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黄土墓碑
074:黄土墓碑
她的声音回荡在这座小院里,屋内久久无人回复,曼纱华的脚步顿在了屋门口,不详的预感沁满了真个心头,她知道是她来晚了。
渊著追赶到了大门口,看着曼纱华站在那里,低着头屈着身子,他的心中一窒,这个从出生起他就看着长大的姑娘,从不忍她受一点儿委屈,如今却要为别人的一己私心,来承担这样的痛苦,他定不会放过这个背后操纵之人!
渊著握紧了拳头,向里走去,踩在雪上的声音是“沙沙沙”的,发着清脆的响声,行到曼纱华身边时,他那颗怒烧的心突地柔软了下来,他伸出手将曼纱华搂在了怀里。
怀里的曼纱华在小声的抽泣着,身体略微的带着颤抖,渊著搂着她的手微微的一滞,这样的情况他应该与她一起面对,不该放她一人跑来,若再来一次,他一定会牵着她的手一起回来找温阮……只是没有再来一次的可能。
“华儿,我们进去吧,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在。”渊著沉声道。
曼纱华微微的点了点头,携手同渊著一起走了进去。
走到大堂内,面前摆放着一个破旧的瓷碗,里面乘着糯米粒,中间插着三柱正在焚烧的香。又到左侧掀开洗得发白的蓝色门帘。
江生温阮安安静静的躺在床榻上,两人和衣而睡,面容沉静,细看去温阮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仿佛在做一件很美的梦,梦境里他们又回到了那个年轻的时代,战火飘扬,有泪也有爱。
“温阮……”曼纱华轻声叫道,就像生怕打扰到了这个美梦中的女子。
结果与渊著所料一样,温阮早就打算好了一切,既然生前没有爱够,那就随他一起去了,来生投胎再相恋一次,这次不要再有其他的心上人来插足了,就让他们好好的在一起一世,把上一世的遗憾通通在下一世弥补了,一切重头再来。
江生永远都是温阮的,从相遇就注定了。
江生对温阮的爱或许在他死前的最后一刻才讲出口,可即便是他不讲她也一直都知道。
曼纱华看着床榻的一对夫妇,兀自竟悟出了好多的道理,她也不知是对还是错,总之她有感动。
这次曼纱华再没有哭哭啼啼像个小孩一样,而是收起了所有的悲伤,同渊著找了当街执勤的花甲卫士,把江生和温阮抬到了东夏城的城郊,冰羽河。
上次来还是渊著将曼纱华从祭祀台上掳去,这次又来,二人的心境与上次竟是完全不同的。
任东方的日出是何等的梦幻之色,妖娆妩媚,他们两人谁也没心思再抬眼去欣赏。
一袭黑袍的曼纱华与一袭白衫的渊著站在一起,看着江生与温阮被黄土一点一点的掩埋,一点一点的消失在他们二人的眼中,心里五味杂陈。花甲卫士们扬下的黄土就如翻倒来的调味品混在了一起,将曼纱华的整个心脏包裹在了一起。
“江生,我们把温阮交给你了,这剩下的年岁她还是想同你一起过,你们就一起过第九十九岁的生辰吧。”曼纱华蹲在地上双手捧了一把黄土洒了下去,平静道。
二人将江生温阮埋好后,立起了一块雪白的石碑,“上面写什么?”渊著问道。
“写他们一家的名字吧,这样他们就能永远的在一起了。”
渊著拔出了花甲卫士腰中的剑,单手沉着而有力的在上面游走着,顷刻间,“江生、温阮、江琰,一家。”几字便雕刻好了。
两人站在墓前,向黄土中的他们拜了三拜。
这时天空已经完全放了晴,曼纱华眯着眼睛看去,轻轻念叨“又能在一起了,真好。”
“从昨个就出来,晚上又折腾了一宿,今天回去休息吧。”渊著担忧道。
曼纱华朝他清雅一笑道:“著哥哥,没时间了,我不想再让任何一个人发生这样的悲剧,能阻止的,能挽救的,我想尽量去做,不想让百姓信对巫女失望,我有责任!”
渊著听着这一方话语,心里微微有些痛,他的华儿长大了。长大会失去一些最珍贵的,不得不舍弃的,长大会接受一些最难以理解的,最不想的。就好比现在的曼纱华。
算着从事发到现在已经两天的时间过去了,她不知道东夏城中遭受乌鸦伤害的人有多少,她对东夏城的街巷也没有什么概念,若她一家一家的去敲门,让渊著一家一家的去照看受伤人的情况,恐怕还没有走到二分之一家,有的人家或许就已经出事了,为避免这样的悲剧再度发生,当即曼纱华便下达了命令。
“巫女有令,花甲卫士现从宫中再调出五支队伍,尔等兵分八路,前往东夏城的各个百姓家中,检查被乌鸦或者民众打伤之人,让宫中的御医在钟鼓楼中待命,若有发现,则速去调遣前去医治。家中情况较为严重者……速来找我!明白了吗?”曼纱华肃着脸道。
“明白了!”花甲卫士个个抱拳应答。
渊著这才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下来,她只要还是振作的那便是好的,一次事故能让她成长,即便是以后他不在她身边,他也不会再那样的担心她的是否能够承受得了。
“著哥哥,全城百姓我们看不过来,但我会尽我所能前去登门道歉,这剩下的路途华儿不怕。”她淡淡的微笑着,脸上闪现出了一个七岁孩子没有刚毅之神。
这或许就是前日渊著所言清闲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迎接他们的是民心。
东夏城内上上下下呈现出一片洁净,大雪覆盖了琉璃的瓦片,一路上鲜少有人走动,曼纱华与渊著来到了第二户人家。
这家的状况比上家来说是富裕的很多,门面也够气派,两边各有一座石狮子助阵,巫女前去,门口有小斯向内通报。
曼纱华与渊著在门口等了良久,里面的人在慢慢悠悠的走了出来,讪笑道:“巫女临门,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恕罪啊!”
来者是一个身着元青花锦缎长荣秀袍的男子,眉宇间皆是玩世不恭的神态。
曼纱华轻轻皱了一下眉道:“无妨。”
渊著曼纱华二人便踏进了这座豪华的大宅。
长廊两旁的仆人一一跪拜了下去,见到曼纱华长声呼道:“巫女,天之骄子,与天同岁,万民敬仰!”
她一路走过,虽是端着头看向前方,可眼睛还在用余光瞅着左右两旁跪着的仆人有没有受伤,行了一路,地下跪着的人基本上是完好无损的,脸上带着一种虔诚,跪在地上低着头,曼纱华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或许当日仆人是不允许上街朝拜巫女,而是在这座大宅子里行着自己的事情,他们并没有受到乌鸦的扑啄。
走到长廊的尽头时,曼纱华回过身子来,右手微微一抬,跪在地上的仆人又是一拜道:“谢巫女。”然后起了身子。
“巫女请到大殿坐吧,璎珞上茶。”男子站在一旁,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客气道。
渊著与曼纱华一左一右坐在大殿中,名唤璎珞的女子身着一袭青萝秀紫薇花式的长袍,恰到好处的包裹着女子的身躯,头上插着两只紫薇花式的流苏,她款款的上前像曼纱华和渊著俯了俯身子,当作是行礼。一旁又上来了一个衣着普通的女子将茶递到璎珞手中,她接过茶盏,依此轻轻的放在曼纱华和渊著桌前。
悄然又退到了一旁。
曼纱华抬眼瞅着她,看似不像一般的仆人,论衣着论姿态,都与众不同,她收回了目光,看着坐在一旁悠闲喝茶的男子道:“家中可有什么人在祭祀大典受伤的?”
“小儿脸上让神鸦抓破了一点,不碍事的。”男子眼波如秋水般,看着曼纱华,清淡笑道。
“可曾行医了?”曼纱华又道。
“现在想来伤口都快痊愈了吧,只是蹭破了一点皮,并无大碍,巫女劳神了。”他客气又道。
曼纱华心中又放松了一丝,还好这家人并没有什么大事,罪责再没多增一分。“著哥哥,我们去下家吧。”她向对面的渊著询问道。
渊著轻轻点头,正要起身。
男子忙站起身子来又道:“老爷夫人呢?”
璎珞看了一眼坐上的曼纱华,答道:“许是喂完药就过来了吧,巫女来,事前已经只会过了。”
男子意味不明的一笑,向曼纱华与渊著又道:“巫女、贵客,不妨坐下再喝一杯茶,家父家母不是东夏城人,从未见过巫女尊容,那日祭祀大典人过于拥挤,老人不好上街,今日难得有机会巫女临门,好让二位老人朝拜一下。”
曼纱华心中一紧,哪里有端坐在这里接受堂上之人朝拜的道理,她惶恐起身道:“不必了,今日事宜还有很多,只要在东夏城中改日还是会见到的,不日或许巫女还会召集百姓前来……改日再会。”
曼纱华说的委婉,轻轻点了点头。
男子还想挽留,却再无话可言,便要送客。
“哪里还有什么改日!”说的话是一个年岁颇高一点的妇女,只见她身着蜀绣点彩的披风,前身又穿着富贵牡丹样式的叠纹衫,胸前穿戴的珠翠玉石,好不耀眼。
075:跪地道歉
075:跪地道歉
曼纱华朝着门口看去,想必这就是男子口中的夫人,她尽量的扯出一个微笑,看着走来的夫人。
夫人提着裙摆不急不躁的走到曼纱华面前,扬起手来,一巴掌猝不及防的落在了曼纱华的脸上。
曼纱华被着突如其来的巴掌,打落的身子向后一扬倒去。软软的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她脸上掌痕深陷,淤出了五根血红的指印,嘴角流出了一丝鲜血,顿时觉得火辣辣的,像是在灼人那般。
夫人见状愈上前反手又要打时,一只手被渊著两指狠狠的扣住,她的手再半分动弹不得。
曼纱华被着突如其来的巴掌打的已经是晕晕乎乎,倒在渊著怀里,软软的使不上半分力气。
渊著眸子猩红,他压着怒气,沉声问道:“为何打人?”
夫人几欲想甩开渊著扣着自己的手,却发现都是徒劳,她轻笑道:“这样打她算是轻了,他日若是我的小孙要有什么三长两短,就不是如今一巴掌这么简单的事了!”
渊著捏着夫人的手愈加紧了起来,仿佛要把眼前的这位夫人捏碎一般,她吃痛的,用一只手捂着这只被捏住的手腕,喊道:“痛……”
他的手不松半分,只稍轻轻用力这只手腕就算是废了,他几欲想这样,回头看着怀里的曼纱华却柔软了下来,今日夫人的手腕若是废了,那往后她的路就更加的不好走了。
“松开我,松开!你们一群饭桶还愣着做什么!”夫人看着庭院里的仆人怒吼道。
曼纱华艰难的从渊著怀中起身,开口道:“著哥哥,松开她吧。”
渊著听言渐渐的松开了面前的这位夫人,可搂着曼纱华的手却不松。
“著哥哥,放心,华儿会解决的。”她看到了渊著眼中的担心与不忍,她痛着他同样痛着,可这次她想自己解决,她犯的错就让她自己来承担好了。
渊著点点头站在她的一侧,目光紧随着她。
“夫人,今日巫女前来就是来向民众道歉的,所以今日夫人对巫女要打要骂,巫女全都欣然接受,是巫女错了,巫女自愿承担后果。”她站直了身子,话罢以后,转身却向夫人深深的鞠了一躬。
他不知道本是从出生起就娇惯的她,如今怎么会变得如此谦卑,对待伤害她的人也能宽心对待。今日他就站在她的身边,而她却要毅然决然的独身去抵挡外来的一切困难与阻挡,他的心底划过一丝不忍,日后曼纱华若在自己身边,他断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一丝的伤害了。
“呵……,你这样轻轻鞠一躬就算完事了?”夫人挑眉冷笑一声道,“我陆家人对曾经的巫女很是信奉和尊敬,而当日的巫女在祭祀大典之日使神鸦来祸害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轻鞠一躬就能了事?这岂不是笑话!”
“跪下!”她眉梢一挑道。
“什么?娘,漾儿并无大概,何须这样兴师动众,而巫女又怎能轻易跪拜!”男子如此劝说道。
一旁的璎珞亦是如此,一脸担忧的看着殿中刚刚挨过一巴掌的曼纱华,满眼的不忍道:“是啊,娘,漾儿本无大事,这样做岂不是与东夏其他的街坊邻里为敌吗!”
“这容你说话了?漾儿不是你亲生的,你不心疼是吧!”陆夫人犀利的瞪着璎珞道,转身又走向男子,用手戳着男子的胸脯道:“你这个做爹的是不是也不心疼!我的亲乖孙被这个小儿巫女害的又是发烫又是呕吐,还说无碍!这样的巫女我们陆家不信也罢!这些都由不得你们,跪!否则别想让我原谅巫女!”
璎珞讪讪的住了嘴,退在一旁也不敢再抬头去看陆夫人,男子亦是不发一言,今日之事本就是算计好的,只是看着巫女才有七八岁的样子,心里划过一丝不忍。
渊著的心一点一点的被燃烧起来,他暗自攥紧了拳头,目不转视的看着曼纱华,满心的担忧。
“巫女,跪天跪地,跪父母,但绝不会答应你无礼的要求,而今让我跪,我做不到!”曼纱华长袖一甩说道,她另一边没有被打的小脸显得煞白煞白。
曼纱华缓步走向大殿门口,看着方才走过的走廊上站在两旁的仆人,心中不是滋味,可现在还不是脆弱的时候,她一定要不负父王所托,当好这个巫女,为国家为百姓,竭尽全力!
“今日这些都由不得你说了算,这是在陆家,倘若今日你不下跪道歉,你们别想走出这个陆府!”说话间从院子两侧又涌出了四路仆人,各个手持着棍子。
前来,陆府是花甲卫士通报说这家情况特殊,要求须得巫女亲自临门,才能解决,原来这家人早就如此打算好了,不羞辱自己他们誓不罢休,可巴掌挨了,这等屈辱还怎么受得了!
曼纱华眼中划过一丝冷然,握紧着拳头,用着最后一丝忍耐的口吻道:“巴掌已挨,巫女姑且不与你计较,权当是巫女错了,歉也道了,该说的好话已说完,陆夫人若是还不肯请我们出去,剩下的就别怪巫女无情了!”
仆人看着巫女站在上端,一如往昔那个神圣高贵不可侵犯的巫女,她沉着声说着的每一个字都敲击在他们的心上,忽地有看巫女脸色有变,想起前日祭祀台周边的惨状,仆人是信奉巫女的,忙个个都跪了下去,高声呼道:“巫女,天之骄子,与天同岁,万民敬仰!”
站在大堂上的陆夫人不由得身子一震,脸色瞬间冷了下去,缓慢开口道:“这人做错了事,是要罚的,今日老奴只不过是想为自己的小孙讨一个公道,巫女竟要如此,这让我们老百姓如何是好。”
底下的仆人一听陆夫人转了语气松了口,却还是直直在曼纱华身上一击,担忧的再看向巫女,只见她仍旧眸色冰冷,怒视着前方,站在前面的几个仆人相互使了眼色,又偷偷的转头,向身后跪着的仆人示意道。
须臾,仆人跪在地上,前面几个领头的又道:“奴才们愿为巫女受罚,每日祈祷小少爷快点好起来,巫女乃神明,怎可轻易接受凡人的跪拜,请求陆夫人高抬贵手,不要再次激怒了巫女。祭祀大典上是我们做错了,巫女这是在惩罚我们,今日不要再发生前天的悲剧了。”
其他仆人附和道:“是啊,夫人不要让悲剧再度发生了,退一步海阔天空。”
陆夫人嗤之以鼻的看着底下跪着的仆人,他们自出生起就在这东夏宫的脚下生活,对待巫女的态度全然不同于自己,别人供她是神,可她偏不,欺负到我陆家头上来的人,她必定双倍奉还。
她阴着一张脸道:“如若今日巫女不跪,那这道歉的心可就不诚了,道歉嘴上说说的话谁人都会,巫女,你是东夏国的守护神明,做事可不要像凡夫俗子一般。”
一直不发一语的渊著,蓦地站在曼纱华身前,回手牵住她的手,发现她整个人都是颤抖的,从出生起她就没受到过这般欺负吧,怎可让她独自面对,他压着自己的怒气,沉声道:“陆夫人可否将小孙请上来,在下略通医术,可为小孙医治一番。”
陆夫人单手一抬道:“不必了!贵客是天渊国太子,恐无权过问我东夏国国事,老奴若有说的不到位的地方还请贵客见谅,今日只针对巫女一事,所以,跪下!道歉!”
“混账!”一声雷霆之怒的呵斥声从偏殿的长廊上传来。
众人转眼看去,曼纱华也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一身紫青色长袍上绣着栩栩如生的仙鹤,一只手住着嵌满宝石的拐杖,旁边还有丫头搀扶着,蹒跚走来。
她看着走来的老人看衣着,心道,这定是陆府的陆老爷。
曼纱华与陆夫人站在一起,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交织到了一起。
陆老爷经过长廊,看着底下跪着的仆人,心中怒火中烧,又道:“混账啊!”他快步走到大堂前,站在曼纱华与陆夫人面前,剧烈的咳嗽几声,扬起手掌,陆夫人嘴角划过一抹冷笑,渊著一把将旁边的曼纱华护在了怀里,防止再受到什么伤害,可巴掌火辣辣的落在了陆夫人的脸上。
众人皆是惊愕不已。
“老爷……”陆夫人哀怨的看着陆老爷。
“爹!”一旁的男子也叫喊道。
“混账啊!咳咳咳……”陆老爷怒目切齿道:“你何德何能让巫女为你下跪!何等何能啊!咳咳咳……”说罢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老爷当心自己的身子。”一旁的丫头忙用手给陆老爷捋着背道。
“你……你给我,跪下!”陆老爷指着陆夫人厉声道。
“老爷……”陆夫人满心的委屈,看着他又看着院子里跪着的仆人,又看向自己的儿子儿媳,还有巫女和贵客,满身的不情愿,直直站在哪里捂着脸,落下泪来。
陆老爷拿着拐杖又使劲的砸着地,气急败坏道:“听到没,我让你跪下!”
076:最后一户
076:最后一户
陆夫人抹着泪,夫命难为,她不得不跪,于是她“扑通”一声膝盖砸到了地上,低着头跪了下来,全然没了方才嚣张的气焰。
“爹……”站在一旁的男子请求道:“当在这么多下人面前怎么能让娘跪呢。”
璎珞亦是在一旁附和道:“是啊,爹。”
“陆昭、璎珞,陪你娘一起跪着,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准起来!”陆老爷命令道。
父命难为,男子与璎珞只好跪在地上,让儿媳这样跪着也算是为陆夫人驳回了一点颜面。
曼纱华愈上前去,渊著低声在她耳畔说道:“陆家的家事,少管为妙。”她又默不作声的退了下来。
陆老爷看着三人都跪在了地上,心底松了一口气,他转身向曼纱华鞠了一躬,一如曼纱华对陆夫人鞠的躬一样,正式而又深沉。
“在下替拙荆给巫女和贵客赔不是了,拙荆只是一时担忧小孙,并无心冒犯。”
“若没什么事,我们便告辞了。”曼纱华回礼道。
“恭送巫女。”陆老爷拄着拐杖再次躬下了身子,一院子跪着的仆人也再次低下了头去道:“恭送巫女。”
一路穿过长长的走廊,头顶的树影交叠的画面投在地面上,曼纱华踩在上面走的极快,可就是再快她还是听到了一些话语。
陆夫人反手一巴掌将璎珞脸上重重的烙了一个掌印,清脆的掌声和尖细的咒骂声传入到了曼纱华的耳中。
“你就是个祸水!我陆家有你真的倒了大霉,若不是陆昭跪在我的房外苦苦求了我两天两夜,你以为我陆家会让你进门?去巫女祭祀大典若不是你要求,小孙会上街吗,会受伤吗?”
璎珞瞬时倒了过去,陆昭将倒去的璎珞抱在怀里,他焦急道:“娘,你这是干嘛!璎珞又不是故意的,您为何还死咬着不放!”
“她就是祸水!不干不净!”
“够了!够了!还嫌不够丢人的吗!”陆老爷气急败坏的砸着拐杖,厉声道:“来到东夏就应该尊守东夏城的礼仪和制度,你今日这样做小心引火烧身!”
曼纱华不由得又加快了脚步,终于走到了大门口,相隔不远的大堂内还在吵闹不止,她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并没有再回头去看这一大家的陆家人……
刚走过陆府几步,渊著一把拽住了曼纱华,温柔道:“还痛不痛?”
“不痛了,著哥哥不要担心华儿,华儿没有那么脆弱。”曼纱华冲渊著轻轻一笑,左边的脸还是红肿的,渊著不动神色的将右手贴在曼纱华的左脸上。
冰冰凉凉的,感觉舒服极了,“著哥哥你的手怎么这样的凉?”曼纱华小手贴上渊著的手,一起扶在她的左脸上。
“别动。”他低低的说道,“上面有消肿的药水,一会儿就好。”
她用力的点点头,眼中还是渐渐的溢出了泪水,她忙抬起头,笑着,企图用笑声来掩盖她现在的慌乱。
渊著别过头去,他知道她不想让他看到,那么他就当作看不到,以为她是快乐的,用另一种方式让她开心。
走了很远,曼纱华这才回过头去看那座气派的陆府,她不知道璎珞的故事,也不知道陆老爷会何时让陆夫人还有陆昭璎珞他们起身,更不知道璎珞往后还会不会挨陆夫人的更多打骂,不知道陆昭会作何抉择,挺身护住妻子忤逆娘亲,还是顺从母命,在某年的一个冬季休了璎珞。
这些她都不知道,也无权过问,只希望心灵剔透的女子都能得到善待,一如现在著哥哥对她一样。
午时他们又去了几户人家,有的男子眼睛被乌鸦啄瞎了,有的女子脸被啄花了,还有的因为巫女当日被掳走得了心病,卧床不起,千姿百态的症状都有。
受伤的百姓,御医和渊著去帮忙医治包扎,心中不平的民众则是巫女只身一人,前去祈福做法,民心渐渐的平复了,怒气也慢慢消散尽了,整个死气沉沉的东夏城终于又变得安详和乐了起来。
又是一日的清晨,光影斑驳洒在曼纱华的黑袍上萦绕出淡淡的光晕,她一袭长发柔柔顺顺的伏在身后,转身去看一整条长街,花甲卫士井然有序的站在各个街角口,街上的浮落出了一些摊贩,路人也是游走不绝,一切看似又恢复了正常。
“启禀巫女,巷末的那家应该是情况较为特殊的最后一户人家了。”花甲卫士上前头微微低着,双手抱拳说道。
曼纱华站在街口,顺着花甲卫士说的巷陌中最后一家看去,刚刚松了一丝的心瞬时又紧张了起来,这是最后一家,这是赎罪责的最后一个,踏过去,这一切就结束了。
无论前方怎样她都要前行。
“著哥哥,我准备好了。”她道。
曼纱华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自信的笑容,或许这次她是真的准备好了,前方的阻难和挑战来吧!
渊著曼纱华并肩向长巷走去,花甲卫士留在原地待命。
清晨的柔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最后交织在一起,一左一右,一高一矮。
“有人吗?”曼纱华站在门口叩门道。
大门时敞开的,礼貌起见她还是依礼轻轻的叩了叩门。
“请进吧。”屋内传来一个女子清冷的声音。
他们向里走去,曼纱华紧张的攥紧了双手,渊著看出她的异样,只手覆上了她的小手,一颗紧张的心终恢复了正常的跳动。
行了几步路便走到了正房,许是冬日,家家户户都挂上了厚厚的门帘,渊著替曼纱华将门帘掀开。
她理了理黑袍后走了进去。
屋内只有一件房,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门或帘,房屋中间摆着一张大木桌,一旁放着三把木椅,再往里看去,有一张略宽的床,家徒四壁。
一个看似比曼纱华小一点的女孩坐在木椅上,手里端着一碗稀粥慢吞吞的喝着,一旁喝粥的还有一个穿着黄色短袄的女子,木桌上放着一碗没有动过的碗筷,像是为他人准备的一样。
她看到一袭黑衣的曼纱华进屋来,发丝轻飘飘的垂在身后,仔细端详了去,竟是巫女,“巫女……”女子满眼惊慌的,放下了喝粥的碗,伏在地上跪拜道:“巫女光临寒舍,民女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木椅上坐着喝粥的小女孩,见到自己的娘亲跪在地上跪拜着曼纱华,她也放下了瓷碗,学着娘亲的模样乖巧的跪在地上。
“起来吧。”曼纱华单手轻挥。
渊著看着她,她仿佛已经开始慢慢的习惯了巫女这个位置,并且越做越好。
“叩谢巫女。”女子说着又是一叩首。
曼纱华看着眼前的女子身上没有什么伤痕,一旁的女孩亦是,没有伤痕,只是家庭拮据了一些,看似并没有什么问题……好像哪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环顾着四周,最后目光锁定在了木桌的那双多出来的碗筷上,她不敢过多的猜测,问道:“家中可有什么事?”
女子缓缓起身,并没有回答曼纱华的话语,而是看向另一个桌台上的两只还愿灯,眼神幽怨,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眼圈渐渐的红润了起来。
曼纱华与渊著一同看过去,水曲柳做的木桌上只摆放着两只还愿灯,曼纱华不解,难道这家人也是在介怀巫女当日被掳去的事吗?
“夫人,有什么问题你就说出来,巫女今日定会全力解决的。”曼纱华道。
“解决?”女子反问,然后苦笑道:“怎么解决……说罢她蹲在地上吃吃的哭了起来。
小女孩上去替女子擦着脸上的泪珠,她道:“小姐姐,都是因为你,小姐姐不见了,爹爹也去撞了柱子,就留下愈儿和娘亲两人,现在吃起饭来都是冷冷清清的。,一点儿也不好玩。”
“小愈……”女子抱着面前的小女孩,哭的更是难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曼纱华看着眼前的一幕更是迷惑不已。
门外的花甲卫士上前,伏在曼纱华身边低声把当日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曼纱华从迷离的眼神瞬间转换到了悲悯,莫大的悲伤,只因为自己不见了,着一家子的顶梁柱竟然触柱而死,曼纱华第一次怀疑,东夏国的百信信奉巫女是好还是坏,现如今为了这个祭祀大典赔上性命的人多之又多,这么多的债她该如何来还,该如何给百姓一个交代。
原来站在这个位置上是这么的不容易,是这么的艰难,好好的祭祀大典竟搞成现在这副样子,父王母后一定对自己很是失望吧……
面前的这位女子叫做瑾瑞,一旁的女孩叫做王愈,瑾瑞死去的丈夫王幕远。
现在该怎么办,如果换做是落微,她会怎么做,怎么处理这件事?曼纱华正想时,瑾瑞突地跪在曼纱华面前,渊著当即将曼纱华往后拉了一把。
然,女子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举动,她只是抓着曼纱华的裙摆,哀求道:“巫女,民女没有怪罪巫女的意思,巫女也无需道歉,只是民女想求巫女一件事,但求着最后一件,恳请巫女答应民女。”说着她盈盈一拜,将头叩在了石板地上。
077:毒已入骨
077:毒已入骨
“快快请起,巫女今日不受任何跪拜,有什么你便开口说就好,能做到的,我尽量会帮你完成。”曼纱华忙低身将瑾瑞扶起,缓言说道。
瑾瑞站起身子后,红肿着眼睛看了一眼一旁的女儿王愈,她道:“请求巫女能给小女王愈一口饭吃,让她不要挨饿受冷,让她好好的长大成人,请求巫女,这是民女的最后一点要求了。”
“那你呢?”曼纱华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的神情与温阮的很像却又不像,温阮眼中是决绝是平静,她的眼中亦是决绝却少了那份平静,突觉不对劲,忙回头看了渊著一眼。
渊著就站在曼纱华的身后,他一直都注视自己,从未离开过,她安心的转过头来,又道:“王愈是你的女儿,没有人能代替的了你爱她的权利,恕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话行至此,她想起了自己的父王与母后,她想她或许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了吧。
“巫女……”瑾瑞凄惨的叫道,整个人更加的激动起来,“这间房子是我和夫君借来了,明日便到了期限,我们本不是东夏城的人,只为在祭祀大典上亲自拜谢一下巫女,才来的这,谁曾想发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夫君去了,我的心也死了,我怎么还有脸回乡去见婆婆,怎么回去……”
瑾瑞言语激动,眼睛死死的盯着门栏的一边,高声叫喊道:“幕远,瑞儿来了,瑞儿随你去了。”
话毕她整个人头冲前,狠狠的往门栏边撞去。
“不要!”曼纱华一惊,急声叫道,说话间渊著已经移到了女子身后……
不等渊著下手,只见一道玄青色的衣影闪过将女子一掌撂在了地上。
“好……痛……”瑾瑞伏在地上皱着眉,捂着自己的胸口道。
“痛?你还知道痛,死你都不怕,这点痛算什么?”玄青色衣袍的男子站在门口服俯视着地上的瑾瑞,冷嘲热讽道。
“苏鹏,你怎么来了?”曼纱华打量着门口站着的苏鹏,一身玄青色长袍,领口边还绣着几只神鸦,发丝扬在身后,面如凝玉,整个人都是神采奕奕的,果真穿亮堂一些的衣衫看起来要比暗色衣服爽眼很多。
苏鹏看着屋内有花甲卫士、瑾瑞、渊著还有巫女,这礼数自然得到了,他躬下身子道:“苏鹏拜见巫女,贵客。”
“免礼了,快快请起。”曼纱华忙前去扶了一把苏鹏,谁知他将曼纱华的手不动声色的撇了开来,在缓慢的抬头之间,他看到曼纱华额头上的纱布与左脸颊的红肿,顿时沉下了眸子,愤然问道:“你头上、脸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我……”曼纱华语结。
苏鹏骤然激动起来,上前抓着曼纱华的肩膀,又道:“快说!”
她吃痛的凝眉不语,渊著反手一挥将苏鹏搭在曼纱华肩上的手打落,将她护在怀中,他幽谭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戾气,随即恢复平静,淡淡道:“苏师父难道不清楚祭祀大典之上的事情吗,激怒乌鸦,肆意伤害百姓,大典结束后百姓怒气不平,相互搏杀,这些苏师父因该知道吧,百姓有难巫女有责,苏师父,你说这伤还能是怎么来的?”
苏鹏眼中的怒气渐渐平息,他往后退了两步,从激动到平静不过片刻时间,他沉声道:“苏鹏知道,还望巫女好好医治伤口,不要留下什么疤痕才是。”
渊著淡然道:“有劳苏师父记挂。”
曼纱华看着面前的两人,虽是客客气气的说话,但是空气中总是漂浮着一丝不明的火药味,这么说来两人这是在关心自己咯,只是奇怪的是苏鹏怎么会来到瑾瑞家,“苏鹏你来这是来寻我的吗?”曼纱华道。
“自然不是,我是来给她们送些银两过来,谁知刚行到门口,看到这位嫂子又想不开了。”苏鹏看着坐在地上的瑾瑞冷笑道。
曼纱华不明,一旁的花甲卫士,忙低身前去伏在曼纱华耳边小声道:“举还愿灯那日女子的丈夫愤而触柱去了,女子也想不开,正要撞时是苏师父拦下了女子,并加以言语一番教育,女子才活到今日。”
这么说来是苏鹏救下了瑾瑞,曼纱华抬眼去看苏鹏,眼中尽是说不出的感激之情,若不是他出手相救,那自己身上又要背负一条人命了,“苏鹏,谢谢你。”
苏鹏心如火灼,眼神飘忽不定,他嘴角微微扯出一个弧度来,道:“不用那么客气。”
一来二去,几人的目光都在对方身上,无人再顾及地上坐着的瑾瑞,蓦地王愈哭喊道:“娘亲,娘亲……”
“怎么了,愈儿,愈儿你怎么了?”瑾瑞忙前去抱着软软倒下的王愈道。
“娘亲……愈儿这里痛……”王愈捂着自己的肚子,脸颊两边大颗大颗的滚落着汗珠,面如白纸一般憔悴,本是红润的嘴唇也像是吸了面粉一般的失色,漆黑发亮的同仁开始渐渐的涣散开来。
“愈儿!你这是怎么了,别吓娘亲!”瑾瑞抱着王愈哭喊不止。
渊著前去单膝跪在一旁,只手把着王愈的脉搏,抬手又看了看她的下眼睑,最后起身将银针插入王愈喝过的那碗粥中,果不其然银针渐渐的成了乌黑状。
“她中了毒。”渊著淡然道。
“怎么会!”瑾瑞顿时惊慌无措的拽着渊著的白袍道:“求求你,救救她,她还那么小,她不能死……求求你……”
说话间王愈大吐一口鲜血,不再发出任何叫声,只安静的躺在瑾瑞的怀中。
“著哥哥。”曼纱华叫着渊著,眼中包含着急切的心绪,她微微点头。
那知渊著轻轻摇头道:“毒已入骨,无药可治。”
话毕,王愈捂着肚子的手顺着衣间滑落下去,整个人已经全无了生气。
瑾瑞的最后一根玄彻底崩塌,她将王愈放下,转身端起桌案上的那碗白粥,仰头就要喝下,苏鹏眼疾手快,一任飞石将瑾瑞手中的瓷碗打落。
他冷言道:“自作孽不可活,若不是你在粥中下毒,你女儿能死吗,是你自己亲手毒死了你的女儿,是你害了她!怨不得别人!”
瑾瑞看着被打落的粥碗,整个魂都像被抽走了一样,失魂落魄的站在桌前,左边脚下是已经身亡的王愈,右边脚下是自己煮粥时投放的鹤顶红,她只是想自己喝了了事,却不知这手中的碗是何时被偷换的,是自己的愚蠢害死了女儿……
“我已救你三次,若你还想寻死,自此后我便再也不拦着你。”苏鹏说的咬牙切齿,眼中隐忍着将要夺眶而出的泪,他将银两重重的放在木桌上,道:“这些拿去,交了房费,葬了你女儿,剩下的自谋生路,或许是将你一同葬了我也没有意见。”
“苏……”曼纱华刚要张口,苏鹏单手抬起,制止道:“巫女、贵客,你们就回去吧,剩下的事情交由我来处理。”
“可是……”
“华儿,相信苏师父会处理好这件事的,你已经很久没休息了,走吧。”渊著耐心劝说道。
曼纱华回头再次看了一眼站着的瑾瑞,躺着的王愈,还有桌案上的两盏还愿灯,她点点道:“好,我们走吧。”
走出王幕远家,整个东夏城的上空已经放晴,雪也不再飘落,只是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任人踩踏。
曼纱华站在长巷间,重重的呼了一口气,这是她这几天以来从未感觉到的轻松,也是她这几天来从未感觉到的沉重。轻松的是一切都结束了,光明开始迎接她,沉重的是,她感觉自己身上背负了很多东西,人命、感情、寄托,与责任。
这一系列的事情结束后,她终于明白了一丝巫女的含义,她身上的担子果真很重,不知落微当时也是否遇到过和她一样的情况。
两人一路无话,走到巷陌口的时候,路口停着两顶轿子,一顶黑色段子,一顶藏蓝色段子。曼纱华与渊著各自坐上了轿子,她刚刚触到柔软的坐垫,困意袭来,这才感觉到全身乏力,真是累到不行。
她坐在软轿中,抬手掀开窗帘的一角,看着街上的开始渐渐的络绎不绝起来,一边的茶楼传来阵阵的唱戏声与观众的叫好声,她缓缓闭上双眼开始小憩。
一路颠簸,很快便到了公主殿。
“巫女,咱到了,请下轿吧。”
轿外传来一声太监尖锐的叫喊声,曼纱华眯着眼,懒洋洋的伸了一下胳膊,却觉浑身酸痛的紧,真想懒在这个轿子里一辈子都不出去了,在挣扎了片刻之后,她还是起了身,门帘被太监掀开,一旁有宫女扶她下来,双脚刚落在地上,又是一阵酸痛袭来,她咧咧嘴下意识的回头去看。
一黑一蓝两顶轿子停在公主殿的门口,须臾,渊著也从轿子中下来,站在远处一袭白衣飘飘,似有若无的森林气息竟传到了曼纱华的鼻息中,“著哥哥……”她朗叫一身,脸上挂着烟水迷离般的微笑。
078:路人邮差
078:路人邮差
渊著漫步而来,一条路上的白雪竟都没有他来的干净,近日来两人虽是形影不离,可终没时间好好的像现在这般仔细的看看他,著哥哥,看到你我的委屈难过就统统没了,眼中心中只有你,她依旧是笑着,在心里小声的嘀咕着。
“著哥哥,你怎么也来了,不回宾来殿去休息?”她仰头看着他,两人眼中都尽是疲惫,他伸出手,轻轻的揉着她的头发道:“我送你进去。”
“公主来了……巫女来了……”念儿站在门口兴奋道,一旁站着的还有苏嬷嬷敬婷和一宫的宫人们。
“巫女,天之骄子,与天同岁,万民敬仰!”一干人堵在门口跪拜道。
跪拜完巫女,又向渊著行礼道:“贵客安好。”
“我好累,还跪在这干嘛,不让我们进去了?”曼纱华打趣儿道。
念儿忙起了身,喜滋滋的看着曼纱华道:“怎么会……”她顺势看到了曼纱华红肿的左脸和额头上的纱布,她再也笑不出来了,表情僵在了脸上,她焦急道:“巫女,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出去一趟弄的满身伤痕?”
这一语,其余的人都偷偷抬起头来看着曼纱华,苏嬷嬷虽是一脸肃然,可眼眸中依稀可见的几分隐忍的情绪。
“怎么了,今个不发脾气了?反到关心起我来了。”曼纱华依旧拿着念儿打趣,语气里一分责怪也没有,“外面好冷啊,我们回去说。”
念儿脸上一阵火烧,自知理亏,忙附和道:“进去说,嗯,巫女、贵客快进来吧,外面寒气重。”
一干人拥着曼纱华和渊著往里走去,曼纱华刚走到大槐树下便看到自己的父王母后焦急的站在高台上,远远的看到自己来了,忙提起衣摆下来相迎。
曼纱华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她是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们了,在委屈、难过、无助的时候,她是多么想在他们的怀里,撒撒娇,她还是一个小女孩,需要有人来关心她呵护她,而不是心系什么天下百姓……思及到此,她看着前方的两人,不由得张开了手臂,准备拥抱他们。
可两人还有两三步的时候,国王王后惶恐的跪在地上,双臂铺平,恭敬道“巫女,天之骄子,与天同岁,万民敬仰!”
曼纱华举着的双臂僵在了空中,拥抱了吹来的阵阵寒风,让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她站在公主殿的小院里,一旁有大槐树,葡萄架,檀木桌……宫人,和她的著哥哥,面前跪着的是自己的父母,这比她近日来受到的任何委屈都要让她揪心难过到自责。
身为女儿的她怎可接受父母的跪拜,蓦地,她跪在了地上,连磕三个头道:“自小父王母后教导华儿,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千万经典,孝义为先。如若父王母后非要跪拜华儿,就先让华儿为你们跪下磕头。”
这一动作更加让国王王后惶恐了,王后忙起身前去扶着曼纱华道:“巫女,帝王家,礼仪不得不顾,孝义也不得不尊,快快起身吧。”
曼纱华依言起了身,脸上的红肿掌印触目惊心,额头上的纱布清晰可见,王后抖着手将要去扶曼纱华脸上的伤,忙又缩了回来,清冷开口道:“宣太医。”
“母后,著哥哥替华儿包扎医治过了,不碍事的。”她抓住王后悬在空中的手,另一手又挽上了国王的衣襟,几人搀扶着去了大殿。
渊著替曼纱华清理了额头上的伤口,脸上又敷了新的药,,一切妥当之后,她躺在床榻上早已沉沉的睡去,还不等太医前来。
呼吸均匀的伴着小嘴,这次她的嘴角没有再挂着微笑,也没有说什么梦话,想必她一定是累极了,连做梦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些天你们都经历了什么?华儿……她……怎么是这般摸样?”王后拿着手帕拭泪道。
一旁的国王阴沉着脸,自始自终不发一句话。
渊著不喜讲话,便把这些天的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就连曼纱华被打也是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他眼中平静幽深,看不到一丝情绪,在他人面前他从来都是这样。
公主殿外围满了宫人,就连平日里服侍曼纱华的念儿,也被遣在了院内,房内只留了熟睡中的曼纱华,一脸阴沉的国王,和一边心痛不已的王后。渊著坐着藏蓝色轿子回了宾来殿,一场风波看似渐渐的平息了下去。
曼纱华缩在公主殿一睡便睡了三天,这三天里除了吃饭,如厕,基本上是不下榻的。
迷迷糊糊从白天睡到黑夜,从星辰睡到暖阳,公主殿里青烟袅袅,除外乎期间渊辰渊芙染,李卫铮前来看望之后,便再无人打扰。
故事一听就是七八天,我照常坐在老槐树下,备好两只茶盏等着花奶奶再给讲我接下去的故事。
距上次我将信交到邮差手中已是过去了七日,按理说今日我将会再次收到陈文的来信,想到此处,我嘴角荡漾出一圈淡淡的笑意。
“咳咳……咳咳……”
“花奶奶。”我回过神来,花奶奶正站在木门口,一只手扶着木门正艰难的挪动着身子,我起身忙前去搀扶住她,“奶奶今儿个药吃了吗?”
“咳咳……吃过了……咳咳,许是昨日身上着了寒气,惹得旧疾又犯了。”说着她将身上的衣服拉紧了一些。
我将自己身上的斗篷取下,反手披在花奶奶身上,替她系好,我道:“这快要入秋了,晚上寒气重,奶奶您就不要再秀花了,到时就早些休息。”
花奶奶柔和的笑道:“奶奶只是想多为你挣些嫁妆钱,好让小绿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花奶奶……您说什么啊!”被花奶奶这么一说我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好比花园中的海棠一样红润又娇羞,“奶奶外面风大,今个的故事就回屋去讲吧,我想知道他们后来的故事。”
“也罢,也罢。”花奶奶慈祥的笑着,拍拍我扶着她的手臂道:“回屋去吧。”
我搀着花奶奶漫步回了小木屋,忙点上几只晕黄色的烛光的灯盏,木屋窗口小,取光不是很好,即使在白日里房间里还是一样的漆黑,须得燃上灯烛。
“还是有些暗。”我看着四周仅剩的几盏灯烛,不由得懊恼起来,灯烛不够,屋子太暗,花奶奶的眼神又不好,让样昏暗的地方,奶奶还要看手写的文字,这样不是更加的费劲吗!我将花奶奶扶上了床榻道:“奶奶,您等小绿一会,我去原来阿德叔的屋子拿几只灯盏过来。”
“那小绿快去快回。”在暗中我感觉花奶奶在对我微笑着,不管她看不看得到,我也冲她明媚的温软的笑着。
出了屋子我快步跑到隔壁阿德叔的住处,远远的看到高高的花梗上站在一个白衣男子,他背对着我看向远方,我不敢辨别他是谁,是邮差?还是……
心中有两个声音在叫喊着,“是邮差,前来送信!”“不是邮差,是过路人!”
正在心中纠结着,我还是鬼使神差的向花梗上的白衣男子移去。
绕了好大一个圈在走到高强垒砌的花梗之上,在行了还有十步之遥的时候我顿住了步子,其实我更想猜测的是,“是陈文!”他也会像故事中的著哥哥一样说“听说你想见我,我便来了……”
我看着不远处的白衣飘飘,他的周身像是罩了一圈银色的光晕,与一旁的莺花草势相隔开来。
“还在偷看!”男子冷清一开口倒叫我吓得从花梗子上跌落了下去……
“啊……”我们所站的花梗的另一面是一座十米高的土墙,为了走近去看白衣男子,我是从一旁翻绕过去的,可这十米高的地方我若是跌下去,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怎么办,如果他是陈文,可他根本就不会武功,邮差?我根本不知邮差什么来路,谁知他会不会翻墙下来救我……
想到此处我的心更加凉了起来,今日是天要亡我……
我紧紧的闭上了双眼,突然感觉时间变得慢了起来,耳边的风一阵阵的呼啸而过,脸颊还有蹭到布料的感觉,一阵的柔软,顿时腰上有一股强大的力气将我搂过,整个人跌入了一个柔软而清香的怀抱中,周身的舒爽……嗯,怀抱?
我蓦地睁开双眼,看着抱着我的人,他扬着脸,看不清他的正面,一路清风吹过我的脸颊,酥酥麻麻的,直直吹到到了我的心上,他是谁?
片刻,我们便着了地。
他含着笑,眉梢微挑,,眸子和长发都黑的华光潋滟,下颌带着几处青色的胡渣,眯着眼时,眉目鲜明如远山群鹤一般的飘逸,顿时他又肃着脸道:“绿姑娘,有什么事是那么想不开的?为何要自寻短见?”
他这一句倒叫我没忍住笑出了声来,“噗……哈哈哈……”
“绿姑娘,这是怎么了,大喜大悲的,多日不见是有了变化,都说女子千百变,绿姑娘今日倒叫我大开了眼见。”他严肃说道。
079:心绿圣地
079:心绿圣地
我止住了大笑,正经道:“我没有偷看你。”
“我没说你偷看我啊。”他一脸惊讶道。
“正因为你说‘还在偷看!’这一声惊的,让我从花梗上滚落了下来,所以我不是轻生!”我不甘示弱回道。
“哈哈哈……绿姑娘的嘴皮子还是那么的伶俐,倒教人来反驳的余地都没有。”他爽朗的笑道,向远处挥了挥手,“西楼!”
我这才看到花梗的另一边还站着一个人,他从一边绕过下了花梗,走到我们跟前,这正是七日前骑马而来送花的邮差。
“绿姑娘,我是在对他说,还偷看你和陈文的信,不是说你。”他嘴角荡漾着浅笑。
是,站在我面前的白衣男子不是陈文,而是他的四叔陈武,他是陈武,我却在他的身上找到了陈文的气息,一时间让我迷乱了心绪。
我伸出手道:“诺,把陈文公子写给我的信,给我吧。”
“噗……”这次倒是他先一声笑道,“陈文没有给你写什么信,西楼想看的是绿姑娘写的信。”
我的脸微红,当即背过了身去,闷闷道:“我的信为什么还没送到陈文公子那,不是说七日便会交换一次信件吗?”
身后的陈武道:“阿文去了杭月城,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杭月城,那不是烟雨江南地带吗,离我们这南玉城算不上很近却也不是很远,也难怪,陈家公子来头一定不小,去杭月城或许是再收购一些奇异的花种吧。
“哦,我知道了,那陈武公子来这做什么?今日还不到收购的季节呢。”我对陈武印象不大好,初次见面和后来的茶楼相遇,对他的影响几乎都是刻板,严肃,会出手打死一匹马,不苟言笑的男子,所以对他的态度也是不过尔尔地说道。
“我?呵呵,不知道啊,听闻你给阿文写了信,我便和西楼一起过来了,总觉得这里很安静,是个好的偷闲的地方。”他笑着,眼中划过一抹忧伤与疲惫。
极其细微的神色还是被我捕捉到了,难道是生意方面遇到了什么困难吗,放下繁花似锦的大南玉城不待着,竟要跑到着穷乡僻壤的山间来偷闲,真是个怪人。
看他眼中的疲惫不假,又想到他们提前支付了一般定金给我们,心下一软道:“我有一个极美的地方,要去吗?”
陈武单手扶上一边的肩膀轻揉,他道:“好,西楼,你在原地等我。”
“是。”西楼低头道。
我带着陈武一路向花园一北,山谷深出走去,全然将花奶奶还在等我拿灯盏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只自顾着和陈武走在山间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陈文公子会武功吗?”我道。
“他?会一点点吧。”他嘴角一直挂着浅笑道:“只不过没我的好。”
当然知道没你的好,你叫陈武,他叫陈文,一文一武,论文你定是比不过他了,想到此处我也开始痴痴的笑了起来,便道:“他的诗词一定很好吧。”
“好啊,可是好又有什么用呢?又不能来吃,也不能行兵打仗,再好也是空皮囊。”陈武不以为然道。
奇怪,今日他的每一句话都好似有若无的针对这陈文,我压着心中不的不快,又道:“不是素来陈文公子贯爱穿白衣骑白马的吗,今日陈武公子怎么也穿了一身白衫来,让小绿以为是陈文公子来了,甚是激动。”
他睨了我一眼,道:“当日你见他穿的那身白衣是我的, 素来爱穿白衣骑白马的是我,不是陈文。”
“那他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衫?”
陈武没好气的回了我一句,“花的绿的都穿。”
“噗……”我笑道:“你这样说花的绿的,难道花和绿就不好了?我还叫花小绿呢!倒是你的武字,怎么读,怎么没有诗意和美感,倒不如陈文公子来的文雅。”说着我脸上扬起丝丝笑意。
“我只是实话实说,绿姑娘就这样不爱听了。”他又转了笑脸道:“总之不喜你名中的‘花’字。”
一路走来已经离阿德叔和花奶奶的住处离的很远了,那个幽静的地方还是小时阿德叔带我常来,他说他到这来总会忘了一切不开心的往事,听着泉水声,他总是能把它当作最美的曲调,舒心的在哪里呆上一宿,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看着一旁山间中压着的草丛露出了一丝光亮,想来也是走到了这个地方,我微微一笑道:“小绿也不喜公子名中的‘武’字,不如这样,你说你喜欢白衣白马,不如以后我就叫你白马好了。”
这样一说,陈武的脸果真严肃的起来,不待他开口反驳我,我用力将他一推。陈武整个人猝不及防的从灌木丛摔了进去。
我笑的正欢时,一只胳膊被他单手狠狠的拽着,霎时,我也连同陈武一起摔进了灌木丛中。已经相隔多年没有进来过了,身子下面的碧玉,也不似原先的那么光滑,上面铺满了厚厚的肥美的花草。
摔进灌木丛以后,是一条长长的狭道,类似于梯子往下滑走一样的碧玉,天然浑成搭在灌木丛隐蔽的入口,和通往三十四米深的圣境。
“啊……”胳膊被拽的太突然,我全然没想到陈武的反应会这么的快,我本想着是将他倒着推下去以后,自己正着身子从碧玉上滑下去,可谁曾想,自作虐不可活,他拽着我,我抱着他,后来他也抱着我,从长长的碧玉梯上滚落了下来,这里常年没有人来走动,碧玉上的杂草疯长,一撮一撮的刷过我的脸颊,火辣辣的疼痛从连边传来。
这么多年没有来玩,这样的高度竟然让我怕的要死,我紧紧的抱着他,最后将整个脸颊埋在他的胸膛上,陈武将我护的很好,往下滚落去,再没有让我受到一丝的伤害。
只是不知道一直护着我的他怎么样了。
玉梯曲曲折折,高高低低,果真变了模样,人身躺在上面都会硌着生疼。
“啊……啊……”我只是一个劲地叫喊着。
半天感觉身下再也没有了滚动,一切渐渐的恢复了平静,我缓缓的睁开双眼,环视着这个山谷中的空地,还记得上次阿德叔误打误撞来到这,后来将这个地方以我的名字命名,心绿窟。
“嗨……”
“嗨……嗨……嗨……”
我试着叫喊了一声,周边即刻有回声回应着我的叫喊声,我将双手放在嘴边,立即又道:“心——绿——窟——,好——久——不——见!”
耳边即刻传来一阵阵的回声,“心绿窟,好久不见。”好像是我对着这山窟说的,又好像是这个山窟回应给我的,我知道她也很想念我。
我起了身,拍拍身上的草屑,又一次仔仔细细将心绿谷瞧了一遍,就如初次见到她时,认真又新奇。今日是久违又想念。
这里有许多我和阿德叔的回忆……
岁月荏苒,阿德叔已经不在了,心绿窟一直都藏在这,自阿德叔去世,我基本上是没再来过这里。
我沿着儿时的步子走着,这儿和儿时的记忆有了那么一丝的冲突,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大了,一眼看去,起码有花奶奶的小木屋的三个大,像一个不大的花圃一样,从落下来的地方向四周呈椭圆形扩开,玉梯就搭在椭圆的中心,仰头看去,依稀可见几缕光影投射下来。椭圆的两端长着各种奇异的花草,常年的在阴暗的地方生长,一见光就会死的那种。
一端的墙壁上悉悉索索的冒出几股细流,顺着墨绿色的碧石流淌而下,汇成一个天井般大的池塘,里面不时的还有几股强流窜出来,破坏池塘的幽静。
在记忆中这个池塘是以前没有的,想来或许是哪里渗出来的泉水吧,仰头喝了一嘴,满是甘甜的味道,着实不错。
池塘旁还有一处较小的缝隙,任怎么样身材娇小的我也是挤不进去的,缝隙好像是由碧石天然搭成的一般,之可清晰的看到对面的景色,却怎么也过不去。对面烟雾缭绕依稀可见水波凌凌反射出来的玄光,映在我的睫毛上。
我心中大喜,这里和我小时候的记忆大致相同,唯一不同的是她比从前更加的空灵更加的飘忽,置身在这其中,仿佛自己也像画中的人一般,变得幽静起来。
兀自转了一圈,才忽地想起陈武还在玉梯口,忙回了身看去,他还是纹丝不动的躺在那里。
“白马!”我轻声叫道。
可无论再怎么轻声,这心绿窟的耳朵可是尖的很,立即回应道:“白……马……白……马……”
行到他的身边,之间他紧锁着眉,闭着双眼,我大惊失色,该不是从上面落下来的时候磕到什么地方了吧,“你醒醒,白马,白马。”
我蹲下身子用手去推他,陈武只是闷哼一声却不见醒。
这可怎么是好,带他来看心绿窟,本是想让他抛开一切烦恼,不想却失手把他给杀了。我心中一颤,忙的又推他肩膀道:“你醒醒……醒醒……”
080:困身险境
080:困身险境
“白马,你可千万不要有什么事啊!”我焦急道:“方才小绿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并无心想要伤害你。小时候我经常来这里玩,只是大了没怎么来过,不知这玉梯发生了些变化……你不要吓我啊,白马白马,你快醒醒啊,我害怕!”
我这样说着,可他仍旧是方才的那副模样,我心下更加着急了,时至今日我才明白欲哭无泪是什么感觉,我单手颤抖的放在他的鼻息前……
“呼……”
我长舒一口气道:“原来你没死,吓死我了,白马,你吓死我了,不要以为你是陈文的四叔就敢这样捉弄我!”
我气鼓鼓的用手又推了他一把,这次用力比较大,将他的身体摇晃着,由于惯性他的头微微的侧到了一旁。头颅下一片殷红,正缓缓的往身子底下流淌下去,本是雪白的袍子,沾染了翻滚下来的嫩绿色草汁,和此时正流去的鲜血。
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布满了汗珠,可能是由于疼痛的原因他的眉头没有一刻是松开过的,这样的状况使我更加的慌乱了,第一我不懂医术,第二我们如果要回去还需要很长一段的路程,第三我背不动他。
这可怎么是好。
“白马?”我又试探的叫了一声,他还是岿然不动,此时脑海中能想到的方法全部都被我自己的不足给否决了,在慌乱中我掏出了怀中的淡绿色绣花手绢,将他头部后面的血渍擦拭了一番,然后将手绢垫在了流血处,希望这样做,能对他的伤口有一丝的帮助。
都怪自己的鲁莽,这下害苦了陈武。
伤口处理完毕以后,在一个抬头的瞬间,灵光一现,我可以现将陈武留在此处,从出口出去,回到阿德叔的屋子处,西楼还在那儿等着我们,他是陈家公子带来的人,定会将陈武从心绿窟中背回去的。花奶奶家中应该还有一些治愈跌打损伤的膏药,对陈武的伤口应是有极大的疗效,起码会暂时的止血。
思及至此,我正欲起身寻找出口,手臂却被陈武拉住。
“啊……”我惊了一声。
回头看他,他强撑着眼睛看着我,低沉而又沙哑的说道:“别丢下我……”
“不,我不是要丢下你,你受伤了我得找人将你从这窟中背回去医治,你的头部流了很多血,如若不及时就诊,出了麻烦怎么办。”我焦急道。
他躺在地上,眼睛弯成了一个月牙形,虚弱的笑道:“绿儿也会关心我来,我以为她只会关心陈文呢。”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有心思说笑,忙了没好气的回他,“绿儿也是你能叫的。”
他顿时收住了笑,又换的一贯严肃的常态,轻声道:“摔糊涂了……”
“好了好了,不打趣儿了,我去找找出口看,这么久没来我都忘记了出口是在左边还是在右边,找到了就回来告诉你一声,然后我出去找西楼,让他来带你出去。”
“不用,我自己能行。”他肃着脸道,胳膊肘强撑着身体就要起身,我忙去扶住了他,可是使了好几次力气,仍旧是没有起来。
“好了,你就不要白费力气了,将你推下来是我的不对,我这就去找人帮你,你在这乖乖呆着,哪儿都不许去听到没?”我嘱咐道。
听着这一番嘱咐,我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从前的阿德叔,“绿儿,在这乖乖呆着,哪儿都不许去听到没?”
“恩恩,听到了,绿儿在这等阿德叔回来。”
这一等就是十年之余,他再也没回来……
我起了身不再与陈武纠缠,我心底知道救人要紧,与他多拌几次嘴,若是害丢了他的性命,我这辈子都会在自责中度过了,再说了我该怎么向陈文交代呢,这毕竟是他的四叔。
看着窟中的景致,轻轻一叹,全然没了来时的兴奋劲,我抬步又沿着椭圆状的地形走了一圈。
一圈走下来并没有发现我要找的出口,在记忆中出口是一个能容纳一人躬身钻过去的小洞穴,周围的石壁上还长着一些细微的青苔。那时,我摸着碧石上的青苔问阿德叔,“这些东西怎么长得奇形怪状的!”
他笑着抓过我的小手,扶上青苔,滑滑的感觉从手中溜走,他道:“这是青苔,和一般的植物是有一些区别的。”
按理来说这个出口应该是很明显的,草草转了一圈的我并没有发现,想着可能是十几年未来,那个出口日积月累被什么草盛给遮掩住了吧。
于是我又沿着石壁仔细的探寻了一边,这次要比上次仔细一些,将石壁边上有草冒出的地方一一用手拨了一边。
一圈下来还是一无所获……
时过境迁,这个出去的洞穴怎么就这般离奇失踪了……
哪里都是想不通,我仰头又看向我与陈武滑下来的地方,光影依稀可见,可是要从这上面,按原路返回再爬上去,可就难的多了,心中不免有一丝的懊恼之情。
“白马……我找不到出口了……”我向陈武走去,低声道。
耳畔回音又一圈一圈的荡漾开来。
他还在躺在原先的地方,只是紧闭着双目,我问他他也不答,吓得我又将手伸去,发现还有呼吸,并且呼吸均匀,这下我才放了心来,可能是又昏了过去,也可能是睡着了吧。
这里挨近泉水比较凉,我将他一点一点的拖到了一旁的草丛中,与他并肩坐到了一起。
看着周身如画的景色,我心中更是凉了几分,没有出口,我们该怎么出去呢,不会就一直困在这里吧,花奶奶怎么办,陈文若是找不到我该怎么办……不对,陈文若是找不到他的四叔该怎么办,会怪我吗。
想到花奶奶,我才记起,午时说去阿德叔房中拿灯盏,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去,她一定是急坏了吧。
不行,我一定要出去!起身又仔仔细细的转了一圈,发现了小时候在石壁上刻的字,歪歪扭扭的“胡心绿,心绿窟”,让我心中一阵温软,我永远都记得,我叫胡心绿,我姓胡而非姓花。
也永远都记得阿德叔告诫我的话,离朝堂权贵越远越好……
如今我已十七岁,个子自然是长高了不少,可刻字时自己也应有了一定的高度,忽看儿时刻的字,越发的奇怪,这刻字的高度竟在石壁的底端,全没了什么高度可言。
思来想去,难道是儿时的那场地动将这座山谷变了个样,这么想想极有可能,出口有可能被埋在了底下,这样的解释也合情合理。
头顶投射下来的光影一点一点的偷偷挪去,外头已经响起了蝉鸣声。
我泄气的坐在陈武身旁,看着昏迷中的他,心里懊悔不已,可人生没有如果和重来……
不知不觉我竟在这睡了过去,梦中甜甜的喊着,“阿爹……阿爹,绿儿不哭,阿爹也不要哭了……”
抬起手环抱住身前的男子,将整个人缩在了他的怀里,夜间感觉身上不在是那么的凉了,阵阵暖意袭来,我又往里缩了缩,“阿爹,绿儿好想你,阿爹……”
少顷,我感到脸颊一片温热,难道是哭了?
蓦地,我翻身坐起。
与他四目相对。
我尴尬道:“你醒了?”
他疲惫的看着我,不再肃着脸,而是眼里带着笑意道:“我没睡多久,倒是你,你醒了?”
我看着他竟也不好意思起来,两边的脸颊刷的红了起来,犹如山间带过的一只红色的鹦鹉嘴尖一般。
他抬起宽大的白袍,伸手过来,这是要干嘛,摸我的脸吗!若你敢摸,我就大喊非礼让你颜面无存……可心绿窟中除了我和他好像也没有别人在场……
他的手停在在我的嘴角,轻轻抹去了上面的温热,他暖笑道:“睡觉还这么不老实,又是往怀里蹭,又是流口水的。”
原来梦中的温热不是什么眼泪,而是方才陈武擦去的口水。
我不好意思道:“谢谢。”
此时的陈武竟与我往日认识的陈武有那么一点不一样,映着头顶依稀可见的月光,看着他的如碧玉一般的面容,呼吸竟有些微微的急促起来,我与他的距离只在巴掌之间就可触碰到对方的面颊,我往后挪了挪身子。
他原本抱着我的手臂加紧了几分,禁锢着我,让我半分动弹不得,这才反应了过来,梦中的我怀抱着的男子,不是我的什么阿爹,而是面前的这位陈武。
“干嘛!”我凶道。
“绿儿……你睡了那么久,我一直都守着你,可现在好累啊,你别动,让我抱着你休息一会儿就好,就一会。”他疲惫的看着我道,不待我作何回答,他整个人已经趴到了我的身上,我蜷缩在他怀里,动作极其的暧昧。
幸好……陈文不在。这是我此时的想法。
蝉鸣声声不断,泉水叮咚作响,本应该漆黑一片的心绿窟中,摇曳着几只萤火虫,将这个椭圆形的洞穴照得微亮。
须臾,他道:“好了,我们出去吧,西楼还在那里等着我。”
081:是生是死
081:是生是死
我起身看着他,一脸严肃,仿佛又回到了初见那时,那个不苟言笑的四叔,眉宇间竟是一片愁容满布。变脸变得真快!
而后我又若无其事的看了一眼他的额头,缓言道:“你头上的伤没事了?”
“无碍,走吧去找出口。”他依旧肃着脸。
看来清醒之人与不清醒之人想比起来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我与陈武又在窟里转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那个出口真的就神秘的消失了。
“你确定这个洞除了我们摔下来的地方,还有其他的出口?”他认真问道。
我忙点了头,“确定,我的记忆是不会出现偏差的。”
再转一圈仍是无果。
陈武仰头看着洞顶的草丛中冒出的几缕月光,他淡淡道:“我试试。”
陈武轻身一跃,已是飞出去了老高,足尖轻轻踩着玉梯,向上飞去,白衣萦绕在玉梯周身,在离洞口还剩十米左右时,突然他脚下一滑,在空中翻了几翻,直直往下坠来。
“白马!”我惊道。
“无须担心我。”在半空中陈武扬声说道,坠了大概也有十米左右,陈武身形猛的向玉梯横去,双脚勾在玉梯上的草丛中,许是勾住了什么牢固的藤条,使了力气,他再次向上跃去。
双脚迅速的在玉梯上落着步子,身体斜着向上跃去,在最后的三四米间,他终是往下落了下来。
“白马!”我担忧的看着空中的他,不由得自己也心跳加速了起来,仿佛即将要摔落的人是我而非他。
他再次横过身去,依附着玉梯再次向上跃去,循序渐进,以刚入柔,由实入虚再次发力。
“啊……!”他长喊一声,蓄势待发,双脚用力的蹬在了玉梯上,向上发力。
我暗自在心中给他鼓励。
在最后关头,眼看着就要冲出灌木丛。奈何玉梯太滑,陈武还是重重的往下摔来,空中的他像是已经放弃了尝试,整个人松松散散的往下坠落,白衫扬起一道炫彩。几只萤火虫萦绕在他周身,守护着他下落。
“你是想摔死吗!用力滑下来,不要……”我着急喊道,看着他离地面越来越近……
蓦地,他再次使力,双脚勾在玉梯上,稳稳当当的落了下来。
“白马,你怎么样了?”我快步上前,伏在一旁问道。
陈武额间渗出的汗珠,睫毛上滚落的水滴,他轻轻的喘着气,道:“没了力气,待我缓一缓,再试一次。”
“我们不会困死在这里吧。”我担忧道。
蓦地,他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冷言道:“我绝不会让你死在这,放心好了。”
他起身,闭目不语,我学着他的模样亦是如此,心绿窟很是安静,安静的只能听到泉水的流动声,泉水!流动?
我猛地睁眼,他亦是,我们不约而同的想向墙壁处的那口泉,碧石中还在缓缓的流淌着泉水,叮咚作响,这水是流动的,那么水下定会有出口!
“我们去看看。”他道。
不出几步便行到了泉水口,面前是一滩幽深的池塘,不时的冒出几股水泡来,天井一般大小,两人刚好可以容下。我正欲开口,他却抢先道:“我先试试,如果能出去,我回来接你。”
说着他正要跃下,我猛的拉住他的手臂道:“不要,我不想再等了,我们一起走。”那日阿德叔也是这样说,可他再也没有回来,若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为何他还不回来……
“水深水浅你我都不知,万一你随着我下去遇到什么危险,我若护不了你如何是好,如何向你家人交代?”他冷眸道。
虽是言语冰冷,可我却听出了一丝暖意,抓着他的手臂不由的紧了几分,“是生是死,听天由命,你若下去不再回来,我等在这里也是一死,与其等死倒不如一起下去爽爽快快的解决了。”我眉目坚决,不容他再说拒绝的话语。
他盯着我看了半天,终点头道:“好。”
陈武牵过我的手,他漆黑如如水晶般的眸子看着我,温柔道:“我们若活着出去,许你……”
“别说!……别说出口,我们一定会活着出去的,那些话就留到出去以后再说吧。”我打断他,虽不知道他将要说什么,总感觉这像是最后的离别,我不要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让我们葬生在这里。
“好,那就出去说。”他如沐春风般的笑道,牵着我的手也紧了几分。
我最后一次再看向那口静谧的池塘。
天井般大小的池塘水波不兴,一眼望不穿池底,我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陈武,微微点头。
我们牵着手,纵身跃下,“哗啦”一身,幽静的水池溅起了一朵朵水花。
冰凉的泉水瞬间淹没了我们,一股股寒流从脚到头,浸过,整个人像是被侵略了一般,没有一处是温热的。在泉水中挣扎了许久,我才缓过神来,那个牵着我的手一刻也不曾松下,我忽的恢复了一丝意识,发觉他正拉着我往更深处潜去。
我仰头看去,初来的入口已经渐渐模糊,隐隐约约可见一个碗口般大小的圆形,再往下看去,仍旧是发着乌黑的光,看不到尽头。
潜入时嘴里憋着的气,也快用完了,还是找不到出口,再向上看去,连碗口的影子都看不到了。他拉着我游的极快,可饶是如此,我依旧觉得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如何是好,最后一丝气息被我吞没了,“哗”的一声,张了嘴,吞下去了好多泉水,此时感觉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一般,胸口压着一块铁酪,嘴一张开,整个人都没有了防御的能力,瞬间冰凉刺骨的泉水,灌入了我的口腔,鼻孔。
被他拉着继续向前的手,开始挣扎起来,手猝不及防的从他手中挣落,眼前看着他的影子愈来愈小,也愈来愈模糊,想张口喊他,却又灌了一大口冰泉,呛得我再也说不出话来。
意识随着身体的放空,也越来越模糊……
蓦地,我的腰间一紧,整个人像是撞到了一面结实的墙壁,瞬间有了一种依靠的感觉,我的手在水中滑动着,攀上了搂着我的人,在混沌中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处可呼吸的地方。
我捧着他的脸,探寻着可以接触的空气的地方,双唇微微的张开,印了上去,双唇在柔软的面壁上探寻了半天,也没找到我所需的出气口。
我的脑袋依旧是空白一片,闭着双眼,找寻属于我久违的氧气。
蓦地,感觉双颊一暖,我的脸像是被人轻轻捧起一般,我仰着头,双唇猝不及防的接触到了一个冰凉的,带着寒气的,柔软的一方,湿漉漉的,印在上面,不断有气息呼了出来,我照单全收,搂着出气口的手臂不自觉地紧了几分,来探寻里面更多的空气。
正欢愉时…
突然左侧有一股强流冒了出来,冲过我的身体,直直的将我和我的呼吸口打散了开来,捧着我脸的双手再次滑开。
整个人被强流冲的清醒了不少,睁开眼看去,一记白影从我身边掠过,我与陈武各自被冲到了一侧。
看着强流冒出的地方,一股一股的水泡不断的涌出,这里一定就是心绿窟的出口了,我大喜过望,正想告诉他时,他已经奋力的游到了我的身旁,手再次被他牵起。
在水中他指着前方,我用力的点点头,我们牵着手再次奋力的游去。
水流不断向我们压来,顿时又觉胸闷气短,自觉气息又不够用了。
在跨越洞口的瞬间,柔软的双唇再次印了上来,那种难受的感觉越来越小,我睁大了双眼看着面前的他,一双茶色的眼眸印入了我的眼帘,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紧贴着我的脸如碧玉一般干净温和,他看着我微微皱眉。
我略微歪了歪头,才明白过来,他潜入水中已久,呼过一次气给我,这次怕是也剩不了多少了吧,又要他呼,那他岂不是也很难受!
我忙的停止用力的呼吸,慢慢的调整了一下供氧的节奏,渐渐我与他一起有节奏的相互呼吸起来。
嘴唇贴着嘴唇,心跳连着心跳,十指扣着十指。
现在我是清醒的。
……
“唰”
我们冲破了出口中的强流,两人的姿势仍旧保持不变,眩晕感愈来愈强烈,如若再得不到空气,我想我们就会葬身在这了,整个人被他带着向上游去。
在浮出水面的瞬间我们还是在一起的,两人也从未分开过。
“噗!”一朵朵水花四溅,我与他齐齐冲出了水面,两人随着水花也随即分开,彼此都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顾不上不好意思还是什么的。
在喘息的期间,我抬头环顾四周,这是另一个洞窟,因为黑暗,只能感觉到这是一个水洞,四周因为有长期的水气存在,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感觉释然湿漉漉的,再转一个身看去,看到石壁上的一丝缝隙,里面透着隐隐火光,从缝隙往外看,玉梯,天井池塘,椭圆形,啊,原来这就是缝隙中看到烟雾环绕的地方啊。
我想这一定就是出口了。
082:重获新生
082:重获新生
我感觉有细微的流水在动,除了方才钻出来的地方,再寻去,应该是向着自己的左前方。如果凭着儿时的记忆不错的话,是左前方,沿着小路一直走就会走出心绿窟。
“白马,我们马上就会活着出去的。”在黑暗中我冲着他微微一笑。
虽看不清他的脸,但我却感受到他也冲着我笑了。
我们依旧是牵着手,摸索着向外走去……
在水中不知游走了多久,肚子叫了也是耳充不闻,在黑中相互鼓励相互支持,直到遇到第二天或者是第三天的阳光。
“绿儿,不要睡,你看前方。”
我整个人已经趴在了他的背上,后半部分的路程几乎是他背着我出来的,在水中泡久了,整个人感觉几乎虚脱,着连着两天多的时间不吃饭,只喝泉水,再加上身子本就娇弱,此时更是饥肠辘辘浑身乏力不堪。
“我们出来了……白马,谢谢你。”我略微的抬起头看向前方,那微乎其微的光芒,显得是多么的圣神,久违的希望,我们不要死在这里,陈文……陈文……
“绿儿!绿儿,不要睡,我不准你睡……”陈武拧着眉,将我从背上放下,抱在了怀里,摇晃着我。
可其他的,我丝毫感觉不到,比如说花奶奶心疼的为我换了衣裳,替我盖好被子煮了姜汤,端到我的面前。陈武接过姜汤,一勺一勺的喂我喝。
哪知我的身子竟是如此的差劲,连一勺小小的姜汤也是吞不下半口来,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扶着我的身子,温热的唇贴近了我的唇,一股清流缓缓的划过舌尖,顺过喉咙,这样一口一口的渡到我的嘴中,一整碗姜汤竟让我一滴不拉的喝下。
“这样喝姜汤是没用的,绿儿的身子滚烫的厉害,我要带她去镇上问医。”陈武道。
“家中是没有草药了,小绿是姑娘,我怎可放心将她交给你?”花奶奶道。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陈武说的坚定。
“西楼,你留下照顾花奶奶,我带她去,看完病马上返回。”
“爷,要事不办了?”西楼道。
“绿儿要紧,再说这也是要事!”
再次醒来,我已经不是在水中了,身上也没有湿漉漉的水滴,只手摸去,像是躺在了柔软的羽毛上,整个身子都在往下陷去。
缓慢的睁开双眼,抖动抖动睫毛,一股暖光洒在脸上,让人陶醉不已……
“陈陈……陈文公子。”我惊讶道。
“嗯。”陈文淡淡应了一声。
我揉揉双眼,再次确定面前的这位不是陈武而是陈文。
他一袭水纹青衣,墨发用一只白玉簪子高束起来,面容清秀文雅,眼中含着碧波华丽万端,嘴角微微勾起似烟波茫茫,他温柔道:“怎么病的这样重。”
我张了张嘴,所有的思绪都停留在心绿窟,我与陈武在水中寻找出口的时日,怎么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他,而不是他。
“你不是在杭月城吗,怎么……怎么突然就来了?陈武呢?”单手抓着自己的衣角问道。
他面容一滞,随即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沉沉如梦,道:“四叔飞鸽来报,说你病了,所以我便快马加鞭从杭月城赶到了南玉城。”
不知从何时起,我与陈文和陈武的关系竟是如此的好,病了他会担心会着急,然后放下手头的事情,快马加鞭前来看我,在十七年的岁月中,除了花奶奶与阿德叔以外,鲜少有人再这样关心我了。
心头一暖,道:“多谢陈文公子特来看望,多谢陈武的救命之恩。”
“哈哈,区区小事何足阿绿记挂着,四叔只是去巡视一下花圃,恰巧遇着阿绿病了,便送到了镇上来,举手之劳而已。”陈文转身将药碗端到我的面前,淡笑道。
我接过药碗兀自喝了起来,食不知味,乌黑的药水喝到嘴中竟不觉得苦,只一心思虑着陈文方才说的话,看来心绿窟一事陈武并没有告诉陈文我与他的奇遇。想来也是不好张口,毕竟我是未出阁的姑娘,若是让他人知晓了我与陈武在封闭的洞窟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那么久,传出去保不齐会被他人指指点点。
陈武想必是为了我的清誉着想,才这样对陈文说的吧,忽地想起心绿窟我与陈武的共处,一起逃生,在花奶奶床榻上他喂我喝姜汤,脸颊渐渐开始烧了起来,从内而外,晕开一片绯红。
陈文接过我喝完的药碗,看着我道:“阿绿,你的脸怎么这样红,是不是还烧着没退?”
说着他竟伸手来触我的脸颊,我身子微微往后一扬,躲开他来,低声询问道:“你四叔呢?”
“他呀,他有又要紧事办,不想在花圃耽误了一日,所以他将你交给我,便去办事了。”陈文从怀中摸索着,然后掏出一封信来,轻声问道:“阿绿,我给你的信收到了吗?”
我微微点头,他又道:“七天过去了,这是另一封。”
陈文带着笑意如郁郁青青的丛林一般,让人舒爽,他将信件递到了我的手中,在抬起袖口间,看到他的左手腕上竟带着我们交换的信物,阿德叔给我的宝石手链。
我兀自扶上了自己的腰间,长长的挂穗儿连着一枚触感冰凉温润的白玉,圆形方孔,背面凹凸不平的地方小小的篆刻着他的字。忽地记起,前些日子我是何等的思念眼前这位人儿,怎的如今见了面,竟是不复负当日的心境。
曼纱华任多久未见她的著哥哥,再次相见一如既往的欣喜,我此刻的感触却与故事中的大不相同,想来也是与他相识不久,彼此不熟的缘故吧。
“陈文公子,我就多久可以回家?花奶奶年迈需要一旁有人照料着。”我不动神色的将信收了起来,依旧是红着脸问道。
他温和笑道:“西楼在那照看着,阿绿无需担心,今儿个你就好好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晚些时我带你出去逛逛,看看河灯,还有南玉城的明烛微光,赶明儿我再将你送回,这样好不好?”
我点点头道:“有劳了。”
陈文将我扶下,替我盖好了杯子,然后退出了房间,很快我便坠到了梦中。
窗外华光潋滟,高高挂起的纸灯笼映出的彩光射到屋内来,外头戏子的唱声不断,嘤嘤呀呀,将我从梦中拉了出来。
外头已经入了黑,可街上仍旧是灯火斑斓,好不壮丽,我起身下榻走了两步,觉得身上是好多了……
“咚咚……”一声不急不缓的敲门声响起,随即询问声也传来,“阿绿,你起了没,我要进来了。”
“起了,陈文公子进来吧。”我应道。
他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小木盒,嗔怪道:“怎么说我们也是彻夜畅谈过的,怎的称呼还是如此的疏远,阿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说着他将木盒放在了桌案上,转身去点亮了几盏灯,整个屋子瞬时亮堂了起来。
我轻轻笑而不语,环视着四周,今儿个仔细一瞧,这里哪里是什么医馆,分明是间豪华的屋子,屋内宽敞,一边摆放着红木做的书架,一层一层数过去竟然有六排,左边放着红木制的桌案还有红木制的躺椅,转身看去,我白日所睡的床榻,竟是那么的宽敞,上面铺着真是羽毛,怪不得这么柔软,惊了一阵后,我道:“这是哪?”
“噗……”他笑道,“都睡了这么长时间,现在才问起这个来,阿绿可真是放心四叔,让他一人就带你到镇上来,如今在哪都不知道,这是客栈,景云客栈,你所在的是景云客栈的上房。”
景云客栈,天!我竟然在这里住了一天,景云客栈是南玉城中的一品,若在景云住一宿,还是景云客栈的上房,那是把我的整个花圃卖了也住不起的地方啊。
“在这里住,我要怎么还你银子?”天知道我问出口时就已经把肠子都悔青了,这对与陈文这样文雅的人,是多么俗气的一句话,倒不如直接说“陈文公子以后三年内都不用给我花圃的银子,这些花我权当是还房费了。”怎么觉得还是非常俗气呢,只要和他们提与钱相关的事宜好像都是俗气的。
不,钱本身就是俗气的。
陈文愣了一愣,随即笑道:“这个好办,你来乖乖将面具戴上,陪我游玩一阵这药钱房钱就算是抵消了,如何?”
他将桌案前的木盒打开,里面放着两只精美的面具,一只呈金黄色,边沿像是用玫瑰花瓣包裹起来的一般,呈现出妖治的红,金为底,红色为纹,两只眼与半边脸全能用它罩起,包裹的严严实实,认不出面具底下的人究竟是谁。
陈文看着我盯着金色面具目不暇接,他将另一只面具摆在我的眼前,银色为底,金色为纹,只能镶嵌得住眼睛一端,周边是用琉璃宝石妆点而成,两只面具精美无比。
“来,我帮你戴上。”他拿起银色面具,双手环到我的耳后,系上了丝带,而后又将金色面具戴在自己的脸上。
083:巧猜灯谜
083:巧猜灯谜
面具下的那双眼直勾勾的看着我,眼里含着笑意,即使隔着面具我也能认得出这双眼,时时含着笑意的看着我,仿佛从里面能滴出水晶来。
下了楼去,长街上一串红色的灯盏,延绵开来,将这条街景照了个通亮,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络绎不绝,仔细瞧了去,竟也有人同我和陈文一样带着面具上街。
原先住在山谷的时候,我鲜少来这里,阿德叔更是不让我离开家门半步,自打阿德叔去了以后,我便时时白日里来着卖花,晚上天未黑时,我已经提着花篮回到了家中,从未在天黑之时欣赏一番南玉城。
如今也算是破了先例的第一次,不知回去花奶奶若是知道了,是否会怪我不守规矩。
“阿绿,家中只有一个花奶奶了吗?”陈文漫不经心的问道。
“啊?你说什么?”
“阿绿家中没有其他人了吗?比如远方亲戚什么的?”他冲着我的耳朵大声道。
街上熙攘,流动人群众多,又是叫卖,又是翻唱,嘈嘈杂杂,竟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只有花奶奶了,原先有一个阿德叔,已经去了,走了很久了,我都快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在街巷间,拥挤的人将我和陈文挤开,伸手去抓他的一衣袖,却扑了个空。
他奋力的往我这边来,我也是奋力的去寻他,这是景云客栈的前路,繁华一些,人群从这走去前方有一块长河,还有戏楼,人自然多了一些。
终于他走到了我的身边,他俯着我的耳道:“阿绿,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我的心骤然狂跳起来,这与心绿窟陈武牵着我的手的感觉竟是不一样的。
陈文见我没有回答,又耐心解释道:“街景这么拥挤,我怕把你给弄丢了。”
我点点头,他见我同意了,手忽地被他牵起,握在了掌心里,一股暖意袭来,陈文牵着我将我放在了他的身前,后面人只拥挤着他,我却被他护的安稳,没人再挤到我的身上来了。
一路穿去,街巷的尽头,长河上凌光潋滟,有撑船的人,有在穿上弹琴唱曲儿的,河面上还有七彩的花灯,荷花状的一一排开,向远方漂流而下。
拐弯处一所楼船琼楼玉宇,通体照着花灯,层层叠叠将水面上的倒影都印成了彩色状,楼船上搭起的戏台子,如蓬莱烟云,又如万籁之巅,楼船一层围了一圈人仰头看去,只见戏台上站着一女子,身着艳丽彩袍,手里捧着一盏花灯,好像在说些什么。
“那个楼船是什么,看起来好生热闹。”我指着前面问道。
他护着我,顺着我的指尖看去,道:“我们去看看,指不定有什么好玩的事呢。”
一路走去,上了楼船,也仰头看去,原来是在猜灯谜。
“下面由小女子呈上家主出的灯谜,若有人能猜得出,那家主便将这把碧玉半彩玲珑扇赠给聪明人。”楼船上的女子看着又走来了一拨人,她捧着花灯说道,一旁还有一女子捧着一把非常精美的扇子。
“猜猜猜,这把扇子爷相中好久了,今日势在必得,你们都不要和我抢!哈哈哈。”
“本公子不要扇子,今儿若是猜得出,请姑娘下楼来,本与公子喝一杯酒可好?”
“这把碧玉半彩玲珑扇可是皇室的珍宝啊,怎么在这,看来后主非同小可啊!”
“说那么多废话作甚?要猜灯谜,就快些出题吧。”
“……”
楼下瞬时叫嚷起来,陈文低声道:“玩闹竟也敢拿玲珑扇出来!”
“什么?”我问。
“没。”他笑道:“我们把那个扇子赢回来可好?”
“相信你。”我冲着他巧笑嫣然道。
女子将花灯背面的字体转了过来,她念道:“瞳眼无神便有形,莺呀咿语歌妙小。夜笙唱来如有萧,四处畅游房梁行。”罢了以后她又将花灯放下,手里拿着一张纸条道:“谜底是打一动物。”
陈文双手负后一副势在必得的口吻道:“又来这个题,也真是宝物那么多,非的拿这个。”
听他之意像是认识这位后台的家主,我道:“你知道谜底吗?”
“年年花灯节都是如此,同一个问题不知被问了多少遍,这样无脑的灯谜竟要拿我玲珑扇来做赌注,岂有此理。”他一边玩世不恭的笑道:“阿绿知道吗?随便说一个也成。”
我摇摇头,我哪里能听得懂方才女子说的诗,更别说是猜谜了。
蓦地,他松开了牵着我的手,拥挤道前去,高声道:“谜底是——哈瓦那猫!”
“哦?这位公子先答了,还有没有不一样的答案。”台上的女子娇声说道。
“有,谜底是——猫!”
“是野狼!”
“是狗!”
“是土狗……”
“……”
台下又是一阵嘈杂,众说纷纭,陈文回头过来看我,我站在人群中,依旧渺小,他回身又牵起了我的手,拉着我一起上前,他高声道:“台上的那位姑娘,哈瓦那猫,不对吗?”
那女子掩嘴娇笑道:“公子答得是对的,可家主说今日要一个不一样的答案,所以这碧玉半彩玲珑扇不能赠于公子。”
“这是什么逻辑,难道姑娘想要一个天马行空的答案吗?”陈文又道。
台上女子笑而不语,继续注视着下方的人群,寻求新的答案。
“阿绿,你来说一个。”陈文轻声问道。
我依旧是微微摇头,自己连封信都看不明白,哪里懂得什么诗词来猜灯谜呢。
此刻的华景人潮,竟让我想到了心绿窟的宁静,嘴唇微启,轻声道:“萤火虫。”
“什么?台下那位绿衣白衫的姑娘请你再重复一遍。”台上女子问道。
“我说什么了?”我睁着双眼忽闪忽闪的看着陈文,神态在游离,完全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陈文面容如月,轻轻笑道:“阿绿说谜底是——萤火虫!”
台上的女子看着我,赞许的笑道:“萤火虫,萤火虫,这个倒是独特,恭喜绿姑娘,这把碧玉半彩玲珑扇是姑娘的了。”
“啊,什么!”我一惊,好像刚才也没有什么什么吧,怎么就突然是我的了。
“哎呀,恭喜这位姑娘啊,这可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宝扇,姑娘的运气真好。”站在我一旁的中年子双手作揖,贺词道。
“恭喜贺喜啊。”
“这是什么破谜底啊!爷的扇子!”
周围有道喜的,有唏嘘的,可我仍然迷糊不清,“是萤火虫对了吗?”我问道。
陈文点点头,眼中透漏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霎时,台上的女子已经走下了台来,将碧玉半彩玲珑扇递到了我的手上,我惶然接过它,道了声谢谢。
女子看了看我,又看看了身边的陈文,轻笑离去。
“为什么会是我啊?”我低声问道。
陈文牵着我往外走去,他道:“因为阿绿聪明啊,猜对了谜底,看,连我都没有猜的出。”
“可我根本就没猜……”
看着手中精致的扇子,心中还是一阵的开心,道:“嗯,我也是聪明的。”
街景花灯逛了一阵子,南玉城的小巷,七七八八也走了差不多,繁华富丽的城都这里曾经是我的家……
天微微泛着白光,在城郊处,他摘下了面具,道:“我送你回去吧,往后希望还能有这样的机会。”
我道:“我在山谷中,时时都在,与花奶奶一起,陈文公子若是得闲了,来就好,好茶好花款待你。”
“你怎么总是看起来一副呆呆的模样呢。”他伸手取下我的面具笑道。
这一句使得我更加局促不安起来,我知道我在陈文面前向来如此,只要多看他一眼都会心跳加速,可在陈武面前就不是这样,全然不顾他是怎么看我的,大大咧咧的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我突然明白了我为何会这样……
陈文,梦中出现的人,见你一次我便会少呼吸一次,我喜欢你。
这样荒唐的想法,说出来怕是会被面前的这个人嬉笑一番吧,我咬咬嘴唇,低声道:“我……没有呆呆的。”
不远处的一刻杨柳树下拴着一匹黑马,四下看去再不见马的影子,不知这是他有心还是无意。
两人一前一后的上了同一一匹马,陈文扬起皮鞭,带着我策马而去。
一路上的花景依旧,一如那日一样,风尘仆仆,从镇子上到花奶奶家的距离说来也不短,如今策马而来时间竟是如此的短暂。
许是心境不同。
“小绿回来了。”花奶奶很早便站在门口张望着。
我忙下了马去,握着奶奶的手道:“小绿让你担心了。”
“身子好些了?”奶奶摸着我的头问道。
“嗯,亏了陈文公子,好多了。”我回头看着他。
“阿绿,你的扇子。”陈文拿着碧玉半彩玲珑扇,放在了院子里的木桌上。
西楼忙跑了过去,看着扇子问道:“爷,你怎么把老爷给你的扇子给绿姑娘了呢?”
“什么?”我一惊。
“咳……西楼,不要说了。”陈文轻轻咳嗽道。
这打的是什么哑语?
084:剑尖轻挑
084:剑尖轻挑
西楼难以置信的看了看我又看向陈文,他道:“这……这让老爷知道了会不开心的……”
“西楼,随我回去。”陈文难得肃着脸道。
“阿绿,今日就到到这里吧,改日再见。”然,他又对我温和地笑道,不待我说些什么,与西楼一起骑了马走去,带起了一丝细微的尘土。
我看着桌上的那把碧玉半彩玲珑扇,恍然想起昨日的种种,是他说要去游玩,而后带着我去了那里,一起猜灯谜时问了我两遍谜底,想想若是我当时随便作答一个,应该也会获得这把扇子吧。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只为了我的开心。
心中像是被蜜糖包裹在了一起一样,十七年来从来没有一个人费经心思的想着怎么博得我的开心,现如今这个人出现了,他是我花圃的买家……
花奶奶说我去心绿窟的这两日可是急坏了她,本以为取个灯盏很快便会回来,没想到竟是去了那么久,晚时来阿德叔的住处寻我时见了西楼,才知我与陈武出去了。
从我被送到镇上到回来已经是三天过去了,没想到我的身子竟是如此较弱不堪,一病竟睡了那么久,从未讲故事的那天算起到今日已是六日过去了,我怎忍心将花奶奶独自一人留在这里六日之久,故事的进度也耽搁了六日。
在床榻上小做片刻休息,午时起来用过了饭,依旧坐在大槐树下,沏两杯热茶静静摇听一个传奇的人生。
那不是我的人生,只是故事中的人。
故事中,东夏国。
在这三天内,曼纱华卧在床榻上睡得香甜,抛开一切烦恼睡去,昏天黑地,梦中只有香甜的花瓣,干净的白雪,青绿的森林,其他的一概不见。
朗月乾坤,苏鹏坐卧在空庭院的房屋上,手里拿着一片叶子轻轻的吹起了摇篮曲,青色玄衣的身旁停靠着一两只乌鸦,听着他的唱奏,他没有曼纱华的那个能力使得所有乌鸦闻声而来,只能留着身边的一两只乌鸦,来陪他从白天到黑夜。
忽地,一计白影袭来,步步莲花飞剑,将苏鹏逼的起身迎战。
空庭院的红墙绿瓦上,左端青衣披发,右端白衣冠玉,各持一方。
苏鹏轻笑道:“贵客为何出此重手?若不是我反应及时,今日怕是要做著贵客刀剑下的亡魂了。”
渊著单脚站在右端的房梁上,他面如凝霜,唇如寒冰,冷清高贵的看着苏鹏,沉声道:“方才只是我不想杀你,怕脏了这把剑而已。”
苏鹏眸子猛地一缩,单手暗暗的扶上腰间的软剑,面上依旧一副玩世不恭之态,他嬉笑问道:“著贵客这是何处此言,在下貌似没有得罪过贵客吧。”
“你伤害了我最在意的人,拔剑吧,今日我只为她讨一公道。”渊著说的清冷逼人,一双如黑水晶般的眸子犀利的看向苏鹏,一袭华贵的白衣长袍映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华丽与光晕。
他手执血光微冷的剑,寒气逼人。
另一端玄色青衣,蓦地拔出腰间的软剑,顿时剑气纵横,一剑仿佛便割开了空气的尘埃,割开了这世间他所眷恋的一切。
两人不再多言,同时出手,两剑相交,刀光剑影,飞跃空庭院屋顶的的高度,血光微冷的剑泛着微光,恍若将此时所有的月色都捣碎了,揉进这一剑里。
苏鹏的软剑左右挥去,仿佛望穿了一世的繁华,面对面无情的交锋。
刺眼的寒芒一逝而破,长发披在肩上的发丝沾染着点点鲜血,一丝一缕的黑发被无情的斩断,从高端洋洋洒洒的落了下来。
最后一剑含着银月,一剑刺出挟万钧之势;剑尖轻划,斩断万千红尘。
血花绽放在青衣男子的胸前,鲜红的血液一点一点的渲染开来,青衣红血,相互交织着。又是一剑,刺破了一世的孤星,轻轻划过苏鹏的脸颊,碧玉般的皮肤上瞬时渗出了暗红色的鲜血来。
软剑落地,青色玄衣被割破,散落在天空中成了雪花的碎片。
青色玄衣从空庭院的屋顶上跌落……
渊著收了剑转身跃去绝好的轻功展现开来,轻盈上了另一所宫殿的屋顶。
他俯身而坐,看着不原处躺在地上的苏鹏,幸而这是东夏宫最靠近大铜门的地方,一般是没有什么人来的,苏鹏捂着胸口上的伤躺在地上良久也无人扶起。
渊著起身,细眯着眼睛,从屋顶纵身一跃,双脚稳稳的落在了青砖上,不沾染苏鹏的一丝血迹,他道:“告诉我,为什么?”
苏鹏躺在地上,单手抹了一把嘴角渗出的血渍来,单眉轻挑狂笑道:“什么为什么?哈哈哈……我的脸也被你划伤了,身上也中了你的剑,好好的袍子被你也刺成了碎片,现在你可解恨了?”
“解恨?你当她是什么?任你蒙骗任你欺负的吗?”渊著站在高处睥睨脚下的苏鹏,蓦地,他又拔出剑来,指向苏鹏的喉咙冰冷说道:“说!”
“哈哈哈……哈哈哈……难得,素问天渊国的太子文质彬彬,不会什么舞刀弄剑的,如今见了原来都是虚传啊,哈哈哈哈……”苏鹏躺在地上,所幸也不去捂着伤口,兀自仰天而笑。
渊著目光锐利的看着地上的苏鹏,然,他将眼睛眯起,道:“这世间果真就没有苏师父在意了人了吗?”说着他将曼纱华那日所丢的小金瓶拿在了手上,仔细端详道。
“怎么会在你这!”苏鹏瞬间紧张了起来,挣扎之下欲要起身。
这枚小金瓶是渊著派去的人在苏嬷嬷房中发现的,除此之外还发现了一些有关苏鹏的物品,渊著大胆假设,不料他的反应竟是如此的激烈。
“你和苏嬷嬷是什么关系!”渊著一语凌厉,他一脚将苏鹏原封不动的踩在脚下,眸子中竟泛起了几缕猩红色的血丝。
苏鹏兀自垂下了手去,不再挣扎,他嗤笑道:“我虽恨她,却也见不得她受任何一丁点儿的伤害,如若我坦白交代,请你不要再伤害她,我所做的这一切都与她无关,而她也不知……你知道的,华公主也知道的,苏嬷嬷是最守规矩的人了。”
渊著渐渐的放下了剑,淡淡道:“好。”
“苏氏苏佩玉,是我的娘亲。”苏鹏闭了眼,仿若在回忆一件不堪的事情,他缓缓道:“她一直是跟在落微皇后身边的小宫女,后来落微皇后出嫁去了天渊国,她就被国王指派到了现在的王后身边。”
那年新王后刚刚被册立,苏佩玉也刚跟在王后身边不久,在王后与国王正式同房的翌日,苏佩玉终日呕吐不止,王后遣了太医来给苏佩玉看诊,这一看便看出了问题来。
苏佩玉怀孕了……
当时在皇宫无故怀子的宫女,宫里的嫔妃与王后第一猜测都会以为是私下怀了国王的龙种。当太医将诊断结果告诉王后时,王后果然勃然大怒,全不理会苏佩玉的解释与说辞,只一个劲地要苏佩玉脱胎。
一碗红花与一计白绫放在苏佩玉的面前,任她选择,如若不堕胎便是赐死,在两难抉择下,苏佩玉选择了后者,她要她腹中的胎儿活着,如若不然,那么就一起死吧。
苏佩玉将白绫悬挂在房梁上端,踩在木椅上,双手扶在白绫之上,将头伸了进去,一脚踹开了踩着的木椅。
木椅倒地动静之大,恰巧国王与王后路过此处,房门被打开,这一幕被国王看到,将她救了下来,“孤王不希望后宫之中此类的事情再度发生。苏佩玉,你要知道规矩是什么,孤王今日且饶你不死,不要脏了王后的寝宫。搬去空庭院吧,静心养胎,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
“奴婢谢王上王后的宽恕,奴婢叩谢!”苏佩玉含着泪跪在地上三拜九叩的,看着国王与王后携手而去,终离开了她的视线。
此后她便独自一人搬去了空庭院,那里一个宫人也没有,又在东夏宫的后方,偏僻独居,十月怀胎,不知这期间她是有多幸苦,是有多孤寂。在深夜寂寞时跟怀中的胎儿说上几句知心底的话,平日里是她一人挑水,一人洗衣,一人做饭。
直到来年的春季艳阳五月,沙枣树开了花,一串一串的嫩黄色映在苏佩玉的眼中,远远的她就闻到了沙枣花香,像是寒冬过后盛开的第一道彩虹,绚成了缤纷的流苏直直垂在她的心中。
蓦地,她捂着疼痛的肚子,往回挪去,难道今日就要临盆吗,可她还没有准备好来迎接这个孩子的出世,她不知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眼看着离屋门还有几步就走到了,她双腿不听了她的使唤,软软的跪在了里屋门还几步的青石路上。
她扶着一旁的杨树,奋力的呼救……
奈何这里离其他的地方都太远了,没有人能听到苏佩玉捧着破了羊水的肚子大声的呼救。
最后的呼救声随着时间的一点一滴流去,成了哀叫声,晨幕时分,一声婴儿的哭喊声划破了空庭院中的寂静。
085:年复一年
085:年复一年
苏佩玉顺利的诞下了一名男婴,可宫里没有人为他的到来感到可喜可贺,除了知道这件事情的国王、王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有当事人苏佩玉的痛苦之色,在这东夏宫,在他出生的地方,再没人知道他的存在。
据苏佩玉说孩子的父亲是宫外的一个秀才,在苏佩玉出宫时办事与秀才交了好,几次三番的出去并怀了秀才的孩子,秀才在一场瘟疫中丧了生,只留下了苏佩玉和她怀中的孩子。
那天是沙枣花开的第二天,国王的龙撵停在空庭院的门口。
他带着一身的沙枣花香走了进来,看着床榻上的男婴,眼中划过一丝戾气,在他的后宫中竟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自是不愿的。
“也许是他们当时的一念仁慈,才有今日的苏鹏。”
国王亲自为孩子取了名,叫鹏,并给予了厚望,新生儿毕竟没有什么过错,要错都是错在自诩聪敏的糊涂人身上。
孩子不能跟秀才为姓,最后只跟了苏佩玉,姓苏,唤苏鹏。
国王将苏佩玉从空庭院接了出去,并名一个老太监在这里看守苏鹏,看守铜门后的曼珠沙华。
苏佩玉继续跟在王后身边做事,日子一年一年的过去,苏佩玉从掌事姑姑也升成了掌事嬷嬷。后来再也没人唤她的名字了,众人只尊尊敬敬的称她为苏嬷嬷,因她是东夏宫中最守规矩的一个人,也是跟在王后身边最长的一人。
前期时,苏佩玉还会带着好吃的好玩的偷偷来空庭院看望苏鹏,直到苏鹏六岁,苏佩玉再也没来过空庭院,仿佛空庭院中一直盼着等着她的人,与她毫无关系一般。
只一心一意的侍奉王后,后来,王后产子,苏佩玉被留在了公主殿侍奉,从此就一直留在了曼纱华的身边。
“这一切的不甘与愤怒,让我整整忍了十七年!十七年!那是从出生起就带着的歧视与不堪,老太监死了,我就一人在空庭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后来终得乌鸦相伴,我便操控它们做一些有趣儿的事,这些被国王得知了,专找了一些江湖人士到空庭院,教习我一些巫术,然后更加容易的操控乌鸦。”
“哈哈哈……我原以为国王是要重用我,却道后来才发现我只是做了他的一枚棋子,学了巫术再教给他的宝贝女儿,让她的女儿去做巫女,凭什么!我不甘!”
“出生起,父亲死了,又要被母亲抛弃,这一切的恶果不都是王后逼的,国王逼的,后来原属于我的一切也被曼纱华夺走了,她凭什么就不费吹灰之力的担任巫女一职,我苦练十年的巫术,被她一朝一夕全部参透,她的父王和母后就是掠夺者,掠夺了我母亲的一生……哈哈哈哈……”
苏鹏笑着笑着眼中渗出了泪来,冰凉的泪珠顺着他的外眼角滑落。
渊著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玉瓶,扔在苏鹏的身上,清冷道:“每日涂抹可将你脸上的伤口去了,不留疤痕,胸口的剑伤也是,刺得不深,涂抹几次便可痊愈。”
他转身离去,不再多说些什么。
苏鹏捂着伤口强行起身,朝他喊道:“我的出生就一个笑话,我就是个笑话,哈哈哈……哈哈哈……渊著,我看好你,好好待她,苏鹏对不起她,不配让她叫我一声哥哥……你要让她十五岁风风光光的嫁到你天渊国,卸下巫女的这个担子,渊著,请你守护她一辈子……”
“哈哈哈……我就是笑话,哈哈哈……”苏鹏笑的凄凉,笑的无力,身处在这空庭院任他怎样,想必都不会有人来理吧。
渊著将带着血丝的剑交给了喜乐,回至宾来殿中,褪去了衣衫,将整个人泡在水中,温热的水浴让他快速的放松了自己身上的每一块皮肤,困意袭来,他抖动着睫毛,翻身穿了以前新的白袍,系上了衣带,兀自一人去了公主殿。
见她,须得干干净净的去见,不想让她看自己沾染半点血腥,毕竟在她心里自己的是那么的美好。渊著脸容如霜,想起曼纱华嘴角却浮出一抹清淡的笑意。
“著贵客安好,我这就去禀报巫女。”正在院内指点宫人们摆放门匾的念儿躬身行礼道。
渊著问道:“她醒了吗?”
念儿再次躬身下去,笑答道:“今儿个早晨就醒了,心情也大好些了……只是……只是……”说到后面她吞吐起来。
“只是什么?”渊著细眯着眼道。
“只是巫女还是放不下失了丈夫和孩子的那个女子,正说让奴婢午时将苏师父请来问问结果如何了,也好留在巫女居用膳。”念儿俯身道。
渊著仰头看去,“公主殿”这三个字的门匾正在慢慢的卸下,取而代之的是“巫女居”这三个大字,门匾为底色为金黄色,上座的字为黑色。这块便似是要比原先那块大的很多。
他不经不慢道:“七天后再去请苏师父吧。”
“啊?为什么啊?巫女那边我要怎么交代……”
“你只说苏师父病了需要将养。”渊著说罢,便直径往里走去。
“著贵客安好,巫女,著贵客到。”门口的花甲卫士通传道。
渊著看着这公主殿与往日想必更是大不相同了,除了门匾,还有公主殿里的宫人,个个都是生的面孔,“通传不应是太监的事儿吗,怎么现如今成了侍卫?”
“嘿嘿,回著贵客的话,巫女素来不喜太监说话,闲声音太刺耳,便将太监全部都遣了出去,我们这些花甲卫士,是王后娘娘派来的。”花甲卫士憨笑着说道。
“嗯。”渊著踏门而入,房里静悄悄的,也不见曼纱华像往日里那样聒噪着跑出来迎他。
行至门栏边,房门也不锁,屋子中间摆放着黄铜兽脚的香炉,一缕淡紫色的烟雾袅袅升起,萦绕着整个大殿。
曼纱华穿着一身青绿色长裙,肩上披着南王送她的貂裘长袍,头也不抬,手里握着一直毛笔,正在细细的勾勒着纸上的人物。
“做着什么这么认真?”渊著斜靠在门栏边,脸上带着清风扶花般的笑意看着她,仿若适才的血腥与他无关一般,白衣徐徐,自带花香而来,倚门栏边,墨发下面容如玉,修长的眉宇展着渐渐弯起,看着她的眼眸如透亮般的黑水晶,莹莹生辉。
她抬起头来,朗声叫到:“著哥哥……”
渊著眉头微蹙,淡淡道:“伤还没好,头上的纱布怎么拆了?”
曼纱华搁下笔,只手扶上了头去,摸着伤口的地方,温软笑道:“小小伤口能奈我何,这不快好了才拆的。”
“真是顽皮,过来给你上药。”渊著嗔怪一声。
曼纱华依言起了身,绕过木桌,去了软座上坐着,渊著从怀中拿出小玉瓶,在她的额头上细细的涂抹着,“是好些了。”他淡笑着。
曼纱华贪婪的嗅着渊著身上的香气,眼珠流转幻光般的看着他,笑道:“著哥哥你身上的气味真好闻,像是雨后过的森林,时时都透着清新温暖的味道,这是不是就是森林的味道啊?”
渊著笑而不答,继续给她抹着药。
忽地,曼纱华双手拽上了渊著的宽袖,道:“著哥哥,父王说在祭祀大典上有人闻到乌毒的香味,这极有可能是我、念儿还有百姓那日愤怒的原因所在,乌毒本无害,若是有人别有用心使它害人,后果则不敢设想,著哥哥,这乌毒是不是那日你问我的奇怪的香气,华儿思来想去,也极有可能是它,著哥哥,你说这投毒扰民的人,是不是另有所图?”
她一脸仰起头担忧的看着渊著,在往日里她哪里会出现这样的表情绪,一贯是无忧无虑的她,今日竟是如此的担心受怕。
渊著面容一滞,片刻后他温柔的抚了抚曼纱华墨发,缓言道:“那日我只是猜测而已,并没有真凭实据,华儿多想无宜,着后面的事情就要由皇舅父处理吧。”
“著哥哥,华儿也知道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了,再提及不知道要连累多少无辜的人,花甲卫士查案也是,素来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愿放过一个。”她紧张的拽着渊著的宽袖不放,“那日父王百般追问华儿的伤口从何而来,华儿也是只字未说,只是……只是不想再生事端,可父王已经派花甲卫士下去追查了,说是要给我给天下百姓一个公道,著哥哥,华儿担心……”
“担心什么。”渊著看向窗外忙着换门匾的人,淡淡道:“皇舅父想查,就随他去查好了,我们只听结果,结果未出之前,华儿只安心的呆着这巫女居,放心有我在,没有人会再来伤害你了。”
渊著将曼纱华身上的貂裘拉紧了一些,像是宠溺妹妹一般的,揉揉她的青丝,眼中暗带着戾气道:“这几日出去,没有护好你,是我的不是。往后若是再有什么人敢伤害你,无论是谁我定不轻饶。”
“哧……嘻嘻。”她突地笑道。
086:斩断红尘
086:斩断红尘
曼纱华看着渊著轻轻凝着眉,她挣扎起身,站在软垫上,玉手搭在他的眉间,轻轻的为他抚去了眉头,柔声道:“这是母后常常为父王做的,华儿今日也为著哥哥拂去眉头,只希望日后的著哥哥都不要再皱着眉了,华儿身在宫中,且今日又是巫女的身份,谁还敢欺负华儿,那不等著哥哥来发难,整个东夏国都怕是不乐意了吧。嘻嘻……著哥哥,你就不要为华儿皱眉了。”
渊著点点头,脸上随即荡漾开了一圈暖暖的笑意,如玉般的容颜顿时生出了一朵夏花来。
“著哥哥,华儿答应的你的画,再过几日就可给你了。”她下了软座,前去将桌案上的画卷缓缓展开。
渊著只身前去,只见画卷上的两个人儿站在一棵沾满了银雪的大槐树下,白衣少年将女孩的冰冷的手护在双手中,呵着气,低着头看向她,女孩也扬起脸嫣然而笑,眼里不再噙着泪珠,整幅画面虽是冰雪天地,可画中的两个人,一颦一笑极为灵活,看着让人无端的暖意融融。
渊著打趣儿道:“这次不再假手他人了?”
“著哥哥!”曼纱华面上一红,嗔怪道:“这件事都过去了,华儿那日是无心骗你,也不想将念儿推向浪尖,所以……所以……”
“好了。”渊著淡笑着将画卷放好,温和道:“这些你不是都说过了么,我信你。”
他笑的如沐春风,看着面前的她依旧是一副天真的模样,心里便也放心了不少,这三天内见了死人,挨了打,受了骂,任再大的困难她都走了过去,他相信她,相信她一直都是坚强的。
退出了宾来殿,他亦是安心了不少,至于苏鹏,就由他去了,国王查不查的出是花甲卫士的本事,苏鹏躲不躲得过是他自己的造化,只要她在东夏过得好,那比什么都重要,其他人他亦是无权过问。
毕竟她是他的未婚妻,他不得不为她思虑周全。
围绕在曼纱华身边的这个苏嬷嬷,看来是无害的,姑且就任由她去了,无论是有怎么一段不堪的过往,现在她仍旧是巫女居的掌事嬷嬷,照顾她的一切。
行至宾来殿门口,忽见院内,李卫铮一身藏蓝色宽袍,手里捧着一本书卷,渊辰一袭淡紫色貂裘披风,手中拿着长剑,站在自己房门好似在说些什么。
提及李卫铮渊著眼中划过一丝凌厉,渊辰是自己的亲兄长,无论如何他是应允过众人,他不会伤害他,所以他信他,可这个李卫铮却不得不防,李婉儿的亲兄长,究竟想要图谋些什么。
渊著推门而入,行到李卫铮与渊辰面前,微微点了头下去,道:“舅父安好,皇兄安好。”
“太子何须行此大礼,辰儿过来寻你,微臣恰巧路过,便说了几句话,这你来了正好,微臣便不久留,这儿留给你们。”李卫铮讪笑道。
“如此说来,我就不留舅父喝茶了。”渊著淡淡道。
“自然,自然,微臣便先告退了。”
渊著看着李卫铮远走,一张紧绷着的脸,渐渐松了下来,缓言道:“皇兄找我何事?屋外凉,不如进门喝杯茶慢慢说。”
渊辰剑眉微挑,笑道:“今日练完了剑,舅父便放了我的假,特来寻你讨杯茶吃,然后再下两盘棋,与你切磋切磋。”
渊著面露暖色,道:“进去说。”
消停日子过了七八天,曼纱华身上披着黑色风衣,坐在庭院里喝着茶,手中拿着本诗词书,细细的翻看而来,小木桌上还搁着两三本书卷,闲情的日子便是如此悠闲。崩腾翻滚的内心,唯有看书才能将她安静下来。
念儿抱来暖手炉,看着静坐在摇椅上的曼纱华轻轻叹道,出了一趟宫去,这闹腾的性子变得安静了不少,对她来说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巫女,院里凉,抱着暖手炉暖暖吧,书等会看也不迟。”念儿贴心道。
曼纱华接过念儿递过来的暖手炉,幽幽的道:“今年的冬日好像格外的长呢,也比往日冷了不少。”
“巫女这是无聊了?”念儿猜测道。
“也不是,只是总觉得这八年过着是漫长的,往后的每年祭祀大典巫女都须得出席,还要面对那些百姓,施行巫术,召唤神鸦……”曼纱华兀自饮着茶,眼里流露出一丝的凉意。
“巫女想这些个多做什么,上次的祭祀大典只是一个意外,王国这不是派花甲卫士去查了吗,到时候定会个您一个交代的。”念儿的心中一痛,祭祀大典一事终究是给她留下了阴影,往日天真傲娇的华公主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现在忧国忧民的巫女。
“瞧,这些日子为师不在,你又在这里头偷懒了!”门外高声响起,直直传进门内,男子轻轻念叨“‘巫女居’?还是没有‘公主殿’来的亲切。”
“苏师父好。”念儿躬身行礼,看着面前神情闲然,游走风云的苏鹏,嗔怪道:“苏师父,见了巫女还不行礼,叫他人看去了怎么是好。”
“这不是没有外人在,才敢这么放肆的吗,瞧你殿里的丫头,嘴皮子真是伶俐的很,行行行,我拜,不过呢,这可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拜你哦。”苏鹏嬉笑道。
跪下身去,俯身行礼道:“巫女,天之骄子,与天同岁,万民敬仰,巫女大安!”
“好了好了,我都还没发话呢,又没非让你行礼,快起来吧,念儿你也真是的,哥哥又不是什么外人。”曼纱华笑而不责,忙起了身去,扶起了跪拜在地上的苏鹏。
苏鹏闻言“哥哥”两字,心中一暖,起身道:“早前就听宫人说念儿来空庭院找我了,今儿个才来,巫女不会怪我吧。”
曼纱华笑道:“怎会,听念儿说你病了,现在好些了?”
苏鹏扶上自己的胸口,那里面还未痊愈的伤口正隐隐作痛,脸上的伤痕倒是全部褪去,只是身上他从未用过药物来医治,就让他这么痛着,来提个醒儿,这次是他错了,苏鹏眼睛一眯,邪邪的笑道:“还未好啊,不过……你多叫我两声哥哥,这病就会好的很快呢。”
“就你最会捉弄人了,我找念儿前去,是想问问瑾瑞……”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正殿上坐下,念儿奉上茶去。
“她?那个想要丢下自己孩子独死的人,不料却将自己的孩子毒死了……呵呵,她还能怎么办,若她这次还想着去寻死,那么她就真的对不起已死去的丈夫和孩子了。”苏鹏嗤笑道,眼中尽是鄙夷。
曼纱华关切的看了一眼苏鹏,道:“哥哥竟对此事的反应如此激烈。”
苏鹏不闻她的话语,只兀自端起了念儿方才呈上来的茶盏,饮了一口,闭起眼,仰起头,墨发散在双肩,露出修长如玉的脖颈,喉结处轻轻滑动而下,须臾拍案叫道:“好茶啊!”
“原来你这里藏着这么好的茶叶,小孩子应该多喝多吃甜的东西,像这种带苦味的茶留给我们大人喝好了。”苏鹏嬉笑道。
曼纱华也端起了茶盏,小抿了一口道:“这茶是香的,华儿从不觉得它苦,哥哥为何说它苦的呢?再说华儿自五岁起就不喜甜食了。”
苏鹏凝噎,蓦地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是啊,为何这花泡成的茶他会觉得是苦的呢,若不是他心里苦,为何品了千百种甜食,在他口中竟都是一个味道,苦笑过后,他依旧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道:“我顾了人将瑾瑞的丈夫和女儿的尸体运了回去,好让他们归正邱首回了乡去。”
“那瑾瑞呢?”她问道。
苏鹏挑眉道:“也一并回了乡去,在家乡的一座寺庙里出了家,了断万千红尘,做了尼姑。”
曼纱华的脸色瞬间凝重下来,好好的一个女子怎么就做了尼姑,“青春的大好年华都在,她为何如此想不开?”
看着她嗤笑道:“小孩难免看不到事情的点子上,只看表面,丈夫和孩子都没有了,她纵使有再好的青春年华又有什么用?别忘了,王愈是被她亲手毒死的!出了家,这或许就是她除了死以外最好的解脱的方式了……这一生她都要在佛门中去赎她的罪。”
苏鹏说罢,只见曼纱华坐在一旁,低着头,看着桌案上的茶盏,不发一言,思来想去,许是她又开始自责了,苏鹏面色阴沉,他当初不该这样做,不该为了一己私利害了她,这样的罪孽又要让他怎么去偿还。
错不在她,是自己错了……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苏鹏很快便换上了嬉笑模样,将他的情绪通通的掩去。
“我……”她转动着手中的茶杯,青涩的开口道:“如若不是我,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果真她还在怨着自己,苏鹏隐忍着疼惜之情,漫不经心道:“国王不是说了吗,是有人恶意滋事,待找出这投放乌毒之人,便可给全天下一个交代,给你一个交代。”
087:一场道别
087:一场道别
苏鹏说罢,蓦地,曼纱华抬起头来,眼眸中亮闪闪的看着苏鹏,轻声道:“我只希望不再有人受到伤害了,我并不想找出什么投放乌毒的人。”
“你不想找,不代表东夏人不想找到这个罪人啊,想那么多做什么,这些天还嫌自己不够累的啊!”苏鹏放下茶杯,起了身,独自在大殿里来回的踱步,漫不经心的问道:“怎么没见苏嬷嬷前来伺候?”
“苏嬷嬷近两日受了凉,巫女特许她在床上将养着,不必前来伺候。”一旁的念儿答道。
“哦?受了凉,可是请过太医了?”苏鹏挑眉问道。
曼纱华不答反问,“哥哥何以这么关心苏嬷嬷了,往日里也不见你们说过几句话。”
苏鹏心中一惊,单手握拳隐在袖口中,面不改色道:“这不是爱屋及乌嘛,关心巫女的同时,也关心巫女身边的人,这做哥哥的不失职了才是。”
曼纱华也轻轻的笑着,起身站在门槛边,看着院里的大槐树,轻轻的吐着气,犹记儿时与宫人们在大槐树下躲藏的游戏,现如今的自己却怎么也提不起那个兴致来了。
“曼纱华。”苏鹏慢慢的走到她的身后,唤她的全名。
“恩?”她正欲回头时,却发现整个人被苏鹏拥在了怀里,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倒叫她有些不适应,这是除了她的著哥哥以外的另一个少年,此时正在从她的身后环抱着她。
“哥哥这是怎么了?”曼纱华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别扭的动了动自己的胳膊,想从他的手臂中抽出,却发现他搂的很紧。
“别动。”他低声呵斥道:“就一会儿,一会儿我就松开你。”
曼纱华面向门外的院内,看不到身后的苏鹏是什么样的表情。
苏鹏紧锁着双眸,眼中渐渐湿润起来,茶色的瞳孔上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看不清他的哀怨与忧愁,他对她或许除了愧疚之外还有别的什么情绪吧,他低头怜惜的看着怀中的人儿,说不出的话语,通通都凝聚在了这个拥抱当中。
大殿里伺候的念儿和敬婷等人看着殿中相拥的两人,亦是着实一惊,却不敢多说些什么,都各自低下了头去。
苏鹏抱着她伏在耳边低声道:“这巫术教习结束了,往后我便没了理由来巫女居了,你是巫女也不能随意的去空庭院了,这么说来还是有点舍不得你,我是你师父亦是你的哥哥,但往后却对你却尽不到这些义务,所以今个提前就嘱咐给你,曼纱华,你要听好了。”
怀中的曼纱华茫然的点点头。
苏鹏见状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缓缓道:“在十五岁之前请好好照顾自己,少生病,少哭泣,少少烦恼,少生气,多吃饭,多开心,多读书,多孝顺,在任何事情发生的时候,都要记得对自己好,别委屈了自己。”
“那十五岁之后呢?”曼纱华睁着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问道。
“十五岁?十五岁你就远嫁到天渊去了,我哪里还能管得到那么宽,到时渊著自会将你照顾的好好的,不受任何委屈,他是一国太子,将来定是一国天子,他都是天子了,谁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让你不如意!”
“著哥哥……我的著哥哥是天下间最好的男子。”说到渊著,她脸上扬起盈盈笑意。
身后的苏鹏圈着她的手臂一僵,他开始有些嫉妒他了,他能陪她这么些年岁,为何自己遇到她时就要这样的伤害她,为何她的母亲是王后,父亲是国王……
“著哥哥……”
苏鹏闻声抬起头去,曼纱华已经挣脱了他圈着她的手,向门口的渊著奔跑而去。
一袭白衣轻轻飘飘的穿在身上,周身环绕着一层薄薄的轻雾,让曼纱华看不清渊著脸上的表情。
“主子……”喜乐看着方才殿中拥抱的两人,担忧的瞅了渊著一眼低声道。
渊著抬起手,淡淡道:“你先退下。”
曼纱华看着渊著站在门口却也不进来,心下愈是着急,便快步向他奔去。
苏鹏僵在原地,望着远去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失落,眼中忧郁了片刻之后,立马又换上了不羁嬉笑之态。
“著哥哥……你怎么来了?”曼纱华向前拽着渊著的白袍问道。
渊著如玉似的面容难得的凝重,淡淡的,没好气地回她,道:“恰巧路过。”
曼纱华转动着玻璃般的眼珠,瞅着他,依旧是一贯的白袍,依旧是淡薄的神情,可总觉得哪里不对,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心虚的原因,总觉得有必要和他解释一番。
“著哥哥,方才我和……”
“贵客安好。”苏鹏也快步走来,向着门口的渊著躬身行礼,而后又道:“苏鹏不才,做错了很多事情,如今身在东夏的时日所剩不多,只想好好去道别,然后带着无怨无悔的新生远去了,或许也会停留在某处花鸟嫣然的地方,煮一壶小酒,怀抱美人,与世无争的度过余下一生,所以,今日苏鹏只想要一场两人的道别,这点小小的要求,还望贵客成全。”
苏鹏说罢,整个人俯下了身去,躬身处的面容似笑非笑的看着地下的青石板。
渊著意味深长的看了苏鹏一眼,向远处的喜乐淡淡道:“回宾来殿。”
曼纱华与苏鹏站在门口看着渊著远去,苏鹏转过头来看着她笑道:“还舍不得呢,人都走远了。”
曼纱华收回目光,担忧道:“你说著哥哥是不是生气了……”
“怎么会……”苏鹏停顿片刻,看着面前的她,蓦地笑道:“哈哈……你是不是心虚了?”
“黑羽毛你说什么呢!”曼纱华不乐意的嘟起了嘴,别过脸去。
“怎么连声哥哥都不叫了?”苏鹏伸出手,拉过曼纱华,将她小小的鼻头从上往下刮了遍,苏鹏嬉笑道:“你这个小鬼,肚量如此之小。”
曼纱华将两只手搭在脸上,嘴角勾起,外眼角下拉,做了一个鬼脸道:“不理你了。”说罢扭头就回了殿中。
“喂,我只是开玩笑的……”苏鹏抬脚追去,这个小姑娘脾气倒是见长了。
苏鹏跟着曼纱华左拐右拐,终来到她的书案前,她坐在雕花的红椅子上,桌案上两旁摆放着镂花木架支起的白色绣花灯笼,,左端摆放着墨砚,左端摆放着玉竹架起的笔架,上面挂着大中小号各异的毛笔,桌子正中间平铺着一幅画卷,上面的两人站在应景的大槐树下,似静似动。
他收了眼,只手拿起桌案上的一支毛笔,轻轻的转动着,道:“真的生气了?”
“没有。”曼纱华细细的打量着画中的人,头也不抬,嫣然笑着,反问道:“曼纱华何时这么小气了?”
“呼……”他轻轻吐了一口气道:“那你跑那么快,而且也不叫我哥哥了,以为你说不起玩笑呢。”
曼纱华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一头墨发的苏鹏,噗的一笑,“我装的。”
两人继而大笑,曼纱华突地想起了门口苏鹏对渊著说的一番话,听得是云里雾里,不明他想要表达什么,怎的说了那些话,渊著就离开了呢。
“你这是要去哪?什么道别不道别的?方才我是一句都没听懂。”
听着曼纱华这么问,苏鹏蓦地收住了笑容,幽幽道:“这个……就是,打算这后半辈子不在东夏宫中过了,整日都在空庭院,面对着一群乌鸦有着什么意思?还不如一壶酒一个人去外面逛逛,寻找一些活着的真谛。”
“活着的真谛,黑羽毛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她抬起头天真的看着他,现在她全然不懂他话中的意思,只等着他来解答。
然而,“小孩子,别以为你长得高就能冒充金钗之年的女孩,现在你只是髻年之岁,对待你的长辈就这样没大没小的了,且不说不叫一声师父,好歹也有哥哥二字限制吧,小孩子不学好,倒是学会了怎么给别人起外号了!”
“就凭这‘黑羽毛’三字,我断不告诉你了,再者说,那些话我只不过是说给他听的,又不是你,懂不懂都无所谓了。”苏鹏戏谑的笑着,将一只笔搁下,又拿起了另一只,把玩在手中不亦乐乎。
“给我。”曼纱华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毛笔,“不要欺骗著哥哥哦,否则我不会原谅你的。”
“我……”苏鹏气结,看着她头上还未褪去的疤痕,顿时又心软了下来,缓声道:“华儿再叫我一声哥哥好吗?”
“不叫!”她别过头去。
“最后一声。”
“不叫!”
“除了这声称呼,别无所求。”
“不!”
……
“那我去看苏嬷嬷了,准吗?”
“准了。”
苏鹏眼中含着笑看了曼纱华最后一眼,随手关上了房门,在木门关闭的最后一霎,曼纱华蓦地转过头来盈盈一笑,对门缝中的苏鹏做了一个鬼脸。
可惜他没有看到。
房门轻轻的关上,苏鹏靠着木门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抬步向苏嬷嬷住处走去。
088:苏鹏离宫
088:苏鹏离宫
小院内一片肃静,落雪全部都被清扫到了一旁的树下堆着,仔细辨别了这棵脱了叶子的树去,竟是会开花会结果的沙枣树,苏鹏站在树下,闭上眼前,仰起头,轻轻嗅去,仿佛闻到了春日里她开花的香气,似有若无,清香扑鼻,是任何香粉代替不了的独特的味道。
“娘,空庭院也独开着这一株沙枣树,可您不再来看我以后,来年我就命人将她给砍了,换上了别的树木,自此以后我再也没有闻到过记忆中,儿时的香甜与温暖。时隔十几年之久,您不来看我,如今我来看您了。”
苏鹏站在沙枣树下,投眼看去,木门虚掩着,也不知病中的她是否好些了,现在在房中做些什么……十几年的未接触,他不知道她的生活习惯是什么,更不知她的喜好,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只素银的簪子来,上面的花式、蝴蝶是拿普通的翡翠打造而成,也不知这样的玉配上素银是否可惜了些,“娘,不知你喜不喜欢,这是让工匠们连夜赶做的,也是儿子所尽的一点本分。”
苏鹏兀自站在门口说了一会子话,他才鼓起了勇气,推门而入。只怕敲门惊起其他院中的宫女,为了不起疑间,他只得初次到访就这么的不礼貌起来。
推了门进去,两边的窗子被浅蓝色的窗帘虚掩着,从推门处透出一丝晕黄的光来,将整个屋子的轮廓照出来了个大概。
暗中的苏嬷嬷,翻身转去,依旧睡的香甜,全然不知房中有人进来。
苏鹏抬手关了门,去桌案前点上了一只烛台,整个房间才亮堂起来,掌事嬷嬷住处,算不上华丽富贵,却也不失了素净雅致。整个屋子用冷色系中的蓝包裹起来,显得越发的幽静与肃穆,与往日的苏嬷嬷很是相配,她的日子真是静入止水,只一心一意的侍奉了主子去吗?
烛光将苏鹏的一半脸颊照亮,另一半却阴沉了下来,喜怒不辨。
苏鹏只手将跌落的锦被抬起盖在了苏嬷嬷、苏佩玉的身上。
苏嬷嬷仍旧在梦中不曾醒来,苏鹏坐在床边抬手去摸她的额头,看着是否还烫着,手刚要触到苏嬷嬷的额上时,他蓦地缩回了手,几欲想搭上手去,却终觉不妥,索性放了下来,轻声道:“你值吗,这么些年为了他,甘愿在这里伺候王后的孩子,抛弃一切,你值吗,规矩到底是有多重要?”
苏鹏的声音很轻很轻,他生怕吵醒了梦中的苏嬷嬷,这些话他在心中憋了十几年,现如今也是换了另一种方式对她诉说吧,总之不日他就将要永远的离开这个地方了,困了他大半辈子的皇宫。
他抬手将自己眼中的泪抹了干净,静静的陪着苏嬷嬷在这儿坐着,他讲述了她不在他的身边的日子,他是怎样艰难的活下来,又是怎样燃起恨的火焰,又是谁将他心中的火焰一点一点的熄灭。
树影斜去,他将素银簪子,放在她的床头后,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封牛皮信封,一同压在她的枕下,推出了门去。
隔着木门,他跪在地上,郑重的向屋内的苏嬷嬷磕着头,“后半生为自己,好好生活。”
大雪纷飞时节,除去了天气的寒冷,其他处皆是暖意融融,火盆、炭火、人心、烧人。
苏嬷嬷晚间起了身,抬手摸去额间已经清凉了不少,看来这病好的是真快,她下床点上了一盏烛台,回了床去,收拾被褥,看到枕边多出来的一只素银簪子和簪子底下的一封牛皮信封。
面写着“娘亲”二字,苏嬷嬷忙拆开了信奉看去。
内容不多,字体刚劲有力,却也不是什么太伤感的话语,只是句句情真意切,却无端让她簌簌的流了泪下来,她将信纸紧紧的攥在手中,哭红了双眼道:“傻孩子,你这是怕连累娘亲吗!你若是走了,不留在宫中,娘亲向谁人打听你的消息呢,到那时娘亲又怎么会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没有你在宫中娘亲又何谈亲人可言……”
“无论去哪,这次带上娘亲好不好,管他什么规矩。”
苏嬷嬷抬袖,将眼泪擦干,忙换了一身素净的衣服,往空庭院奔去。
夜深了,有少许窄的街巷没有宫灯,苏嬷嬷走的急,不留神便扑在了地上,将衣袍蹭破了一方,她顾不得这些,忙起身,跑去。
“苏鹏!”她行到空庭院处时,没了礼仪,喊了一声,里面走出了一个小太监,行礼道:“苏嬷嬷好。”
苏嬷嬷这才收了自己的失态,肃声问道:“苏师父在里面吗,巫女有事找他,我特来寻人。”
小太监听到巫女二字,不由得躬了躬身子,恭敬说道:“回苏嬷嬷的话,苏师父今中午从巫女居回来,收拾了一下物品,便出去了,到现在也未回来,去时也没说要去哪,更未说几时归,只叫我们不要留门给他。”
“收拾物品出去了?除了不要等他还交代些什么没有?”苏嬷嬷问道。
小太监继续躬着身子,道:“回苏嬷嬷的话,苏师父还说,往后要是还有神鸦飞来空庭院,就叫我们给点吃的,然后送去巫女居中的鸦居。其他的再没说什么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如果苏师父回来了,劳烦你往巫女居走一趟,好知会我一声……毕竟是巫女交代的事情,我须得亲力亲为不是,有劳了。”苏嬷嬷说着行了一个礼数。
小太监憨笑道:“苏嬷嬷客气了,这是小的自然会办到,份内之事嘛。”
苏嬷嬷告了辞,独自一人回到巫女居,回去时曼纱华已经歇息下了,她回了小院,将枕头下的发簪戴在了发髻上,铜镜里儿衬得她容颜依旧,十几年过去了纵使容颜再好也无人欣赏,那又有什么用处。
“女为悦己者容……”蓦地,她将发髻上的素银簪子摘了下来,搁置在一旁,一整夜终是惶惶不安,不得入睡。
你就这样丢下娘亲远走了吗……
次日,曼纱华早起,洗漱完毕后,随意的搭了一件烟灰色的长袍,披在身上,坐在桌案前,细细描绘着未完成的画卷。
“巫女。”念儿叩门进来。
“怎么了?”曼纱华抬眼问道。
念儿手里捧着黑色的长袍,躬身道:“国王遣人过来回话了,说是投放乌毒的贼人找到了,今日午时在钟鼓楼处行刑,特前来邀巫女前去观看。”
“什么!”曼纱华一惊,将笔杆子撂在了一旁,起身问道:“苏……苏师父,可也前去观看?”
“奴婢早前就想到了,回话时,也打发了敬婷前去请了,苏师父好像不日前就离宫去了,怕是回不来。”念儿俯身道。
曼纱华的神色这才从惊讶转为正常。
“啪……”门外惊响起一片瓷瓦破碎的声音,“是谁在外面,这么毛手毛脚的?”念儿扬声道。
“是奴婢。”门外传来苏嬷嬷的声音。唬的念儿悻悻的闭上嘴了。
苏嬷嬷又道:“不小心失手打翻了茶盏,奴婢马上收拾。”
门外的苏嬷嬷稍稍呼的了一口气,是啊,昨日苏鹏就离了宫,今日所抓到的人,定是国王随便找来的替罪羊吧,好给众人一个交代罢了,害自己紧张了许久。苏鹏离宫也就离宫吧,只要他过得开心,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曼纱华身着巫女盛装,柔软的黑袍将她身躯裹着,只露出一张素净的小脸来,长发散在身后,映在阳光下发出沁凉的光泽。
从巫女居到东夏宫正门,再到鼓楼,长长的一路,总是有人跪拜在周围给曼纱华让出一条路来,她摆好姿态,挥挥手,下面便是一片恩谢。
曼纱华抬步去,身后跟着的是念儿与苏嬷嬷,其他的便是花甲卫士了,其余宫人一个再不准跟来,在离鼓楼还有四百米之园时,曼纱华远看去,前方呜呜泱泱的围满了民众。
鼓楼上端的祭祀台上,十字架的木桩上捆绑着一人,底下摆开的枯木树枝,火团锦簇,烈焰升起,一层灰色的烟雾围绕在那人周围,他塔拉着头,长发遮在脸上,青色的长袍被火焰熏得发了乌,只是不知那高台上的,究竟是何人!
“巫女来了。”外围的民众看到曼纱华,忙跪了下来,行礼道:“巫女,天之骄子,与天同岁,万民敬仰!”
前头围着的人也听到了行礼声,都各自转了过来,人群散开让出一条道路来,曼纱华才看到前方站着的还有自己的父王母后。
她看着一袭华服的二人,本想屈身下去行礼,不料,国王王后随着周围的民众一起跪拜下去,众呼道:“巫女,天之骄子,与天同岁,万民敬仰!”
念儿跟在她的身后,偷偷的拽着她的衣袖,曼纱华一忍再忍,环视四周跪着的百姓,终只抬了手去,“免礼。”
“啊!”曼纱华身后突然炸开了一个声音,她刚刚扭过头去,只见穿着宫装的一人冲破人群向前奔去。
穿着宫装,除了苏嬷嬷、念儿,还能有谁,“快,拦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