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一章 我家老爷是苏木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调戏着关继宗,简直就是肆无忌惮了。
偏偏关继宗又发作不得,一张脸涨得通红,捏着筷子的手气得微微颤抖。
苏木恼火起来,关继宗是自己请的客人。当着他的面前,客人被人羞辱,他这个做东的如何忍得下去。
不过,自己现在身份尊贵,也没办法同两人翻脸。
就冷冷地说道:“二位大人好象在吏部领了好差使?”
这话一问出口,就连关继宗也留了意。
姓卫的那人得意洋洋地看了关继宗一眼,炫耀道:“算不上什么好差事,不过是想为国为民做些事情而已。区区不才,即将出任河南怀庆府济源知县。”
“那可是个好地方啊,中原地区,人接地灵,小弟就差了些。”姓梁的那个官员凑趣道:“在下去的是山东东昌府府学做学政,比不上卫兄这个正印官。”
“真好啊,你们真好啊!”关继宗一副羡慕嫉妒的表情。
两人更是得意,都同时笑起来。
苏木哼了一声:“恭喜二位大人,在下还请了客人,就不打搅两位了。
这已经是明显的逐客令,卫、梁二人没想到苏木如此不给面子,脸色难看起来,问关继宗:“这位是?”
关继宗:“这位梅大人姓梅名富贵,原是沧州巡检。年轻有为,如今也是正七品,现在在……梅大人,你现在在什么地方高就?”
“以前……就在京城做官。”苏木道:“如今,刚被派去兵部。”
话还没有说完,两人同时问:“兵部哪个衙门?”
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是非科举出身,却也是正七品。正七品可是朝廷命官,想来他在京城也有不得了的背景。这次去兵部,命官一级的至少是正六品的主事。看来,这人来头不小,倒是不好得罪。
苏木本懒得回答他,可关继宗却也跟着问:“梅大人,你究竟在兵部做什么,可有关系,能不能帮我去吏部通融一下?”
苏木无奈地回答说:“关大人,你的事……我去兵部做会同馆大使。”当着卫、梁两人的面,苏木自然不好同他说自己已经同谷宏说好了让他去大同做知府。而且,杨一清那边也应该没任何问题。
“原来这样,看来你也帮不上忙。”关继宗一脸的失望。
“原来是个九品大使。”梁、卫两人都是一脸的鄙夷:“想来梅大人以前的七品官定然是花了钱得来的,是不是刘瑾门子?这次阉贼被诛,你受到牵连了吧?”
卫知县冷哼一声:“阉党余孽,小小的正九品,会有什么不得了的客人?本官倒要等等看,看看来的究竟是什么人物。”
梁学政也冷哼了一声,坐在椅子上不动,一脸的傲气。
苏木大怒,正要动手赶人。
突然间,楼梯一阵轰隆响,就看到谢自然面上似哭似笑地走过来。
说话也哆嗦起来:“恩师,学生,学生……我我我……我得了官职了……”
谢自然看起来如同被人抽离了魂魄,一副痴呆模样。
“梅富贵,这位就是你的客人?”卫知县冷笑着问。
苏木没理睬他,缓缓问:“得了官职了,去哪里?”
谢自然:“去山西大同军中……”
“原来是个军汉啊!”梁学政冷笑:“如此粗鄙之人,多看一眼也是脏了眼睛。”
话还没有说话,谢自然接着说:“就任山西都指挥司都指挥佥事一职,学生能够得到这个职位,全凭老师恩典。”说到这里,他才恢复正常,眼睛里含着感激的泪花。
“啊!”包括关继宗在内,三人都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这可是正三品的高官,虽然武官的品级都高,可地位却比武官要低些。
但苏木这个小小的九品大使,却能让自己的学生做正三品武官,他……竟然有这个能量?
不对,一个没功名非正经出身的九品官,怎么会有学生?
正疑惑间,小二有恭敬地引着一个人上楼:“谷郎中,你老已经有好几日没来照顾了,快请快请。”
来的人,不是吏部问选司郎中谷宏又是谁?
天下间所有的官员都怕吏部的人,尤其是文选司郎中。毕竟,你的官帽子可是掌握在人家手头的。
卫、梁二人一个激灵,触电一般站起来,连连作揖:“见过谷郎中。”
谷宏也不理睬着两人,径直走到苏木面前,笑道:“子乔,我有紧急公务要办,这顿酒就不吃了,改日吧。对了,你叫关继宗?”
目光落到关继宗身上。
关继宗:“下官正是。”
谷宏:“你的事情,本官去请示过杨部堂,部堂大人说了,让你去大同做知府,准备一下,出京去吧!子乔,正好你在,借你车用用,咱们一道走。”
说到这里,谷宏苦笑:“这大中午的,根本就雇不到轿子。本官俸禄微薄,也养不起轿夫。京城居,大不易。”
苏木:“那好,你要坐我苏木的轿子,我高兴还来不及了。”
两人和谢自然一道下了楼。
“啊,。太原知府,怎么可能?”等三人离开,半天,梁学政才惊叫一声。
卫知县:“关大人,你竟然去了大同做知府,还惊动了杨应宁,太匪夷所思了吧,老实说,你走了什么门子?”
关继宗却没有回答,就那么呆呆地坐在那里。
刚才发生的一幕就如同做梦一般。
大同其实不是一个好去处,可这个地方却非常适合养望。一般来说,去这样的地方做官都是一种锻炼,将来是要大用的。
可我关继宗何德何能,怎么可能入了朝廷的法眼。就算要锻炼,也不可能锻炼我这么个已经到了年龄的老官员吧?
心中一团迷糊,却是无法思考。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下人模样的人走到关继宗面前,将一张帖子塞到他手上:“关大人,我家大老爷说了,晚上若有空,去他府上说话。”
“你家老爷是?”
“我家老爷是苏木苏子乔,就是刚才同你吃酒的那位。”
“刚才不是梅富贵吗……啊,苏子乔!”
“啊,状元公,平定宁夏之乱和诛杀刘瑾的苏编纂!”梁、卫生两人也同时惊叫。
然后,一张脸感到火辣辣的。刚才,他们竟然对苏木无礼,传出去,不是笑话吗?
第八百二十二章 国朝第一高品大使
“苏大使这边请,这里是兵部会同官的驿舍。”两个副使恭敬起引着苏木参观起他的新工作岗位。
会同馆距离皇城只二里地,地方颇大,总共有五十多个房间。
做了兵部的招待所,主要任务是负责接待进京办事的武官。苏木这个大使,说穿了,就是国防部招待所的所长。
正因为官职实在太小,所以,一般来说,这个大使的品级都低,仅仅是一个正九品,连芝麻官都算不上,根本就是不入流。
况且,军队的军官都富裕,也没有文官那样的操守,腰缠万贯,进京述职,怎肯住在这种简陋的地方。京城这种花花世界,青楼、楚馆,高级客栈多的是。
因此,一年之中,这里也看不到几个人。
叫苏木来这里做大使,纯粹就是让他养老。
苏木也知道自己之所以被派到这里,是皇帝在同自己至气。
过上一段,等皇帝气消了,自己就能换个地方。
毕竟,让一个翰林编撰,状元公来干这种工作,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别的且不说,光御使言官们所上的折子,就能够让正德喝上一壶。
所以,这地方苏木估计自己也呆不长。
心中虽然安稳,可一看到眼前的情形,苏木还是大为光火,一张脸难看起来。
身边的两个副使和一群衙役见苏木面色不虞,都是战战兢兢心头叫苦:堂堂状元公来做大使,这算什么事儿啊?
而且,苏大人还顶着一个一等伯的爵位,又是正六品。
这简直就是国朝以来的第一高品大使吗?
以后,这差使还怎么干?这个大老爷,以后还怎么侍侯?
这样一个大人物坐镇会同馆,别的将军进京,还敢住进来吗?
……
巡视完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在简陋的办公室里喝了一口茶,却发现茶水非常苦涩。
苏木心中越来越恼怒:正德小子你这么捉弄人,不就是逼我向你低头吗,想得倒美!这地方不错,我就先在这里干上一阵子,权当养生好了。
山西那边鞑靼人越发不稳,估计秋后就会入侵,到时候,或许就是我苏木重返帝国决策核心的时候。
恩,手头的资料还没准备完毕,正好借这个机会整理整理思路。
接下来一段日子,苏木索性借来一大堆挡案,细心地研究起来。
反正得地位高,威望也高,只要开口,没什么资料借不到。
如此一来,会同馆倒变成了一个大书斋。
读了许多书,苏木倒是有些满意现在这种悠闲的生活起来。
谢自然已经去了大同,在临行的时候,苏木也不废话,只叮嘱他去大同之后好好学习军事,将来必然有用武之地。
关继宗知道自己得了知府一职是苏木的面子,就上门致谢,又说苏木学士将他瞒得好苦,想不到名满天下的苏子乔竟然是梅富贵。
苏木只笑笑,也不解释。
山西前线,一文一武,他埋下了两根钉子,只等着山西战事一起,就是他获取军功,封侯良机。
很快一个月就过去了,天气也渐渐热起来。
山西那边依旧一片平静,等到鞑靼入侵,估计也要到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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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豹房。
“可恶,可恶!”正德皇帝一身铁甲,挥舞着木刀,雨点一样地砍在一个身材高大的武士身上。
那人也是一身铁甲。
正德的木刀砍到他身上,发出蓬蓬的声响。
“钱宁,你就这点本事,还手,还手!”正德愤怒地大喝着。
没错,对手正是锦衣亲军都指挥使钱宁。
他笨拙地挥舞着手中的木刀,却如何抵挡得住朱厚照的进攻,连声叫:“陛下,臣一身武艺都在弓上,步战却不擅长。万岁爷武功盖世,臣已经被你打得还不手!”
“混帐东西,你这样的武艺也配当指挥使?”
喀嚓一声,木刀断成两截。
“万岁爷,万岁爷!”一个中年太监叫着走进来。
钱宁如蒙大赦,慌忙退到一边,摘下头盔大口起喘着气,露出一张满是汗水的脸。再看他的五官,却长着大众脸,很是憨厚的模样,但眼神中却不为人知地闪过一丝狡黠。
在他眼中,正德皇帝的招式看起来不可谓不美,但却漏洞百出。所仗的不过是力气大、速度快而已。这种武艺上了战场固然好使,毕竟,战场上,人山人海,大家挤成一团,就算再精妙的招式也使不出来。你只能用最大的力气,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敌人放翻。
但一对一较量,自己可以将之瞬间击倒。只是,不敢而已。若是惹恼了万岁爷,自己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还当不当?
他心中憋屈:陛下你可是自己要听苏木的消息的,可一听了,却不高兴成这样。依我看,你继续讨厌那苏木,干脆挑个由头把他杀了就是,又何必弄得那么麻烦?
来的太监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张永。
“是你,什么事?”张厚照扔掉手中只剩半截的木刀,甩了甩发麻的右手,蹬了钱宁一眼:“你不是说一身武艺都在弓上吗,难不成将来朕上了战场,一马当先时,你要躲在后面放箭,算得什么好汉,堕了朕的威风。”
“万岁爷教训得是。”钱宁更是觉得委屈,只得低低地应了一声。
张永最近执掌司礼监和京城十二团营,接替了刘瑾以前的位置,正意气风发。不过,鉴于刘瑾以前凄惨的下场,他为人很是低调。听到正德问,就应道:“禀陛下,慈圣太后请陛下进宫说话。”
“哦,是太后有招啊,朕这几日只顾着玩耍,倒是忘记去向太后请安了。”正德笑了笑:“这一顿唠叨却是免不了的。”
张永:“陛下操劳政务,一月之间也进不了几次大内,太后也是知道,叫奴婢等不要来打搅。不过,依奴婢看来,万岁爷只要隔三岔五地去见太后一面,她老人家心中就会十分地欢喜,又如何会唠叨呢?”
听到张永这么说,正德笑道:“你这奴才倒是会说话,什么操劳政务,朕对于国家大事毫无兴趣,反正有李首辅和两个杨阁老,还有刘忠、蒋冕、梁储他们在,这国家就不会出什么事。朕发觉啊,我大明朝就算没有皇帝,也能运转得不错。所以,朕也不去讨这个烦,当甩手掌柜好了。”
最近几个月,内阁又补充进了新成员,吏部尚书杨一清入了内阁。
吏部乃是六部之首,按照国朝体制,掌握整个大明朝人事权的天官必然是要做内阁辅臣的。否则,内阁若不掌握官员任免,也不太象话。
说句实在话,刘瑾的死让正德很是伤感。这几个月,他也懒得打理政务,整天在豹房游玩。
大约是也知道正德的心情抑郁,内阁和文官系统也不来烦他。皇权和相权各安其位,井水不犯河水。
却不想,太后竟然派张永过来。
正德心中想:大概是太后见朕懒于政事,心中不快,要来劝谏吧。
第八百二十三章 苏木怎么不来求朕
刘瑾的死说起来固然有文官集团的强大压力,其实,真正要正德下定决心杀他的原因是太后的意志。
在这片历史时空里,张太后垂帘听政一年,政治威望极高,正德根本就没办法反抗。或者说,他本就是一个孝顺的孩子,也起不了心反抗。
正德是一个刚强的君主,做起事来肆无忌惮,也不会考虑后果和大臣们的感受。可是,他唯一的软勒却是一个孝字。
可杀了刘瑾之后,正德心中却对母亲有些微微的埋怨,这几个月到皇宫里去的次数也少了些。
看到皇帝有些不情愿去见太后,张永劝道:“万岁爷,今日太康殿下也进宫来了。普通老百姓家,父母和儿女每天一日三餐都能在一起。咱们天家的规矩大,一家人要想在一起吃顿饭却不容易。太后说了,大家难得地在一起,自然要团聚团聚。”
“太康这小丫头片子进宫了?”正德一向喜欢这个妹子,妹子的刁钻古怪也很对他的胃口,立即笑起来:“这小姑娘最近打驸马没有,怎么想着进宫来了?”
太康经常派手下人殴打驸马顾润一事在京城之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张永忍不住一笑:“不打了,驸马如今已经拜到了一个和尚的门下做了俗家弟子,整天念佛,却不出去胡闹。殿下心中欣慰,怎么可能再叫人教训于他?”
“哟,居然信了佛,倒是有点意思。”正德口中啧啧有声:“如此风流的一个驸马居然叫太康给制服了,朕对这个御妹还真是佩服啊!如此奇女子,朕倒是不能不见。走,进宫去。”
听万岁爷说起太康和驸马的**,众人想笑又不敢笑,都憋得难受。
张永:“万岁爷请。”
“万岁爷起驾喏!”有一个小太监长声吆吆地喊。
一行人浩荡而去,走了半天,就进了皇城,来到禁中门口。
钱宁自从被提拔到锦衣卫指挥使之后一直没有机会见到慈圣张太后和太康公主的面,对于太后的权势和太康殿下的能量,他也是闻名已久了,就想跟着进宫去,看能不能找个机会讨好。
就跟在正德身后,想一道进去。
可刚一动,张永却跨出一步挡在他身前,低声道:“大内禁中,钱指挥过去怕是不妥吧?”
钱宁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在以前也不过是皇帝身边的一个普通侍卫头子,权势未立,看到张永这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突然一窒,讷讷道:“我是天子侍卫,自然要护卫在万岁爷身边。”
张永淡淡道:“宫中自有规矩,钱指挥刚做官没几天,不清楚也是知道的。当然,你要进去也是可以的,不过,得先净了身。”
对于这个新晋的权贵,张永心中很是不屑:这就是一个只知道一味逢迎的蠢货而已,不过是靠着一手好箭术得了万岁爷的欢心。你刚做高官,什么动不懂,就想着要去讨好太后,凭你,配吗?
张永身边几个小太监都偷偷地笑起来。
钱宁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眼睛里全是恼恨。
正德:“张永,跟上来,朕有话问你。”
“是,万岁爷!”
张永三步接着两步抛下钱宁追了上去,恭敬地跟在正德身后。
同时,又朝身后的太监们挥了挥手。
众人会意,远远地落在后面。
进了皇宫,正德一脸心事重重模样,也不说话,就在前面慢慢地走着。
张永也不敢问,就慢慢地低头走在后面。
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眼见着太后寝宫就要到了。
正德突然站住,猛地回头对着张永就劈头盖脸地骂娘:“你这奴才,混帐玩意儿,怎么就不说话,怎么就不说话?”
然后一脚踹过来,正中张永的心窝子。
正德的力气何等之大,张永只感觉疼得接不上气来,一个热血涌上了喉头。
可他又如何将这口血吐出来,只强忍着剧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背心里因为疼痛早就被冷汗打湿了。
“说,快说?”
正德皇帝一双眼睛都快要燃烧了。
张永吃力地将那口血吞下肚子,颤声道:“万岁爷,你究竟要让奴婢说什么呀?”
正德皇帝和刘瑾的感情张永自然是清楚的,刘瑾的死同张永有莫大关系。这几月,他一直在担心皇帝的报复,这个念头在心中盘恒多日,都快要把他弄成神经病了。
这次听到正德问,张永惊得魂不附体。
“好个奴才,还装傻?”正德冷笑:“你不是经常去看望苏木吗,说说吧,苏木现在究竟在干什么?”
听到正德问苏木,张永不明白皇帝究竟想知道什么,实际上,这几个月在正德的授意下,钱宁也派出过锦衣卫监视苏木。可惜,苏木这人智计多端,钱宁又如何能够看出苏木的虚实。
况且,钱宁刚做指挥使没几日,也指挥不动锦衣卫的人。
如今,锦衣亲军衙门里可都是苏木岳丈胡顺的人。自从刘瑾害死了牟斌,而苏木又办了刘瑾之后,牟斌系的人马已经全部投到胡顺门下,钱宁如今在锦衣卫中也就是个摆设。
既然都是胡顺的人,锦衣卫那边也不可能有任何不利于苏木的消息传到皇帝耳朵里。
在刘瑾案中,若不是苏木,刘瑾怕是死不了。
刘瑾不死,作为首告,他张永必死。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苏木就是张永的救命恩人。
苏木被发配到兵部会同官闲置之后,张永也经常过去看望这个老朋友,对于他的情形自然是一清二楚。
也曾经想过该如何让这个老朋友东山再起,可惜,正德皇帝和苏木的芥蒂实在太深,张永摸了半天脑袋,也是想不出任何法子。
就算有心帮忙,可也得等苏木和万岁爷修复好关系再说。
今日听到正德皇帝问起苏木,张永心中却是一动:作为一个已经被上头冷落闲置,或者说已经淡出政坛的官员,怕就怕被人遗忘,如此,那才是再没有起复的可能了。如今,皇帝问起这事,说明在万岁爷心目中,还是有苏木位置的。只要陛下还没有忘记苏木就好,就会有法子。
他小心地回答说:“禀万岁爷,苏木在兵部会同馆也没干什么。那地方,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至于军中的急递,一般都走驿站。苏木每日卯时都按时去点卯,下午散班,自己回家去,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谁叫你说这些了?”正德狠狠地打断张永的话头:“我问你他究竟在干什么,总不可能苏木一上值,就坐在会同馆里发呆吧?”
张永:“万岁爷这么一问,奴婢倒是想起一事。奴才前一阵子去了会同馆,见着了苏木。奴婢和苏木毕竟都是万岁爷龙潜时的旧人,私交也是不错,日常也有往来。去了会同馆,就发现苏木从秘书阁借了许多档案。”
“许多挡案,是什么?”正德皱了一下眉头问。
张永:“不外是山西舆图和一些兵书战策,奴婢也是奇怪,问苏木看这些东西做什么。苏木回答说,山陕乃是国防第一线,最近几年鞑靼势大,小王子又统一了鞑靼各部,势力膨胀,已经成了一大边患,未来说不定会有所异动。多关心一下,也是好的。”
说到这里,张永小心地看了正德皇帝一眼。
“山西舆图,鞑靼人,他一个小小的大使,管得着吗?”正德哼了一声:“难不成他还想带兵打仗,怎么也轮不到他。”
看皇帝脸色不好,张永忙道:“陛下,苏木爱好广泛,尤其是杂学很是渊博。或许,也就是看着玩儿吧。当初在东宫的时候,他不就弄出个兵棋来,奴婢觉得很有意思?”
“却也是。”正德的脸色好了些:“除了这,他还玩些什么?”
张永:“苏木是个翰林,读书人嘛,不外是游山玩水,和友人诗词唱和什么的。对了,苏木最近好象还迷上了金石。”
“金石?”
张永:“是的,苏木不是有钱吗,他最近花了好多钱购买玩意儿,尤其是宋朝的瓷器和书籍。王螯师傅家中有一件宋朝官窑的盆,苏木过去提出要购买,王师傅不干。又提出用东西换,王大人也不愿意。可苏木却不肯放弃,见天跑他家去聊天,搞得王鏊烦不胜烦。最后,还真叫苏木给搞到手了,还没花一文钱。”
说到这里,张永忍不住笑起来:“王师傅上月十七不是八十大寿吗,王螯是个雅人,这个寿宴也弄得古怪,直接设在他城外的庄子里,说是要取其野趣。苏木直接跑上门去,当着众宾客的面念了一首诗。诗非常不错,王师傅大悦,完事之后,就将那个盆子送给了苏木。这诗,奴婢还记得几句。”
张永清了清嗓子,念道:“白鹤村头春日晓,香雾蒙蒙百花好。苍颜素发八老翁,花前置酒相倾倒。笑说邻翁学语时,追谈……”
“够了!”正德一声大喝断了张永的话头,铁青着脸道:“苏木这个会同官大使还当出味道来了,如果朕将他派去两广,他是不是也要写‘日啖荔枝三百粒,不辞常做岭南人’啊?他还真当他是东坡再生,可朕却不是宋神宗。堂堂状元公、翰林编纂出身,又是朕龙潜时的第一心腹之人,却去做大使,当大使也罢,他还当出味道来了。”
正德咆哮一声:“他难道就不埋怨朕,难道就不想做高官,难道就不知道来求朕?”
第八百二十四章 你胖了
听到这一声吼,跪在地上的张永浑身都颤抖起来,偷偷抬起头,却看到正德皇帝已经是出离的愤怒了,一张面孔彻底扭曲,眼睛里满是红丝。
“万岁爷……”
正德皇帝:“混帐的东西,苏木,苏木,你这个混蛋是不是也想学那些文官,以直买名。你也知道,只要你来求朕,朕肯定会饶过你的,兵部侍郎一职也是会给你的。可是,你就是不肯,你的心真是大大地坏掉了。”
“万岁爷……万岁爷啊……”张永声音里带着哭腔。
“苏木,别忘记了,你可是朕东宫旧人啊,你是朕的人,却偏偏要去学文官,难道那名声对你真的很要紧吗,甚至比朕还重要?”正德牙齿咯吱地响:“朕身边的人当中,就你和刘瑾还知情知趣。如今,刘伴已经死了,难道你也要弃朕而去?你想做大名士,想在会同馆里养望,朕就成全你,朕成全你,你就永远在那里做你的逍遥官儿吧!”
说着,一跺脚,大步走远。
“哇!”等到正德皇帝走开,张永才将一口血吐了出来,他浑身都是**的汗水,只感觉四肢百骸无一不软,刚才这一脚让他受了不轻的内伤。
不过,他面上却露出了一丝微笑:子乔,这可是一个好消息啊,你又该怎么谢咱家?
万岁爷刚才提起你,虽然是满面的愤恨。可听得出来,他心中却是是牵挂你的。在万岁爷心目中,除了太后和太康殿下是至亲之人外,就剩下你这个玩伴了。刚才陛下的话已经说得明白,只要你肯向他低头,去求上一求,就能得到重用。
当然,所谓的永远做逍遥官儿,也不过是万岁爷的气话而已。
再过上一段日子,等陛下的气消了,你再向他低低头,事情就过去了。
……
抛开张永,进了张太后寝宫,正德胸口那一口气还憋在那里,就快要爆炸开来。
刘瑾死了,苏木被罢黜打发去了兵部会同馆做小官。
可以说,正德少年是的玩伴,前东宫最亲信的人都没有了。
这几个月,他纵情声色,不理朝政,想的就是尽快将这郁闷之事忘记。
可无论他怎么嬉戏玩闹,总觉得提不起精神来。身边的太监们,又有谁有苏木那么多新鲜玩意儿。
“可恶的苏木,竟然和朕斗起气来,你难道就不知道朕最近过得很无聊吗?”
胸中有火,狠狠地喝了一个凉茶,却无论如何也平息不下去。
太康笑嘻嘻地看着皇帝:“皇帝哥哥,你好象很不高兴的样子,是不是想念苏木了?”
“少提这个人”正德气哼哼地说:“我就知道,你们都想替他说情。还有那内阁和六部,都在替他打抱不平,就好象朕不懂得用人,是个昏君一样。”
太康:“我不过是一个女子,朝廷的事情也不关心。对了,皇帝哥哥,你发现我有什么不同吗?”
说着话,太康公主就张开双臂,在精舍里转了两圈。
坐在上首的张太后突然低呼一声:“太康,别胡闹,小心闪了身子!”
正德这才留意了,端详了太康半天,发现这小姑娘那张狐狸脸变圆了,小腹微微坟起。
就嘿一声,笑道:“你胖了。”
“什么胖了?”太康一呆,然后很不高兴地说:“什么眼力劲?”
正德笑道:“公主你成天吃了睡,睡醒了吃,都不怎么动弹,不胖才怪。你现在年纪还小,将来大了,可如何得了。”
“帝哥哥你说话还难听,这是在骂我?不依,不依!”太康公主气恼地提着拳头去打。
正德忙一闪躲避开来,拉着妹妹的手又转了好几圈:“要想不变成小胖子,就得多活动,要不以后随我一起练武吧。来来来,朕先传你一套八卦步。”
看着一对儿女在下面嬉闹,张太后面上露出满足的微笑。
可看着看着,却发现不对。
这个皇帝实在太胡闹,一转起圈来就不肯停。
渐渐地,太康就承受不住,尖叫一声:“快停,快停下来,晕,晕,晕!”
正德是个胡闹之人,见妹子不住尖叫,反高兴起来:“妹子你都胖了,看你模样简直就跟陀螺一样,都转起来才有意。”
“啊!”太康还在叫。
张太后大喝一声:“住手,陛下快住手!”然后猛地一拍桌子。
正德这才发现母亲的声音不对劲,停了下来,愕然地看着张太后:“太后,怎么了?”
“哇!”突然间,太康一低头,将一口清水吐到地上。
正德回头看着小腹微隆的太康,突然有点明白,吃惊地张大嘴,然后笑起来:“太后,妹子,你们瞒得朕好苦,原来朕要做舅舅了,怪朕,怪朕,朕给妹子你赔礼了!”
“住口!”张太后一脸森然,“你妹子不过是得了病而已,少说这些不成体统的话。”
然后朝身边的太监一挥手:“都退下去。”
“是,太后!”几个太监飞快地退了出去。
精舍中再没有一个人,显出异样的安静。
太康额头上出了一层汗,虚弱地坐在椅子上微微喘息。
正德很是担心,不住道:“妹子,原来是你身子有病,怪朕,怪朕。御医看过没有,是什么毛病,要紧不?”
太康休息片刻,这才感觉好了些,大怒:“你才有病呢,我好得很。”
两兄妹感情深厚,在私底下也不讲君君臣臣那一套。
正德皇帝大为疑惑,指着太康的肚子问:“既然没病,你肚子怎么大了?”
听他这么问,太康公主面上突然有红霞闪过,气哼哼地说:“不知道。”
“怪了,怎么会不知道呢,又不让御医看。”正德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这个时候,太后缓缓而严肃地道:“陛下,今天哀家有话要对万岁说。今日所说之语,仅限于咱们娘三人知道,不可外传。”
正德:“太后,究竟有什么不得了的话?”正德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心提到嗓子眼里:“难道妹妹的病很严重?”
太康:“都说了我好得很。”
第八百二十五章 朕坚决不认帐
“你御妹的事情等下再说,陛下,哀家且问你一事,你要据实回答。”张太后一张脸变得严肃起来。
正德:“太后你问吧,朕自然是有一说一。”
张太后:“哀家问你,两个半月以前,就是十三号那天,你是不是临幸了一个姓谈的宫女?”
正德抓了抓脑袋,死活也记不起这事:“或许有,或许没有,真记不得了。”
“荒唐,身为九五之尊,临幸了哪个女子怎么可能记不得。若是那女子有了身孕,可是关系到我皇家血脉的大事。”张太后一张脸气得发白,嘴唇也哆嗦起来。
“太后,皇帝哥哥的性子就是这样,大大咧咧的,心中不记事。”太康插嘴:“太后你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是你的。”
然后看了正德一眼,抿嘴咯咯地笑起来:“皇帝哥哥你忘记了,两个半月那天,你来太后这里请安,留下来吃晚饭,喝得很醉,就宿在太后这里。当时你大约是醉得厉害,就胡乱地拖了一个宫女侍寝。这事可是记在陛下的起居注里面的,可抵赖不得。”
“啊,你们还记得这事,难不成还要替那姓谈的宫女讨回公道?”正德一拍脑袋,“你们这一提,朕还想起来了。怎么,是不是要封她个彩女、昭容什么的吧?”
说到这里,皇帝恼怒起来:“那女子的样貌朕还记得,挺一般的。这还罢了,好象有点傻,封她,不合适吧?”
这一说,他是彻底回忆起那件事来。
眼前浮现出那个谈姓女子的模样,说句实在话,这就是个蠢笨丫头,年纪一把了,好象二十六七岁了吧。本来,宫女一但到了这个年纪,都要放出宫去,打发她们回家。可这谈姓女子的家人都死了个精光,也没处赶。太后见她可怜,又是一个只知道做事的笨人,索性就留在宫中。
这人说话也说不囫囵,整天痴痴呆呆的。当日正德也是酒后乱性,一时按捺不住,随便拉了一个人凑数。
这事发生在太后寝宫,已经大大地丢了人君的威严。
要知道,皇帝让哪个女人陪睡觉,都有一套严格的制度。侍寝的女子都必需有一定的身份地位,至少也得是个昭容、昭仪什么的。当然,如果实在是睡了普通宫女,你得给人家个封号。否则,堂堂皇帝,不成吃白食的了?
可是,一想起自己好歹也是一个皇帝,却睡了个痴呆女子,正德就感觉一阵恶心。见太后提起这事,以为要受到母亲的责骂,面色就难看起来。
“怎么,陛下不同意?”张太后沉声问。
正德摇头:“太后,这事是朕一时糊涂,朕现在想起来好恼怒呢,怎肯封她,这事不成。”
太后犀利的目光射来,逼问:“为什么?”
正德没办法,只得无奈地说:“那女人本就是个傻子,若是封了她,岂不是笑话,朕也是面上无光,丢人,丢人啊!”
张太后冷笑:“陛下,你还真让哀家失望啊!”
正德无所谓地一摊手:“太后,如果没别的事,朕先告辞了。”
“站住!”张太后突然发发雷霆:“陛下如此没有担待的,哀家若是问你,若是那谈姓宫女身怀六甲,有了龙种,你又该怎么说?”
“龙种?”正德吓了一大跳,一脸的不可思议:“怎么可能?”
太康公主插嘴:“怎么不可能,难不成皇帝哥哥觉得自己没办法诞下龙种?”
正德大怒:“我好得很,怎么可能生不下皇子?”
“太康,不许胡言乱语,这种话也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能说出口的。”太后呵斥了太康一声,缓缓道“陛下龙体健壮,生下皇子也正常,这却是我天家的大喜事。谈姓宫女既然怀了龙种,哀家就做主了,封她为昭容。陛下,这事你也不要反对。若是传出宫去,叫御使们知道,免不得要上表替谈昭容讨回公道。”
一想起言官们的厉害,正德头皮都麻了。确实,这事如果叫文官们知道了,必然又是一长大风波。若自己不封谈姓宫女,少不得要被大臣们不认亲生骨血,不合礼制。
只得一摊手:“罢,既然太后定了,朕还能不准吗?”
“如此就好。”张太后一拍巴掌,不片刻,外面就有人扶进来一个二十七八岁,胖得厉害的女子。却见她丰乳肥臀,奶油肚子,双下巴,好富态。
欲跪。
张太后:“罢了,谈昭容你有孕在身,就不用跪了。来来来,见见陛下。”
那女子嬉嬉一笑,木呆呆地看着正德皇帝,拍手:“你就是太后老人家给我选的汉子,我好中意。对了,上次你好象睡过我的。”
“疯子,疯子!”正德恶心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吓得后退了两步,指着她道:“搞什么鬼,你就是那个谈宫女,以前好象不是这样,怎么胖得跟……一样?”
他本来想说“跟猪一样”,可自己就姓朱,只得将这个字硬生生地吞下肚子里。
谈昭容吃吃笑道:“太后说了人怀孕的时候,就会胖。太后说了,我要生皇子了。太后还说了,只要一生下皇子,我就能做娘娘……”
说着,她不住地摸着自己的奶油肚子。
正德大怒,只恨不得一拳打扁她的肥脸,喝道:“拉下去,拉下去!”
张太后:“谈昭容怀有龙种,快扶下去休息。”
“是,太后。”
等到谈姓宫女离开,正德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怎么搞成这样,朕居然和这么一个女人有了龙种。”
张太后:“陛下,就算谈昭容再蠢,可只要她生下龙种,就是母凭子贵,咱们天家也只能认了。”、
“倒霉,恶心,倒霉,恶心!”正德猛地跳起来,冲了出去。
远远地传来他悲愤的大叫:“朕不认帐,坚决不认帐!”
等到皇帝走远,屋中再无他人。
张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太康,这事做得好。想不到冲虚老神仙的药竟是如此惊人,能够让一个女人的体貌特征发生如此大的改变,谈昭容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你看她的肚子,跟孕妇也没什么区别。神仙手段就是神仙手段……对了,这事冲虚不知道吧?”
太康:“冲虚不知道,女儿在问他讨药的时候,只问他能不能在短短两月间叫一个人变成大胖子。冲虚就将一副药给了女儿,说休说两月,一个月就足够了。用在谈昭容身上,效果竟然如此之好。”
张太后叹息一声:“谈昭容在宫里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可惜她人本傻,家里人有都死光了。若是放出宫去,只怕会变成路边饿殍。能够做昭容,对她也是一条好出路。今后无论如何,都是咱们皇家亏欠她的。就……叫她过几天好日子吧。”
太康:“这是太后的慈悲。”
张太后突然落下泪了:“陛下真的命里没有子嗣吗,冲虚老神仙怎么说?”
第八百二十六章 果然好种
听到张太后问,太康的眼圈也红了,再说不出话来。
正德皇帝不育之症以前也不过是听苏木说起,太康公主和张太后也不过是心中怀疑而已,但终究是不死心。
经过苏木提醒,母女两人心想,既然人间的药石对皇帝的病情毫无用处,换冲虚的神仙手段未必没有办法。
可惜,冲虚好象早已经预料到太康公主和太后会来问这件事一样,只回答说:“一切皆是命数。”然后就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
他这个态度已经说明问题了,太康和张太后只感觉一阵绝望。
张太后一抹眼睛,面容变得刚强起来:“既然如此,太康,你可能得隐居半年了,可有好的去处?”
太康咬牙道:“太后,女儿这些年经营发展银行,也置下了无数庄园和田地。在房山有一个小庄子,地方不大,也就一个聋哑老汉打理。他也不认识我,只知道女儿是银行里的人。到时候,太康可带一饼、二饼去那里待产。”
说起自己腹中的孩子,太康一脸的甜蜜。
张太后点点头:“既然你早有安排,那哀家就放心了。不过,好好的一个孩儿却要抱进宫来,驸马和顾家那边你该怎么解释?”
提起顾家和驸马,太康淡淡一笑:“驸马最近老实了许多,也不出去花天酒地了。不过,他如今又迷上了佛学,在府中设了斋堂,整天吃斋念经。女儿一个月中和他也见不了几次面,他也就是个摆设。过得几日,女儿就乍称小产,要回宫里调养身子,估计也要用上五六个月。那驸马没人管束,欢喜还来不及,又如何会来问我的死活?如此,不就将世人给瞒过去了。”
张太后幽幽一叹:“你却想得周全,这几年也算是历练出来了。”
太康:“太后,我是谁的女儿,有你这么一个母亲,女儿自然得十分出色才算是不堕了你老人家的名头。不过,谈昭容那边还得想个法子瞒过世人的眼睛。”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一个傻女子,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娘到时候会处置好的。”
太康还是有些害怕的样子:“太后,狸猫换太子,这可是大罪啊,将来女儿百年之后,又有何面目去见先帝?”想到恐惧处,太康一张美得让人不可逼视的脸白得可怕。
没错,太康和张太后已经合计好了。只等太康肚子里的孩子一生出来,就偷偷送进宫,假称是谈昭容所生的龙种。
谈昭容本就傻,家中也没有他人,正是一个合适的幌子。
为了让谈昭容假扮孕妇模样,太康特意让冲虚开了一副方子给她服下。
或许这张方子里里含了激素类药,又或者能够让人内分泌紊乱,谈昭容整个人都膨胀起来。从一个纤瘦的女人变成大腹便便的胖子,一副身怀六甲模样。
道家玩的就是丹鼎铅汞那一套,给人下起药了,自然擅长。
“刚才哀家说谈昭容傻,想不到你更傻。”张太后喉咙里低低咆哮一声:“你皇帝哥哥已经不能生孩子了,可以说,先帝这一脉从此就断了。你把你的孩子假装成陛下的龙种,算是过继给了你哥,把先帝这一支的香火延续起来。先帝泉下若有知,欢喜都还来不及,又如何肯怪你?说穿了,你肚子里的孩子身上还流着先帝的血,流着哀家的血。”
“你哥哥千秋万岁之后,若是没有太子,这大位就怕要落到其他藩王头上,先帝在地上若是知道,也不知道要恼恨到何等程度。还有,你想过没有?”张太后的脸也跟着苍白起来:“苏木以前那席话说得很有道理,太康,你可掌握着发展银行这座皇家钱庄,是天下最有钱的人。而哀家垂帘一年,得群臣百官拥戴,却是这天上地下最有权势之人。势力使人争,这世上多少人为权钱二字争得头破血流。若是新的天子登基,容得下你我这两个天下最有钱最有权的人活着吗?”
“到时候,你我活得凄惨,先帝在地下也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子。若是他知道你我今日所为,必然会赞同的。”张太后说到这里,终于停下来,狠狠地看着女儿:“太康,做事可不能软弱。这个世道,哀家是看清楚了,软弱的人没有活路。”
太康听母亲提到先帝,眼泪终于落下来,哽咽着小声道:“可是,皇帝哥哥以后没准身子好起来了呢。”
太后:“到时候,大不了让你的儿子做亲王,让皇帝的龙子正太子之位就是了。”
“恩,女儿听娘就是了。”太康咬牙点了点头。
太后最后道:“对了,你的事情得尽快办,再等上半月,你就要大出怀了。”所谓大出怀,就是女子在怀孕三个月以后,肚子就要大起来,根本就没办法瞒过人。
“是,女儿今天晚上就假装小产,然后明日就躲房山去。御医那边……”
“哀家已经吩咐下去了,且放心。”张太后,说着话,突然问:“对了,你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太康吓了一跳:“自然是驸马的。”可脸却红了。
张太后冷笑:“殿下自重,哀家就不相信你能看上那个肮脏货,下去吧!”
太康:“母后,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声音虽大,却显得底气不足。
张太后的冷笑声更大:“别当哀家是聋子瞎子,你的太康读书可是读得中了毒的,不是一心要寻你的宝玉哥哥吗?嘿嘿,宝玉哥哥你寻不到,却找了个东坡居士。”
太康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太后……女儿,女儿……”
张太后一脸的疲倦,挥了挥手:“如此也好,那人身具绝世才华,又身子健壮,却是好种。娘年纪大了,也不想过问此事。只希望此事就此打住,也免得损了皇家颜面。免得到时候,哀家忍不住要下杀手。”
太康颤声道:“是,女儿怀孕之后就没同那人再见过面了,以后也不会。”
第八百二十七章 一米阳光
“张公公,站在那里不累吗,躺下说话。”苏木斜靠在胡床上,随手指了指身边的另外一张躺椅子。
正是初夏季节,整个北京城热得厉害。
可兵部会同馆这里却绿树成阴,难得好清凉。
这里可比家中好多了,苏木简直爱死了这个工作,成天躺在椅子上,看看书,喝喝茶,待到累了,抬头看看头顶的蓝天白云,这日子,却是如此的惬意。
“子乔,看起来你心情不错啊!”张永没好气地说,“好好的一等伯,正六品,状元公,却要在这里做不入流的小官,难道你就不着急吗?”
“我又有什么好着急的,张公公,你眼睛真尖,苏木最近心情非常好。”苏木逍遥地扇了扇手中的折扇,上面有一朵牡丹花呼之欲出。
仿佛这扑面的微风中,也带着花儿的香气。
老实说,自从知道太康公主怀孕之后,苏木还真被吓坏了。
开玩笑,你上了一个皇家公主且不说了,还叫人家帮你生孩子。若是传了出去,就算我苏木是九命怪猫,也不够人杀的。
纸包不住火,这孩子一生下来,随着渐渐长大,相貌肯定和我苏木有几分相似。到时候,若是有心人查起来,我苏木可就遇到天大麻烦了。
好在两天前有一个坏消息传来,说是太康公主在沐浴的时候一不小心摔了一交,然后孩子就掉了。
苏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大为担忧,忍不住派人去问她身子可好。
回答说,张太后已经传了御医过去瞧。
太医说没什么大碍,也就是气血亏了些,需找个阴凉安静的地方养上几月。
如此,苏木就放心下来。
心头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没有了这个莫名其妙来的孩子,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也下了决心,以后再不同太康公主有任何交集。
“你,身为状元公,大好年华,难道就打算在这里虚度,难道就没想过报效君父吗?难道你这十年寒窗的苦读,最后的结果就是为了在这里当个小小的大使?”张永热切地问。
苏木:“张公公,你挪一挪。”
“什么?”
“你挡住我晒太阳了,朝旁边挪上一米好不好?”
“你……”张永气得说不出话来。
说完这装B味十足的一句话,看到张永气恼的表情,苏木哈哈一笑:“看守这个地方又有什么不好,杨应宁当初从三边总制位置上下来,不也在陕西修过长城当过泥水匠?”
听到这话,张永眼睛一亮,连说了几声好,然后坐到苏木身边,热切地压低声音道:“我还以为子乔甘于沉沦了呢,只要你有杨一清的志向就好。”
然后,他就将那日正德皇帝在自己面前所说的一席话同苏木详细地说了一遍。
最后道:“子乔,在万岁爷心目中,你的地位没有人可以代替,尤其是刘瑾那贼子被诛之后,陛下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万岁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只要你去他面前服个软,认个错,必然会再次回到皇帝的身边。”
“子乔,你是个名士,要面子。可咱家是个内侍,不讲究这些。难不成,说一句话就那么难吗?”
听到张永说出这些话来,想起自己以前同正德在西苑时的情形,想起彼此之间的友谊,苏木沉默了。
实际上,穿越到明朝之后。因为古人的等级观念已经深入人心,以苏木现在的身份地位,要想再结交一个知心朋友已经没有可能。能够同他交往的,不是部院大臣就是内阁阁老,官场之上,存在友谊这种奢侈品吗?
因此,或谢有正德才算是自己真正的朋友吧!
若说不动心,也是假话,只需去低个头,就能重新回到官场,至少是一个副部级的高官。
苏木几乎要点头同意,让张永安排自己同正德见上一次面,向皇帝告个饶。
可就在一刹那,现代所特有的自尊让他有重新躺了回去:这事我苏木可没做错啊!
若是我去向正德认错求情,这几年来在世人面前所营造的大名士清流骨干的形象必将毁于一旦,蜕变成如刘瑾一样的宠臣,以后还怎么在文官集团里混下去。
刘瑾一案实给苏木提了个醒,其实,在明朝皇权是要受到很大制约的,皇帝也有很多事情做不了。就算刘瑾和皇帝关系在特殊,一旦有事,说杀就杀了。
没有自己的势力,没有自己的团体,要想生存在封建社会,那是非常危险的。
如今,还有什么比文官集团更大的势力呢?
也只有文官集团才是值得依靠的。
再说,我与正德交往,那是朋友之谊。如果纯粹变成了君臣,甚至是主仆,正德怕是会再瞧不起我了。
不行,不能去见正德。
至少不能以这种方式。
想通这一点,苏木躺在胡床上,将眼睛闭上了。
张永在旁边等了半天,等来的却是这么一个结果。
看到假装睡过去的苏木,他知道苏木心意已觉,也是无奈。
只微微地叹息一声,一拱手,大步离开。
远处是战战兢兢的会同馆副使和小吏们。
自从一等伯苏木来这里做大使之后,这段时间,兵部会同馆不要太热闹,成天都有京城政坛上咳嗽一声地皮都要颤三颤的人来访,今天就连司礼监掌印太监也过来了。
这个苏大使,还真不好侍侯啊!
众人都是心中暗叹。
……
在会同馆大门外,正德皇帝一身便装,身边跟着同样做普通人打扮的锦衣亲军指挥使钱宁。
“万岁爷,这要进会同馆去见苏木吗。陛下乃是九五至尊,若是让外臣们知道,怕又是一场风波。”钱宁小心地说。
正德一脸的阴霾,喃喃道:“朕两个多月钱一不小心睡了一个宫女,却不想她却怀了朕的龙种。”
钱宁:“万岁,这可是可喜可贺的好事啊!陛下子嗣艰难,如今总算有了骨血,听到这个消息,臣欢喜得已经两天没睡了,激动得我臣,激动得臣……我大明江山有望了……”说到这里,他发出一声哽咽,眼泪就掉了下来。
正德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咆哮:“你懂个屁!”
“陛下……”钱宁见正德龙颜大怒,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话,吓得一脸苍白。不敢再装哭,脚一软,就要跪下去。
“免了。”正德怒道:“那姓谈的女子面目可憎,朕当初也是吃了酒,失心疯才施之恩泽。却不想,谈昭容居然怀了龙胎。别的后妃怀孕也就罢了,偏偏这个谈昭容看起来面目可憎,他娘的,简直就是无盐再世。如此丑类,竟然是朕的女人,若是生下皇子,朕千秋万岁之后,她还有可能做太后。妈的,她那鬼样子凭什么母仪天下。这不是叫天下人笑话朕吗,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朕这次是大大地丢人。”
正德忍不住暴了粗口:“这两日朕心情低落,想找苏木这鸟人说说话,不可以吗?”
钱宁什么时候听正德说过这种话,吓得背心都湿了。
他以前也听说过,在西苑中,刘瑾和苏木在陛下面前的恩宠最厚。
刘瑾如今已经死了,至于苏木他也没见过。
却不想他在万岁爷心目中地位高成这样,竟然成了陛下的倾诉对象。
正德发泄了半天,突然哑笑一声:“苏木这鸟人,竟然有三个孩子,两二一女。他如今才二十六七岁,将来还不知道要生多少,子嗣上面,朕倒被他比下去了。如今,朕也有孩子了,今日得让他看看,嘿嘿!其实,这对朕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只,那谈昭容实在太丑,朕一想起来,就有要吐的感觉。”
钱宁听得又惊又吓:堂堂天子,竟然和臣子比谁能生孩子,这这这……、
正德看了一脸诡异表情的钱宁,一挥袖子,道:“走,去见苏木。对了,苏爱卿的武艺可谓天下第一,朕是非常佩服的。钱宁。”
这个时候,在正德的口中,苏木已经变成天了苏爱卿。
他已经打定主意,以前的事情就不提了,依旧让苏木回到中枢,随侍驾前。
钱宁慌忙应了一声:“臣在。”
正德:“你的武艺也不错,等下朕和苏爱卿说完话儿,你和他切磋切磋拳脚。”
钱宁:“回万岁爷的话,臣的一身武艺都在弓马上面,可不敢同苏学士较量。”开玩笑,苏木可是得到皇帝称赞的高手,武艺肯定非凡。别的且不说,胡顺和胡进学的武艺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可是晓得的。这叔枝两可是打遍南北衙无敌手,名门正宗的顶尖高人。做为胡经历的女婿,家学渊源,估计和胡进学相差仿佛。
钱宁的拳脚不是太好,自然不想在皇帝面前出丑。、
“又来了,确实,你不是他的对手。”
两人说着话,正要朝兵部会同馆走去,却看到张永从里面出来。
正德忙闪到一边,一张脸气得煞白,捏着拳头:“果然是,果然如此。”
见皇帝表情可怕,钱宁小声问:“万岁爷,怎么了?”
“果然,刘伴的死果然是苏木和张永一手所为。”正德气得浑身乱颤:“好贼子!”
他前几日还给张永递过话,让苏木过来想他认错,如此,就既往不咎。
可今日看到张永跑过来找苏木,正德心中突然有一股怒气涌上来。
扭头低喝:“钱宁,走,回去。”
“万岁爷不见苏木了?”钱宁暗喜。
“不见了,这贼子,朕永不再见。”
……
在会同馆中,苏木缓缓地睁看眼睛,心中想:现在不是回政坛的好时机,得等,等到秋后鞑靼人入侵。
头上,阳光耀眼,点点阳光落下来,地上光影斑斓。
这是正德五年初夏的一天,一切都是那么的静谧。
苏木心中一片安宁。
(本菊)
第八卷当年万里觅封侯
第八百二十八章 关府君
铅云密布,北风呼啸,看模样,一场暴风雪在所难免,到黄昏,已经依稀有学粒子随风吹来,打在脸上,隐隐生痛。
刚立冬天气就冷成这样,正德六年的冬季看起来比起往年要冷上许多。
放眼望去,整个大同地界都看不到一星半点绿色。
灰色的天空,黑色的城墙,青色的瓦房,光秃秃的树枝,黑压压的人群,整个世界仿佛都变成了黑白电影,不带一丝活气。
作为一所军镇,大同府的城门紧紧地关闭着。
洪水一样的流民过来,看到如此情形,疲惫的面庞上都闪过强烈的失望,有的人甚至失去了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稀泥里,大口大口地喘息,口鼻中喷出长长的白气。
实在是太累了,只想就这么坐着,一直坐到天荒地老。
就在这个时候,一群衙役跑过来,提起棍子使劲地朝地上的流民抽去:“起来,起来,不想死就给爷爷起来!”
可惜这些流民早就被艰难的人世折磨得麻木了,任凭棍子如雨点一样落到身上,却死活也不肯挪上哪怕一根指头。
几个衙役呀是没有办法,正不知道该如何时候,一个书办模样的人朝着坐在地上的百姓喝道:“都起来,这么冷的天,再坐下去,怕是只有一个死字。”
一个流民提起精神,凄惨地叫了一声:“老爷,这日子,还不如死了,咱们从应州到这里,被鞑靼人追了三日,早就没有了力气。若是你真有菩萨心肠,就放我们进城吧!”
“对,老爷,放我们进城吧?”看到了希望,又有几个流民挣扎着爬起来,不住磕头,眼神中全是乞求。
“进城,想得倒美,这可是几万人啊,躬道中间混了多少鞑靼人奸细。”一个衙役冷笑。
那书办摆手制止衙役,大声喊道:“大同戒严,军法如山,只能对不起大家了。”
听到他这么说,流民眼睛里仅剩的一点亮光熄灭了,又恢复成当初那般麻木模样,重新坐了下去。
书办突然哈哈大笑,笑声是如此的洪亮:“你们不起来是吧,可惜啊,府君今天煮的那么多白粥可算是浪费了。”
听到白粥二字,流民眼睛中恢复了神采,一阵吞咽口水的声音传来。
就有人壮着胆子问:“老爷,什么白粥?”
书办指了指远方那一圈低矮的山丘,大声道:“翻过那道梁就是十里河的河滩,大同知府关府君已经在那里设了粥棚赈济灾民,不想死的就提起力气过去。”
说罢,就向衙役道:“来搭把手,把老弱病残扶起来,咱们去见府君。”
……
翻过那座山,就看到一条白亮的河流,在山与河之间是一条狭长的河滩地。
此刻,河滩地上已经用树木和土坯搭满了窝棚,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的人头,总数在两万左右。
在山岗上,大同知府关继宗麻木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地看着遍地灾民,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自从半月前鞑靼人打开长城关碍,入侵应州地区以后,兵锋锐不可当,一口气拔除了十几座寨子,大同镇军屡战屡败,到现在只能收缩防线,躲在大同城中,再不敢露面。
应州并不是大明朝的一个州府,而是一个地区。指的是大同以南到雁门关一片广袤区域。
这一带原本是不毛之地,在明朝太祖朱元璋移民实边,又经过上百年休养之后,已经变成了一片肥沃的大粮仓,有三万多百姓生活在那里。
正因为如此,又直接暴露在鞑靼人面前,这块大肥肉,鞑靼小王子如何肯放过。
特别是今天的冬天看起来好象特别冷的样子。鞑靼人一进长城之后,就扎下营来,以应州为老营,派出小股部队四下劫掠,大有在这里过冬的架势。
鞑靼**害得实在太厉害,他们一进长城,应州大震,所有的百姓都抛下家园涌到大同来。
仅仅半月,就在城外积聚了两万多人,看架势,还有增加的可能。
为了赈济这些灾民,整个大同府的人都动了起来。
关继宗今年已经七十有二,前年吏部本打算让他致试退休回家养老。后来,他走了翰林院编纂,大名士苏木的门子,又经吏部尚书,内阁辅臣杨一清的点头,这才官升一级,成为大同这座军事重镇的知府。
升了官,又是如此大府的正印官,做为一个非科班出身的官员,关继宗已是非常满意了。
不过,做了一年知府之后,却遇到这件麻烦事。如果赈济不利,激起民变,愧对君恩,他也只有跳进十里河死了干净。
不过,流民实在太多,几日下来,整个大同府的府库已经彻底空了。
再过得一日,就要断粮。
难道眼睁睁看着这两万来人饿死不成?
关继宗呆呆地看着河滩地上的百姓,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
这个时候,那个带着流民过来安置的书办走过来。
定睛看去,只不过几日,这个高龄的关知府好象又老了一截。头发胡须依旧雪白,却不像以前那样闪出精神的亮光。枯槁、干涩,如同一把乱麻。
因为北方吹袭,脸上的皱纹更深,更粗糙,有的地方甚至还皲裂了。
“府君,再不想辙,明日就要挨饿了。”他小心地提醒关继宗。
“啊……断粮了。”关继宗好象刚被人从梦中唤醒一样,讷讷道:“要不,再向大同镇借些,对付一阵子,他们手头应该还有些军粮。”
书办苦笑:“借应该是还能借一点的,却不会太多。毕竟,朝廷每年拨给大同镇的军费有限。”
大同位于明帝国边防第一线,城中有一军一政两套班子。政府机构自然是关继宗的大同府,军则是九边之一的大同镇。
书办:“而且,看鞑靼人的模样今年冬天是不打算走了。朝廷必然要对鞑靼人用兵,到时候,大同镇自己的军粮怕是都不够人吃马嚼,又如何肯拿出太多。”
“是啊,那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第八百二十九章 暂代都司
看到关继宗关府君一脸的彷徨无计,书办心中也不好受。
作为关知府的幕僚,他本是大同府本地的一个秀才,因为熟悉地方民情,关继宗来大同做知府之后,一连写了三封信才将他请出山。
感念府君的恩德,这一年来,他也是竭尽全力辅助。
这次鞑靼入侵,看到父老乡亲遭了这么大罪,他也是心中难过。
实际上自从去年秋后,鞑靼草原就受了严重的雪灾,听人说,冻死了许多牛羊。鞑靼人受了灾之后,更是入发疯一样南下侵略。
正德五年十月,鞑靼人在小王子达延汗的带领下,领兵两万入寇河套,抢劫了上万牛羊北归。
今年二月,等到雪化,大概是那上万牛羊已经吃光。鞑靼人又再次入侵,这次去的是陕西,收获非常大,总计抢得牛羊三万,粮米无数。
有了这两次抢劫,鞑靼人得以顺利度过正德五年的那场灾害。
大约是尝到了甜头,看今天的情形,雪灾比去年还大。鞑靼人又来了,且不打算离开。
而且,这次鞑靼人规模空前,总数已经达到五万之巨。如果猜得没错,鞑靼来的时候还带了牛羊和老人孩子,这是举族前来。
鞑靼这是要将我大同当成他们的冬牧场吗?
一想到这里,这个书办胸口中就有一口恶气涌上来。
只盼着,朝廷能够早点发兵将这群寄生虫和强盗赶出大同府。
看到关继宗已经乱了方寸,书办小声提醒:“府君,大同镇那边还是得先去借点,且支应个几日。咱们马上写一封八百里加急上奏朝廷,请朝廷拨下赈济银子。”
关继宗苦笑:“要赈济这么多灾民,每日每人至少十文,两万人就是两百两。等到朝廷发兵,鞑靼人退去,至少半年。然后,灾后重建,朝廷至少要拿出好几十万两。整个大同镇军一年的军费也不过九十万两不到吧?户部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问他们要一文钱,人家都会把你从头看到脚。”
书办提醒关继宗:“府君,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关知府:“你说。”
书办小心问:“我听人传言说,府君能以耄耋之年来大同府做正印官,那是因为在京中有天大背景。我今日就斗胆问一句,府君后面的贵人是谁?有如此能力之人,至少也得是个内阁宰辅吧?”
确实,关继宗满面皱纹,满头白发来大同上任的时候,整个大同府都轰动了。这么大年纪,还被提拔到如此重要岗位上来,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就有人猜测,关知府背后那人是李东阳。
不过,又有人说,不对不对,李首辅怎么可能提拔一个非科举出身的官员,而且,这人年纪还这么多,这可不是李东阳的风格。看来,关知府的靠山应该是宫里的,搞不好是司礼监掌印张永。
书办以前也小心问过几次,但关继宗一直含糊其词,不做正面回答。
这次事态紧迫,那书办有旧事重提。
关继宗苦笑摇头:“没有,没有的,苏子乔如今失了势,在兵部会同馆做大使,无职无权,又能帮上什么忙?”
“啊……府、府君后面那人是苏、苏、苏子乔……”书办有些口吃了,天下读书人谁没听过苏木的名头。而且,苏木年纪正轻,将来很有可能做入阁,做个首辅也是可能的。
“对,就是他,当年,本官和苏木同事过一年。”
能够直呼苏木的名讳,显然关继宗和苏子乔关系非同一般。那书办按捺下心头的激荡,道:“府君,找苏子乔没错的。”
“怎么说?”
书办分析道:“苏子乔东宫出身,和内阁、司礼监都熟。以前翰林院的同事,如今谁不是部院、侍郎,至少也是手握实权的侍郎,只要他说一句话,以前的同僚同事还不给他几分薄面?”
“况且……”书办吸了一口气,接着道:“苏子乔如今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兵部会同馆大使,而且,一干就是一年多,表面上看起来是彻底失势了。可府君你想过没有,若是朝廷真要罢黜苏子乔,何不一撸到底,让他做那个正九品的不入流小官。保留了他一等伯的爵位不说,还从正七品升为正六品。由此可见,君父心目中苏子乔还是占据有重要地位的。只等一个合适时机,他就会再次出山,而且一出山就是部院级或者封疆大吏。府君只管去信,这事必能办成。”
关继宗一拍额头:“是啊,是啊,你这一席话,直叫本府如拨开云雾见青天,我这就写信去!”
正要下岗子找个干净地方写信,突然间,有人喊:“粮船来了,粮船来了!”
关继宗一惊,定睛看去,却见从南面大同城方向行驶来十几条大船,上面全是麻布包子,飘扬的旗帜下面,站着威武雄壮的兵卒。
再看那旗帜,上面却绣着“山西都指挥司”字样。
这是谁送粮过来呢?
两人都是一阵疑惑,不过,看到粮食,还是万分欢喜,忙迎了上去。
不片刻,船靠了岸,就有一个士兵走过来,朝关继宗一拱手:“可是关府君?”
关继宗:“正是。”
那士兵忙拜下去,道:“这是我家谢佥事给大老爷腾挪出来的粮食,佥事大人如今正在大同镇同总兵官说话,叫小人先押粮食过来,然后请大老爷进城同他会面。”
关知府大喜:“却是君服来了,出手还如此大方,客气,客气了,走,上船去。”
落到后面的书办小声问那兵丁:“你家佥事是在哪个衙门的?”
兵卒一笑:“回老爷的话,正是山西都指挥司佥事谢自然谢老爷。”
那兵卒话也多,又有心炫耀:“好叫老爷你知道,我家佥事这次来大同估计会呆上一段日子,这鞑靼不是入寇了吗。使司有令,叫佥事老爷暂代山西行都司都司一职,配合大同镇抵御鞑靼人侵略。知道吗,我家老爷可是状元公苏子乔的门生,他这个职位也就是苏大老爷写了一封信就得来了。”
第八百三十章 以工代赈
书办听到这话,心头震撼。
他先前之所以在关继宗面前说苏木如何如何了得,叫府台大人写信给苏木讨赈济款云云,除了处于一个读书人对海内第一名士的崇拜之外,还存了一份试试也无妨的心理。
在内心中,他不认为这一封信写出去之后第一就会有效果。可作为大同府的土著,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同乡难民饿死吧?
可现在听这个兵丁这么一说,他这才清楚苏木的能耐。区区一个小小的兵部会同馆大使,就能让他门生做正三品的高级将领。放眼全天下,只怕也只有内阁阁老们有这种本事。
自家府君和苏子乔私交如此之好,请他奏报朝廷要写赈济款子应该不难。
书办心中一阵喜悦,心中叫了一声阿弥陀佛,大同百姓有救了!
谢自然和关继宗约好,等他见完大同镇的总兵官王勋之后就到知府衙门。
……
关继宗毕竟是七十岁的老人了,虽说对外号称只五十出头。在野地里赈济了一天流民,只感觉心力憔悴。又吹了风,坐在大堂里,将手盖在火笼上,口中发出丝丝声,却是半天也缓不过劲来。
厅堂外,北方还在呼啸着,雪粒子更密实了些。
看着他身上的官服都是泥点子,又抖瑟得厉害,谢自然心中不以为然,暗道:恩师也不知道怎么的,居然提携了这么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朽,又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若是这关老头将来有个好歹,又或者犯了老糊涂,岂不引起物议,损了恩师的清名。
恩师什么都好,就是念旧,重感情。只要是他自己的人,无论多么废物,只要求到他门上去,都会给几分面子。
哎,有的时候真真叫人无奈啊!
不过,本以为这关知府也就是个尸位素餐混日子的老官僚。
今日到大同,却听人说关知府在外面抚慰百姓多日。
又看到他已经皲裂的面庞和双手,谢自然却暗自有些佩服,这却是个忠于王事之人,倒同我从前所想的不一样。
谢自然在观察关继宗,关知府也在观察这个少年将军。
实际上,在一年前,两人因为都是出自苏木门下,同为苏学士一系,到山西的时候,他们也见过一面。
想当年见到谢自然的时候,关继宗还很不以为然,觉得这就是一个毛头小伙子。而且,这小子骤然被提拔到正三品的高位,少年得意,身上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轻狂之气。
今日见了谢自然,却见这小子身材又高了些,魁梧了许多。人也黑了,显示出一股精悍之气,炯炯的目光犀利得如同两把刀子。
大冷天的只穿了一件单衣,挺拔地坐在那里,只将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纹丝不动。身上气势惊人,就如同一个征战沙场多年的骁将。
烤了好半天火,关继宗这才感觉到身上有了些热气,缓过劲来,道:“君服,这次若不是你押送十船粮食过来,这两万多流民明日就要断炊了,本府替大同百姓谢谢你。”
说着,就拱了拱手。
谢自然:“不过是举手之劳,府君是恩师举荐的,若在你治下饿死了人,恩师面上也是无光。”
这话说得有些不太客气,关继宗却不生气,反苦笑道:“君服说得是,可这十船粮草也吃不了多长时间,刚才本府还想过是不是给子乔写一封信,请他帮忙在内阁阁老们前说说话,看能不能让朝廷再拨些款子下来,只少也得将这个冬天对付过去吧。”
谢自然却是摇了摇头:“关府君,我劝你还是别写这封信,就算写了,只怕恩师他老人家也没那闲工夫给你带话。”
关继宗一呆,急问:“怎么了,难不成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不成?”
谢自然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皱眉想了片刻,道:“这十船粮食,还是我在山西都指挥司指挥使大人面前求了情,才凑够的。指挥使大人也是卖了末将的薄面,这才点了头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关继宗:“多谢君服,咳,毕竟你是掌印佥事,这点面子指挥使还是要给的。”
山西都指挥司有指挥正二品指挥使一人,从二品指挥同知两人,接下来就是正三品都指挥佥事四人。所谓佥事,说穿了就是办公室主任。而谢自然是掌印佥事,负责都指挥司机要,是都指挥司的第四号人物。
赞叹了一句,关继宗又接着问:“如果你那里再没有法子可想,那么,该如何是好?”、
谢自然:“此事我已经想好了,这大同因为和鞑靼接壤,处于边防前线,百姓逃亡也多,土地抛荒厉害。不过,这里的军户所也多。不如将这两万流民分散道军户所去。”
话还没有说完,关继宗就摇头道:“不成,流民都是民户,就算饿死只怕他们也不肯去做军户。”
谢自然:“关府君你且听我说下去,我的意思又不是让他们去做军户。而是将流民分散到军户所去,叫军户供养他们。而流民则开垦荒地,开垦出来的荒地则归军户所所有。军户所那些军官我是知道的,眼睛里只有钱,只要看到实际的好处,他们不会反对的。”
关继宗眼睛一亮,一拍火笼:“原来是以工代赈,好主意。如此一来,百姓得了赈济,军户所得了土地,地方上也繁荣了,一举数得,君服你果然好计较。”
一想到两万多百姓有救,关继宗激动起来。因为太用力,火笼子里的灰腾了起来。
可是,转念一想,关继宗突然颓丧起来:“只怕还是不成,这新开垦的土地都是生地,至少要侍侯两年才能有一定产量,只怕军户所的人不太愿意。”
谢自然冷冷一下:“不愿意也得愿意。”
“怎么说?”关继宗好奇地问。
谢自然淡淡道:“我刚讨了个差使,暂兼山西行都司都司一职,直接管着大同的军户所。非常之时,当用非常手段,若有人不开眼想让我谢自然不开心,我就叫他一辈子不开心。”
第八百三十一章 恩师即将起复
“啊,君服兼了山西行都司一职直接管辖大同军户所,这可是好事啊,那些军户所自然要听你的。”关知府心中一阵惊喜,不过心中却有些不屑,暗道:着谢自然也是读书种子,举人出身,说起话来却是如此粗俗,哪里有半点儒雅之风?
看来,这人在军营里呆得久了,身上难免要沾染上浊气。
不过,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降得住军队中那些杀坯。
所谓山西都指挥司、山西行都司、大同镇、山西布政司什么的,涉及到大明朝复杂的军政体系,尤其是在山西这种国防第一线。
一般来说,一省地方,都有军事、行政、司法三套班子。
布政使司负责民政,都指挥司负责军事、提刑按察使司负责司法,称之为三司。
都指挥司这个军事机关并不直接带兵,而是管辖下面的军户所,在有战争的时候,负责组织军户上前线作战。
而真正的常设边防军则被称之为边军,不归都指挥司管辖,隶属于中央。比如山西的边军,就归大同镇节制,由大同总兵官率领。实际上,整个明朝边军都归属于九个大军镇,称之为九边。其中,宣府镇最大,大同镇第二,接下来就是延绥镇……
至于山西行都司,不过是一个跑腿的机构,听起来名头不小,实际上只管辖着大同的军户所。
谢自然好好的掌印佥事不干,跑大同来兼这个毫无实权的都司,怎么看都觉得不同寻常。
关继宗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却疑惑起来。
大约是觉察到了他一样的表情,谢自然道:“府君,你我都算是出自恩师门下吧,有的话不妨同你明言。我若是呆在太原做那个太平佥事,一辈子也就那样了,能有什么前程。这大同,眼见着就有一场大战将起,正是我辈建功立业的时候,怎么肯错过。”
“建功立业?”
“对。”谢自然点点头,道:“府君,应州地区的情形想必你也听人说了。鞑靼人举族而来,竟四处放牧,又派出小股军队四下劫掠,看这架势,在立夏之前就没有北归的意思。”
“对,鞑靼人是将应州当成他们的冬牧场了。”
谢自然:“前两次鞑靼入寇陕西,规模也不大,抢上一把之后就退回北方,就算朝廷有心用兵,也只能在后面吃人家的灰尘。这次却好,正是全歼小王子,剪除我大明朝北方边患的良机。以我正德天子的英武,会放过吗?”
“哎,要打仗了,到时候又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要受苦。”关知府重重地叹息一声。
谢自然心中突然不满起来:恩师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将这么一个昏聩胆怯的老朽提拔到大同知府的位置上,这人关键时候能派上用场吗?
他忍住气,沉声道:“现在回答府君先前的第二个问题。”
“什么第二个问题。”
“你先前不是问为什么不用写信给恩师吗?”谢自然忍住心中的不耐烦:“求人不用求己,恩师他老人家来信说,他马上就要起复,准备重新出山谋那兵部侍郎的位置。到时候,大同若需粮草,就从军资中拨出一部份就是了,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啊,子乔要起复了!”关继宗惊叫了一声。
苏木可是在兵部会同馆大使的位置上窝了一年了,再窝下去,官场上就快忘记有这么一号人物了。
想不到他现在就要重新出山,而且还要谋那兵部侍郎的位置。
谢自然:“府君,你我都是恩师一手提携起来的人,这次在大同得好好干上一场,联手将这么多灾民给安置好了。你我做得稳妥,恩师起复的可能性越大。若是干砸了,怕是要怀了恩师的大事。”
“对对对,是这个道理。”关继宗连声应着。
毕竟关继宗一把年纪了,看起来又昏聩得厉害,谢自然心中越发地担心起来。
他朝前俯下身子,小声对关继宗道:“府君,咱们也算是自己人了吧,你老对外说自己才五十出头。其实,咱们都知道你老七十有一了吧?再怎么否认,头上的白发脸上的皱纹须骗不了人。”
关继宗又羞有恼,怒道:“老夫……”想反驳,却感到一阵无力,只讷讷道:“老夫才七十,什么时候就七十有一了?”
谢自然:“关府君你究竟春秋几何,也是无妨。只要你我在朝廷大军来大同之前,将这一府的军政维持好,就算是帮了恩师一个大忙。至于府君,依谢自然看来,只要恩师在朝中站住了脚,你永远五十岁也没人敢废话。”
“是是是。”关继宗听到谢自然这么说,自然知道这是苏木的承诺。苏木只要谋得了兵部侍郎的位置,那可是正三品的大员,可以入阁了。有这么一个强势的阁老照应,只要自己不死,这官大可永远地做下去。
想到这里,关知府精神大振,只感觉一身都热烘烘的,哪里还是丝毫先前瑟缩个不停的寒冷状。
两人说完要紧事,就开始商议起地方政务,依旧该如何安置流民之事。
讨论了半天,谢自然突然发现这个关继宗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老得行将就木,可心智却异常清明,对于地方事务也是非常清楚。甚至连大同每个一百户以上才自然村都能第一时间叫出名字来,简直就是一张活地图。
显然,这老头在这一年多时间里,将大同府的给走了遍。
勤于王事到如此程度,也算是罕见。
不可否认,关继宗是个官迷,有的时候挺让人鄙夷的。可只要你能切实做事,官迷一点也算是可以接受的,甚至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动力。
不觉,谢自然对关继宗佩服起来,心中感慨:恩师果然知人善任,我却不如他多诶!
说完事,从知府衙门出来,谢自然有些饥饿,就去酒楼胡乱吃了点东西,准备回行都司衙门。今天是他第一日上任,得跟手下见个面。
走过大同城墙的时候,他看到城墙根下堆积如山的牛粪,看到一群乞丐儿在粪山掏出的洞里进进出出,突然想起远在北京的囡囡。
想起囡囡以前在山西吃过的苦,眼泪就下来了。
一年多没见到囡囡,虽然两人之间每月都有书信往来,可有如何能够慰籍他心头的思念。
正感伤中,一个兵卒跑来:“可是谢佥事谢大老爷?”
谢自然:“某乃谢自然,你是?”
“回佥事老爷的话,小人乃是山西行都司的门子。都司里出大事了,大家都很着急,听说大人来了大同,就派小的过来寻你,请你回去坐镇。”
“什么事?”
看到那兵卒一脸的恍急,谢自然心中也是一惊,心道:难道军户所里出事了,国家正值多事之秋,亦静不宜动,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如今,大同城外全是灾民,保不准和驻扎在本地的军户起了冲突。
若如此,将来如果要让军户所接纳流民,却有些麻烦。
听到谢自然问,那兵丁道:“大老爷,出人命案子了,出人命案了。”
“你别急,出什么案子了,怎么找到我头上来?”
“大老爷若是一般的人命案子,直接送去知府衙门就是了。不过,今天这事涉及到我行都司的高级军官,得先由大老爷来断。”
他这话说得有道理,明朝实行的严格的户口制度。尤其是军户制,自有一套独立的管辖体制。军户犯了法,都先由都指挥使司判断,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军事法庭。
“涉及到行都司的高级军官,怎么回事?”谢自然:“边走边说,前面带路。”
“是,大老爷。”
那兵丁应了一声,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道:“是汪千户被人杀了。”
“什么汪千户?”
“就是汪连汪千户啊。”
“汪连,是不是白登山孤店千户所的汪千户,他被人杀了?”谢自然这才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
所谓白登山,就是一千多年前汉高祖刘邦被匈奴围困的那座白登山。
这地方地势倒不险要,只一圈低矮绵延的小丘陵。可因为是大同的北大门,很受重视。
在那里,山西行都司设了一个千户所。里面的军户虽然不多,可在糜烂得不忍粹睹的大同军户所中,也算是有战斗力的。
而且,那里的军户都比较剽悍,不是普通人能够镇得住的。
如果汪连被人杀了,另外派一个千户过去,只怕短期内也整合不好手下。、
眼见着没几个月朝廷就要派兵来山西进剿鞑靼,到时候山西行都司也要出动,千万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兵丁:“杀是杀了,却没死。”
“没死,恩,没死就好,伤得如何?”
“肚子中了一刀,不深,大约养上两月就会好。不过,要想做事情却有些难了。”
“哼,堂堂千户军官竟然被人伤了,也太小看我山西行都司了,这事得一追到底,务必要让凶手难逃军法!”谢自然心中恼怒,正是用人之际,手下却被人砍伤,这不是来触谢某的霉头吗?
“只怕,这个罪犯……”
“什么只怕,难不成凶手是大同镇的镇军,甚至还是军官?”谢自然乃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当初他可是连仇钺都敢杀的。
兵丁很是尴尬,讷讷道:“刺伤汪千户的正是他的娘子汪宫氏,叫什么梅娘的。”
第八百三十二章 克夫的女人
“什么,是汪连的浑家刺伤了他,究竟怎么回事?”谢自然一呆。
谢自然身后的几个随从也都是一片哗然:“这不是谋杀亲夫吗?”
兵丁:“大老爷,小的不敢说。”
谢自然大怒,正要喝令他接着说下去,就到了山西行都司衙门。
原来,大同城并不太大,而山西行都司衙门离知府衙门也就两条街,说话间就到了地头。
谢自然对这距离倒是挺满意的,未来他要跟关继宗有许多接触,如此倒也方便。
既然到了衙门,谢自然也不方便再问下去,还是先交接关防、兵符要紧。
就一挥手,那兵丁如蒙大赦,一道烟似地跑了。
新官到任,自然是一通忙乱。
就有两个副都司带着一群千户百户迎上来,说:“早就接到山西都指挥使司衙门的军令,知道谢佥事要来兼都司一职,大家早就盼着你来呢,佥事大人真是年轻有为啊!”
进了衙门,升堂,交接完军务之后,就开始点卯,算是同各位同僚认识。
这一点卯,汪连汪千户因为被老婆刺成重伤,自然不能过来。
谢自然想到自己刚到大同,手下无端端地就被人放倒了一个,面色难看起来。
接着,就是处理以前所积压的军务,谢自然心中积着一股火,对待下属也是分外严厉,搞得气氛很是紧张。
众人见谢自然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就做了正三品的佥事,而且,他这个佥事还是掌印佥事。虽说在都指挥使司中仅仅排名第四,可担负起联络上下,沟通左右的要职。若说起实权来,却能排到第二,仅次于都指挥使大人。
这么大点年纪就手握重权,说不准是朝廷拿位重量级大姥的门生,却是得罪不得。
新官上任三把火,所有人自然要战战兢兢侍侯着。
谢自然处置完积压公务,又同大家商议起由各军户出头安置流民,并以土地补偿大家的一事。
大同府因为是军事重镇,同宁夏一样,军户所也特别多,可以说是一座军城。就谢自然治下,一共有十四个前户所,一百四十余百户所。
以一个百户所接收一百多个流民来看,压力虽大,却不是不可以承受。
如关继宗所说,能够平白得不少土地,大家自然是很乐意的。不过,有人顾虑说,新开垦的都是生地。若想变成熟地,出货,起码得两三年,这可是亏本声音。
谢自然冷笑:“你们尽想着得好处,又不肯拿本钱出来,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新长官一发怒,大家都紧张起来。
大约是感觉到自己的话有些生硬,谢自然缓和了一下语气,道:“大家都先掏点粮食出来把流民安置好了。看鞑靼人的意思,会在应州地区呆上一阵子,朝廷肯定会发兵征讨。到时候,本佥事当奏报朝廷,看能不能给大家讨些军费下来,绝对不会亏待你们的。”
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齐声道:“多谢佥事体恤,我等感激不尽。都是本地本方的,把赈济收容流民义不容辞。”
谢自然见大家答应,松了一口气:“就这样吧,各回本所,不日本佥事就会拿个章程出来,你们先备好粮食,供灾民过冬的窝棚也要先建设好了。”
等大家退下,谢自然突然想起汪连汪千户的案子,就叫住一人:“古副使,你留一下,我有话问你。”
那个叫古松的副都司负责军法,听到谢自然喊,就站住了,小心问:“佥事有何吩咐?”
谢自然皱眉:“那个汪连怎么回事?”
“啊,原来佥事要问汪千户的事啊!”古松那张脸瞬间精彩起来,扑哧一声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严肃点。”
“是是是。”口中虽然应着,古松还是在不停笑:“这个汪连啊,惧内的名声可谓是震惊整个大同了。”
“怎么说?”
古松:“这话得从三年前说起,话说,汪千户老婆死得早,一直想找个女子续弦。按说,以汪千户的地位,大家闺秀或许攀不上,一个良善人家的黄花闺女却还是能娶到手的。可就在这个时候,真定那边不是发了大水吗,不少流民涌到大同。咳,咱们大同啊,真是一个风水宝地啊。无论什么地方受了灾,老百姓都会朝这里跑,就好象这里遍地白面馒头一样。”
古松实在太唠叨,谢自然大为不满:“说重点。”
“是是是,这个时候啊,从真定来的流民中有一户姓宫的人家,大约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想托庇到汪千户家里,就要将女儿说给汪千户。他女儿原本是有丈夫的,后来据说是在前线战死了,是个寡妇,闺名宫梅,大家都叫她梅娘。”
“汪千户一听说是寡妇,心中就不乐意了。寡妇命都硬,已经克死了一个丈夫,汪千户若是娶了她,岂不也要被克。”
“都是军户,将来保不准要上战场,军户都信鬼神风水命数,汪千户就想回了这门亲事。可那梅娘的父兄本是无赖,一心要到汪千户那里享福,就说千户大人啊,我家女儿命硬不硬本是无稽之谈,再说,千户大人火力足,鬼神辟易,怕什么,不如先去看看梅娘的模样再做定夺。”
“汪千户也是抱着随便看看的心思,这一看,却是魂不守舍了。原来,那梅娘却生得国色天香,简直就是个绝世尤物。”
“汪千户一看,就再挪不开眼睛。叫了一声,如果能娶这样的老婆,就算是立即死了,也心甘情愿。”
“于是,就草草地办了婚事,把那女子接回家去。这下可就热闹了。”
谢自然:“怎么个热闹法?”
古松:“这女子却是刚烈得很,进洞房那天,身上就藏了一把剪子,一看到汪连就将剪子抵在自己心口,说是若汪千户若要用强,就立即死在这里。”
古松说到这里,一脸的鄙夷:“佥事大人你是不知道,这个汪连虽然是千户,却是袭的军职,本就是个窝囊废,胆子小得很,性子又弱。看到梅娘如此刚强,立即吓得逃出了洞房。这两三年间,硬是没办法碰梅娘一根指头。”
“这事简直就是一个笑话,哪里有娶了浑家又不敢去睡的。平日间,同僚们都不停挖苦汪连,说他没种,不是男人。佥事大人今天不要来大同上任吗,军官们都进城侯着,就去了郑千户家吃午饭。”
原来,军官们都有钱,尤其是千户军官,不少人还在城中买了宅子安了家。平日里都呆在这里,至于千户所,每月只不过去两三次。
“大家在一起吃酒的时候,又说起这事。大概是喝得有些醉,汪千户受激不过,拍案而起,说是立即就回去睡梅娘,请大家一道同他去,在门外听动静做个见证,今日须让大家看看我汪连是不是个男人。”
谢自然一脸铁青:“荒唐,堂堂千户,还要不要体面了。”
古松:“大家都本着看热闹的心思,就跟着汪连一道去了他就啊。等汪千户进去不片刻,里面就传来一声惨叫,就看到汪连肚子上插着一把剪刀浑身是血地出来。”
古松说到这里,不觉动容:“想不到都三年来,这个梅娘竟然是刀不离身。”
他叹息一声,说:“大家看到这情形,叫了一声,谋杀亲夫,这还得了,就一涌而入将那梅娘擒住,送到行都司衙门,下了大狱。”
古松不住摆头:“那剪子若是再深入片刻,就要刺中汪千户的肝脏,真那样,神仙也救不活。梅娘已经克死了一个丈夫,这第二个丈夫也险些死在她手头,果然是个命硬的妇人。”
第八百三十三章 是我做得还不够好
“什么叫命硬,根本就是个歹毒的妇人。”谢自然大怒,一桌子:“婚姻这种事情,讲究的是三媒六聘。我且问问你,当初梅娘被她父亲许配给汪千户的时候,是否正式拜堂?”
见长官发怒,古松一凛,这才想起谢佥事乃是举人功名,读书人出身,最重礼法。就小心地回答说:“是,是正式拜堂了的,当年行都司的军官们都去观礼。”
谢自然:“那就是了,梅娘当初如果不肯嫁给汪千户,要为前夫守节,大可向她父亲明言。若他父亲不肯,也可向官府呈请。想来,梅娘的父亲也不肯强来,否则就会受到社会舆论的谴责,受到国法的惩处。”
古松陪笑:“汪宫氏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子,又如何知道这一点,自然不晓得要去告官。”
谢自然不以为然:“就算梅娘不知道去找官府主持公道,要做那贞烈女人,大可以死明志。如此,世人还会竖起大拇指,夸一声好。这么不明白不白嫁过去,不肯承担起为汪千户生儿育女的责任不说,反处心积虑要谋杀亲夫,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古松:“佥事说得是。”因为谢自然是上司,又在气头上,他也只能随声附和。不过,总感觉谢自然这话逻辑上有问题。具体什么地方有问题,自己也想不出来。
谢自然突然一拍额头:“咳,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梅娘全家不是真定来的灾民,衣事无着吗?她父亲将她嫁给汪千户,不过是想讨一口饭吃。梅娘若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父兄就要饿死。所以……”
“所以怎样?”古松问。
谢自然:“所以,梅娘索性就嫁了过去,将父兄安置妥当了,这才决定杀了汪某为丈夫守节云云。”
古松瞠目结舌:“不对,不对,佥事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谢自然心中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他觉得梅娘并不像世人所以为的那样要为死去的丈夫守节。大约是看那汪千户生得不好看,心中有了嫌弃之心,这才不肯让他近自己的身而已。
谢自然本是江湖人物出身,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一遇到事,就习惯往坏处想。
“有什么不明白的?”谢自然呵斥道:“本佥事心中有数,对了,我且问你,那汪连是不是生得很丑?”
古松:“是有点,过得一阵子,等汪千户的身子好些了,自然会来拜见佥事。到时候,大人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古松又小心问:“佥事,卑职想问一句,这事该如何处置?”
谢自然:“你以为呢?”
古松:“毕竟是汪千户的家务事,也没死人。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依卑职看来,不如将汪宫氏发还夫家,让汪千户好生管教就是了。怎么说梅娘也是汪千户明媒正娶的妻子,关在监狱里也不象话。现在已经是下午,若不早些发还,在监狱里过夜,对她名节上也有损,汪千户面子上须不好看。”
听他这么一说,谢自然点点头:“倒是提醒了我,对,派个人去给汪家带信,叫他们派人来将梅娘领回家去吧!”
监狱历来都是世界上最黑暗的地方,尤其是关押普通犯人的地方。一个女犯人进了监狱,又有几分姿色,落到监狱卒手头,能有个好?
不少女犯人,尤其是有凶案在身的那种,被里面的牢子肆意侮辱也是常事。
因此,只要女人在监狱里呆上一夜。将来就算出去,夫家也不肯要了。
当然,看在汪千户的面子上,里面的人也不会拿梅娘如何。
可外面的人不清楚里间情形,怕是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谢自然刚到山西行都司,将来做事,还要大力依仗手下的千户军官们,自然不会让汪千户太难堪。
正要叫人传令给汪家,这个时候,一个兵丁跑进来,“佥事老爷,同知老爷,汪千户来拜见两位大老爷了。”
谢自然一呆:“汪连不是被刺成重伤了吗,怎么跑过来了?”
古松忙道:“谢佥事今日刚来山西行都司任职,如今军情紧急,想必那汪千户强忍着身上的伤痛,过来拜见吧。”
谢自然满意地点了点头,确实,他手头事务实在太多,这个汪连勇于任事,倒叫他心中颇为欣慰:“叫他进来吧。”
不片刻,就走进来一个矮小的军官。
只看了他一眼,谢自然就抽了一口冷气:这不是一只大马猴吗?
只见这个汪千户又瘦又小,身高大约只一米五十。据这个汪连的挡案来看,也不过四十出头,不过,一张脸尖脸上却已经生了许多皱纹。
这个年纪的人,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可这人看起来却是一脸的愁苦,头发已经谢顶了。焦黄的头发挽到脑后,只有一把簪子别住。
他外面只披着一件棉袄,里面光着,露出厚厚的白色纱布。
“见过佥事,见过同知。”大约是受伤重,汪千户说起话来中气不足,一施礼,就露出了一双细细的手臂。
蹲在那里,跟猴子一样。
谢自然低头看去,虽然汪千户埋着头,却还是能够看到他鼻子里支出来的黑色鼻毛。
汪千户这个外形状,实在不能给人好感。
想必那梅娘不肯让汪连近身,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谢自然心想:恩师的《红楼梦》中有一句诗说得好:女儿悲,嫁个男人是乌龟;女儿愁,绣房钻出个大马猴。
古松:“汪千户,你来得正好,我刚才还和佥事大人说起你浑家那件案子呢……”
话还没有说完,汪连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狠狠地磕了几个头,叫道:“佥事大人,佥事大人,请你看在我浑家是个女流之辈,头发长见识短的份上,饶她一回吧。求你了,呜呜!”
说到这里,竟放声大哭起来:“若是没有我浑家,汪连也不活了!”
“啊!”谢自然惊得叫了一声。他本就打算叫汪家派人来将梅娘领回家去,却不想,这个汪千户竟然自己过来求情,还哭成这样。
照说,汪家就算要领梅娘回去,只需说一声就是,根本就不算个事儿。
可这个汪连竟然如同卑躬屈膝,这这这,这还像是一个军官吗?
古松也是又惊又怒:“汪连,你干什么,成何体统,快起来,快起来!”
“不,若两位大人不放人,下官就跪死在这里。”
谢自然越看越怒,表面上却笑起来:“汪千户,梅娘可是要杀你啊,你还敢领回家去吗,难道你就不怕她以后把你给害了?依本官看来,这种女人直接休了,打发回娘家正经。”
“她是一时糊涂,佥事大人啊,其实,梅娘的心好得很的。”汪连大哭:“我也知道梅娘之所以做出这种事来,那是一时冲动。她是看不上我汪连,但是,这也是我平日间对她不好,今后,就算我死在她手上,也是我的错,是我做得不够好!”
第八百三十四章 你这模样还像是个男人吗
听到他一阵哭,谢自然大怒,呵斥道:“汪连,明明是你浑家要谋杀亲夫,怎么反变成你的错了。自甘下贱也不能贱成你这样吧,看你这模样,还像是个男人吗,还有半点像是军人吗?”
汪连听到谢自然的呵斥,喃喃道:“下官这个千户本是袭职,我浑家要杀我也好,骂我也好,都同她没有任何关系,还请大人开恩,放他回去吧!”
“放回去?”谢自然突然冷笑起来:“汪连,不过是一个女子而已,竟然让你糊涂成这样,甘愿将一只毒蛇放在自己身边。方才我和古松正谈起梅娘这件案子,也想过叫你家派人过来接她回去,好生管束。却不想,你亲自过来了,来得好啊!”
汪连没有听出谢自然话中的讽刺,面上一阵惊喜,又磕了一个头:“多谢佥事老爷!”
“不过是一个女子,你竟然自己来了,看来,你果然对那梅娘一片痴心啊!”谢自然冷笑声更大:“不过,本官现在改主意了。”
“什么……”汪千户呆住了。
谢自然扭头看着古松,目光犀利得如同一把刀子:“古松,我且问你,按照《大明律》,谋害亲夫该当何罪?”
他雪亮的目光让古松经受不住:“回佥事的话,当剐。”
“啊!”汪连惊叫出声。
谢自然:“如果是谋杀未遂呢?”
古松硬着头皮回答说:“若是普通凶案,谋杀未遂,斩监候,杖三十,流放三千里。不过,汪宫氏这案子乃是妻子谋杀丈夫,违背人伦,罪加一等。按律,当绞!”
“啊!”
谢自然点点头,森然道:“那就这么办吧,找人录了口供,上报山西提刑按察使司,上报刑部勾决。”
“大人!”跪在地上的汪连凄厉地叫了一声:“大人,我汪连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犯得着下这样的死手吗?”
古松喝道:“汪连,你说什么,还不快退下!”
突然间,呼一声,跪在地上的汪千户猛地站起来,张牙舞爪地朝谢自然扑去:“姓谢的,你害我娘子,我跟你拼了!”
谢自然一时不防,竟被汪连在脸上抓出一道血痕来。
他是何等人物何等武艺,仓促之间,一个轴击正中汪千户的胸口,使了个震字诀,将汪千户震了出去。
“扑通!”一声,汪连摔倒在地,胸身上的伤口迸裂开来,白色的纱布瞬间红成一片。
他身子本弱,立即就晕了过去。
古松吓得脸都白了,惊叫,“来人来人,把这个疯子拖下去关起来。”
外面的兵丁慌忙一涌而入,抬手的抬手,拖脚地拖脚,将汪千户下到牢房里看管起来。
……
“汪连这个混帐东西,自己找死!”小心地陪谢自然坐了片刻,看谢佥事一张脸黑得要滴出水来,古松忍不住骂了一声。
他也知道军队中人讲究的是恩怨分明,汪千户今天得罪得谢自然狠了,无论怎么看,一顿军棍是免不了的,被人打死也是活该。就算侥幸不死,他那个千户军官也是当到头了。
自从汪连被拖下去之后,谢自然就沉着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只不住地用手摸着面上的伤痕。
谢自然少年英俊,对自己的相貌一向注重,这次几乎破相心中自然怒气勃发,只恨不得立即杀了那汪千户。
可转念一想,自己刚到山西行都司,就下手杀了一个千户军官,难免给人一种要立威的感觉。如今,整个大同乱成一团,再杀高级军官,只怕人心不稳。
据他所知,大同军户时代生活在此,千户百户军官之间世代通婚,彼此都有千丝万缕的瓜葛,可谓是牵着藤动了叶。
自己刚到大同,两眼一抹黑,若是杀了汪连,躬道会出现什么状况。
如今,亦静不亦动,还是暂时不杀那汪连,等稳住局面之后再寻个机会报复好了。
想到这里,听古松这么说,谢自然突然一笑:“等上片刻,就把那汪千户给放回家去。毕竟是受伤的人,若关在牢房里,有个好歹却是不美。”
古松面上显示出一股如释重负的感觉:“佥事仁德,我得敬佩。”
谢自然心中冷笑:仁德,哼哼,君子以直报怨,我可没有唾面自干的修养。今日之辱若不报复回来,岂不让人看轻了我谢自然,某以后还怎么带兵?
他也没想到区区一个女子竟然能够让汪千户下贱成这样,不屑的同时,心中也是好奇,这个汪宫氏究竟是什么样的美女?
当下就起了兴头:“走,领本官去看看那个梅娘。本官就不相信,这人还是九天仙女下凡?”
“是,下官就领佥事大人过去。”古松知道谢自然是个少年,少年人好奇,也是可以理解的。
山西行都司乃是一个重要的军事管理机构,有自己独立司法而后缉查部门,也有属于自己的监狱。
牢房就位于行都司衙门后面一里地的地方。地方倒也干净。
看到梅娘,谢自然突然明白汪千户为什么对这个女子死心塌地:果然是个仙女下凡啊!
却见梅娘坐在牢房的谷草堆里,身上穿着一件牙黄色的衫子,一脸的平静,就如同一朵刚刚开放的百合花。即便年纪有些大,可依旧显得端庄秀美,我见尤怜。
谢自然心中暗叹:果然是个美人,不要说汪连那种土鳖,即便是我谢自然见多识广,也没有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难怪了,难怪汪千户不管不顾泼出去面皮不要过来为她求情。
谢自然却不知道,这个梅娘正是自己恩师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女人梅宫氏,也就是他未婚妻的母亲。
谢自然将囡囡爱到骨髓里,而囡囡做为梅娘的女儿,自然生得像她母亲。
因此,从梅娘的五官上,谢自然依稀能够看到囡囡的影子。爱屋及乌,他也忍不住对梅娘的观感好了许多,只不过,他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已。
“汪宫氏,这位是山西行都司的都司,谢佥事。”
梅娘听到介绍,站起声来,轻盈地一福,柔声道:“民女梅宫氏见过谢大老爷。”
“梅宫氏,你不是嫁给汪千户了吗,应该叫汪宫氏才对?”谢自然不觉皱了一下眉头。
第八百三十五章 苏木的打算
梅娘一脸的平静,缓缓道:“回佥事大老爷的话,梅娘先夫姓梅,民女自然是梅宫氏,又如何能叫汪宫氏?”
谢自然:“可你嫁给了汪千户,三媒六聘,还是拜了天地的。”
梅娘:“小女子当初之所以嫁给汪千户,那是被父兄所迫,不得以。不过,这三年以来,民女都没让那汪千户碰一根指头,算是为先夫守住了贞洁。”
“笑话!”谢自然冷笑起来:“你要为你先夫守节,大可以死明志。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还怕被人所迫吗?”
这话一说出口,梅娘眼睛里涌出泪水来:“大老爷说得是,梅娘当年就该死了干净的,又何苦在这个世界上受这么多罪?不过,父亲和兄长……他们,他们……”
“他们胁迫你了,就为在汪千户那里谋个职,寻口饭吃。这更是笑话了。”谢自然道:“看你年纪,想必你父亲和兄长年纪也不甚大吧?”
旁边,古松插嘴:“佥事,汪千户的岳丈今年不过五十出头,说起身子,怕是比他还好些。汪连的大舅哥,也才三十,年富力强。”
谢自然大笑:“那就是了,汪宫氏,你休要哄骗本官。当初你嫁汪千户的时候,分明是看人家是个官儿,想去享他的富贵。可一见到人,却发现汪千户相貌丑陋,却是不愿意了。”
“大老爷,不是的,不是的。”梅娘的眼泪落得更多:“当初梅娘嫁汪千户实在是迫不得以。民女还有一个女儿,同我失散了。据父兄说,他们已经将她卖给了别人。若民女不嫁给汪千户,就再让我看不到女儿了。”
“结果呢,你嫁给了汪千户,见着你女儿了?”
梅娘摇头:“每次问起父亲和兄长,他们都是吞吞吐吐,不肯吐露半点消息。”
“哼,还在骗人,当本官年少可欺吗?”谢自然暴喝一声:“住口,汪宫氏,你可知道你如今犯下了什么罪吗?”
梅娘依旧在抹眼泪,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谢自然一脸煞气:“按照大明律,谋害亲夫,当绞,本官已经上报了提刑按察司,只等明年秋决。汪宫氏,你还有何话说?”
梅娘面色一白,神色惨然:“三年前,民女就心如死灰,对这人世也没有任何留恋,只放心不下年幼的女儿。民女死了不要紧,她今年才十几岁,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过得如何?”
谢自然也懒得同她再说话,看玩笑,竟然敢杀我手下大将,虽然那汪连混蛋本就该死。不过,我谢自然的下属是那么好杀的!
就铁青着脸吩咐下去:“等下录了她的口供,把卷宗发去太原山西提刑司,国法自有公断。”
吩咐完,他有看了一眼正在无声流泪的梅娘,突然发现这女人和囡囡还真有几分仿佛。心中莫名其妙一软,道:“毕竟是千户军官的娘子,住在这肮脏的牢房里不体面。给她安排一间单独干净的牢房,还有,将牢子都换成女差役。此女蛇蝎心肠,国法难容,但怎么说也关系到咱们行都司的面子,不可慢待。”
“是,谨遵佥事大老爷之命。”众人连声应允。
天色已经暗淡下去,处置完这件案子,谢自然回到书房,开始做事。
他执掌行都司,万事开头难,得抓紧时间熟悉公务。
看了大约一个时辰,一个兵丁来报说牢房汪宫氏那边有情形。
“芝麻绿豆大点事也来报?”谢自然很不客气。
兵丁被呵斥得面容发白。
谢自然放下手头卷宗,问:“怎么了?”
兵丁:“方才汪千户又来了,在牢房里见了他浑家。”
“怎么说?”
“他老婆依旧不理睬汪千户,汪千户讨了个没趣,只得讷讷地走了。不过,走之前还拿出了上百两银子撒给大家,请大家多关照关照他娘子,休要让她受半点委屈。”
“世界上竟然有这种男人,太贱了!”谢自然大怒:“咱们行都司的脸都给汪连给丢尽了,以后那边的事就不要同我说,听着就心烦。”
“是是是,大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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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北京城中,咸宁伯苏木府。
同大同一般模样,入冬以来,天气就冷了下去,天下飘着雪雨。
那种**的冷,就好象是附进人骨子里一般,叫人身上不住打哆嗦。
不过,在书房中,因为烧了地龙,却温暖如春。
苏木端着茶杯子,目光落到前方,好象正在想着什么。大约是胸中正在酝酿着什么,嘴唇无声地动着,好象在念着什么。
茶杯中有腾腾热气冒出,如云一般浮在半空。
前面,吴夫人挽起了袖子,白皙细长的手臂悬在半空,正慢慢地磨着墨。
良久,吴夫人将墨锭轻轻放在砚台边上,微笑道:“老爷,墨已经磨好,可以用了。今次,却不知道老爷又有什么精美文章面世。”
“这篇折子,当写得简单、简约、直白,一开始就要亮明观点。所谓文章,立意当为第一要素。”喃喃地说出声来。
吴夫人一惊,然后小声道:“老爷这是要写折子给圣上,妾身以为老爷做了一年多会同馆大使,已经无意宦途,一心做你的逍遥伯爵了呢?那不成,老爷打算东山再起?”
苏木缓缓点点头,道:“过去一年多时间,苏木不过是收敛锋芒而已。不是我不想振作,实在是时机未到,所谓欲速则不达。”
吴夫人一阵惊奇:“如此说来,时机已经成熟了?”
苏木:“确实已经成熟了,鞑靼不是入侵应州吗。前两次,小王子入寇,都是抢一把就走,真真是来去如风,就算朝廷有意征讨,也是捕捉不到战机,反劳民伤财。这次却不同,看鞑靼人举族南迁的架势,是要将应州,甚至山西当成他们的冬牧场。如此决战良机,如何能够放过,正该集全国之力,一举除此边患。这一点,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皇帝陛下肯定是能敏锐察觉到的。”
说着话,他仿佛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心:“土木堡之后,我大明朝的精气神好象都被人打没了。一说起对外用兵,都是避而不谈。就算天子有用兵的心思,也要顾及到百官的看法。所以,这个头就由我来开吧!”
“这,正是我苏木重回朝廷决策核心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