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继续忽悠
“这是什么鬼道理,不通不通!”朱厚照大叫:“沙场对决,高手过招,你一拳我一脚,凭借的是速度、力气和反应,打得过就是打得过,打不赢就是打不赢。我可没听说过靠子曰诗云,光靠念书就把敌人给念死的。”
苏木正色道:“此言大谬,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人力有时而穷。这人将功夫练到极处,也不过是力能扛鼎,三四百斤力气顶天了,跑得再快,也跑不过马儿。练到最后,再想提高一丝都难。真练到极处,只要练法对了,又肯吃苦,其实高手和高手也没什么区别。到那个时候,拼的可不是速度、力量和反应了,而是境界。”
“什么叫境界,就是你对天地法则的理解,只有彻底看破的天地运行的法则,你才具备有天心意识。”苏木一脸的肃穆:“而理解这些东西,还得靠圣人之言。我是书生,和佛家、道家的修行不同,乃是儒修,由儒入圣。”
苏木接着道:“我同你说个故事,在北宋的时候,有个天下第一高手叫做黄赏,他本是道录司的文官,掌管天下道藏。因为读的书多了,便创下了一门惊天动地的武功,叫着《九阴真经》。后来这本书,落到一个叫黄药师的武林高手手头。黄药师手下有一对徒弟,为了学得上乘武艺,将将这本书给偷了出去。”
说着话,苏木就大概把《射雕英雄传》中梅超风偷《九阴真经的》故事说了一遍,然后问:“朱寿,你猜,那梅超风学成了吗?”
“应该是学成了吧?”朱厚照被这个故事吸引住了。
“没有。”苏木摇了摇头。
“怎么没有,她不是识字吗,看着学就是了。”
苏木哈哈大笑:“那铁尸虽然识字,可也就是看得懂小说的程度。而《九阴真经》乃是集各大典籍的精华所创立的一门厉害武功,其中既有庄子、孔子、老子的学说,甚至还有波斯祆教的经义,不是是学富五车的人连看都看不懂。”苏木看朱厚照不信,反问:“你也别不服气,我切问你,什么叫诧女婴儿,什么叫丹鼎,什么叫黄芽,什么叫偶您哟,什么叫浩然之气?这些可都是道家和儒家的学问。”
“只要你学成了,那才是真正的超凡入圣了。”苏木站起身来来,一振衣袖:“当年那梅超风即便看不懂那本书,可只不过得了一鳞半爪,就能凭空用手抓进人的头颅骨中,可见,这门武艺若要练成,却不知道高到何等程度。“
“直接用手抓进人的头颅骨中,啊!”朱厚照大叫起来,一脸的不可思议:“这还是人吗?”
苏木接着又加了一把火:“朱寿,我即将传你的就是《九阴真经》。”
“子乔,原来你学的是《九阴真经》啊,快教我!”朱厚照大为惊喜。
糟糕,这牛皮吹大了,等下如果这姓朱的小子让我现场表演九阴白骨爪,难不成我要让小蝶去买块豆腐回来?
苏木心中一惊,知道自己牛皮吹大了。
他一脸正经地解释:“我却是不会着门功夫,你也知道,武林之中,门户之别很是严格。这《九阴真经》不是我们门派的武学,我不能学的。不过,却可以传授给你。”
未来的正德皇帝喜不自禁;“如此,多谢子乔了,快教我。”
苏木:“还是先从基本功开始,刚才我教你的立即抄下来,然后吃透精神。只有将儒家的精神吃透,胸中有那股浩然正气,才能修炼这无上神功。否则,内心不够正大,却要去强行修炼,邪祟心磨魔来袭。轻则神经错乱变成呆子、痴子,重则筋脉寸断而亡。还是那句话,境界。境界不到,学什么都是枉然。”
这句话说得严厉,朱厚照听得心中一凛,又想起刚才苏木所形容的学成《九阴真经》的妙处,心痒难搔之余,只能按耐住性子,提起笔,将苏木刚才所解的《大学》的第一句的内容慢慢地记录下来。
可正德皇帝朱厚照是什么人,明朝历史最有名的飞扬跳脱的君主。从生下来,身边就有三大阁臣、一群翰林院的学士耳提面命,教授学问。
可惜这小子嗜好习武,又是一个猴子屁股坐不住,根本就没心思读书写字。
太子不喜欢读书,大学士们也不敢用强,人家毕竟是储君,君臣有别,你总不可能像对付其他顽劣之徒那样拿着戒尺打屁股吧?
因此,遇到朱厚照闹得实在不象话的时候,大学士们也只能让刘谨代为受过。
可惜正德才不在乎呢,你要打刘谨,随便,反正本宫该玩照样玩。
一来二去,别人拿他也没法子,也就不管了。
古人成熟得都早,普通人家的子弟十三四岁读书明礼了,都练就一副稳重的性子,甚至还有人娶妻生子做父亲了。可朱厚照依旧如个无法管束的孩童,即便有名师环绕,却没学到任何学问。
这一提起笔来,只感觉僵手僵脚,浑身都不得劲。
写不了几个字,汗水就流了出来,滴在纸上。
苏木一边读书,一边偷眼看去,心叫一声:听人说宗室子弟从小就接受精英教育,学问都不错,乖乖,这厮的字写得真丑,跟蚯蚓爬一样,估计一年中也难得摸两回毛笔。
现代社会都是电脑化数字话,用电脑多了,一般人的字写得都不怎么样,这可以理解,大家也不怎么在乎。
苏木若不是从小练习书法,对传统文化有特殊的嗜好,估计也会写一手好字。
不过,在古代,一手好的书法却是读书人的看家本事。上了科场,身言书判,书法排在第三位,能够写一手好字也是朝廷取士的硬指标之一。
穿越到明朝已经三四个月了,苏木渐渐地融入了这个社会,见朱厚照的字写得如此之烂,心中不觉得鄙夷: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公子哥儿罢了!
可看不了两眼,苏木却吃了一惊。
朱厚照的毛笔字是臭,可刚才自己解说的那一段《大学》,洋洋洒洒一百来字,也不过随口说了一遍,这家伙竟然一字不差地誊录下来。
这记性真的好强,至少比现代社会的那个苏木强上许多。
“看来,宗室子弟之中,也不尽是肥猪啊!”苏木对这家伙的印象稍微有些改观。
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朱厚照总算就那一百来字写完。
忍不住甩了甩手,大叫:“我的老天,手都酸了,子乔,我不干了,不干了,还是打拳吧!”
再看他,浑身上下就是大汗淋漓,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说罢,朱厚照就站起身来,活动起了筋骨。
旁边的小蝶又吃惊地拦在他与苏木之间。
苏木也觉得头疼,好不容易清静了片刻,这小子又开始闹腾。如果放任不管理,他今天就别想再看一页书了。
于是,苏木放下书,一脸郑重地问:“朱大将军,你刚才写字的时候是不是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问题问得突兀,朱厚照一愣,抓了抓脑袋,想了半天,才迟疑地回答说:“是有些奇怪,一握笔吧,我就觉得一身都绷紧了,也不过片刻就累得不成。”
苏木点点头:“这就对了,不是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吗:下笔如有神。也就是说,我们下笔的时候,全副精神都会自然而然地凝聚在笔端上,这就是炼神。”
“炼心?”
苏木:“对,练神。人有三宝精气神,武学有三花聚顶一说,这炼神乃是最最要紧的。还有,写毛笔字的时候,你手一用力,是不是感觉到有种力量由脚而起。”
“对对对,是有这种感觉。”朱厚照大喜,连连说是。
苏木心中暗笑:这傻孩子,真容易忽悠。
就道:“写字不但能炼神,还能锻炼筋骨,你依我的法门每日写上两三千字,不是吹牛,只需半年,你的力气绝对比现在大上许多。”
“真的吗?”朱厚照大为惊喜。
苏木正色道:“不信打个赌,半年之后,你的力气如果不比现在大,我输五十两银子给你。反之,你也赔我五十两。”
“赌了。”
“你现在能扛多少斤的东西?”
朱厚照想了想,有些不确定:“怎么说也能背七十斤吧!”
苏木有为吃惊:“这小子力气不小啊,我跟他这么大的时候,也不过六十斤左右的力气。”
就伸出手同朱厚照拍了拍:“好,就以七十斤为限。”
废话,这小子如此好动,又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半年之后,不长力气才怪。
“好了,继续写字,也从《大学》开始吧,照这个速度,一个月之内应该能把这本书读完。”苏木也懒得继续讲解,就将父亲以前注释过的那本《大学》扔了过去:“今天的功课,抄十页,正文和注释都要一字不少地抄完。”
“这么多?”看到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未来的正德皇帝不禁抽了一口冷气。
苏木将脸一板:“不想学上乘武艺了,你不想学,我还懒得教呢?”
“要学,要学。”朱厚照连声应着,提起笔在纸上抄了起来。
依旧是丑得不堪入目的字,依旧是浑身紧崩,肢势别扭。
以他的速度,等抄完这十页书,估计要到晚上了。
他能不能抄完,苏木也不在乎,只希望这小子吃了苦头,能够知难而退。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你有个优点
苏木自有自己的烦恼,即将开始的乡试对他来说乃是穿越到明朝后所遇到的第一大难关。
没有金手指作弊器,也没有名师指导,一切都要靠自己。
按照每天两篇作文的计划,苏木在看了几页书之后,就给自己拟了两个题目,喝了几口茶,略一思索,就慢慢地作了起来。
至于那姓朱的小子究竟抄得怎么样了,苏木也不放在心上,反正就是随便对付一下。他抄书也好,不抄也好,都没关系,只要不来烦自己就好。
小孩子都没有长性,苏木就不性如此枯燥的抄袭他能坚持多久,到时候不得趣,自然就会离去。
苏木花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将那篇文章写完,出了一口气。
小蝶慌忙给他扇了几下扇子。
这篇文章苏木作得不甚得意,摇了摇头,正要继续写下一题,就看到朱厚照已经脱掉外套,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松江棉布衫子,蹲在凳子上一边扎马步一边抄书,口中还配合着悠长的呼吸吐气声。
“这……”苏木大惊,这家伙还真把抄书当成一种修炼了,《九阴真经》,这……这模样纯粹是蛤蟆功啊!
小蝶也忍无可忍地撇了撇嘴,低声道:“这人真讨厌,熊孩子!”
苏木忍不住哈哈一笑,这小蝶也不过比朱寿大两三岁,怎么看他就好象是看婴儿一样?
这笑声惊动了朱厚照,他抬起头:“子乔,我已经抄到‘云:于戏!前王不王!’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意思我明白,当年学士们讲解这一节的时候我听过,可你这书上的注解怎么不太一样?”
苏木看了看,这才发现下面的注解是抄错了。
以前那个苏木本就是个呆子,书上的注解也是依样画葫芦,照父亲的讲解记录下来的,这其中却抄错了一处。
其中“此为没世不忘也”一句解成了没齿,乃是一个大大的笔误,低级错误啊。
苏木提起笔将那一句抹点,道:“抄错了,这里应该是前代的君王虽然去世了,但他的功德永远不会被人忘记。”
然后,又随口按照自己的理解讲解道:“《诗》是《周颂?烈文》篇。于戏,是叹词。前王指的是文王武王,君子指后贤后王,小人指后世的百姓。诗人叹说:文王武王虽然已经去世,而天下之人至今尤思慕他,终不能王。曾子释诗说:文王武王所以能诗人思慕不忘者,盖因他有无穷的功德,留在后世耳。如垂谟烈一佑启后人,是其贤也。后来的贤人们,都受其模范,而贤其贤人。创基业以传子孙,是其亲也,后来的王者,都有承籍而亲其亲……”
这本是大学古汉语的课程,苏木前世又是讲师,干得就是这样,这一解深入浅出,说得透彻。朱厚照本就是个聪明决定之人,只不过性格上有缺陷而已,这一听,立即就听明白了。
突然道:“子乔,你这个讲解可你李东阳、王鳌他们讲得好多了……”这一说,才自己自己失言。
这二人,一个是内阁辅臣,一个是翰林院学士,时文大家,一般人有有什么资格请他们来讲课?
可苏木却将未来的正德皇帝当成了一个普通的宗室子弟。李、王二人的身份他是知道的,觉得皇族成员请他们去上上大课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也不在意。
听到正德的夸奖,苏木心中得意,又接着讲了一段。
北屋里,吴老二的父亲突然又惊讶地叫了一声:“解得不错啊!夫贤贤亲亲,是君子得其所矣。乐乐利利,是小人得其所矣。此所以文王武王去世虽远,而人心追思之,终不能忘也!这一节,是说新民之止于至善。”
然后,再不说话了。
被他这一打岔,苏木也没心思再讲下去,就让朱厚照自己抄书,自己继续去作下一篇作文。
写了半天,他又陷入了当初在会试考场时那种情形,文章该怎么写,他心中都非常清楚,可落实在具体文字上,怎么写都觉得UU小说艰涩。
他也知道就这么放弃,自己一辈子都跨不过这个坎,就硬着头皮将那八百字的文章写完。
结果一看,简直是渣到无以复加。
他恶向胆边生,一怒之下,将那两页稿子一团,扔到一边,大步朝外面走去。
朱厚照大约是扎马步累了,一屁股坐下,手中也不停,却回头问:“子乔,你要去哪里?”
“随便走走,你继续啊!”苏木心情恶劣,决定在外面散散心。
刚走出来,就看到刘谨站在院门口朝里面探头探脑。
“老刘,你一直在这里呢,这朱大将军的另外两个伴当呢?”老实说,苏木对太监并没有成见,人遭了一刀不要紧。只要不变态,不喜欢男人,苏木也愿意同他们正常交往。
京城如此之大,皇宫中的太监们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只要在城里逛上几圈,很容易就能看到一个,也不希奇。
这刘伴看起来身体不是太好,脸青忽忽的,不过脾气也好,对苏木也客气,苏木对他也挺有好感。
刘谨笑眯眯地朝苏木一作揖:“那两个护卫都是急性子,在这里候了半天,不耐烦,跑前头吃酒去了。你还别说,子乔你住的这个店看起来甚是破旧,可厨子却好,尤其是做出来的驴肉席,美得很。”
苏木道:“确实是这样,你想啊,掌柜的敢在这种又脏又破的地方卖吃食,如果味道再不好,这客栈早就开不下去了。你看这里的住客食客如此之多,肯定是有一定道理的。”
刘谨深以为然,又问:“我家少爷现在如何了,还在练武吗,怎么没听到动静?”一边说话,他一边挥舞着干枯瘦小的手臂,做了一个打拳的肢势。
“话说,你们家少爷还真是属猴的,一刻也安静不下来。”
听苏木把未来的储君比做猴子,刘谨的脸色难看起来。
苏木才懒得管别人的心情:“不过,他现在总算是安静下来,正在里面抄《大学》,读书上进呢!你就别进去了,打搅了他的功课就不美了,再说,里面小,你进去也挤得很。”
听到苏木说太子正在里面读书,刘谨一脸得不可思议。自家主子是什么性格,没有人比他这个大伴更清楚了,那是一个天上都是脚板印的主儿。
以前三个阁臣,外加十来个翰林学士轮流着去给太子当老师,可太子根本就不怕这些老父子,该怎么玩就怎么玩,牵连着他也吃了不少戒尺。
替太子挨打,那可是寻都寻不来的大机缘,可被打得多了,刘公公也有些受不了,毕竟是一把年纪了。
大约是拿太子实在没办法,大学士们公务繁忙,对储君的课业也不怎么上心。
到现在,太子爷读了六七年岁,也不过是一个半吊子。
可今天却乖乖地坐在里面读书写字,还一写就是整个下午。
刘谨吃惊之余,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看是不自己因为发高烧而产生了幻觉。
苏木摇了摇头:“公公,你家少爷可真够讨厌的,烦死人了,若是我的学生,早就直接打死了。”
刘谨听苏木出言不逊,态度狂妄,张大了嘴巴:“你知道我们是是是……”
“废话,四十来岁的人还没长胡须,老刘,太监不过是一个职业,又不可耻。”苏木哼了一声:“同瘸子、瞎子、聋子也没什么区别。还有,你家少爷不就是皇室宗亲吗,也不知道是哪家王府的子弟,我也懒得过问。”
听苏木将太子当成某家王府的子弟,刘谨松了一口气。又看到一个有功名的堂堂读书人,既然能够平等对待自己,他心中也是感动,就有心提醒他把握住这场大机遇:“我家老爷一直为少爷的学业犯愁,若是少爷从此肯读书上进,你也是大功一件,将来前途自然是一片远大。”
苏木一撇嘴:“什么大功劳啊,宗室子弟又不能参加科举,否则,以我之才,教出一个举人甚至进士出来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我今次是第一年参加科举,就一路考了上来,连中三元。”
“啊,小三元,第一参加科举!”刘谨也知道其中的厉害。
苏木:“你家少爷要来我这里习武读书,我无所谓,不过到时候吃了苦头,也怪不得我。”
说到这里,苏木心中一动:对啊,那熊孩子实在讨厌,如果明天还来就麻烦了,得想办法折腾折腾,等他吃不了这个苦,就会知难而退了。
在外面说了半天话,苏木又来了精神,回到院子,却看到朱厚照还在抄书。
脸上的表情同先前相比,却多了一份专注,隐约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严。
苏木忍不住赞了一声:“朱大将军,你有一个优点,做事有股韧劲。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听到苏木的赞扬,朱厚照一脸的兴奋:“子乔,我感觉一身都酸了,就好象跑了好几里地一样,累坏了。”
“如果累,就休息几天吧!”苏木忙不迭地说。
最好以后都不要来了。
“看来,这读书写字对提升我的武艺确实大有好处,我明天还来。”
“这……”
朱厚照看了看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他伸了伸身子,浑身骨骼噼啪着响。感叹道:“我感觉浑身充满了精力,胸臆之间,隐约有浩然之气生发。走了!”
就大步地走了出去。
“浩然之气……”苏木脑袋疼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改稿人
“这个呆子。”小蝶也觉得这人实在讨厌,忍不住问:“少爷,如果他天天过来,影响了你的课业,又如何是好?”
苏木:“放心好了,小孩子都没有长性,这么天天读书写字,只怕坚持不了几日,到时候受不了这个烦,自然就会走的。”他忍不住安慰起小蝶来。
说句实在话,住在这里,环境实在太差,他也想过现在好歹有些钱了,干脆搬到另外一个地方好了。可他给胡进学留了地址,《西游记》一案虽然已经了结,可在没有中进士点翰林之前,苏木还是觉得心中不塌实。如果搬走,将来又起风波,大个子得到消息,肯定会第一时间过来通知的。
再说,恰逢大比之年,现在京城之中遍地都是读书人,房源紧张,一时间未必能找到合适的,也只能将就着再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况且,苏木现在也不过几十两的身家,在半年之中也看不到任何收入,省一点是一点。
说起钱,苏木又想起《红楼梦》,按照计划,他每天都会写两千字稿子。
今天读了一天书,作文又不顺,脑子都炸了。
等下写两千字小说,倒是一种调剂。
吃过晚饭,天已经黑尽。
吴老二还是没回来,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这个鸟人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鬼混去了。
至于老吴,苏木一直没看到过人。
可那老头白天一直轻轻咳个不停,时不时来个天空一声微响以示存在。吃过晚饭之后,咳嗽声终于消失,院子里响起了老举人的鼾声。
吴举人睡得早,看起来睡眠很不错的样子。
小蝶将小书桌收回房间,苏木就点了灯,打开抽屉,要去寻以前的手稿,接着《红楼梦》的第一章继续写下去。
可伸手在里面翻了半天,却怎么也找不到,忍不住问:“小蝶,你是不是动过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
“稿子啊,大约六七张写满了字的纸,是我做的文章。”
“啊,我没动过呀。少爷,你也知道的。家里只要是写了字的纸小蝶都不会乱扔,而是收到一起,每个月化一次。”听少爷说写的稿子不见了,小蝶也是着急,不停地在屋中翻着,时不是拿一叠稿子出来,问“是不是。”
见苏木摇头,小蝶再接着着找。
这样忙了半天,几乎将所有放稿子的地方够翻遍了,还是没有找着。
小蝶心中一急,眼睛微红:“少爷,都怪我,都怪我。”
见她难过,苏木忙安慰道:“小蝶,你别急,再回想一下。昨天你收书桌的时候是什么情形,又没有落下东西?”
“昨天……对了,我记起来了。”小蝶惊呼一声:“昨天你不在,书桌是吴姐姐帮我收的,会不会是她扔掉了?”
“那个吴姐?”苏木问。
小蝶:“就是吴老二的姐姐,吴小姐,住对门那个。”
苏木不等小蝶说完,呼一声站起来,推门出去。
他心中也是急了,那五千字有一半是从新创作,可是花了不少心血的。如是丢了,再从头写,也不知道要费多少脑细胞。
写过小说的人都知道,开头几万字是最难写的。你必须在区区两到三万字中用一个精彩的故事,把主要人物、故事主线、历史背景交代清楚,非常考量作者的功力。
这次若是将第一章丢了,如果再写一遍,苏木不觉得自己还能比上一次写得更好。
他现在只有求上天保佑,保佑那个吴小姐千万别把第一章当成没用的废纸给丢了。
等冲到吴小姐门口,举手欲敲门的时候,心中突然有些后悔:再怎么说,人家吴小姐也是大家闺秀,男女有别,大半夜找上门去好象不太合适。
其实,再这几天,苏木总共才见过她两面。
同在一个屋檐下,只要有苏木在,吴小姐都很自觉地呆在房间里不出来。
可是,如果不拿回稿子,自己的心血岂不要付之东流。
正犹豫中,门悄无声息地看了,缝隙中露出一只漂亮的杏眼,依旧是柔柔的声音问:“见过苏公子。”
苏木有些不好意思,一作揖,小声问:“晚生造次,还请小姐谅解。想问一下,我是不是有一份稿子落到你这里了,那可是在下的心血,还请小姐归还。”
“是在我这里,昨天见到那份稿子之后,觉得有趣,就收了起来,忘记同公子说了,这就给你。”
说完话,门就关上了。
又等了半天,依旧是开了一条缝隙,有只洁白的手将一叠稿子递过来:“公子要的是不是这份稿子?”
苏木接过去,借着灯光看了一眼,正是《红楼梦》的第一章,大喜:“正是,多谢小姐。”
里面微微一笑,“别忙,公子还有一份稿子在我这里,是不是也要讨回去?”
“还有一份,什么稿子?”苏木顿时被她弄了个丈二金刚摸不清头脑。
这个时候,又有几页稿子递了出来。
苏木定睛看去,却是自己先前扔掉的那篇幅写得不甚满意的八股文章,忙摇头:“不要了,这文章作废了。”
“公子不用太谦虚,这篇文章其实还是很不错的。格式什么都对了,立意也好,很多地方都令人深思,只不过词句上用得不够贴切。”
听她悄悄指出这篇文章的不当之处,苏木倒是吃了一惊:“小姐也懂八股时文?”
里面又是轻轻柔柔地说道:“我不过是一个弱女子,懂得什么八股时文,这些话都是家父先前看你公子文章的评点。对了,这上面还有家父的批改,公子不妨看看。若有不到之处,献丑了。”
“你父亲吴老举人看了小生的文章?”苏木更是吃惊。
吴小姐:“恰好看到,公子以后的文章若写完,觉得不好,就从门缝里递进来,我再转给父亲大人批阅。你也知道,家父身子不好,我选他精神好的时候再交过去好了。”
苏木心中倒有些奇怪,没错,他现在是缺名师指导,如果有人肯免费帮忙修改作业,自然最好不过。可他却不知道吴老举人水准如何,如果遇到韶泰那样的好老师自然是运气,反之,岂不是反将自己耽搁了。
再说,大家有不熟悉,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过,这样去麻烦人家不太好吧?
可还没等苏木说话,吴小姐已经将门轻轻地关上。
回到屋中,借着灯光,苏木将稿子摊开,这一看,立即大觉佩服:这老举人果然了得!
第一百二十四章 好字好文,风流人物
却见自己先前写的那篇文章已经被人细心地重物熨平,显得很是整洁。
而文章之中也是圈圈点点,用了蝇头小楷修改了许多处,并加上了评语。
看得出来,吴老举人是个很细心很会做人的。苏木作得好的地方,他也不吝笔墨大大褒奖。至于不到之处,也说得很婉转,比如:此处语句不通,如果删去这一句是否更好些?
又或者:此处若是加个设问,似乎更佳。
通篇上下只有修改意见,却没有一句指责。
可苏木却看得出来,对方对自己的文章非常不满意。
而且,被修改的地方实在太多,可以说只破题和承题没有问题。起股、中股、束股,到最后的大结,都被人涂涂画画,增删润色到面目全非。
因为状态的缘故,苏木对这篇废稿也是相当不满意。可被人改成这样,他还是老脸微红。
心想:这算是我最差的文章了,吴老举人看了,也不知道要将我鄙夷成什么样子?
不过,老夫子的水准还真是不错,毕竟是中过举人的,就他修改出来的文章来看,其水准同韶泰已经不相上下。
只不过,韶先生授课的时候专一讲究实用,对格式和文章的大意气韵有严格的要求,说难听点,就是务必要让人从你的文章中挑不出半点错来——这是典型的实用主义,专门用来对付科举考试的。
这个吴老举人却与之相反,就他修改的字句来看,其中充满了一种说不清倒不明白的灵动,有种特殊的文字之美——这是典型的浪漫主义。
拿二人来比较,也分不出孰高孰低。
不过,就苏木目前的情况来看,作为一个现代人,对八股文的格式他非常看重,又在韶先生那里读了那么长时间的书,自认为算是基本掌握了这一体裁的规律。可文言文写作死活也过不了关,没办法,毕竟是一个现代人,在这方面先天就比古人弱上许多。
而在以前,韶先生也不以文笔见长,也给不了苏木多少指导。
相比起韶先生来说,这个吴老举人以文采出众,更适合这一阶段的苏木。
所以,在脸红之余,苏木对老举人的文笔也是异常佩服。
又想起先前吴小姐所说,但凡有作业,不妨交过去让他批阅的话,心中自然是愿意了。
见苏木看着稿子,小蝶也将脑袋伸了过来,看得专注。
苏木用稿子拍了她的脑袋一下:“小蝶,你又不识字,看得懂吗?”
小蝶鼻子里哼了一声:“我是看吴老爷的字写得漂亮,心中喜欢,看得热闹好不好?”
“你也能看出字的好坏,相比之下,你觉得他的字好,还是本少爷的好?”说起书法,苏木定睛看去,吴老举人的字还真是娟秀,一笔一画,清爽干净得让人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种书法不是不好,只不过缺乏力道,专一追求形式上的美感,少了一种打动人心的东西。
不过,老举人病了这么长时间,精神不济,写起字来自然是谈不上什么力度。况且,他的文章本就秀美,这样的文字配上这样的字才合理。
“少爷的字自然是好的,可却没吴老爷的字好看。怎么说呢……”小蝶想了想:“我不识字,也不知道说得对不对。少爷的字吧,就好象是那庙里的匾,又大又亮,让人有些畏惧。吴老爷的字,却像是花儿一样,看得人心中喜欢。”
“你啊,还真说中了。”苏木点点头,当初在保定的时候他以一手董其昌体闻名。其实,当年学书法的时候,却师从颜真卿,以重拙大为底,肃穆威严为气,小蝶说自己的字跟庙堂匾额一样,倒说到点子上去了。
苏木的字是有神的,吴老举人则有形无骨,层次上就差了许多。
当然,他也不可能在小蝶面前说这些,只叹了一声:“吴老举人的文章真是不错,更难得的时候他肯指点于我,小蝶,看样子,我要拜他为师了。不过,老举人未必肯收我这个学生,只让我每日将写完的作业送到吴小姐手头,再转过去。”
小蝶也是欢喜,“少爷本就是个才子,吴老爷能够让少爷你如此称赞想必非常厉害,做他学生却是好事。”
苏木有想起一事:“按说,老举人肯为我改作业,就算是收我入了门墙,正该当面请教,怎么反要从吴小姐那里转一道手?”
他心中也是非常奇怪。
小蝶的话却让苏木解了惑:“少爷你这就不知道了,吴老举人得了一种怪病,不能见风见光,更不愿意见人。”
苏木:“却是怪事,见风见光又怎样?”
小蝶这几日估计和吴小姐混得熟了,就道:“我也是听吴小姐说的。十年前,吴老爷一家搬到京城来参加会试,说是要考个进士。可一考就是三届,竟场场落榜。到两年前那一场知道上榜无望之后,吴老爷受不了这个打击,就犯了病。回家之后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才能下地,可就是见不得光,一看到光就双目流泪;被风一吹就会头疼。就这样,吴老爷已经两年没出过门了。”
苏木摸了摸下巴,心想:老夫子这病估计是一种神经官能症,当年永远健康的副统帅好象也得的是同样的病。这病,也只能慢慢养。既然老夫子不肯见我,那就算了,大不了将作业先交给吴小姐好了。
不过,老先生病得厉害,也不好太过打搅,每日只送一篇文章过去好了。
同小蝶说了半天话,等到睡觉之前,苏木又看了一便修改后的文章,又叫了一声好,心中越发地佩服起来。
只觉得这修改后的文字一个个都如同活过来一样,有了自己的灵魂,而不是一篇死板的应试作文。
娟秀的书法,已经熨平的稿子上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兰花香味。
苏木嘴角带着一丝笑容,对老举人越发地好奇起来:却不知道这老举人生得何等模样,以他的才情和文字,且又生了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儿。俗话说女儿肖父,想来老举人年轻时也是个风流潇洒的公子哥儿。只不过,这样一个怀春少女的梦中情人,却被现实和科举制度摧残成这样,真让人唏嘘啊!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追稿的
既然有意麻烦吴老举人,礼数上自然要走到。
第二日,苏木起了个大早,就上街去买了一盒点心。想了想,这点礼物实在是拿不出手,按照古人拜师的规矩,应该是直接送银子的。不过,苏木和他又没有师生只名,送钱也不合适。
当然,依古礼,送腊肉也可以……腊肉,还是算了吧,这么热的天,仔细生虫。
走了几步,苏木心中却是一动,如果没猜错,吴老举人一家在京城呆了十年,已经窘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昨天看到吴小姐的时候,她身上的衣服料子虽然不错,可却显得很破旧,手肘和领口处还打了补丁,也不知道穿了多少年。
说起来,吴小姐的遭遇和当年的苏木颇有几分相似。
当年苏木的父亲也一样在京城待考十年,最后将全副身家填了进去,而自己在苏家也受尽了白眼。
想到这里,苏木心中就同情起吴小姐起来。
既然要送礼物,何不送她几尺布料,也好做一声新衣裳。
苏木就走进一家布店,先给吴小姐扯了一匹细绢料子,想了想,索性又给老举人也买了四尺松江布。
京城的吃住特别贵,至于其他,物价却不是太离谱,总共也不过花了一两多银子。
准备好礼物,苏木就兴冲冲地跑回了家。
刚一到客栈,就看到外面的大堂中坐着两个高大汉子,正是朱厚照的两个侍卫,刘太监也在那里。
三人点了一桌酒菜,正吃得口滑,见了苏木同是喊:“小苏相公早,干脆也过来喝一杯。”
苏木没好气:“你们怎么又来了,昨天不是下午才来的吗?”
刘谨笑道:“我家少爷是个急性子,小苏相公你多担待些,过几日就好,过几日他厌倦了,自然就不会过来打搅你了。”
“希望如此吧,我还要参加乡试呢,你们见天来,我还复习什么呀?”
刘谨一脸的歉意:“苏相公,我家少爷说了,只要他过来学艺,就同一道吃午饭,京城里无论哪家酒楼,你随便说?”
做为一个资深吃货,苏木大觉得满意:“那感情好。”既然没办法收,也不好意思收朱小子的学费,吃他几顿倒是可以的。反正他是宗亲,有的是钱。
回到住所,朱厚照已经来了,正坐在桌子前百无聊赖地喝着茶。
小蝶也不理睬他,自顾自地在一边洗衣服。
看到苏木,朱厚照惊喜地跳起来:“子乔,你终于回来了,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我……”
苏木朝他摆了摆手,径直走到北屋,微一躬身:“吴老,晚生苏木前来拜见。”
“啊!”里面传来吴小姐低低的一呼。
然后,她将门拉开一条缝隙,也不说话,只朝苏木不住摆手。
苏木以为她是在说吴举人还在睡觉,让自己别去打搅。
就低下声音,将一大堆礼物递过去:“微薄之物,不成敬意,还望小姐收下去。”
“什么?”屋中传来老举人的声音:“你叫苏木……在下身有沉疴,不便见客。你我素昧平生,不知道你此举何意?”
原来,他已经起床了。
听到父亲的声音,吴小姐更是紧张,不住地朝苏木摆手,倒将他弄糊涂了。
苏木:“昨天得先生指点,晚生受用无穷,一点心意。”
“客气了。”里面叹息一声,道:“其实,你昨天解的《大学》就非常精到,我也是见猎心喜,随口附和一句。同为名教中人,同道切磋交流,也是常事,何须多礼?”
苏木听他说起昨天解《大学》中“云:于戏!前王不王!’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一句,却不提修改文章一事,心中有些奇怪,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就在这个时候,吴小姐突然将手伸出来,把苏木手中的礼物接了过去,回头对屋里柔声道:“父亲,士林中本有一字师的说法,君子有通财之谊。苏公子和您都是谦谦君子,若再如市井俗人一般,却是矫情了。”
吴老举人:“倒是为父狭隘了,也罢!”
然后,屋中再没有人说话。
吴小姐又看了苏木一眼,然后落到礼物上。
一看到手头那匹丝绢,知道苏木是买给自己的,脸却红了起来,然后伸手轻轻将门关上。
这一红,就如同一朵正在盛开的牡丹花,美得不可方物,倒让苏木一呆,险些被关上的门撞中鼻子。
“子乔,我发现。”
苏木回头看到朱厚照,良好的心情立即转为恶劣:“你发现什么?”
朱厚照:“子乔,我发现我的浩然之气又增长了几分。”
“你发现什么,心理作用吧?”
“不是啊,我真的有感应。”朱厚照严肃地说:“今天一大早起床,本宫……子就发现浑身都是劲,胸臆之中就好像有一团清气欲喷薄而出。”
“都是幻觉。”
“对了,子乔,刚才那姓吴的女子长得一点都不成。”
“啊!”
朱厚照得意洋洋地说:“宫里选女官,讲究的是体貌端庄。这女子脸蛋是圆,看起来是个有德的。可就是腰细了些,还有啊,胸口……”
按照宫里的标准,吴小姐的确是漂亮了些,而皇宫里的女人,相貌怎么样却不要紧。
北屋突然传出一声冷哼,听声音是吴老举人。
听到两个男人背后议论自家女儿,是可忍,孰不可忍。
吓得两人同时低下了头。
“不同你说了,读书吧!”苏木就坐到桌子前,随口解了一段《大学》,让朱厚照抄十遍。
自己则背了几篇圣人经典,试着做了一篇文章。
很快中午到了,苏木:“吃饭了,朱大将军,咱们走吧。小蝶,你也别做饭了,一道去。”
朱厚照:“等等,还有两段呢!”
“吃完饭再说,也不急于一时。”
京城的酒菜就是比地方上精美,苏木也懒得给朱小子省钱,专门带他去最高档的酒楼,一顿饭竟吃了五两银子,这可是穷人家半年的口粮,惊得小蝶瞠目结舌。
吃完饭,休息了半个时辰,回到院子,苏木又解了一段《大学》让朱厚照抄,自己则开始写八股文章。
今天倒是顺利,朱小子也不烦人,花了大约三个小时,就将苏木留给他的题目写完,便向苏木请教起武学。
苏木懂什么武,哼了一声:“你刚练出浩然之气,连圣人奠基都未曾通读一遍,即便教你上乘武艺,你也理解不了,还是老实琢磨《大学》,将经义吃透再说……也罢,我就大概跟你说说上乘武功的最基础的练法吧。”
苏木今天的文章作得顺手,中午又吃得极好,心情大爽,就有心调戏这混小子,正色道:“武功有三重劲,明劲、暗劲、化劲。一般武人,也只能练到明劲圆满,举手投足,都如果使鞭子一样,发出一声脆响,至于暗劲……”
噼噼啪啪又说了一大通,将他忽悠晕过去之后,院子里总算是安静下来。
晚饭没人请客,吃得简单,看着普通的菜肴,苏木倒是有些怀念起朱厚照起来。
到了吃过饭,因为男女有别,而人家吴小姐好歹也是大家闺秀,自己贸然过去也不太合适,苏木将将今天写了三篇八股文章让小蝶送过去。
过不了一会儿,小蝶就回来了,说文章吴小姐已经收下了,说是等老举人什么时候精神好些,就给他看。
“还有吴小姐问你,怎么就这些。”
“什么叫就这些。”苏木有些茫然不解:“我今天就写了三篇文章啊,没多的了。”
小蝶想了想:“对了,吴小姐说你不是在写红什么梦想什么的。”
苏木接嘴:“《红楼梦》?”
“对对对。”小蝶连连点头:“就是这个名字,少爷,你看我这记性。吴小姐问,那《红楼梦》是不是你写的,下面还有吗?”
苏木:“是我写的,不是跟你说过,我准备拿这本书换点银子吗?不过,现在京城的书坊也不收书,只能先存点稿放那里。”
他心中也是奇怪,说句实在话,《红楼梦》这书主要是写大观院里的那一群男女的恩恩怨怨,通篇都是风花雪月,真发书,弄个笔名署上倒是无所谓。可若是叫熟悉的人看了,却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像吴老先生这种高知。
可转念一想,这吴老先生本就是一个风流人物,这一点从他的字和修改文章上就可以看出来,这本《红楼梦》本就在四大名著中排名第一,估计很对这中年老文青的味口,看了一章不过瘾,过来要稿子了。
小蝶:“少爷,你究竟有没有啊,咱们住在他们的家里,再说,我同吴小姐也谈得来,人家要稿子看,不给在情理上好象说不过去吧?”
“你倒是急了?”苏木伸手刮了她鼻子一下,从抽屉里抽住几张稿子递过去:“这是昨天晚上写的,拿过去吧!”
“好!”小蝶喜滋滋地接过稿子跑了出去。
看着她的背影,苏木摇了摇头,就低下头去写今天的稿子。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大家都在进步
半夜的时候,吴老二终于回家了。
这厮出去鬼混了三天,据苏木所知,他身无分文,也不知道在外面干些什么。
蛇有蛇路,羊有羊道,各人都有不同的活法。
苏木对那小子也没有任何好感,自然懒得起床去看,只听到北屋那边吴举人在低低的咆哮,好象是在骂自己的儿子不成器。然后,吴老二低声的嘀咕。
父子二人吵了半天,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到吴老二要出门。
再然后,吴小姐出来拉弟弟,两人又纠缠了半天。
吴小姐性子是极和顺的,如果拉得住,通通通的一阵脚步声之后,吴老二又跑了。
苏木被他们这阵闹,再睡不着,也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多长时间,等到天色已经完全亮开,就起来了。
伸了伸懒腰,感觉身上的骨节喀嚓响。
苏木这才吃了一惊,感觉身子僵硬得厉害。
这几日他总算安定下来了,又成天温习功课,食少事烦,体能下降得厉害。
看来不锻炼是不成的了,在保定的时候,苏木已经习惯每天早晨出门跑操,几日不练,浑身就不得劲。
况且,古代卫生医疗条件低劣,身体若不好,一场感冒都是要死人的。
于是,苏木就飞快地穿好衣服,吃过早饭,就出门跑步去了。
他所住的这一个片区是京城下九流社区,龙蛇混杂,什么样的人物都有。再加上不是商业中心,没多少油水,日常也没什么衙役、和锦衣卫生驻守。所以,苏木在街上跑步,也没人管。京城人见多识广,见一个读书人大清早在街上狂奔,也不觉得希奇:多半是读书读呆了的不弟秀才吧!
如果换成其他地方,苏木早就被人拦下盘查了。
盛夏季节,清晨乃是最美好的时光,清风习习,空气新鲜,跑了几步,身体活动开了,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爽。
恍惚中,苏木有回到了自己刚穿越到明朝时,在保定城中,他也是这样不停地向前:奔跑吧,骚年!
“孟子曰: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孟子曰: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矣。”
……
三天不练口生,这背诵功夫可不能丢了,必须每日苦练,这才是苏木在这个世界立足的根本,也是这个时代读书人的基本功。
他无法想象,如果因为自己偷懒,而把以前背熟的圣人典籍忘记了会是什么情形。
正跑得快活,突然间,背后响起了一阵轰隆的脚步声,一个少年冲了上来:“子乔,子乔,终于找着你了。刚才去你家,小蝶说你出来打熬筋骨了,问了方向,果然就找着了你。”
来的正是朱厚照,这小子一脸的兴奋:“我就说呢,子乔你武艺如此高强,平日也没见你使过拳脚,原来一个人偷偷修炼呢!是不是不想传我真功夫,呵呵,这下可把你给逮住了。”
在他背后,还跟着刘谨和两个护卫。
苏木一看到这家伙,脑袋都大了:“朱大将军,早啊!”
“不早了,我这人一向起得都早,在家里呆得烦闷。想了想,还不如到你这里来。今日也合着是我运气,哈哈,果然比在家里有意思多了,别想甩开我。”
苏木一边跑步,一边没好气地说:“我出来活动筋骨不假,只不过,也就活动活动身子,背背圣人经典,你要跟着我也由得你,不过,你得随我背书。否则,你这么在我身边跑着,我心一乱,还读什么书啊?”
“背书,多没意思啊,子乔,这几日在你那里抄书,可烦死了。”
“可你要养浩然之气,不读书怎么行。”
“那是……”
说话中,苏木加快了脚步,又跑出去一百多米,“来来来,跟我念,孟子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孟子云……”未来的正德皇帝见街上的人多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下读……书,是不是不太合适,传出去,有失体统,会被人当成落魄书生的。要不,换一个。”
“换一个也行,是不是什么都可以。”
“恩恩,换一个,最好是带点劲的,比如武功歌诀什么的。”正德兴奋起来。
“带劲的好吧,没问题。”苏木一笑,高声念道:“我爱徒手搏击,一掌插进你的眼睛!”
“哇,这个好。”朱厚照大喜:“我爱徒手搏击,一掌插进你的眼睛!”
“我爱徒手搏击,一脚踢爆你的蛋蛋!”
“我爱徒手搏击,一脚踢爆你的……”朱厚照吓了一大跳,四下看看,街上的人都在掩嘴偷笑,顿时尴尬起来。
苏木继续大声唱道:“这是我的长枪!这是我的家伙!作战之用,享乐之用!”
“这是,这是……”
苏木:“我喜欢为弘治大叔工作!让我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一二三四,大明陆战队!一二三四,大明陆战队!”
未来的正德皇帝如何敢在大街上唱自己父亲的年号,哭丧着脸:“子乔对我大明朝忠心耿耿,可是……你还是换一个吧,实在不行,还是读刚才的《孟子》好了。”
“早说嘛,咱们继续。恩,这段时间你不是在读〈大学〉吗,就背那书,我读一句,你跟着念一句。”苏木哈哈一笑:“子曾经曰过: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此谓知本。”
“子乔,好象没曾经二字吧。”
“你背不背……好吧,将曾经二字去掉。”
“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此谓知本。”
就这样,苏木和少年朱厚照就这么迎着朝阳,背诵〈大学〉,一路跑下去。
不得不说,朱厚照表面上看起来嗜好武艺,其实,体能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至少在耐力上如此。
他贵为太子,平日里练武,别人也不敢真得同他打,更不用说督促他练功了。因此,他每日只打四十下沙袋,至于耐力、抗击打能力什么的,更是从来没接触过。
因此,只跑了不过一千多米,太子爷就觉得喘不上气来,双脚更是如灌了铅一般,就连书也背不下去了。
再看看前面的苏木,依旧步伐稳健,念起书来更是气息不乱。
朱厚照心中佩服:“子乔果然是不世出的高人,内力竟然深厚到这种地步!”
“朱大将军,如果你觉得跑不动,就再坚持一下。这人的体力有两个极限,现在你估计已经到了第一极限,只要一咬牙坚持下来,等下就不会觉得那么难受了。”
“呼呼……子乔真是渊博……呼呼……”朱厚照喘得像头牛,他本是个性格刚强之人,如何肯落于人后。
二人跑了一路,终于来到一个小广场里,这里是京城的骡马市,天还早,也看不几个人。整个小广场周长大约两百米,倒是一处合适的操场。
于是,两人又开始转圈。
说来也怪,这一坚持,朱厚照气息也顺了,人也不觉得那么难受。
他顿时一呆:子乔说的果然是真的,只要坚持一下,就不那么难受了。当初父皇不是说过吗,这世界上的很多人其实都缺乏坚持,遇到难关,很多人只需坚持最后一口气就度过了。可绝大多数的人都倒在了最后一刻,所谓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太子爷在跑步感悟了什么人生的道理,后面的三人自然无从知道。他们只觉得这差使真不是人干的,两个侍卫还好,底子摆在那里,还跟得上。
刘谨就痛苦了,太监身体本就不好,平日间车过去轿子过来,双脚什么时候粘过泥,这一两千米下来,直把魂都跑没了。
最后,一个倒栽葱扑街,口中哭号:“少爷,少爷,老奴不成了,饶命啊!”
“那……就别跑。本宫……也不成了。”终于,第二极限到了,小正德也停住了,慢慢地走着。
前面,苏木还在不紧不慢地跑着,好象就不知道累的样子。
转眼,就又跑了十来圈。
这下,不但两个侍卫大惊失色,连朱厚照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啊,就这么会功夫,十几里地就跑出去了,这样是上了战场,如果士兵们都这本事,来个长途奔袭,还有什么敌人招架得住。完全是步兵当骑兵使啊!
其实,苏木在锻炼了三个多月后,耐力已是非常不错。人表面上看起来无论是体力还是速度都比不上别的野兽,可就耐力这一项却是站在生物的顶端。
在现代社会,非洲的黑叔叔捕猎的时候,就出现过靠跑把羚羊跑死的记录。
如果长期训练,一个普通人轻松跑五六千米也是没任何问题的。
苏木在读大学的时候,三千米五千米小意思。
……
跑完步之后,又回到院子里,继续读书写文章。
中午照例吃朱厚照一顿大餐,下午读书,写八股文。
晚上,小蝶从吴小姐那里将吴举人批改后的作业送过来,然后苏木让她把自己写好的〈红楼梦〉新章节送过去。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倒是难得的宁静。
不得不,吴老举人的学问很是不错,一连十几篇八股作文批改下来,苏木感觉自己进步得非常快。这老夫子本就以文笔见长,批改起作业来也非常细心。一篇八百字的文章,落到他手里,被改得面目全非,重新改动的句子,起码有三四百字,很多时候,看到自己的文章被人改成这样,苏木也是暗自脸红。
不过,渐渐地,作业上面给删该的地方越来越少,卷面也逐渐整洁起来。
这个时候,苏木才愕然发现,自己的文言文写作好象已经过关了。
而朱厚照这小子,在读了六七天书之后,已经将一整本〈大学〉和自己的解说记得丝毫不差,怎么着已经达到了童生的水准,现在就算去参加考试,别的不敢说,运气好,县试那一关还是有可能过的。
当然,皇室宗亲也不需要参加科举。
不过,多读些书也是好的。
不知不觉中,苏木和朱厚照都在以肉眼能够看到速度在进步。
一日,朱厚照突然郁闷地对苏木说:“子乔,恐怕我明天不能过你这里来养浩然之气了。”
“这样啊,太好了!”苏木大为惊喜:“你忙你的,如果没急事就别过来了。”
朱厚照:“就一天而已,明天……我家的先生要过来考较我的学问……”太子一脸的忧愁。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太子的功课
“你家先生?”苏木问:“朱寿朱大将军,你们宗室也读书吗?”
朱厚照有些恼怒:“宗室怎么就不读书了,虽然不能参加科举,可总不可能咱们朱家人都当睁眼瞎吧?”
苏木:“那是,正因为不参加科举,你们也只需要能够读书识字就可以了,又不可能像外间的读书人那样要将经艺吃透,要学写八股文章。你现在的水准也不错啊,又怕什么呀?我估计宗室家请的先生也教得马虎,没那么认真的。”
朱厚照:“子乔你是不知道,我家请的那个先生特别严厉,我多看他一眼都有些犯怵。”
“什么先生这个厉害?”苏木倒是好奇了。
朱厚照:“是谢……反正很厉害就是了。”
苏木上下看着朱厚照。
未来的正德皇帝被他看得心中发虚:“子乔你看我做什么?”
苏木:“你不会是什么王府的王子之类吧,否则教书先生也不会对你这么严格?”
“不是不是。”朱厚照连忙摆头:“我也不过是挂了个将军头衔,每月混点俸禄,也算不得什么。就是那先生实在是厉害了些,让我心中害怕。”
所谓将军头衔,苏木以为他指的是所谓的奉国将军或者镇国将军之类的爵位。将军这两个字听起来好生厉害,可奉国将军却不同于带兵的军官,而是宗亲的一种爵位。
按照明朝的爵位分封制度,第一等的自然是亲王,接下来就是郡王,然后是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
只要没有王爵,就算你是朱家子弟,也就是一个屁。
比如镇国将军,也不过是七品,到奉国一级,都八品了。
每月也不过几两俸禄,加上老朱家人口也多,到明末,有爵位的宗室就有好几万人。
李自成破开封的时候,光这种所谓的将军就一口气捉了一百来个。
虽然顶着个皇亲国戚的头衔,可这些子弟既不能做官,也不能做生意,平日只靠俸禄为生,日子过得没意思得很。
后人一提起清朝的八旗子弟,都说那是一群废物。其实,明朝的皇室将军们更废物。
现在是弘治年,还好些,不像明末,一个北京城就是上万宗亲。不过,如今的京师,姓朱的也有上千人,老百姓见得多了,也不希奇。加上这些人被宗正府和文官们看得紧,内心中对他们也没有丝毫尊敬的感觉。
朱小子没什么文化,这一点,苏木也是爱莫能助,只安慰了他几句:“朱寿,你也无需担心,或许先生在考察你功课的时候正好碰到你熟悉的课程,侥幸过关了也说不一定。”
朱厚照苦着脸:“侥幸,世界上哪里有侥幸的事情,这一个月,我根本就没看过一页书,这回麻烦了,免不得要被先生训斥一顿,牵连着刘伴被打不说,就连父……父亲大人也会很不开心。”
至于这阵字在苏木这里每日抄书,每日听苏木讲解〈大学〉,小正德以为自己在修炼上乘武学,到不认为是在读书。
一提到自己要挨打,旁边立着侍侯的刘谨脸一白,明天来给太子上课的正是内阁大学士、内阁首辅刘健。
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这刘阁楼是三大辅臣中性格最刚烈,眼睛里最揉不得沙子之人,落到他手里还有好?
到晚间从苏木那里出来之后,朱厚照情绪一直都不高。
无论刘谨弄出什么新鲜的玩耍法子,他都是提不起精神来,早早地就上床睡觉去了。
朱厚照的顽劣在皇宫中是很有名气的,弘治皇帝三十来岁才得了这么一个子嗣,老来得子,以前颇为娇惯。
等到孩子长大了,才愕然发现这个儿子已经顽皮得人见人愁,不学无术不说,还生得浮浪跳脱,这样的储君将来怎么能继承大统。
于是,弘治皇帝这才关心去小正德的教育问题来。
培养太子乃是弘治朝头等的政治大事,从小,朱厚照身边都是群贤环绕。三个阁臣不说,翰林院的学士,朝中大儒,都通通诏进宫去给太子讲学。
按说,帝师可是读书人的最高理想,将来太子若是继位,做太子老师的必然会随之飞黄腾达,刚接到这个差使的时候,大家还都非常兴奋。
可一段时间下来,才知道这活苦。
太子实在太不受教了,别说是我等,就算是换孔夫子来,也是毫无办法。
因此,几次三番下来,大家伙也都是应付一下了事。
惟独刘健刘阁老还在坚持。
也因为这样,小正德最这人是又烦有惧,小小年纪对刘大人就有了心理阴影。
第二日一大早,朱厚照也没去跟苏木跑步,就乘了舆进了皇宫,早早地坐在东宫里等着先生的到来。
“哎,刘伴,本宫也是命苦,竟然落到刘阁老手里,别的人教本宫读书,也就虚应场景,偏偏他很是认真。”
刘谨苦着脸:“太子爷,你就忍耐一下吧!”
“怎么忍耐,他讲的课难听死了,本宫一听就想打瞌睡。本宫一想到今天要听刘阁老上课,紧张得一晚上没睡,今日又起了个大早,累死了!”朱厚照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太子爷,你可别睡啊,你上次在课堂上打盹不要紧,老奴差点被刘阁老给打死了!”刘谨要哭出声来了。
“别怕,别怕,不就是挨打吗,你代本宫受过,我是不会忘记你的。”朱厚照见贴身奴才实在是怕得要命,忙安慰道:“等本宫将来继了大统,先叫人打刘阁楼一顿给你出气好了。”
他哼了一声:“刘伴,都是读书人,怎么子乔那么有趣,这个刘木头怎么就这么面目可憎,人和人之间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刘健少年时就端正持重,曾跟随薛瑄读书。他熟读经书,有经世之志。英宗天顺四年考中进士,任庶吉士,被授为翰林编修。进入翰林院后,他闭门读书,谢绝交游。于是,大家称他为木头。
从他这个外号得知,此人的课是多么的枯燥和无趣。
而这样的人是大学问家不假,可未必是一个好老师。
正说着话,门口有人请咳一声。
两人回头,正是大学士刘健,就同时变了脸色。
刚才太子和刘谨的话刘健自然是听到的,太子在他心目只是一个孩子,至于刘谨,一个阉奴,小人而已,他也不放在心上。
板着一张脸,刘健坐于上首:“太子殿下,开始讲课了,我先讲一段经义。然后出个句子,你来解。”
“是,刘大人请讲。”朱厚照忙应了一声,坐端正了。
不得不承认,他刚才虽然说了狠话,可心中对这个老师却是又敬又畏。
刘健也不翻书,就将嘴一张,开始长篇大论地讲起来。
一个短短十几个字的句子,旁征博引,竟能够说上老半天,由此可见刘大学士的学养深厚到何等程度。
如果换苏木过来,听到天下一等一学问家讲课,早就欢喜得把持不住了。
可未来的正德皇帝首先只是感觉到枯燥和无聊,然后是害怕。
“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
“静言庸违,象恭滔天……这句话的意思是……”
“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勿庸……”
听了半天可,朱厚照死活也没听明白刘健究竟在说什么,心叫了一声糟糕:“〈尚书〉,我那个乖乖,这书本宫以前从来没学过啊,等下考核,本宫……只怕刘伴又要被毒打一顿了。”
刘谨的表情也越来越差,一想起刘大学士的狠辣,他几乎忍不住要站起身来朝外逃去。
一个时辰之后,今天的课业终于讲完了。
刘健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已经干得冒烟的嗓子,这才道:“好了,太子殿下,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下面就是考较你前几日的学问了。”
这话一说出口,未来的正德皇帝和刘谨同时互相看了一眼,心中发凉:终于来了!
两人的表情落到刘健严重,他又哼了一声:“学问乃是一个日积月累的过程,好了,我现在念一个句子,你看看如何解,写到纸上。”
说完,他朗声念道:“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
“啊,就这句?”朱厚照一楞:这句子怎么这么熟悉呢?
“怎么,不会?这可是臣上一课在教过的。”刘大学士的语气严厉起来。
“会会会!”朱厚照一边掩不住地笑,一边给了刘谨一脚,示意他安心:刘伴,你放心好了,这次觉得不会叫你替本宫受过的,这些年,苦了你了。这一句话本宫会,正是〈大学〉中的名句,昨天刚在子乔那里学过。哈哈,刘大人,你可难不倒我。
他心中一阵狂喜,当下就提起笔,飞快地写了起来:“一是解做一切。孔子说:大学的条目虽有八件,其实上自天子,下至百姓,尽天下的人,一切都要把修身做个根本。盖格物致知,诚意正心,都是修身的功夫。齐家、治过、平天下,都是从修身上推去。所以,人之尊卑,虽有不同,都该以修身为本也。”
不片刻,就将这一句的解写完,得意洋洋地递给刘健。
其实,对于如何教育太子,刘健已经有了通盘的计划,不外是两点:一,让储君吃透圣人之言;二,写一手好字。
只有吃透儒家经典,太子才具备治理这个国家的才能。至于法,老实说,太子现在那一手字实在糟糕,多看一眼都是脏了眼睛,将来若是批阅奏章。看到天子一手我字体,难免百官不敬,天子之仪不存。
刚一接过太子的作业,刘健就是眼睛一亮。
储君的字虽然还是奇丑无比,可比起以前却好了许多,隐约已经有些笔锋,不像从前,纯粹是孩童涂鸦。
再一看他解的这句,更是吃惊。
老实说,解得真好,已经是大儒的水准,这还是太子写的吗……
他有些发呆。
其实,刘健并不知道朱厚照解的这句正是苏木的传授。
而苏木所解的又是抄袭张居正的原文。
张居正乃是明朝万历首辅,当是第一流的大学问家,他的水准,自然比刘健要高出一凑。
至于书法,太子殿下每天都要抄那么多字,熟能生巧,怎么着也比以前写得好上许多。
刘阁老自然不知道这些,以为这些都是自己以前所传授的,心中不觉得得意:不错,我解得真是不错,可谓已经将圣人正义给吃透了。想不到太子竟然还记得,看来,本阁老在储君身上所花的心血却没有白费,苍天可怜,我大明有救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得意洋洋的朱厚照
“阁老,阁老,我解得如何?”见刘大学士一脸的诡异表情,未来的正德皇帝倒有些忐忑起来,忍不住问。
“恩,这字还……臣刘健拜见陛下。”
正说着话,就听到一阵脚步声,有两人走了进来。
朱厚照回头一看,进来的正是父皇弘治皇帝朱祐樘和内阁辅臣李东阳,惊喜地叫了一声:“儿臣见过父皇。”
明朝的君臣之间没那么多,臣子见了皇帝,也就是作揖了事。不像清朝时,即便你贵为上书房大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见了天子,也得跪下磕头,口称“奴才!”
弘治皇帝其实年纪并不大,今年不过三十六岁,可看起来面色有点苍白,人也瘦得厉害,再加上他花白的头发,跟一个老翁没任何区别。
一摆手:“免礼,听说皇儿正在这里上课,朕放心不下你的学问,过来看看,你们继续吧!”
说罢,就恹恹地坐在上首。
李东阳则立于一旁,这是一个生得英俊儒雅的中年人,看起来一脸平和:“健公。”
他身体虚弱,走了这一段路,只觉得精力不济。
刘健:“回陛下的话,太子的课刚讲完,现在正在考较他的学问。”
弘治提起了一点精神:“哦,已经结束了,如何,与从前相比,太子可有长进?”
他这一问,就连正德也感觉紧张起来。如果是平时考核学问的时候不过关,大不了让刘谨挨一顿打而已,同他却没有任何关系。
可若是落到父皇手里,免不得要吃一通训斥。
未来的正德皇帝虽然顽劣,可却是一个急孝顺之人,有些怵弘治,尤其是受不了他的唠叨和痛心疾首的表情。这比直接打他一顿,还让他难受。
刘健:“回陛下的话,太子的学问长进不少,臣总算没有让陛下,让天下人失望。这是太子今天的作业,还请天子御览。”说完这句话,他忍不住得意地看了李东阳一眼。
说起才华横溢,刘健自认为比不少李大学士,可若说是授徒,李阁老你可比不上我呀!你看,太子这么顽皮的人,如今都被我给教出来了。你李东阳当初也不是没给储君授过课,结果呢,结果呢……
“哦,这样啊!”弘治知道刘健此人极为刚正,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从来不会顾及到别人的面子。能够得到他肯定的人,却是不多。
就连他也称赞起了太子,那么,可以肯定,厚照是真的上进了。
想到这里,弘治心中一喜,忙从刘健手中接过太子的作业,定睛看去。
不但是皇帝,连李东阳也留了心,将头凑了过去。
弘治皇帝一看,先苦笑了一声:“太子的书法实在是不成的。”
朱厚照听到父皇说起自己的书法,忙解释说:“父皇,书法这种东西,讲究的是天赋。您也知道,儿臣只喜舞刀弄棍,一提起笔就感觉浑身不对劲,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弘治:“不过,太子的写东西总算可以让人认出来了,不像从前,潦草成一团,得用猜。”
听父皇说自己有进步,未来的正德皇帝松了一口气:“那是,儿臣这段时间刻苦得很,每天都要写上三五千字的,怎么说也能练出来。”
朱厚照每天写三五千字倒不至于,在苏木那里读书,每天写一千来字还是可以保证的。
不过,弘治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实在顽皮,又爱说大话,也不当真,温和地说:“太子你知道用功,倒是一件好事。”
正说着话,旁边的李东阳突然惊讶地低呼了一声:“解得不错啊!健公,我以前倒是小看你了。”
他这一声喊,倒将弘治给惊动了。
皇帝忙低头看作业,这一看,就不住点头:“不错,解得不错。这一句也是《大学》中的名言,不同的人都有不同的理解,可关键点则是修身,只有心正,才谈得上其他,此也是所有人的共识,实际上,却许多人都忽略了一点,修身不仅仅是天子和士大夫的事情。太子这题的着眼点是,人之尊卑,虽有不同,都该以修身为本也。好啊,好啊,看来,太子这段时间读书算是开窍了。李卿,你以为呢?”
李东阳也微笑着点头。
看到父皇一脸的微笑,朱厚照得偷偷地松了一口气,他以前因为学业的事情,没少被父亲责罚,这还是第一次得到他老人家的首肯。
弘治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太不成器了,他不像前代君王那样子嗣繁盛,矮子当中选高个,总归能选一个合格的储君。大婚这么多年,就只有这么一根独苗,对于儿子,他更像是一个普通老翁,爱溺有加,也不忍心太过严厉。
正因为如此,却将他给放纵了。
这几年,他感觉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才想到若是自己大行,将来这个儿子能支撑起大明这片天空吗?
今日一看他的作业,心中却是一松:这孩子总算开窍了,就这篇作业来看,已是将儒家先贤的正义吃透了。
“刘阁老,这阵子你教太子读书,辛苦了?”弘治皇帝含笑着问刘健:“这篇作业真是太子写的?”
不管怎么说,太子今天的表现实在太好,他还是有些疑惑。
刘健拂然不悦,哼了一声:“自然,这句《大学》是我前阵子教授给储君的。怎么,陛下还有疑问?”
“是朕想得多了。”弘治一想,刘阁老可是有名的老古董,为人极其刚直,对于太子的学业那是容不得半点虚假。以前,厚照的贴身太监可没少挨他的打。这么一个正直君子,怎么可能为了讨好朕故意弄虚作假,再说,他也不知道朕今日会到东宫来。
看来,太子是真的晓事了。
弘治心中一松,感觉到一阵无比的畅快,当下哈哈大笑着站起身,走到儿子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厚照,你总算没有让我这个当爹的失望,你母后若是知道了,却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子?”
心中激动,倒忘记了自己和儿子之间本是君臣,以你我相称,已失了朝廷礼仪。
再看他此刻的表情,一脸的慈祥,同一普通的父亲又有什么区别?
这还是有以来第一次得到父亲的称赞,朱厚照什么人,那是大明朝一等一顽劣之人,当下就得意忘形了,嘿嘿笑道:“父皇说得是,你想啊,儿臣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人家都是父皇是是再世尧舜,儿臣是你唯一的儿子,怎么着也得用功读书才不至于丢了你老人的脸。”
这个时候,他已经得意洋洋了。
弘治皇帝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不成体统,不成体统,你已经在西苑住了一段时间,还不快去给你母后请安?”
他身后的李东阳也是宛尔,只刘健还板着一张脸。
“是,儿臣这就去了。”朱厚照欢呼一声,冲出殿去,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苏木,你是本宫的福将
“太子爷,我的太子爷,你等等老奴吧!”刘谨见太子得了皇帝的称赞,心中也极为兴奋,咯咯笑着追了出去。
可朱厚照这些天每日早晨都跟苏木出去长跑,无论体能还是速度都得到了大大的提升,刘公公身体本不好,又如何追得上。
殿中,弘治皇帝还在哈哈大笑。
旁边,刘健哼了一声:“陛下……”
作为一个君王,这么大笑已是失仪表,弘治皇帝慌忙收起笑容,轻轻咳嗽道:“这孩子,今天的课堂都还没上完呢,朕就放他走了。刘阁老,是朕的错。”
“陛下知道错了就好。”刘健好好的一堂课被皇帝给搅了,心中不快,一拂袖,大步走了出去。
等他走远,弘治才尴尬地说了一声:“这个刘阁老,真是姜桂之性,老而弥坚啊!”
说完,又看了一眼手中儿子的作业,弘治有赞了一声:“太子的题作得不错,更难得是这题解得好,刘阁老真是一个好先生啊!”
李东阳却在旁边笑笑不说话。
“怎么,李卿你怎么看?”
“陛下说得是,健公真是道德大家,这一句经他一解,当真是说到骨子里去了,更难得是太子还能记住。”李东阳心中却不以为然后,就储君所解的这一段文字来看,无论是措辞还是其中的意思,同刘健一身所学路子却不一样。
刘健乃是一个标准的士大夫,也是明朝严格等级制度的推崇者。所谓修、齐、平、治在他看来,本是君王和士大夫这种人上人的事情,至于庶民,守好本扮演好自己的社会角色就是了。至于道德,下里巴人能有什么道德?
他怎么可能教太子这种东西?
不过,李东阳本是一个智者,见皇帝兴致如此之高,自然不会去赶扫兴的事情。
他只是奇怪,太子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出色了。刘木头是个饱学大家不假,可当老师,却还差了许多火候,他怎么可能教出这种学生。
那么,太子今天的课业究竟是谁教的呢,谢迁,不,不是他;王螯,王大人最近没来过东宫。
难道朝中另有他人试图接触太子?
此事倒是有趣了。
想到这里,李东阳嘴角浮起了一丝笑容。
……
“母后,母后。”一口气跑进了皇后的寝宫,朱厚照就开始大声嚷嚷。
这么长一段路跑下来,他竟然一口气都不喘,只出了一身汗。这其中固然有他天天同苏木长跑的缘故,却和他身体强壮有直接关系。
有明一朝,明朝的皇帝中有不少莫名其妙暴毙的,也有服用仙丹将身子弄崩溃了的,也有胖得走不动路的。在后人看来,基本都是处于压健康状态。
可明朝有三个君主的身体却非常好。开国的朱元璋,成祖朱棣,这两人沙场征战一生,骑得快马,拉得硬弓。至于未来的正德皇帝,也是敢在战场上见血的主,剽悍得紧。
朱厚照的母亲张皇后正在花园里给一丛花浇水,见儿子急冲冲地跑过来,忙爱怜地掏出手绢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太子你怎么跑这么快,你已经是储君了,若是被人看到成何体统。”
她今年三十出头,正是一个女人正成熟的年纪,即便穿得朴素,依旧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美貌,在阳光下如同盛开的牡丹,显得雍容华贵。
朱厚照身体强壮,特别怕热,一入夏就躲到西苑纳凉,已经有段日子没进宫了。
张皇后对儿子也是非常想念,今日见到,心中忍不住地一阵欢喜。
作为一个母亲,她还是免不了像普通妇女那样唠叨:“太子你总算记得来见母后了。”
朱厚照抢过母亲手中的手帕,随意地擦了一把,就扔给一个宫女。不耐烦地说:“母后,我最怕你唠叨了,你若再这样,我马上就逃。”
“你这个傻孩子。”张皇后知道儿子的性子是说得出做得出的人,就怕他等下真的跑了。就温和一笑:“你今日怎么想着过来的,以前怎么不来?”
“回母后的话,今天啊,是儿子在东宫读书的日子。”朱厚照故意撇撇嘴:“往日间,儿子读书的时候,被大学士们烦得受不住,心情一坏,就不想过来了。而且,等到母后问起儿臣的课业,须不好意思回话。”
“今日却是不同。”朱厚照得意起来:“今日儿臣的课业做得极好,刘阁老却没有那许多废话,就连父皇也对儿臣大加赞扬。”
“啊,你父皇也称赞你了?快跟母后说说,也好让母后也高兴高兴。”张皇后大喜,不住口地问。
朱厚照得意地回答说:“那是自然,今日刘阁老出了一个《大学》中的句子,让儿臣解。依儿臣看,这老刘头就没存什么好心,挑的就乃是其中最难的一个句。可没想到,儿臣解得非常好。恰好这个时候,父皇和李大学士来了东宫,哈哈,看到儿子的作业,父皇那表情。母后你是没看到,高兴得眼睛都亮了。”
他本是个少年郎,说到得意之处,禁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朱厚照说得夸张,张皇后身边的两个宫女想笑又不敢出声,忍得难受。
张皇后倒是咯一声,然后故意板着脸道:“什么老刘头,太子你可是储君,可不好这么叫人刘阁老的。刘相老成持重,是朝中有名的道德大家,知道你这么说他,只怕就要上奏折说你荒谬无伦了?对了,你的作业真那么好,不会是弄错了吧?”
她也是有些怀疑,太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自家儿子自家最清楚。这就是个不省心的冤家,调皮捣蛋花样百出,舞刀弄棍精神百倍,可一碰书就打瞌睡。小孩子家说话,未免夸张,此事倒不可全信。
太子见母亲不信,有些恼火。忍不住跳起来,大叫:“扫兴,母后就是喜欢扫儿臣的兴,你究竟信不信我呀?”
他这一发怒,其他几个宫女都惊的面容发白。
正在这个时候,刘谨总算追上来了。
他已经累得嘴唇都乌了,见了张皇后和太子,顿时就瘫软在地,一边大口喘息,一边叫道:“太子爷啊,老奴快累死了,老奴活不下去了!不能再侍侯你老人家了!”
张皇后眉头一皱:“刘伴,本宫问你,今天太子殿下的学业如何,你要据实回答,否则直接打死。”
“是是是,老奴只会说真话,至于假话,还没学会呢!”喘息两久,调匀气息。刘谨突然磕了一个响头,长声号哭:“娘娘,娘娘,老奴来给你报喜了。今日太子的课业不但让陛下大为满意,就连李东阳李大学士对太子也是赞赏有加,奴才侍侯太子多年,今次还是第一次见到两个大学士和陛下同时夸奖太子。奴才心中高兴啊,就算是现在死了,这辈子也知足了!”
说完,再顾不得其他,眼泪纵横而下。
“同时得到陛下和两位大学士的夸奖。”张皇后一惊,然后露出狂喜的神色,一连说了几声“好”。
见刘谨还在哭,张皇后心中也是感动:“刘伴,你对太子的忠诚本宫知道了,起来吧,这么哭下去,叫别人看到,还以为本宫这里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呢!”
“是,奴才这是喜不自禁啊!”刘谨擦着眼泪站起来。
张皇后又摸了一下儿子的额头:“太子看你热得,来人,快接储君进屋,把酸梅汤舀两碗过来。殿中多放点冰块,太子是火性人,怕热!”
皇后寝宫立即一通忙乱。
好不容易盼到儿子过来,张皇后自然留朱厚照住下。
又听到儿子得了皇帝夸奖,她更是觉得浑身是劲,整天都是嘴含微笑。
“这感觉真是不错啊!”在殿中坐了大约半个时辰,又同母后说了半天话。过不一会儿,张皇后下去为儿子安排住所时,朱厚照忍不住发出一声感慨。
刘谨:“是不错,这里好凉快啊,太子爷,你还热吗?”殿中的墙角放了三大盆冰块,大热天的,这里却如同秋末般凉爽。
“笨蛋,握有不是说这里凉快。”朱厚照笑着伸出脚轻轻踢了刘谨一脚。
“太子爷,老奴本就是个蠢材,哪里敢同您比?”
太子叹息一声:“刘伴,说句实在话,本宫以前也是太胡闹了,弄得母后一直不开心。她老人家见了本宫的面,就会不停唠叨。本宫平日里也不来这里,一是怕听到她的训斥,再则也不忍心见她因为本宫的事情而伤心。其实,本宫是那么地想念母后。今天来这里,见母后这么高兴,我这个做儿臣的,也欢喜得紧,这感觉真好啊!”
说到这里,他眼睛微红。
听太子说起心事,刘谨自然不敢插嘴。
朱厚照,突然一笑:“本宫虽然知道以前实在胡闹,可这性子却是改不了的,也没个奈何,管他呢!”
刘谨附和:“太子爷说得是。”
“你这人怎么老说没用的话?”太子哼了一声:“说句实在话,今天也是本宫的运气,本以为刘木头会出《尚书》题,想不到他去偏偏让我解一句《大学》,这又如何难得住本宫。”
“前些日子,本宫在苏子乔那里读书写字,养浩然之气,升华境界,每日抄写《大学》到如今,那本书已被我背得滚瓜烂熟不说,就连每一句如何解都记得真真的。别说解一句了,就算继续考下去,又如何难得过本宫。”
朱厚照越说越开心,在殿中转来转去:“那刘木头老是找本宫的岔,若本宫不是贵为太子,换成其他人,也不知道被骂成什么样子,可恶得紧。今天本宫大大地出了个彩,看那刘健还有什么话可说?”
一说起刘健,想起自己这些年挨的打,刘谨心中就恨,乘机挑拨:“太子爷说得没错,这个刘阁老就是讨厌。”
太子连连点头:“若我将来贵为天子,第一件事就让刘木头卷铺盖回家养老。”
“太子爷将来一定是个明君。”刘公公大为惊喜。
朱厚照继续大笑:“明君本宫将来自然是要当的,老实说,今天还真是把本宫吓坏了。还好,还好……”
笑完,他感叹一声:“还好有苏子乔,这个苏木真是本宫的福将啊!”
第一百三十章 怎么还没离开北京
刘谨见太子兴致如此之高,凑趣笑道:“那也是太子爷你洪福齐天啊,否则那苏木也不会恰恰就让殿下抄《大学》还细心讲解,这就是运数。今天太子你解的那句《大学》就连两个内阁大学士也是赞赏有加,自愧不如,依奴才看来,只怕这苏子乔的学问不在他们之下。至少不在刘阁老之下。”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刘谨算是看出来了。苏木对他是不卑不亢,纯粹就拿他当一个普通人来看待。
不像朝中其人,要么是看到他是太子身边的红人,前程远大,可以谄媚讨好;要么就自诩正人君子,对他这个内侍一脸鄙夷。
像苏木这种纯粹把他当成一个人来尊重和交往的,苏木还是第一个。
这感觉让刘谨感觉很新鲜,也难免有些感动。
因此,借这个机会忍不住在太子面前说起了苏木的好话,顺便贬低刘阁老。
“苏木不过是一个世外高人,武艺嘛,肯定是天下第一的,又不是士子……不对……苏木不是秀才吗?”未来的正德皇帝脑子里一阵混乱:“他这阵子成天教本宫读书写字,这哪里是什么武功……不对劲,不对劲,本宫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啊!这阵子,本宫除了每天长跑,也就学会了扎马步,至于招式,却是半点也没学到……刘伴,你说是不是不对?”
刘谨:“老奴不过是一个蠢人,不懂得读书也不懂得武功。”
朱厚照皱起了眉头,喃喃道:“不行,我明天得找苏木问清楚。”
未来的正德皇帝年纪虽小,却也不是一个笨蛋,心中便对苏木起了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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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朱厚照这个尾巴,苏木难得地得了一个清静。
他现在主要任务是备考,生活也极有规律。
这一日一大早,依旧如往常一样出去跑上几千米,然后回家读书写作业。
刚开始的时候还觉得不错,可到了下午,他就感到差了什么,想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原来那朱寿小子没在身边,还阵有点不习惯了。
这阵子他的学业进步极大。对于吴老举人心中也是感激。读书时碰到不懂的地方,他都会在门外恭敬地一施礼,出言语请教,可说来也怪,老举人就是不理,或者哼哼啊啊几句了事,没得让苏木郁闷。
后来一想,老举人得了神经官能症,已经在屋中当了好几年老宅男,人都宅得不成常了,估计得了交流障碍。
别说是一个古人,就算是现代宅男,有这毛病的人也不在少数。
作为一个现代人,包容是第一要素。吴老举人就算在奇特,苏木也不会大惊小怪,更多的是理解。
所以,即便不能当面请教,苏木也不失望。他每日功课完结,遇到有不明白的地方,都会写在作业上,让小蝶转交给吴小姐。
到第二日,那些难题都的答案都会被写在纸上传回来,依旧是端正娟秀的蝇头小楷。
至于苏木所写的《红楼梦》,他并没有发力狂码,而是有一搭无一搭地每日写上几个字。状态好的时候三四千字,状态不好,则三五百字。一切都应该以科举为重,至于写书,也不过是一种调剂。
如此一段日子,《红楼梦》已经写到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这一章应该是这书中最黄的部分。其中有写到宝玉的梦遗,以及与袭人的第一次X生活。当年苏木在看这一节的时候就特别来劲,对这部分的内容也记得非常清楚,写的时候绝大部分都是直接抄袭原文。
否则,光十二金钗正册副册上面的诗句也不可能记得那么清楚。什么“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什么“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如果重新写,苏木不认为自己有这个才华。
老实说,将这章交给老举人看的时候,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这书是好,可难免有晦淫晦盗的嫌疑。
而且,老举人看这本书很细,显然是看入了巷,稿子都手之后,遇到有意思的地方,都会在天头和地脚处写一句批语。比如:“此节甚好。”“这句诗不错”、“甑士隐是否为真士隐的寓意?”颇有脂砚斋批红楼的意思。
这一章,却不知道他有是如何评的?
到晚间,小蝶将稿子拿回来的时候,苏木一看,顿时就红了脸。
稿子上倒是什么都没写,就将“说毕便秘授以**之事,推宝玉入房,将门掩上自去。那宝玉恍恍惚惚,依警幻所嘱之言,未免有儿女之事,难以尽述。至次日,便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一句用墨给涂了。
看来,老夫子觉得多批一句都是脏了嘴巴。
笑笑,苏木心道:这《红楼梦》本就是一本才子书,才子佳人嘛,都喜欢看这种风月段子,没这句,只怕销量要下降两成。
反正这本书也要等到春闱以后才可能去找出版商,他也不在意,就随手丢进抽屉。
夏末的天气实在是热,洗了澡,正去睡觉,突然间,就听到一阵蹒跚的脚步声,然后是一人的大叫:“难受,我难受死了!”
听声音居然是吴老二的,自从苏木搬到这里之后,这厮总共才回过两次家,也不知道去什么地方鬼混了。
听到他在外面大呼小叫,小蝶恼怒地嘀咕一声:“这人真是讨厌,少爷你读书这么辛苦大半夜的他还在外面闹,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不行,我得出去看看。”
“别,咱们住在他这里,已经是……”苏木正要说住了吴老二的房间,已经占了个大便宜。再说,这里原本就是吴家人的地,人家要闹,作为一个客人,也不好说些什么?
但小蝶手脚块,已经抢先一步推开了。
可一一探出头去,就尖叫一声跳了进来。
“怎么了?”苏木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却见到那吴老二跌跌撞撞地从门口路过,一口气撞倒了两个花盆,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风声中夹带着一股浓重的酒气。
显然,吴老二已经喝醉了。
喝醉了的人最不可理喻,再说,苏木对这种泼皮也是毫无好感,正要关门,却又听到西屋低呼一声:“老二,你怎么了,怎么喝成这样?”
门开了,吴小姐悄无声息地出来,慌忙去扶躺在地上的弟弟。
可惜吴老二身体沉重,又如何副住得动,只片刻,额上就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气,鼻端也发出喘息声。
苏木有些看不下去了,这边已经这样了,这鸟人还成天在外面胡闹,这吴家是彻底完蛋了,忍不住轻轻地叹息一声。
听到这一声叹,吴小姐发现了苏木,就用哀定的目光看过来,却没有说一句话,神情中满是忧伤。
苏木也知道她是大户人家出身,书香门第的的小姐,面子观念极重,不肯出言求人。
心中更是难过,忍不住走上前去,用手使劲将吴老二扶了起来。
“谢谢你。”声音很低,跟蚊子叫一样,一双大大的杏眼里闪过一丝感激。
苏木:“同在一个屋檐下,没什么的,有事且说就是了。”
“还请公子将我家兄弟扶去北屋。”
“没问题,你放手,让我自己来吧。”吴老二本就瘦小,而苏木也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书生。
当下双手一用力,就将他抱了起来。
“别,还是一起……”吴小姐正要说话,却一不小心碰到了苏木的手,顿时一张脸就红得透了,慌忙将手抽了出去。
还好夜色深沉,也不怕这张红脸被苏木看到,可她一颗心却跳个不停。
苏木也感觉到了。
两人都同时一愣,尴尬得不行。
正在这个时候,怀中的吴老二发出了低低的鼾声,口鼻间都是冲天的酒臭。
苏木:“老二居然睡着了。”
吴小姐扑哧一笑,低声道:“我家弟弟只要一喝醉,就算是猪圈里,一样睡的着。”
第一次同一个男人说这个多话,又笑出声来,吴小姐慌忙用袖子将嘴遮住。
“别把这个畜生给我抬进来!”这个时候,北屋发出低低的咆哮:“畜生,畜生啊!”
吴小姐:“爹爹,弟弟不都是跟你住一屋的吗,你不让他进去,他睡哪里啊?”
“爱睡那里睡那里,依我看来,随便找个地方扔了叫别人拣了去最好。”老举人锤胸顿足:“家门不幸,出此败类,他还回来做什么,怎么不死在外面?”
“爹爹,爹爹,你不要这么说弟弟了。”吴小姐眼睛里沁出泪花来,在黑夜里显得很醒目。
“怎么就说不得了?”老举人开始骂起来:“这小畜生读书不成,嗜酒好赌,咱们这点家业可都被他给败了。穷其实也没什么,君子居于陋巷,一瘅食一壶浆,贫不改其志,也算活得洒脱随性。可这小畜生举止粗鄙、成天在外面丢人现眼,可把咱们吴家的人丢尽了……他怎么不去死啊!”
“爹爹,爹爹……不要说了……”吴小姐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苏木看得心中一疼,有种要将这个大美人抱在怀里细声安慰的冲动。不过,人力有时而穷,吴老儿在自己手上越来越重,眼见这就有些支撑不住了,忍不住低喝一声:“够了,都别吵,多大点事,吴小姐你去跟小蝶挤一晚上好了!”
他这一声喊,北屋的吴老爷子总算是安静下来。
苏木也不耽搁,拖着吴老二大步朝吴小姐屋里走去。
吴小姐:“哎……”可苏木已经进了自己房间,将门关上了。
她一张脸又红了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闺房居然被人给占领了。
“吴小姐,进来吧。”小蝶走过来。
进了吴小姐的房间,里面的整洁超出了苏木的想象。里面虽然有些小,可地板都擦得发亮,灯光中,桌上正插着一丛栀子,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床上铺盖都洗得非常干净,满是阳光的味道,只可惜上面补了不少补丁。
而自己前一阵子送给她的那匹绸缎却小心地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叠得整齐,显然这应该是吴家最值钱的东西了。
苏木本打算将吴老二弄上床去的,可一想自己要同这家伙挤一晚上,忍受他浑身的臭气,就不乐意了。
索性把他往地板上一扔,盖上一床薄背了事。
床很松软,很舒服。一躺上去,苏木很快地进入了梦乡。
天明的时候,他刚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枕头边上散落着一根细细的长发。
吴老二还在呼呼大睡,苏木照往常那样起了床,到屋檐下洗了脸,就出门去跑步。
房间的窗户开了,露出吴小姐那张美貌的脸。
“吴小姐早!”苏木一笑,率先打招呼。
吴小姐面色一变,然后“嘘”一声,用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昨天晚上谢谢你了。”说着话,头低了下去。
“没什么,吴小姐再见!”苏木挥挥手,大步朝外面跑去。
看着苏木的背影,想起他开朗的笑容,吴小姐有些痴了。
出门跑了几千米,出了一身臭汗,刚要回家,苏木远远地就看到一个高大青年跑了过来:“子乔,子乔,出事了,出事了!”
来的正是多日不见的大个子胡进学。
苏木心中奇怪:“进学,你怎么还在北京,不回保定去吗?”
胡进学一脸的急噪:“回不去了,家中出了大事,叔也是没个着落,整日哀声叹气。我想了想,现在也只有子乔你能帮着出个主意,这就寻着你给的地址找了过来,恰好在半路上碰到你。”
他走得有些急,不住地喘息,汗水已经将身上的飞鱼服给泡透了。
大个子热得实在手不了,忙解下绣春刀,把衣裳给脱了,只剩一条贴身短褂。
第一百三十一章 胡百户又倒霉了
一说起胡顺胡百户,苏木就火冒三丈。这家伙差点做了自己便宜老丈人不说,还差点害得自己参加不了府试,坏人前程,罪大恶极,不可原谅。
只不过,看在胡莹对自己一片痴心的份上,苏木不同他计较好了。
对于胡百户的事情,苏木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就歪了歪嘴:“进学,我不过是穷秀才一个,能出什么主意。胡老爷贵为锦衣百户,只要他说一声,有的是人愿意讨好,还差我一个吗?”
说完话就要回家。
“子乔啊子乔,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胡进学急得直顿脚,一把拉住苏木:“别走,别走。”
苏木笑道:“进学,咱们兄弟一场,你死扭着我不放,是不是想请我喝酒。”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胡进学:“还别说,起了个大早,水米没粘牙,走咱们边吃边说。”
胡进学对他苏木有恩,他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苏木无奈,只得随他一道进了旁边一家茶社。
当然,苏木是不想听任何关于胡百户的话,每到胡进学要张口时,他都适时打断。
各自喝了几口茶,吃了四个个火烧。
苏木站起身来,笑道:“进学,多谢你的款待,既然你还没离开京师,找个时间我请你,咱们好好聊聊。我今天还有功课,就先告辞了。”
“子乔……”突然间胡进学眼圈一红,眼泪就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在苏木的心目中,这个胡进学就是一个铮铮的铁汉子,他这一哭,苏木反有些慌了。忙坐下来,低声道:“进学,你这是怎么了,有事好好说。”
胡进学用拳头擦了一把眼角:“子乔,这事无论如何你得帮忙,否则,否则……你这是要叫我跪下吗……叔……叔头发都快愁白了……难道你要让我跪下求你吗?子乔你若不肯,我就跪死在你面前。”
说完就呼地一声站了起来。
苏木有些生气,他这人最不吃这套,一把将他拉住,道:“进学,都是自己兄弟,你又何必逼我至此。我与你们胡家恩怨,你也不是不知道。再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没说清楚,就要让我出主意,我又不是诸葛孔明,能掐会算。”
“你一定可以的,这关若过不了,咱们胡家可就麻烦了,大小姐知道叔出这么大事,也不知道担心成怎么样子。”
听他提起胡莹,苏木心中一痛,神情也不那么严肃了。
胡进学见苏木有心软的迹象,道:“这次我叔之所以没有急着会保定,那是因为被留在京城了。”
“留在京城,怎么了?”苏木倒是好奇。
胡进学:“上次来京城交了差,本该拿了回执回保定的。不过,经历司的高同知却拖延着没有行文,于是,我们就住在客栈里了。又过了这几日,叔正在气闷,却得到了新的任命,让他留京,依旧做锦衣卫百户。”
苏木嘿一声:“这是好事啊,胡老爷又担心什么,在京城做百户,可比保定强上百倍。”
确实,都是百户军官,可地方上锦衣卫百户也没什么了不起。不像京城的锦衣百户,因为呆在领导身边,一旦机遇到了,随时都有可能一飞冲天。就算无意仕途权势,以京城的繁华,随便抬抬手,捞的钱就是地方上无法想象的。
因此,京城中的锦衣百户、千户,大多有深厚的背景,不是达官贵人的子弟,就是锦衣卫指挥使或者佥事、同知这种大人物的心腹。
“我家老爷又没臂膊,这种好事怎么会落到他头上。”胡进学闷闷地说:“那是高同知在整叔。以前叔在保定的位置本已经内定给高同知的一个远房侄子,都快要去上任了。就因为叔得了子乔你的主意,摆了丁望龄大人一道,入了牟大人的眼。牟指挥使也是一时兴起,问什么地方还有缺,就随意点了叔让他做这个百户。”
“恩,这事我也知道,进学你继续说下去。”胡顺被任命为锦衣卫百户那时他当时在场,却没想到这个位置竟然是从一个姓高的同知的侄子手里抢过来的。
锦衣卫的中央机构通常为了三个部:北镇抚司、南镇抚司和经历司。
北镇抚司又被人称之为北衙,有自己的监狱,负责缉捕、审讯。
南镇抚司是南衙,负责整顿锦衣卫的内务,是一个类似于纪检的部门。
至于经历司,则相当于锦衣卫的组织部,负责人事任免和公文往来。
而锦衣卫生的主要领导则是由一个指挥使、三个指挥同知和一个指挥佥事构成。
一般来说,锦衣卫指挥使统管全局。佥事是办公厅主人,南北衙和经历司则又三个同知担任。当然,很多时候,指挥使都会直接管理北衙。
经历司直接管着人事,权力不小,胡顺抢了同知侄子的位置,得罪了这么一个人物,日子能好过?
胡进学继续说道:“当时,高同知的侄子被叔顶替之后,他就有些不高兴。可这事因为是指挥使大人亲点,高同知以为叔是牟指挥的人,自然不敢造次。但下来之后,难免不派人去调查叔的背景。这一查,才知道叔根本就不是指挥使大人的门人。不但如此,和朝中任何大员都没有关系。于是……”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忧愁地咬了一大口火烧,额头的汗水流得更多。
“于是,胡百户的麻烦就大了。”苏木忍不住点点头,不过,他还是很好奇:“既然如此,高同知怎么反把胡百户调进京城里来了,这不是变相升官吗?”
胡进学喝了一口热茶,闷闷回答:“叔在保定,高同知鞭长莫及。如果调来京城,也方便挑错。只需叔做错一件事,就会被拿下,他的职位不就空出来了。”
“恩,是这个道理。那么,胡百户又碰到什么麻烦了?”
胡进学放下杯子,有叹了一口气,说:“这事说起来就话长了,还得从保定说起。不知道子乔听说过林文六这个人没有?”
“有点印象。”苏木回忆了一下,问:“是不是保定四大望族林家的那个林文六,好象是个举人吧?”
这人大约四十来岁的样子,中举人十多年,在保定士林中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名士。
“没错,就是他,他现在正在京城。”
苏木好奇地问:“就在京城,难道林文六也要参加明年的春闱,想考个进士?”
“不是,林文六自从十多年前中了举人之后,屡试不第,知道自己没那个命,就绝了功名之念,说是要做山人。其实,这不过是借口,确实没有那份才气,就算再考一百年,也中不了。林文六是林家的旁系,家里也不会出钱给他买官。衣食无着,这林文六索性就跑北京来,托庇到他丈人家里。在京城厮混了这些年,倒混出了一点名气,同寓居京城的不弟秀才和举子们也熟。”
所谓的山人,乃是明朝文化界的一种特殊现象。这个名称最早见于《左传》:“自命夫命妇至于老疾,无不手冰,山人取之,现人传之。”特指退隐山间的士大夫知识分子,并标榜不入仕途。
明朝的社会升平已久,由于教育的进一步普及,产生了大量的知识分子。国家的官员名额有限,不可能让所有人去作官。于是,大量读书人见仕途无望,索性自称山人,决意功名:老子不是考不中进士,实在是没兴趣。
如此,四处奔走,为自己获取了极大的名声。
这一集团规模不小,又空前活跃,构成了一个非主流的知识分子阶层,主要工作是出入士大夫王公之门,骗些银子花。
这个阶层的文人以才艺游食,从为几个寄生的社会成分。
可这群人因为有一定名声,成事或许不足,可因为掌握了社会舆论,破坏性却是不小。
“前阵子发生了一件事,朝廷要建一个禄米仓,责成顺天府征地拆迁。正好拆到林文六岳家那一片,本来征用价格也算公道,其他百姓都愿意拆。可林文六却觉得这是一个发财的好机会,就来了个狮子大张口。顺天府不知道这人的厉害,想用强。可万万没想到,这林文六竟然纠集了一群秀才冲击顺天封衙门,说官府残害百姓,今上是个昏君什么的。如今,学生们已经将顺天府衙门给包围了,说是不给个说法,他们就不走。”
“恩,这事跟胡百户又有什么关系?”苏木问。
胡进学面上愤怒地一拍桌子:“这个高同知使坏,将叔任命为禄米仓那一带的锦衣百户,又说林文六本是就是保定人,和叔熟。如今学生们冲击顺天府衙门,他作为锦衣卫百户,有责任维持治安,限令叔必须在今日将事态平息。包围顺天府这事实在太大,若不尽快解决,惊动了皇帝,就要将叔革职查办。家产全部充公不说,妻女也要卖入教坊司为奴!”
“啊!”苏木惊叫一声,猛地站了起来,急问:“林文六带人包围顺天府衙门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胡顺是霉星下凡吗?
有或者,这鸟人人品实在太差,无论是坏事还是恶事都纷至沓来地找到他头上。
这样的运气,想不死都难。
胡进学:“昨天晚上,前脚林文六带人包围顺天府衙门,后脚叔的任命就到了。今天一大早,上头就下令,让叔去平息事端。可怜叔还没去上任呢,连手底下有多少人都不知道,这就派差,不摆明整人吗?”
第一百三十二章 师弟已经这么厉害,师兄呢
苏木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不再问,拔腿就朝茶馆走去。
“子乔,你要去哪里,等等我。”胡进学将一串铜钱扔在桌子上,忙追了上去。苏木和胡家的恩怨他是清楚的,既然大家结下这么大冤仇,按照苏木的性格肯定是不会帮忙的。见苏木离开,以为他是一言不合就拂袖而去。
“我能去哪里,快带我去见胡百户。”苏木一边疾走,一边回头喝了一声。
胡顺要倒血每云了,无论是罢官夺职,还是依大明律该怎么怎么着,同苏木也没有一文前关系,可这事却牵连到了胡小姐。
此刻正值北直隶和顺天府乡试前夕,再加上住在京城等着参加明年会试的举人们,大比之年,如今的北京已经变成了一座所谓的大学城。
读书人们围攻顺天府衙门,可是一件不得了的政治事件。如果处置不当,或者有有心人从中挑拨,一夫倡乱,万夫响应,顿时就会不可收拾。读书人一多,每三年一次的乡试和会试录取名额有限,绝大多数人都会与仕途无缘。
那些屡试不弟的士子们谁不是心有怨气,再加上明朝读书人的地位非常高。
如今这桩案子分明是官府欺压文教中人,满城士子同仇敌忾,不闹个天翻地覆才怪。
真到那一步,为了平息读书人的怒火。作为禄米仓的直接治安负责人,新上任的锦衣百户胡顺肯定会被当成替罪羊,一个流放充军是免不了的。至于妻女,也会被充实进教坊司,一个军户的女儿地位本地,比起教坊司的妓女也高不了多少,说抓了也就抓了。
无论苏木如何厌恶自己那个准老丈人,可这事设计到胡莹,自己却不能置之不理。
如果真那样,作为一个男人,还有何面目存活在天地间。
苏木一想起胡莹被抓进教坊司的情形,就是不寒而栗,就再也坐不住了。
而且,那群读书人昨天晚上才围住顺天府的,到现在也不过一夜时间,也就是说事情还没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所以,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件事情平息。若在拖延个一天,必然会震动整个北京,必然会惊皇帝,到那时候,胡顺才是一个死字。
而读书人的难承全大明朝的人都知道,那叫一个油盐不进,胡百户刚来京城,两眼一抹黑,又有个屁的办法说服那群士子散去。
胡顺的那个仇家用心不可谓不毒。
跑出去不两步,苏木有转过身来朝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胡进学见苏木答应帮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可见他调头,又紧张起来:“子乔,你又要去哪里?”
“去住的地方,先同小蝶说一声。”这事甚是麻烦,苏木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没见过**,更别说处理了。即便想出办法,也不是一时三刻就能解决的,还是先回家说一声,免得小丫头担心。
“对,想去说一声也好。”胡进学也跟着苏木跑,“子乔,可想出法子了。”
“还没有,我能有什么法子,只能先到地头看看,见招拆招吧!”苏木不住摇头。
胡进学却道:“子乔素有急智,只要你肯插手,定然能够想出办法的。先前叔愁得不住叹气时,我刚一提你的名字,叔就说,找你肯定成的。”
苏木也不知道胡家人对自己的信心从何而来,他也有些恼火,这个胡顺如果想叫自己帮忙,为什么不亲自过来,估计是内心有愧吧,不过,这个时候也不是置气的时候。
跑了一路,进了客栈,就看到朱厚照带着刘谨和两个护卫跟着进来,拦住苏木。
看到苏木,朱厚照就叫道:“子乔,跑步呢?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你。”
苏木心中如同火烧火撩一般,那里有心情同朱厚照废话,就喝道:“让开,今天你不用来了,我有事出门。”
见苏木如此无礼,朱厚照身边的两个护卫大怒。主辱臣死,作为太子殿下的贴身侍从,他们二人也是有名的武功好手。这些天他们也看出来苏木不过是一个文弱书生,根本就不懂什么功夫。
之所以没有揭穿,主要是不想扫太子爷的兴头。
反正所有人都把储君当小孩子哄,只要他高兴了,大家也就高兴。
可你苏木对太子不敬,却不可以。
于是,两人同时大喝一声:“好大胆子!”
就同时围过来,将苏木围在中心。
苏木也恼了,“可恶,胡进学,把他们干掉,最短时间。”
“是!”胡进学也急得上火。
“哈哈,小子,真当你是大高手了。”
两个护卫同时冷笑,伸手朝苏木的肩膀和心口抓去。
可还没等他们的笑声结束,平地就就刮起了一阵旋风。
胡进学一声大喝,猛地蹿到二人于苏木之间。
“唰!”
“砰!”
“轰隆!”
几声脆响,两个侍卫同时飞出去一丈多远,摔了个仰八叉,半天也站不起来。
却见,胡进学身上的单衣已经被那两个侍卫撕成碎片,露出黝黑发亮的肌肉,和满胸满背的刀箭伤痕,威风凛凛得如同一尊战神。
朱厚照眼睛都亮了,连声喊:“好厉害,好厉害!”
苏木也懒得理他,径直朝前跑去。
“壮士,等等。”朱厚照用尽全身拉住胡进学的右胳膊:“你叫什么名字,师承何方,和子乔又是什么关系?”
“放手!”胡进学被他突然袭击,很自然地一卸力。
朱厚照只感觉自己像是抓住了一条泥鳅,力量却落不到实处。这一下用岔了劲,那口气憋在胸口,烦闷得直欲呕吐。
身体也顺着势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
“喝!”还没等他站稳,胡进学一声断喝,斗大大拳头袭了,停在未来的正德皇帝鼻尖一毫米的地方。
胡进学摇了一下头,放开朱厚照,一边走一边道:“我叫胡进学,小人物一个,乃是子乔的同窗。”
“同窗,看你年纪比子乔还小,应该是他的师弟。师弟已经厉害成这样,师兄呢?”朱厚照兴奋得跳了起来:“我不该怀疑子乔的,子乔果然是天下第一的大高手。”
话还没说完,胡进学已经不见了。
朱厚照也要跟着过去,但鼻子却是一热,伸手一摸,却摸了红艳艳满手的血。
原来,刚才胡进学刚才这一拳虽然没有落到实处,但拳劲却已经刺激得他鼻黏膜毛细血管破裂了。
“暗劲,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暗劲,子乔所说的明劲、暗劲、化劲原来是真的。”朱厚照一摸鼻子,哈哈大笑起来。
“太子爷啊,你怎么了。”刘谨大哭:“这个歹徒居然敢对你行凶,得诛三族!”
太子还在哈哈笑着,笑得分外地开心。
两个护卫这才“哎哟”一声从地上爬起来,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一丝惧色:刚才这少年实在厉害,看他年纪也不过十来岁,再过上十来年,定然是开宗立派的拳法大家。
第一百三十三章 乱乱乱
“等等本宫……子,等等。”未来的正德皇帝一边大声狂笑,一边朝前追去。
“哈哈。”突然间,就看到一人大笑着从里院冲出去,直接撞到刘公公身上。
刘谨“哎哟”一声,同那人一起滚到地上,他身体本弱,吃这一撞,立即委顿于地,起不了身。
一匹丝绸布料在地上展开,抽出去老长。
正德抽了一口冷气,这人笑得怎么比本宫还狂,这还有王法了吗?
“弟弟!”
“吴老二,你给我站住!”
“怎么搞的,吴老二,你还有人性吗?”胡乱当中,又是一群人追了出来,
朱厚照定睛看去,正是小蝶、吴小姐、苏木和胡进学。
至于和刘谨撞了个满怀的那人却是一个十几岁,一脸无赖的泼皮。
“弟弟,这匹料子可不能给你。”吴小姐大叫着,连忙俯下身去收拾散落在地的绸缎。
“什么不能给我。”吴老二猛地从地上蹿起来,一把从吴小姐手中抢过绸缎,“姐姐,你这一匹缎子也值不了几个钱,就便宜我这个做兄弟的吧,让我去换几两银子耍子,没准手风一顺,赢他个十两八两,到时候再还给你好了。”
吴小姐哀哀地劝道:“小弟,不要啊,这可是咱们家仅有的值钱的东西了?”
“鼠目寸光,不过是几两银子的东西。姐姐,你就让我走吧,我发誓,晚上绝对会带着一大包银子回家的。”
小蝶大怒,也加如战团:“混帐东西,你们吴家都这样了,你还想着胡闹,还是人吗。这可是我家公子给老举人的谢礼,凭什么便宜你?”就凶猛地伸手争抢。
那匹绸缎甚长,小蝶和吴老二这一动起手来,散开的缎子越来越长。
“混帐东西,快来人啊,把他给咱家打死!”刘谨气得满脸铁青,他身为太子大伴,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头。
“死阉贼,真以为你是司礼监里的公公啊?”吴老二却不惧怕,回口骂道:“这北京城中挨了那一刀的人可多了,每年宫里也会清退一批老弱病残。老子平日里看得多了,你哄得了一般人,却吓不了小爷!”
“你你你,气死咱家了……”刘谨浑身都在颤抖。
原来,这吴老二昨天半夜喝醉了酒之后回家,被苏木送到吴小姐房间。他刚才醒来,就看到屋中放着一匹缎子,顿时欣喜若狂。这匹绸缎质地不错,如果拿去当当,怎么也值二三两银子。
他这几日在外面胡混,成天与市井泼皮吃酒耍钱,又欠下一屁股烂帐。如今见到这匹缎子,就想着以此为本钱,看能不能翻本。
可刚一抱着布料出门,就被姐姐看到,追了出来。
苏木一看,也是大怒:老子送礼给吴家,那是为了感谢老举人对自己的教导。吴家已经穷成这样了,这鸟人还想着出去赌博玩乐,还是人吗?
他平生最恨不孝子,顿时按耐不住,也跟着追了出来。
苏木一追,胡进学和小蝶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也同时跟了上来。
于是,六七个人挤在院门口,顿时乱成一团。
“哈哈,有意思,有意思!”朱厚照不住地鼓掌,他本就是个小孩性子,只觉得今天过得太开心了,也不想这一幕那么快结束,就对两个侍卫说:“不许帮刘伴。”
“少爷!”刘谨叫得忧伤尖利,听得人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苏木可没有这么过时间在这里浪费:“进学,脱开他们。小蝶,别闹了,我马上就要出门,胡家有事,我得过去看看,估计晚上才能回来。”
“胡家有事?”小蝶皱起了眉头,一脸的不快。可胡进学人不错,她也不便当众发作。
胡进学点点头,上前伸出一只手,像提小鸡一样把吴老二提起来,扔到一边:“走你!”
吴老二在地上滚了几圈,气得大叫:“什么呀,这可是咱们吴家的东西,可轮不到你们来做主,什么玩意儿?”
“你!”胡进学大怒,捏紧了拳头就要打过去。
“你打呀,你打呀,打伤了我这汤药费可少不得。小爷现在是浑身癞子没地方擦,实话告诉你,敢碰我一根寒毛,立即告到顺天府衙门,不叫你陪十两八两银子咱们没完。你也别想打了人就跑,你是苏木带来的,我找他就是了。”吴老二的痞性发作,豁出脸不要了。
“你你你……”如果换成其他地方,对这种小流氓,打了也就打了,可这鸟人已经把话说得明白,只要胡进学敢动手,他就去找苏木麻烦。
胡进学连说了几声“你”,拳头却落不下去。
“动手呀!”未来的正德皇帝心中着急,“揍他,揍他!”
吴老二冷笑:“敢打我,苏木,你以为你那点心思我看不出来。”他又将话头扯到苏木身上:“你送这匹缎子给我们吴家,还不是想讨好我爹,以便将姐姐嫁给你。哼,我家老爷子都病成那样了,你走他的门子有个屁用。如今的吴家可是我说了算,与其送东西过去,还不如直接给我钱,或许小爷心中一高兴,就答应你了。”一边说话,他一边竖起拇指指了指着自己下巴。
“弟弟,你胡说什么?”吴小姐脸一红,叫出声来。
吴老二冷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看上这书生了。你个笨蛋,光喜欢有个鸟用,要想嫁过去,得我点头。让那苏小子拿一百银子过来,我就把你嫁过去。”
“啊!”所有的人都被这突然出现的一幕惊呆了,目光同时落到苏木和吴小姐身上。
吴小姐突然嘤声哭了起来,“老二,你要败家也由着你,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毁我名节,又你这么做兄弟的?”
苏木也愣住了:“老二,我和你姐一清二白,可不能乱说话。”
吴老二见这一手将众人震住,得意洋洋地将那一卷绸缎抱住,一道烟就朝外面跑去:“清白不清白管我鸟事,小爷这两日手风正顺,没时间同你们蘑菇。”
说话间,人已经看不到了。
朱厚照还在鼓掌大笑:“好热闹,有意思,诶,怎么跑了,再说两句。”
第一百三十四章 好热闹
“朱寿,别笑了!”苏木被这晓事的小子笑得满腔子怒火,忍不住大喝一声。
朱厚照一摊手:“我笑我的,今天天气不错。”
天气不错云云,也是他这几日从苏木那里学来的。
看这小子又是摊手又是耸肩,又是谈天气,那模样简直就是现代社会的一个正在读高中的熊孩子,哪里还有半点古人的模样。
苏木气得笑起来,这小子再来几趟,只怕还真要被自己培养成现代人了。
时间紧迫,他也懒得同朱厚照废话,就低声同小蝶道:“小蝶,你去看看吴小姐,我走了,真得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具体情形,我晚间回来再同你细说。”
小蝶见苏木一脸正色,知道事情定然不小,忙点点头:“少爷放心,吴小姐那里有我呢,早去早回。”
古代女人对于名节看得极重,尤其是吴小姐这样的大家闺秀,更是如此。
自从苏木住进院子之后,吴小姐就闭门不出,尽量避免于他见面。这么长时间,她和苏木所说过的话,加一起,十根指头都数得过来。
被弟弟当着众人面说她与苏木有私情,苏木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可现在也不是解释的时候,忙拉着胡进学就朝外走去。
顺天府衙门位于城东,靠着禄米仓,距离苏木现在的住所还有一段距离,走路过去显然是不现实的,刚才又耽搁了不少时间。
只能站在街上拦车,看能不能雇一辆马车,或者一顶轿子。
自从出来之后,胡进学就冷着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
二人在街上站了半天,死活也拦不到车。看来打的难的问题不只是现代北京,明朝也是如此。你不需要坐车的时候,满街都是空车。可真有急事,却死活也等不到。
苏木:“进学,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大个子不是个藏得住心事的人,听苏木问,忍不住道:“子乔,你什么时候同刚才那个吴小姐……”
“什么和刚才?”苏木苦恼地摇了摇头:“刚才我不是说得明白,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私情,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听他说地肯定,胡进学松了一口气,然后又犹豫地问:“子乔,我倒是希望你能娶大小姐。我胡进学跟了叔一辈子,将来叔百年之后,自然是要跟小姐的。如果小姐嫁给你,我心中欢喜得紧。”
苏木叹息一声:“现在说这些做什么,眼前最要紧的事把眼前这事给解决了,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正说着话,朱厚照等人就走了过来,站在苏木身边。
苏木:“朱大将军,你老跟着我做什么,不是说我有要事吗?”
“要事,好啊!”朱厚照:“本公子最喜欢看热闹了,子乔你干脆也带我去好了。”
苏木:“大将军,这事非常麻烦,我有个熟人现在是锦衣卫百户。今日一大早,就有一群书生将顺天府衙门给围了。他正在解决此事,我要过去帮忙。你是宗室子弟,如果卷入这种事情,不妥吧!”
一个宗室卷进读书人的事情当中,一旦被人发现身份,这小子只怕有大麻烦。
苏木也是处于好心,提醒朱厚照不要贸然去趟这汪浑水。
可他还是没有预料到未来正德皇帝的顽劣,这就是个天上都是脚印的主。苏木不说还好,一说,朱厚照立即叫起来:“好,好得很,大场面啊,这个热闹倒不能不去看。快快快,这马车怎么还没雇到,刘伴,你快快想办法。那边不是来了一辆,拦下来。”
他脸上的鼻血已干,这一叫,脸都兴奋得扭曲了。
刘谨:“我的少爷诶,上面可是有人的。”
“笨蛋,先拦下来,把车上的人赶下去就是了,本少爷怕过谁?”
“得令。”
于是,两个侍卫入狼似虎地拦住马车,将上面的乘客给揪了下来。
车上的客人不服气,正要大叫:“抢人了!”
一锭白花花的银子扔了过来:“给你的!”
苏木也有些乐了:这个纨绔子弟。
马车风驰电掣,不一会儿就来到顺天府衙门。
路上,被风一吹,凉快了些,汗水也收了,胡进学就将锦衣卫的飞鱼服穿上,又挎上绣春刀,显得很是威武。
朱厚照又赞了一声:“真壮士也!”
到了衙门口,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读书人,看数量,至少有上百人,堪堪将衙门口给堵住,远初却是好几百围观的百姓。
不但如此,随着消息地传播,不断有读书人闻讯而来,加入到围攻府衙的行列之中。
众读书人当中,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多四十岁的举人,正立在衙门口,用力敲着大门,厉声大喝:“开门,开门,让府尹出来说话!”
“让府尹出来!”众人也跟着一阵喧哗。
顺天府的人估计也知道这些读书人惹不得,都不敢出来,只将大门紧闭。
“为首那人正是林文六。”下了马车,胡进学朝那个中年读书人指了指。
苏木:“胡百户呢?”
胡进学:“先前我出来的时候,叔说要带人过来弹压,按说该到了,怎么看不到人?”他也是奇怪,四下看了看,可还是没见到一个锦衣卫。
“叔,叔!”胡进学忙扯开了嗓子大喊,引得看热闹的百姓纷纷侧目。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从人群中跑出来一个高大的中年人,一把将胡进学嘴巴捂住:“进学,别叫,别叫了,不想死就安静!”
说话的正是胡顺胡百户,他一身便装,满脸都是惧色。
胡进学:“叔,你怎么这种打扮,所里的力士们呢,怎么没看到人?”
胡顺一脸的颓废,好象要哭的样子:“指挥不动啊,叔昨天晚上才得了任命,今天一大早就过来了,所里有多少人,又叫什么名字一概不知。那些小子一听说要过来弹压读书人,都缩了卵。叔叔虽然是个百户,可人家都知道我就是个替死鬼,看我的样子就像是看一个死人,怎肯过来趟混水。可王命在身,又不能不过来,只得换了便装。进学,你疯了,怎么还穿飞鱼服,快脱了。”
胡进学大为不满:“叔,我行得正坐得端,又在执行公务,怎么能不穿官服。”
“***!”胡顺大急,抬手就要打。
苏木:“胡百户胡老爷,别来无恙啊?”
“子乔,子乔,你总算是来了。”看到苏木,胡百户一把抓住他的书,咧开嘴,眼圈都红了:“我知道叔对不起你,可如今我遇到难事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莹儿的份上,救救我吧!”
苏木端详了胡顺一眼,这才几个月没见,胡顺脸上就有了皱纹,鬓角也有了几丝白发。如今,看起来一脸晦气,憔悴得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全然没有当初在保定时的意气风发。
他对胡顺本是满腔子怨气,本欲说几句怪话,发泄心中的不满。可一见到他的模样,又想起胡莹,心中没由来的一软,再说不出话来。
大约是刚才胡进学的嗓门实在大了些,再加上胡顺胡进学本就生得魁梧,而朱厚照和两个侍卫也是一脸的凶相,立即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就有正在聚众闹事的士子发现了穿着鲜艳飞鱼服的胡进学,大叫一声:“锦衣卫来拿人了!”
林文六转过来身,振臂大喝:“各位同道,当今天子为奸臣蒙蔽,为建禄米仓,拆毁晚生家园,致使大量百姓流离失所。如今,又派锦衣卫过来抓人。厂卫欺压良善,残民虐民已有百年。我等圣人门徒,胸中自有一股正气,又何惧这等鬼魅魍魉。”
“对,跟厂卫奸贼拼了!”
“拼了!”
一声呼啸,上百读书人同时涌来,这群人大约是早有准备,怀中都各自兜了不少小石子。
矢石如雨。
苏木吃了一惊:“走,先避一下。”倒不是畏惧,这种**只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却不可一时冲动,激化矛盾。
再说,他也不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正要找个地方问问胡百户和相干人等,这个时候若是被读书人们缠住就麻烦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朱厚照却大叫一声:“好,好得很,真是枪如林,箭如雨啊,真正的战场也不外如此,大丈夫,又有何惧哉!”
就大喝一声,率先冲了过去。
苏木暗叫一声:窝槽泥麻辣隔壁德,这不省心的小屁孩!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这个奇异的组合
这个时候再想拉住朱厚照已经没有可能,转眼间,那孩子已经被人潮给吞没了。
“少爷!”两个侍卫和刘公公同时发出尖锐的惨叫,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更何况是未来的天子。
不过,三人在震惊的同时,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这可是护驾之功啊,别人寻都寻不到,今日却落到我等头上,何该咱家要飞黄腾达了。
于是,三个野心家同时发出一声喊,也冲进人群,团团将太子殿下护住。
“要出事了,要出事了,现在如何是好?”胡百户嘴唇不住颤抖。
“还能怎么样,冲进去啊,却不能伤了士子们!”苏木在瞬间想得明白,如今之计还得先进顺天府衙门再说。姓朱的小子挨打不挨打他并不放在心上,这家伙就是个惹祸的,也该给他些教训。
现在外面一团混乱,又不知道此事具体是什么情形,拆迁一事乃是顺天府经手。要想顺利处置好这件事,还得和顺天府衙门里的人商议,老在外面打转,也不是办法。
“怎么可能不伤人就冲进去?”胡百户还在大叫,一不小心,头上的帽子就中了一颗石,被打得歪到一边。
“笨蛋,枉自长了这么大块头,撞进去啊,大家裹成一团。”
被苏木这一提醒,胡顺和胡进学同时醒悟过来,三人聚在一起,使劲朝前冲去。
胡百户和胡进学长得魁梧,身材跟门板一样,苏木虽然要瘦小许多,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锻炼,比起古人也要结实得多。
三人这一冲,顿时就如同一台开足马力的推土机,轻易地撞翻了几个士子,冲入垓心。
眼前黑压压一片,全是愤怒的秀才举人们,胡家叔侄也不知道身上中了多少拳和多少石,好在他们皮粗肉厚,还经受得住。
苏木藏在他们身后,有这两座肉盾,却没有吃什么亏。
转眼,三人就冲到衙门大门。
苏木大喊一声:“里面的人听着,我等是禄米仓百户所锦衣卫,快将门打开。”
喊了好几声,大门总算吱啊一声开了一条缝隙,一个头戴七品官帽的官员畏惧地看了外面一眼,连声叫:“原来是你们,快进来,哎哟!”
一不小心,他鼻子上被一枚砚台击中,鼻血流了一脸。
等到苏木三人进去之后,背后喊了一声;“等等我们,等等。”
回头一看,朱厚照等人也杀出了重围。
这三人更是狼狈,包括朱小子在内,三人都是鼻青脸肿,看得苏木暗自心惊:这**果然可怕。所谓法不责众,一个不小心,落到暴乱份子手头,被打死了也没处喊冤去。还好老子身边有胡百户和胡进学这两个好手护着,负责今天只怕就朱寿这样的下场。
好不容易冲进门去,擂了一阵大门之后,外面总算安静了些。
然后,那个林文六就开始慷慨激扬地演讲起来,什么“权奸误国”“顺天府和厂卫沆瀣一气”“辱我名教中人”“当诛此国贼”云云。
因为隔着一道围墙,也听不真切。
然后就是书生们整齐的欢呼声。
这个时候,众人才知道厉害,互相看了一眼,面上都带着惧色。
倒是那未来的正德皇帝不住用手揉着额头上一个肉包,抽着冷气叫道:“过瘾,过瘾,子乔,今天直是带劲啊!”
“你……就是惟恐天下不乱!”苏木没好气地说。
朱厚照一把拉住苏木的手,赞叹道:“子乔以前说过,战场之上,什么都不重要,无论是武艺还是装备,最最要紧的是下盘要稳。千军万马一团乱战,如果你跌倒在地,几万双脚丫子踩过来,就算是天下第一高手,也是再没机会爬起来了。今天若不是我练了子乔你教授的马步功夫,只怕还真要死在这里。”
他兴奋得身子都在微微颤抖了:“本公子平生最大的愿望是带着军队在战场上厮杀,今日的情形和战场又有什么区别?”
未来的正德皇帝意气风发,长啸一声:“单枪匹马,透阵而出,本公子果然是不世出的猛将啊!”
苏木苦笑:“猛将兄,这里可是顺天府衙门,你是宗室,再乱喊乱叫,叫人认出来,告到宗人府去,你就麻烦了?”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刘公公和两个侍卫同时脸色大变。
朱厚照也叫了一声不妙,这个顺天府尹却是认识他的,这才安静下来。
在那个七品官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大堂,就见到顺天府尹孟洋孟大人。
刚才外面那一阵喧闹孟大人早已经听到,也有书办飞快来报,说是锦衣卫的人终于来了,可却将事情闹得更大。
孟洋这两天的心情恶劣到无以复加。
他今年已经快七十岁了,这年龄在明朝已经算是高龄,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
可顺天府尹是什么品级,那可是后世直辖市书记、中央委员一级的高官妥妥的国家领导人。实际上,顺天府因为直接管辖着京师,地位超然,仅仅次于六部堂官,正三品大员。
不过,最近朝廷因为他年纪的关系,好象有意要将他从这个位置上拿下来。
孟大人当了一辈子高官,年纪越大,对于权力这种东西越是热心。他也知道自己因为年龄和身体的关系,在顺天府尹的位置上也呆不住了。
好在皇帝陛xiati恤老臣,准备让他去南京当大理寺卿,也算是一条好的退路。
可现在朝廷要建禄米仓,需要征地,所拆迁的百姓达到上百户。这事其实也容易办,当今天子乃是一个仁慈厚道的君主,征地的补偿也很优厚。再说了,所谓民不与官斗,一纸令下,就算不给钱,你也得拆,否则,直接抓进监狱里关上几日也就老实了。
但问题是,在拆迁户中却有一个叫林文六的举人,这人在士林中也有些名气,因为想在这次征地中发一笔横财,就狮子大张口。再条件没有得到满足之后,纠结了一大群有功名的读书人,把顺天府给围住了,然后一通破口大骂。
在读书人口中,他孟大人竟然成了勾结厂卫残害士子的坏蛋,名教败类。
孟大人自然知道这事的厉害,马上就是乡试、明年开春又是春闱,大比之年,若是事情闹大,他晚节不保不说,这个官只怕也当到头了。
所以,必须在今天之内将此事平息,否则若是影响一扩大,就是不可收拾的局面。
按照孟大人的想法,此事不能用强,只能好生想个法子怀柔。
他孟大人本也是读书人出身,无论如何也下不了狠心想读书人下手。刚才在大堂里正在琢磨如何说服那些士子,可就在这个时候,锦衣卫生却派人过来,并对读书人们拳大脚踢,将矛盾彻底激化了。
所以,等胡百户等人进大堂之后,孟大人怒不可遏,决定给这群锦衣卫的番子一点颜色瞧瞧。
“你就是胡百户?”孟洋马着脸:“谁叫你们动手的,若是伤了士子们,我得上奏皇上,治你的罪。”
胡百户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高官,腿有些发软:“大人,是小人造次……实在是,实在是那些书生……”
孟大人被苏木顶嘴,心中恼怒:“你们什么身份,都跪下回话。”
这一喊,胡百户再也支撑不住,和胡进学一道,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不过,苏木和朱厚照等人却没有跪。
苏木自不用说,他本是秀才,有不跪的特权,就背着手站在那里。
至于刘谨和两个侍卫则殷勤地寻了两张椅子,抬到朱厚照和苏木的身边:“少爷,苏相公,快快坐下歇可气,刚才可被吓坏了?”
朱厚照点点头:“也罢,歇一下也好,子乔。”
苏木:“不好吧,当着府尹大人的面,不能如此无礼。”
“管他呢。”朱厚照刚才打得爽了,心情大好,一把将苏木拉得坐了下去,又翘起了二郎腿四下看着热闹。
孟洋更怒,喝道:“大胆,你们是什么人?来人,将这几个咆哮公堂的歹人拿下,狠狠地打!”
这一声喝得响亮,众衙役也是一声喊,就要上前将众人拿下。
“大人,不要,不要啊!”胡百户大惊,使劲地磕了一个头:“回大人的话,这几位都是我百户所的,这位是我的师爷,他有秀才功名,可以见官不跪。”就指了指苏木。
继续哀求道:“他们是从小地方来的,不懂得规矩,还请大老爷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同他们一般见识。苏木,还不快同大人赔罪。”
苏木也觉得当着顺天府尹的面大喇喇地坐着不太好,正要站起来。
朱厚照却死死地拉住他,笑道:“子乔,理睬孟大人做什么,坐着看好。又要打架了,看我单枪匹马将这群卑贱的衙役打倒在地!”
说着就兴奋地卷起了袖子。
孟洋突然看到朱厚照,立即认出是太子,心中一颤,心叫一声:“太子……”
刚才这群人当中,有太子,有太监,有秀才,也有锦衣卫,这个组合……
孟大人有些混乱了。
忙叫了一声:“住手!”
然后微笑着朝苏木和未来的正德皇帝一拱手:“原来是二位公子,请坐,清坐。”这一句话得异常客气。
众衙役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孟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