞妞今年十二三,这门亲事我乐意!”

    宁国公府大小姐,门当户对的,两个孩子又投脾气,多么难得。

    英国公夫人神色暗淡下来,“跟阿祜差着六岁呢,实在不成。阿祜是咱们长子,又是英国公府世子,他得早日成亲,为英国公府开枝散叶。”

    除却年龄,旁的也不合适。青雀确是讨人喜欢,可她有这么个身世,总是和寻常孩子不同,不适合做未来的英国公夫人。

    当作亲戚家的孩子来疼爱青雀,英国公夫人很乐意。娶进门当儿媳妇,英国公夫人从没想过。青雀就算有了身份,成了宁国公府嫡出大小姐,也改不掉曾经的事实。她爹娘当初缔结了一桩漏洞百出的婚姻,有这样的父母,让人不敢看好他们的孩子。

    若是世家大族要迎娶冢妇,青雀,并不是适合人选。

    腊月里头,应未央宫宸妃之邀,英国公夫人带着张佑、青雀进过一回宫。既进了宫,太后、皇后处自然也要递牌子求见请安的。好在太后、皇后都是好性子,极好相处。

    英国公夫人带着张佑拜见太后、皇后,青雀则由心慈陪着,在未央宫玩耍。未央宫里头,青雀最感兴趣的是八皇子,他年方两岁,白白胖胖的,很招人喜欢。

    八皇子由一众宫人陪着,在偏殿玩球。一只圆圆的小球占去了他全部的注意力,欢笑着,追着球跑,玩的不亦乐乎。

    青雀盯着八皇子,看的十分投入。

    “你喜欢小八?”四皇子柔声问她。

    “嗯,喜欢。”青雀点头,却又有些可惜,“其实吧,八皇子还是略大了一点,要再小一点才可爱。譬如,方才出生一个月的婴儿,那真是可爱极了。”

    四皇子不大明白,大眼睛中带着困惑,长长的眼睫毛一忽闪一忽闪的,很好看,很动人。青雀不悦的白了他一眼,眼睫毛比我还长!男孩儿长这么好看,很浪费知不知道?

    “你不懂了吧?”青雀故意气他,“才出生一个月的婴儿,只有一点点大,很可爱!你见过么?”

    四皇子摇摇头。

    青雀很得意,“我弟弟,一个多月了,脸只有这么点儿。”伸出小手来,很卖力的比划着,“只有这么大,懂不懂?很小很嫩,可好玩了。”

    四皇子听的很动心,“永寿宫张德妃新得了位小公主,好像有三个月大了。要不,咱们看看她去?”

    “才不要。”青雀嗤之以鼻,“三个月,不好玩了!只有一个多月的婴儿才有趣,像我弟弟那样。”

    四皇子没了辙。一个多月的婴儿,宫里真没有,一时半会儿的也没地儿弄去,只好不看了。

    四皇子和青雀在偏殿看着小八,说着孩子话,宸妃则带着心慈去了后殿,笑咪咪问着心慈,“妹妹,你看看这几位青年才俊的画像,喜欢哪个?”

    桌案上放着几张青年男子的画像,妙笔丹青,形神俱备。画像下注明有姓名、年龄、籍贯、家境、官职等等。要是打算选女婿,这种方式还是有些靠谱的。

    心慈根本一眼也不肯看。

    宸妃抿嘴笑笑,“妹妹,莫非你已有了意中人?”心慈满脸晕红,“哪有?”口中虽是抵赖,神情却早把她出卖了。

    “皇上驾到——”门外响起太监尖尖的嗓音。宸妃一凜,这个时辰,陛下不是应该在乾清宫接见大臣么?怎会来了未央宫?

    “妹妹,你躲在里间,切莫随便乱走。”宸妃交代过心慈,匆匆出去了。

    心慈笑了笑,随手拿起桌案上的男子画像观看。她对这些男子自然是一点兴致也没有,不过是闲来无聊,随便看一眼。

    翻到最后一张画像,心慈怔住了。这……这人的相貌、身材,和师兄颇有几分相似呢。乍一看上去,还以为是师兄的画像。

    心慈不觉往画像下面看去,“林予迟,年二十岁,祖籍杭州,景城伯次子,金吾卫百户……”

    心慈看的入迷,竟没注意到,一抹身穿黑色龙袍的身影进了屋子,温柔看着她的背影。

    真正的美女,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好看。心慈是真正的美女,单看背影,已是绰约多姿,宛若仙人。

    心慈到底是练武之人,觉着屋里有人,情形不对,身形一晃,进了里间。

    宸妃步履轻盈的走来,一脸明悦笑意。不过,如果仔细看过去,她眉宇间有一抹掩饰不住的焦急、忧虑。

    “陛下,您让我好找。”宸妃看见皇帝在这儿,强按下心中的惊怒,笑盈盈走到皇帝身边,“阿原吵着要见您呢,也不知这孩子有什么要紧事。”

    皇帝微微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和宸妃并肩走了出来。宸妃一路提心吊胆的,唯恐他提起心慈,谁知他始终没有开口。

    见了阿原,皇帝温和慈爱,一如往日。

    慢慢的,宸妃有些放心了。皇帝一定是没有见到妹妹,否则,以他的性子,该会问出来的。

    皇帝温和的跟阿原、青雀说着话。青雀很不见外的提出,“陛下,打仗从军,保家卫国,应该不分男女老幼才对。小孩也能打仗,女子也能打仗。”

    阿原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皇帝微笑道:“有理,准。”

    青雀喜滋滋的道了谢,小脸蛋亮晶晶的,令人见之心喜。

    宸妃一直悬着心,好在皇帝只是处理政务烦累了,出来散散心的,没多大会儿就回了乾清宫。送走皇帝,宸妃长长出了一口气。

    “妹妹,你有意中人对不对?即刻成亲。”宸妃脸色发白的交代心慈。心慈见她神色不对,也不作小儿女态,郑重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先到这儿。

    明早没有更新了,熬夜不好。

    接下来情节进展会稍快,重复一遍,这不是甜腻的宠文,情节会有波折。

第52章 利器

    姐妹二人好不容易才能见上一面,自是无比珍惜这难得的机遇,盼着能多团聚片刻。但自从皇帝突然来过之后,宸妃便生出了不祥的念头,巴不得英国公夫人快些回来,安全把心慈带出宫。

    “应让薛护带讯息出去的,不该让妹妹冒险来这一趟,”宸妃后悔不迭。明知道妹妹生的天姿国色,明知道妹妹还是云英未嫁,让她进宫做什么,见过一回还不够么。邵妁慈,你太贪心了,只想一而再再而三的见到妹妹,虑事实在不够周全。

    但愿陛下没看见,宸妃心中祈祷。

    好容易等到英国公夫人折回未央宫,宸妃并没多留,几乎是迅速的把她们一行人打发走了。英国公夫人心里觉得奇怪,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含笑告辞。

    四皇子极有礼貌的送她们到了未央宫门口,依依惜别。青雀和这美貌男孩儿相得的极好,笑嘻嘻跟他挥挥手,好脾气的答应会再来未央宫玩耍。

    英国公夫人何等敏锐,四皇子看着青雀时那温柔又羞涩的眼神,自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或许,一位安静守礼的皇子,确实会被活泼飞扬的女孩儿打动吧。

    英国公夫人客气的谢过四皇子,带着张佑、青雀、心慈,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轻盈离去。她们要走到西华门,才能坐上自家马车回府。

    四皇子站在宫门口,目送她们远去。时值寒冬,天空飘起小雪,他披着轻柔暖和的紫貂斗蓬站在微微发白的空地上,面如凝脂,目如点漆,娴雅美好,似神仙中人。

    他在未央宫门口没站多大会儿,便被皇帝差内侍唤到了乾清宫。四皇子去到乾清宫,行礼见过皇帝,垂手侍立。

    皇帝招手叫过他,温和询问,“怎么了?舍不得她走么。阿原若想留下她,极是容易。”

    阿原很认真的摇头,“不要。宫里规矩大,她喜欢自由自在的,不喜欢被约束。”

    皇帝微微笑着,“傻阿原,心地太过善良。”

    她一辈子都怕拘束,难不成你便放她远走高飞?傻孩子。

    阿原有些扭怩的问着,“父亲,我到多大能有王府?”皇帝笑道:“还早,还早。阿原,你今年才十岁,至少还有六年。”

    “那,我就等六年吧。”阿原在皇帝身边坐下来,替他翻着奏章,精致绝伦的面容中带着丝欣喜笑意。那是发自内心的笑,明悦耀眼,灵动美丽。

    “阿原你……好耐性。”皇帝含混其辞的夸了他一句,就着他的小手,看起令人厌烦的奏章。当个皇帝容易么,江南到塞北,东海到西疆,不是发大水就是久旱不雨,要么就是起了匪乱,胡人入侵,倭寇作乱……无数的烦心事,全归皇帝管。

    不只如此,那帮文官们还动不动就劝谏,却不动就扬扬洒洒的上奏章。用个太监他们要管,多饮宴几回他们要管,就连自己这做皇帝睡哪个女人,他们都要管。

    在哪个嫔妃宫里歇的久了,都会有文官上书,要求“雨露均沾,以广子嗣”。对了,他们不只管皇帝在哪里睡,还管皇帝生了多少孩子。

    皇帝兴致索然,“不看了。”阿原替翻奏章也不看了,憋气。

    皇帝牵起阿原站起来,“阿原,父亲做幅画给你,好不好?”阿原拍掌,“极好!父亲的画挺拔豪放,我喜欢!”皇帝粲然一笑,牵着阿原去了画室,泼墨淋漓,画下一幅《刘海戏瞻图》。

    皇帝大权是心里带着气,这幅《刘海戏瞻图》所绘的刘海身着宽袍大袖,袒胸露脐,衣袖施以粗笔,水墨浓淡有致,用笔大胆泼辣,洗练传神。金蟾则是双爪伏于绣上,昂首怒目,极有气势。

    阿原在旁聚精会神看着,等皇帝画完了,大声拍掌叫好,“父亲,传世名作,无以伦比!”

    皇帝画完这幅画,自己前前后后审视过,心绪飞扬起来,笑着看向阿原,“你那位小姑娘,最喜欢打仗是不是?”命人从内库寻出一把大食进贡的匕首,削金断玉,锋利无比,“阿原,下回见她,送给她玩。”

    “可是,她下回进宫,不知是哪年哪月。”阿原又是喜欢,又是犹豫。

    “这有何难,父亲命曾冀护送你去英国公府。”皇帝微笑。

    曾冀,是羽林卫指挥使,皇帝若出行,羽林卫随侍护驾。

    阿原看看手中的匕首,不只是把利器,而且匕首鞘镶珠嵌宝,辉煌耀眼,她应该很喜欢吧?阿原怦然心动,“成啊,去英国公府。”

    皇帝命曾冀带上盔甲鲜明的羽林卫士兵,护送阿原去了英国公府。曾冀临出宫之前,皇帝秘密交代过他一番话,曾冀唯唯,“臣遵旨!”

    英国公府里,早有羽林卫提前过去。偌大的英国公府,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全是目露精光的羽林卫。英国公府的仆役皆是屏声敛息,并不敢随意行走。

    阿原见了青雀,献宝似的送上礼物,“很漂亮,很锋利!你喜不喜欢?”青雀接过来看了看,“长的蛮好看,跟你似的,不知管不管用?”抬起头四处张望,要找个试匕首的趁手家伙。

    旁边站着的羽林卫兵士很有眼色,把自己的腰刀连刀带鞘一起奉上。青雀瞅了瞅自己手中小巧的匕首,看看羽林卫手中的纯钢腰刀,没什么信心的随手削了过去。

    出人意料,一柄小小的匕首,竟把那纯钢所制、品质上乘的腰刀无声无息削为两截!青雀呆了呆,有点不大敢相信,那羽林卫士兵也是目瞪口呆。

    阿原这外行伸手拉着青雀,黑宝石般的大眼睛中满是歉意,“吓到你了?对不住。”青雀喜悦的转头看着他,快活的摇头,“没有,没有吓着!多谢你,我喜欢这匕首!”拿起匕首喜滋滋的看着,向阿原道谢。

    阿原和青雀说话的功夫,曾冀把英国公府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凡和青雀有关的人和事,一件没拉下。青雀的两位师父,他自然是要一一拜访的。

    羽林卫来的突然,觉迟和心慈没有任何准备。

    心慈把宫里的事如实说了,“姐姐说,让我即刻成亲。”心慈虽不是扭扭怩怩的闺阁女儿,说出“即刻成亲”这样的话,还是飞红了脸。

    觉迟神色一暗,“师妹,我睡里梦里都想……可是……”心慈奇道:“可是什么?”觉迟苦笑,低声道:“不告父母而娶,名不正,言不顺,怕于师妹不利。”

    他的身世,心慈隐约知道有些与众不同,却是知之不详。听他这么说,心慈不以为意道:“你还打算回家么?”这么多年了又没回家,还理他们做甚。

    觉迟神色温柔的看着她,“师妹,你不懂。我……我父亲一直在寻找我,我父亲,是不会放过我的。”

    两人正说着话,羽林卫已围上了英国公府。觉迟和心慈躲无可躲,真面目暴露在曾冀面前。心慈是不必提了,容颜绝世,恍若月里嫦娥,让人见了一面便忘不掉。觉迟,则是曾冀认识的人。

    “世侄啊。”曾冀大踏步走到觉迟面前,哈哈大笑,“你什么时候回京城的?也不跟你老叔我打个招呼!看不起你老叔么,这可不成,等见了你爹,我得跟他好好说道说道!”

    觉迟俊秀的面庞,白的像张纸。

    曾冀大笑看着他,说着家常,“上个月我还跟你爹喝酒呢,问起你,你爹光叹气,不说话。世侄啊,你长大了,你爹他可是老多了,没以前爽利。”

    良久,觉迟才恭敬的行了礼,称呼曾冀为“曾叔叔”。曾冀拍拍他的肩,亲呢的说了两句话,大笑着走了。

    曾冀很兴奋,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宫向皇帝覆命。可惜四皇子不想走,还要跟青雀说话,曾冀只好陪笑等着。

    说什么呢?曾冀忍不住支着耳朵想听。

    “那个,我再过六年,便能有自己的王府了。”四皇子动听的声音,“到时候,我请你过去游玩。”

    “我哪有空啊,我很忙的。”青雀拿着匕首,规划着远大的未来,“再过六年,我正在疆场驰骋!请客吃饭这样的小事,就不劳烦我了。”

    一阵沉默。

    “那,我陪你驰骋疆场!”四皇子显然是沮丧了一会儿,又打起精神,“咱俩并肩作战,共同对敌!”

    “成啊。”青雀一手拿着匕首,一手扬起,跟阿原击掌,“就这么说定了!”

    曾冀嘴角抽了抽,陪笑过去提醒,“殿下,时辰已到,您该回宫了。”见四皇子神色不虞,忙笑道:“您再不回,陛下和娘娘难免惦记。再者说,英国公府诸人也不得自由。”

    青雀推推他,“哎,你快走吧,你不走,伯伯家的人都不能随意走动,多不好。”四皇子想想也是,只好不情不愿的跟青雀告别,被曾冀护送着,回了宫。

    曾冀一行人走到街口,正好遇上闻讯赶回来的英国公。曾冀哈哈大笑着,附到英国公耳旁把觉迟的身份说了,“正要到都督府寻您去呢,可巧您回来了,倒省了我跑一趟。”

    英国公心里特想骂他,你这么迫不及待的告诉我,就是想让我替你把人看好了,让他走不了,是也不是?曾冀,你小子真缺德。

    英国公打了个哈哈,和曾冀作别回府。回府后不是先去见夫人,而是去了觉迟的住处,“原来是世侄,失敬,失敬。世侄啊,老曾已是知道你在此,想必令尊也很快会前来。世侄,恭喜你们父子团聚。”

    觉迟淡淡笑着,长揖到底,“大人放心。”

    我不会一走了之的。更何况,也走不了了。

    傍晚时分,景城伯林朝形色匆匆的到了英国公府。和英国公谈笑一番,带走了觉迟。

    景城伯一路板着张脸,一言不发。到了位于鼓楼大街西侧的景城伯府,景城伯铁青着一张脸把觉迟扔到密室,大门关牢了,回身冲他咆哮起来,“你这不孝子!你还没死呢,你还有脸活着!”暴怒着从墙上取下鞭子,没头没脑冲觉迟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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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正版的诸位。

    2013年最后一天了,祝大家新年快乐!

    明天新年第一天,别的礼物没有,双更吧。

    谢谢大家的支持,我努力把这个故事讲好。

    新年快乐!

第53章 林家(一)

    景城伯带着觉迟回家的讯息,很快传到了景城伯夫人小云氏的耳中,“大哥儿回来了,好,很好,大哥儿若是不回,我有什么脸见姐姐呢。”

    如今的景城伯夫人不是原配,是继室。景城伯原配夫人姓云,是云家嫡女,可惜青年早逝,只留下觉迟这血脉。小云氏是原配的妹妹,为了照看姐姐的遗孤,情愿嫁到林家做填房。

    小云氏听说觉迟被景城伯带到了密室,滴下眼泪,“又是那个地方!不拘大哥儿做了什么错事,也是姐姐留下的嫡子,难道要打死他不成?”流着泪,带侍女到了门外,一边拍门,一边哀哭,“伯爷,大哥儿还是个孩子!他虽做了错事,也情有可原!”

    密室中传出景城伯的怒吼声,“滚!老子非要打死这逆子不可,谁若拦着,一起打!”小云氏不敢再说话,在外面哀哀哭泣了一会儿,被侍女强劝着,走了。

    这不怪她,她确实想保全姐姐留下的孩子,可是密室里头传出来的鞭打声、怒吼声实在吓人,她胆小,不大敢听。

    景城伯一边怒骂,一边没头没脑的狂抽。觉迟的武功早已强过父亲,却不反抗,笔直的站着,不动,不说话,任凭景城伯一鞭一鞭抽在脸上、身上。景城伯暴怒之下,下手极狠,没几下,觉迟脸上已见了血。

    觉迟静静的、端穆的站着,俊秀清逸的面孔鲜血直流。景城伯心里一痛,停下鞭子,指着觉迟骂道:“你傻呀!大杖则走知不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知不知道?”

    觉迟身姿笔挺的站着,眼神沉静,一言不发。

    景城伯气的跳脚,又挥起鞭子,“老子狠狠抽你一顿,看你还倔不倔!”鞭子扬到半空,看看觉迟还是纹丝不动,指着觉迟大骂,“认个错你会不会?跟你老子求个饶会不会?没眼色的臭小子,就会死撑!”

    觉迟静静站着,眼圈红了。

    景城伯怒不可遏的瞪着觉迟,咬牙切齿,“老子恨不得咬你几口,方才解恨!”

    往事浮上心头,觉迟鼻子一酸,轻轻说道:“小狗才咬人。”

    “臭小子你……”景城伯扬起巴掌,要往觉迟脸上招呼。觉迟迎上他的目光,眼中含泪,嘴角含笑,叫了一声“爹爹”。

    景城伯扔下鞭子,紧紧把觉迟抱在怀里,热泪盈眶。我儿子回来了,我儿子回来了!奶奶的,老子想了他十年,找了他十年,见了面打他做甚?

    父子两个已是一般高,两个大男人搂抱在一起,泪流满面。

    “臭小子,从小便是这般没规没矩!”景城伯口中喃喃着,又爱又恨的拍了觉迟几下。

    觉迟才三岁的时候,他母亲、景城伯的原配夫人云氏还健在,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景城伯性子急,有一天不知因为什么小事和云氏起了争执,景城伯半真半假的看着云氏,“恨不得咬你几口!”

    小觉迟本是坐在炕上专心致致玩九连环的,忽然仰起小脸,冲着景城伯奶声奶气说了一句,“小狗才咬人!”云氏哧的一声笑了,景城伯佯怒,把小觉迟拖过来打屁股。

    小觉迟也不怕他,斯斯文文跟他理论,“我只见过小狗咬小狗,小狗咬人,没见过人咬人,也没见过人咬小狗。”景城伯憋的脸通红,云氏在一旁早笑翻了。

    那时候的一家三口,真是很幸福。

    后来,云氏不幸早亡,小觉迟没了亲娘,一下子变的很可怜。景城伯心痛幼子,挑来选去,最后娶了云氏的庶出妹妹做填房,旁的不图,图她是亲姨母,能善待孩子。

    小云氏进门头一年就生下次子林予迟,后来又生下女儿林曦、季子林惜迟,慢慢在景城伯府站稳脚跟。她生的美丽,性子又温顺,景城伯很喜欢她。

    觉迟顺顺利利长到十五岁,景城伯打算为他请封世子。折子都写好了,正要往吏部稽功司递,觉迟出了岔子。

    一天深夜,景城伯正要和小云氏上床歇息,忽然传来凄厉的救命声。小云氏变了脸,“是阿恒的声音,阿恒怎么了?”急急穿了衣裳,过去查看。

    阿恒,是觉迟母亲带来的陪嫁婢女,才到林家的时候只有十岁。长大后被景城伯收了房,这年才生下一女,还不到半岁。阿恒生的小巧玲珑,虽已生过孩子,看着依旧如同少女一般娇嫩,很招人喜欢。

    景城伯带着小云氏冲了过去,见到了令他嗔目裂眦的一幕:阿恒玉体横陈,身上满是欢爱后的痕迹,觉迟j□j着身子,茫然无措的坐在阿恒身畔,不到半岁的女儿在旁哇哇大哭……

    景城伯气血上涌,抓住觉迟怒吼,“你这个畜生!你猪狗不如!她是你庶母,旁边躺着你妹妹!”景城伯快气疯了,命人拿绳子来绑住觉迟,要一顿打死。

    景城伯本来就性子急,又被气成那样,觉迟真的快被打死了,奄奄一息。“我没有,我没有”,觉迟一开始还辩解,后来,倔强的咬紧牙关,哪怕被打的昏过去,也绝不开口求饶。

    儿子真死过去了,景城伯悲从中来,“你个不争气的!你个不争气的!”不忍再动手,把儿子扔在密室,走了。

    第二天再来,密室门竟不知被谁打开。儿子,不见了。

    景城伯怒气冲冲的开始找儿子,这一找,就是十年。这十年里头,景城伯对外只说觉迟出门游学了,不知何日方回。别的,一句话不肯多说。

    阿恒早在事发当晚吞金自尽,服侍阿恒的小丫头坠儿遍寻不见,最后在一口枯井里找到尸体。但凡知道这件事的人,除景城伯和小云氏之外,都死了。

    “你个傻子。”景城伯推开觉迟,无力的骂着,“你要多少女人没有,偏要偷你老子的!很有趣么?”

    觉迟定定看着景城伯,目光澄澈、坚定,“爹爹,我若说不是我做的,您信不信?”

    景城伯眼泪又下来了,“信,我信!儿子,只要你回来了,爹爹什么都信!”

    觉迟脸色一变,侧耳听了听,急促道:“有人过来了!爹爹,您快骂我,打我!”景城伯瞪了他一眼,“有人过来就有人过来,你老子在自己家呢,用得着做假?”虽是这么说着,却开始破口大骂,鞭子抽得震天响。

    等到外面偷听的人走了,觉迟才让景城伯停下来。景城伯气不打一处来,“好你个臭小子,功夫很不坏!你练好功夫也不回家,成心想急死你爹,是不是?”

    觉迟脸一沉,“回来做什么,被您打死么?当年您可是往死里打我!”景城伯讪讪的,想说什么,又觉着说什么也没用。

    觉迟哼了一声,却深知这不是赌气时候,忙如实告诉景城伯,“爹爹,曾叔叔没安好心。”把自己和心慈、心慈和宸妃、宸妃让心慈即刻成亲的事都说了,“爹爹,我若回了咱家,如何能迎娶心慈师妹?曾叔叔分明是在替陛下搜罗美人。”

    景城伯府的嫡长子,迎娶宸妃的妹妹,倒是可以的。公侯伯府之中,迎娶外戚之女的虽不多,却也不少,算得上名正言顺。

    可心慈目前是名孤女,无依无靠。若想和宸妃相认,难免见过皇帝。一旦见到皇帝,心慈那绝世的容光,皇帝哪会放过?

    这会子,想必曾冀已禀告过皇帝,皇帝正踌躇满志等着接收天生丽质的美人呢。心慈,前途堪忧。

    景城伯咳了一声,“儿子,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师妹既然不成,爹爹替你另觅淑女……”

    “不成!”觉迟断然反对,“我若不能和师妹厮守,宁愿死了,再不活着!”

    景城伯气的哇哇乱叫,四乱张望着,“鞭子呢,鞭子呢?”觉迟俯身从地上拾起鞭子,恭恭敬敬交到景城伯手里,“爹爹,您把我打死以后,务必要跟师妹合葬。我俩活着不能成亲,死后总要在一处。”

    景城伯被气的差点昏过去。

    英国公府里,心慈换上一身黑色紧身衣裳,青雀有样学样,也跟着换了。这就叫做夜行衣啊,有趣有趣。侠客都穿这个的,将军偶尔穿穿,想来也无妨,无伤大雅。

    心慈牵着青雀的小手,悄悄出门。本来心慈是不愿带着青雀的,“小孩子家家的,帮不上忙,净会添乱。”无奈青雀不依,振振有辞,“仙女你不通世事,没我看着你可不成。”心慈被她纠缠不过,只好带上她一起。

    两人才出屋门,心慈便觉着不对,警觉的往墙上看去。淡淡的月光下,一名少年在墙上默默站着,凌风独立,渊渟岳峙,正是青雀的祜哥哥。

    青雀顺着心慈的目光看过去,大喜,“祜哥哥!”张祜轻飘飘下了墙,如一片树叶般轻轻落在青雀面前,“景城伯府你们不熟,小青雀,哥哥带着你。”

    青雀眉毛弯弯,忙不迭的点头,“好啊好啊,祜哥哥带着我。”张祜微微一笑,俯身背起青雀,和心慈并肩同行,轻捷迅疾奔向景城伯府。

    “……伯爷把大哥儿拎到密室,听说往死里打呢。听说大哥儿极单薄秀气的,唉,怕是撑不住……”“……伯爷若动手来,真是吓死人呢。好在密室在西北角,四周空荡荡的,声音传不到咱们耳朵里。要不,活活给吓死……”僻静的道路上,两名侍女手里提着热水壶,一边说话一边走着。

    张祜和心慈互相看了看,同时发力,奔向西北方向。

    “祜哥哥,快点,再快点!”青雀在张祜背上催促着,小脸气的通红,“这什么爹,打自己孩子!祜哥哥,快,咱们过去收拾他!”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再写一章,争取在九点之前。

第54章 林家(二)

    密室方位固定,四周空旷,并不难找。没多大会儿功夫,张祜和心慈已悄悄到了密室门前。青雀在张祜耳边嘀咕,“祜哥哥,咱们冲进去,三个打他一个,无论如何不致落败,”

    密室里,觉迟凝神静静听了会儿,唇角勾了勾,“爹爹,她来了。”也不等景城伯答话,疾步走到门口,开了门。

    景城伯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吵吵道:“谁来了,到底谁来了?”他说话的功夫,觉迟已走到了门边。

    景城伯跟着到了门口,只见门外站着一名妙龄女子,一名丽色少年。少年背上,一名小女孩儿正怒目瞪着自己,目光凶狠。

    儿子呢,和那名女子四目相对,脸色温柔的能掐出水来。景城伯再迟钝也看出来了,敢情这就是儿子的师妹了,果然生了幅好容貌,天姿灵秀,恍若姑射仙子。

    她这幅容貌,若是到了御前……?景城伯心中叫苦不迭。

    “祜哥哥,放我下来!”青雀愤愤要求着。她看见觉迟脸上有伤,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把景城伯狠狠打上一顿,好替她师爹报仇。

    “还是别下来了。”张祜笑道:“小青雀,要讲理,高一点有气势。”我背着你,能让你比景城伯更高。下了地,你得仰着脸跟他说话。

    青雀趴到张祜耳边,小声问着,“讲理?”张祜轻笑,“当然讲理了。他是你师爹的亲爹,你总不能跟他打架。”

    “我才不想跟他讲理。”青雀咕噜道:“我想打他!”张祜笑笑,更不肯放她下来了。

    “喂,景城伯!”青雀在张祜背上挺直了腰,气势万千的指着景城伯,清脆的质问,“你凭什么打我师爹?我师爹做错什么了?”

    景城伯老大不小的人了,被个小姑娘指着鼻子质问,脸上实在下不来。儿子,你收的这是什么徒弟,忒厉害了点儿。

    觉迟轻斥,“小青雀,不许胡说!”青雀哇的一声哭了,“师爹,你脸上有血,青雀心疼!”觉迟叹口气,从张祜背上接过青雀,柔声哄着她,不再责备。

    张祜心里酸酸的,小青雀,她听到亲娘要溺死她,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啊。师爹受伤,她却哭成这样。

    心慈和觉迟哄着青雀进了密室,张祜跟着进来,顺手带上门。

    “令郎和心慈姑娘的情形,伯爷已是亲眼所见。”张祜客气的冲景城伯拱拱手,“伯爷,令郎若不和心慈姑娘早日成婚,后患无穷。”

    这已经是太明显的事,不用多说。心慈这样的美女已被皇帝知道,要么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成了亲,要么她落入后宫,成为三千佳丽中的一员。

    她若进了后宫,那可有意思了。心里有一个男人,最后却嫁了至尊的的皇帝,天长日久,怎可能丝毫痕迹不露?皇帝怎可能不介怀?她心里的那个男人,危险了。

    景城伯看看清逸出尘的儿子,再看看风华绝代的心慈,两人眉目温柔哄着青雀,言行举止之间,默契自然。

    景城伯狠狠心,咬咬牙,指指觉迟,又指指心慈,“你过来,你也过来,你俩今晚就拜堂!”

    奶奶的,我儿子已经娶进门的儿媳妇,皇帝老子来抢也不行!

    若是有选秀的风声传出,不拘仕农工商,不拘富贵贫贱,无一不是急着给女儿聘人家。真聘了出去,皇家选秀也只好放过去,没有夺民妻的道理。

    心慈也是一样,真娶进门,皇帝不死心也得死心。

    觉迟和心慈相互看了一眼,又惊又喜。他同意了,他竟然同意了!青雀大眼睛滴溜溜乱转,盘算着她的大事:拜了堂,能叫师娘了吧?嗯,肯定能了,师爹,师娘。

    张祜微笑,“伯爷此举,极易惹恼陛下。陛下虽不见得立时三刻为难伯爷,可心中记恨,却是在所难免。伯爷可想好了?”

    觉迟和心慈本要抬脚往景城伯面前走了,闻言停下脚步,忐忑不安的看向景城伯。想好了么,你想好了么。

    景城伯一脸悲壮,“想好了!我发妻只留下这一点骨血,拼着景城伯府就此败了,也不能把我亲生的儿子逼死!”

    不能和师妹成亲他就要死,那成亲吧,赶紧成亲吧。

    张祜微微一笑,“那倒不至于,伯爷多虑了。”张祜低声跟景城伯说了几句话,景城伯听了大喜,兴奋的一拍张祜肩膀,“好极,就是这么办!”

    景城伯找了张椅子,一脸肃穆郑重的坐下,庄严咳了一声,“儿子,媳妇,拜堂吧。”

    青雀机灵的下了地,笑嘻嘻推觉迟,“师爹,拉着师娘的手,拜堂,拜堂!”觉迟和心慈脸红心跳,如在云端,也没注意她胡扯了些什么。

    青雀把他俩拉到景城伯面前,自己和张祜在一旁站着,笑容满面,“师爹师娘快拜堂吧,我和祜哥哥观礼。”张祜轻轻笑了一声,“小青雀,咱俩可不只是观礼,咱俩还是证婚人。”

    我还是证婚人呢,真神气!青雀挺起小胸脯,别提多骄傲了。景城伯主婚,师爹师娘成婚,我和祜哥哥证婚!

    “我还是赞礼官!”青雀神气活现的站出来,学着赞礼官的口气,“新人拜高堂,新人跪,一拜,再拜,三拜!”

    觉迟和心慈果然依着她的赞礼声,虔诚的拜了下去。

    “新人对拜,新人跪,一拜,再拜,三拜!”青雀本是笑嘻嘻的,可是看着师爹、仙女面对面庄重的跪拜,眼泪忽然流了满脸。太感动人了,这么一拜,他俩就是夫妻了,要相知相守过一辈子。

    我爹和我娘,当年也这么虔诚的对拜过吧,为什么后来会分开呢?没天理。每一对拜过堂的夫妻,都应该相亲相爱,终生厮守。要是有小孩,更应该打死不分开!

    不只青雀,就连端坐着的景城伯,也是虎目含泪,激动不已。孩儿他娘,咱们儿子成亲了,你看见没有?

    张祜伸手揽着青雀,青雀愉快的抹着眼泪,“祜哥哥,我是高兴的,高兴的。”

    等觉迟和心慈拜过堂,青雀扑过去往他俩身上蹭眼泪,“师爹,师娘。”觉迟和心慈此刻的心境大不相同,别说青雀叫“师爹”“师娘”了,就是叫“爹”“娘”,他们也乐意。

    当下也说好了:明早天微微亮时,景城伯装作勃然大怒的模样,把觉迟扫地出门。觉迟和心慈在景城伯府外会合,然后直奔西城城门,城门一开,马上离开京城。至少过个一年半载,再做道理。

    什么都商量好了,看年天色还早,景城伯把觉迟拉在一边说私房话。父子俩十年才见了一回面,要说的话可说了去,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

    当年的尴尬事,景城伯少不了也要问问,打算着替儿子正名。景城伯正问着问着,忽觉芒刺在背。回头一看,青雀正不怀好意的盯着他。

    景城伯瞪了她一眼,“小丫头,你敢欺师灭祖!”我是你师爹的亲爹,你敢用这眼神看我,没规矩!

    青雀嘻嘻一笑,“我有个好主意,你听了保管喜欢。”踮起脚尖儿,趴到景城伯耳边,小声说着话。景城伯脸色变了好几变,终于拍了板,“依着你,咱试试!”

    子夜时分,景城伯府主院忙碌起来,“伯爷回来了,大哥儿也回来了!”“快快快,好生服侍着。爷儿俩和好了,伯爷亲自给大哥儿上药,心疼的不行。”

    内院的小云氏,很快得了讯息。和好了?云氏躺在被窝里,咬咬嘴唇。那样的局面,也能叫他逃了去、毫发无伤么。

    小云氏想来想去,不是那个局有问题,而是时日太久,伯爷把从前的丑事忘光了。唉,也怪自己大意了,总以为伯爷对他死了心,这些年来,忘了煽风点火。

    从前的丑事忘了,那,就再来一件丑事好了。

    小云氏把自己房里的通房丫头小萍叫过来,秘密交代了一件事。小萍的卖身契还在她手里,见她目露凶光,哪敢说个“不”字,颤抖着唯唯答应。

    小萍离去之后,小云氏也睡不着,索性吩咐侍女替她穿衣服,想要下床等着。“何必这么麻烦?”清脆悦耳的小女孩儿声音,“穿了还要脱,多事。”

    小云氏诧异看过去,一名年约七八岁的小女孩儿站在面前,正笑吟吟看着自己。这小女孩儿肤光胜雪,眉目如画,十足的小美人胚子。

    “你是谁?”小云氏觉着不对,厉声喝道。这小女孩儿从未见过面,怎会出现在自己睡房之中、卧榻之前?

    小女孩儿嘻嘻一笑,手中拿着一方锦帕,捂到小云氏鼻子上,“就凭你,也配知道我是谁么。”一阵醉人的香气袭来,小云氏软软的倒了下去。

    第二天,天微微发明时,景城伯府主院中响起景城伯的咆哮声,“不知廉耻,不知廉耻!”紧接着,才回家不过一晚的大哥儿被景城伯追着打着,一路撵到大门口,“滚!一辈子别回来见我!”

    众目睽睽之下,觉迟被父亲景城伯扫地出门。

    “昨晚不是和好了么?这又是怎么了。”仆役们都是纳闷至极。

    谁也不敢当众说,大声说,胆大的就背后议论两声,“哎,主院闹成这样,也没见夫人出面,这可怪了。”“她出什么面,她就在主院呢!出丑的就是她!”

    …………

    景城伯快气疯了。欺师灭祖的小丫头,狗屁不通的小丫头,你懂不懂什么叫做打老鼠却伤了玉瓶?为了恶心那贱人,你毁我景城伯府的声誉!

    西城,城门才刚开,已有一辆马车驰过来。“这么早。”守城的兵士不经意间看了眼,赶车的车夫可真俊!兵士来了精神,吆喝了一声,“停下!这么早,出城做什么?”

    车夫利索的下了车,不动声色的塞给兵士一块碎银子,“我娘子家在城外,她娘家爹得了病,急着回家探望。官爷,行个方便。”兵士眉花眼笑接过碎银子,赞道:“你小子有眼色!”掀起车帘瞅了眼,见车里果然坐了位年轻娘子,低着头,很怕羞的样子。兵士笑了笑,挥挥手,“快走吧。”放了他们出城。

    马车出城以后,跑的很快。到了一处僻静地方,更是把车扔下,两人同骑一匹马,迅疾向西奔去。

    景城伯府这场变故,曾冀到巳时才知道。曾冀何许人也,一听,就知道坏事了。赶忙亲到英国公府打听,英国公不在家,英国公府的管事似笑非笑,“曾爷,林师父前脚走,林姑娘后脚跟着也走了。您说什么?怎么不拦着?林姑娘又不曾卖身给英国公府,我们拦着做甚。”

    曾冀急的汗都快下来了。昨儿才立了个小功,今儿就出了岔子!心慈姑娘不见了,怎么跟陛下交差。

    曾冀一面吩咐下属四处查访,一面硬着头皮去乾清宫求见皇帝,战战兢兢把实话说了。皇帝本是坐着批阅奏章的,闻言沉下脸,袖子一挥,面前的奏章、纸笔全部拂落地面!

    曾冀汗流浃背,连连叩头。一旁服侍的太监们也扑通扑通的跪了一地,吓的大气不敢出。

    “去,把林朝传来!”半晌,皇帝冷森森吩咐。

    曾冀重重的叩头,“是,陛下!”屁滚尿流的出去传召景城伯林朝。老林啊老林,你平时不憨不傻的,这回是怎么了,明打明的跟万岁爷过不去。

    景城伯见了皇帝,伏地大哭,“陛下,臣请求辞官,臣没脸见人了!”皇帝冷冷看着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林卿怎么了?”

    景城伯捶胸号啕,“臣的孽子觉迟,竟然蒸淫继母!这孽子,十年前偷了父妾,十年后,他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

    皇帝疲惫的闭上眼睛。林觉迟身边有位仙女,他会回家调戏你那年事已高的继妻?别逗了。这是明摆着的事,十年前是继母诬陷继子,十年后还是继母诬陷继子。

    朕的好事,竟会坏在一个恶毒的继母手中。

    景城伯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诉,“十年前我差点儿把打死,如今我年纪大了,实在不忍心,只把他赶出家门,让他滚的远远的……”

    “卿的继室夫人,名节已失。”皇帝淡淡道:“她做不得朝廷命妇,或是白绫毒酒,或是青灯古佛,由她选一样。卿另求淑女为配便是。”

    景城伯呆了呆,忙叩头,“是,陛下。”

    “卿确实年纪大了。”皇帝声音依旧淡淡的,“连内宅都管不好,还能做什么大事?罚俸三个月,以观后效。若依旧不好,你便辞了官,回家抱孩子去吧。”

    景城伯叩头谢恩,晕晕乎乎从宫里出来,骑马回府。欺师灭祖的小丫头,我不怪你了,小丫头误打误撞的,没误事,倒帮上忙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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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安心

    回到景城伯府,小云氏的娘家爹云老太爷已是不请自来,要为宠爱的小女儿、素来钟爱的外孙子外孙女主持公道。至于早逝的大女儿,他已经忘记很久了,离家十年未见的觉迟,他也不大记得。

    景城伯也不和他废话,直接命令管事的,“速把族长大人请来。”兹事体大,我跟你说了还不成,请族长吧。

    云老太爷听到要请族长,变了脸色,“贤婿,自家人说清楚便好,何必劳烦族长大人。”

    自家小女儿可是在觉迟床上被发现的,这事若是传了出去,不管觉迟怎么样,小女儿都是死路一条。这丑事不可张扬,只能自家人关起门来,和风细雨的一笔抹掉。

    景城伯根本不理会他,埋头喝茶,静等族长。

    云老太爷沉下脸,“贤婿,你便是不念夫妻情份,也该看着儿女!予迟即将娶妻,阿曦快该嫁人,惜迟才十一!这几个孩子,都离不得亲娘!”

    景城伯真想问到他脸上去,“觉迟呢?觉迟不是您亲外孙?”却生生忍住了。要装成对觉迟很愤慨的样子,要装成对觉迟很愤慨的样子……景城伯一遍遍提醒自己。

    等到族长大人来了之后,景城伯把前前后后的事如实说了:十年前的事;觉迟回来,父子和解;第二天清晨发现小云氏在觉迟床上,一怒之下狠狠捶了一顿,把觉迟赶出家门;被陛下召进宫,陛下的口谕。

    “或是白绫毒酒,或是青灯古佛,她选一样吧。”景城伯一字一字,重复着皇帝的口谕。

    云老太爷脸黄黄的,惊恐莫名。小女儿一向运道极好,虽是嫁做继室,却夫婿敬爱,子女双全,日子富贵顺遂。谁知她会倒这么个大霉,被人陷害了不说,竟被皇帝陛下知道了!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族长是位瘦削、庄严的老年人,面沉似水听完了景城伯的话,不满的质问,“这还能由着她选?自然是白绫毒酒!她死了,再大的丑事也能遮盖过去。她自己也好,咱们林家也好,她留下的孩子她好,各得其所!她若是出了家,流言蜚语岂能少了,林家成了笑柄!”

    看着云老太爷似要开口辩解,族长无情的扔下一句,“她若出了家,予迟还娶不娶媳妇,阿曦还出不出阁,惜迟还要不要出门见人?你看着办吧。要么死她一个,要么毁了三个!”

    口谕是皇帝下的,谁敢违抗?小云氏要么出家,要么死,没有别的出路。林家自然是想要她死的,她死了,一了百了,丑事无人再提。她活着,就是林家的污点,子女的耻辱。

    云老太爷却是舍不得小女儿死的,弱弱的提议,“想想法子,圣上仁厚,万一能改了口谕,也未可知。”

    景城伯摇头,“我没这本事。”族长瘦削无情的脸上有了讥樊色,让陛下改口谕?好大的口气。

    这世上能让皇帝改口谕的人,是有的。朝中大臣们先不说,宫里头就有两位,一位是他亲娘周太后,一位是自小陪在他身边的万皇贵妃。你是能见着周太后呢,还是能见着万皇贵妃?根本没门路好么。

    退一步说,即便疏通了,见着了,周太后和万皇贵妃凭什么替你开这个口?小云氏一位失节命妇,替小云氏开口只会玷污她们,有百害而无一利。

    云老太爷一再替小女儿求情,“如此,许她出家吧。”却被族长堵了回去,“你是她亲爹,不该只为她眼下着想!她若出了家,死后只能凄凄凉凉埋在荒郊野外,受不了子孙祭祀!”

    云老太爷眼中有了光彩,颤声问道:“如今呢?林家可许她埋进祖坟?”死后若是做了孤魂野鬼,那可是千年百年的挨饿受冻,永不得超生。

    族长咬牙道:“看在孩子们的份上,许她埋进祖坟!”

    事情尘埃落定。

    景城伯命人把白绫和毒酒拿到小云氏面前的时候,她哀怨看着景城伯,苦苦求生,“你知道的,我没有和他怎样。他是我姐姐的儿子,我怎会和他……?”

    “你让小萍去做什么事?”景城伯托起她的下巴,慢慢问着她。是,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你和我儿子确实什么事也没有,我当然知道。不过,当年是怎么回事,我儿子是怎么离家出走的,他好容易回来之后,你又要做什么。

    小云氏面如死灰。他知道了,他这么粗心大意的男人,竟懂得审问小萍了。

    可是,即便我想诬陷觉迟,也罪不至死!小云氏不甘不愿的看着白绫和毒酒,哪样也不想选。我不想死,我活的好好的,真的不想死。

    我儿子快要娶媳妇了,闺女正在挑女婿!小儿子才那么点大,没了亲娘,他可怎么活?求生的**在小云氏心中疯长,她眼神狂热的抓住景城伯,“我不想死,咱们夫妻一场,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皇帝下了口谕,夫家、娘家尊长都点了头,小云氏最终也没逃过必死的命运。被婆子灌下毒酒之后,小云氏绝望了,眼神狰狞起来,“林朝,我咒你不得好死!我嫁给你这么多年,只做错这一件事,你便不能容我!”

    小云氏嘴角慢慢流出发黑的血,无力的倒下。临死之前,她诅咒父亲没来救她,子女没来救她,丈夫不肯宽恕她,诅咒觉迟这十年来竟没有无声无息的死掉,更诅咒那个迷晕她的小女孩儿,那个致她于死地的小女孩儿,“小丫头,你心狠手辣,不得好死!”

    被诅咒的小女孩儿,这会儿正兴致勃勃跟张祜商量她的大事,“我娘有曾外公保护呢,很安全。那我该回杨集陪爷太爷了,过两年跟你打仗去,好不好?”

    “不好。”张祜微笑,“你功夫才入门,没有师父在旁指点怎能成?内家功夫各有凶险之处,历山派的功夫自然也有。小青雀,你还是住在哥哥家里,哥哥可以陪你练功,也可以请一位历山派高手过来指点你。”

    “成啊。”青雀没心没肺的表示同意,“你干脆替我请位历山派高手,陪我回杨集吧。太爷爷年纪大了,我惦记他老人家,要回去看看。”

    张祜并不反对,“好,我试试看。小青雀,你师爹师娘临走之前留下两位同门在京的住所,这几日我便一一登门拜访,替你请师父。”

    青雀眼睛一亮,来了劲,“祜哥哥,我一起去!”张祜笑着答应了,果然带着她拜访了两位同门,一位是住在金桥胡同的张师父,一位是住在虎桥胡同的李师父。

    张师父在扬威镖局做镖师已久,和东主情意深厚,难以舍弃。李师父在一家武馆做教头,倒是无可无不可的,愿意来教青雀,在京城也可,到杨集也可。

    不过,李师父在京城还有家务要处置,若要去杨集,要等到明年三月之后方可。张祜替青雀做了主,“如此,您暂且先到寒舍住着,明年三月之后再去杨集,如何?”李师父欣然同意。

    李师父年纪有三十岁上下,中等身材,五官端正,面相憨厚老实。他不算是有天份的人,可是凭着勤学好问能吃苦,也练了身不俗的武功。

    “这个,只能是师父了。”青雀看着李师父扔到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面孔,憨厚的神情,遗憾的摇头。

    师爹,仙女,我想死你们了。

    曾外公时常来看望小青雀。从衣食住行,到读了什么书,练了什么功夫,见了什么人,遇着什么事,都会细细询问。青雀见了他总是眉毛弯弯,“您跟我太爷爷一样啊。”叽叽咕咕跟他说着孩子话,自在的很。

    曾祖父不大好意思来英国公府,邓麒却是常来的。其实他也觉着尴尬没趣,不过实在想见女儿,顾不得许多。邓麒对青雀纵容的很,回回见了面都是陪她疯玩,根本不约束她,也不提让她不高兴的人和事。

    每回见了邓麒,青雀格外欣喜,快活的想要飞起来。

    “妞妞有这般疼你的爹爹,可是好。”英国公夫人看在眼里,很替青雀高兴,亲爹这么疼爱,小青雀算是有了依靠。

    “也没什么好的。”青雀不以为意的嘻嘻笑,“我爹这个人吧,对我好归对我好,到了要命关头,靠不住。伯母,我爹就是陪我玩耍,旁的指望不上。”

    英国公夫人看着这花朵般的小女孩儿,又是怜惜,又觉怪异。这孩子看着天真无邪,其实也蛮有心机的。明明跟亲爹这么要好,却又说亲爹靠不住,不指望。

    女孩儿家,不该是这样啊。英国公夫人叹气,摇头。女孩儿应该是贤淑,大度,不管心里苦成什么样,面上也要微笑着,周旋应酬,长袖善舞。

    “若没有父亲保护,妞妞会受委屈的。”英国公夫人温和告诉青雀。

    青雀神气的摇头,“不会!我娘说了,一个人如果自强自爱,谁也不能让你受委屈!”

    英国公夫人微微皱眉。女人一辈子要吃的苦多着呢,不能受委屈哪成。青雀,人这一辈子,有很多的无奈。

    转眼到了年底,快该过除夕了。英国公夫人颇有些为难,让青雀跟着一起祭祖、守岁?她又不是张家人,又不是张家亲戚,名不正言不顺的。

    宁国公府派人来接过,青雀不肯去,“我曾外祖父交代过,邓家不能回。”英国公亲自出面,把来人打发走了。

    曾外公也过来接,英国公委婉说明,“您看,宁国公府来接,我给推了。若是让您接走……”曾外公无言以对。

    曾外公送来了青雀过年的新衣,都是王家针线房精工细做的,很漂亮。其中有一件大红底撒黑色盛开玉兰花锦缎面儿玄狐斗蓬,尤其华丽悦目,曾外公特意给青雀披上,“妞妞,这是你娘吩咐人替你做的。”

    青雀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曾外公走后,青雀披着这件斗蓬,小脑袋昂的高高的,得意炫耀,“伯伯,伯母,祜哥哥,阿佑姐姐,这衣裳好不好看?是不是别具匠心?”

    张祜笑着走过来,青雀极有先见之明的伸手捂着小脑袋,瞪向张祜,“祜哥哥,我没有小辫子!没有!”

    英国公夫妇哈哈大笑,张佑跑过去帮青雀,“哥哥,不许欺负妞妞!”话才说完,搂着青雀笑成一团。

    此时此刻,英国公夫人又极其喜欢小青雀。这孩子多可爱呀,活泼灵动,招人待见!

    宁国公府正内室,国公夫人荀氏后知后觉的问起,“媛姐儿怎的还没接回来?这平时在旁人家也罢了,难不成过年也不回自己家?”沈茉低着头不敢说话,世子夫人孙氏硬着头皮回道:“去接了,接不回来。”

    荀氏摔了一个茶壶,两个茶碗,“去,再接去!跟她说,若是过年也敢不回来,这邓家的嫡长女她别想再做!”

    孙氏不敢拗着,只好再差人去接。这时已是腊月二十八,明晚就是除夕,要是今天再接不回来,媛姐儿你还想做邓家人不。

    过了两个时辰,差去的人回来了,“媛姐儿才被宫里接了去,说是在未央宫过年。”荀氏听了,板着脸一言不发,没发脾气,没摔东西。

    这丫头,她怎么总能遇着贵人呢?大过年的,荀氏觉着肝儿疼。杨阁老对她是甭提了,掏心掏肺的;英国公世子待她也极尽心;这会儿她又成了宸妃心尖上的人!

    要是没有杨阁老,没有英国公,我早把这丫头捉回宁国公府好好管教了!荀氏越想肝儿越疼,可是大过年的,有病有痛也只好忍着,连大夫都不好请。

    孙氏专程命人把邓晖请过来商量,“这是真看上媛姐儿了?咱家若出位皇子妃,也是好事。”邓晖敷衍的点头,“好事,好事。”

    那会使绊马索的小丫头做了皇子妃?哈哈,哪个皇子这般倒霉。

    孙氏眉间有了欢喜之意,“如此,该把她好生教养起来了。这要嫁往皇家,礼仪、见识都不能差了。”

    邓晖嘴角抽了抽,“随你。你若觉着自己比杨阁老、王太守、英国公夫人都强,你教去。”

    这小丫头自小到大的老师,你看看都是什么人?前武英殿大学士,士林名流,人家都没你会教孩子不成。

    孙氏陪笑道:“那倒不是。不过媛姐儿是咱家的姑娘,这姑娘还是要由祖母、母亲来教,旁人总是隔了一层。”

    大过年的,邓晖本是打算在孙氏这儿留宿,却是禁不住孙氏如此喋喋不休,笑道:“成,你若有本事把丫头要回来,你教。你若有本事亲自去到英国公府,也是你教。全由着你,你看着办罢。”站起身,跟逃似的,走了。

    孙氏数了数,自己竟跟丈夫说了这么多句话,心中不知是喜是悲。两夫妻之间话越来越少了,渐渐相敬如冰,能说上这么多句话,实属难得。

    邓晖走后不久,邓麒、邓麟两兄弟一齐来了,陪孙氏说了半天家常。邓晖这做丈夫的对孙氏毫无耐心,邓麒、邓麟却不是,任凭孙氏再怎么话多、啰嗦,也会恭敬亲热的听着,不会流露出厌烦之意。

    丈夫渐行渐远,好在还有儿子,孙氏欣慰的笑了。她这一生最骄傲的事就是生育了邓麒、邓麟两个孝顺儿子,只要有这两个儿子在,孙氏在邓家便是铁打的江山。

    “媛姐儿,被接到未央宫了。”孙氏好似漫不经心的提起。

    邓麟咧咧嘴,“大哥家那丫头厉害的紧,听说到了陛下面前也不胆怯,侃侃而谈,对答如流。娘,大哥,恭喜你们,要出贵人了。”

    邓麒神色一暗,“皇家规矩大,也不知小青雀在宫里受不受拘束,自不自在。这会子,她该是在自己家里试新衣,围着家人欢笑嘻戏才对。”

    邓麟啧啧,“大哥,看不出来,您还真疼孩子。”孙氏微笑道:“你当她还小啊,都八岁了,哪能净挂住玩耍。该做正事的时候,得做正事。麒儿,快别想那么多了。”

    邓麒唯唯。

    闺女,你在未央宫做什么呢?邓麒说是不想,心里还是担忧。伴君如伴虎,皇宫那个地方,一个不小心便会出岔子的。闺女,那不是咱家,你可要处处谨慎啊。

    青雀这会儿并不在未央宫,而是在周太后所居住的慈寿宫。慈寿宫中花团锦簇,皇帝、皇后、万皇贵妃、宸妃、德妃、诸皇子公主全都在,十分热闹。

    周太后对青雀的相貌很满意,“这孩子生的好,艳而不妖。很美,又很正气。不是那种妖妖娆娆的,看着顺眼、舒心。”

    青雀甜甜笑着,更显乖巧。

    皇帝旧话重提,“想不想留在宫里?可以住在未央宫。”

    太后、妃子们都饶有兴趣看着青雀,想看她怎么答复皇帝。怎么着?宫里要多位小美人么,四皇子你好艳福。

    青雀声音清清脆脆,眼神纯净,一片童真,“我若住在未央宫,宸妃娘娘便要搂着我睡觉,其余人等一律撵走!”

    皇帝怔了怔,放声大笑。其余的人也想乐,见皇帝这样,放心的跟着笑起来,殿里的气氛很欢快。宸妃弯下腰刮刮她的小鼻子,“淘气丫头!”四皇子悄悄抱怨了一句,“你比小八还霸道!”

    “那,跟着她好不好?”皇帝含笑指着一位穿戴异常讲究、金碧辉煌的宫妃,“你看看,她怎么样?”

    这位宫妃看着可是有年纪了,得有……四五十岁?皮肤倒是白白的,可是身材发福,五官也称不上美艳。在诸多年轻貌美的妃嫔当中,她很显眼。

    青雀歪头想了想,“她……很实在啊,看着安心!”

    你要称赞她美丽吧,实在违心,说不出口。要夸她聪明吧,可是聪明又没写在脑门儿上,看不见。唉,只有赞美她实在了,她看着真的很有份量,很实在。

    皇帝感概万千,“这孩子,眼光极好!”

    朕的贞儿,太后不喜欢她,朝臣反对她,后宫嫔妃不明白她,这些人都不懂得贞儿的好。贞儿是实实在在的温暖,实实在在的依靠,在朕最孤苦无助的时候,是她陪着朕一天一天走过来,不离不弃。

    贞儿,朕看见她便觉得安心。

    “你跟着她好不好?”皇帝弯下腰,温和问着青雀。

    青雀眼珠转了转,踮起脚尖,伸出手捂着小嘴,很努力的要往皇帝耳朵边够。皇帝见她这幅顽童模样,微微笑了笑,头往下低,让她能够着。

    “我看着她安心,可是,我不想跟她睡觉!”青雀在他耳边偷偷说道。

    把皇帝惊的。这孩子是怎么了,朕的心里话,她全都知道!

    青雀说完,平平稳稳站好了,冲着他甜甜的、讨好的笑,露出一口可爱的小白牙。

    四皇子不放心的走过来,站在青雀身边,神情肃穆。这是一对金童玉女,两张小脸都是漂亮精致的无可挑剔,一般的肤光胜雪,一般的风姿秀异。

    不同的是,女孩儿看向皇帝的目光中讨好的,男孩儿看向皇帝的目光是谴责的。

    阿原你……皇帝无奈了。父亲是想替你留下她,你不用这么看着父亲吧。

    看中了什么,赶紧下手,莫待无花空折枝。阿原,这道理往后父亲要好好教给你。

    宸妃称赞起周太后的衣饰,其余的嫔妃哪个没眼色,都围在周太后跟前争先恐后的说着恭维话,奉承的周太后心中欢喜。宸妃见状,悄悄溜出来,走到皇帝身边。

    “陛下,想什么呢?”宸妃笑吟吟问道。

    皇帝摸摸鼻子,“这孩子是谁家闺女?赶明儿把她父亲召进宫,好好训斥一通。”

    “极是应该!”宸妃笑的花枝乱颤,“教出这般顽皮淘气的小丫头,还不该训斥么。”

    青雀笑的更甜美了。

    四皇子忍无可忍,挺身站到青雀前面,用责备的目光看着皇帝和宸妃。他眼睛很清澈,很纯净,皇帝被他看的心虚,宸妃被他看的心软。

    “阿原,出去玩吧,出去玩吧。”皇帝挥挥手,把阿原、青雀打发走了。阿原你别在父亲面前站着了,你再这么着,父亲会以为自己成了无道昏君。

    作者有话要说:九点,我的目标是九点。

第56章 元旦

    四皇子陪着青雀往外走,两人一边走一边商量着怎么玩,“过年嘛,要放炮仗的,要放大炮仗。”“成啊,咱们去放炮仗,还有烟花。江南新进贡的,品种齐全,很漂亮。”

    这淘气好动的小丫头,把斯文安静的阿原都带顽皮了。皇帝和宸妃听在耳中,哪里能放心,忙命老成宫人跟在他们身边,好生服侍。

    青雀要亲手放炮仗,倒还没人拦着,由着她玩。四皇子想要亲手放炮仗可就不行了,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没一个敢拿炮仗给他的。

    “哎,你好可怜。”青雀同情的看着他,“在自己家里,连个炮仗都不许放。”在自己家,不是应该很自在的么?

    “我家,一向是这样的。”四皇子有点不好意思,“规矩比较大,禁忌比较多,饮食举止,都不得自由。”

    青雀更加同情他,很讲义气的也不放炮仗了,和四皇子一起坐在暖阁里喝茶吃点心。点心味道很好,酥酥软软的,样子也很小巧好看,青雀吃的无比满足。

    天色暗下来之后,两人出去看烟花。这些烟花是江南新进贡的,花色繁多,制作精巧,浩瀚的夜空殿开一幅幅美丽的画卷,让人欢呼雀跃。

    这天上的烟花美丽如斯,却又短暂易逝。

    守过岁,次日便是元旦。元旦是大日子,皇宫之中无人不忙碌,大年初一这天,不只百官要朝贺皇帝,内命妇、外命妇也要朝贺太后、皇后,礼仪繁复、隆重。

    对于外命妇来说,进宫朝贺是责任,也是荣耀。有进宫朝贺的资格,说明她们的丈夫或儿子有出息,为她们带来尊贵的地位、优渥的待遇。

    这天,外命妇全是按品大妆,穿戴的既要讲究,又是符合自己的身份。首饰的佩戴也要中规中矩,不可过简,亦不可太奢。

    这样的场合,在意的是礼仪规矩,比较的是名声地位,对于外命妇们的长相,通常没人留意。生的美,或是生的普通,又有何分别呢。

    今年,却出了例外。因为,今年元旦,是阳武侯夫人祁氏头回入宫,头回出现在太后、皇后和贵妇们的视野中。

    祁氏受封为阳武侯夫人的时候,依礼仪该进宫拜谢。当时她正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宸妃亲向周太后、王皇后替她请假。周太后、王皇后都知道薛护曾救过四皇子,笑着答应了。外命妇受诰封后入宫拜谢不过是例行公事,她们并不曾放在心上。

    这回元旦朝贺,周太后、王皇后和众多贵妇们一样,为阳武侯夫人的美艳惊呆了。她明明穿着一品侯夫人的服饰,衣裳首饰尽皆中规中矩,却是面目端丽,身姿袅娜,绰约若仙子。放眼望去,贵妇淑媛也好,宫中妃嫔也好,没有人能够比的上。

    神色自若,人如美玉,她往那群侯夫人当中一站,当真如野鹤立于鸡群,艳极无双,清丽绝伦。原本相貌也算不俗的永城侯夫人和南雄侯夫人,被她映衬的暗然失色,面目无光。

    周太后神摇目夺,脸色变幻不定。天底下竟有这般绝色!那般选秀的官员一个个都是傻子、呆子不成,若阳武侯夫人能早早的选进宫,皇帝哪会……

    这样的美色若放在当年,哪能不是万贞儿的对手!周太后想起万贞儿把持后宫的那些年月,心潮起伏,悔之不迭。

    周太后特地把阳武侯夫人召到面前问了几句话,阳武侯夫人态度端庄又不失恭谨的回答了,声音清柔中略带一丝暗哑,异常动听。

    尤物,天生尤物!周太后真想仰天长哭,扼腕叹息。

    可是人已经嫁了,孩子都已经生了,能怎么着?周太后懊丧了一阵,怏怏的挥手,“下去罢。”什么都不说了,晚了,太晚了。

    朝贺后赐宴,阳武侯夫人更是备受瞩目。这美人就是美人,哪怕是一举手一投足,哪怕是一个眼神一个微笑,都与众不同,优雅悦目。

    “原来名扬天下、风骨奇伟的阳武侯夫人,竟这般美貌动人!”贵妇们开了眼界。

    赐宴之后,外命妇谢恩,鱼贯出宫。一行行一列列或老或少、或丑或俊的女子行走在宫廷中,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快看快看!”道路旁边的高楼上,一名小女孩儿神情激动的抓住四皇子,指给他看,“穿大红褙子的那位,风姿楚楚的那位!她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子,对不对?”

    四皇子顺着她的手势认真看过去,摇头反对,“她很好看,可是,她不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子。”

    小女孩儿大怒,“没眼光的臭阿原!”四皇子被她骂的颇觉委屈,却依旧坚持着,“她顶多排第四!”

    世上最好看的人,是你啊,小青雀。然后是我母亲,再然后是我小姨,再然后才能轮到她。

    小女孩儿瞪了他一眼,气势汹汹的断言,“她最好看!没人能比的上她!”忿忿不平的扭过头,不再理会四皇子。

    四皇子一向是很迁就她的,这回却固执己见,死不改口。

    小女孩儿翘起脚尖张望,直到祁玉的身影走远了,消失了,还是恋恋不舍。

    元旦朝贺之后,周太后下了口谕:阳武侯夫人祁氏,永不许再进宫。

    她生的实在太美,又已嫁为j□j,见了她徒增烦恼。

    这件事一时间在京城传为美谈,谁人不知,哪个不晓。阳武侯夫人,人间真绝色!美到什么程度呢?她进了一次宫,便被太后封杀。唯恐她再次进宫,不小心被皇帝看见了,君夺臣妻,毁了皇帝的英名清誉。

    薛能在中军都督府挂了个虚衔儿,中军都督府的同僚们见了薛能的面总是满脸艳羡,“老薛,好艳福!”薛能乐的合不拢嘴,得意之极。

    宁国公府,荀氏、孙氏、沈茉,各自气的快要发狂。荀氏和孙氏不必提了,她们早在祁保山父子身亡之后就已经看死祁玉,觉得她这辈子已经完了。结果呢?她不仅做了阳武侯夫人,还如此风光!

    祁玉越风光,她们越觉得被打脸,越觉得没意思。一介孤女都能混成这样,一个被她们嫌弃、抛弃的孤女都能混成这样,让自命不凡的她们情何以堪。

    沈茉心里的恨,比她们强烈千倍百倍。她和祁玉曾是闺中密友,她曾把祁玉当成这辈子最大的敌人,一心一意要超过、要战胜的人。她曾下过大力气去打倒祁玉,并且,她曾经认为自己赢了。

    沈茉是邓麒三书六礼娶过门的妻子,祁玉,却不过是邓麒瞒着父母尊长偷娶的,名不正,言不顺。沈茉一度以为,祁玉只能委委屈屈、不甘不愿的认输,对着自己俯首称臣。

    哪里能想到,她竟能以壮士断腕、英雄自戕的勇气,像扔掉块破布似的,扔掉和邓麒的婚姻!她离开邓麒另嫁他人,并没有和自己纠缠不休,并没有和自己共事一夫。

    玉儿成了阳武侯夫人,还美名远播、清名遍天下!沈茉咬紧嘴唇。如此一来,自己哪里能算是赢了?半分优势没有。

    难道生的美丽,便应该所向披靡?玉儿是如此的好命,不就是因为长的好看么。还有玉儿的小闺女,也因着相貌出众,得了宸妃娘娘青眼,被接到宫里过年。

    若是玉儿的小闺女真做了皇子妃?沈茉眼眸闪过一抹恨毒。如果真那样,自己算是输惨了,再也辖制不住她们母女。

    玉儿,你是我的手下败将,休想爬到我头上!

    嫉妒、仇恨啮噬着沈茉的心灵,让她痛楚难耐。沈茉迅速盘算着:宸妃固然是陛下的宠妃,可是,怎么也比不过万皇贵妃!万皇贵妃,才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才是陛下最宠信的妃子。

    争了这么多年,不能临了临了,输给没有父兄扶持的玉儿。无论如何,无论花费多大代价,我也要攀上万皇贵妃,阻挡玉儿的闺女青云直上!沈茉暗暗下了决心。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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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虚,这么晚,还这么少。

    我补上,补上,明早可以再看一看。

第57章 猎物(一)

    王氏大喜,趁机提了两位远房亲戚家的小姑娘,“一位姓贾,小名唤作淑宁,今年九岁了,清清秀秀的,性子很温良。另一位叫阿珑,跟您同姓呢,今年八岁,模样极周正,为人极好,街坊邻里、老亲旧戚,没有不夸她的。”

    万贵妃白了她一眼,“跟我一个姓哪能成,万家出了位皇贵妃,再出位皇子妃,天底下的好事都让万家占了不成。这话往后休要再提。”

    王氏忙道:“还是您见事明白,我就是个糊涂人,该打,该打!”言辞谦卑的自责了好几句,诚惶诚恐。

    万贵妃是宫女出身,娘家没什么根基。对于科举出身却奴颜婢膝攀附上来的万首辅,万贵妃颇有几分看重。因此只轻描淡写斥责了王氏两句,这事就算过去了。

    王氏回府后一五一十告诉了万首辅,惴惴不安道:“娘娘倒是答应了,可谁知,皇上会不会答应呢。”万首辅极为肯定,“一准儿答应!只要皇贵妃开了口,皇上没有不答应的!”

    皇贵妃何许人也?自皇上两岁起便陪在他身边,相依相偎走过了这么多年,一直盛宠不衰。四皇子娶媳妇这样的小事,皇上怎会驳了皇贵妃的颜面。

    “我万安好歹也是两榜进士,庶吉士出身,为什么上赶着和万通这等不学无术之人联宗,认作一家?”万首辅笑道:“还不是因为他有皇贵妃这亲妹妹么。和他联了宗,便是和皇贵妃成了亲戚,这才顺顺当当一路升官,直至内阁首辅。”

    “极是,皇贵妃真好使。”王氏连连点头。可不是么,没和皇贵妃攀上亲戚之前,他升官可没这般顺当!

    “若是皇贵妃说动陛下,把宁国公府大小姐退了,把妹妹家的淑宁丫头推上去?”王氏心中怦怦直跳,“老爷,若是真这样,咱们岂不是……?”

    “咱们便是名正言顺的皇亲国戚,还会更上一层楼!”万首辅重重拍了拍桌案,激动的两眼放光。

    王氏也兴奋了好一会儿,却想起一件大事,“皇后是尊贵,可若是不得宠,还不如嫔妃呢!如今宫里头倒是有皇后,有皇贵妃,你说谁更神气?皇后就是个空架子,皇贵妃才是真正的六宫之主!淑宁若是做了皇后,宁国公府那丫头做了宠妃,淑宁不得在她面前陪小心啊。”

    万首辅捋着小胡子,一脸得意笑容,“宁国公府那位大小姐,你当沈家能放过她?沈复这个人行事一向狠辣,他那大闺女,估计也不是善茬儿。”

    王氏想想也对,继母要对付前妻留下的孩子,法子多着呢。咱不想让邓大小姐出头,她继母更不想!邓大小姐这个人,竟是可以不必再理会。

    王氏满心欢喜,盼着宫里传出来的好消息。法力无边的皇贵妃没有让她失望,这年春天,皇帝亲自召见了贾淑宁小姑娘,命令留在宫中养育。

    贾淑宁,算是已被皇家定下来了。

    邓家大小姐则是悄没声息的离开了未央宫,重新回到英国公府——她天生命格奇怪,不能养在邓家,只能寄居别处。说来也怪可怜的,小小年纪,一直寄人篱下。

    “皇贵妃威武!”王氏想起宫里那位年近五旬、体态肥胖的女子,佩服的五体投地。她既不年轻,又不美丽,怎么就能让皇帝陛下俯首贴耳呢?太有本事了。

    一位比皇帝大上十七八岁的妃子,能有这样的宠爱,确实有些匪夷所思。要知道,皇帝才三十出头,万贵妃已经快五十了。

    男人三十岁是正当盛年,女人五十岁已是美人迟暮。这样的身份地位,这样的年龄差距,偏偏有这样经久不衰的情爱,世所罕见。

    古往今来,只有这么一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三月,沈复终于如愿得到宣府总兵的任命,即将走马上任。沈家人闻讯欣喜若狂,从上到下俱是喜上眉梢,喜气洋洋。

    沈复踌躇满志。家产散尽又怎样呢?有总兵这肥缺在,很快赚回来!一个人手里只要有权,还怕没钱么。

    沈茉喜之不尽,带着儿子之翰、女儿之屏,亲自回娘家贺喜、送行。沈复见了外孙子外孙女极高兴,笑咪咪一人送了只古玉班指,“好孩子,戴着玩吧。”

    之翰、之屏相貌像父亲邓麒的地方多,俊美出众,风度翩翩。礼仪也极好,彬彬有礼的冲沈复道过谢,又亲热又恭敬。沈复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夸了几句,打发他们出去玩耍。

    “父亲您这一走,怕是又要三五年才能回来。”沈茉虽为父亲荣任宣府总兵而高兴,却舍不得父亲远离京城,“您不在身边,女儿便没有主心骨。”

    曾氏笑道:“宁国公府有你家国公爷镇着,稳稳当当的,又尊重又体面。你是宁国公府的世孙夫人,有何不顺心之处?阿茉,你家除了太婆婆、婆婆难伺候了一点,并没有别的烦心事,快别这样了。”

    年轻媳妇,谁不受婆婆的气?这真算不得什么大事,熬过去,也就好了。

    沈茉嗔怪道:“怎么没有烦心事?父亲,母亲,我本是好好的原配,如今却不尴不尬的成了继室!还有那野丫头,这会子虽暂时风平浪静,不定哪天便会跳出来,惹我生气。”

    曾氏眼中闪过丝冷厉,“那时节,你父亲不是落了难,有求于邓家么?委屈我的宝贝女儿了。这名份已是定下,想也无益,只好放开怀抱,别无他法。”

    “至于那野丫头……”曾氏咬咬牙,眼神阴郁的看向沈复。

    沈复哈哈大笑,“什么名份不名份的,根本不必放在心上!她再怎么是原配,没留下嫡长子,可有什么用呢。阿茉,你有之翰,宁国公府往后是你儿子的,这才是重中之重。”

    “我虽和保山有交情,却不许他闺女压到我闺女头上,他外孙女压到我外孙女头上!阿茉,父亲自从答应邓家那一天起,已是定下主意。”

    沈复目光变的冷酷,“宁国公府嫡长女是这般好做的?占着名份却寄养他处,摆明了放心不过我闺女,打我沈家的脸!阿茉,保山的外孙女,不能留!”

    曾氏和沈茉都是身子一震,目光中流露出惊喜、恐惧、渴望、贪婪等种种,心绪复杂。不能留,不能留!可是,要怎么下手呢?

    沈复微微一笑,招手叫过沈茉,在她耳畔低低说着计谋。沈茉聚精会神一字不拉的听着,脸上露出狡诈又得意的笑容。父亲,您不愧是沙场老将,杀起人来,真利落!

    “父亲,您等着听我的好消息吧。”沈茉笑吟吟说道。

    沈复欣慰点头,继而叹息道:“为父和保山情份极好,原是不忍心出此下策。保山的闺女若能屈居你之下,或是带着那孩子远走高飞,不再烦着你,为父也愿意放过她们。说实话,保山死的很惨,为父哪里忍心赶尽杀绝呢!”

    “都怪玉儿太不懂事了!”沈茉掩口而笑,“不舍得委屈自己,倒舍得丢下孩子!孩子么,她这亲娘都不心疼,我更不必替她心疼了,父亲您说是不是?”

    父女二人相对而笑。

    曾氏白了他们一眼,“我不管你们究竟怎生行事,总之要严丝合缝,半点岔子不能出,知道么?尤其,不能被邓家抓到半点把柄,不能被姑爷起了疑心,坏了和阿茉的情份。”

    沈茉笑咪咪答应了,“您只管放心!邓家,您姑爷,我还不知道他们么?当年他们保不住祁玉,如今一样也保不住邓之媛!”

    沈复、曾氏忆及往事,笑容满面的点头。极是,宁国公是属意祁玉的,邓麒也是属意祁玉的,结果还不是三书六礼的迎了阿茉进门。这家人,好对付。

    宁国公能拼能打,为邓家创下这大好基业,为邓家挣来这世袭公爵。阿茉,你好福气啊,等着做国公夫人吧。

    沈复满面春风的出发了,荣任宣府总兵。临走之前他留下两名身手极好的护卫给沈茉,“对付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足够了。”沈茉笑吟吟点头。

    英国公府中,张祜做了一件令他后悔终生的事:本是应该由李师父陪着青雀回杨集的,可他实在舍不得青雀走,借口李师父还有要事处理,把青雀的行程延后。

    青雀很想念杨集的太爷爷,想早点回去陪他老人家。可是李师父有事不能离京,她只好等着。历山派功夫她尚属初学,身边没人指点怎么能行。

    更何况京城有爹、有娘、有曾外公、有曾祖父,还能时不时的看一眼小弟弟、小阿扬,青雀也有点舍不得走。她扬扬洒洒给太爷爷写了封信,“……等到冬天,天上飘雪花的时候,我便能回到朝思暮想的杨集,咱俩便能够见面了!”

    青雀继续读书、练功、玩闹,快活的过着日子。青雀到底还小,没注意到英国公夫人看她的眼神一天比一天冰冷,一天比一天不耐烦。

    英国公夫人正为爱子张祜择配,可是不管她提了哪家姑娘,不管那姑娘是多么美丽大方、贤惠淑德,张祜看都不肯看一眼,一口回绝。

    只要青雀还在,他会一直如此吧。

    英国公夫人有点后悔收留青雀了。

    金秋时节,皇帝照例秋狩,近卫、勋戚大多随行。英国公带着张祜,宁国公带着邓麒、邓麟、邓天禄、邓无邪等人,雄心勃勃的出了城。秋狩,这可是展示武功、勇力的大好时机。

    “祜哥哥,替我捉只小狐狸吧。”张祜临出门,青雀笑嘻嘻的要求,“要活的,要好看的!还有,最好浑身一个颜色,没有杂毛!”

    张祜浅浅笑着,捏捏她粉嘟嘟的小脸蛋,“成,替你捉只好看的小狐狸!”

    张佑要求的则是小鹿,“哥哥,我要只小鹿!有杂色可以,有斑点也可以,性情要温顺,角要长,样子要好看!”

    张祜嘴角抽了抽,默默跟在英国公府身后,走了。

    一个要小狐狸,一个要小鹿,行,哥哥记下了。

    邓麒也专程来跟青雀告别,承许她,“妞妞,爹爹多打猎物,冬天给你做袄子,做斗蓬!妞妞穿着爹爹亲手猎的皮毛,神不神气?”

    青雀高兴的扑到他怀里,“好啊好啊,我喜欢!”小脸乐成了一朵花。

    “从前你曾祖父猎过熊呢!要是再猎着了,妞妞能吃新鲜熊掌!”邓麒抱着青雀,久久不愿放开。

    “那我就等着你猎的皮毛,曾祖父猎的熊掌了!”青雀喜笑颜开。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默送的手榴弹,谢谢所有支持正版的读者。

第58章 猎物(二)

    旌旗蔽日,甲士如云,近卫军开道,勋戚围绕,皇帝浩浩荡荡出了城。京师秋日的天空明净高爽,深邃幽远,阳光下兵士盔甲锃亮,刀枪耀眼,威武雄壮。

    秋狩队伍出城之后,王堂敬特意接青雀到王家玩了半天。青雀神气活现的告诉张佑,“阿佑姐姐,曾外公是怕爹爹走了,我心里难爱呢,他多疼我,”高高兴兴的跟英国公夫人、张佑道了别,牵在曾外祖父手里走了。

    “妞妞真懂事!”张佑送走青雀,对着英国公夫人叹气,“她不能跟亲爹住一起,也不能跟亲娘住一起,连师爹师娘也走了!若换了我是她,一定会悲春伤秋、自怨自艾的。她却整天都是一脸笑容,让人看了就喜欢。娘,我觉着青雀真是很不容易。”

    张佑这父母双全、兄长疼爱的女孩儿,虽然只比青雀大几个月,却一向以姐姐自命,把青雀当小妹妹。她和哥哥张祜一样,待青雀极为亲厚。

    英国公夫人想起青雀那张可爱的小脸,心里也软软的。谁说不是呢,这孩子招人疼!父母亲人不在身边,寄居英国公府,她一样朝气蓬勃、神采飞扬,从不在人前流露出失意、颓丧。这,真真是难得的。

    可是,她有那么一个爹,还有那么一个娘!英国公夫人认真把青雀当作儿媳妇人选来考虑,顿时非常恼火。她爹邓麒实在太不着调,背着父母尊长跟祁玉这孤女在老家成了亲,紧接着便在京城另娶!夫妇是人伦之首,邓麒却把婚姻当作儿戏,令人齿冷。

    她娘祁玉也是奇怪,明知道邓家尊长不情愿,还是偷偷摸摸的嫁给邓麒,生下青雀。然后呢,她远走云南,另嫁他人,亲生的孩子抛下不理!

    对祁玉这样的行径,英国公夫人满是鄙夷。阳武侯夫人,她再怎么名满天下,再怎么受世人仰慕,其实不过是一冷心冷情的女子罢了。既不知礼仪廉耻为何物,又能把亲生女儿抛诸脑后,天性凉薄。

    青雀再怎么可爱,有这样的父母,也是让人不敢问津。女儿肖母,青雀长大之后,难免不会步她母亲的后尘,行事荒诞怪异、不合规矩。英国公夫人思绪繁乱的想了又想,还是不能接受青雀。

    未来的英国公夫人,应该有无可挑剔的家世、出身。青雀这样的来历,过于复杂了些。

    青雀从王家回来之后,昂着小脑袋在英国公夫人和张佑面前走来走去,“伯母,阿佑姐姐,闻着了吧,很浓的桂花香?我在桂花树下坐了半晌,还吃了桂花糕,喝了桂花茶!”

    张佑在她身上嗅了嗅,很不客气的伸出手。青雀嘻嘻一笑,从怀中掏出方洁白的帕子递在张佑手中,“阿佑姐姐,扑鼻的桂花香!”帕子中裹着五六块小巧的桂花糕,淡淡的黄色,雅致的香气。

    英国公夫人用怜悯的目光看着青雀。这孩子兴奋的两眼放光,必定又在王家见着亲娘了。她若见着亲娘,便是这幅神气;若没见着,回来问个好,便会一头钻去练功,小姑娘家家的,练起拳脚来虎虎生风。

    青雀和张佑把桂花糕捧到英国公夫人面前,她含笑拈了一块,慢慢品尝着,“好滋味!”客气的赞叹。

    两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儿笑咪咪坐在一旁吃桂花糕,咭咭咕咕说话,情态亲密。

    午后阳光照了进来,淡淡洒在精致讲究的桌案上,洒在两个女孩儿晶莹娇嫩的脸颊上,温馨美好。

    第二天上午,突如其来的,宁国公府世子夫人来访。

    英国公夫人正悠闲坐着喝茶,张佑和青雀在一旁坐着说话。侍女进来禀报的时候,声音不高不低,英国公夫人、张佑、青雀却都是听到了,俱是一呆。

    宁国公府世子夫人,就是青雀的祖母孙氏了。她之前从未来过英国公府,今天来,这个时辰来,可能是什么事呢?

    英国公夫人心头蓦然有些沉甸甸的。

    张佑满脸同情,把青雀的小手紧紧握在手里。青雀脸发白,手冰凉,勉强冲张佑笑了笑,“姐姐,我没事。”

    孙氏年约五旬,白净面庞,梳着一丝不苟的圆髻,端庄优雅。她身后跟着十数名嬷嬷、侍女,皆是穿戴讲究,神情恭谨。

    英国公夫人含笑把她让进来,见礼寒暄,落坐奉茶。张佑和青雀上前见过礼,孙氏拉着张佑夸了半天,送了只水头极好的老坑玻璃种高绿手镯做见面礼。轮到青雀,孙氏神色复杂的看了她半天,眼神闪烁,似有怜悯。

    “……每年这个时候,家母都要到景福寺礼佛。寒舍在山间有座别院,顺便在山上住几日,天高气爽,心境宽阔,极有趣……今年,老人家不知怎的想起媛姐儿这曾孙女了,唉声叹气,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

    孙氏委婉的开了口,讨要青雀。

    张佑和青雀迅速相互看了眼,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支着耳朵往下听。

    英国公夫人沉吟半晌,淡淡道:“如此,请夫人接了孩子过去,三日也好,五日也好,悉听尊便。”

    孙氏大喜,连连道谢。

    张佑气的小脸通红,“娘,小青雀和邓家八字不合呀,回去会有灾的!不能回去!”

    妞妞明明有爹,却一直不敢回去,为什么?王家老太爷、哥哥都一再交代过,妞妞不能回邓家,他们绝不是随便说说的,一定有原因。

    妞妞爹爹在家的时候都不敢回,如今他随驾秋狩,那更是不成了。怎么能趁这时候任由邓家带走小青雀呢,太大意了。

    孙氏很觉尴尬,讪讪的不知该说什么。英国公夫人沉下脸,“阿佑,不许胡言乱语!跟世子夫人赔不是,然后回房思过。没有我的话,不许出房门!”

    张佑眼中有了泪花。孙氏忙做和事佬,“实心实意的孩子家,和咱们冷心肠的大人哪里一样?大小姐说的原是孩子话,我并没放在心上,夫人不必介怀。”

    英国公夫人很觉歉意,“虽是孩子,却也不小了。说出这种没王法的话来,实在该打。”

    张佑急的要跟英国公夫人讲理,青雀拉拉她,低声说道:“阿佑姐姐,你派两个小厮,速去通知我爹爹,还有祜哥哥!还有,我曾外祖父家,也差人去说声。快去,快去!”

    张佑跺跺脚,“你竟这么说,我不管了!”哭着跑了出去,悄悄命侍女到二门外叫小厮,“十万火急,速速出府送信!”

    英国公夫人招手青雀,柔声道:“青雀,你是孝顺的好孩子,对不对?你曾祖母想念你,回去吧。跟你祖母回去住一阵子,少则三日,多则五日,伯母便去接你。”

    青雀清澈明亮的杏子眼看向英国公夫人,目光坦荡,“太爷爷说过,曾外公也说过,我和邓家没缘份,不能回去。伯母,我在邓家,活不过两天。”

    英国公夫人苦笑。青雀,你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身世,亲祖母要接你回去住两天,你竟吓成这样。祖母,至亲的亲人啊。

    孙氏气的都坐不住了,霍的站起身,厉声喝道:“媛姐儿,不许胡说!什么叫你若回了邓家,活不过两天?你当邓家是什么地方,龙潭虎穴么。”

    青雀失望的看了英国公夫人一会儿,慢慢转过身,盯着孙氏。

    “我之所以能平平安安长这么大,是因为我从没回过邓家!我若回了邓家,早死了!”青雀眼神清亮,声音清脆,“你是我爹爹的亲娘,为什么见不得我好,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回去?”

    孙氏脸成了猪肝色,英国公夫人痛苦的闭上眼睛。青雀,你究竟是个什么孩子,你这身世实在……令人望而却步。

    这天的天气很不好,,连阳光中也带有几分凄清。孙氏很固执,“媛姐儿,跟祖母走!”英国公夫人面色冷漠,沉默不语。

    青雀的心,凉了。

    “多谢伯母长久以来的照看。”青雀礼貌的冲英国公夫人道谢,“请允许我和李师父告别。另外,拿几件随僧物。”

    孙氏长长松了口气,慈眉善目道:“媛姐儿,去吧,去吧。”英国公夫人客气而疏远的让着孙氏,“今年春天的太湖茶,您尝尝。”

    青雀转身出来,回房把乌金软甲贴身穿着,锋利的匕首随身携带,另外揣了几张或大额或小额的银票,荷包里装了几块金银。

    就连靴子里头,也塞了几张五两十两的银票进去。

    又命人端了盘酱牛肉进来,大口小口的吃着,好像以后再也吃不着似的。

    李师父被她这幅架势吓坏了,“妞妞,宁国公府不是你亲爹的家么?有这般可怕?”青雀笑了笑,“不知道呀,从没回过。”埋头继续吃。

    “妞妞,要不,师父半路把你劫了吧?”李师父见她这样,心神不安的问道。

    “要是师爹师娘在,我现在就跟着他俩,从英国公府打出去!”青雀恨恨咬了口牛肉,心中大叫可惜,“可惜师爹师娘不在这儿呀!”

    李师父,那是不一样的。一来和李师父没那个交情,二来,李师父老实巴交的,往后还要循规蹈矩过日子。无端连累了他,没这个道理。

    “师父,您帮我送个信吧。”青雀吃完一盘牛肉,忽想起一件事,“阳武侯府您知道么?您替我送封信过去。”

    李师父当然答应了。

    青雀告别英国公夫人,上了宁国公府的马车。和她同乘一辆马车的,是位身形高大的侍女,很沉默。

    马车缓缓驶离,青雀心中算着路程,离开英国公府很久了,快该出城了,应该到了比较荒僻的地方。

    虽然坐在车里,也能感觉得到,现在是在上山。

    是时候跳车了!青雀看看低着头默不作声的侍女,慢慢挪到车厢门口,伺机跳了出去!

    她身子才离开马车,便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拎回到车厢中。青雀惊奇的看过去,侍女打扮的人正冷冷看着她,“你逃不了的,老实呆着!”随手把青雀扔在车厢里头。

    “好个宁国公府!”青雀啧啧称奇,“连侍女都有这般身手,佩服,佩服!”

    那“侍女”瞪了她一眼,目光阴狠,青雀迎上他的目光看了会儿,伸个小懒腰,倚在靠背上,双目微合。

    过了片刻,“侍女”凑过去看了看,她呼吸均匀平静,竟睡着了。这丫头倒心大!“侍女”有些惊奇。

    山路难走,一行人走的很慢。等到了邓家别院,已是傍晚时分。孙氏忙着到婆婆面前覆命,并没怎么理会马车里的青雀。青雀无知无识,睡的正香。

    别院里头,沈茉正向手拈佛珠的荀氏献媚,“您这招真高!把媛姐儿弄回来,把石屋里一扔,她娘不得吓死!她娘可是来过这儿的,知道石屋有多可怕。”

    “她娘一准儿屁滚尿流的赶过来,苦苦求饶!祖母您就等着吧,不可一世的阳武侯夫人,很快会匍匐在您脚下,对着您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哀求。”

    荀氏满是皱纹的老脸上,露出毒辣的笑容,“祁家那贱人来了,命她在门外跪着!她若跪足三天三夜,我便饶了那野丫头!”

    沈茉满脸陪笑,连连答应。

    沈茉早就觉察到,荀氏对祁玉有着入骨的仇恨。那仇恨显的很没来由,可是,很强烈,很要命。

    如果说是因为邓麒偷娶祁玉,违背了荀氏的心意,也不该恨到这个地步吧?玉儿,你到底怎么得罪这老太婆了?沈茉很不解。

    孙氏回来之后,如实回禀,“媛姐儿接回来了。我才出英国公府,便依着您的吩咐命人去了阳武侯府,回信应该很快会到。”

    荀氏满意的笑笑,“你本就身子不好,又劳碌了这么一场,去歇着罢。不叫你,不必过来。”孙氏忙答应了,行礼告退。

    荀氏冲沈茉点点头,沈茉盈盈曲膝,笑吟吟走了出去。

    玉儿啊,你的小闺女,可算是落到我手里了!你对着那老太婆屈服也好,不屈服也好,总之,你的小闺女都是死路一条。

    沈茉带着两名身材高大的侍女,把青雀押到了别院后头一处孤零零的石屋。沈茉很好心的带着青雀围绕石屋转了一圈,石屋除了门,还有一个铁窗,铁窗下边的地面上布满竖立的铁钉,狰狞可怖。

    “怎么样,是不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沈茉命侍女把青雀推到石屋中,笑吟吟问道。

    这石屋很坚固,大门更是黑铁铸就,一个小女孩想逃,不可能。石屋里干干净净的,没有桌椅,没有床,什么也没有。

    “晚上,外面还有狼叫。”沈茉笑着指指那扇铁窗,“还会从铁窗趴进头,向石屋里咆哮,那就更吓人了。”

    这别院,是原大夬侯被朝廷处死、家产官卖时,国公夫人特地置下的产业。大夬侯为人残暴,家仆、姬妾稍有违逆,既有重罚。这石屋,是大夬侯惯用的惩罚之物。把人扔到这石屋中不理不睬,不给衣食,晚上听着狼嚎,甚至看着狼趴着铁窗怒吼,吓也吓死。

    青雀被两名侍女一左一右挟持着,逃也逃不了,索性笑道:“狼有什么可怕的,有些人,可比豺狼狠毒多了。”

    狠如豺狼?不对不对,人要是狠起来,豺狼可远远比不上。

    沈茉温柔的笑着,“丫头有些胆量,跟你娘很像呢,我喜欢!你爹当年带着我和你娘来这里玩过,我快吓死了,你娘却面无惧色,真正是女主豪杰。”

    “这个地方有不有趣?丫头,你若是死在这里,算不算死得其所?”沈茉的声音愈加温柔。

    两名侍女逼近青雀,夺去她的匕首等硬物,从身上取出一团棉花,围在青雀身前。

    青雀和他们武功相差太远,明知道逃不过,装模作样的反抗了两下,就被制住了。

    一名侍女回头对沈茉解释,“属下功力有限,若打伤她的五脏六腑,身上难免留下伤痕。用棉花围着,是要不留痕迹的意思。”

    沈茉赞赏的笑道:“极是周到!这可是位尊贵的小姑娘,好生服侍,不可留下一丝半点的印迹。”

    两名侍女齐声答应,冲着青雀目露凶光。

    沈茉得意的看着青雀,声音温柔似水,“丫头,你是国公夫人下令弄回来的,世子夫人亲自接回来的。你若是无声无息的死在这里,你说会不会有人怪我?想想真有趣,是不是?”

    “更有趣的是,你浑身上下雪白粉嫩,没有伤痕!你这样的身份,死后不可能验尸吧,你爹必定舍不得。哈哈哈,太有意思了!”

    两名侍女凝神发掌,青雀装模作样的躲了躲,当然没躲过。排山倒海似的掌力一掌接一掌袭来,青雀哪里经受得住,软软的倒在地上,一口鲜血喷出。侍女眼疾手快,伸出一方帕子,尽数接住,一滴没有流到地上。

    “成了。”侍女住了手,“再打下去,很难确保她身上没伤痕。这么着已是足够,熬到天明,她必死无疑。”

    “足够了。”沈茉拿出帕子,蹲下来细心替青雀擦拭嘴角的血迹,擦的很干净,“何必今晚便死呢,明早死了正好。”

    是自己带她进来的。若她现在死了,明早已是身子冰凉,少不了被疑到自己身上。明天早上再死,等世子夫人闻讯赶来,她身子还是温温的,显然才死不久,岂不是很妙。

    沈茉得意的笑了。

    侍女手脚麻利的把棉花等物悉数取走,石屋里依旧是干干净净。拿起匕首等还到青雀身上时,一名侍女“咦”了一声,抽出匕首啧啧称奇,“人间利器,人间利器!”

    沈茉见他目光贪婪,笑道:“听说这匕首是四皇子亲自去了趟英国公府,送给她的。你若是取走了,这匕首没下落,保不齐有人胡乱起疑心,横生枝节。不过是一把匕首,还给她吧。若是之后太平了,我想法子弄出来送你。”

    侍女不敢不听,恋恋不舍的放了回去。

    青雀蜷缩在地上,小小的身子一动不动,看上去像是毫无生命力。

    沈茉摸摸她光洁的小脸,叹道:“其实我父女二人真是不忍心的,可是你占了嫡长女的名份,硬生生压在我屏儿头上,不得不杀。丫头,你是忠良之后,我舍不得呀!你外祖父当年在捕鱼儿海一场血战,四面被围,没有援兵,死的好不惨烈!丫头,你跟着他一起去吧,去吧。”

    青雀依旧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沈茉叹息着,站起身,带着两名侍女出石屋,把铁门严线合缝的锁上,飘然而去。

    沈茉回到荀氏面前的时候,荀氏接到了祁玉的回信,正在大发雷霆。沈茉忙拿过回信看了,只见雪白的宣纸上龙飞凤舞写着一行大字,“她自姓邓,与我祁玉何干?”

    荀氏命人去威胁祁玉,祁玉竟是这么个答复。

    荀氏火气极大,咆哮道:“把那野丫头关在石屋,谁都不许去看她!”沈茉听了正中下怀,连声答应。

    太婆婆啊,我不是存心要害你的,是你自己找上门的。沈茉对今天的事,满意的不能再满意。

    玉儿你够狠!沈茉想起祁玉的答复,不得不佩服。若是换了我,对旁人舍得下手,对自己亲闺女可是会心软的。玉儿你连亲闺女都能舍弃,五体投地,五体投地。

    阳武侯府,薛能把儿女交给奶娘,匆匆来问祁玉,“玉儿,咱们真不管?”薛能有点六神无主,薛护随驾秋狩,他没人商量,只能硬着头皮来问他的爱妻。

    祁玉木木的坐着,连嘴唇都是雪白的。

    “请李师父来。”祁玉困难的开了口,“若你不介意,我想请几位江湖人士,救我女儿……”

    “不介意,不介意。”薛能一迭声说道,“玉儿,救吧,救吧!孩子还小,靠的就是爹娘啊!”

    祁玉背挺的笔直,命人请来李师父,细细商议着。李师父又惊又怒,“天下竟有这样的祖母!我去召集同门,我即刻召集同门,救青雀去!”

    第二天上午,邓麒策马狂奔,赶到了别院。“我闺女呢,我闺女呢!”跑到沈茉面前,握着沈茉的手,厉声喝问。

    沈茉抬头看看天色,微笑道:“祖母有令,让她在石屋思过……”邓麒甩开沈茉的手,惊惶失措往石屋奔去。

    沈茉抿嘴笑了笑,命人把钥匙送了过去,“赶紧的,不许耽搁!”

    邓麒颤抖着插入钥匙,眼光急切的搜寻着。石屋里空空如也,地上没有人。

    抬头看,铁窗的竖栏被锯掉了两根。

    铁窗下面那是……邓麒魂飞天外,踉踉跄跄往石屋后头跑过去。

    一眼望过去,邓麒呆住了:铁钉上满是血迹,显然青雀是从铁窗跳下,落到了铁钉上。铁钉网前,血迹斑斑,向远方蜿蜒……

    邓麒腿都软了,强打起精神走过去,仔细察看。这血迹分明是……这不是走路留下的,这是一点一点,艰难爬走的!

    青雀!青雀!邓麒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一名十四五岁的丽色少年形色匆匆赶来,到了邓麒身畔。他和邓麒一样怔住了,透过眼前这血迹,他好像看见那身穿大红袄、手持红樱枪的小女孩儿,两条腿全被铁器刺伤,却咬着牙,不认命不服输的向前爬着……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骂我虐,这是早就定好的情节。

    有可能会修改。

第59章 十七年

    成化十七年冬,京师,南宁长公主府。

    南宁长公主是先帝之女,和当今皇帝同父,身份备极尊贵。她的俸禄和亲王相等,府邸也是诸公主府中最精致讲究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柱,气宇恢宏。

    十一月初三是南宁长公主四十大寿,她是皇帝的亲姐姐,谁敢怠慢,早在十月初送礼者便络绎不绝,驸马公主郡主王妃、公侯伯、官员等陆陆续续送来隆重的贺礼。到了正日子这天,更是贺客云集,热闹非凡。

    能进到南宁长公主府,被奉为座上宾客的,要么是皇亲国戚,要么是勋贵大臣,要么是她夫家安陆侯府的至交好友。身份地位差上那么一点半点的,根本进不去南宁长公主府。

    外院大花厅里,南宁长公主的夫婿、安陆侯、驸马吴温亲自把一位贺客请了进来,让到上席。何许人也?吴侯爷如此看重?在座的勋戚们情不自禁看向来人。

    他约莫有三十出头的年纪,身穿大红官服,官服上绣着凌厉跃起的金钱豹,颜色鲜艳,线条优美。他本人则是体形矫健挺拔,眼神坚定,面目如刀削斧凿一般,硬朗坚毅。

    这人,是名三品武官;这人,久经沙场,打过不少硬仗。在座不拘是什么身份,眼光见识都不坏,一眼望过去,已是心中了然。

    不过,一名三品武官在安陆侯眼中又算得什么呢,何必如此礼遇?安陆侯府本就是开国勋贵,根深叶茂,又娶了南宁长公主这位好媳妇,更是如虎添冀。安陆侯吴温,眼界向来高的很。

    这人来的晚,还被安陆侯亲自殷勤周到的请进来,看样子来头不小。

    这名武官才入席,太子、四皇子、五皇子等来为姑母拜寿,安陆侯匆匆迎了出去。

    和这名武官同席的大多是外戚,素来嚣张,笑着请教他的名号。他客气的拱手,声音平平无波,“在下,三千营指挥使,祁震。”

    祁震,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祁震!不少人的目光热烈投向他。

    祁震,这可是半年来京师人士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老少贤愚个个津津乐道的传奇人物。

    今年夏天,蒙古的阿答可汗入侵宣府、大同。大同总兵余明纪、宣府总兵沈复坚守不出,阿答可汗率军进攻古北口,妄图经由古北口越过长城,直逼京师。

    古北口是山海关、居庸关之间的长城要塞,为辽东和蒙古进入中原的咽喉,有“京师锁钥”之称,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古北口的铁门关,仅容一车一骑通过,地势险要。这样的雄关隘口,在蒙古人大举入侵之时,守将竟然贪生怕死、弃关逃走!祁震当时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百户,却敢拼敢打,带着所属一百多名士兵、总旗,浴血奋战,死守古北口。

    蒙古上万精兵,费了两天两夜的功夫,也没有攻破一百多名天朝兵士守卫的铁门关。

    第三天,蓟州卫指挥使丁泉带着大批援兵到来,蒙古骑兵眼看攻取无望,引恨撤兵。

    祁震所属兵士阵亡十五人,活着的,也是多处受伤、筋疲力尽。祁震本人身受箭伤、刀伤无数,成了一个血人。

    蓟州卫指挥使丁泉是名老将了,生平不知经历过多少惊心动魄的战役,不知见过多少杀戮、伤亡、鲜血,早已心硬如铁。可是那天,在蜿蜒曲折、起伏跌宕的古北口长城上,见到血人一般依旧坚强屹立的祁震,却是潸然泪下。“长城,这才是天朝真正的万里长城!”丁指挥使老泪纵横。

    丁泉为祁震,和所属兵士请功。本朝惯例,抵御蒙古的军功最重,祁震应该给予重赏。兵部几经商议,有意破格升任祁震为正四品的广威将军。

    正在这时,出了新鲜事。虎贲左卫指挥佥事鲁雄,到兵部指控祁震为逃兵,“他的真名不叫祁震,他是莫大有,他本应该在成化三年便阵亡了!”

    成化三年,龙虎将军祁保山带领三千铁骑在捕鱼儿海力战蒙古三万骑兵,不屈而死。所属兵将,无一生还。

    鲁雄曾在祁保山军中效力,和莫大有是同僚。莫大有的音容笑貌,他自然记得;莫大有若再出现在他面前,他自然认得。

    鲁雄这话一出口,朝野震惊。怎么着?抵御蒙古人入侵的英雄,一下子变成令人不齿的逃兵?如果祁震真是莫大有,真是逃兵,升官是别想了,还得下狱治罪。

    临阵脱逃,这是重罪。

    当然了,像古北口的守将,他虽然也临阵脱逃了,可因为他姓万,是万贵妃的族人。故此,兵部并不敢认真追究他,虚张声势罢了。

    鲁雄是位近卫指挥佥事,四品武官,说话有些威力。祁震是闻名京师的英雄,丁老将军称许的“万里长城”,一时间,情势颇为诡谲。

    要知道,当时若是没有祁震,蒙古大军便会长驱长入。突破古北口,挥师南下,便能直逼京师。守卫古北口的功劳,真的是不容忽视。

    可是逃兵逃将,那可是依律重惩的。即便不重惩,也不能升官受赏吧。

    祁震一直沉默,一言不发。

    这桩公案,最后是由阳武侯夫人出面,才得以圆满解决。阳武侯夫人亲诣兵部,求见兵部尚书,“祁震原是我家仆,一直忠心耿耿在我祁家服侍。自他生下来之后,便姓祁!家父、家兄过世之后,祁家诸事赖他周全。家母临去之前,将他认为义子,送往兵营。大人,祁震,他是我义兄!”

    阳武侯夫人的风骨,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阳武侯夫人怎么会撒谎呢?鲁雄,你认错人了吧。”兵部本来就嫌鲁雄节外生枝,有了祁玉的话,更对鲁雄不耐烦。鲁雄是个兵油子,极有眼色,看着情形不对,没敢再坚持。

    他再坚持“祁震是逃兵,祁震原名莫大有”,就是在指责祁玉说谎,也是明着和阳武侯府做对。一个祁震不算什么,可是阳武侯府,却有些得罪不起。更何况,置疑阳武侯夫人的诚信,那简直是跟文官们为难。

    阳武侯夫人要求焚毁锦衣卫刑具的万言书,直到现在依然被文官们津津乐道。

    这一场风波,悄没声息的结束了。之后不久,祁震被皇帝陛下召见,应对称旨,破格升任三千营指挥使,一跃成为三品之职。从百户到三千营指挥使,祁震升职神速。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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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二十年

    成化十八年春,皇帝召已经致仕的杨阁老进京,请教政务。这样的宣召之前有过两回,杨阁老都推了,这回却欣然应允。

    暮春时节,杨阁老到了京城。他见了皇帝也没什么保国安民的大道理,只是跟说家常似的提到,“世间男子,能把祖先传下的基业原原本本留给儿子,也算是不辱没了。”皇帝深以为然。

    谈论了一番朝中事务,皇帝受益匪浅。皇帝欲任命杨阁老为东阁大学士,杨阁老坚辞,“年迈体衰,不堪大用。”皇帝见他毫不恋栈,唏嘘一番,只好作罢。赐宝钞千贯,绫罗百匹,以为荣养之资。

    杨阁老的两个孙子杨大器、杨大成,一个在吏部任郎中,一个在大理寺任少卿。等到杨阁老出了宫,杨大器、杨大成的马车早已在宫门口等着,要接祖父回家。

    “不必。”杨阁老疲惫的摆手,“我和宁国公有约,送我到景福寺。”杨大器、杨大成看祖父神色不对,不敢多说什么,听话的陪着祖父去往景福寺。

    马车在山路上慢慢走着,颠簸、摇晃,杨阁老坐在车里,心境悲凉。当年妞妞就是坐着马车上的山,才七八岁的孩子,逃也逃不掉,一步一步迈入绝境。

    走到半路,宁国公和邓麒骑马追了上来,默默跟在杨阁老的马车旁,上了山,去邓家别院。杨阁老执意要看看妞妞住过一夜的石屋,他们只能奉陪。

    下了马车,杨阁老看着这座落在深山中的精致别院,好半天迈不开步子。是这里了,妞妞是被亲祖母带到这里,然后,在这里送掉半条命。

    可怜的妞妞。杨阁老想起小青雀拿着小树枝,撅着小屁股在地上划字的情形,想起小青雀坐在自己怀里专注认真听讲古的情形,想起小青雀剥到一个软糯香甜的栗子,甜甜笑着往自己嘴边送的情形,眼里有了泪花。

    宁国公和邓麒不敢看杨阁老的神情,满脸羞愧的,把杨阁老让到石屋前面。

    杨阁老看到荒野中那孤零零的、看着就可怕的石屋,怒火一阵阵升腾。这到底是关囚犯的地方,还是关亲孙女的地方?青雀,她在你们邓家人心目中,是孩子,还是敌人?!

    “带我看看,青雀逃走的地方。”杨阁老慢慢的、一字一字的说着,口气不容置疑。

    宁国公和邓麒无话可说,硬着头皮带杨阁老到了石屋后。石屋后那扇铁窗、那被利刃割断的铁条、地上的铁钉,依着杨阁老的要求,还是原状。

    “妞妞,是从这里逃走的?”杨阁老伸手指着地上的铁钉,胳膊是颤抖的,声音也是颤抖的。邓麒鼻子一酸,低声应道:“是,阁老大人。”

    杨阁老盯着地上的铁钉看了半晌,目光投向远方,“小溪在哪里?带我看看。”邓麒腿一软,差点跪地上。小溪,从这里到小溪,那是很远很远的一段距离。

    年迈的杨阁老,跟着邓麒,一直慢慢走到小溪边。在小溪边神色凄然的站了会儿,又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了回来。

    宁国公一动不动站在原处,羞惭的说不出话。邓麒走这一趟,跟受酷刑似的,渐身难受。他每走一步,都要想到小青雀挣扎着一点一点爬出去的身影,心疼的快要发狂。

    “妞妞一路爬过去,流了一路的血。”杨阁老伸手指指小溪的方向,声音悲怆苍劲,“小小人儿,流了这么多的血,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父精母血,她都还了!从此以后,请你们放了青雀,再也不要试图把她关到笼子里,再也不要拿你们的亲情去捆绑她、束缚她!”

    “妞妞如果不是因为姓邓,断断落不到这步田地!你们既然保护不了她,就放了她!”

    宁国公沮丧的垂头不语,邓麒痛哭失声,“只要妞妞还活着,只要妞妞好好的,我什么都答应!我什么都答应!”

    不要她姓邓了,不要她认祖归宗了,也不要她孝敬曾祖母、孝敬祖母。青雀,爹爹的小青雀,只要你好好的,爹爹什么也不求了。

    杨阁老在石屋后伫立良久,长叹一声,转身下山。

    下山后,杨阁老马不停蹄去了王堂敬家里。王堂敬起身相迎,已经十几年没见过面的两位老朋友相对唏嘘,感概万千。

    王堂敬的身边,站着位风姿绰约的少妇,亭亭似玉,灼灼如花。正是王堂敬的外孙女,祁玉。

    杨阁老定定看着她,“成化十三年,青雀六岁。英娘在宁国公面前侃侃而谈,讲述她出生那天的风风雨雨、前前后后,她趴在窗户上偷听。妞妞听到她出生之时你要溺死她,没有恨你,没有怨你,她说,她是女孩儿,一样能重建三千铁骑,重建祁家军!”

    祁玉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成化十四年,青雀七岁。宁国公府派去的信使只对她说了一声,你富贵了,宁国公府要对你不利,妞妞便不管不顾的要来京城保护你!”

    “她在杨集过的无忧无虑,她来京城,为的是要保护你!”

    祁玉站立不稳,跌坐在椅子上。

    王堂敬见她脸如白纸,心中颇为疼惜。想想乖巧可爱的小青雀,又觉惨伤。小青雀,小妞妞,你比你娘懂事多了。

    杨阁老冷冷说道:“当初是邓麒骗婚也好,是你自己一时软弱也好,青雀可曾做错什么?孩子才生下来,只有一点点大,稚嫩脆弱,全靠父母怜惜她、疼爱她!祁大小姐,薛夫人,妞妞对你只有孺慕之情,把你当仙女来敬爱,你对她如何?你这做母亲的,难道从来不觉惭愧?”

    祁玉捂着脸颊,肩膀一抖一抖,无声哭泣。

    王堂敬看看老朋友,看看外孙女,唯有长叹。玉儿,老杨说话虽不中听,却有道理。你是妞妞的亲娘啊,你疼疼孩子怎么了,那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

    老杨这人,脾气极好,性情温和,他这般言辞锐利咄咄逼人的,我还是头回见。玉儿,他都比你疼妞妞。

    “你生了妞妞,给了妞妞一条命。妞妞为了救你冒险回京城,这条命算是还给你了,以后,再也不欠你的!你……你好自为之吧!”杨阁老斩钉截铁的说完,转身离去。

    祁玉失声痛哭。

    王堂敬也顾不上她,追着杨阁老出来,小声问道:“老杨,妞妞在哪?好不好?你倒是告诉我一声呀,你想急死我不成。”

    当年李师父急急忙忙回去召集同门,事后只说青雀被她师爹师娘救走了。再往后,音讯全无。

    杨阁老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小王你放心,妞妞如今已是生龙活虎,活泼喜人。要说令人担心么,唯有一点……”

    王堂敬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什么事,老杨,什么事?”

    杨阁老笑了笑,“小姑娘家家的,功夫太好,力气太大!她师爹带她在深山练功,你猜怎么着?她捉了只小老虎!”

    王堂敬原是担心的不行,闻言重重捶了杨阁老一拳,“老杨,没你这样的!吓唬人很好玩么?”

    杨阁老哈哈一笑,冲王堂敬拱拱手,扬长而去。

    王堂敬望着老朋友的背影,目送他远去。老杨你……越老越有趣了,你年轻时候一本正经的,很讨人嫌知不知道?

    成化二十年,贺兰山一处深山老林中。

    一名相貌威严的中年人手持绳索,蹑手蹑脚走向一只脖颈长长的梅花鹿。梅花鹿性情机警,行动敏捷,想要生擒活捉,极不容易。

    “小鹿,快跑,快跑!”对面出现一名小小少年,轻声叫着小鹿快跑。梅花鹿何等机警,听到声音,早撒蹄子跑了,姿势优美潇洒。

    中年人不悦看向半道儿杀出来的少年,少年冲他吐吐舌头,转身想跑。

    “站住!”中年人一身大喝,手中的绳索冲他抛了过去。少年纵身跃起,在空中翻了个身,轻轻巧巧避过中年人的攻击。

    “这孩子有点儿意思。”中年人来了兴致,笑着冲少年招呼过来,“谁家的小捣蛋?接招!”拿绳索当鞭子使,虎虎生风的抽了过来。

    “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小心把猛兽招出来,生吃了你!”少年回头冲他笑笑,口中说着话,拨出腰间宝剑,和他缠斗在一起。

    这少年大概极少有和陌生人对打的机会,两眼放光,一套轻灵的剑法使出来,似模似样。中年人见他小小年纪,功力不凡,起了爱才之心。

    “孩子,等你长大了,去从军吧。”中年人笑着跳出圈外,“你这样的身手,应该挺身而出,报效国家。”

    “我看行。”少年也收了剑,嘻嘻笑着,“打仗,我喜欢。敢问阁下在哪里高就呀,我跟着你成不成?”

    中年人蓦然觉的不对劲,这孩子怎么……这般美貌?世间哪有如此美貌的少年?

    一只斑斓猛虎跳出草丛,冲着两人怒吼。中年人忙伸出胳膊,把少年护在自己身后,“快躲开!”

    电光火石间,中年人明白了,这哪是小小少年,分明是个丫头!她身上有淡淡的血腥气,就是这血腥气,招来了这只饥饿的猛虎。

    来了月事,还敢在深山里晃悠?不知道有些猛兽嗅觉异常灵敏么?中年人眉头微皱。

    小小少年,不对,小小少女嘻嘻一笑,神气的挥起手中宝剑,“您看我的!我先杀只真虎给您看看,然后咱们去杀比猛虎更凶恶的敌人!”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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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雀歌介绍:
弃女为王,青雀成凤。
窗外树梢上,停着一只麻雀大小的青蓝色小鸟。
“小小姐,你的名字,便叫做青雀,好不好?”妇人怜惜看着怀中的小女婴,仿佛她能听懂话似的,柔声跟她商量,“青雀,又名青鸟,是凤凰的前身。”
她是弃女,也是天才;
她是青雀,也是凤凰;
她出生时毫不起眼儿,长大后却光芒万丈;
小小青雀,食取玉山禾。

青雀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青雀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青雀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