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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虎臣     明朝好女婿txt下载     明朝好女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二章 快乐的六日

    苏瑞堂果然够意思,午饭很丰盛,有酒有肉,最难得的还有一条五斤黄河大鲤。

    鲤鱼这种东西在后世并不希奇,满世界都是鱼塘,喂的是混合饲料,肉质粗糙不说,咬在嘴里就如同在吃一团棉絮,也没有任何鲜味可言。更有恶劣的直接将厕所建在鱼塘边上,人在如厕的时候,下面有鱼群争食。一破开鱼腹,里面黄灿灿一陀。

    也因为知道这一点,苏木已经十多年没吃过鲤鱼。

    可明朝没有饲料鱼一说,大可放心食用。

    吃了一筷子,鲜得苏木快把舌头给咬掉了。

    他和苏瑞堂坐在耳房里大吃大喝,看着苏千等人一身肮脏地啃着大葱卷烙饼,心中大乐。

    酒酣耳热,苏瑞堂才问:“兄弟,你若真认我这个做兄长的,尽快教我个法儿。无论如何,得将苏瑞堂那畜生给办了。”

    他已经有些醉了,一提起苏瑞声,就是满面的怨毒,可见这些年在苏家把他给憋得都快变态了。

    苏木心中冷笑:三叔啊三叔,你不念亲情,对我如何苛刻。这次也要让你尝尝家中内斗骨肉相残的滋味。以得报怨,我苏木做不到。当以直报怨,才是大丈夫。

    就低声道:“瑞堂,告诉你一个秘密,苏瑞声这次考砸了,他笃定中不了秀才,这可是你的好机会。”

    苏瑞堂面色一喜,又摇头:“瑞声中了不秀才也没什么呀,科举一事,谁也说不准,大不了来年再考就是了。再说,这也是不是什么好机会。而且,瑞声一向有才,你怎么就肯定他中不了?”

    苏木故意骗他,道:“我也是参加完院试的,所有考生出场之后都会照例探讨一番,对对答案什么的。据与他熟悉的考生说,苏瑞声的题好象作得不怎么样。其实,正如你说的,没考中也不打紧,大不了明年来过。可是,苏瑞声给家族造成了这么大损失,有一千多两银子吧。心中有鬼,对三叔也是十分畏惧。三叔问他考得如何的时候,苏瑞声就随口说了一句考得还成。却不想三叔却想差了,以为苏瑞声说考得很好,必中。到时候,若是中不了,只怕他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苏瑞堂听得仔细,身子慢慢直了起来:“此话当真?”

    苏木接着道:“就算到时候三叔知道苏瑞声中不,心中恼怒,只怕也不会对他怎么样,最多家法侍侯,还不足以打倒他,我们或可以加上一把火。”

    他喝了一口酒,慢慢道:“三叔是个非常好面子的,瑞声说要中的话,也就家里人知道。咱们不如派人到处宣扬,说苏瑞声考得极好,肯定能中秀才,最好以他的名义。到时候,若是没中,可我们苏家的大话已经说到前头,三叔的面子可就落下来。内心中对这个高调自满到猖狂的儿子只怕是死心了。”

    苏瑞堂精神一振,叫道:“此计甚妙,要不这样,我就派人出去散布谣言,就说苏瑞声放出话来,这科院试必中云云,最好能够闹到人尽皆知。”

    苏木一笑:“我可什么都没说,这可是瑞堂你自己的主意。”

    不过,苏瑞堂又泄了气:“如果苏瑞声真的中了呢,他还是有几分才气的。”

    “如果中了,对你也没什么损失啊,这次不成,以后再想办法就是了。”苏木一摊手:“那你还担心什么?”

    “对啊。”苏瑞堂高兴地站起身来,朝苏木一拱手:“多谢兄弟指点。”

    “不客气,不客气。”

    接下来几日,苏木的日子过得舒适。

    虽然不能出家门,可每天都睡到日上三杆,这才夹了一本书,悠哉游哉地走到宗祠。

    早有工人将茶水泡好,细心侍侯。

    读上几页书,又写上一两千字的《西游记》新章节,就到了午饭时间。照例是大鱼大肉,刚开始几日还好,可这样一口气吃了四五天,苏木就有些经受不住,突然怀念起小蝶的韭菜炒鸡蛋,想念起她的白菜馅饺子来。

    酒足饭饱,自然要小睡片刻。

    醒过来,高兴的时候还同工人们聊上几句。

    反之,则继续读书。

    吃饭、睡觉、读书,感觉穿越到明朝之后从来没有这么悠闲过。

    “这才是生活啊!”

    ……

    苏瑞堂每日都会过来两次,除了指挥其他人干活外,就是和苏木商量。

    这几日,苏瑞堂四下散布谣言。

    很快苏家三房少爷已经肯定得秀才的消息就在保定城中传开了。

    有人说:苏瑞声公子说了,这一科其他世家望族的子弟都打错了题目,估计都考不出好成绩来,正好给了他机会。

    又有人说:苏瑞声说了,他名声虽然不响,可就真才实学而言,已经将同龄人甩了两条街。

    更离谱的谣言是:苏瑞声又说,将来若有生员办问会,置酒高会,若不请他去,那就是名不符实。

    不用问,如此一来,几乎所有的保定人都牢牢地记住了苏瑞声这个小才子的名字。

    当然,前提是他要能中秀才。若是中不了,就凭他这一番狂之语,一个丧心病狂的评语是少不了的。

    古人,或者说中国人都习惯以成败论英雄。

    你说了这么多大话,中了,那是名士风范;不中,就是狂悖。

    不管怎么说,苏瑞声这次是被放在火上烤了。

    “后天就放榜了。”苏木道:“瑞堂,干脆把事情弄大点,请个戏班子回来,在大门口扎个彩棚,给苏瑞声提前庆贺。”

    苏木继续给苏瑞堂出着馊主意:“也用不了多少钱,再说,你也没什么损失。如果苏瑞声中了,家里人人面上有光,弄不好三叔还会夸你会办事,你也得了宠信。若不中,苏瑞声的脸就被打得狠了,以后看他还如何在别人面前抬头。”

    “好,好主意!”苏瑞堂击节叫好。

    “等等,这事你得先去问苏瑞声的母亲解娘,就说苏瑞声肯定能中。那可是咱们苏家的大喜事,得好好庆贺。可真到那个时候,只怕来不及布置。还需提前。而你,又愿意掏私房钱出来置办。”苏木诱导着苏瑞堂:“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又喜欢占小便宜,肯定会同意的。到时候,就算三叔不想如此低调,只怕解娘也不乐意。”

    苏瑞堂哈哈大笑:“确实是这个道理,那女人,就是个蠢货。不过……”

    苏瑞堂叹息一声:“怕就怕瑞声真的中了,我这不是反替他扬名吗?”

    苏木一笑,却不说话。

    心中也想,按日子算,所有的考卷都已经批阅完毕了吧,我能得第一吗?

    会的,肯定会的!

    我一定能得第一!

第九十三章 正副主考

    时间已经到了院试结束后的第六天,明日就是发榜的日子,也就是说,必须在今天之内将中式考生的名单拉出来,并写榜、报信、张榜。

    已经被录取的卷子都已经由考官们选出来了,只差由正副主考定名次。

    同一般人想象的不一样,主考官并没有在大堂办公,而是在大堂后面靠左手那一排平房里。

    平房一共五间,都是青砖碧瓦,显得古朴肃穆,这就是考官阅卷的思朴堂了。

    此刻已经是夜里,北方的夜空照例是繁星点点。

    五间屋中掌着灯,照得纤毫毕间。里面堆满了卷子,考官们进进出出,不断将选出的卷子按照县份送到正中那间屋中。虽忙乱,却寂静无声。

    正中那间屋子比旁边四间大上许多,堂内高悬蓝底金字巨匾“四教堂”。四教指人的“文、行、忠、信”四方面的品质教育。是官员在大堂处理完公务回到这里考量自己的得失,寻找补救的办法,从而提高从政水平的地方。

    里面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人面容严肃,正是本次副主考,保定府学学政官韩学政。

    做为一个地方学政官,如这般级别的考试,每三年都要进行两次,按说也不必过多担心,只须按着流程和朝廷的体制做就是了。

    可今年的考试却与往期不同,北直隶派下来的这个主考官来头不小,让他心中有些担心。生怕细节上一个不好,弄得彼此不愉快。

    他拿起一叠卷子递给主座上那个中年官员,问道:“何学台,应该录取的士子都已经筛选出来,这是清苑县的,可以开始了吗?”

    “哦,已经选出来啊,好,辛苦了。”主座上那个官员大约四十出头,长着三缕长须,五官也极清秀。再加上身高臂长,端的好皮相。说起话来也是细声细气,显得很是和气。

    他头上带着纱帽,身上穿着一件大红官袍。胸口的补子上绣着一只孔雀,霍然是正三品的高官。

    此人正是这次保定府院试的主考官何景明。

    他是弘治壬戌年的进士,点了翰林,三年散馆之后,出任北直隶提督学政副使,最近又得了陕西学政一职,等主持完这场考试就将去陕西任职。

    这还是韩学政第一次同何景明见面,按说也不应该这么小心的。不过,韩学政乃是理学门徒,而何景明承的却是陆派心学的衣钵,且此人乃是个名士,诗词写得尤为出色,性子也极和顺,是有名的谦谦君子,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上司。

    不过,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儒学的学派之争在明朝尤为激烈。

    这次院试,取谁不取谁倒好说,反正有下面的考官们来做选择。可定名次这件事,却难免会因为正副主考的口味不同而产生争执,这一争,只怕就会牵扯到谁是正统,谁是异端的问题。

    一想到这里,韩学政心中就是有些忧虑。

    他心中也是叫苦:俗话说京官难做,保定虽然不是京城,可却是河北最大的城市。按照朝廷成例,每年院试,上头都会派一个提学副使下来做主考。不像其他府,主考官仅仅是正七品的编修、检讨。

    若是编修之内的主考官,遇到观点分歧,还可以争上一争。可一个副使,三品大员,上下有别,还怎么争?

    原来,明朝的提督学政乃是正三品大员,与巡抚、提刑按察使同级,称之为三台,官职仅次于总督,掌管一省文教。

    可以说,整个北直隶的读书人都归他管。

    明朝的文教管理和后世不同,读书人乃是四民之首,身负的责任和义务都是一个独立体系,若有事,地方官并没有直接管辖权,得先知会学政衙门,等到学政衙出具具体的处理意见之后,才能实施。

    打个比方,如果一个读书人犯了命案,官府在抓拿犯人之后,不得单独审讯,得将学政官请来旁听。等到案件审完,学政官在革除犯人的功名之后,地方官这才有权力结案。

    如果学政官不点头,这案子还得重新走一道程序。

    所以说,明朝学政官的权力却不是后人所能想象的,尤其是一省的提督学政。

    韩学政心中这么一动,转即又是一凛:枉我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怎么此刻却怯了。学派之争乃是大事,若是那何大人做得不妥,本官自然要争上一争。

    接过卷子,何景明看了一眼,都是誊录出过的朱卷,一字一句,就如同刚印出来的新书一般。不觉点了点头,对保定府学衙门的誊录官很是满意,就问:“这次总共录取多少名额?”

    韩学政:“禀学台,保定总共有十三个县,依照南北榜旧例,每县录取二十名生员,一同二百六十名,都已选出来了。”

    这一段话中的南北榜旧制涉及到明朝初年的一桩科举案件,明太祖朱元璋开国,开课取士,本是全国统考的。可惜北方经过多年战乱,已然残破。不像江南,依旧富庶繁荣,文风鼎盛。

    这一考,北方士子如何考得过江南读书人。

    到那期会试,所有进士名额竟然被江浙贡生给包圆了。

    于是,北方士林一片大哗,就生出事来。

    看到全国统考这事确实对北方人不公平,朱元璋就将科举考试分为南北两个片区,政策上也对北五省多有倾斜。

    推及到院试、乡试这一级别的考试,北方省份的录取数量却要大些。

    何景明又看了看手头的卷子,问:“这清苑县的卷子好象不止二十份吧?”

    韩学政又回答说:“清苑是保定首府,文教比偏远县份发达许多。也因此,省学政衙门酌情增加了其中的份额,增加到四十名。”

    何景明点点头:“韩大人,咱们先将这些卷子二一添着五,一人一看先审一遍,然后交叉转桌,各挑三份卷子出来,将前三定下来。”

    韩学政:“何学台所言极是,正该如此。”

    二人就按照地域将卷子一分为二,何景明将清苑县的卷子又递给韩学政:“我原来是客,韩学政主持保定文教十余年,这清苑县的卷子先给你。”

    这涉及到官员的一个规矩,一般来说,地方官因为在下面为政多年,对地方的情形也熟,难免不会吃人托请,希望在考场上高抬贵手。

    而就因为对考生的文字气脉熟悉,考官也有很大可能将人情卷子从中挑选出来。

    做为省提督副使,何景明自然知道下面的名堂,就装着没看到,这也算是上上下下的一种默契。

第九十四章 何景明点的头名

    做为正副主考,自不用像外帘官和各房考官那么小心。

    其实,录取谁不录取谁,都是下面的房师们说了算,主考和副主考也不过是最后监督一下,看有没有不合格的卷子被放进来了,最后再给考生排个名次,也不怎么费神。

    何景明是翰林,韩学政也是同进士出身,一目十行乃是读书人的基本功。

    当下也不说话,各自拿起卷子飞快地看了起来,只片刻就看完一卷。

    遇到中意的,就挑出来,不中意的则扔到一边。

    即便如此,卷子两百多份卷子要读完,也要花不少时间。

    很快到了半夜,两人终于将各自手上的文章审完,也各自挑出三份放到一边。

    一人一百份卷子,每份一千多字,这么长时间下来,两人都觉得有些倦怠。

    然后是交换审核。

    一般来说,这次交换读卷,正副主考都很马虎,草草读一遍就是。若是再拿出先前那般认真的劲头,反显得对别人的水平有所怀疑,反显得不美。

    所以,何景明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就那么有一搭无一搭地读起来,只等将一百多张卷子读完,再从挑出的六张卷子中选出前三即可。

    如此,这场院试就算是圆满完结。

    何景明刚得了个陕西提学的职位,从副职变成主官。虽说是离开京城去陕西那种偏远地方,可内心中却还是很雀跃的,这次来保定是他在北直隶学政衙门的最后一班岗,只恨不得尽快将这事办妥好去走马上任。

    加上又是黎明,何提学即便大口大口地喝着浓茶,还是觉得上下眼皮子打架,脑袋里也是一团糨糊。卷子里每个字都认识,可究竟是什么意思,却不清楚。

    尤其是手头这份卷子,更是让人枯燥到死。

    这份卷子正属于清苑县考生,第一题《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作得四平八稳,字句乏味,毫亮点。

    何景明本是个文彩风流之人,平生最恨这种文章,心中顿时恼了,暗想:这种白开水一样的卷子也被选上来,审题的考官也太敷衍了事了吧,今日定然要将这份卷子刷下去。

    可转念一想,就因为文章写得稳当就把人家刷下去,负责审核此卷的考官面子上须不好看,得找个错处才能服人。

    一想到这里,何景明振作起精神,又将卷子看了一遍。这一看,却没找到一点漏洞。

    何景明苦笑起来,又想:此卷的考试定然是个老童生,此文当真是滴水不漏啊,换谁也是莫得奈何。罢罢罢,我再看看他的试帖诗,但凡有一份可取,就装着没看见,让他得个秀才功名好了。

    他本就是诗词高手,早年因为一首五言震动整个京城,说来也巧,那首诗的题目正是《捣衣》与本期试帖诗的题目一样。

    对以前写的那首诗,何景明甚为得意,虽然事隔十多年,现在依旧记得。

    诗是这么写的:“凉飒吹闺闼,夕露凄锦奁。言年无衣客,岁暮方寒侵。皓腕约长袖,压步饰鸣金。寒机裂霜素,繁杵叩清砧……”

    于是,他就翻到卷子的最后一页,这一看,顿时怒可不遏,忍不住低骂:“这也叫诗,真是臭不可闻。”

    这人的试帖诗完全是将诗词当成八股文来写,一开头就是什么“东西深不辨,空外但闻声。”

    然后又写“共捣三更月,谁知万户情。寒衣新澣出,密线旧缝成。”

    纯粹就是将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就好象念经的和尚,没得把人哄得睡死过去。

    这这这……肯定是个四十来岁的屡试不弟的老童生,否则也不可能写出这种毫无意义的垃圾文字来。

    听到这一声骂,韩学政抬头看了何景明一眼,然后又将头低了下去。

    心中也是摇头:何大人乃是翰林,又位高权重,他要刷下去一个人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看来,这个清苑县的考生有难了!

    又过了一会儿,突然间,那何景明又是一声喊:“好,好,好,此卷当得第一。”就将手纸叩在桌上。

    韩学政心中一惊,又抬起头来。

    却见,何景明手头拿的依旧是刚才那份卷子。

    他心中也是奇怪,这卷刚才已经被何学台贬得一钱不值,怎么一转眼,就要被他评为头名案首了?

    可又一看,这份卷子分明就不在自己挑选的前三之中。

    何学台这么做,可有些不给我面子啊!

    何景明一张脸都是光彩,叫道:“韩学政你过来看看,这卷答得妙啊!”

    原来,他刚才被这考生的试帖诗给气住了,一怒之下,几乎忍不住把卷子撕掉。可要想把他刷下去,还得有个过硬的理由。人家这诗虽然让人读了如入鲍鱼之肆,避之惟恐不及。可格式和内容上却依旧是平稳得让人绝望。

    没办法,只能到第二题上去找错。

    可他只看了一眼,立即被这篇优美的到极处的文章给震住了。

    只觉得其中的一字一句,无不说到自己心里去。

    第二题正是《用下敬上,谓之贵贵。用上敬下,谓之尊贤。贵贵,尊贤,其义一也》。

    “敬通于上下,大贤分著其所谓焉。”何景明高声念了起来,“破题部分不错,倒显得老成。韩学政,单就这一句而言也是毫无妙处,可接下来的承题却极佳。”

    他轻轻有人拍着桌子,念道:“夫上与下之分殊兮,而通于敬,贵贵也,尊贤也,不可分著其所谓乎?”

    这是承题。

    然后,“孟子意谓,吾与子论友而为之历数前人,上追古帝,大约皆节下交之事,为上者之所难,是以千古艳而非也,吾试与自平心言之。尊贤而极之天子友匹夫,甚矣敬下也,虽然敬者通乎上下也,吾试与子平心言之。”

    没错,这正是苏木的考卷,抄的是清朝冯桂芬的同题榜眼文。

    冯桂芬文章的质量自不用说,那可是道光年间超一流的制艺大家。更难得的是,此人是洋务运动的先驱,首倡“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要求突破桐城派的樊篱。主张“称心而言”。他在《复庄卫生书》中声言“不信义法之说”,并针对桐城派所标榜的孔、孟、程、朱的“道统”,在这篇文章里也隐约有所体现。

    而这一点,正与心学的格物致知,经世为用暗合,如何不叫何景明心中欢喜。

    读着读着,只感觉有一股清风从脚底升起,直冲脑门,浑身上下无一不舒坦。

    熬了一夜,能得这种好文章,也不枉费一番辛苦。

    看到精彩处,忍不住叫韩学政一道过来观看。

    听到何主考叫好,旁边几个保定府学的学政官都知道本期的头名卷子出来了,都围过来急欲一睹为快。

    这一看,都连声叫好,皆说还是何提学老大人慧眼如炬,竟挑得如此好卷,我等心服。

    韩学政见何景明选的头名卷不在自己的选择之中,心中就有些不乐意,也走过来,拿起卷子看起来。先前他看这份卷子的时候也不仔细,这番一用心,却皱起来的眉头。

    其他几个考官却是不依:“韩学政,这卷子如此精妙,你独霸了,我等还看什么?”

    “别急啊,我还没看大结呢!”

    ……

    何景明哈哈大笑:“别恼,将原卷把来,本官再看看此人的书法。”

    就有考官一声欢呼,跑出屋去,飞快将原本取了过来。

第九十五章 争执

    等到原本一拿来,刚摊到案上,所有人都抽了一口冷气。

    原卷一样糊了名字,也看不出考生是谁。

    何景明指了指卷子,笑吟吟地问众人;“如何?”

    就有一个考官惊讶地叫了一声:“这三馆体写得真是不错啊,起码有二十年以上的功底。”

    “没错的,若将原本和誊录弥封后的副本放在一起,这原来的卷子反像是录本。做了这么多年考官,考生的三馆体比誊录还写得好的,今天还是首次遇到。”

    原来,这能够做誊录的,谁不是秀才出身,本身字就写得好。

    又在学政衙门当差,每日干的都是抄写的活儿,这么多年下来,谁不是将一手馆阁体写得如此刚印出来的一样,这可是他们吃饭的本事。

    却不想,如今却有人写得比誊录还专业,倒是奇了。

    众人这才哈哈大笑起来。

    “好了,准备写榜吧。”何景明觉得将这份卷子点为第一,自己这次的差事就算是圆满了。单就这份卷子上的第二篇文章来看,已是实至名归。

    至于二三名,这又是不会试,可以直接选馆送翰林院,倒不打紧。

    等下让韩学政随便添两个人上去就是了。

    其他考官都是松了一口气,精神懈怠下来。

    到这个时候,这场劳碌的工作总算是可以结束了。

    在贡院里关了这几日,大家都累得够戗,只想早一点了事,好回家洗个澡,美美睡上一觉。

    “点他中个秀才还是可以的,第一名,好象不妥当吧!”一个声音传来,众人转头看去,却是一脸严肃的韩学政。

    副主考提出反对意见,大家都安静下来,屋中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这篇文章好是好,不过很多地方都是歪理邪说,有违圣人之道。”韩学政面容森然:“若依我言,别说点头名,就算是中个秀才都难。不过,格式上却让人挑不出错来,点他入贡,也是可以的,要得第一,却不成。”

    说完,就提起卷子,扔到其他卷子当中。

    “歪理邪说?”何景明笑了笑,眉毛慢慢地扬起来:“原来韩大人取士看的却是考生的师承和门户,心中先存了流派之别,又如何能够做到公平公允?”

    韩学政一张脸慢慢地红了起来,须臾就变得铁青。

    他一咬牙,突然一巴掌拍到桌子上。

    “蓬!”

    响亮的一声,案上的笔墨和卷子跳起来,散落一地。

    这里的气氛本就凝重,韩学正突如其来的这一巴掌落下,震得所有人都面色大变,其他还有一个官员接连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韩学政不过是一个五品官员,而何景明则是堂堂翰林出身,如今又是正三品的提学,准封疆大吏。可就是这么个小小的府学政官,竟然敢对着何景明大人咆哮。

    都是读书人,自然知道学派之争的意义。

    不同的学派都认为自己手握真理,自然而然地视别家如同异端。

    而这种争夺,最最是不可调和。

    “何景明何大人,你一味选取同一学派的士子,又有何公平公允可言?心术不正,不为国家举贤,小人行径!”韩学政的脸彻底扭曲了。

    这已经是彻底撕破脸了。

    何景明表情严厉起来,他慢满俯下身去,将苏木那份卷子拾起来:“韩学政,你是副官,我才是主考。本官才有权力定一份卷子的好坏,才有权力决定谁能拿今科第一。本官之心,可昭日月,也无须同你多说,写榜吧!”

    这话说得平淡,声音也低,可其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

    毕竟是一省的提学官,一等一的人物,这官威,一般人还真经受不起。

    可是,韩学政却寸步不让:“这可是我们保定的府试,地方文教该倡导什么,只有我等才有发言权,何大人,你如此相逼,官体何在?”

    “官体,嘿嘿。”何景明突然冷笑起来,再不似先前那般儒雅从容,目光也锐利得如同一把刀子:“刚才拍案怒吼,顶撞上司,咆哮公堂的可是韩大人你。本官倒要问一句,韩大人官体何在。此事了结,我当写折子上奏朝廷,参韩大人一本。”

    “好得很,很好!”韩学政怒极反笑,猛地朝门外冲去。

    他这一走,倒将其他人吓了一大跳。

    “何景明,你要参我。本学政倒也要写本上奏朝廷,话不投机,我这就写折子去,告辞!”

    说话中,人已去得远了。

    副主考当堂撂了挑子,所有考官你看我我看你,都傻了眼。

    等韩学政走远,一个考官这才战战兢兢地上前:“敢问学台,这次院试的名次还定不定?”

    看着外面的夜色冷笑了半天,何景明才转头:“怎么不定,一切照旧。朝廷制度不可废,难不成考官心中不痛快就不考了,糊涂!”

    “那么,这卷子怎么办?”那考官指着何景明手中那份苏木的考卷又问。

    一切的矛盾都出自这张卷子上,若想息事宁人,换其他人自会将其降一格,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

    可何景明却摇了摇头:“依旧定为第一,否则,士林不服,整个保定不服。单就这张卷子上的那篇文章来看,莫说是院试,就算是上了乡试考场,也能稳拿第一。即便是会试,点个庶吉士亦不在话下?”

    众人只知道这张卷子的第二篇文章虽有争议,可却是作得极好的。得第一也可以。却不知道何大人会有这么高的评价,这竟是一份能点翰林的好卷?

    当下众人都是“轰”一声炸了,就有手脚快的人接过何景明手中的卷子,撕开封皮,一看,又都叫了一声:“原来是苏木苏呆子!”

    “啊,是苏木,又拿了第一,这不是小三元吗?”

    见大家反应这么大,何景明倒是好奇了,反问:“怎么,此生在保定很有名吗,可是个老夫子老儒生?什么小三元?”

    众人都同时摆头。

    一个人上前拱手施礼:“禀学台,此生不但不是老夫子,相反,却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

    “哦,少年人,如此年轻就能写得这样文章,果然是好!所谓后生可畏啊!”

    就有人又插嘴:“后生是否可谓下官不敢说,可此人却有一桩奇处。”

    “怎么说?”

    “他是个傻子,厄,不对,应该是呆子。也不对,是个痴子吧……”

    何景明大奇:“什么乱七八糟的,呆子、傻子、痴子都出来了……详细说说。”

第九十六章 发榜日

    几个考官顿时七嘴八舌将苏木的事情同何提学一一说得分明。

    老实说,苏木现在在保定府还真有些名气。一来,他已经连得了两场童子试的头名,如今院试又拿了第一,这已经是小三元了。

    再加上他和韶泰弄了个补习班,那首什么诗也写得极好,且有呆傻的名声,已是准名人一个。

    若不是他这段时间的风头给苏瑞声盖住的话。

    “这人倒有点传奇,以一呆痴之人,连拿三个第一,好生了得。”听完之后,何景明抽了一口气,正色道:“据本官看来,苏木不但不呆,反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只不过尔等肉眼不识真金罢了。”

    “还请教。”

    何景明只是一笑:“别人看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武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做田。”

    没想到何景明何大人居然拿苏木与唐伯虎相比较,众人都是心中一惊。

    何景明也不解释,只缓缓吟道:“章台杨柳绿如云,忆折南枝早赠君。一夜东风人万里,可怜飞絮已纷纷。”

    念完,长出一口气:“好诗,单就这首诗而言,已有唐人风韵,至少比我写得好。呵呵,想当年,本学台在律诗上也颇为自得,也多自负。可这样的诗,我却是写不出来的。”

    他走到榜文前,提起笔,在头名的位置上写下了“苏木”两个大字。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众考官还是小声地喧哗起来:“小三元,小三元了。”

    “想不到咱们保定府也出了个小三元,这可是有史以来的头一遭。”

    “在我等手头成全这桩佳话,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啊!”

    考官们谁不是举人出身,难免有些文青情节,见这情形,都显得异常激动。

    心中还想,韩学政也是多事,早知道这张卷子是苏木的,也不用说这么多废话了。做考官的谁不愿意自己手头出了一个小三元,甚至大三元,这可是大大的政绩啊!

    当下,就有机灵鬼飞快地跑去找韩学政报喜,也免得他将折子写好,去参何景明,弄得大家尴尬。

    不一会儿,韩学政总算是过来了,看到何景明时面色依旧难看,可神情中却依旧带着一丝激动。

    何大人也知道韩学政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改了主意,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得太僵。便微笑着问:“韩学政,这榜文得正副主考同时署名才有效。”

    韩学政也不说话,只点了点头,走到案前,提起笔,签了名,总算是同意让苏木做了头名案首。

    两百多个中榜考生的名字要全填上去,还是花了不少时间,满满地写了六张三尺大宣。

    等弄妥,天已经完全亮开。

    接下来就是张榜和送喜报了,所有人都熬了一个通宵,如今总算是彻底放松下来。

    何景明又转头问韩学政:“本学台这是第一次主持院试,也不知道有什么规矩。榜文什么时候贴,喜报怎么送,又有什么讲究?”

    韩学政先前和何大人闹得很不愉快,虽然心中已经默许苏木拿第一,以便成全这件对人对己都有莫大好处的文坛雅事。但门户之见却已经根深蒂固,心中还是非常恼火,只哼了一声,看了身边的书办一眼,示意他回话。

    至于何大人,跟他多说一句话也是动摇了心志,脏了君子的操守。

    那书班本是学政衙门的胥吏,在这里混了十多年,大小事务门清,就上前施礼:“回学台的话,一般来说,都是已时张榜的。”

    已时就是后世上午九点到十一点之间。

    何景明微微颔首,又问:“喜报又是怎么送的,难不成两百多中式的考生都送?”这工作量也未免太大了些?

    那书办回话道:“院试不同于乡试,喜报得一家家送到。前三十送到即可,因为这三十人是要送进府学和县学做廪生的,每月都有廪米可拿。当然,有的考生家境本就优越,也未必肯进官学受那种约束。”

    “原来这样。”何景明恍然大悟,这次下地方来主持考试,还真长见识了。

    “当然,学台大老爷要给所有被录取的考生送喜报,我等自去办就是了。”那书办眼睛里闪过一丝喜色。

    其他考官都是笑而不语。

    倒是那韩学政大怒:“送什么送,我们学政衙门可没这个规矩,你不就是想得些红包吗?还不退下,休得胡言。”

    何景明楞了楞,突然扑哧一声笑起来:“原来如此,倒是不必都送到的,按旧制办吧!”这种送喜报的差事谁都愿意干,想当年他中举人的时候,家里就早早地备下了好几千文喜钱。送报子的人一到,立即就是将一吊大钱送过去。

    这一呆钱足够寻常五口之家三月用度,所以,每逢这种好事,学政衙门的书办和衙役们都会抢着去干,一般人还捞不到这样的美差。

    何景明这一笑,韩学政也不觉宛儿。

    先前二人之间紧张的气氛总算是得到了缓和,其他考官也都善解人意地陪着笑了起来。

    好不容易等大家都安静下来,时间也差不多了。

    何景明也意识到自己先前同韩学政的争执有些不妥,就用探询的语气问:“韩学政,可以张榜了吗,本学台对院试不太熟悉,这事还得劳烦你来做?”

    韩学政点点头,这才道:“可以张榜了,然后安排送喜报的人选。”

    他拿起榜文,又按照中了前三十的考生所登记的住址,让手下分别去送报子。

    这些考生除了本地的,大多在府城客栈等消息,也好寻。

    很快,就将事情安排好。

    众人得了令,正要出去,何景明却叫住他们:“等等,苏木的喜报本学台亲自去送。”

    “啊!”所有人都惊呆了,这送喜报的事情可都是一般的杂役在做,主考官乃是考生的恩师,只需坐在家里等着学生前来拜见就是,怎么可能屈尊跑学生家里去,这不合情理。更何况何大人又是堂堂一省学台,三品大员,身份尊贵。

    何景明哈哈一笑:“刚才听你们说起苏木的事情,一个又傻又呆又痴的书生,竟然连中三元,又写得一首好诗,真奇人也!本官倒想亲眼见上一见。”

    就有人道:“学台,尊卑有别,不妥当吧?”

    “对啊,学台你只需等在学政衙门,过两日就考生前来拜师时,不就见着了?”

    何景明摇头:“我来主持院试时就已经得了朝廷的任命要去陕西提督学政,还有两月就是乡试。这一路西行,也需要些时日,不能在耽误,明日就要启程,不能再在保定停留。”

    “学台,若如此,不如去将那苏木传来就说话就是。”

    何大人微笑摇头,心中却反复地念着苏木的那首“一夜东风人万里”,只恨不得早点见着原作者,看看能够写出这种开阔气象诗词的学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

第九十七章 热闹的苏家

    苏木自然知道今天是院试发榜的日子,他心中也已经肯定自己能中,至于能不能得头名,老实说也只要八就成把握。

    文章这种事情,各花入各眼,没准考官不喜欢这种风格的卷子呢!

    只是不知道,为了他的头名,正副主考还差点闹得不可开交,甚至要相互上折子弹劾。

    他今日起了个大早,特意换了身青衿,手中把玩着一把湘妃竹折扇,按照往日的规矩,潇潇洒洒来到宗祠。

    宗祠的翻修还在进行之中,几个苏家下人一大早就忙得浑身热汗。

    见了苏木,几个人都热情地招呼:“大少爷来了,今天拾缀得真利索啊!”

    “大少爷真是风度翩翩,一看就好象是举子老爷一样,身上带着一股子贵气。”

    这六日五人算是看得明白了,苏木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将苏瑞堂哄得团团转,不但不让他干半点活,还每日好酒好肉侍侯着。

    看苏瑞堂的模样,对苏木也颇多讨好,这就让人想不明白了。

    想不明白就不去想,五人虽然粗鄙,但小人却有这小人的机灵,知道现在的苏木是不能得罪的。一个不好,只怕苏木还没恼,苏瑞堂先要发作,将他们整治得死去活来。

    “各位早啊!”苏木笑眯眯地给大家打着招呼,然后开始脱衣服。

    接着就在宗祠前的小院子里跑起圈子,锻炼身体。

    这也是他这两个月养成的习惯,整天大鱼大肉,身上的肉又长了一圈,不运动仔细成痴胖宅男,告别帅哥队伍就不好了。

    看到苏木在院子里一通跑,五人都是暗自摇头。这个大少爷,平日里让他干一点活都不愿意,却每日要将自己折腾出一身臭汗,真是奇怪了。

    等跑上三十来圈,身上的汗水如浆而出,气也喘不过来时,苏木才停下来。

    苏千忙端了一盆热水殷勤地递过去,这也是他每日的任务。

    苏木拧了毛巾,擦了擦手脸,感觉从未有过的舒畅。

    正在这个时候,苏瑞堂跑过来,挥手让苏千退下,然后一脸担忧地说:“苏木,今日可就是院试发榜的日子,瑞声……可否能……能中?”

    他强自镇定着,但右手却捏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已经发白了。

    苏木一笑:“是啊,今天发榜。我说瑞堂,你紧张什么,又不是你去考秀才。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中没有中,我都没紧张,你紧张什么呀?”

    “你……”大约是听出苏木口中的挖苦,苏瑞堂怒叫一声,然后又忍耐下来,叹息一声:“忐忑啊,忐忑啊!”

    “别担心,苏瑞声肯定中不了,我有**成把握。”苏木笑嘻嘻地将手中的毛巾扔进木盆里:“戏台子的事情你安排好了吗,热闹不,这事你又是怎么安排的?”

    苏瑞堂:“戏台子已经搭好,就立在我们苏家的大门外。就是在昨天,我已经将苏家所有长辈都请了过来,说是瑞声肯定能中,家里已经预定了酒宴,叫大家过来热闹热闹。”

    “哦,这样啊,再详细说说,那解娘和三叔又是怎么说的?”苏木对府中相关人等对这事的看法非常有兴趣。

    “解娘啊,这女……”估计是发现自己失言,苏瑞堂哼了一声,低声道:“女人嘛,都是头发长见识短,瘌痢头儿子自家的好。在解娘的心目中,瑞声就是天下一等一的才子,莫说区区一个秀才功名,就连进士也不在话下。一听说我出钱给瑞声庆贺,立即就高兴起来,还夸我半天来着。那张脸,让人看了就想吐。”

    一提起继母的名字,苏瑞堂嫌恶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这个时候,苏千将两杯热茶送上来。

    苏木一边悠悠地喝着茶水,一边听苏瑞堂说着府中众人的情形。

    苏瑞堂:“父亲大人见我弄出这么大动静,却恼了,把我叫去训斥了半天,说是榜文都还没出来,怎么就想着庆贺了,岂有此理,到时候也不怕弄出笑话?”

    一提起这事,他就神色黯然。

    苏木:“那么,你是怎么回话的?”

    苏瑞堂:“还能怎么回话,自然是依着你教我的原话回的。我就说,瑞声中秀才那可是我苏家最近几十年的头等大事,得请全族上下所有人等一道庆贺才行,这才合乎礼制,且瑞声也说他肯定能中的,我也深信不疑。真到了发榜那天,再去请族中亲友过来,一时准备不足,怠慢了长者却是不美,况且,如果再拖延一两日,也少了那个热度,变得没意思了。且,瑞声如此自信,我这个做兄长的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自家的兄弟?”

    这些话都是苏木教他说的。

    “然后呢?”苏木不动声色地问。

    苏瑞堂叹息一声,有些失落:“还能怎么样,自然是被狠狠责骂,赶了出去。”

    苏木一笑:“瑞堂你不用担心,听你的话,三叔虽然说得严厉,可内心中却已经将你看重一个做事牢靠稳重之人,评价肯定不会太低。再说了,必中这话可是他苏瑞声自己说的,你不过是提前做了准备,将来就算出了什么波澜,也不是你的责任啊!”

    “此话当真?”苏瑞堂眼睛一亮,忙问。

    苏木低头喝茶,却不回答。

    他心中冷笑:三叔啊三叔,只怕你现在也觉得自己儿子是个人才,中秀才是必须的,不中……根本就不可能。苏瑞堂弄出这么大动静,戏台子也搭好了,等下那场大戏一唱,却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表情,你以后还有脸在保定立足,?还有什么比名声尽毁更糟糕的事吗?

    二人又说了半天话,看时间差不多了。

    苏木这才看了看一脸急噪的苏瑞堂:“瑞堂,估摸着也到了张榜的时辰,咱们出去看看吧!你还别说,我也是参加了院试的,没准我也能得一个秀才呢!”

    苏瑞堂点头起身,但心中却是不信。

    苏木智谋他是很佩服的,可若是科举,他不认为一个只读了两个月书的人就能顺利考中功名。

    二人出了苏家大门。

    苏木抬头看去,顿时抽了一口冷气:这架势实在是太大了!

    整整六天没有出门,他一时间还真适应不了。

    热闹,那是真正的热闹啊!

第九十八章 两个人的等待

    不得不承认苏瑞堂会办事,也舍得下血本。

    一走出大门,苏木就被眼前的规模给惊住了,门口早就用木头架子搭出了一个两米高的台子。

    上面挂满了红色的布匹,台面上还铺着红色的地毯,一群乐师正在上面调音,又是胡琴又是锣鼓,闹得不能再闹。

    古人的娱乐方式很简单,像这种搭台唱戏的事情可不多见,况且又是免费。

    一听到这个消息,至少有一百多人跑过来看便宜,这还不包括一百多苏家族人。

    台下早围了一大堆人,都尽力伸着脖子朝上面看去。

    碰到个子矮小的,还踮起了脚尖。

    苏家大门口早就被这群人给堵得水泻不通,满世界都是嘈杂。人和人说话,通讯基本靠吼。

    在戏台子前面,还摆了几张桌子,上面也是堆着不少松子、葵花子、茶点什么的,十几个苏家的长者一边喝着茶,一边说话。苏家这几年情况不太好,三房和四房手头窘迫,手也紧得很。像这种白吃白喝的机会,可不好找。

    苏木看得明白,苏三老爷正坐在最正中的那张桌前,旁边是一个长者做陪。

    三老爷身上穿得朴素,就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袍,但是他身边的解娘却换上了一身新衣裳。红色才缎面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照得她满面都是得色。

    至于苏瑞声,则白着一张脸坐在下首,表情显得很郁闷和忧愁。

    苏木一看,心中就乐了。被人架在火上烤的日子可不好过,他也能想象出苏瑞声此刻心情究竟忐忑到何等程度。

    旁边,苏瑞堂也得意地笑起来,在苏木身边小声道:“苏木,你看看,你看看苏瑞声的表情,还像是考得极好,志在必得的模样吗?”

    在来这里之前,苏瑞堂先还有些担心,担心苏瑞声没准就真的中了。如果这样,自己所安排的一切岂不就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可一看到弟弟那颓丧担忧到死的模样,苏瑞堂就放心了:哼哼,弟弟,你等下就等在在全城人面前出丑吧!

    至于父亲的名声,苏瑞堂才不放在心上呢,只要自己将来能够顺利继承家业,我管他去死!

    两人推开人群,走到主席。

    苏瑞堂朝众人一施礼:“父亲大人,儿子来迟,恕罪。各位叔叔伯伯,小侄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众人都微笑着点头,向苏三老爷夸奖道:“老三,你这个儿子真是能干,仓促之中,竟将诺大场面布置得井井有条。”

    就连一向喜欢挑苏瑞堂错的解娘也娇笑着对三老爷道:“老爷,我们这个儿子真的晓事了,知道疼他这个弟弟。”

    又对苏瑞声道:“瑞声,你应该感谢你哥。虽然你马上就是秀才,可兄长还是兄长,你可不许失了礼数。”

    苏瑞声听母亲叫了这一声,一个激灵,这才如梦方醒地站起来,讷讷几声,只看到嘴唇动,却听不到声音。

    苏瑞堂装出一副和蔼兄长的模样,将弟弟按得坐了下去:“瑞声你不要如此多礼,你这次如果能中秀才,也是咱们苏家的光彩。”

    “多……多谢兄长。”苏瑞声的脸更白了。

    苏木也走上前去,朝众人一拱手:“见过三叔四叔,见过各位长辈,见过婶婶。”

    苏三爷好象才发现苏木的样子:“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在宗祠做事吗?”眉头就皱了起来,一脸的严厉。

    苏木却一脸的平静:“今天是院试放榜的日子,小侄也参加了这场考试。本打算亲自跑去贡院看榜的,可手头有活实在是走不开,只到这里等着。”

    “难不成你还能中?”苏三老爷冷笑:“难不成你还想着有人会送喜报过来给你?”

    其他人都小声地笑起来,就好象听到了什么好笑的段子一样。

    苏木:“送不送喜报,在没有放榜之前小侄也不知道啊。家里不是已经派人去看榜文吗,小侄过来就是想请去看榜的顺便多看一眼,看我的名字在上面没有?”

    哈哈。

    笑声更大了些,就连苏瑞堂也忍俊不禁。

    只苏瑞声没笑,他现在的模样用失魂落魄来形容也不为过。

    “恩,看来你是不死心啊!”苏三老爷点点头:“那你就等着吧,不过,到时候中不了,也无须失望。对了,我倒忘记你也是参加了考试的。童子试前两场你都拿了头名,难免心中有了一丝骄傲。不过,我却打听得清楚,你县试是知县大人看在韶先生面子上放了你一马。至于府试,却是韶先生提前猜中了题目,中得侥幸。这场院试,关系到考生的功名,主考官何大人什么人物,在他面前,任何人都没有情面可讲。”

    声音一声比一声严厉:“读书做人,夯实基础才最是要紧,怎么能想着一步登天?”

    苏木人畜无害地腼腆一笑,道:“三叔说得有理,侄儿受教了。我日子过得艰难,今日这里又是如此热闹,想出来讨一杯酒吃。”

    见苏木吃憋,解娘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娇声娇气地对三老爷说:“老爷,今天是瑞声的好日子,又何必说些不愉快的事情。不如就让苏木坐下,他平日间日子也过得苦。”

    苏三老爷的面色这才缓和下来,对苏木喝道:“还不坐下。”

    苏木谢了一声,就挨着苏瑞声坐好,只看着苏瑞声笑。

    苏瑞声却将头低了下去。

    突然间,戏台子上走出一个浓装艳抹的戏子,也看不出性别,就在台上依依啊啊地吊起了嗓子。

    下面的观众同时叫了一声好,朝前涌去。

    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席间众人都是相视一笑,开始吃茶说话。

    须臾,苏四老爷看了兄长一眼:“老三,我估摸着已经到了发榜的时辰,要不,派人过去看看。”

    苏三老爷点点头:“去吧。”

    苏瑞堂突然叫了一声“慢着。”就说:“瑞声这次中肯定是能中的,可到现在却不知道名次如何。我听人说前三十的都会有喜报送来。去的人见到瑞声若是进了前三十,倒不用急着回来,也免得抢了官府送喜报的人的风头。”

    苏三老爷点点头:“却是这个道理,去的人先看名次,若是名次靠后就立即回来。若进了前三十,也不用急,跟着官家的人一道回来。”

    ……

    等看榜的人走之后,座上的人都在等待。

    苏木和苏瑞声也在等。

第九十九章 喜报频来

    苏家所住的文庙街也算是高尚社区,住在这里的都是清苑县的士绅阶级,即便是在整个保定老城,也是文风鼎盛之地,有不少子弟在读书进学。

    据说,这一片也有三十多个士子参加本期院士,如果不出意外,应该能出三到四个秀才。院试的录取比例是十比一,而住在这里的考生大多是本县的精英,这比例还可以适当调高一些。

    眼见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太阳升得老高。转瞬就到了后世北京时间上午十点钟,正式放榜的时间到了。

    而戏台子上的戏子们也吊好了嗓子,乐师们的弦也调好,嘈切之声逐渐清朗,汇成优美的乐曲,苏木仔细一听,却有些熟悉,好象是民乐中有名的《步步高》,他对音乐是个门外汉,心中也不敢肯定。

    说来也怪,大约是感觉到已经到了放榜时间,喧闹的人群都同时转头朝贡院方向看去,等待这即将上演的大戏。

    这里离保定府贡院还有好几里地,就一条街,无论是哪家的子弟中了秀才,报喜的人都会在第一时间经过这里。

    苏瑞声前几天被苏瑞堂放出谣言,说是必中,大家也都这么相信,都想第一时间看到报喜的人到来。

    人实在太多,天气又热,大家都是满头汗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热烈的汗臭味。

    苏瑞声的母亲解娘不停地用手绢扇着空气,旁边的苏四老爷被脂粉味熏得不住皱眉。其他人也都是不停地扇着扇子,只苏三爷依旧笔直地坐在那里,但身上的青衿已经被沁得透了。

    作为一个族长,必须保持着基本的威仪。当然,相比起其他人,也要辛苦许多。

    说来也怪,苏瑞声却一点汗水也没有。

    苏木心中奇怪,转念一想,却恍然大悟,这家伙是战战兢兢汗不敢出啊!

    他一笑,低声对身边的苏瑞声耳语道:“瑞声,我听人说你放出大话来今科必中,有这分自信,佩服佩服!”

    苏瑞声一颤,有些醒过来的样子,眉宇中带着恼怒,低声道:“也不知道是哪个畜生这么说的,苏木,你老实回答究竟是不是你?”

    苏木:“这话倒是奇怪,你怎么肯定是我?”

    苏瑞声眼睛微红:“苏木,明人不说暗话。你我之间的恩怨,彼此都清楚得很。上次诗会的事情,还有胡家小姐的事。可惜啊,现在你我是一拍两散,我苏瑞声固然得不到胡小姐,你不也两手空空?说,究竟是不是你给我摆了这么一道?”

    苏木:“瑞声,那日考完,三叔问你考得如何,可能中,你是怎么回答的。放出这个大话的,可是你啊!”

    “你……”苏瑞声满眼都是怒火:“苏木,你承认也罢,不认也罢,只要我苏瑞声在世一天,你我的冤仇就解不开。”

    苏木轻轻一笑,对于这次院试,他有十足把握。只要得了秀才功名,过了今天,就是海阔天空,他才不会将区区一个苏瑞声的威胁放在心上:“瑞声,你还是好好担心下自己能不能中秀才吧。你看……”

    他指了指周围热闹的场面,收起笑容:“你若是中了还好,如果不中,又该如何面对父老乡亲的期许,你还有什么面目活在这个世上?”

    一想到问题的严重性,苏瑞声一身都颤起来,喃喃道:“能中,不,我一定能中。”

    苏木不肯放过他,用炯炯的目光盯过去:“你真有这个自信,还是自我安慰,时间不多了。”

    苏瑞声只觉得苏木那双眼睛深得看不见底,被他盯住,自己的三魂六魄都好象被吸进去了一般:“能中,一定能中的。”

    声音中竟然带着一丝哭音:“我就不信我会这么倒霉?”

    他心中却是明白,以他在考场上的表现,这次算是考砸了。这六日,整个人都好象活在梦魇之中,之是在默默等待那不测的命运。

    现在,只能求上天保佑了!

    周围实在太闹,苏木和苏瑞声的对话也没人能听到。

    “哈哈,我也相信你。”可说了这半天话,苏木也觉得热不可耐,“哗啦!”一上挥开扇子,大力地摇了起来。

    苏木本就不是明朝土著,做为一个现代人,对于古代那一套礼制和读书人的举止谈吐什么的也没那么多讲究,恣意随性惯了,再加上苏家的人又都看他不顺眼。

    见苏木打扇的动作幅度很大,旁边的几个长辈都皱了一下眉头,满脸的嫌恶。

    苏三老爷大怒,喝道:“苏木,你站起来。”

    苏木故意腼腆一笑,站起身来:“三叔有何吩咐?”

    苏三老爷沉着脸,正要呵斥,突然间,人群发出一阵骚动,到出都是人在喊:“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解娘尖叫一声,满面的喜色,忍不住站起身来。

    可惜她个子矮小,如果看得清楚,不觉大急。

    苏三老爷面上也是带着一丝喜气,也顾不得再教训苏木,朝贡院方向看去。

    苏瑞堂一呆,然后大声朝戏台子上喊:“奏乐,奏乐,都给我精神点!”

    乐声大了许多,依旧是那曲《步步高》。

    苏木明显带看到苏瑞堂和苏瑞声两兄弟身体都是同时一颤,只不过这二人的心思却不尽相同。

    苏瑞声因为太激动,站起来的时候还将凳子都带倒了。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苏木的个头在明朝人当中也算是中等,堪堪从人脑袋的缝隙中看过去,却见到远处一个家丁模样的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喜极而泣地高喊:“中了,中了!”

    苏木一呆“中了,是我吗?可是,却没有衙役官差来送喜报,看来名次也不高,没进前三十。难道是我的卷子在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如果真有问题,应该是第一题。”

    苏木不认为自己的第二题会出什么问题。

    其实,真正出了纰漏的反倒是冯桂芬的榜眼文。只不过,考官阅卷的事情,外面的人怎么可能知道。

    不过,苏木认为,只要不是会试这种直接决定考生能否进翰林院的中央级别考试,名次什么的倒不要紧,只要中了就成。

    “好!”

    “瑞声少爷果然中了!”

    到处都是鼓掌声,解娘和其他苏家的人也都是一脸的喜气。

    尤其是苏家的子弟和下人们,更是准备这一旦喜报送到,就抢先一步到老爷们面前恭喜,没准还能得些喜钱。

    “放炮,放炮!”就有人高声喊,然后炮匠拿起一柱香朝早已准备好的鞭炮捻子上点去。

    “住手!”突然间,苏瑞堂推了炮匠一把,高声喊:“弄错了弄错了,这不是我苏家的人。”

    苏木听苏瑞堂这么一说,也是一惊,眼角瞟了他一眼。

    却看到这家伙眉宇中好象松了一口气,也带着一丝嘲讽。

    苏瑞堂这一声喊,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

    只那个报喜的还在不停喊:“中了,中了!”

    等到跑到跟前,大家这才发现此人很是面生,却不是刚才派去看榜的那个。

    就有人老实不客气提拉住他,厉声问:“你是哪家的人,因何高声喧哗?”

    那人见自己惊动了苏家人,有些不好意思,竭力地挣扎着:“快放快我,我是林家的,我家六少爷高中本期院第六十七名,中了秀才了。放开,我得快些回去讨赏钱!”

    “啊,原来是林家的六少爷!”

    林家本是清苑的大族,这个六少爷大家都是知道的,乃是林家的远房,家境一般,全靠家族供养才能读书,正住在苏家附近的一座两进小院子里。

    此人寡言少言,日常也不太同人交往,显得很是寒酸,想不到他却中了。

    听说不是苏瑞声的喜报,大家都有些失望,没有人说话,只《步步高》还在响个不停。

    不片刻,那六少爷的院子里就传来了一声号哭,然后是长长的大笑,疯狂的声音响起:“爹,娘,儿子这次中了,儿子没给你们丢人!”

    听得人心中一阵酸楚,可以想象这个六少爷平日间也是没少吃苦头的。

    苏木心中越发觉得今天这一幕有趣其实,就提着茶壶不住给在座众人加水,反安慰起苏瑞声:“瑞声的名次肯定很高,派去看榜的人定然和官差一道过来,所谓好戏不再忙上,也不用急。”

    解娘松了一口气,“对对对,老爷,苏木说得对,瑞声肯定是考得好,这才迟一些。”

    苏三老爷抚摩着胡须,哼了一声:“这厮倒是口甜。”

    又过了大约时辰,正当大家热得都受不了时,突然间,人群又是一阵骚动:“来了,来了!”

    这回,苏三老爷他们倒是没有动,坐在那里等着,倒是苏瑞声猛地站起来,然后叫了一声:“是……到到到了……是贡院的官差……”

    他有些口吃。

    苏木定睛看去,来了三五个人,为首的的确是一个衙役,手中捧着一份报子,笑得眉眼都眯缝成了弯月。

    “当真!”苏瑞堂大惊,抢先一步冲了过去,拦住那衙役,连连拱手:“敢问公差大哥,你这是要去谁家送喜报啊,又得了第几名?”

    那公差被人拦住去路,心中不爽,喝道:“让开,又不是你家的,废什么话?”

    苏瑞堂一听,心中又欢喜起来,将一串钱塞了过去:“我是苏家的人,想问一下我家苏瑞声中没有?”

    那衙役这才笑起来:“我这是去给赵州孙家送喜报,他们家的老七得了院试第七。至于你家苏瑞声,我知道啊,没看到有喜报,大约不在前三十名之内吧。且等着!”

    赵州人,姓孙,苏木立即明白过来,是补习班的孙生,嘿,这小子也中了,名次还这么高,果然有几分才气

第一百章 旱天雷

    听说不是苏瑞声,而他又没在前三十名之内,苏家的人都泄了气。

    再没有任何声音,日头已近正午,却没有一个人提吃饭的事情。

    热风一阵阵吹来,吹得灰尘一阵阵飞起。

    ……

    说起来,清苑县还真是个人杰地灵之处。

    抛开孙生不谈,接下来,又有三个童生中了秀才。

    喜报一张接一张从这里路过,刚开始的时候,苏家的人还要拦住人家问是谁家的子弟。

    到后面就彻底麻木了

    戏台子上的乐队还在将那首《步步高》反反复复地演奏,听得人一阵心慌。

    苏三老爷顿时焦躁起来,忍不住道:“这乐师怎么回事,脑袋都被吵炸了,换一曲。”

    当下就有飞快地跑去吩咐。

    苏三老爷又道:“既然瑞声不在前三十名之内,去看榜的那个奴才怎么还不回来,如何办事的?”

    苏瑞堂这回是彻底地放松下来,看了一眼已经瘫软在椅子上的褥瑞声,只想大声地冷笑。

    他小心地对三老爷道:“父亲大人,下面的用人们办事不利,又不识字。让他去看榜,估计也要问旁边的人。要不,儿子去看看。毕竟是我苏家的大事,还是亲自去一趟塌实。”

    解娘也急道:“对对对,你去看看,看仔细点,别漏了。”

    苏三老爷也点点头,难得地对长子说了一声:“辛苦你了。”

    苏瑞堂心中对这个父亲是死了心了,父亲平日里是如此的严厉,可一旦涉及到弟弟的功名,却如此上心。厚此薄彼到这等程度,怎不叫人心冷。还是苏木说得好,一旦瑞声得了秀才,偌大一个苏家,还有我苏瑞堂立足之地吗?

    他心中也是酸楚,刚离席,却听到有人大喊一声:“来了,来了,这回是真的?”

    苏瑞堂一惊,定睛看过去,远远的,又一个人匆忙跑来,不是家里先前派去的那人又是谁?

    那人跑得匆忙,一副火烧房子模样,身上的衣裳也破了,面上全是灰尘。

    不但有人问:“怎么回事?”

    “闪开,闪开,别耽搁我向三老爷讨赏。”

    那下人跑得极快,转眼就冲到苏三老爷身前,跪下去,磕了一个响头:“恭喜三老爷,中了,中了。”

    “什么中了?”所有人都同时问,而苏三老爷的声音中竟然带着一丝颤抖:“你这杀才,快快报来!”

    下人一脸激动:“回三老爷、四老爷的话,小人去看榜的时候……小人又不识字,没办法,只能拖住身边的人问。可惜,别人只顾着看自己中没有,却没有人理睬。小人急啊,急得都出汗水了。”

    “快说,别说些不着调的。”苏瑞堂大喝。

    下人:“小人急啊……啊!”

    原来是苏瑞堂实在是等不及了,一脚踢了过去,正中那人的胸口。

    这下,那人的声音才算利索起来:“问了老半天,也问不出什么。只听到有人在喊,本期的头名竟然被苏家给夺了去。”

    “啊,头名!”苏瑞声如触电一样站了起来。

    苏木心中也是一凛然,然后又带着自信的欢喜:看来我是中第一了,那冯桂芬的那篇榜眼文果然是大杀器,只要主考官眼睛不瞎子,自然识得其中的妙处。

    “什么,头名,可当真?”苏家其他人也是大叫。

    只苏三老爷还沉得住气。

    那下人:“小人一听,还不敢肯定,真要再问,却又听得一阵高喊,主考官出来了,说是要亲自来苏家送喜报。小人也不敢耽,立即撒了腿朝家里跑,想早一点把消息报告给三老爷四老爷。否则,若是等主考大老爷到了,家里也没有准备,却是失了礼数。”

    “主……主考官大人亲自过来送喜报!”这下,苏三老爷再也坐不住了,霍一声站了起来,眼睛里含着热泪:“好好好,好得很,瑞声,你总算没有让为父失望,咱们苏家这回是扬眉吐气了,祖宗保佑!”

    “祖宗保佑啊!”这一声喊得如此响亮,远远地传开去。

    解娘不解,笑问:“老爷,主考大老爷很了不起吗?”

    其他人听到解娘问出这一句话,都小声笑起来。

    就连苏三老爷也难得地忍俊不禁:“解娘,你却不知道这院试一般都要由省学政来主持。通常是一个七品的郎中,但今次不同,却是正三品的学台大老爷。瑞声做了他的门生,对将来的前程也是大有好处。”

    “什么,三品大员!”所有的人都豁然变色,那可是一省督抚级的高官啊,做了他的门生,算是傍上一条粗大腿了。

    苏瑞声以为自己真的是中了第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第一,第一,居然得了第一,我还以为我真的完蛋了。没想到随手涂鸦也能中,真是天见可怜。”

    这个时候,他也不害怕了,只感觉浑身上下千万颗毛孔同时张开,忍不住鄙夷地看了苏木一眼:“苏木,先前你诸多挑衅,还说了那么多废话。可惜啊,可惜啊,我还是得了第一,可你呢?如今,看到我苏瑞声今天的风光,你是不是很失落,是不是有种被打脸的感觉?”

    苏瑞声竟然说出这样不顾体面的话来,其他人都大觉骇然。

    苏木却笑了笑,也不在意,拱了拱手:“恭喜瑞声,作为苏家子弟,苏木与有荣焉!”

    “好,既然今天是我的好日子,我也不同你这个小人计较,免得坏了心情,赏你的!”苏瑞声终于得意忘形了,将一锭碎银子扔在到苏木的脚边。

    苏木倒不失落,喜报不到,谁知道上面上哪个人的名字呢?苏瑞声说这些,也未免为时过早了?

    倒是那苏瑞堂一脸的失落。

    苏木:“瑞声,你要赏我银子吗?真当我苏木是要饭的,使出这种辱人手段?难道,在你心目中已经不拿我苏木当同宗弟兄看了?”

    苏瑞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弟兄,你就是个叫花子,谁正眼看过你。给你钱也不要,还真想摆你大房的架子?”

    解娘也在旁边大叫:“苏木,给你钱你就接着,别给脸不要脸。”

    见苏木没有理睬,解娘大怒,对苏三老爷道:“老爷,这个苏木太狂悖了,得逐出家门!”

    苏三老爷皱了一下眉头:“苏木,大喜的日子,别扫了大家的兴头。”

    苏木嘿嘿一笑,只不住摆头。

    苏三老爷哼了一声:“下来再同你说话,乐队呢,怎么停了?”

    原来,刚才这里闹了这么一处,其他人都惊得呆住,乐队也忘记了弹奏。

    听到三老爷这一声喊,这才慌忙演奏起来,乐声也怪,却是《旱天雷》,将喜庆的气氛弄得古怪。

    “这什么音乐?”

    正在这个时候,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鞭炮声,就是一阵接一阵的呼喊:“学台大老爷到!”

    “头名喜报到了!”

    满眼都是青色硝烟,鞭炮的红色碎纸炸得满天满地都是。

第一百零一章 送错的喜报

    “啊,学台大老爷到了!”苏三老爷大惊,再也忍耐不住,一脸激动地站起来,跑到路口,对着前方一揖到地。

    同时,苏四爷和其他长辈也都跟在苏三爷身后。

    苏三爷身具秀才功名,可以见官不跪。

    苏家其他长辈却没有功名,都跪在三老爷身后迎接。

    至于苏瑞声,更是激动得相是打摆子一般。

    无论怎么看,苏家的人都以为苏瑞声已经得了第一。

    苏木退到一边,抱着膀子看热闹。

    旁边,苏瑞堂一脸丧气,忍不住低声埋怨:“苏木,你不是说苏瑞声肯定落榜吗,怎么弄成现在这样?瑞声这回……这回是真的得第一了。”

    苏木笑了笑:“你急什么,刚才你哪一只耳朵听人说苏瑞声拿了头名案首了?”

    苏瑞堂:“到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些废话?”

    苏木悠悠道:“这次苏家可不直苏瑞声一人参加考试啊,兴他中,难道就不兴别人得第一?”

    “苏家还有其他人参加院试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苏木指了指自己:“难道你忘记了,我也参了院试,或许得第一的是我吧?”

    苏瑞堂顿时恼了,一拂袖子:“荒唐,狂妄,我这次被你耍惨了!”

    也懒得同苏木再废话,径直走到苏瑞声身边跪好,涎着脸皮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估计是在抓紧时间讨好吧!

    苏木对苏瑞堂现在的表现大为不齿,他这几日同苏瑞堂天天呆在一起,本对他稍微有些好感。可这鸟人今天表现也太可恶了,真是一个小人啊!

    苏木心中又是一笑:苏瑞堂小不小人和我却没有任何关系,他若是小人,三老爷家将来免不得要热闹,可以肯定三叔的下半辈子也会被这两个不成器的儿子闹得不安生,这不正是我所想看到的吗?

    这六日的所有安排,不过是激活了苏瑞堂心中的魔鬼。

    ……

    很快,鞭炮声停了,在青蓝色的烟涡,一行人走了过来。

    为首是一群衙役,手中举着牌子,上面写着“肃静”、“回避”、“进士及第”什么的,估计是何景明何学台的仪仗。

    在衙役们的后面则是一顶四太青呢大轿。

    前前方有人跪拜,开道的衙役照例一声大喝:“什么人,敢挡学台大人的道?”

    苏三老爷高声应道:“学生保定府清苑县秀才苏拓,乃是苏家族长,听说我家子弟得了今次院试头名案首,前来迎接何老大人,惊扰大老爷,恕罪!”

    衙役一笑:“原来是苏家的人。”

    就带着仪仗闪到一边。

    那顶四抬大轿行向前来,停住了。

    一个三品官员从轿子里走了出来,正是本科主考官,即将赴任的山西提督学政官何景明。

    见何大人一脸的威严,苏家人心中同时突突跳起来。

    苏瑞声更是吓得不敢抬头。

    “原来是苏家族长啊,考生何在?”何景明微笑着看了看身前众人,柔声问。

    “快上前谢师恩?”苏瑞堂是懂得规矩的,忙看了儿子一眼。

    “是是……是……”苏瑞声慌忙匍匐着向前,“见过老大人。”然后不住磕头。

    苏三老爷见自家儿子举止失仪,心中微微不快,不觉皱起眉头,想呵斥,但当着何大人的面,却不敢多说一句话。

    何景明倒是和气,一把将苏瑞声扶了起来:“快快请起,今科院士本学台点了你第一,你我日后便是师生。况且,你已得了功名,也无须下跪,且让本师看看你的模样。”

    苏瑞声这才直起身来。

    苏木在旁边看得心脏一阵不争气地乱跳,他虽然可以肯定自己定然得了第一,这个何大人是认错了人。可世事无绝对,如果自己真的名落孙山了呢?

    不对,以苏瑞声的水平,能得第一那才是笑话呢!

    肯定是认错人了!

    ……

    等到苏瑞声抬起头来,何景明一看,心中却有些不喜。原来,这苏瑞声刚才在地上跪着,又磕了几个头,额上早粘满了黄土,被汗水一冲,顿时变成了大花脸。

    不过,头名的卷子作得的确好,倒不可以貌取人。

    于是,何大人就温言道:“你的文章是本学台亲自批阅的,第一题和后面的试帖诗也不过差强人意,倒是第二题作得非常精妙,深得我心。”

    说起那篇文章,何景明顿时来了兴致,念道:“孟子意谓,吾与子论友而为之历数前人,上追古帝,大约皆节下交之事,为上者之所难,是以千古艳而非也,吾试与自平心言之。尊贤而极之天子友匹夫,甚矣敬下也,虽然敬者通乎上下也,吾试与子平心言之。这一段起讲尤其妙,‘吾试与子平心言之’,居然在考场上用这种语气写文章,非有大自信者不可为之,好,非常好,吾得一佳弟子也!”

    ……

    这一句不要紧,苏木却是一震:麻辣隔壁的,这不就是我抄的那篇冯桂芬的文章吗?老天保佑,果然是我得了第一!

    秀才,我终于到手了!

    顿时,他喜不自胜,先是在自己胸口划了个十字,然后又双手合十。

    看到他不住的笑,旁边苏家人都是面露鄙夷:这个苏木果然又呆了!

    ……

    苏瑞声不明白何景明在说些什么,实际上那场考他都是懵懵懂懂中度过的,自己究竟写了什么,现在回忆起来却是没有半点印象。

    只讷讷道:“恩师谬赞了,恩师谬赞了。”

    “不算是谬赞,做人做文得有自信,好就是好。”何大人哈哈大笑,文青脾气一犯,就朗声将苏木那篇文章背了下来。

    一时间,抑扬顿挫,满世界都是他的读书人。

    苏三老爷是识货的,一听,猛吃了一惊:这瑞声什么时候写得怎么精妙的文章了,这文,别说区区一个秀才,就算是进士也能中。

    一个念头在心中闪过:苏家这回搞不好要出个官儿了。

    苏瑞声也呆住了:这是我写的吗,这是我写的吗?随意而为之,就如此水准,难道我是天才?

    不过,这文章写得真是好,连苏瑞声都佩服起自己来了,连声道:“恩师,小子何德何能,当不起,当不起!”

    何景明笑着摇头:“好就是好,不必谦虚,咱们心学门徒不讲这些。”

    苏瑞声如今已经乐上天了,如何听得出何大人在说什么。

    苏三老爷却听出不对,自家儿子自己清楚,师承的是朱程理学,什么时候同心学扯到一块儿了。可在学台大人面前,却没有他插话的余地。

    按说,何大人这次亲自前来,应该先入席。

    可他谈兴一来,就滔滔不决说个不停,其他人也只有干站在一边聆听的份儿。

    何景明继续对苏瑞声说道:“你也不要自满,其实,你那篇试贴诗真得不成,我且问你,怎么写成那样?”

    见何景明严厉起来,苏瑞声有些口吃:“恩、恩师,学生的诗怎么了?”

    何大人名士风流,一生钻研诗词,最见不得别人的诗作得不成,道:“你那首诗帖诗也叫诗吗,一味恪守形制,将一句话反复左右地解读,味同嚼蜡,看得人心中嫌恶。若单凭那诗而言,你却是得不了第一的。”

    一说起试帖诗,旁听的苏木倒是提起精神来,顿时大觉得羞愧。没办法啊,自己本不擅长此道,只能老实地当八股文来对付。否则,若是靠自己的真本事率性地写,别说第一,只怕中个秀才都难。

    何景明越说越恼:“子乔啊子乔,不是为师说你。你本是诗词好手,那句‘一夜东风人万里’不就做得极好,怎么上考场却想是换了一个人。”

    苏瑞声还真不住应道:“恩师说得有理。”

    但其他人都愣住了:子乔……这不是苏木的字吗?难道这喜报竟然送错了,难道何老大人点的头名案首是苏木。

    这,不是全乱了吗?

    ……

    一刹间,没有人说话,只乐队那首《旱天雷》依旧演奏得欢快响亮。

第一百零二章 如愿小三元

    何大人谈性一上来,就是滔滔不决。他本是明朝诗词大家,史称前七子,很快就扯到其他六人身上,比如李梦阳的诗词如何如何,徐祯卿又如何如何。

    苏瑞声早被突然降临的狂喜弄得失去了思考能力,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不住点头附和。他也知道自己没办法插嘴,只做出一副讨好谄媚模样。

    可应了几声,苏瑞声才发现气氛有些不对,所有人都没说话,皆用一种诡异的表情看着自己,这表情中竟然带着一丝同情。

    他抬起头愕然地看了看四周。

    这下就连何景明也是奇怪,“怎么了?”

    目光就落到苏三老爷身上。

    苏三老爷汗水如同泉水一般涌出来,颞颥几声,回头朝戏台上叫了一声:“别奏了。”

    乐音甚大,加上他这一声也是如此微弱,乐师们如何听得见,依旧吹拉弹唱搞得热烈。

    苏木忍不住笑出声来,用尽丹田之气,叫道:“都别弹了,安静。”

    这下,《旱天雷》总算是偃旗息鼓。

    这下,整个世界总算是清静下来。

    只初夏的热风一阵阵吹过,灰尘飞扬,然后纷纷扬扬落到苏家等人头上,显得十分可怜。

    “又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了?”何大人被人打断了话头,微觉不快,又问。

    话音刚落,就看到那边有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书生举起了一只手掌:“学台大人,晚上想问一句,这次考试,我苏家究竟是谁中了头名案首。”

    这青年个头普通,但五官却长得端正,尤其是那一双浓黑的眉毛,更是如刀子一样锋利,双目也是炯炯有神。

    同这个时代别的读书人都是蜂肩短腿不同。此子肩膀宽阔,身材健硕,皮肤显示出一种健康的红润,说起话来,露出雪白的牙齿,时刻都带着一种恬淡的微笑。

    此人正是苏木,经过两个多月的锻炼,他基本已经告别了弱不禁风的状态。又同常年操劳的普通人只一处肌肉发达不同,身材也是匀称之极。

    何景明一看,眼睛就是一亮。身言书判,此子生得儒雅端正,身上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白气质,果然不错。

    何大人乃是当世诗词大家,景慕盛唐,唐人讲究的是下马相上马将,即便是文人,身上也会带这一股英气。苏木如此买象,正和了他的脾胃。

    就微笑一笑,也不摆三品大员的派头,反问:“你们苏家究竟有几人参加了本期院试?”

    “回学台大人的话,一共两人。”苏木大步走上前去,微一作揖,不卑不亢地回答:“除了大人面前这个苏公子,还有晚生。刚才晚上听学台所背诵的文章和律诗,好象是在下所作,因而发问,恕罪。”

    “啊,你作的,你叫什么名字?”何景明一楞,隐约感觉刚才一幕应该是出了问题。

    苏木:“学生苏木,拜见学台。”

    “啊,原来你才是苏木,这就对了,这才应该是你啊!好叫你知道,这一科是本学台亲点了你的案首。”何景明哈哈一笑,心中对眼前这个青年十分的满意。只有如此气度和相貌之人,才配得上第一。

    同苏木比起来,方才那个苏家的公子,根本就不堪入目。

    如果取了他,我何景明颜面何存?

    这个苏家怎么回事,怎么把另外一人退到前来,刚才险些收了那小子做门生。否则,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成为一个笑话。此人竟然在自己面前使出龌龊手段,是可忍,赎不可忍。

    想到这里,何景明有些恼火,转头对苏瑞声厉声喝道:“怎么回事,你究竟是谁?”

    一张脸也黑得能滴出水来。

    “啊,是苏木得了第一!”所有人都叫了起来,这实在太出乎意料了,一个有着傻子之名的人,竟然中了秀才。

    “啊,不是我啊?”这个时候,苏瑞堂这才如梦方醒也叫出声来:“回恩师的话,晚生苏瑞声。我不是得了第一吗……怎么就不是了。那么,敢问恩师,晚生中了第几?”

    “小畜生还不住口!”苏三老爷一声大喝,一张脸红得如同熟透了的螃蟹。

    “爹,我究竟是第几啊,不是说中了吗?”苏瑞声还在问,他依旧抱着一丝希望。

    “你……住口!”苏三老爷忍无可忍,一记耳光扇了出去,总算将儿子打醒过来。

    苏瑞声被打得原地转了一个圈,这才“啊!”一声:“什么,我没中?不可能,不可能。”

    苏木差点笑出声来,可当着何景明的面,只能强自忍着。

    再偷偷看了苏瑞堂一眼,那小人早已经乐开了花,悄悄地朝自己竖起了拇指,示意苏木这事干得漂亮。

    可以肯定,苏瑞声今天出了这么大一个臭,将来在苏家也没有任何地位可言。

    总算是再不用担心被苏瑞声这个杂种夺去家业了!

    痛快,痛快,苏瑞声,你也有今天啊!

    投桃报李,苏瑞声忍不住夸张地叫了一句:“小三元,苏木中了小三元了啊!”

    “轰!”一声,苏家的人这才想起苏木如今是名副其实的小三元,只怕用不了几天,这个名声就要传遍整个保定,甚至是整个河北。

    如今的苏木,已经是大大地出名了。

    以前那些看不起苏木的人的目光中都充满了敬畏,都在寻思这个苏家大房的公子如今得了功名,将来弄不好还能得中个举人。这大房,看来是要兴旺了,以后却要多多讨好才是。

    更有心思活络之人,已露出献媚的表情。

    苏木一拱手:“学台大人,酒宴已经备好,还请入席。”

    何景明这才发现苏家今天摆出的场面有些大,心中惊讶,却是一笑:“也好,正要同子乔你说说话。”

    就欣然入席。

    明朝的师生关系很独特,也非常紧密,将来学生如果入仕,两人就是天然的政治盟友,苏木自然打点起精神小心应付。

    说了半天话,苏木听何景明的话有意无意朝心学上引,他心中也是奇怪,暗想,这个何大人不会是心学传人吧!

    既然如此,肯定要投其所好。

    好在苏木在现代社会时本是大学讲师,也基础过陆王心学,当下也不客气,老师将王阳明那套学说直接搬过来。因为记不太清楚,只说了个大概,至于细微处则含糊过去。

    却不想,正投了何大人所好,二人说得热烈,放将苏三爷苏四爷冷落到一边。

    苏四老爷还好,本就是一肚子草,文人说话,也插不上嘴。苏三老爷学的是理学,插了几句嘴,结果被何景明驳斥得体无完肤,再则声不得,只能憋气地坐到一边。

    如此一来,苏家给苏瑞声准备的这个庆功宴反到便宜了苏木。

    谈了半天,喝了几口茶,看天色已经不早,何大人起身欲走,就问:“子乔,你将来可有打算。吾观你胸中所学和抱负,断不会蜗居在区区一个保定。”

    此言正中了苏木下怀,起身道:“回恩师的话,学生正想在科举场上有一番作为。再等得几日,就准备启程去京城暂住,准备参加北直隶的乡试。还请恩师指点。”

    现在已经是五月中旬,乡试在八月,离现在也只有两个多月时间。从这里去京城需六七天光景,在离开前还得和本期中式的同窗小聚几场,了解自一些俗务,这样一来,留给他温习功课的时间也不多了,也是时候去京城了。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何景明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有这份上进心,为师很是欣慰。北直隶的乡试考场在顺天府贡院,报名则要去礼部。”

    苏木有些奇怪,问:“不是去北直隶衙门吗?”

    何景明笑道:“北直隶可没有衙门,直属于各部。”

    苏木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明朝的南北两个直隶省都不是一个单独的行政机构,直接归中央管辖,有点像后世的直辖市。

    又勉励了苏木几句,说完话,何景明这才上了轿子,前呼后拥地离去。

    苏木拿着手中的喜报,这才想起这个好消息应该第一时间告诉小蝶,就朝众人拱了拱手:“这么多年来,多谢各位父老叔伯对我大房的关照,小子先告辞了。”

    众人慌忙站起来,同时回礼:“大公子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都是一家人嘛!”

    “大公子,以后若有吩咐,尽快说话,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将来还大公子若是有所成就,还请多多关照。”

    “是啊,大老爷在世的时候,对我们这房也颇多照顾,咱们两房关系一向是很好的,大公子自然不会不管我这个苦命人的。”

    一时间,苏家旁系和远房亲戚都纷纷站起来,恭维之声不绝于耳。都寻思着苏木如今诺大名气,有秀才功名,又两中三元,况且,又攀上了何大人这棵大树,将来即便是在整个保定城,也是说得起话的人。

    大房怎么看得比三老爷这一系前途光明,看来,苏家的风水是转了。

    苏木心中虽然痛快,可表面上还是一副谦虚的模样,一一得体地回礼之后,转身问苏三老爷:“三叔叔,你现在是族长,小侄欲往京城求学待考,这事还得请三叔点头才行。”

    苏三老爷早已经如坐针毡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子乔你要求学上进,那是正事,家里怎么可能不答应。”

    “可是,三叔一直说我小侄不成器,撑不起大房的门面啊!”苏木语含讽刺。

    三老爷一张脸上的红色就没退过,“子乔你说什么话,如今得了功名,大哥的门楣自然是广大了,我也替去世的兄长高兴啊!”

    “那么,再过几日小侄就去京城了。”苏木有朝众人一施礼,转身回房。

    苏木这一走,众人都不得趣,也恹恹地散了。

    场面顿时冷清下来,只苏三爷和解娘呆呆地坐在那里。

    而苏瑞声则痴痴地站在那里,眼睛也直了,口水拖得老长:“我得了第一,哈哈,我得了第一啦,我是秀才了……%我是苏木,哈哈,我小三元了!”

    解娘“哇!”一声哭起来:“儿啊,你怎么了……老爷,瑞声……瑞声他疯了……”

    戏台子上,已经画完装的戏子探出头来,小心问:“三老爷,还演吗?”

    “当!”一只茶杯扔了上去。

    苏三爷收回甩疼了的手,痛苦地将眼睛闭上。

第一百零三章 两处兴奋

    苏木刚走进苏家大门,就看到小蝶正好在在门口,身边是几个苏家下人正在讨好地问候:“小蝶大姐,宗祠那边不是正在修葺吗,大房的院子也有些破了,要不,叫他们过来打扫一下?”

    “小蝶姐姐,这个月各房的丫鬟们每人都得了两尺花布,才这点寸头根本就当不了什么使,要不把我那份给你,别客气,都是一个院子的姐妹嘛,咯咯!”

    “小蝶,你现在真是运气,碰到这个有出息的公子爷。咱们也是一起进苏家的,我怎么没这种运气呢!”

    “我说呢,还是小蝶有眼光,早就看出大公子将来不得了,早早地就跟了过去。怎么说呢,这叫从龙功臣啊!”

    下人说话没那么多顾及,讨好起人来,也是极尽夸张为能事。

    苏木看得只摇头,倒是那小蝶依旧一脸的平静,同人说起话来也极为得体。

    见苏木过来,众人慌忙一施礼,叫了声“大公子”,然后畏惧地散开。若是换成往日,早“傻子”“呆子”地大声呵斥了。

    苏木也懒得理睬这些小人,再过得几日,一旦离开保定,他也没打算再回来。这辈子,他是再不想同苏家有任何交集了。

    “少爷。”小蝶平静地说。

    苏木有些激动,压抑着心中的兴奋:“小蝶,我中了头名。”

    快乐应该同最亲密的人分享,如此才能得到加倍的欢喜。

    “是,刚才都听到了。”小蝶却是面无表情,显得异常兴奋。

    “我得第一了,是秀才了。”小蝶的平静让苏木有些料想不到,声音忍不住大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恭喜少爷。”小蝶一福,还是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苏木泄了气:“算了,回院子去吧!”转身朝前走去。

    “是,少爷。”

    于是,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后面还跟着一串看热闹的苏家下人,显得浩浩荡荡。

    很快,就回到自住的院子,背后却传来“碰!”一声。

    苏木回头看去,小蝶已经狠狠地将大门关上了。

    她显得很不高兴的样子,让苏木心中忐忑,忍不住问:“小蝶,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突然,小蝶嗓子里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然后猛地骑到苏木的背上,大声地笑起来:“中了,中了!”

    她这一招,苏木措手不极,只感觉背上有一具温热的身体狠狠压来,忍不住叫出声来。

    还没等他说话,就是雨点般的吻落到脖子上。

    苏木一呆,再动不了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背上的小蝶突然嘤嘤地哭起来,泪水雨点一样落到颈窝里:“守得云开见月明,老爷,老爷,你在天之灵显灵了,大少爷中秀才了,还是第一。这些年,我小蝶苦啊,眼见这就忍不住,活不下去。之所以还活着,那是割舍不了大少爷,我若是走了,少爷他又该怎么办。如今回想起来,以前所受的苦都值了。”

    苏木听小蝶吐露心声,眼睛也是一热。

    良久才将小蝶从自己背上放下,伸手擦去她面上的泪珠,小声安慰半天。

    等小蝶好不容易止住哭声,苏木这才微微一笑,问:“小蝶,刚才在大门口,我同你说话,你怎么好象很不高兴的样子,怎么现在又乐成这样,倒将我吓住了。”

    小蝶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小心地看了院门一眼,低声说:“刚才那么多人,这么大喜事,小蝶肯定会得意忘形的,若让人看了,岂不羞煞个人,因此强自忍了。”

    苏木“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终于撒了出去。

    他大步走到院门口,猛地拉开大门:“大丈夫行事,当率性而为,又何惧他人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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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家货栈早已大门紧闭,和往日的门庭冷落不同,虽关门闭户,却显示出一种说不清倒不明白威严。

    同是百户,锦衣卫的威势却不是普通卫所军官所能相比的。

    往日作为胡家书院的那座院子也是异常安静。

    在书屋正中本悬挂着一张燃荆图,如今却换成了一张佛像。

    胡莹一大早就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低声祷告。

    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到了中午,可她还是如泥塑木雕一样保持着这个肢势。

    一个胡家的小丫头站在她身后,见时辰不早,忍不住说:“大小姐,已经到午饭时间了,不如先用些饭食。”

    胡大小姐却没有说话,只默默地摆了摆头,又将眼睛闭上了。

    同以前相比,胡莹瘦了一圈,但个子却显得更高,皮肤更白。

    突然间,大门“轰隆”一声被人推开,然后是一阵地动山摇的脚步声。

    不用看,定然是胡进学来了。

    但胡莹还是没有动。

    大个子喘着气叫道:“中了中了中了。”

    一连但个“中了”之后,又是一声大吼:“子乔本次院试得了头名案首,小三元!”

    胡莹猛地站了起来,突然一笑,如同一朵空谷百合开放:“进学哥哥,去将爹爹珍藏的那坛状元红打开,为子乔贺。我胡莹没看错人,虽然世事无常,可这辈子却也值了。”

    今天胡顺不在,屋里就胡莹一个人。

    酒坛开了,红色的酒浆一口接一口地饮着。

    胡莹显得很是高兴,不住口地问大个子外面是什么情形。

    胡大小姐和苏木的事情,胡进学是清楚的。

    其实,他也能看出来苏木对胡莹很有好感。至于自家小姐,对他更是刻骨铭心。

    只不过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两人最终没有走到一起。

    一般女子若是碰到他们这种情形,只怕早就生生死死好几回了。可此刻的胡莹却平静得厉害,反是一脸的微笑,问起问题来也是逻辑分明。

    胡进学:“回小姐的话,整个保定老成都轰动立刻,你想,小三元啊,都说咱们这里终于要出个名动天下大名士了。这第一次参加科举就能连得三个第一,将来中举人中进士想必不难,搞不好就是解缙第二。”

    胡大小姐又是将一口酒饮下:“马上就是乡试了,估计子乔要去京城了。”

    “是,听苏家的人说,子乔同何大人说了,过得几日他就要去京城。”

    胡莹将碗放下:“子乔这一走,只怕再不会回来了。”然后眼泪就在笑容中落下来:“我是知道他的,这地方已经伤了他的心。还有啊……苍鹰出了牢笼,眼睛里只有那片广阔的天空,而我,不过是他脚下的一片云彩。苍鹰才不会因为一片云彩而停留呢!”

    “小姐。”丫鬟哭出声来。

    “好了好了,别哭。”胡莹抹去泪水,笑着安慰地她来。

    又对胡进学说:“大个子哥哥,苏木走的时候,你也不要去送。马上就是乡试了,别乱了子乔的心境。”

第一百零四章 了切首尾

    苏瑞声疯了,这个消息苏木第二天才知道。

    在知道考砸了之后,苏瑞声就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到后来,苏瑞堂又用苏木的法子,不断在外面造谣将苏瑞声必中的消息散布出去,然后有在发榜这天弄出那么大场面。

    最后,苏瑞声在经历了从头名到落榜的大起大落之后,终于经受不住这种打击,彻底崩溃了。

    而且苏家的一切布置传出去之后,顿时成了一种笑料,苏三老爷也气得病倒了,估计没个三四个月起不了身。

    如此一来,整个苏家的大小事务都落到苏瑞堂身上。

    苏瑞堂苦熬了这么多年,终于顺利上位,自然是得意非常,对苏木也是分外讨好,将吃穿用度流水一样地送到大房来。

    院中其他下人对大房也是可以的讨好,让小蝶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

    可惜现在的苏木已经不将这些东西放在眼里,要说财,他有五千两身,要说名,小三元,秀才功名;要说人面,三品大员的门生,见了他,所有人都会客气地喊一声“小苏相公”。

    他只是可惜苏瑞声,这鸟人怎么说也是有几分才气的,就算今科不中。若是静下心来读书,将来中个秀才也不是难事。得失之心太过,反把自己弄成疯子,何必呢?

    所谓恶人自有恶报。

    接下来几日,苏木开始筹备去京城应试一事。

    首先是去拜见考官,主考官何大人已经启程去了陕西,副主考韩学政对苏木到也客气。

    然后苏木又与同期中式的秀才们办了几场文会,喝了几台酒。

    再接着,苏木又去拜会韶先生,虽然这次考试苏木靠的是现代人的先知先觉,提前拿到考题,可第一题和试帖诗写作,靠的却是自己和老师日常的教导。

    可以说,苏木对韶先生是非常感激的,就置办了一笔丰厚的礼物。

    韶先生这回是出大名了,他的题海攻势中正好打中了一道题目,加上学生们又都是保定府的精英。这次考试中,一口气中了三十一个。]

    即便没达到百分之百上榜的程度,却也震惊了整个保定,不,只怕只震动了整个河北。

    如今,每日都有络绎不绝的读书人上门求学,韶老先生已经开始寻思是不是辞了县学的职务办一个书院。

    见了苏木这个得意门生,老夫子自然是十分的开心,说了半天话,又指点了些上京参加乡试的注意事项,让苏木获益非浅薄。

    苏木这个时候才提起寄在县学名下那六十亩地的事情,说自己离开保定之后就不打算回来了,看能不能收回来,卖些盘缠。

    韶先生点头,说是这个道理,苏木你既然以仕进为目标,中了举人之后相必也会在京城呆上一些年头准备参加会试,花消颇大,倒是应该将地买了,就将地还给你。你找林家书坊的林老板帮你寻个买主好了。

    不提林老板还好,一提,苏木就哭笑不得。

    自从中了秀才之后,这林老先生就整日缠着他,让他继续写《西游记》接下来的章节。受逼不过,苏木只能又写了一万多字了事。

    对于这个小忙,林老板自然很热情,说也不需找他人,就买给他好了。

    于是,找了个众人,过户,一百多两银子到手,算是将苏木在保定最后一点牵挂个了结了。

    在保定耽搁了半月,苏木这才带着小蝶启程去北京。

    他现在也是有五千多两因子身家的人,本打算去林老板那里将所有的银子提出来带去北京的。

    结果一看分量,苏木就有些畏惧,实在太重了。再说,他也没打算直接去北京。好不容易出一次门,怎么着也该到处走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再说,这个时空的明朝究竟是什么模样,苏木也极为好奇。

    林老板给他出了个主意,说他在北京又座院子,留了个老仆人看守。苏木去北京之后可先住在那里,他随后把银子给他送去,无论是继续住下,还是另外买产业都行。

    苏木本是个不耐烦打理这种琐事的的人,就从林老板那里先支取了五十两银子做为路上的花消。

    以如今白银的购买能力,应该够他将整个河北游览一圈了。

    就这样,苏木还是觉得陀了一包几斤重的金属很麻烦,在没有纸钞的古代就是这么麻烦。

    很多人都来相送,包括韶先生和林老板。

    就连苏瑞堂也来了。

    各自吃了几几杯酒,苏木这才放下杯子,一拱手上了马车。

    在临离去的时候,他突然挑开车窗帘,回头望了一眼保定城。

    正是清晨,这几日正在下雨。

    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水气之中,如同一张泼墨大卷。

    可是,那人却没有来。

    苏木心中突然有些疼起来,也许,再看不到那个高得离谱的长腿大眼睛的妹子。错过了,还能找到另外一个符合自己审美品味的姑娘吗?

    她知道自己就要离开保定,一去不回吗?

    她现在又在做什么?

    车辘辘而行,官道泥泞难行,路边有两棵丁香,车一过,花枝摇晃,将水滴撒到车厢上,如同下了一场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丁香的味道,清爽得让人哀伤。

    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小蝶是第一次出远门,兴奋得又叫又跳。

    这个时候,她突然惊叫一声:“车把势,不是要去北京吗,怎么向东了?”

    苏木道:“暂时不去,好不容易出次门,得四处看看。我去山东,看泰山,看济南的泉水,看登州的大海!”

    苏木哈哈一笑,大喊:“车老板,走你!”

    这一声喊得响亮,好象将全身心的忧愁和郁闷都排出体外。

    苏木松地躺了下去,车在路上起伏不定,如同一条顺流而下的小船。

    而车声,也如同水流过船底。

    渐渐地,苏木睡着了。

    他不知道自己醒来时会在什么地方,也不放在心上。

    就这么向前。

    一个新的世界即将在眼前展,里面的风景宏大而精彩。

    少年人,又何必为往日而惆怅呢?

    这感觉就好象当年考上大学,第一次离开家乡,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第一菊)

第二卷 少年游 第一百零五章 晴天霹雳

    正是后世下午北京时间三四点钟模样。

    北京,位于华北平原最北端。北临蒙古草原,东面又直接同辽东接壤。从古到今,北方游牧民族若是南下,这里和山西大同将是他们入寇的第一站。

    因此,有史以来,这里都不是一个合适的建都地址。

    大明朝起家的根本是江南,因此,开国时,明太祖很自然地将南京作为首都,为的就是东南的财赋。

    洪武元年,大将军徐达攻克元大都,大都改称北平。徐达将城中部分居民迁往开封,平毁了元朝宫殿,其在旧址堆土筑成景山;为了便于防守,将北面城垣南移。由于运河淤塞,南方的物资主要改由海运和陆运转运。这样,原本繁华的元朝京师大都城变成了一座相对冷清的北方边城。

    洪武三年,太祖四子朱棣受封燕王。洪武十三年,燕王之国,在北平设立王府,俗谓燕京。徐达死后,华北边防部队多由燕王节制,北平也就成为明朝北部边防的中心。

    不过,靖南之后,成祖的大本营在北平,又因为东南人心不稳,皇帝就起了将京城迁回北平的心思。

    永乐十五年,在经过多年的磋商和准备之后,明朝正式将首都迁到北平,改北平为北京。

    其后,又经过将近六十年的修葺扩建,如今的京师已是一座雄伟的大都市。

    已经进入盛夏,太阳照射下来,整个世界都迫于金乌的淫威,陷入死一样的寂静。路上、码头上看不到一丝人影,就连知了也不叫了。

    苏木从一艘小船上下来,抬头看去,巍峨的城墙高约二十米,皆由巨大青砖筑就,再太阳光下明晃晃地亮着。

    到处都被晒得发白,空气微微扭曲。

    没有风自然也感觉不到一丝凉意,汗水就像泉水一样涌出来。

    再看看身边,小蝶也被晒得有气无力。

    这次来京城,两人也没带什么行李,就几件随身衣裳和几卷书,苏木不是一个喜欢麻烦的人。

    见小丫头实在经受不住,苏木无奈地摇头,将扇子打开,给小蝶扇了扇:“可热坏了?”

    “真没想到这京城会热成这样?”小蝶吐了一口热气,虽然很劳累,可小姑娘还是好奇地朝四周打量,想看看这京师究竟是什么模样。

    这一看,她却发现了一桩奇处,忍不住叫道:“少爷,这京师也怪,怎么看不到一颗树,连一点绿色也无。”

    苏木也觉得奇怪,可转念一想,北京建都不过六十来年,在这个世界也算是一座新城。再加上这里风沙也大,没什么高大乔木也正常。

    这个年代的北京周长四十五里,也就是五十平方公里的面积。这一算,苏木倒是吃了一惊,这座城市的规模好大,即便城里都是平房,也能塞进去不少人。

    他以前在大学的时候恰好看到过一份史料,是崇祯末年的户部户口黄册。据上面记载,当时的北京城中有人口三十五万,城外顺天府农业人口四十五万,合计八十万。

    这还是明朝末年,如今正是明朝最繁荣的时期,人口应该更多,估计已经突破百万了。

    这个时代的欧洲中心巴黎也不过是十多万人,也就相当与明朝的一座普通府城,甚至连保定也比不上。

    看着北京的城门,苏木心中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激动:这里才是世界的中心啊!

    他和小蝶离开保定之后并没有急着来北京,而是和她一道去山东游历了将近一月。

    到现在,已经是弘治十六年农历七月中旬,正是一年中最热的几日。

    经过这一个月的长途跋涉,苏木和小蝶都被泰山和海边的太阳晒得皮肤黝黑,虽然面带仆仆风尘,却比以往要健康了许多。

    进得城中,整个北京还在午休,街上也看不到多少人。

    自然也雇不到车。

    于是主仆二人只得顶着毒日头在街上走着,只半天,就热得好象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按照一个多月同林老板的约定,苏木和小蝶来北京后将住在他位于北京南面的一座小院子里。

    这座小院乃是林家书坊在北京的一处分部,负责京师的市场,有点后世驻京办事处的味道。里面倒也清净,且有几个伙计负责接待。

    苏木也没想太多,只希望快些到地头,好美美地冲个凉,换身干净衣裳。

    京城被严格地划分成很多个区域,城里的官民按照身份和职业分别住在不同的地方。正北和正中自然是皇城,那是皇帝和中央六部;西面则是皇家园林;东面乃是户部仓库和公卿大夫们的宅院;南方则是商业区。

    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累得半死,总算到了地头。

    果然是京城的CBD中心,人气就是旺,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影,车水马龙;有赤膊的脚夫、有大腹便便的商贾,自然也有衣冠整齐的读书人。

    距离乡试还有一个半月,京城中免不了拥进不少北直隶和顺天府的应届考生。再加上长居京城等着参加会试的举人们,只在这一片商业区,苏木所见的读书人就比他在保定两个月看到的还多。

    说来也怪,一到这里,小蝶就来了精神,在街上左顾右盼,看什么都新鲜,“少爷,好多人,好多人啊!”

    “少爷,我们以后是不是会住在这里?”小丫头一脸的期盼。

    “怎么,你想住这里啊,好吵。”

    小丫头:“这里好啊,买什么都方便,想吃什么,出门就有。不像保定老宅,成天就看到那几张死人脸,想找个人说话都难,气闷死个人。”

    “毕竟是小孩子,喜欢热闹。”这种市井闹市苏木在后世见得多了,也烦了。可对古人来说,却是如此地新鲜。就笑着点了点头:“对,以后就住这里。”

    小蝶松了一口气,她这阵子和苏木一起游历山东算是明白过来,自家少爷喜静,专门朝偏僻的地方跑,还说什么“这才是原生态”,都叫人听不明白。

    她忙掏出手绢,细心地替苏木将额头上的汗水擦去,眉宇中都带着笑意。

    “哇!”走不了几步,小蝶又惊叫起来。

    苏木:“又怎么了?”

    “那边好多人,好象是林老板的产业,我认得那个‘风’字的。”小蝶高兴地说:“阿弥陀佛,总算到地头,可把少爷给热坏了。真想不到林老板在京城的生意会好成这样,买书的人都排起长队了!”

    只见靠街的一个小铺子上霍然挂着一个大匾,上书《风入松》三字,正是林老板的书坊。

    不过,门口却站了好多人,都对着大门指指点点,将大门挤得水泄不通。

    苏木忙叫了一声“借光“奋力挤了进去,定睛看去,却是大吃一惊,却见大门紧闭,上面贴着白色封条。

    封条的落款盖着东缉事厂的大印,墨汁还新,显然是刚被查封没两天。

    这情形如同一道晴天霹雳,震得苏木瞠目结舌,半天也着不了声。

第一百零六章 窝那个大草

    见苏木呆呆地站在那里,小蝶即便再不识字,一看到林家书坊大门贴了封条,也知道林老板出事了,慌忙摇着苏木的胳膊:“少爷,少爷,你怎么了,别吓我!”

    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

    这一阵叫让苏木清醒过来的同时,也惊动了其他看热闹的人。

    北京人生活富足,日常娱乐生活贫乏,最是八卦。其实,所谓市民都是一些喜欢打听和传播小道消息的人。而明朝正处于资本主义萌芽阶段,悠闲富裕的生活催生了大量的小市民阶级,市井文化也极为兴盛。着也是为什么明朝古典文学中诗词逐渐式威,而话本小说却光彩夺目的缘故。

    就有几个好事者同时问:“这位相公可是这家店老板的什么人?”

    苏木如今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身上穿着代表着秀才身份的谰衫。

    听他们这么问,苏木才一惊,暗叫了一声不好。他也不知道林老板所犯何事,如果事情太大,这群闲人搞不好会怀疑到自己身上,跑去官府告密什么的。

    他在京师举目无亲,真出了事,也只有坐以待毙的份儿。

    忙定了定神,朝面前的几人一拱手,镇定地回道:“在下苏木,乃是保定府的秀才。刚得了功名,来京城参加北直隶的乡试。因为是族中长辈和林老板有旧,听说他在这里有处院子,在下就打算在这里暂居一月,也好有个照应,毕竟是同乡。”

    几人慌忙回礼:“原来是苏相公。”

    又有人叫道:“这家书坊的人坏了事,昨天刚被查抄,苏相公你还是快些走吧。否则若叫厂卫看到,却有麻烦。”

    苏木又问:“还请教,这家书坊所犯何事?”

    就有一个浪荡子笑着回答:“印书卖书的,自然是出了**,这还用问吗?”

    这人大约十五六岁年纪,生得倒也标致,只可惜个子矮小,又穿得破烂,显得极其猥琐。

    “**?”苏木皱起了眉头,明朝虽然没有文字狱一说,可意识形态这种东西不管在任何时代适合社会体制都不是小事,国家也不可能放任别人乱说乱写。

    古有秦始皇的焚书坑儒,再后来又有北宋的乌台诗案,至于明朝,好象还禁过《金瓶梅》,主要是这本书诲淫诲盗,搞乱了人心风气。

    一想到《金瓶梅》这本书,苏木心中突然一凛,有种不好的预感,又问:“这家书坊出了什么**?”

    那个浪荡子回道:“还能是什么,林家书坊最有名的就是那本《西游记》。”

    “啊!”还没等苏木说话,小蝶就惊叫起来,她自然知道这本书出自自家少爷手笔,还赚了不少稿费。

    “你们也知道这书?”另外一人有怀疑的目光看过来。

    苏木忙回答说:“我们就是保定人,林老板是我们老乡,这书名气如此之大,自然是知道的。却万万没想到,这么好一本书怎么就给禁了呢?”

    苏木回答得镇定,又悄悄地捏了捏小蝶的手。

    小蝶本是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忙闭上了嘴,可眼神中却全是担心。

    “是啊,那书真的好好看,怎么就给禁了呢?”众人都是一阵叹息,纷纷说都还没看完,现在却被禁,估计也看不到结尾了。

    那浪荡子也是大摇其头,怒道:“依我说,都怪那个什么五湖废人,果然是个废人,以后若见到他,先抽他两耳光不可。他若是一口气将书写完就好了,偏偏要写一点出一点,就好象人便密,一点也不爽快。现在可好,出不了啦。就好象是被净了身的太监受了那一刀,再没有下文。老子刚看得爽利,结果就没有了,这颗心空荡荡地却没有着落,要多难受有多难受。生生气煞我也!”

    他不说还好,顿时,众人都同时怒道:“小吴你说得对,这个什么五湖废人当真是可恶,以后若见着了,先打一顿再说。”

    一时间群情汹涌,气得苏木一阵翻白眼,忍不住在心中将那姓吴的浪荡子祖宗三代都问候个遍:你才是太监,你全家都是太监!

    看大家对《西游记》的原作者如此愤恨,小蝶有些惧怕,忙拉了拉苏木的手:“少爷,既然……没人了,咱们还是走吧!”

    苏木又捏了捏她,低声道:“还有事情没问清楚,再等等。”

    虽然心中对那姓吴的泼皮很是反感,可苏木却看得出来这厮是个消息灵通之辈,就客气地问:“小吴官人,还请教这书坊是什么时候被查封的,里面的人又去哪里了,什么时候放回来?”

    小吴本就是个青皮,什么时候被人以“官人”称呼过,顿时得意起来:“回不来了,出这么大事,怎么着也得流放三千里。老实头同你说,如果是被别的衙门查封,关上几日,大不了出些银子就能脱身。可这次是东厂办的案子,那些公公们可不是好相以的。”

    他本是个快嘴,只片刻就将事情的原委说得明白。

    原来,这几个月《西游记》销量极好,不但在市井中广为流行,甚至还传到公卿大夫的宅弟和皇宫里去了,甚至连弘治皇帝都被惊动了。

    不可否认这书的确好看,天子看了几章之后,随口说了一句:“书好是好,可立意不正。孙悟空如此顽劣,自该用天规惩处,怎么还能修成正果?没有规矩,何以成方圆。我看这书,也不过是不得志的儒生信口胡诌,不读也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东厂的太监有意讨好皇帝,就将这本书禁了,并给林老板胡乱定了个罪名,派出番子抄了林家,将他连同各地的伙计一并抓进监狱。

    而北京这家书坊也是两天前才被查封的。

    “原来如此,多谢了。”问清楚情况之后,苏木也不敢久留。毕竟,他是原作者,若被人发现,当是首犯。

    再说,苏木也不知道林老板是否将自己供出来。

    如果真是那样,天下之大,却没有他苏某人的存僧地。

    拉着小蝶疾走了两里地,就来到一座小桥边上。

    也是他们的运气,桥头正好有一棵大树,下面有一片难得的阴凉。

    坐在树下半天,身上的汗水也收了,可苏木心中却是一片颓废,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失误啊失误,我怎么忘记〈西游记〉在明朝被禁过。当初也是人穷志短,这才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如今果然是惹下了大祸。东厂可不是那么好惹的,如果他们已经知道我的名字,只要我一参加科举,就会被他们当场抓住。看来,科举一途对我来说已经结束了。为了安全,我还是快些逃跑,找个偏僻的地方隐名埋姓过一辈子吧!

    可是,好不容易中了个秀才,好不容易活出点滋味,如今却……

    难道以前所受的苦,所奋斗过的一切最后都是一场空吗?

    不甘心啊!

    ……

    他记得〈西游记〉被禁是在嘉靖年间,被禁的原因是车池国斗三妖中的那个车迟国王笃信道教,荒废国政,讥讽嘉靖皇帝。

    而现在才是弘治十六年,距离嘉靖年还是将近二十年。

    之所以被禁,倒不是车迟国那一段,而是孙猴子藐视天庭造反,有鼓励百姓和官府作对的嫌疑。

    看来,历史在这里出了点小小的变化,而他则是这场变化的最大受害者。

    苏木越想越是懊丧,只感觉口中又苦又涩。

    见苏木沉着张脸,小蝶忍不住问:“少爷,如今可怎么才好?”她也知道其中的厉害,一张小脸变得苍白。

    苏木苦笑:“还能怎么样,逃吧!”

    “恩,还是快逃吧!”小蝶点点头:“少爷,不管去哪里,我都跟着你。如果你真有事,我我我……我也不独活……少爷,我们去哪里?”

    看到小蝶如此坚定地要与自己生死相随,苏木心中一阵感动,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微笑着安慰:“想不想去南方,去海南。”

    他在现代社会的时候一直想着去海南岛看看,“看看那里的阳光、沙滩、海浪。小蝶,那里的大海才是真正的蓝,蓝得就好象宝石。”

    小蝶也笑起来:“好,我们就去海南。少爷,听说那里是天之涯,海之角,世界的尽头了。”

    “不是,世界很大,大明朝只是其中的一个地方。”说了半天话,苏木心情好了些:“走,咱们先找个客栈住下,吃点东西,明天就南下……窝那个大草,还剩多少银子?”

    苏木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身上没钱了。

    原来,他写〈西游记〉本赚了五千多两银子,可因为实在太多,也没办法随身携带,就暂时寄存在林老板那里,让他以后送到北京。

    这次去山东旅游,他只带了五十两银子,换算成人民币,大约四万到五万之间。

    明朝物价低,按说也用不了这么多银子。

    可苏木这次得了自由,以前和小蝶也是苦够了,又有几千两身家,花起钱来也如流水一般。

    而他又喜欢去那些人迹罕至之地探险,这一切都需要事先做大量准备,雇佣大量的民夫、向导。

    一个月下来,身上的钱已经用尽,到现在只剩一两多。

    本以为到了林老板在北京的院子,就能见到钱,却不想碰到这事。

    如今的苏木已是一穷二白,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别说去海南避祸,再过几日,只怕就要饿倒在街上了。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被饿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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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主要讲述了这里是大明弘治末年,宽厚的弘治皇帝,飞扬跳脱的正德,精彩纷呈的官场现形记,看一个普通现代人如何玩转情场官场。作品在“移动和阅读”火热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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