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平乐景
如果王成平拥有一名像她本身般言语恶毒的朋友,定会把她的受伤评论为纯粹的自我犯贱和愚蠢之极的自虐。
事故的发生过程很简单,无非是王成平最近实在被噩梦折磨的人鬼不如,而她所能想到弄来药物的旁门左道全被用完。王成平无法,当下老着脸皮再去医院找严黎交涉。
然而得到严黎的答案依旧只有两个字:“不行。”
“上次是我不好啦……”
“别跟我扯开话题!我还真没那么小心眼,不给你药是出于当医生的基本职业道德……”
“**什么职业道德啊!你不给我药,老娘会死的!你是医生一定知道,人类四天不睡觉就会丧失生命!”
“比起缺觉杀死你前,我的确认为你现在的精神狂躁和药物上瘾更加可怕。”严黎担忧的将视线从王成平青白面皮上收回,再皱眉道,“你也不看看自己这副鬼样子,还想再吃什么药!打算成仙吗?你就站在这里等我会,我请个假马上陪你去挂门诊,顺便去看中医科……”
然而王成平实在不想玩要求可怜和多余关怀这个愚蠢游戏,她耐心殆尽,指着医院里敞亮的阶梯威胁道:“不去!老娘不要看中医!快给我开药,不然我就从这跳下去!”
对她这种讳疾忌医般的耍赖,严黎才不放在心上,冷笑一声转身就想走开。
而看严黎这般轻视姿态,早被失眠搅得脾气糟糕的王成平头脑顿时发昏。在意识能控制自己前,王成平已经毫不犹豫的越过栏杆,纵身跳下去。
最初是**砸在地面的一声闷响,又因着那股冲击力,她在楼梯打着圈的滚下来,最后终于到达冰冷平地(王成平想,真他妈谢天谢地)。然而头却重重磕在台阶沿上,血也迅速的从伤口汹涌流出。
在严黎狂奔至她身边前,瘫在地上的王成平唯一庆幸的只能是此刻走廊上没什么闲杂人等围观。而以这个姿势跳下来自己,真是太丢人了……
……
陈皓在赶来的路上一直催促程岳加速开车,并冷汗津津的猜测王成平具体状况。然而真等他心急如炭的奔到病房前,握住门把的手却突然犹豫了几秒──他发现自己居然在害怕。比起想象中的担忧,在现实里看到王成平伤痕累累的样子显然更让陈皓难以承受……
而他手势的明显停顿,却让程岳在旁边很奇怪的扫他一眼:“你怎么了?”
陈皓还没来得及答话,突然身后冲来一个女人把他生生撞开,再哭天喊地的奔进病房:“王成平你丫腿折了?你千万不能这么贱,骂了我之后也他妈不懂道歉,只有现在出了事才叫我……”
而被女人这么一打断,陈皓也立刻回过神来。他脸色煞白,几步抢入房间,颤声道:“不是说只有外伤么?怎么腿又折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
等到程岳最后迈进房间,发现里面早乱成一团:这是间三人病房,其余两张床位的病人正侧目注视他们这些不速之客。而陈皓与安子俱是满脸紧张,正围着严黎迭声询问王成平受伤原因和目前状况。
就在他们旁边,女主角恹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昏迷还是睡着了。程岳侧身合门,随后缓步走到她的床边。
此刻,伤者正打着静脉点滴。她的脚腕和胳膊肘处已分别被石膏和纱布五花大绑。而因为下跌过程中的擦伤和碰撞,王成平的半侧脸已高高肿起,额头更是被绷带层层缠绕,隐约看还有血迹渗出──此幅受伤惨状再配上她毫无血色的面孔和嘴唇,的确有些触目惊心。
程岳仔细打量着王成平:距离他俩上次见面才不超过两个月,却能明显看出女人容颜憔悴良多。想来是亲人的故去对她打击甚深,当然还有工作上的不顺心,那些坏事总是接三而四……
按照陈皓的原话形容,果然还是平日嚣张的王成平看起来更顺眼些。在收回自己的复杂目光后,程岳谨慎的赞同了上述结论。
──但是,他也不得不说自己仍颇感解惑。为何此刻本该了无生气躺在床上静养的女人,连沉睡中都一副不耐烦和欠扁之极的神气?
……
“你们干嘛呢?吵什么吵?这里是病房,不是菜市场!”一名护士猛地推开房门,向屋内几人严厉喝道。
尚围着严黎喋喋不休的陈皓和安子顿时噤声,场面这才恢复安静。
“现在还没到医院规定的探望时间,”看到身穿白大褂的严黎在场,护士的表情稍微缓和,却还是皱着眉头道,“严医生,麻烦你请病人家属赶紧离开,也别打扰其他病人休息。”
陈皓眉头一蹙,显然想再说点什么。然而严黎却打断他,冷道:“你们别问了,王成平当下没什么大碍,只是她的麻醉药剂还没过去。有关她伤势的具体情况,我等会再详细告诉你们──现在,请你们去走廊等我,我需给王成平再检查一遍身体。”
在其余病人不满目光和护士的再三催促下,安子和陈皓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病房。
而就在房门合上几秒后,在方才嘈乱中还安静沉睡的伤者突然挣开双眼,懒洋洋道:“总算走了。”又无耻的补充一句,“丢死人了,鬼哭狼嚎喊得老娘耳朵都聋了。”
严黎正面不改色的调整王成平颈部护套,她的手指动作轻柔,语气却压的极冷极硬,显然也憋了一肚子火:“真行啊你,王成平……现在如愿以偿了?这样终于满意了?高兴了?发完疯了?”
“……阿黎,人家都快疼死了,你就别教育我了嘛。”王成平口腔内壁被牙齿弄破了一大块,此时连说话都费力,她老实道,“妈的,这辈子除了例假我就没流过这么多血……”
严黎抬身,从上方咬牙切齿的瞪她:“你就是活该!自作自受,没人能同情你──老天!但愿我能知道你当时在想什么……”
王成平只好从破损的唇角,勉强对严黎挤出难看的一笑。
她当然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了代价。**上更强大更真实的痛苦,已经全面取代了某一瞬间看到严黎表情所带来的快感。实际上,王成平现在身上的每一块肌肉和骨骼都在尖叫。医生打的止疼药已慢慢停止功效,而麻痹后的疼痛纷涌而至,升腾至胸口。她只能依靠深呼吸来缓解此刻的不适──这是方才她不敢和陈皓和安子说话的真实原因。
当下只是和严黎的几句简单对话,已耗光王成平之前所积攒的全部力气。但现在,死不悔改的她只能选择在严黎面前继续强撑:“奇怪,裙梅怎么没有来?”
“是你手机里那个姓宋的人吗。”严黎撩起被面仔细检查她的脚踝,“我给她打过电话了,可她的手机不通。”
王成平闻言后微微一愣,随后戏谑的苦笑道:“唉,那可真是太不凑巧了……”
严黎把她脚稍微抬高一点,语气终于烦躁道:“王成平,你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王成平被送往急诊室前,她用剩下的力气将自己手机塞给严黎,并咬牙嘱咐了两件事情:“千万别给我父母打电话……但,帮我给,里面的安子和,裙,裙梅打电话,说我摔伤了,在医院,快叫她们来看我……”
尽管对王成平的吩咐疑惑不解,然严黎还是照着她的话去做。
那个叫安子的女人开始态度极其冷淡,可等严黎报出王成平的伤势后,她迅速问明医院地址并承诺立即赶来。反而是另一位叫裙梅的人手机持久忙音,无奈下,严黎只好发了一条短信,简单写明王成平意外受伤,在医院治疗云云。
而做完这些事后,严黎顺便也把这件事通告陈皓──实际上,她觉得这才是除了王成平父母外,应该第一个告知真相的人。16977.
今设乐景
而王成平现在的表情显然很失落。她不能确定裙梅对自己是什么态度,且更遗憾的是错过了和朋友言归于好的绝佳时期──——下次又要找什么样的理由,才能给互相台阶下……
可随后身体上传来的难耐疼痛,让王成平不得不再次分散注意力,她皱眉道:“唉,胳膊疼死人了……对了,我的医保卡你帮我放回钱包里就行──刚才你是刷的卡上面的钱吧?妈的幸好我办了保险,那破银行也算有点福利撑着……啊,说到这个我又想起来了。阿黎你帮忙把手机递给我,我得给我妈和主管打个电话……”
然严黎却抢先一步把她手机收回兜里,再淡淡道:“您这么万能和神机妙算的人,肯定知道在医院要少用通信设备的规定吧。”
“哈?”王成平怔了下,随后讨饶道,“阿黎你帮忙帮到底咯──这事我得瞒着我妈,肯定不能让她知道;然后我都这个德行了,怎么也得给上级求个假吧……”
“这事我都可以帮你解决。”严黎忽视王成平难得一见的哀怨表情,面不改色打断她道,“至于你,现在就给我老老实实躺床上睡一觉。你也听到刚才医生怎么嘱咐你了。”
“啊……”王成平瞪了严黎半晌,最后还是开口,“那我要氯丙嗪。”
“什么?”
“这是交换条件。”王成平解释道,“我可以听你的。但你也得把那处方药给我开了,否则我刚才不都是白跳了。”
严黎顿时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成平你,是摔傻了么?你怎么就这么变着法的糟践自己啊,你想拿你自己的身体威胁谁呢?”
“我怎么就这么贱啊!”王成平突然爆发了,“谁喜欢糟践自己啊!我靠我要是安安稳稳的自己就能睡觉了,还可怜兮兮的找你开药做什么?你以为我没试过啊,但牛奶不管用,喝中药也不管用!你以为我不知道那药对人体没好处啊,不是实在没办法了么……”
王成平抱怨的声音大了点,周围的病人又是古怪的斜眼瞥过来。
而一向淡定自若的严黎被她气的七窍生烟,然严黎定定神,还是很镇定打断王成平的话,轻声道:“好,那我们先不讨论这个。但刚才你也听见了,陈皓和你朋友他们都在问我,你是如何‘意外’受伤──你希望我出去后怎么告诉他们?说你自己跳下去的?”
看着王成平立马哑口无言,严黎又冷冰冰的落下杀手锏:“你的保险公司大概也会来医院确认你的‘意外’受伤原因──到时候,王小姐你又希望我怎么对他们形容?”
她的话音刚落,某人立刻换上乖巧无害的笑容,再认命的合上眼睛:“呵呵,那什么我就先睡了,阿黎你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
严黎合上房门,她心情一瞬间好的让路过的护士都略微疑惑。
……
在护士替她更换了第二袋输液药物时,王成平终于开始反思她自找麻烦的愚蠢行径。
实际上,比起身体上的疼痛,真正让王成平恼火的,是此刻自己居然无处可去──她受伤了,却不敢回家让父母担心;然而她也没有属于自己的落脚之地,更不能打扰男友和闺蜜;最后心不甘情不愿的住进医院,任严黎摆布。
说的再明确一点,王成平有理由认为医院并不是一个良好的睡眠地点。
过了会,王成平再烦躁的把脸倚在白花花的枕头旁,并小心翼翼的避开颊上和额头的伤口。她的左手打着夹板,几乎每挪动一下就疼得直皱眉──这显然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和她同间病房的病人在咳嗽,喝水,搔挠头皮,拨弄指甲;空气里一直有消毒液和加湿水汽混合的难闻味道;而喉咙吞咽有声音,鼻头抽搐有声音,身体和衣料摩擦有声音,翻书哗哗的也会有声音……
一方面,王成平很想将这些类人型生物全部屠杀以获得耳根清净;而另一方面,她又很感激这些人的存在,至少他们此刻没有留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躺在病床上……
而为了忍受(或者忽略)四周传来的细微杂音,她又无聊的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最后竟在持续不断的疼痛中慢慢睡着了。
……
她做了一个梦。
这次的梦境中没有出现失控巴士,没有袒露疑惑惊恐,甚至没有一丝悲伤的幻影──那是个得之不易的美梦,在她受伤之际姗姗来迟,抚慰她的疲惫心灵。
那些轻微而遥远的回忆,那些逆光而飞的群鹤──深藏在心中的梦境过于美丽,却薄如蝉翼一触就碎。以至于当王成平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表情是带着如此的不舍和贪恋,并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她咕囔一声,稍微眨眨眼睛才适应了下周围过于明亮的光线。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入睡,更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搬进单人病房。
新的床位更加宽大些,床柜和门也不再是阴森森的苍白色,电话热水器包括墙壁上的电视一应俱全──如果不是手腕处依旧不紧不慢的注射着点滴,王成平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还在同一家医院接受治疗。
而距离床边的不远处,一个人正站在窗前眺望室外景色。男人身形很高,却恰好帮她遮住原本应照在自己脸上的刺眼阳光。而在听到身后发出的声响后,程岳对她的清醒仿佛有自然而然的准备,就那么平平淡淡的回头望过来。
尽管意识仍停留在方才的梦境中,王成平却微微笑了。这个场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她突然回想起去年两人的巧合初见。
当时严黎尚未赶到,她错识对象。而在咖啡馆令人窒息的金色阳光下,程岳也是如此沉稳安静的看着她:像是面对任何一个手忙脚乱的陌生人,像是无所谓任何一场颠三倒四的搭话,像是她曾经冷淡无措的少年时光──男人的目光有恰到好处的置身事外,却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王成平侧头,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的可以:“呃,我怎么换病房了?”
“你找了家体贴的保险公司。”
她显然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却又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是严黎找你来的吗?”
程岳也不回避,只漫不经心答道,“我来接严黎回家。陈皓和她刚出去替你办事,我便在这里等她。”
“哦。”王成平还有点发愣,“那个,那个……”
程岳顺手拉上窗帘,走到她面前示意的看着她。
“我想去卫生间。”王成平移开目光,僵硬的道,“你能把我从床上扶起来吗。我可以自己走路,但是没法自己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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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盥洗室再返回病床,程岳发现王成平的表情依旧呈现一种很奇特的茫然感。她不再对任何事情(包括他的存在)发表刻薄言论,而干涸的嘴唇也紧密抿着的,仿佛在思考什么严肃问题。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身体很难受?”
王成平愣了下:“没有啊,我只是还有点困……”
“那你接着睡,我去外面等他们。”程岳又看了她一眼。
“好吧。”她神情还是呆呆的。然而过了几秒,王成平又突然唤住已走到门前的程岳,“那个谁,你先等一下……”
他忍耐的掀起眉,却并没有回头:“怎么?”
“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王成平没有选择适可而止,就像此刻她只是单纯提出恳求,“你肯定能帮忙,举手之劳……”
“你说。”他还是淡淡道。
王成平垂下头,声音倦倦的透着无力:“我现在脑子有点不清楚,总觉得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也不知道哪个是在做梦──但是,我想见我干妈了,你能帮我把我手机从严黎那里要回来吗?我想给她打个电话……”
程岳的背影有那么一小会的失神,他终于缓慢的侧身,再轻问:“你说什么?”
“──严黎太坏了,她不肯让我用手机呢。然而我又记不清楚干妈家的电话号码……”王成平在他尖利的目光下瑟瑟发抖而退回原点,再垂头丧气的用单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你不肯帮忙吗?那就算了,等我好了之后再去见她也不迟……”
程岳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并没有说话的意思。他的嘴角固执下拗,显得非常漠然和傲慢。实际上,王成平的表情让他很轻易的就回想起另一段往事和另一个主角──然而,那并不是多么美妙的回忆;然而,王成平也不应该承受那个结局……
他想,也有可能,的确更有可能的是他在怜悯她。至少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于某种莫名其妙的原因,他解释不好──但是做为同一意义上的幸存者,程岳决定去提醒她,即使用一种残忍的方式。
“你不能因为自己现在受了伤,就认为之前的事情全没有发生过。别骗自己了,王成平,失忆并不总是一个好游戏 ,毕竟什么都会醒的。”
……
来到走廊,却听严黎正皱着眉头对陈皓道:“……在耻骨上,但骨头没什么大碍,之前的诊断是我故意在吓唬她。倒是营养不良这个问题最为严重。必须注射营养液──她到底有多久没好好吃过饭了?”
陈皓的脸色非常难看,过了会却缓慢反问道:“王成平营养不良?这是怎么弄的?”
而从程岳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严黎撇了下嘴,她立刻换上公事公办的腔调答道:“算了,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会把她留在医院里先观察两天。”
陈皓当然看出她的不满,他试图表现出对王成平的一切了若指掌的样子,然而沮丧的语气出卖了自己:“该死,她经常说自己没什么胃口,我也不太想勉强她,以为她总会自己吃点……但的确不知道情况会有那么严重。”
“从什么时候开始,还是说一直都这样?”
“以前只是挑食,但就刘阿姨过去后,对什么都兴趣不高。”
严黎沉默片刻,出乎意料的开口安慰陈皓:“我明白,这的确是王成平的作风──心理问题不大好说,但起码她现在身体并没什么毛病,而你也不用太担心。”
如果一个大男人告诉别人自己在心痛和无助,大概会让人哭笑不得吧。于是陈皓只补充了一句:“你跟她是好朋友,能帮我开导开导她吗?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同她谈那件事。”
……
“是不是很累?”程岳替严黎拂开搭在她肩上墨玉般的头发,带些心不在焉的口气调侃道,“看来有个麻烦的朋友,嗯?”
“我记得我曾经说过,王成平不是我的朋友──而如果你眼光足够好,会发现她和我的那些所谓‘朋友’,是不一样的。”严黎换好衣服随他走出去,幽幽搭腔,再面无表情的带着种“你还不明白吗?”的语气说道。
嗯,与其说她们“不是朋友”,还是讲“不只是朋友”的羁绊感更加强烈些。程岳听明白她的潜台词,不由为严黎特有的巧妙措辞和坦率感到好笑。然而王成平和别人,的确是截然不同的,他明白。
“她看起来很糟糕。”程岳在决定把方才目睹王成平的失常说出口前,顺便做出某种不太愉快的回忆表情,“刚才看到王成平的样子,有点让我想起了一一。”
严黎顿住脚步,几乎是迅速的蹙起眉想反驳什么。然而她刚要开口,却听到陌生的铃音在包里响起,严黎略微愣了下,随后迟疑的掏出王成平的手机──她忘记物归原主的东西。
然而这次,却是陈皓的声音在另一方喊叫:“王成平?是王成平吗?你现在在哪里?”
……
程岳似乎一直都没能搞明白,为什么任何事情,任何人物,只要沾染上王成平后总是走向混乱──几分钟前,当陈皓终于调整好心态进入病房,首先撞入他眼帘的却是窗外糁人的一片湛蓝色。
绛色窗帘已被全部拉开,而天空那种纯粹的冷色调,衬得空无一人的房间格外寂寥:输液管早被伤者强行拔出来,就胡乱的堆砌在旁;屋子里的空调和cd机还嗡嗡的响,而病床上,除了凌乱的被子再没留下王成平任何痕迹……
甚至于在严黎和陈皓焦急讨论的过程中,程岳都不敢相信王成平居然拖着伤体离开了:她居然敢!那么的任性妄为,平时故作一脸冷静理智的愚蠢假样,实际却自私透顶不顾别人,真令人反感。
“走廊里有监视器,我去保安室调一下录像。”严黎脸色苍白,尽失平日淡然风度,“咱们先别着急,王成平没拿包,而且她腿不方便,这么短时间,绝对不会跑到太远的地方去……你们也去找,就在医院里边找。一有消息,我也会马上给你们打电话……”
陈皓几乎是在她还没说完时,便立刻绷紧脸皮起身离去。而严黎也再也不看程岳一眼,转首却奔上楼梯。
程岳在原地愣了几秒钟,倒不知道自己一时该做些什么。这两个人太慌乱了,甚至都没来得及听他讲述王成平方才异状。而他不由想起女人听到自己的回答时,眼中一瞬间流露的或许是绝望、憎恨、恼怒、痛苦、忍耐,抑或是再次压抑下去的失落和希翼。但没等程岳能继续观察,她的头发便滑下来,严密遮住眉眼。
当时王成平只是垂下头,面无表情的平静受教:“原来如此。”隔了会又道,“那你有没有过那种感觉,总是很后悔自己的选择,自己所做的一切,得到不该得到却总是让人留恋的东西。然后发现有一天,他们就全然不见了?那你说,这种情况是不是梦?你又会不会有?”
他皱眉,因为她的话再次停止住脚步,扣在门把上的拇指轻微用力:“不知道,大概会──但这和你无关。”
随后程岳转身,离开,很镇定的把女人的轻笑声和叹息掩在门后;然而现在想来,当时落荒而逃含糊其辞的人,居然是自己。
他抿着嘴,再次走到窗前眺望远方:王成平会在哪里呢?如果她的心境和当初的自己一样,大概会选择某个黑暗而寂静的角落躲起来,独自舔舐伤口,也许还会重现他曾经在山上目睹的一幕;毫无顾忌的破口大骂和孩子般的痛哭流涕,真有点不象话……
因此抱着这种毫无来由却偏偏认定的想法,当程岳刻意在走廊以及各个无人角落找寻她的下落但一无所获时,他无意识的抬头透过窗户,就轻而易举的看到正躺在住院部小花园草地上晒太阳的王成平。
有那么一刻,他居然就愣住了。
他从开始便找错了方向,王成平选择待在了最明亮的地方。
夏日阳光跳跃的撒在女人头发的顶端,映射出棕红而活泼的璀璨颜色。伤者很不客气的横躺在医院修建整齐的草地上,用没受伤的单手垫在脑后,更是毫无顾忌的伸开左腿,展示被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夹板,似是浑然不顾旁边经过路人的惊奇眼光。
程岳一边迅速给陈皓和严黎拨打电话,一边放轻动作的靠近她──即使王成平受了伤,但依旧不失为一只未知而危险的攻击型动物,他不敢贸然放松警惕。
然而王成平却也抬头看到了他,用一种毫不内疚和羞耻的语调抱怨道:“欸,怎么又是你先找到我啊,真讨厌。”
程岳挑眉,眼睛里闪过的神色轻微波动,但只是一两秒,他弯下身子眯起眼睛打量她:“我姑且把你当成一个玩笑。”
语调学着她的口吻,挑起又落下,似乎略过这期间的焦急和担心,只是把她不发一言的随意离去当作饭后谈资无足轻重的小事情,根本不值得上心。(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欲迷狭处
然而,王成平的表情却显示出她并没有被冒犯。实际上她的眼神很淡然,目光轻飘飘落在程岳脸上,但又仿佛没有真正在注视他,只是透过他的肩膀看向更远的地方。
程岳有些担心的看着她睫毛下明明灭灭的暗影,口气终于变的微乎其微的温和:“先起来吧,我扶你站起来。”
“抱歉,我大概让你们担心了。”说话的时候,女人语气平静,这次没有附带虚假微笑或者歇斯底里。而再过了会,她又轻声解释或者是自言自语,她说,“我只是想找一个人,我觉得她并没有离开我──所以独自在这里找她……我一点也不怕等,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她是从这家医院离开的,而那天我不在……或许,我想我偶尔可以碰见她……”
“王成平?”
“所以,不太确定是不是在做梦。因为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就好像我能继续过下去,便什么都不会改变──”
然而程岳却再也听不下去这种疯话,他深深吸了口气,稳住口气里的波澜道:“别傻了,王成平,你亲人的事情我也很抱歉,但是你已经没有办法改变了。”
在说这话的时候,程岳的胸膛略微起伏,阳光在他睫毛上镀出一小圈金黄色的晕,有些温暖有些残忍。他眉毛微蹙,紧抿着双唇,没有再等她说话, 便伸出手去想扶她起来──这种掏空般的局促和倦怠感被那个女人隔空传染,混合在一起让他焦躁。程岳不否认,自己从一开始就被王成平声音里的什么牵动了思绪。而原先刻意根植在遥遥记忆里的冷与寒,穿越过无数细水长流的岁月,重新勾起心底的空旷和寂静。
“你的干妈已经不在了,停下来别找了,出息点……”程岳试图继续说下去,然而下一秒他的不安却无限的放大:原本面色苍白的王成平突然在草地上痛苦的抽搐肢体,而陈皓和严黎从身后冲过来,把他撞到了一边。
“你说那些干什么,你干嘛要提!是还嫌她的事情不够乱吗?”严黎跪在王成平身边,一边检查着她的状况,一边语气阴冷的尖声质问程岳。而陈皓的目光没有再离开女友的脸颊,他紧紧抓住她冰凉的指尖,低声安慰着颤抖不已的王成平。
也许只有程岳觉得荒唐,他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将王成平带走,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解释。而王成平的各个表情鲜活就展现在眼前,但伸手去触摸,却又永远看不真切,最终渐行渐远。
……
医院里依旧是来苏水的清凉味道,严黎正在翻看王成平新的病历:“脚腕伤口全部裂开,有轻微感染现象。骨裂严重了一些,现在医生正为她重新固定夹板……”
“她刚才那是怎么回事?”陈皓仍然心有余悸。
“──是生理性震颤。王成平血糖值过低,遇到焦虑、紧张或者疲劳会发生那种情况。”严黎淡淡的瞥了一眼旁边略有尴尬的程岳,“当然,这还要拜某人所赐。”
“算了,你也别怪程岳,”陈皓沉默一阵,苦笑道,“也许应该有人提醒她回到现实, 我知道,她一直在假装那件事没发生过。”
“说到这个,我想给你看个东西。”严黎突然露出一种很疲惫的语调,她把口袋里属于王成平的手机递还给陈皓,手冰凉凉的,“我也是刚刚才发现。”
陈皓莫名其妙的接过手机。然而在浏览完上面的所有内容后,他脸色瞬时黯淡,握着电话的手以一种无力的姿势缓慢垂下,表情更呈现出和严黎心照不宣的悲哀。末了,他才低声道:“王成平怎么……这么就这么傻……”
“我也觉得这家伙有毛病,”严黎将脸轻轻的扭过去,突然恶狠狠道,“白痴!蠢死了!平时就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程岳好奇的从陈皓手中接过电话,再沉默不语的盯着闪烁屏幕──王成平所用的iphone,无法删除单个的通话记录。而因为这个不方便的功能,能清晰看出她这几个月都给谁打了电话──就在长长几页的拨叫名单当中,一个称呼赫然在列,灼灼的刺伤别人的眼。
程岳还能清楚记得那天的日期,也就是说,从她干妈去世的第二天开始,王成平几乎每天都往刘阿姨家拨打电话,一直持续到现在。
──笨拙可笑的尝试,坚持到底的尝试,王成平没有办法将自己的绝望掩饰的更好。有过清醒的机会,有过的崩溃的理由,然而最后,这个骄傲的女人只选择自我欺骗帮她平整破裂的世界。
她试图轻描淡写的忽略它,并将自己打扮的滴水不透的乐观向上,让一切看起来完整如初,并使自己深信总有一天它会恢复开始的完美无瑕……
于是她始终在寻找,于是她始终沉迷在梦中。
“如果王成平想瞒着什么,几乎没有不成功的……所以和你一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帮她。”严黎停了停,用异常克制的腔调再次拒绝了陈皓对她的请求,“而我现在同样不想去戳破她,即使知道这样对她不好……”
“那你觉得,她这种情况需要找心理医生吗?”陈皓很迟疑的道。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对于王成平,除非你有十足十的把握能瞒住她,否则贸然带她接受心理治疗,她一定会恨你的。”在某方面,严黎和王成平是出奇的相像,她很干脆的说出最可能发生的结果,“可王成平一定会察觉出来的!然后视她心情的好坏,来决定是否需要羞辱那个医生,最后和我们大吵一架做为终结,并迅速转院。”
“呃,不如先让我试着和她谈一下。”程岳掂量着内心的匪夷所思,再迎着严黎和陈皓的诧异目光淡淡道,“毕竟,我也曾有些和她类似的切身经历。”
……
然而等程岳说服这两个人,再次有资格踏入王成平的病房,却已经是一周之后。
王成平正哼哼唧唧的被护工搀去洗脸,程岳无意的扫了眼她未关闭的手提电脑,发现浏览器停留在e-bay页面,一个跳出的窗口滴答提示“交易已成功”。
程岳再定睛一看,发现图片上所出售的琳琅商品,却正是王成平在住院期间所收到的各类昂贵的探伤礼物。而等他再愕然的点开王成平的成功出售记录,更是啼笑皆非发现李梓之前送给她的两条hermes围巾,正以原价的三倍价钱被拍出──程岳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这原本是李梓去法国回来送给他新女伴的生日礼物,在听闻王成平受伤消息后,李梓才索性借花献佛的送给她,并背着陈皓向程岳抱怨了几句。(未完待续)
欲善狭处
但现在看来,李梓已经不用再担心王成平是“纯粹的牛嚼牡丹,糟蹋了本季最新的款式”。且更有可能的,是王成平显然比李梓的长腿模特女友更能了解hermes的真正价值──毕竟她在描述围巾时,娴熟运用各式美妙的遣词造句,几乎可以当成一篇小toefl作文来观阅。
叹为观止的程岳带着复杂心情将页面继续下拉,不出意外的看见陈皓送给王成平的新表带(之前的又被她弄坏了)正进入拍卖倒计时;一件亮闪闪的prada兔子水钻挂饰(这是在英国养胎的孙乐乐得知她受伤后ems过来);严黎没收王成平的手机后,扔给她玩的任天堂游戏机;以及单位同事送给她的各式补品……
如果不是李梓之前对陈皓报出王成平的工资数,说实话他真的要怀疑这女人是不是急等钱用。
这时候,身后传来水声冲响。程岳天衣无缝的收敛起脸上所有表情,再镇定的离开王成平的电脑,挑了个正朝门的方向坐下等候。
“啊,你来了?”王成平在看到程岳后稍微愣了下,随后又经身边人提醒,才一跳一跳的被扶回床上。谢过笑容满面的护工,她猛地将被子直拽到下巴,仿佛依靠这个无聊举动,就能遮挡住程岳若有所思的目光。
然而程岳只是撤回视线,微微欠头问候道:“你的伤好点了吗?”
“呃?好多了。”可王成平显然对他的造访无甚热情,连口气都是强撑的礼貌和敷衍,“你是又来接严黎回家的吗?那个,这里是住院部哦,她不在……”
“今天特意来看你的。”程岳先一步截断她的送客之辞,再挑眉看向她道,“怎么,是不欢迎?”
“啊,没有啊……”尽管口气仿佛受宠若惊,但她的目光里有太多的警惕和怀疑,王成平徒劳的将身体往里面缩一下,“呵呵,多谢你能来看我。”
这话说完,两人同时在诡谲的融洽感中沉默下来,再互相复杂的打量对方。
最后是程岳选择了主动缓和局面,他把手中的礼物递给她,简单道:“这是送给你的。希望王小姐你好好静养,早日康复身体。”随后,他又意有所指的补充一句,“希望它也能对你物有所值。”
看到程岳拿出礼物,王成平才应景的露出甜美笑容。她伸直没受伤的单手接过袋子,再夸张的探头往里面看进去──在银行待久了,王成平早沾染上外国人的作风,收到礼物后习惯立刻拆封包装查看。而怔了下后,她再大声赞美道:“哇,是godiva!真好!多谢你。”
程岳略有些吃惊的看到王成平随即不文雅的撕开盒子,捻起块巧克力直送入嘴里,并呈现出满脸的兴奋和感激──好吧好吧,即使明知她的表现有绝大部分是故作姿态,然而程岳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情居然诡异的变好了点,于是顺手帮她拿稳了纸袋道:“只是些甜食而已。”
“呐,你看我这副落魄的鬼样子,达到马斯洛理论的最低层次,因此现在也只需要点吃的满足生理而已。”王成平耸耸肩,随后把手上的盒子递给程岳,让他自己挑一块巧克力吃。然而男人用平淡表情示意她只需管好自己,于是王成平再讪讪的收回爪子,摆出无辜嘴脸,“不过我很喜欢吃这牌子的巧克力,你送我这个,可比别的东西更实用。”
但程岳回想起她在网上的火热拍卖,稍带些戏谑的叹道:“那看你是怎么定义‘实用’这个概念。”
“比如送点吃的啊,或者鲜花啊,这些东西就很实用。”
“……”程岳显然不能很好的理解王成平的思维,于是他巧妙的换了个角度问:“那你会比较喜欢哪一类型的礼物?”
王成平在他非常淡的笑容下有些不自在的皱皱眉,随后心虚的关上旁边的电脑:“呃, 其实我不太喜欢收礼物啦──我这人有点挑剔,什么都想自己选择。因此也不太喜欢别人破费给我送过于贵重的东西。毕竟那些杂七杂八的,以后用到的场合很小,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程岳像是早猜到答案般干笑一声,耐着性子接着问:“什么礼物你会选择留下?”
“啊,就像刚才说的。特别重要的人送的,或者‘实用’点的礼物,一般我就留下来了。”
尽管王成平用含糊其辞来混淆视听,但程岳却立刻听懂她话语话外的真实含义,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所谓“实用礼物”,被她冠上好听的名号,但留下的真正原因只是因为此类东西太便宜(或不好保存),她在网上卖不出去……
程岳瞪着面前无所事事低头吃巧克力的王成平,心下百感交集:就是这样粗心自私的市侩女人,偏偏能轻而易举的得到脾气并不太好的陈皓与严黎的所有包容及宠爱;然而她还总是不满足,肆意糟蹋着别人给自己的关怀──她太狡猾、太优柔、太虚伪,太软弱;似乎整个世界只要她想,便没人能够真正拒绝这样的王成平。甚至包括他自己,在她露出那样灿烂的笑容时候都无力抗拒……
对于这个认知,程岳不知为何有些生气。于是他选择不去讨论这个问题,只闲闲道:“你现在胳膊和腿还疼么?”
“嗯,前几天挺难受的,现在好了很多。”王成平依旧笑眯眯的,用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口气一笔带过,“但就算疼也是我活该。阿黎说的对,这事我就是纯粹的自取其辱。唉,不过也托她的福,我能偷得几日的病假闲度,还能天天都能看到阿黎。哈哈,听她虚情假意的安慰我打针不会疼,真是每天我最高兴的时刻。”
程岳将目光从她的伶仃手腕处淡淡收回,他清楚看到那里红肿的针眼触目惊心,因此再听闻如此的没心没肺之辞,只能选择无奈苦笑:“这种情况下你都能如此自在,才真是难得。”
“不然呢?”王成平又捻起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唇角漾起的笑容不咸不淡,“我本来就是自找麻烦,再痛哭流涕不就更落得大家笑柄?因此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你也不用勉强自己来安慰我。”
──在和王成平的几次相处下来,程岳已经学会不去和她争论任何问题。她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子的人,对任何事情都熟视无睹。言行举止前挂上冠冕堂皇的各式借口,温和笑容之后却是全然的拒人千里和死不悔改。(未完待续)
欲立狭处
然而就是傲慢贪心虚伪如她,总是无动于衷的挖苦别人的热情和真心, 理所当然的逢场作戏,一转身再把收来的礼物毫不留情的卖掉;可这个女人,却也能用那么失落和悲伤的语调,甚至不必费一滴眼泪、片言只语就可深切触动他的久藏心扉……
程岳从沉思中回神,突然起身按住王成平,再用另一支手将她抱着的巧克力盒远远放到高处的柜子上。
“喂,你干嘛呀?”王成平惊叫数声,手在他掌心轻微挣扎,但碍于两人突然拉近的距离,下一步倒不敢轻举妄动,“我的巧克力!”
“你怎么一次吃那么多?”程岳微微皱眉,他注意到诺大的盒子已空了一半,而王成平嘴边沾染的到处都是巧克力的黑色印记,“控制一下,这玩意吃多了上火。你现在体虚养伤,到时候流鼻血了严黎又要说你!”
然而他话刚说出口,便立知自己不小心触到某个敏感雷区。因为王成平的眉迅速蹙了起来,再沉下脸来冷笑道:“哟,您能不能别总拿严黎来压我!而且,我也真没您说的那么娇贵。”
程岳挑眉,他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就是严黎和王成平之间无论发生什么问题,对外却是惊人的和谐。就像严黎不允许他随意置评王成平;而王成平尽管能笑嘻嘻的任严黎对自己嗤之以鼻,却极不乐意听别人借用严黎的话来打击她。
就像现在,王成平已经撕下温和的面纱,撇着嘴的揶揄道:“说起来,你今天居然能来看我──噢,我真感激。毕竟他们能让你来,总比带一个心理医生治愈我,更让我感到温馨和舒适。”
程岳不留痕迹的松开她的手,目光中三分惊叹七分无奈,语气却依旧平稳:“你指什么?”
“程岳,拜托你不要每次都这么拐弯抹角的,这样说话我们都会很累。”王成平觉得焦躁,实际上她已经开始仓皇不安,并在程岳的沉静眸子注视下越发难受,“唔,我最近的确出了点问题,不过我还好,你告诉他们,我可以自己处理,不需要别人。而且姑娘我还贪恋滚滚红尘,站在青春的浪尖不想退下,这次的受伤只是意外──我再也不会折磨自己了,拜托,让他们别这么小心翼翼的对着我,告诉严黎和程岳,我没有疯。”
王成平发现,自己又开始在程岳面前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说着说着,她就开始迷失在自己的话语里。胸口和喉咙突然间堵的难受,她巴不得赶紧将程岳打发走,让自己清净片刻。
实际上,陈皓和严黎在前一段时间对她的欲言又止,已经让王成平敏锐猜到他们发现自己的电话小秘密。只是王成平千算万算,却没料到居然是程岳在今天下午推门而入,再举重若轻的丢给自己一袋破巧克力,坐在床边和她无边际的闲谈。
“就你现在这种状态,大概无法决定哪种方式对你自己最好。”程岳看着她,淡然解释道,“而且,今天也不是他们主动找我来的……”
王成平微微动容,过了会再恶毒的反问道:“哦,原来是志愿者。那你要干什么?帮我吗?呵呵,容我冒昧的问一句,你凭什么帮我?你能代替我忍受痛苦吗?哦,请别跟我说你有感同身受的特异功能……”
“我17岁的时候母亲就过世了,”程岳用一种淡泊却呆板的声音打断她的讥笑,垂下眼睛继续道,“那个时候我正准备sat,不出意外,当年秋天就可以到美国入学读书──而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在香港备考,也是没赶回来见我母亲的最后一面。再之后,我留在国内,高考、上大学、当兵、转业,直到现在……”
说到这里,他的眉极轻微的皱了一下,但继续平静的诉说。
“作为同样经历过这种事的人,也算对你有点发言权吧。我就想告诉你,其实每个人都会遇到生离死别,有些东西没法避免也没法控制。再不客气的讲,关于这方面,无非是发生时间的早晚而已,我们每个人都逃不过自然规律。而世界,在这方面对人也都是很公平的。你不要太难过,以致让过去的事情毁了你现在的生活……”
──这大概程岳和自己说过最长的一段话了,王成平愣愣的想,她看着男人的五官在夕阳下静止不动,他偶尔消沉的勾勾嘴角,整个表情笼罩在微光里,似中世纪的异教徒雕像般英俊阴晦。
而当程岳诉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依旧很淡,仿佛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只唯独语气带些遗憾。
——因此只有程岳知道,他仍然隐瞒了部分的真相。
男人首次避开王成平的目光,并慢慢眯起眼睛,像不动声色的压抑什么。
毕竟,时间已过去太久;而这也是多年后,程岳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提到自己的母亲和当初所做的决定——那些看似很小的任性,微不足道,却对程岳的今后至关重要,影响深远;以至于从此之后,任何一往无前的心绪都沦为隐秘。
母亲过世来临的猝不及防,17岁的他只好给自己一把尖刀,匆匆忙忙挑断故事的前因后果,毅然绝然违逆前愿,向另一个陌生领域背道而驰,落荒而逃——而当时,少年程岳的确不曾深想因为这个选择,他将来会面对怎样的境遇和轨迹;那曾是程岳在少年时期为数不多的逆反和挣扎。甚至在他以后的人生,像这样的任性绝不会再有太多。
之后便囫囵吞枣的过去十余年。
在那些明光暗影之前,细枝末节之后,程岳的确认为自己再无意愿重头思考,或者对之后的感情有更多更热情的投入。
只是今天,已经是他最大程度上的坦诚让步,程岳复杂的想,甚至连这些话,他之前都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因此他也并不确定王成平会不会懂……
——可程岳怎么就忘了眼前的人,是多么超脱想象之外的异类。
王成平在任何场合,总能用最快捷的路线将别人驳回原点──在听完程岳的袒露后,女人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同病相怜的温和。她将后背板的挺直,只是很冷漠的开腔,没头没脑说:“哦,那为什么?”
程岳将头迅速的转到光亮处,困惑的反问:“什么?什么为什么?”
“你母亲的事情啊。”她毫不掩饰的盯着他看,不放过他脸上的表情,“我很遗憾。但这件事发生总会有原因啊。不管是生重病还是出现意外,你介意继续将事情经过告诉我吗?嗯,麻烦请说的再详细一点。”
程岳怔了怔,在下一瞬间,性子向来冷淡的自己,几乎在盛怒之下想跳起来破口大骂。虽然还能强行忍耐,但他搭在椅背上的手已经在微微颤抖,甚至需要抿着嘴才能止住自己的冷笑。
王成平居然敢,居然敢继续追问他母亲的死因,而且用如此好奇和随意的口吻!
本来,程岳可以选择对这个尖锐而残忍的问题进行忽视、反击、拒绝,甚至拂袖离去当作对王成平粗暴无礼的惩罚──自己凭什么要告诉她?他只是因为突发奇想,充当一个开解郁情的好心人。他能够在力所能及的角度去抚慰伤者,却绝无必要在赔上自己的伤疤**,供这个恶毒的女人置喙和取乐……
然而,程岳吃惊发现自己已对上王成平那双专注双眼,用一种疲惫口吻说出封存许久的真相:“呵,我母亲是,她是自杀,”随后,他自嘲的低下头,“用来惩罚我父亲的出轨……但是,她显然没成功,几年之后,我父亲还是另娶他人。”
“噢,这样啊。”收到意料之外的答复,王成平的语气依旧如常,仿佛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总算相信你的话了。”
程岳再次霍地抬头,终于怒极反笑,目光极冷:难道这个混蛋觉得自己能编造这种谎言来安慰她?
“你大概也会觉得这种行为很愚蠢。”程岳抱臂,尽量声色不动的回应,“有的时候,我也这么觉得。”
然而王成平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仿佛能看透他的内心,她接着问:“那你能原谅你的妈妈吗?”
“原谅?”程岳微微皱眉,他呆了下,看她用没受伤的手轻敲桌面,仿佛合着两人心照不宣的寂静。然而最终,他还是硬着心肠,冷淡回答道,“我没想过……”
“撒谎,你怎么可能没想过?”王成平的声音很细,带些不置可否的笑容,她轻声说,“要是我,大概会怪她呢。因为你妈妈本来可以选择继续陪着你,活到现在──毕竟,丈夫虽然是她的爱人,但孩子更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啊,怎么能轻易放弃呢?其实,父母给孩子爱,在某种程度上说是一种义务。她也怎么能抛弃义务,厚此薄彼的就丢下你不管呢?你敢说你没有恨过她,连带恨过你父亲,你恨他们毁了你的青春,没有交付给你完整的关爱,你甚至一辈子不想再原谅他们……”(未完待续)
欲放狭处
“你够了!”程岳终于罕见的失态,他被人戳到痛脚,倏地站起来。而他的整张脸已绷得煞白,目光更是寒气四溢的落在王成平身上,嘴唇抿成一道薄薄的线,浑身散发着强烈盛气──他的确被激怒了。
怪只怪王成平的话太稳妥,几乎每个句子都像带勾的刺,无偏无倚扎在程岳曾纠结了整个青春期的命题上。
直到现在,程岳依旧清晰记得那年的17岁,母亲亲自驱车将他送往机场,并流泪嘱咐他一些颠三倒四的句子。然而当时,程岳并不知道这是母亲对他的最后遗言。少年被即将到来的考试扰的心浮气燥,他敷衍的应和几句,随后极不耐烦的辞别母亲,和保姆登上去香港的飞机。
因此在得知母亲自杀身亡的消息时,少年程岳已经大脑空白,束手无策,心中哭出了血但眼里一滴泪水也流不出来。他或许有阻止的机会,但是他不在,甚至完全错过。
17岁的少年再怎么成熟,仍然无法理解母亲撒手而去的自戮行为,更不能原谅情感肇事者的父亲。紧随在迷惑之后是不接受,最后完全是愤怒占了主导。
尽管他如愿收到几家常春藤大学的通知,但程岳断然拒绝走上母亲为他安排的出国道路;而为了报复一夜苍老的父亲,他在大学毕业后不声不响的参军,执拗走向和父辈截然不同的方向──
程岳所经历的这一切痛苦和失望,绝对和成年后丧失亲人的王成平不可一日而语。然而就在所有人在程岳面前,都默契的将他母亲的逝去当作禁忌话题,却只有这个女人敢问他,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调说:“那么,你恨你母亲吗?”
他盯着王成平,唇角喜怒难辨的动了下:是的,他恨过,但这不是全部。
——这当然不是全部。成年后的程岳无比,无比清楚的知道这个事实。
王成平所说的情绪,他当然有过,甚至是促使他作出很多决定的源泉。但他也明白,在更多时刻,他其实并不是在恨。反而是“恨”这种感情太浅薄,不足矣支撑他能走到现在。
是的,程岳本来也想过不要低头,继续固执的沿着自己的道路走下去。但是时间过去太久,17岁来不及长大成熟的性格已经被时间打磨的温润,推平了伤人的棱角。
长大后的程岳终于开始明白,有关母亲的自杀,几乎每个人都有责任去阻止,然而最后没有人能够阻止。除了母亲,每个人都脱卸了自己的责任,继续活下去……
包括程一。
既然如此,于是只能选择去原谅;原谅母亲,才能连带原谅曾经幼稚冲动义无反顾的自己……
毕竟,那都是过去的天真。
——可就在程岳以为自己能把曾经的骄傲少年隐藏的极好,他却猝不及防,在王成平的质问下露出悲伤马脚。
于是关于这个问题,程岳是这样回答的:在努力平缓几次自己的呼吸和心情后,他稳住神情,用一种冷淡的调子去回应:“刚开始的确有些怨恨,甚至都不想去看我妈。但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光有亲情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我母亲除了我之外,会有属于她自己的人生和道路。也许她选择这种方式离开,多少会亏欠或惩罚到一些人,但至少,她在有生之年一直很爱我,这样就足够了──我的确不知道我母亲当时在想什么,但她是我爱的亲人,只有互相宽容和理解,这样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感情……”
“不,可你没回答我的问题。”王成平并不太明白,她皱着眉头说,“我只需要简单的答案。”
“在7岁的时候,我原谅了我的父母。”程岳停顿一下,此时他总算艰难的恢复面色无波,“我去看了我爸──我不想再恨了,至今我还是会想念我的母亲,我知道她也一定还在想念我,这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割断的。而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我相信她不会作出这样的选择……”
“天啊!你的心胸真是让我大开眼界!“王成平却被他的答案激怒了,她尝试着从床上爬起来,朝他大喊道,“少假惺惺的!她已经死了,不管你多么想念她,多么恨她,多么后悔……你是怎么样她都不会知道了!她已经,她已经死了,就像我干妈一样……”
最后一句话带些哭腔,再颓然落地。
好吧好吧,王成平知道自己终于喊出那个和“永别”等价的词语──她已经被程岳的话语,坚决从轻飘飘的梦中拉出来,并被迫看到了之前刻意忽视的真相。她一时间无所适从,只好把怒火发泄在那个人身上,只因他也曾承受过这般宏大的黑暗及绝望;只因他主动走过来,有资格承担她最阴暗的角落。
“你当然不会恨他们,因为你可能更怨恨自己!不过请放心,你没有那么多的远见,你没有那么深的胸怀,你当然也没有第六感。而就像你刚才所说,有些事情总会发生,我琢磨着你是想说人算不如天算吧──因此就算你阻止了一次、两次,但它还是会发生!你妈妈可能觉得她必须要完成自杀这件事──呵呵,她的确有自己的理由,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有理由,不管这个理由是多么可笑……”
──也许只有王成平觉得无力,她当然知道自己在竭力挑衅程岳,并且再一次狼心狗肺的去侮辱别人,尽管这一开始并不是她的本意。
是的,就算程岳承认他怨恨自己的母亲,就算她让所有人都因为自己的话而不好过,就算她让程岳鲜血淋漓狼狈不堪;可干妈永远不会活过来,她的心情也不会更好──那只是她在无耻卑劣的揭开别人的伤疤和糟蹋别人的感情。
她知道,可是她已经失控,她已经没法停下来。
王成平不明白,为何自己和程岳同样经历过亲人故去(甚至他很可能比自己还要心痛难熬),但两人处理和怀念的方式最终泾渭分明。
程岳能洒脱的放开手,她偏偏筑起一堵厚墙,并用尖酸刻薄的话保护那座空中楼阁——天,总有一日自己会众叛亲离,王成平绝望的想,她会逼走身边的所有人……
但幸好程岳看透了她,他只是冷冷瞪着她,沉默承担了她的刻薄之辞,最后男人抓住她的手,试图让她平静下来:“每个人都是这样,不然哪会有那么多遗憾。你不要那么悲观,他们并没有走,他们一直在这里……”
王成平恶狠狠的拍开他指向自己胸口的手,拽住他的领子喊:“你多大了!说这些话骗我也不觉得害臊!哈哈,人类这种东西啊,总是在自我安慰,认为有天堂,有仙境。甚至还认为‘亲人会化成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们’、‘坏人会在地狱受到惩罚’。可这都是谎言啊,就像小时候听过的愚蠢圣诞老人,无非是小孩子临睡前的安慰剂罢了。活着的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等待在死亡那一端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从来不知道,连宗教也不过如此,一切无非是我们的臆想。而真相是,她不在了,永远永远不在了。”
王成平终于在他的温和态度下全面崩溃,她的语调越来越快,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眼前模糊一片。可是王成平依旧执拗的仰头看他,不准自己哭出来。
“对不起,程岳,我刚才是瞎说的。我真羡慕你,真的。你真好,你还能让你妈妈以最美好的方式在心里留下来,你也不会恨她──可我就不行,我已经等不着我干妈了,我为着自己的任性和愚蠢没有去看她,于是我再也看不见她了——那天我做个梦,梦见我干妈还在,依旧和我乱七八糟的聊天,到了最后她说:那我走了啊,平平你送我回去吗。可我当时说什么了,我说:我不送你了,送完你,回来的路上又剩我独自一人了。”
“醒来后我真是特后悔。我记得书里说,一旦你梦到什么,就证明你已经开始遗忘,可我不想忘记她啊,我不想忘记……”
王成平终于泣不成声,她把脸不管不顾的贴上程岳的衬衫。
“程岳你知道么,我出生时,我干妈和我妈就一个单位的,我,我一直都有两份母爱。到现在我还能孝敬我爸妈,但干妈疼了我那么多年,她只有我,但最后居然是这个结果……我,我真是恨死自己了,妈的我恨不得亲手抽自己两个大耳光。我承认我贪心,我要天长地久,我要一切关怀能无休无止的延续,我从来只允许自己忽视别人,但别人绝对不能先抛弃我──程岳你知道么,现在我都不敢想我干妈,每次想我都特害怕。我甚至害怕我父母也有一天就这么突然走了,到时候我又该怎么办?我不想再失去了,可我又改变不了事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
除了衬衫水印黏密的贴着肌肤,温热潮湿在胸口处持久不散;有关后来的事情,程岳的印象就有点模糊,他只记得自己直到被严黎带出病房,仍然心乱如麻。
而陈皓在他出来后,感激的向他打了个手势,随后蹑手蹑脚的走上前,担当抚慰王成平的结尾工作。
其实到了最后,女人已经停止越来越含糊的诉说和哭泣,除了躲在被子里轻微的啜泣,她已经不再进行任何过激的动作和倾诉。而隔着这样的距离和角度,他看不见王成平是什么表情。
只是直觉告诉他,那张脸也许就和往常一样,即使再放肆再失态,她的眼睛却不会泄露任何细节。甚至连她方才的痛哭告白,也是单此一场,更不会再加演。
所以连程岳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不开灯的房间里沉落的如血夕阳,会在他的心里面扩张得越来越深邃浓厚,沉淡蚕食着原本顽固驻守在某处,三十多年来不发一言的默然。
因此那一晚程岳和严黎吃饭,他食不甘味,望着窗外的目光轻飘飘的,不知道在挂念谁。(未完待续)
欲离狭处
回忆总是有个超级泛滥的开头:比如,某年某月她曾经怎样怎样;比如,何辰何时他过去如何如何……
王成平记得自己少女时期,最喜欢从高层往下俯瞰夜景:触目所见,星火黯淡;拂面而来的晚风不知从何而起,好像只是风吹着风,最后落到极低角落。
──这也曾经是王成平对死亡的全部印象,它像透明的晚风,近在咫尺却不可触碰。
后来刘阿姨猝然过世,王成平独自坐在梦中的巴士上束手无策。
她始终心有戚戚而充满困惑——王成平总是难以置信,以至于每次路过小区内的公共锻炼场所,也始终会觉得有个熟悉的老太太气喘吁吁跑过来,拽住她的袖子再笑眯眯道:“平平,你最近过的怎么样啊。”
糟糕透了。她想高声回答,然而却不知道该向谁当面倾诉。仿佛所有话一说出口,琦梦就会破灭。因此王成平选择了更温和的方式,她一遍遍拨打无人接听的电话号码,甚至暗示自己只要不接受,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
她想这大概是自己成年后,所做过最傻,最没有回报的事情;但却是真心去做的一件事情。
如果能挽回,那么一定一定要挽回。
──然,就是有那么个不识趣的人走过来,冰冷唤醒她道:醒来,醒来,这一切都不是梦。你没有改变的力量,你所有的努力都无济于事。
他伸出手,轻而易举的摘掉自己的伪装。而这同时,也是王成平第一次见到那个冷淡男人露出如此悲伤的眼神,就在他提到自己自杀的母亲,程岳背光的表情模糊一片。
王成平试图专心嘲笑他,却得到了自己最意想不到的答案。程岳不合作的回应她:“……不管怎么样,真正的感情是不会被割断的。”
一瞬间她居然愣住了。
好吧好吧,王成平从不是轻易示弱的女人,也绝对不会因为别人无关痛痒的愚蠢安慰,立马放下心结和伪装,再恍然大悟作热爱生活状。
只是王成平那时刻,极其需要一个人为她指导方向。
她已经独自迷途太久,甚至也遗忘正确答案太久;她达不到这场考核的及格分数。而放眼望去,四周朋友只有程岳有过类似经历。因此由不得她拒绝与否,只好任由他将自己拉出泥潭。
再后来,王成平扑到他身上痛哭,感到程岳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啊,原来这个看似勇敢淡定的人,也会软弱,也会害怕——但可笑的是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王成平却终于觉得自己内心有了复苏和重来的力量。
为什么呢?她至今百思不得其解,是自己的劣根性再次作怪?抑或是别的,更深远的东西在影响?
“你是傻子,”然而当时,王成平哭着对程岳道,“你以为只要我们坚持,那些人就能永永远远留在我们心里?”
“然而除了这个,我们又该怎么做?”沉默片刻,程岳低声回答她。
“你傻死了。”尽管依旧泪眼滂沱,王成平却下了这个定论,“你是不是白痴啊,都0岁了还那么天真!唯心主义!刻舟求剑!愚蠢!幼稚!”
对于她的乱骂,程岳并没有再反驳。实际上他的脸皮因为王成平突如其来的拥抱而不自觉的绷紧,而身躯更是直直僵挺,甚至无法再摆出半丝沉着稳重的姿态。
于是,王成平就在他们四目相瞪的可笑瞬间,突然就感到心灵上的如释重负。尽管啜泣声持续不断,但她已经能坚决的推开程岳,独自支撑身体。
请让我像你一样,永远不要屈服,她心里说。
……
“啊,王成平你居然又在抽烟,恶习不改啊!”陈皓从门后闪进来,随后 不满的收走她没来得及藏起的香烟,“太嚣张了你,我就不应该给你转到单人病房!上次你偷藏布洛芬那事,别以为严黎没告诉我我就不知道……”
王成平老练的把烟摁灭,再露出一点点微笑:“提早翘班了?”
“会用词么,现在都六点多了!”陈皓皱眉,“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这么闲啊?”
她笑答:“嗯,这个钟点,小学生的确也应该放学了。”
“吁!就你成熟,成熟你还偷偷抽烟嗑药,王成平你最好赶快认错不要装可怜随便转移话题。”
于是等到王成平被凤凰勒令嚼三片口香糖,并被收缴剩余香烟,最后在某人的瞪视下不情不愿的全部吃完医院的营养餐;天空已经完全黑下来。
而随后,陈皓大言不惭的靠在她身上,满意道:“你脸色最近倒好了点。”
王成平轻轻的用手拧他的脸:“陈同学你别整天管我了啊,你还是跟以前那样僵尸德性吧,否则您这表情只适合弱智儿童要糖吃。”
陈皓立马翻脸道:“真不识好歹。再说你才多大啊,别总跟我倚老卖老。”
“多谢您夸奖。说到这个我想起来,陈皓你还比我小一岁是不是?快叫声姐姐让我听听……”
“……别占我便宜啊,”陈皓故作凶狠的威胁她道,“咱俩可是同年生的,差的也只是月份──再说我能对姐姐这样吗?然后这样?这样?”
伴随着陈皓不规矩的手和唇,王成平配合的躲避,更适宜的露出惊吓和娇嗔表情。她在陈皓胸前轻声笑着,交谈着,再闭起眼睛──
呵,自己还会笑,男人的怀抱很温暖,空调吹来的风极其凉爽。或许世界上什么都没有变,只是干妈离开……
王成平终于能承认这个悲哀事实;连带童年记忆拉扯出来的后悔和记忆,都一并封存。而现在的她,不过是个安静的旁观者,缅怀思绪如影随形,却不再过分煎熬内心。
自那场痛哭之后,她所有的激烈情绪已伴随苦涩眼泪,无声无息退守心灵暗屿,再等待最终释怀。
而就在陈皓推门进来前,王成平刚用自己的网上银行,中止了向干妈家电话自动交款业务──她不能再去用有限时间,追逐生命线之外的感情;它们伴随着早年时光寂静葬灭,而明天却又是该死的新的一天。
她很清醒,她太累了。
唔,也许再过五年,也许是十五年,王成平想自己是否还会记得那个傍晚,是程岳用理智之外的东西将她唤醒。而她想,自己以后大概没有多少机会和勇气去告诉他,那个时刻对自己而言,他的话是多么至关重要的救赎。
就像此时王成平偎在陈皓怀里,她期盼着会有一个崭新的梦。那个梦能带着美好的光明的鲜活的气息,充满未知希望和憧憬,可以款款走向自己。
──只是现在她必须要离开了,她不得不离开了。(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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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王成平自认她情绪的涨退,存在合情合理的缓冲周期。但显然,身边依旧有些人,对她是否真正抛弃前尘旧事心存疑惑──陈皓和安子在感慨之余,只是对王成平重拾理智松了口气;然而严黎就没那么好糊弄。
“我说,你好像变了啊。”此时,严黎正陪着王成平去复查身体,她仔细打量王成平,试图找寻疑点所在。
“啊?比如说呢?”王成平正瞪着眼睛,无精打采看别人为自己解下纱布,“突然就这么讲,弄得我心理压力好大……”
“你最近显得特别有礼貌。”严黎只简单的形容,剩下的话又再咽下去:实际上她想说王成平身上带有的疏离感越发浓厚,而在此之前,王成平能一直将它隐藏的极好。
“女人啊女人!”对面的人挑眉,再懒洋洋的回嘴,“原来你们更渴望被粗暴对待,啧啧──但阿黎毋须担心,就算世界毁灭,我最爱的人始终是你。”
正给王成平检查胳膊的医生顿时就有点忍俊不禁,严黎只好瞪她一眼,再咨询医生道:“何医生,她的胳膊怎么样?”
“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何医生笑眯眯的侧头,她打量着王成平的透视片子,并示意王成平在她的指挥下双手高抬,“嗯,恢复的不错。你们年轻人底子好……”
“嘿,我这是肌肉萎缩吗?”不睬医生的诊断,王成平却兴致勃勃的端详自己的手臂,再笑道,“阿黎你看我这两边胳膊,一个粗一个细呢!”
她的动作幅度太大,一时间又牵扯未愈外伤,不由痛的“嘶”了声。严黎见之微微变色,却冷道:“王成平你不把自己弄的更惨,就永远不会满意是么。”
大概是严黎的表情过于苛责严肃,连何医生都挺身而出,轻微责怪道:“严医生,是你朋友也不能这么吓唬啊。”随后又温言安慰王成平,“姑娘没关系啊,肌肉不锻炼的确会这样。许多骨折后拆了夹板的人,比你这症状更明显──随后你只要坚持活动,再过半个月就能恢复正常。”
最后何医生再嘱咐句:“但你仍需好好静养,老话说么,伤筋动骨一百天,可别像刚才那样剧烈活动了啊。”
出了诊室,早等候在外的陈皓想顺手把王成平揽过去。但王成平却不肯放开抓着严黎的手,只笑着点点头:“医生说我没什么大事了。”
严黎抽开自己的袖子,毫不留情把腻在她身上的王成平推开:“嘿你别靠着我了,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工作服多脏!”
陈皓这才有机会搀扶到王成平,却又看向严黎,追问道:“医生刚才真那么说?”而见严黎点头确认,他的脸皮才微微放松,露出点笑容。
“喂,你过分了!不许跟我抢阿黎!”王成平不满道,“还有你为什么就不信任我的话!”
陈皓伸手拉住王成平的左脸,用力一拧,疼得她几乎想当场灭了这个下手没个轻重的陈凤凰。随后他嘴角上勾,再得意的笑道:“呀,你这是在迂回的表达醋意?”
“疯了疯了,你果真没得救了,”王成平懒得理他,顺便咨询严黎,“阿黎你们医院的神经科,收不收妄想症病人?还是说,喂这种人一瓶鹤顶红比较干脆?”
“……你们两个小朋友自己慢慢玩,我得先回我们科了,”严黎抬起手来看表,神色不动的表明立场,“我只请了一会的假。”
然而走了几步,严黎却又突然转头,若有所思的去看他们俩离去──
陈皓正单手环着王成平的腰,一边走一边在她耳边絮絮交待什么。虽然严黎听不见具体内容,但想来也是万事要小心的嘱咐和关怀。而王成平身子裹在宽绰的病号服中,从远处看背影极其单薄,她被陈皓紧密拉着,却一直偏头看向窗外,似乎远方有什么更值得她期盼的东西。
于是严黎也情不自禁的顺着她的目光,同样去打量浓郁的夏末青空,但却是什么也没发现:窗外除了无边深蓝,没有属于视线的任何落点,而严黎不知道王成平能看见什么。
她再想到自己昨日因工作方便,修剪了发帘和发根长度。程岳见之只是报之一笑,王成平却在旁边真切可惜,道:“为什么剪呢?好不容易留长的头发啊。”
“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以后不会再长。”她当时道,“无非是头发而已。”
“是啊,”王成平沉默片刻,再笑道,“不好意思,我都忘记还有以后。”
当时她的表情很正常,唯独语气带些遗憾──严黎默默看那对情侣消失在拐角处,突然有种很奇异的想法涌上心头:从此之后,王成平大概会对生活更坚持;但与此同时,她的心大概也会更冷一点吧。
……
严黎这句预言,的确在某种程度上全面实现。
因为在王成平出院当天,她巧妙用某些借口屏退陈皓,却是召唤安子充当司机,担任接她王大小姐回宫的重大义务。
安子皱眉道,“你不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我去给陈皓打电话。”严黎更直接,“起码跟他说一声。王成平你还想闹什么别扭?失踪游戏没什么好玩!人陈皓凭什么总忍着你?”
“还是说你有自知之明,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幼稚?”
──尽管这次是王成平事经此劫,但身为知她甚深的女伴,安子和严黎却不约而同对一直伴着她不离不弃的陈皓产生更多同情。而相比之下,已恢复恶劣常态的王某,似乎就没什么值得更多关注。
归心似箭的王成平显然就没料到朋友的倒戈相向。她愣了下,随后皱眉道:“靠了,你们告诉他作甚么?我回家后,直接给他打个电话不得了。”
严黎抿嘴冷笑,而安子就没这么好涵养,忍无可忍道:“还说不心虚,有什么不能当面跟他说?最起码给他个交代吧,有这么玩人家的么!我说,王成平您懂什么叫‘对别人最基本的尊重’吗?再说您都残成这样了,能不能稍微表现的,嗯,别那么──那么,自我啊。”
“少废话了,你觉得我这德行能自己上楼吗?”王成平不耐烦的截断她的话,“要是陈皓扶着我上去,开门后我爸我妈不得急红眼打断他的腿啊──我这还不知道怎么跟老头老太太圆谎呢,麻烦两位别再跟我添堵行么?”(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欲追狭处
“王成平你不错啊,”在回家路上,回过神来的安子握着方向盘,不阴不阳的笑,“金蝉脱壳的借口用的可越来越好。是不是哪天你不折腾别人了,就感觉人生特没劲、世界在你眼里都失去意义?”
可对于这种老生常谈的人格指责,铜皮铁骨的王成平早不放在心上。此时她正专心调节车内广播频率,打哈哈道:“我只希望我的上司不要这么想我,我可是苦命而坦诚的老实员工──还有您慢点开,车上还一伤号呢。”
“哟,王小姐大可放心,您这种狼心狗肺的命,也就擎等着肇事司机来取了。”安子的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然而余光瞄到王成平脸微微一暗,想到她前阵子的经历,立马后悔失言,连忙转开话题道,“嘿我不想听财经台,你给我调了行么。”
王成平缩回手,再闷闷不乐的蜷在椅子上,隔了半晌突然开口道:“你呢,你最近过的怎么样?”
“我?哈,如果不算我净身出户,换了新单位、新床单和新男伴的话,唔,”安子假意思考片刻,再痛快道,“那可以说我最近过的是相当不赖啊。”
这消息让王成平始料未及,她迅速瞄了安子一眼,再干咳数声,显然不太想继续进行这个话题,但朋友没打算放过她,转过头朝她假笑道:“聪明如你,不妨猜猜原因。”
“呃,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胳膊突然好疼……”王成平顾左右而言他,“你刚才说想听什么台?音乐之声?交通广播?”
“我终于知道在古代,先知是个多么可耻而被雷劈的职业。正如王大仙 您之前所料,‘职场恋爱能毁了我’,您再次说准了──噢,至于具体过程,请允许我在无所不至的您面前留点自尊:所有详情皆是略过,而之后的结局也拜托你不要问,请自己脑内补完,但我相信你想的,会比我所经过而更精彩万分。”一边不住嘴的讽刺,安子一边凶狠的踩下油门,顺便拍着方向盘超了前面的两辆车:“这种感觉一定特好吧,你说什么就能中什么,然后随随便便就能糟蹋别人……”
王成平皱眉打断她:“别说这有的没有,你现在新单位是哪儿?”
安子愣了下,才闷声闷气答:“新语国际。”
“哦,那还不算太差。”王成平轻飘飘的再扫她一眼,“别那么没出息。女人一往情深又怎样,最后给奶吃的才是娘。”
啊呸!安子恶狠狠的想,她凭什么又来教训自己!王成平这厮故意挑着受伤时机给自己电话,就料到她再心狠也不得不来探望。现在又花言巧语的想唬弄过去之前的矛盾,装得一幅“我都懂你”的鬼样子,这个蛇蝎女早干什么去了?
“你少管我的闲事,自己那烂摊子都没处理好,凭什么说我。”安子自己也觉得这种反击没什么力度,又补充句,“你假死了,冷眼旁观和虚怀若谷的样子假死了!”
其实王成平是紧张死了才对,旧事未了,她生怕安子和自己再次翻脸。直到见朋友反应平静,她才又小心翼翼的又开口:“那个,对不起啊。我之前是嘴贱了点,但没想到自己那么乌鸦的……”
王成平这么正经的一道歉,反而是身为苦主的安子先扛不住,淡淡道:“我算是明白你了,谁碰上你这种人渣谁倒霉。我们这种正常人类在你身边,真他妈的是来还上辈子欠你的债……”
话虽如此,口气却已经软下来,王成平立刻更诚恳的补充一句:“谢谢你第一天能来看我,等我恢复了,你又来了,也幸好我现在已经平静。 ”
尽管安子竭力告诫自己不准相信王成平这种话,但毕竟那么多年朋友,当她把脸可怜巴巴的凑到你鼻子下面,比起故作冷漠,的确是很想下勾拳抽她的**比较强烈──
“我不知道是谁把你惯的那么神经,更或者是你天性太强难以同化。”安子似乎觉得非常苦恼,“虽然很讨厌你自以为是的腔调,但那一段灰败时间里,我的确经常想到你。想到如果是你碰到我这种情况,会怎么个处理法……”
王成平这一瞬间才露出骇笑,再用手不可置信般指住自己:“啊,你是说我?”
“你吧,基本上是我能碰到最强悍的女的了。不,不是强悍,你就是特别特别能控制自己,干什么事情都永远在计划,永远都能掌握。任何事情都是这样──而对于你要不起的东西,甚至不如你意的东西,你都有足够的自制力,要不然就忽视,要不然就不沾染不留恋不心软……”
这种评论让王成平把头默默的扭过去,她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总是冷眼旁观,再故作无事──就像傅江超,我现在才琢磨过来裙梅为什么老在咱们面前秀恩爱,合着是防你啊!但你就跟正常人似的,什么都不说。还有你那相亲对象,条件是真的很好啊,可不管人家怎么对你,你还是坚持只按着自己的想法行事……”
“呃,这两者之间有一定联系吗?”王成平扬起眉头打断她。
“怎么没关系?我就多余好奇问一句,你对陈皓到现在为止,都没动过心么?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和他在混日子呢?”
某一时刻,王成平的表情在非常奇异,有点像是闹别扭,又像是再生气,更似乎是在沉思。而随后,她才慢吞吞道:“怎么说呢,我们俩,更算是唇亡齿寒吧。”
“……你介意平常说话不要用隐喻么?”
“当然,我当然有动心──但你也知道,他这种男人想让女人动心,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而我现在,”王成平微微叹口气,索性开诚布公道,“我现在就已经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很喜欢他。但是,唔,这样不太好,非常不好──陈皓的确对我很好,但他有的时候要求实在太多,我受不了这种毫无顾忌和节制的关怀,让我压力很大……”
安子冲口就道:“还是不太明白。”
王成平淡淡的看向远方,似乎有点遗憾:“我现在状态太不好了。几乎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事情都比较能容易影响我的情绪。而在这种情形下,如果我不控制自己,放任自己去全方面依赖陈皓:对他,对我,都不是一件公平的事情。”
安子嗤之以鼻:“两个人在一起就应该互相包容和支持,这又有什么不对?有些女人还特意设置这种人工考验呢!”
“可我就做不到──我讨厌依赖,也讨厌别人对我撒娇。”王成平再次皱着眉,用很不屑的语气道,“我不想自己变成那种自己都会讨厌的女人!”
“可谈恋爱,不谁都那样啊!”
“我可不那么想。理智和情感,我永远选前者。”她坚定道,“即使有的时候很傻……”
“不止是傻!王成平,拜托你不要把人心当成机器,大脑不是储存感情的唯一容器,你凭什么这么自信。”
王成平显然不想再继续争辩,她只是打了个响指:“肆无忌惮的爱情永不适合我,我有自己的原则。”
即使不置可否,安子却也的确对她那套歪理无可奈何。过了会,她诅咒般道:“好吧好吧,你就继续铁石心肠的糟蹋别人吧!但总有一天,哼,总有一天,你会碰到让自己停不下来的东西,到时候就算你再理智再冷漠,你也会控制不住自己凑上去。到时候,哼哼,到时候你就和任何一个你曾经看不起的女人一样,头脑发昏,两眼全盲,飞蛾扑火!到时候,我看你还怎么躲起来──”
王成平笑的眉眼轻弯。正午的热风刮过窗外,玻璃是温热的,车内空调孜孜不倦的放着冷风。而马路上的光圈融化在眼睛里,明晃晃的慎人。就像,陈皓的脸颊。
随后,关于他的各种纷杂回忆涌入脑海,最后却归结成陈皓在深夜,对沉默不语的自己说“你不要这个样子”的局促表情。而她想到在更多时候,陈皓的体温是四周冷寂无边里唯一的暖。
王成平沉默很久,终于轻笑道:“是啊,感情这种东西,下结论什么的都很难,一切先交给时间吧。”
……
王成平母亲对她的受伤,比她想象中的要更出离愤怒。
甚至在陈皓打电话来兴师问罪的时候,都不得不被迫听了长达15秒钟的“老王你看你闺女出息了哈受伤了居然骗我们去出差了自己一个人在医院躺了那么多天还大言不惭的说没什么事情这种闹心孩子我当初生下来的时候怎么没掐死在怀里结果长大了成这个样子……”
而陈皓在挂下电话后,罕见的没有对王成平的支支吾吾大生闷气,实际上他只是对旁边好奇的李梓简单评论道:“……我现在的确觉得,对王成平这种人的话,说不定真的只有用棍棒直接打死她才是击溃她防护层的最佳方法。简单粗暴最有效的,委婉体贴根本就是浪费老子心情。”(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欲留狭处
李梓简直太无语了,他觉得王成平让人讨厌的个性已经达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我操这女的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当全天下都是她孙子啊,凭什么谁都得诚惶诚恐的惯着她?”
“她现在戒烟戒药,严黎说她偶尔脾气古怪也是正常现象。再说有你这么说话的么,”陈皓迅速把他方才的评价抛到九霄云外,简单粗暴怎么了,简单粗暴也只允许他对王成平简单粗暴,“就你丫正常!”
“得了,比起那种事事闹别扭的女人,我必然觉得我很正常!”李梓冷笑数声,侧身再把烟灭了,“她这么有自己主意,你可得小心王成平到时候再不告而辞,去了伦敦也只给你打个落地电话通报一声。”
尽管面上对李梓的恶毒预言不置可否,但陈皓也的确知道,王成平是撂担子就跑的拿手惯犯──有上海出行的前车之鉴,再加上她心思从来对自己难以琢磨。随后几日里,陈皓已经开始杯弓蛇影坐立不安,并不断思筹女朋友独自远走国外的各种可能。
而实际上伴随着某人伤愈后重新上班,面上带着越来越活泼的喜色,总是若有所思的浏览一些网站,但见到他后却迅速关闭──这一切出现在王成平身上的反常表现,几乎把陈凤凰仅剩无几的耐性和容忍逼到崩溃的边缘。
而这一天,是王成平主动相约陈皓吃饭。
他还未走近,便远远的听到王成平对电话那头不知何人说:“……不管怎么样,我总不能和父母住一辈子吧……是,我想好了,现在是不错的时机……如果我定了,首先就告诉你,哈哈哈……”
闻言,陈皓脸色已经变的非常不好看。他径直拉了把椅子坐到王成平对面,扬眉直勾勾的瞪着她。
某人还不明所以,合上手机后再扬脸露出微笑道:“来了?今天可是你迟到噢。”
看到王成平依旧若无其事的打趣他,绝口不提半句正经事的样子。陈皓恨不得当场质问她的去留决定;但就是有股气憋在心里,让他又失望又寒心的发作不得,只好奚落道:“你心情不错嘛。”
“是,上星期我官复原职了哟。”王成平把菜单递给他,笑容满面,“你真应该看看我们香港同事那张烂脸,哈哈!今日让我请客,陪我庆贺一番。”
然而陈皓并不伸手相接菜单,灯光下他眼中神色非常复杂,重重吸口气才能继续讽刺道:“您可是斩风破浪的人,就为这点事情能高兴成这样?”
王成平一愣,把菜单顺手放回桌面,再皱眉道:“怎么就阴阳怪气的。”
哈,她居然听出来了!陈皓气极反笑,眼神却是锐利似冰,继续冷言冷语:“当然,你也不必把什么事情都告诉我。反正我们的关系也不是特别熟,最后通知我也不晚……”
陈皓的声音并不多高,但语调中夹杂的戾气却很糟糕。原本兴致甚高的王成平猝不及防,眼角更瞄到近处的服务员在旁边探头探脑,却终于露出点尴尬神情,避开他的眼睛道:“啊?你怎么又知道了?”
看到她这种心虚反应,尽管有所准备,但陈皓还觉得心毫无悬念的凶猛下沉,唇边笑容不由更冷:“好,反正我也厌烦听到你道歉──这饭我今天先就不吃了。这段时间我们先不要见面了,你以后也不必担心我整天阴阳怪气。”
“陈皓你这样有意思吗?”王成平立马拉住准备拂袖离去的凤凰,被他 不明所以的迁怒一番,她也很有些恼火,却还是忍耐道,“我以为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呢……”
陈皓需得全力住克制自己,才能避免他在大庭广众下勃然大怒;甚至他觉得王成平这么讲,本身就是很讽刺的东西:“好吧,是我累了,你松手行么。”
“我靠你太多心了!我搬家自己买个房子都得给你说啊!至于这么上纲上线的吵架么!再说你今天给我机会说了嘛,整天像个小孩似的说翻脸就翻脸!”王成平脸色也不好看,却依旧紧紧拽住他的袖子道,“说清楚再走,怎么就不见面了!”
“反正你以后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没人管你……”在反唇相讥前,失控边缘的陈皓突然觉得有些事情的争执轨迹不对,不由蹙眉道,“等会!刚刚你说什么来着?你说你要搬家,还要买房子?”
王成平冷笑道:“您的问句总是那么多。”
来不及反驳,陈皓直觉那件事有不一样的转机,他追问道:“你要在哪儿买房子,国外?”
“国外?我倒想!必然是北京啊,我能走到哪里去?陈皓你是不是已经恨我恨到想让我滚出国界了?”王成平挑眉,再若有所思的打量他,“还是说,你在别人那里听说了什么?”
陈皓无声的张了张嘴,出于一种很奇妙的心态,他就是无法把自己刻意打听王成平工作的事情说出来。因此即使在盛怒下,骄傲的凤凰依旧无法在王成平没选择主动告知他前,理直气壮的先行质问“你他娘的不打算去伦敦了,干嘛又在北京买房,现在说的是鬼扯的借口吗”。
但所有的话都憋在嘴里,陈皓最后只能努力沿着王成平透露给自己的信息,硬邦邦怀疑道:“你怎么突然就想买房了?你不是都和父母住么。”
王成平再奇怪的打量他一眼,慢悠悠道,“我还以为你知道了呢……我现在搬出父母家了,想自己买房住。”
又在陈皓欲言又止的眼光中补充一句,用若有若无的安慰句式,“我需要只的是空间,又不是距离。再说我干嘛要出国,你不还在国内么。”
……
…………
出乎陈皓的所有预料,有关王成平的出国高升,的确以这么轻而易举的姿态烟消云散。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出手干预,王成平便以她一贯旁若无人的作风,干脆的了解此事。
李梓随后向陈皓证实了王成平所言非虚:“……谈话后,你那王小姐跟行里说她更想把调职前跟进的项目盯完,而去伦敦的事情不免操之过急。”
“那么说她不走了?”陈皓一时间居然还不太能接受,甚至有点发愣,连如释重负的表情都做的不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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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掌,大人们,下周周一周三停更;因为从4月1号(周四)到9号,我会努力维持9天的日更,之前请留给我喘息之力-v-。(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欲同狭处
“您怎么什么都问我?” 被陈皓持续骚扰的李梓显得非常不耐烦,挑高了眉反问道。实际上,李梓的确有理由认为他与陈皓费在讨论王成平身上的时间实在过多,而追究的都是些无谓问题,“大哥,那是您自己的女朋友,有什么不能直接去问的?”
但显然,陈皓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询问;凭王成平之前的回答,再加上李梓此刻给出的信息,凤凰自己已能推测这件事情的全部结局。只可惜陈皓目前的语气,并不见得比他之前强装出的从容姿态更蹩脚。就连他现在的表情,仍诡异的介于牙疼和开怀之间:“我是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王成平不出国,难不成你还替她遗憾了”李梓半开玩笑道,“还是说,她又借着这破事和你无理取闹一番?啧啧,这女人真不让人省心……”
陈皓这才摇摇头:“她什么也没说。”
“哎?”
“王成平直到现在,都没告诉过我她有出国工作的机会,也没告诉我她主动又放弃了这次机会。”解释的时候,陈皓的口气饱含不合时宜的困惑,“老实说,如果她真特想出国,我也并不会真正干涉她的决定,只要别一声不吭就走……但王成平就是,就是拒绝了……”
说到这里,陈皓没有再继续,然而李梓却嚷嚷道:“我靠,阿皓你别是在内疚啊。你刚也说了,王成平什么都没告诉你,这件事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就算她真是为了你留在国内,也是自己心甘情愿!”
但陈皓只沉默不语。此刻他脑中回想的,却是王成平最后抛下的那句若有若无的告白。当时她的表情很平静,也并不见得多么温柔深情。反而是那种夹杂无奈的淡淡笑意,堵的他接下来一句争吵的话都说不出。
相比女友的性格,陈皓更能一目了然王成平简单(甚至是枯燥)的日常生活。在李梓告诉他王成平的财务真相后,他曾经试探的问过王成平。她很坦诚的说她喜欢看账户上的数字,而且越多越好。刚开始陈皓嗤之以鼻,随后便被她用别的话题顺利了转移注意力。但现在想来,陈皓的确发现王成平在努力用这种东西,来替代她一直都没有的安全感。
他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怜悯;随后又是越来越忍气吞声的任她奴役。陈皓猜测自己只是想看当王成平真正拥有了这一切,最终能放肆到什么地步。
然而她的胡闹总是浅尝辄止,他也没有再改变对她的纵容态度。两人间的相处模式虽然古怪,却也的确是气氛轻松。但当趋利动物王成平,现在因为他而放弃很好的工作机会选择留在国内时;陈皓却骤然发现,这已不再是自己只需耐着性子,就能妥善解决的简单问题。
“我不是内疚……怎么说呢,她主动留下来我挺高兴的。但是,就因为是她自己作出的决定,所以我才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想因为这个,去改变我俩的现状……”
李梓足足愣了好一会,才勉强适应陈皓和那个女人越来越相像的说话风格:“你是说,你怕她留下来,是计划着和你结婚吧──她是不是暗示你什么了?”
而看陈皓垂下眼睛,李梓便知自己所猜无误,顿时就炸了:“她这么说了──但你也活该!王成平一快三十的女的,能不想着结婚嘛!你想玩,就绝对不能找这样的女的!刚开始我就警告过你,离她远点,远点!你干嘛招惹她!哼,现在又说害怕了,那你之前干嘛还装得那么深情款款啊,那么上赶着贴王成平那冷屁股,又告白又护着的,整个4孝男友!人家有工作有前途的,为你留下来……”
陈皓因为他的话皱了皱眉,扣在椅背上的手松开又重新握紧,抬头不耐烦的打断李梓的话:“怎么越说越离谱!我他妈是这种人么──我也是真挺喜欢王成平的,但是……”
“但你就是不想娶人家。”李梓帮他接下去,语调极其讽刺,后者不着痕迹的朝他皱皱眉。
“──我是认真的,但我从没想过再往后的事情。”良久,陈皓开口为自己辩护道,尽管声调没多大底气,“而且,我也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结婚……”
此时此刻,陈皓的复杂心情终于水落石出:相比王成平叛逃出国,反而是她留下来准备买房子的计划让他更为震惊。毕竟以凤凰对女人的粗浅思路去揣度,这已经是雌性动物打算静下心来,和自己成家生娃共度一生的明显信号──她轻飘飘的视线里仿佛终于有了他的存在,却也夹带着他所意想不到的重量。
而其实凤凰大人对男女感情的思路,从来很简单也很实际。他觉得既然喜欢,那么待在一起就足够了。即使当时对苏素的久远暗恋,陈皓也不曾更确切思虑两人的可能未来。
而王成平更是陈皓预期之外的特殊境遇,他知道自己很在乎那个女人,连带她的尖酸刻薄和恶毒冷酷都一并喜爱。但他依旧没准备过比这更长远的事情。比如,有一天自己会和王成平分手;比如,他干脆娶了王成平。
陈皓在始料未及的情况下,就忍让了王成平那么久,到最后成为无意识的追随。而他原本是为了疗伤而选择一种温和安慰剂,却没想到这即将成为自己感情的最终结局。一时间,他居然不敢不能伸手去要。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李梓问陈皓,“你可想好了,利害关系分不清,一切都是徒劳。”
陈皓此刻又露出那种他在碰上王成平之前,从未有过的成熟眼神:“你知道么。就算到了毫无办法的时候,我都从没觉得和她在一起,是件让我感觉特别辛苦的事情。”
尽管这种含糊回答让李梓疑惑不已,但随后他还是识事务的选择不再追问。毕竟从陈皓的出发点来看,他不是那种能因女人而变更自己的男人,然再深究,又成为似是而非的感觉,也许最终原因只是陈皓的口气显得满不是那么置身事外。
真是天敌啊。李梓感叹的想,也许自己要做好在陈皓的婚宴上看到王成平的所有准备。(未完待续)
欲令狭处
对王成平来说,陈皓的所有可爱和可恨之处,始终在于凤凰大人永不能低下他高傲的头颅,去真正了解自己。其实她倒并不介意陈皓用世俗的手段去揣摩,甚至提防她──但如果陈皓仅仅认为她想要挟结婚,那也实在把自私任性界之楚翘的王姑娘看的忒低。
王成平的狭隘心胸并不足矣盛下太多深情。且能令她长久不忘的,并不是爱情。真可惜居然不是爱情。
实际上,在得知自己有能去伦敦工作的绝妙良机时,趋利动物王成平只觉得眼前繁花似锦,耳边仙乐飘飘,脑中千言万语最后却只凝结成铿锵一句总结,那就是“谁不去谁他妈的才是天下第一号傻子呢”,几乎在办公室当场就拍案决定,哪里再管别人的失望与否。
但这个世界上,没人能拥有完全理性。刘阿姨几个月前的猝然过世,到底深远动摇了王成平的世界观。她再怎么薄凉冷酷,总还归属正常人类(或正常生物)可理解的情感范畴。王姑娘可以轻视侮辱真心,但她还的确做不到彻底对身边人的感受不闻不问,最后众叛亲离的远赴异国他乡。
因此那日在餐馆,即使有所隐瞒,但王成平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是对陈皓做了保证,甚至可以说是对之前无理取闹的变相悔改──可她真没想到自己矫正过度,以致于陈大凤凰居然怀疑自己逼婚未遂。也许知道真相,她大概会阴阳怪气道:“亲爱的,离婚太麻烦,我不想轻易尝试。”
也幸好爱情生活从来被王成平视为小打小闹,官复原职的她正打起精神,着手解决一些更现实的问题,比如回到原部,她与曾经战友joe越加水火不容;比如吃力不讨好的旧项目(她之所以重新接手,完全是想在上级前给自己加印象分);再比如,眼前这张令人胆战心惊的体检单──
“阿黎你是不是在里面做什么手脚了?”王成平认为拥有一名医生朋友,实在是太让人悲哀的事情,“好吧胃病严重是老毛病了,脊椎僵化我也忍了,这么大人怎么还缺钙我也忍了!但为什么你给我的病历单全是用英文写的!!你知道我昨晚查了一宿的韦氏字典么!”
也只有严黎这种人,才能做到对王成平辣手无情,她云淡风轻道:“哦,你不是要出国吗?到时候,你直接把这个交给国外医院里存档就可以了。我真没想到你会对‘自己身体’那么关心,也会想到要看‘自己身体’的检查结果。”
“骗子!”王成平需努力维持住脸上表情,才能不露出怨恨之色,“你,你就是想整我!你明知道我越看不懂越想看……而且,我现在没有出国的打算,你不要乱找借口……”
新修的直发被橡皮筋整整齐齐的扎在脑后,严黎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她几分钟后再耸耸肩道:“随便你──”
好奇心最终还是被职业道德让步,尽管严黎不否认自己有些恶趣味。但出发点总是好的,善意的谎言嘛。身为一个尽职医生,总得想方设法让某些不负责任的病人去了解她的身体状况,尤其是在那些正常方式对她不管用的情况下(至于手段是否有失偏颇,反正某人也绝对不是善类,去他的好了)。
“对了,最近没再吸烟吧,手臂复健又做的怎么样?安眠药停了吗?”从说话的口气来听,严医生对王成平最近的检查结果还是比较满意的,“听说你吃饭规律了很多。”
忽视“听说”之后可能接到的主语,王成平闷闷不乐答复道:“……没吸烟,上周抽空做了两次瑜伽。但安定还继续吃着。”
而看严黎皱着眉头瞪自己,她只好再放柔声音,讨饶道:“唔,人家刚从父母家里搬出来嘛。住在新地方,有的时候不吃药就完全睡不着……”
“──请你主动调整自己。”严黎截断她的借口,再冷哼一声,“绝大部分的睡眠问题,都和心理状态有关,你必须……”
世界上果然会存在“相生相克”这一说,王成平的伶牙俐齿到了严医生面前立马偃旗息鼓。批斗会大概维持到了饭点,严黎看眼表,淡淡说“晚上不吃饭是嫌自己老的不够快吗”。王成平只好再被她强拽到医院的内部食堂,打了份营养晚餐后便坐在一堆医生护士之间,被迫去听“侧额叶”“布若卡式区”之类的新鲜名词。
……
“我说,你其实还是想离开这里的吧。”在王成平百无聊赖盯着碗里的麦片粥时,严黎突然问到这个话题,“你很想去国外工作是不是。”
王成平有些吃惊,随后意识到严黎用的并不是疑问句。她把视线投向远方,看到很多白大褂走来走去,尽管他们面色疲惫,但脸上仍有勃勃生气。
“想过。”沉默片刻,她老实承认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动了给自己买房子的念头么──那几天我下了班,明明累的半死,但站在院子门口却怎么也不想进去。那只是我爸我妈的房子,而我不知道哪里才是属于自己的家……呵呵,连住了那么多年的城市都落得这个结果,那么现在随便再去哪个国家工作、定居,也都是无所谓的吧。”
说完后,再转头向严黎露齿一笑:“喂,我像不像在念诗啊。”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里种很平淡的波澜在散延,严黎默默转开眼睛,轻声道:“那现在之所以留下,是因为习惯了,还是因为陈皓?”
“……程,程岳?”
严黎骇的瞪大眼睛,却看王成平也正撇着嘴角指着她身后某处,声音端的是郁闷无比:“靠,阿黎你回头看看,那是不是你家程岳啊?怎么都找到这里来了?”
顺着她的指示严黎回头去看,而远处的男人目光却也正往这个方向扫过来。在见到王成平的脸庞霎那,程岳的眼睛几乎是难以抑制的眯了下。然随后他便稳住神情,面色不动的向她们走过来,却是挑着眉先望着严黎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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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交警罚了……丫的一户口本的大爷,明天我会两更补齐字数的。太抱歉,气死我了;先睡了我。(未完待续)
欲新狭处
“你怎么来啦──啊,我忘了今天晚上咱俩要一起吃饭!”乍见程岳,严黎还有些不解,但下一秒却恍然大悟,眼神愧疚的看向他道,“太对不起了,是我忘了这事,也没拿手机……你在下面等急了吧。”
在严黎身后,王成平也无言的向程岳点点头。与其说她在状似幸灾乐祸的问候,不如说她在尽力掩饰某些捉摸不定的紧张感。而这也是那天黄昏后,王成平和程岳的首次见面。排除显而易见的私人因素,仅仅和程岳维持几秒对视,她已经再次感到非常熟悉的不自在之感。
“不好意思,刚刚是我硬拉着严黎陪我吃饭的,也是真不知道你俩有活动。”见势不对,王成平拍拍严黎的手背就准备开溜,反正她并不打算继续干戳在这里,“那什么,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撤了。”
但也还没走出几步,程岳又突然在身后叫住自己,淡淡道:“带伞了吗?”
“……哎?”王成平被这种口气喊的愣了愣,没有反应过来就迎上程岳的视线。
“外面开始下雨了。”但程岳避开她的目光,却再次偏头看向严黎,道,“还需要一起回家吗?”
……
尽管努力编织的借口是“怎么好意思继续打扰你们呢”、“路口打车也很方便啊”、“好吧其实我还不想回家,不用特地送我……”,但当严黎挑起眉好奇的评论说“第一次见到你露出这么慌张的表情啊?”,王成平表情滞了下,最后还是忍气吞声坐上程岳的车。
严黎本来要陪着自己,但王成平暗地里将她往前门轻轻一拱,便拉开车门独自坐进后排。也不知道程岳是否注意到这一幕,他只是安静的坐在主驾驶座上,依旧把所有表情掩盖在完全没有表情之后,而握住方向盘的手指骨节修长优美。
夏末的倾盆暴雨有种不顾一切的滂沱气势,而时间正值交通拥堵的钟点,大概是前面出了点交通事故,马路上行流更为缓慢。幸好三个人都很有耐心,除了安静等待,倒也的确并没别的方法──但是车里氛围太静了。程岳是从来金口难开的主,而严黎除非别人主动搭讪,也并非多话之人。王成平自己百无聊赖的瞪着窗外,本来想提议打开车内音响,但没过多久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王成平第三次快要歪在旁边睡着的时候,车突然缓慢的停下来,程岳似乎在前面跟她轻声说了什么。
王成平只好努力打起精神,再茫然的看着有些眼生的街道,皱眉道:“呃,这是哪儿啊?”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街道,这里我不太熟。”程岳看了她一眼,再扬起眉,“你不妨指一下接着我该怎么走?”
“哦,那就停这个路口吧,我自己跑回去就行。”王成平下意识的开口,“那个,谢谢你们啊……”
“都说送你回家了,干嘛还要跑回去。”严黎皱眉打断王成平废话,她再环视四周,发现近处并无任何居民小区,估计离王成平新居还有段距离,便道,“现在外面下着那么大雨,你跑回去不得淋湿感冒了?你家具体地址是哪?已经送到这里了,也不麻烦多走点路。”
“啊?真的不必了……我住的地特别特别绕,你们开车不好进去,停这就够了。嗯,我,我也正好要去旁边的超市买点东西,”王成平的表情不知道为何有点心虚,她想拉开车门,却发现左右的车门依旧被车主阴险的反锁,心下恼恨,口气就不那么温柔了,“开……咳,请开下门。”
但严黎已经有点疑心,她回头盯着王成平,一字一句道:“你住哪里?”
王成平眼珠毫无焦点的转了几圈,最后略过程岳的目光,无可奈何将目光落在严黎身上:“……我上周才从家里搬出来的,哪能那么快找到房子住啊。”
“所以呢?”
忍受两道不同意义的目光,王成平抽搐着嘴角,抬起手不情愿的指着马路远处的一座小型建筑物,继续道:“于是我就住在那里了──你知道,我懒得再租房子、还要买家具、收拾东西什么的,好麻烦……而且除了睡觉、上网和洗澡,我对暂时性的住房真没多大要求……等自己买房子再操这心不迟。”
“所以你就住在那破快捷旅馆里了?”严黎看清楚牌子上的字,转过头再不可置信的瞪着她,“什么叫懒得租房?你是……傻子吗?”
“是有点不方便啦,但这里没人唠叨我,而且离我单位不远,每天走着去就能上班。再说我办了旅馆的月季卡后,价钱也不太贵,还有网线,每天有人专门收拾屋子;当然,周末我是还会回父母家蹭饭的……”王成平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这样还不够吗!”
……
“这家伙就是个白痴!她明明才跟我抱怨没有自己的家,结果住旅馆的还是她──那时候我还问她为什么和父母住,她说图省事;现在她又突然不和父母住,搬出来住旅馆,她还告诉我这样图省事。”严黎眼睁睁的看着王成平窜进旅馆,罕见的抱怨道,“王成平究竟是怎么定义‘省事’这个概念的?”
“她是真的不准备出国了?”程岳却问道。因为有李梓这个八卦来源,他也顺便向严黎确定这个信息,“据说王成平自己拒绝了出国工作?”
“嗯,反正她今天是这么唬弄我的。”严黎耸耸肩,“但我觉得王成平是典型的口是心非,她还是想出去。”
“不是说要在北京买房?”尽管王成平已经不在车内,但程岳忍不住再从后视镜里扫了眼后排空荡荡的座位,他仿佛还觉得有人在漫不经心的看着窗外发呆。
“吁,我还真不相信一套房子就能拴住她不走。”严黎哼了声,“王成平是阳奉阴违的典型代表,她真正在乎的东西,绝对比她口头上宣称重要的东西少太多太多了。但只要她认定的事情,也没人能改变的了──反正我是不会再废话了。”
相比陈皓、李梓向程岳形容的王成平,严黎这套说法又是第三个版本。而奇怪的是,每个人都对自己能深刻认知王成平的能力振振有词。当讨论她已经成为一种习惯,程岳终于显出困惑的样子:“你们全部……”
他换了个思路:“究竟为什么都这么关注王成平?”(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欲占狭处
早在看清王成平和她那充斥辛辣香气的灵魂前,他便对这个问题充满疑惑:当一个人的处事态度与任何人都南辕北辙的时候,别人意识的到,却又怎么能被吸引。
严黎一下子愣住,开始思考程岳的问题。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这个答案很明确,话到了嘴边却又发现无从谈起,但世界上最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的人,似乎也只能是严黎。最后她淡淡说:“因为王成平的生活,从来只关她自己的事情。她,就在那里。不管我们看不看的见……她都在那里。”
程岳突然感到些无以复加的恼怒,而两个人关于王成平的谈论终于到此为止。在把严黎送回家后,程岳并没有急着开车。他长久的凝视前方的雨雾,隐隐约约的知道了些东西──陈皓大概也是知道的,但他们太谨慎以至于无法说出那个意思罢了。
……
大概是某个左派学者在书中所谈,生命的本质是自由,而自由的本质却在于交换。也许在他眼里,一个菜市场就能满足地球人起早贪黑、费心费力所追求的全部目标。王成平的确认为那个蠢货没经历过太多选择:如果生命的本质在于其交换东西的价值,那么有关自由,也就不是什么可以炫耀的成绩。
在缜密的衡量全部得失后,王成平用暂时搁浅工作,来换取四周短时间内的平静──这个选择在某方面的确很值得,至少母亲在女儿的个人问题上主动退了一步,不再日日询问她和陈皓不着影的婚期。老太太显然认为,近在眼皮子底下的叛逆女儿,绝对好过放任她远飘重洋不知所踪。因此当王成平顺势提出搬家独住,她倒也没敢太大反对。
而王成平买房子的想法更现实,她认为如果自己再动了出国的打算,那在国内置办的套实业有助于她的移民申请;而如果不出国,咳,反正多一套房子也不会坏到哪去……
“你又走神了,那球打得真糟糕。”安卓在旁边用球杆敲敲桌面,提醒她道,“是不是累了,我们休息一会?”
“除非我给自己安个假肢,否则凭这几次训练,撞球技术也不会得到显著提高。”王成平拒绝了他给自己递来的饮料,顺手拿起旁边未开封的瓶装纯净水,抿一口后,闷闷不乐道,“抱歉,陪一个菜鸟打球,大概是件很荒废脑力的事情呢。”
语气中故意夹带点遗憾,显然是想借题发挥去评论点什么。然安卓早长了不能和王成平斗嘴的教训,只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没有接话,却慢悠悠的替她把桌上乱七八糟的球体归拢至中。
这般好整以暇的沉默模样,果然使王成平把剩下的刻薄之辞结结实实堵在嘴边。她有些气恼的转动眼珠,再次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的收下安卓送来的健身卡。实际上,她已经预感到因为自己之前的犹豫,将沾惹上一个多么大的麻烦。
就在王成平受伤住院期间,也不知安卓是如何打探到消息。他居然查到她的医院,再神通广大的托一名陌生护士(王成平事后盘问了她许久,然而她但笑不语),轻松绕过对王成平寸步不离的陈皓和严黎,送来一份探伤礼物。
但等她打开其包装,却只发现里面孤零零躺着两张cd,以及一个简陋却散发醇厚芳香的窄口瓶子。盒底附张白纸,上面寥寥数字简单写明这是他在南法自己尝试提炼之精油,可安神助眠云云。
精油大概果然是“自制”,连瓶口都开封过了,王成平只好抽搐着嘴角留着自己使用。而在她第三次把签有cold-play亲笔签名的光盘坚决扔到垃圾桶里,再第三次心有不甘的捡回来时,挫败的王成平不得不主动拿起电话,对深知她品味的安卓报以感激──除了程岳送来的巧克力,第二件(也就是最后一件)符合自己理想主义的“礼物”,就为面前之人所赠。
再后来,再后来就有了这周末台球两人场。
平心而论,王成平对自己居然能背着陈皓再次出现在安卓的俱乐部里,并和他言笑不禁的打球,是着实感到发作不得的烦躁和挫败。而抛开某些假惺惺的道德因素,她最恼火的是安卓虽然不安好心,但他的确有种超脱于英俊外的魅力,以至于他随随便便的表情都显得耐人回味。
毕竟与眼前的男人相比,陈皓年轻的脸庞脆弱如白纸;他的神采和俊朗全来自与生俱来的权贵和得志,却缺少安卓那般沉实的依据。即使就风月场上来讲,能把暧昧这玩意搞得风清月明且全无猥琐的人,安卓的确是个奇迹──
但问题是,王成平从来对这种自恃魅力便目空一切,装淡定装风度装耐心的男人不屑一顾。相比安卓总若有所思盯着她看的表情,毛骨悚然的王成平认为自己还是更能接受陈皓直截了当的骄傲和幼稚──起码比较坦诚可爱。因此打球归打球,她绝不放弃任何机会去冷酷提醒某人,维持体育精神即可,千万别存其余幻想。
“这是你收到的小广告?”在放酒杯时,安卓突然发现她搁在吧台旁边的一沓楼盘宣传资料,随口道,“我帮你一块扔了?”
王成平从腹诽中回过神,连忙制止住他:“唉呦,别!这是我特意拿来的。”
“拿这个干嘛,你要买房?”安卓顺手翻了下花里胡哨的介绍,奇道,“你怎么还需要看这些东西?”
王成平便觉得这话很有些刺耳,声音淡下来:“为什么不?我也从小就希望拥有魔杖,干什么事情不需费力,张开嘴念念咒语就好。”
安卓神情略微变幻了下,他摇摇头,轻声提示道:“陈皓呢?”
“关他什么──”王成平皱眉反诘,话说一半却突然了悟:呀,她怎么就忘记陈皓的职业为何!话说世界上所有的建筑业和房地产,都那么点沾襟带故的关系。而她自己这次买房,居然忘记在陈皓身上打主意!难道是,她脑子退化了?(未完待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