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章 一场误会
一听到这话,苏木倒是误会了。
又回想起昨天在谢自然家里,囡囡所说过的那番话,显然,这小丫头是很喜欢他的。
本来,囡囡今年已经十一岁,豆蔻年华,对于男女之情也是似懂非懂,喜欢上一个男子,也可以理解。对这种事情,你需要进行正确的引导。
可听谢自然刚才所说,好象还涉及到囡囡的名节。
苏木立即误会了,以为谢自然对囡囡做了什么?
她才十一岁啊,这不是禽兽吗?
苏木又惊又怒,一拳打过去,正好打到谢自然的眼睛上。
其实,以谢自然的功夫,交手经验也非常丰富,要想躲过这一拳却不难。
但苏木是自己的恩师,又是囡囡的父亲,将来还很有可能做他的岳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女婿半个儿。
在谢自然的心目中,早就拿苏木当父亲看待,又敬又畏。
他虽然是个江湖豪客,可骨子里却是个读书人,和这个时代的人一样对于礼法一物看得比姓名还重。
长辈要责罚晚辈,即便是死,也是不能躲的。
就生生地受了这一拳。
苏木力气本就大,立即立即就看到谢自然的左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青肿起来。、
“啊,爹爹!”外面,囡囡尖锐的叫声响起来:“别打谢家哥哥,别打谢家哥哥。”
赵葫芦急忙冲了出去,叫道:“大小姐,别看,你还是回避一下吧,别惹怒了大老爷,大小姐,求你了!”
“恩师,都是学生的错,都是学生的错!”谢自然**着上身跪在床上,已是满面泪水。
“畜生,十一岁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苏木大为愤怒,又是一拳过去,谢自然的又眼又变成了熊猫。
接着,谢举人的鼻子也破了,鲜血如泉水一样流下来。
囡囡的叫声更是尖锐,不住地用脚踢着赵葫芦:“放开我,放开我,爹爹,饶过谢家哥哥吧,都是女儿的错!”
苏木:“谢自然,今日非杀了你不可。”
谢自然道也硬气,也不求饶,挺着身体:“学生是个混蛋,就算聚九州之铁,也不能酿成如此大错。囡囡姑娘出身名门,冰清玉洁。如今在学生家里住了这几个月,若是传出去,囡囡姑娘名节不存,对于恩师的名誉也是有损失。但请恩师放心,学生和囡囡姑娘是清白的。在学生家中这几个月,学生都是以礼相待的。此事学生虽是无奈,却也有错在先,今日无论恩师怎么打我罚我,学生决不逃避。
苏木楞住了,呆呆地看着谢自然,感觉到有什么地方误会了。
半天,他才回过神来,转头道:“囡囡,你先回屋去,我要问君服几句话。”
“不……爹爹……”
苏木的声音柔和下来:“放心好了,此事或有误会。”
门外,囡囡还是有些担忧,又看了父亲和谢自然几眼,这才抽噎着离开。
等到书房里只剩苏木和谢自然二人,苏木才缓缓问:“君服,你老实告诉我,你没对囡囡如何吧?”
谢自然没想到恩师竟然问起这事,大骇,忙道:“恩师的话学生听不明白,囡囡小姐自从住进学生家里之后。学生就单独辟出一座院子让她居住,又派了一个丫鬟贴身侍侯。学生这个读书人也不合格,身上还带着匪气。可对于礼法却看这极紧,对囡囡姑娘也是敬若天人。”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苏木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才明白,谢自然并没有对囡囡如何,刚才都是自己误会了。
他心中又是奇怪,忍不住问:“君服,既如此,刚才你怎么在我面请说什么损害了她的名节,又来负荆请罪?”
没错,刚才苏木听到这句话确实是出离的愤怒。
他本以为谢自然已经坏了囡囡的贞洁,毕竟,在以前囡囡在进谢家的时候,在别人看来不过是一个从人贩子手头解救出来的普通小姑娘。而且,她又生的美貌。落到谢自然这种土豪手头,换谁都会色心大动。
一个土豪,要想上一个流民小姑娘,也没什么打紧。
可是,囡囡才十一岁,还未成年。
这在苏木这个现代人看来,简直就是不能容忍,杀了他也不过分。
现在,听到谢自然这么解释,苏木才知道确实是误会了。心中一喜,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又心想:其实,我苏木不过是那现代人的道德观去要求古人。在这片古代时空里,女人一满十四岁就到了法定结婚年龄,不像现代社会,十六岁以下就算是未成年。而且,在农村乡下,大明律覆盖不到的地方,十二岁的女人结婚生子的事情也很普遍。只要双方父母点头,族长又不反对,酒席一摆,两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就可以入洞房。风俗如此,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入乡随俗,我苏木的思想观念还没有彻底融入这个时代啊,闹出这种尴尬事也不奇怪。
看着谢自然红肿的脸,精赤的身体上全是鼻血。
苏木心中愧疚,叹息一声:“君服,你还是快些将衣裳穿上,仔细受了凉。刚才是为师的不对,你怎么不躲?”
做老师的向学生道歉,这才明朝可不常见。
谢自然心中感动,忍不住哽咽起来:“多谢恩师关怀,谢自然以前常年在鞑靼草原行走,暴风雪也遇到过几场,不怕冷的。恩师是谢自然的老师,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学生的心目中,早就将恩师当成了自己父母一般。所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恩师要责罚学生,那是对学生的教导。谢自然感激还来不及,又哪里敢躲。”
说着话,眼泪落得更多。
昨天苏木进书房的时候,囡囡以为是谢自然回来了,说出那一番情真意切的话来。
谢自然知道囡囡心中已经有了自己,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心中充满了喜悦。可是,当着囡囡父亲的面,他还是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负罪感。
古人可不讲爱情这一套,男女成亲,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囡囡说出这席话来,落到恩师耳朵里,简直就是私定终生。
而且,苏木乃是海内知名的大名士,谢自然觉得自己已经将恩师的门风和名声都败坏干净了。
失眠一夜,谢自然一大早就跑苏木这里来请罪,在书房外面长跪不起。
可是苏木正忙着看书信和邸报,他处置政务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搅,身边的人都知道他这个习惯。因此,赵葫芦也不敢去通报。
谢自然在门外跪了半天,竟被冻得僵了。
第七百三十一章 可以掌握在手头的力量
苏木“哎”一声,再无语了。
不过,心中却很是感动,这个谢自然对自己还真是忠心啊!
确实,就明朝人的道德观来看,苏木是谢自然的座师,忠诚于自己的恩师,那是士最基本的操守,否则是要被天下人所不齿的。况且,苏木还有很大的可能做他谢自然的岳父。
苏木心中有种古怪的感觉,自从穿越到明朝以来,他已经习惯了做别人的女婿。现在,自己身边却钻出一个人来要做自己的女婿,这不是操蛋吗?
难道我真的老了,心态发生了变化。
可我苏木才二十五六岁呀,可不想当大叔。
叹息良久,苏木道:“君服,你先在炕上躺着,暖暖身体,我先去同囡囡说几句话。”
来到囡囡的房间里,苏木看到囡囡还做在那里抹眼泪。
就笑了笑:“囡囡你哭什么呀,刚才是我的错,都是一场误会,没事了。”
囡囡惊喜地瞪大了可爱的眼睛:“爹爹,你说的可是真的?”
“真是误会一场。”苏木苦笑了一声,忍不住问:“对于谢自然你怎么看?”
囡囡没想到苏木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脸突然红了,低声道:“谢家哥哥是个侠义之人。”
“就这样?”苏木笑了笑:“你昨天晚上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对谢自然有好感?”
“爹爹……你怎么这么说……”囡囡羞得将头低了下去,只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隙可以钻进去。
苏木不以为然:“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没什么打紧。囡囡,你不是邪得紧吗,我苏木的女儿邪一些也没什么不得了。”
他觉得,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喜欢一个同龄的男孩也是人的本性,作为家长,也不必要大惊小怪,也不用责罚。为人父母,所需要做的就是给孩子树立正确人生观和恋爱观。
囡囡突然小鸡啄米似地点了一下头,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谢家哥哥生得倒是普通,和身高臂长,做事又恣肆大气,倒……倒有些像爹爹你……囡囡也很喜欢的,就是……”
苏木故意问:“就是什么?”
囡囡:“就是,女儿舍不得爹爹。爹爹是大官,住在京城,谢……谢家哥哥又在陕西……”
听到她说得如此大胆,苏木算是看明白了,囡囡是真心喜欢谢自然。他本打算同囡囡好好谈谈的,不过,转念一想,就笑起来,暗道:古人有古人的观念,我的想法,他们未必理解都了,罢,还是不提了。
苏木淡淡道:“谢自然如今有举人身份,将来要想做京官也不是什么难事。”做为皇帝的贴身秘书,翰林院编纂,给谢自然一个出身,也就是一句话而已。
“啊,爹爹,你真好!我去同谢家哥哥说。”囡囡尖叫一声,抓住苏木的手使劲地摇着。
“矜持些!”苏木一虎脸,吓得囡囡吐了一下舌头。
苏木看了看囡囡,心中又想,罢了,先这样吧。囡囡和谢君服都是小孩子,未来的事谁说得清楚呢?
他道:“囡囡,先这样吧,我还有许多事要办,暂时还不能回京城,你先跟我在陕西住上一年半载。还有,你是我苏木的女儿。虽说我苏家不讲腐儒们那一套,可你也不能闹得太过火,以后不许单独和谢自然见面。”
囡囡虽然不愿意,可看苏木的意思,好象也不反对谢自然和自己的事情,就高兴地点了点头:“不见就不见,谁愿意看他那张土匪一样的脸。”
说谢自然是土匪,倒是贴切。
穿好衣裳,谢自然告辞而去之后。
第二日,又有一封信从北京发来,乃是正德皇帝的密旨。
皇帝的这道旨意里只字未提朝廷中的那场大变动,估计正德也觉得苏木不在京城,对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不甚了解,说起来也没意思。而且,刘阁老个谢阁老对苏木又有师生之实,这次辞职,怕苏木心中难过吧,再提起来,君臣之间怕有尴尬。
旨意里主要是说苏木上次击退鞑靼人探马一事,正德对苏木能够斩首两级,表示非常高兴。不过,还是很遗憾,说怎么才杀了两个敌人,没意思,没意思。
又说,他已经下表对苏木和陕西举人谢自然进行表彰云云。
没有得到任何奖励,苏木有些失望。可转念一想,立即又明白过来,正德皇帝没带过兵,不知道斩首两级究竟是什么概念。
实际上,明朝对外作战负多胜少,据史料记载,很多场大战役也不过斩首十级,几十级。
并不是说,这场战争就杀了那么多敌人。其实,在真实的战场上,要想斩首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摇了摇头,苏木就将密旨意收了起来,和赵葫芦一起换了便装,秘密地去了谢自然家,向他通报这个消息。
一到谢自然在西安的宅子,苏木就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
果然好大匪气。
只见,大雪天,谢自然正带着十几个伙计,**着上身在院子里练武。
满院都是剽壮汉子的呼喝声和兵器破空的声音,那些伙计身上都生着横肉,上面满是纵横交错的伤疤,显然是经历过许多江湖厮杀的亡命之徒。
这情形,叫人看了直以为是落进一座土匪窝里,并不像是一个举人老爷的宅第。
谢自然背了手站在院子当中,喝道:“来来来,用尽全身力气,别留手!”
一运气,他身上的肌肉团团坟起,如同岩石一般。
于是,就有四五个伙计提起棍子,大喝一声,使足了力气朝自己东家身上砸去。
“蓬蓬蓬蓬!”如中败革,巨大的抽打声不绝于耳。
再看那谢自然,身上的肌肉开始慢慢变红,直如一座烧红了的铁塔矗立在那里,身上冒出腾腾白气。
这几个伙计力气如此之大,寻常人若是中了一棍,只怕立即就会筋断骨折。
赵葫芦早就看得呆住了,大张着嘴巴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木也看得目驰神迷,良久,心中才是一动:我不是一直在找一支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生力军,以期在来年的大变中有所作为吗。
这不就找着了!
第七百三十二章 就让吴夫人做主吧
没错,谢自然等人常年行走在鞑靼草原和关中之间,靠着贩卖牛羊过活。
四年前,谢自然家徒四壁,靠着这桩生意,不但将变卖的家产全数赎了回来,家务甚至比他父母在世时还火红。
而且,囡囡在谢自然家住的时候,一个月花他几百两银子,这小子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可见,他谢家的富有。
苏木不认为正经声音能够有如此大利,能够在四年之内给他赚下巨万身家。
如果没猜错,谢自然肯定是在走私。将中原的盐和纺织品送去草原,向鞑靼人换取牛马,谋划取巨大的差价。
这种生意可是杀头的买卖,其凶险处甚至比走私盐尤有过之。
走私盐时,私盐贩子不过是和官府的兵丁斗。
谢自然可是直接面队边军的,而且,鞑靼人是那么好相以的。见你货多人少,未必就肯和你正常交易,直接下手就抢。
没有一定的武力值,谢自然还能活到今天?
看眼前的情形,谢自然和他手下的伙计可都是身经百战的剽悍勇士,这精神气。仇钺手下的士兵和他们比起来,不过是一群弱鸡。
苏木点了谢自然的举人,作为他的学生,谢自然对苏木的忠诚自然是不用怀疑的。
看谢自然的武艺,应该和胡进学在伯仲之间,都是硬桥硬马的外门功夫,比起受伤之后的胡顺要强上几分。
或许,谢自然将来还是可以大用的。
想到这里,苏木心中一喜,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被苏木这一喊,谢自然一走神,一条棍子就朝他的脑袋挥来。
谢自然“喝”的一声伸出右边招架过去。
“嚓!”一声,那条柔韧度极高的白蜡杆子竟然断成了两截。
再看谢自然的右手小臂,只不过是一条浅浅的红印。
“好厉害!”赵葫芦惊叫一声,眼珠子都要落到地上了。
谢自然看到苏木,“哎哟”一声,忙带着手下汉子跪在雪地上:“学生见过恩师!”
“小人等见过编纂大老爷!”
谢自然:“恩师光临寒舍,乃是学生无上荣光,外间冷,还请里面去坐。”
赵葫芦忍不住喝道:“闹什么闹,生怕别人不知道的老爷来你这里了吗?”
谢自然何等的机灵,忙点点头,示意大家不要说话,将苏木请进密室。
进了房间,苏木将朝廷要表彰他的事情说了,道:“可惜朝廷觉得斩首两级功劳不够大,并没有实在的奖赏下来。”
谢自然小心地道:“其实恩师并不知道,斩首两级的功劳已经不小了。不过,如果这个功劳是边军的,报上去的时候多半会夸大十倍百倍,报个斩首几百级也不奇怪。恩师品行高洁,不肯冒功,学生敬佩,学生对于什么奖赏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你要做官,也不是什么难事,反正你现在已经有了举人功名,可报上名去,去吏部备选。”苏木不想在这事情上纠缠下去:“不过,既然朝廷的表彰已经下来,你免不得要回乡一次,也不知道要耽搁多长时间?”
苏木话中以后话,谢自然如何听不明白。
乡试已经结束,按说,他自然是要回扶风县的,该读书读书,该做生意做生意。老师却问自己要耽搁多长时间,肯定是要有所吩咐。
谢自然指了指自己的熊猫眼,苦笑道:“禀恩师,学生是个好面子的人,这情形,估计得十天半月才能好完全,就不出去见人了。辛知县那边,学生写封信带回去,就说偶感风寒,卧病在床,一时间却回去不得。”
又低声问:“恩师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学生去办,谢自然不敢有所推脱。”
苏木却问:“君服,你手下有多少人?”
谢自然:“店中伙计和下人加一起,有三十来人。”
苏木:“我的意思是得用的。”
谢自然立即明白:“常年跟学生走草原的大概有二十来人,以前都是破落子弟,又在弓箭社和乡兵中打熬了多年筋骨,手上可都是见过血的,只需一声令下,就能派上用场。”
苏木心中已然有数,确实,这种剽勇的又经过一定军事训练的关中男儿可比边军强悍多了。虽说不能以一抵百,以一抵十还是可以的。
用在关键时刻,却能发挥巨大的作用。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也不能同谢自然明说。
他笑了笑,也不在接着这个话题,道:“君服,只怕你现在还不能回扶风。如果可能,来年可去宁夏卫,找锦衣卫经历司经历胡顺接洽。”
谢自然精神振奋起来,知道恩师来年会有大动作,正是自己建功立业的时候:“是,学生来年就将生意慢慢转移去宁夏卫,那地方学生走得熟了,城中也认识不少人。”
苏木:“但你我,还有你和胡顺之间不能过分亲热,平日间往来,也不能让别人看到。”
苏木说一句,谢自然就点一下头。
眼见着事情交代得差不多了,苏木起身要走。临到离开书房的时候,苏木装着有意无意的样子问一句:“君服,你今年多少岁,家中可有长辈,可说了亲事?”
谢自然听到这话,身子一颤,激动得血液都要沸腾了,颤声道:“回恩师的话,学生刚满十六,父母去世得早,是个孤儿。我谢姓在扶风乃是小门小户,只有几门远亲。说起来,谢自然在谢家的辈分是最高的,上头也没有长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学生也知道若不早些成亲,就是不孝。可惜学生忙于生计,又要读书,却是一直没有机会成亲。”
苏木点点头:“也就是随便一问,为师的家务甚是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明年待到陕西事了,你或许可以同我一道进京,拜见你的师母,有什么话同她说去。”
苏木的婚姻的状况比较复杂,胡莹且不说了。如今,苏府的家务事都是由吴夫人做主的。毕竟,吴夫人才是苏木正式的妻子,又是得了诰命的诰命夫人。
他打算将来回到京城之后,就将囡囡交给吴夫人抚养。
囡囡的终身大事,苏木也不想费脑筋,干脆就让吴夫人做主好了。
谢自然如何不明白恩师在说什么,知道自己和囡囡的事情有了转机,激动得眼泪都要下来,哽咽道:“多谢恩师,多谢恩师。”
第七百三十三章 权势滔天
赵葫芦是个口快的人,苏木和谢自然说了什么,很快就经他的口传到囡囡耳朵里。
看得出来,这小丫头是真正喜欢谢自然的,这些天情绪很高,动不动就嘻嘻地笑起来。
有的时候,在陪苏木吃饭的时候,会突然停下筷子,开着院子里的梅花,面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谢自然面上的伤痕过了半月才消下去,得了苏木的命,他也没有回扶风,而是将老家货栈里的力量全部调到西安,在西安设了个货栈。
又派出得力手下前去宁夏开路,准备在那里弄个联络点。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很快就到了春节。
谢自然派去追杀牛乙和师寒露的三个手下回来了,带回来两颗用盐腊好的人头,呈到苏木面前。
苏木只看了一眼,就恶心得好几天吃不下饭。
据回来的三人说,这两个人贩子发配到甘肃边境线上做苦役。那地方就是个天不管,地不收的所在。每年发配到那里的囚徒死去的,没有三五百,七八十总是有的。累死的,病死的,冻饿而死,或者死在鞑靼人手头的,都见得多了。
一条人命的消失,根本就是司空见惯的小事,也没什么打紧。
他们三人也没有亲自动手,只给看管囚徒的一个百户军官送过去一百两银子。
等了半月,那个军官就将两个人贩子的人头送了过来,并向上头报了个失踪,说是大概被野狼叼了去。
对于人贩子,苏木并不觉得杀之有什么不对,自然也不回良心不安。在现代社会,这些可恶的畜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死一百遍都不足以赎其罪之万一。
不过,从这一点苏木倒是看出谢自然极强的行动力,以及对自己的忠诚。有了这么一大助力,对于在安化王之乱中火中取栗,苏木也有了极大的信心。
这个春节自然是过得热闹,身为翰林院编撰,巡按陕西学政。陕西整省的官员和他所录取的门生,都跑过来拜年,整个正德四年的春节苏木都是在忙碌中度过的。
京城那边,吴夫人来信了。
苏木给她去信的时候,详细地将囡囡母亲,以及囡囡同自己的关系交代了一遍,问她是否愿意收养这个女儿。并交代说,此事说起来甚为复杂,还关系到皇家,请吴夫人未必保守这个秘密,却不能同其他人讲,除了小蝶。
吴夫人的信上还同苏木开了个玩笑,说,囡囡就是苏木的亲女儿呀!子乔乃是风流名士,在外面犯下了风流帐,自然是要负责的。囡囡她认下了,绝对当亲生女儿看待。
同时,又说家中一切都好,苏绣绣已经可以走路了,叫苏木办差要紧,不用挂念云云。
随信还附了许多东西,主要是带给囡囡的,全是小女孩子的用品,满满地装了一车。
同家信的温馨不同,这一期的邸报却是风火雷霆,甚为激烈。
首先是胡顺调查仇钺的案子引起了朝廷的注意,尤其是言官们更是激动。
这些御使们都是读书人出身的道德先生,如何见得仇钺竟然为了官职认仇理为父,连祖宗都不要了,这不是禽兽吗?
不行,必须弹劾。
言官干的就是这种事,没错他们鸡蛋里挑骨头都要给你找点晦气,更何况此事。
而且,仇钺官职高不说,还是武人。明朝的文官一向瞧不起武官,抓住了仇钺,自然要往死里打。
弹劾折子如雪片一样飞来飞去,还刊载上了邸报,可以想象,仇钺经受了多大压力。
此事不管调查结果如何,他都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如此换成其他年份,仇钺估计已经被罢免掉宁夏游记将军一职。
也是他运气好,朝廷和皇帝的注意力现在已经彻底被朝廷两阁老辞职的大风波吸引过去了。
内阁三驾马车已去其二,接下来自然是要补充新人。
首先入阁的自然是杨廷和,老杨本是状元出身,又做了多年的翰林院学士,侍读学士,无论是威望还是资历都足够了。
接着,为了酬谢焦芳在关键时刻给刘瑾出了道秒计,在刘瑾的授意下,他也被选进了内阁。
接着,朝廷又将张彩也补进了内阁。
此人即是焦芳的人,又是刘瑾的心腹,自然是要被大大提拔的。
如此一来,内阁就形成了以李东阳为首辅,焦芳为次辅,辅之以杨廷和和张彩的局面。
其中,李东阳是不管事的,一起事务都交给了焦芳。杨廷和虽然刚直,可他独木难支,又如何斗得过焦芳和张彩。
如此一来,刘瑾独领司礼监,掌握批红大权,又管辖东厂,遥控内阁,当真是权倾天下了。
可以说,没他点头,被的官员任何事情都办不了。
而正德皇帝好不容易盼到了内阁二老辞职,不觉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感觉这辈子就没有如此自在过。索性放纵了一回,将所有政务都交给司礼监和内阁,自己在西苑里成天玩乐,抓住青春的尾巴,死活也不愿意长大,
可以说,这是刘瑾一生中最风光的时刻,真若比起来,只怕后面的九千岁魏忠贤也没有他手头掌握的权力大。
独掌大权之后,刘瑾也得意到忘了形。
作为一个太监,因为身体上有残缺,心理本就不太正常。一般人所能享受到的东西,他们也享受不到。所以,对于权力和金钱这两种东西,有着普通人所不具备的狂热嗜好。
权力,刘公公不缺,就是缺钱。
他这人草莽出身,没什么文化,也不懂得捞钱的门道。
没办法,只能将脸抹了不要,直接向官员索要贿赂。
别人要么畏惧他的权势,要么是有意讨好,贿赂起刘公公来自然是礼数足够,数目巨。弄到刘瑾最后突然发现,直接要钱这法子比做什么生意都强。
于是,他就索性开出一个单子,比如什么级别的官员来找自己办事,要给多少钱,核定了一个严格的标准。
第七百三十四章 整治军屯即将开始
明朝的官员俸禄极低,比如一个正七品的知县,一年也就三十来两银子。
折合成现代社会的人民币,一个月也就两三千块钱的样子。
这大概要因为明太祖朱元璋出生贫民,知道百姓的疾苦,对于官员的贪污**一直抱有极大的警惕,矫枉过正所致。
这二三两一个月的银子表面上看来维持一个官员每月的生计当不在话下,可问题是,这工资还包含着办公费用。而明朝有是出了名的小政府,大社会。一个七品知县领了工资,还需要拿这钱给师爷、衙役发薪水。如此一来,每月都有巨大的赤字缺口。
地方上如此,中央政府也是如此。
所以,到了后来,大家都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开始了自凑资金解决办公费用问题。
如此,就产生了一个种叫常例的东西。
所谓常例,就是官员们在打交道中互相送钱。
比如,你是一省的巡抚,要向中央要一笔河工银子,合计十万两。
得了钱之后,你得按照一定比例,比如两成,返还给吏部。剩余八成,才真正属于你自己。当然,这八成中你还得提个三四成,用来给办河工的人开工资。真正用在防水防灾上面的,有个四成就算是不错的了,堪称清廉。
去中央办事,要给人送钱、提成是一种常例。
每年夏、冬两季,你还得给相关上级单位送钱。
夏天的叫冰敬,冬天的叫炭火。
尤其是炭火,因为是在春节前送,显得分外隆重。你若是给得少了,好说,来年咱们打交道的时候,你就等着被穿小鞋吧。
以前,这些常例也没有一个标准,大家都是随喜,数字都限制在一个大概的范围之内。比如你给内阁阁老送炭火,一般都在两千多两,最多不超过三千。
今年过年,是刘瑾独揽大权之后第一次收礼。
他本就爱钱,又一想,内阁阁老都能得三千。我刘公公乃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手握批红大权,可比内阁牛多了,这个是数字自然要向上浮动一下才合乎身份啊!
一拍脑袋,刘瑾就列了一个表格,下发到各级政、军机关和衙门,算是一个正式文件。
上面规定,省巡抚一级的官员给他刘瑾送炭火的时候要送一万两,府一级五千。盐政两万、河政两万、漕运两万……如此种种。
刘瑾狮子大张口,就拿省一级别来说,一万两,那可是上千万人民币啊!
这还仅仅是炭火,其他,你进京除了给刘瑾送常例之外,还得办事吧。对不起,另外给钱吧。省一级一万,府一级五千……
光一个春节,刘公公就吸金百万,一跃成为亿万富翁,过了一个肥年。
百万不过是冰山一角,刘瑾不是一个人战斗,他手下可养着一大票人马。
刘公公收钱,他们也不能白跑腿不是,一样要雁过拔毛。
加上人数众多,除去他那一份,官员还得另外准备一份。而这一份的数字更是大得惊人,据说,刘瑾手下的所有人马这个春节加一起,至少得了七八百万好处。
刘瑾胃口如此之大,进京办事的地方官就有些招架不住了。如盐政与河道这种肥得流油的衙门倒还罢了,拿一两万两银子出来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毛毛雨,可其他清水衙门的官员却是苦不堪言。
如果你不给钱,只怕还没离开京城,一纸免职文书就下来了,你还是麻溜地摘了官帽回家养老去吧!
给钱吧,大家一个月俸禄才多少,就算从其他地方抠一点,也架不住刘公公这么血淋淋地给你来上两口。
没办法,只能借,向熟人借,向高利贷借。
高利贷这种东西可不是要惹的,利滚利下来,任何人都经受不住。
这个时候,发展银行出手了,利息比起高利贷要优惠一些。
于是,这阵子,发展银行的生意火暴到不可思议,一个月的收入,抵得上半年。
说来也怪,刘瑾如此大肆收钱,正德皇帝却是不闻不问。
苏木看了半天邸报和友人的来信,摸着额头想了半天,分析了一下。原因不外有三。
一是,正德皇帝做皇帝这几年,好不容易没有文官来叨扰,得了个清净,正在抓紧时间玩乐,对于国家大政毫无兴趣,根本就不管。
其次,正德这人念旧,重感情。刘瑾服侍了他十多年,在皇帝的心目中,已经是最亲的亲人之一。自己家的亲人以前穷惯了,现在想捞点钱改善生活也可以理解,于是皇帝就默许了。
最重要的是第三点,他、正德皇帝是发展银行最大的股东,太康公主是二股东。官员们都来借款,最后得到好处的却是他们兄妹。
这段时间,发展银行放出去上千万两银子的贷款,这其中还大部分是纸面信用货币。别人要来借钱,直接开印刷机印就是了,也不需要他们拿一文钱真金白银。
这钱,很多人估计要一两年时间才能还清,光利息,积累下来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如此算下来,皇帝的收入甚至还要多过刘瑾。
这也是正德为什么放任刘瑾大肆索贿的缘故,说起来,正德才是最大的受益者。皇帝也需要用钱,在金钱的面前,九五至尊也不能免俗。
更何况,这个正德皇帝对于别人的风评,从来都是极度的藐视。
现在的正德皇帝,比真实历史上还荒唐,走得还远。
苏木此刻也只能苦笑了,自从和太康公主翻脸之后,他已经退出了发展银行的具体事务,否则,今次还真要大赚一笔。当然,将来免不了有许多麻烦,如此也好。
他现在考虑的是刘瑾来这么一手,可能在朝野引起的巨大变局。
也因为这件事,终于直接催生了安化王叛乱。
事情是这样,按照真实历史的记载。
过完年之后,因为刘瑾这一手干得实在太脏,太嚣张,作为刘党的得力干将,内阁学士张彩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刘瑾、焦芳和他张彩是**,你刘公公吃相太难看,连带着我张彩也被人唾骂。你是宦官可以不要脸,可我张彩乃是两榜进士、庶吉士出身的内阁大臣,我还要脸呢。
焦芳年纪大,为人沉稳,张彩年轻气盛,他也管不了那许多,直接跑去找刘瑾,说刘公公你这么干实在是不太要脸面,你好歹也是司礼监掌印大监,代表皇帝批红,对天下间的大小事务有最终裁决权,要注意体面啊!
本来,官员们给上司送钱也是官场上的潜规则,送多少,都有约定俗成之规。一百年以来,我大明朝都是这样,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可今年你干得实在太过火了,刘公公你可不是一个人,除了你,司礼监还有六七个秉笔,宫中还有十二个衙门,这可都是你的人,你收钱,他们也要跟着收。
通常是,刘公公你收一两银子,你手底下就敢收十倍之数。
弄到现在,地方官员们没有办法,只得去借。
借了钱要还吧,还是没办法,只得向下面摊派。
摊派下去之后,下面的官吏们见此机会,估计也会顺带着捞上一把。
因此,计算下来,公公你每收一两银子,下面的百姓就得承受一百两的负担。
只怕用不了一年,你的臭名就已经传遍天下,被人骂到死。
刘瑾没读过书,本就是个草包,如何识得其中的厉害。
经过张彩这一分析,顿时抽了一口冷气。他收一点钱不要紧,可如果真如此闹出巨大动静,甚至搞得全国闻名,这就不好了。
将来一但民愤太大,惊动了万岁爷,只怕自己免不了要吃挂落。
也别说将来,只怕就是现在,他的名声也已经彻底臭掉了。
于是,刘瑾忙叫人停了常例,可为时已晚。
没办法,他就琢磨着要搞出点政绩来,为自己正名。
文官们的厉害,他早就见识过了,这次自然也不敢去找他们的麻烦。想了想,决定把刀子砍向军人。
明朝军人地位低下,尤其是军户,根本就是贱民,动了也是动了,应该没有任何麻烦的。
于是,刘瑾脑袋一热,也没有同张彩这个得力干将商议,直接上了本,建议正德皇帝清理军屯土地,将被军官们私吞的土地和人口清理一下,收归国有,充实国用。
正德皇帝在位几年,不停和文官们斗,已经累了,也懒得过问政事,直接准了。
拿到皇帝批复的刘瑾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扭转自己在世人心目中的权阉恶名。
这事真的办好了,搞不好自己还会成为如张守义那样的一带名宦呢!
可是,军队虽然表明上看起来地位低下,却也不是好惹的。
后世有个伟人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
这些军爷们的行动力可不是文官们可以相比的,说干就干,立即闹出乱子来。
于是,看到军队人心不稳,安化王觉得这是他复制靖难的绝佳良机。
“看来,整治军屯就要开始了。”苏木喃喃地说:“如果没猜错,最多半年,安化王之乱就要开始了。”
他所需要做的就是等。
第七百三十五章 风起
正德四年,四月。
灞桥边上。
关中平原经过将近两千年的开发,早已经变成了一个大粮仓。
此刻,正值夏初,放眼望去,平坦如毯的麦地绿油油地在风中涌动,如同绿色的海洋,看得人心旷神怡。
只可惜,八水绕长安的情形却是再也看不到了。
关中平原的生态,说句实在话,已经不能和唐时相比,也看不到一棵树木。若没有这些广袤而蔓延百里的麦地,只怕就是一片光秃秃的荒地。
就算送行的人想学古人折柳相送,也是无法可想。
长亭边上,陕西省西安城的大小官员早已经摆了依仗出来送客,几十个大小官员都聚在一起,围着一个正七品的官员敬酒,说说笑笑,气氛甚是热闹。
除了这些官员,更有几十个陕西的望族豪门乡绅恭敬地站在路边。
当然,因为人实在太多,他们也挤不进去。
天气已经逐渐热起来,众人额上都沁出汗水来。但面上却没有任何不耐烦之色,反都是非常兴奋。
这个正七品官员正是苏木,他这次在陕西主持正德三年的乡试,和陕西的一干官员和士绅相处融洽,这次离开西安,在巡抚的带领下,众人都来相送。
苏木在主持完陕西乡试之后,又以这种那种借口在西安呆了五个月,死活也不肯回京城。至于史大人,这次来陕西赚了个盆满钵满,感觉非常的满意,早就高高兴兴地回京城缴旨去了。
史大人年事已高,仕途无望,这次过来想的就是稳妥地挣上一笔退休银子。本来,他乃是老派文人,好面子,又担心苏木这个年轻人想要养望装出一副清廉的模样。
却不想,乡试中,苏木却异常的温和。对于他史大人和各级官员之间的猫腻也是视而不见,做人非常够意思。
因此,这一趟,史大人的收益比起预期要多上一倍。
史大人乃是官场老人,又是国子监这种清贵之地的祭酒,掌握着一定的舆论。回京之后,老夫子遇到官场上的同仁,就夸奖苏木为官清正,尊敬士林官场前辈,是个有道德的君子。
反正一句话,这个年轻人是好人,将来可不得了。
如此一来,即便苏木和史大人在陕西大发其财,可他在文官系统里的名声却越发响亮起来。
到现在,文官们已经那苏木当成真正的自己人看待了。
这些事,都是苏木京城中的同事和好友写信过来告诉他的。
相比起苏木在陕西里子面子两头光不同,殿试榜眼康海在江西干得很不顺利。据说,这个大才子在江西做主考的时候一毫不取,对于考卷也是异常苛刻,得罪了不少人。
他不要钱,江西乡试的副主考也不敢伸手。
平白辛苦了一场,却是一点好处也无,副主考心中大为愤怒。这个副主考同史大人一样,也是文官中的老资格,如今正任太仆寺少卿,正四品官员,这种人是好得罪的?
回京之后,副主考在亲友面前将康海说得一钱不值。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京城中的官员们都知道康海这人是迂夫子,打不得交道的,再没有人来同这个翰林院编修亲近。
同样是两榜进士,他和苏木一个是榜眼一个是状元,但做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这官场上,一旦被主流烙上了异类的烙印,政治生涯基本算是结束了。
康海的情形,苏木也只能叹息了,却是帮不上任何忙。这人的性子生就了,要改,一时半刻也改不了。
他一直在等,等着宁夏那边即将发生的巨变。
没错,刘瑾递上去的,请求改革军制的折子已经得到了正德批示:准予执行,立即去办!
正如真实历史上所记载的那样,刘瑾在经过炭敬风波之后,发现自己的名声已经被手下和地方官糟蹋得不能再坏的时候,愕然发现这么下去不成,搞不好自己就会在历史上留下一个大大的污名。
刘公公这人如今权势滔天,又不缺钱,人性这种东西总是得不到满足的。没权没钱的时候,总想着将来如果有权有钱了,这辈子就算是值了。可等真到那一天,又有更高的追求。
如今,刘瑾想的就是青史留名,他是真的想为国家做点实事。
明朝的军事制度到现在确实已经有很大问题,尤其是军户制度和军屯实行百年以来,军人已经退化成纯粹的农民,很多军户种了一辈子地,连刀枪都没有摸过一次。
这样的军队,即便数量再庞大,也是没有半点战斗力的,不改革不行。
问题是,这是一个系统工程,急不得。毕竟,军户制度涉及到太多利益集团,如果贸然行事,怕是要激起巨大的波澜。
就苏木所知道,即便是后来的张居正,穷其一生也不过是起了个头。
如果后人依照他的路子,一点一点推进,或许再用个几十年,就能完成整个大改革。
只可惜,张居正一死,新法尽废,改革也被喊停了。
苏木觉得,军制不是不能改,但不能急。
可此刻的刘瑾权力实在太大,使得他整个人都膨胀了。觉得天老大,地老二,皇帝老三,他刘瑾就是老四,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不就是改革军制,刘公公一个命令下去就办到了。
至于相干利益集团的反扑,哼,谁敢冒头,直接拿下,动次打次动次打次动次打次,怕他个鸟。
正德皇帝做了这几年皇帝,刚开始时被张太后管束,后来又被内阁三老成天唠叨到死。此刻终于耳根清净了,索性偷了个懒,将所有的朝政都交给刘瑾来处置,躲在西苑里疯玩。
这次,刘瑾既然上折子,皇帝想也没想,直接就准了,还说有事你自己看着办吧,别来烦朕。
其实,明朝的制度很是有趣。皇帝只不过是宪法的代表,作为最终裁决者而存在,并不直接参与行政执行,整个帝国就算没有皇帝,靠着内阁和司礼监也能顺利地运转下去,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体制的优势吧。
问题是,以前司礼监和内阁是相互制衡的。如今,内阁的四人当中,李东阳彻底当了甩手掌柜,焦芳和张彩又是刘瑾的人。只杨廷和一人在苦苦支撑。
据苏木以前从历史书书上所看到的,据说,刘瑾这个命令一下,老杨头立即发现这事的问题,一个不好,怕是要激得天下大乱。
他立即张嘴,欲要反对。
这个时候,李东阳却是一个凌厉的眼神看过去,示意他住口。
弘治内阁三老中,李东阳素来以有谋而著称,杨廷和心中,一动,立即闭上了嘴巴。
并在四下无人的时候问李相为什么不反对此议。
李东阳却笑了笑,只说了一句:“郑伯克段于焉。”
这下,杨廷和完全明白了。
郑伯克段于鄢可称得上是《春秋》中首年记录的列国中的第一大事。鲁隐公元年即鲁国隐公的第一年。其中唯一一件战争的事情就是这个郑伯克段于鄢。郑伯就是郑庄公,而这个段就是他的弟弟共叔段。
庄公姑息养奸,纵容其弟,其弟骄纵欲夺王位,后庄公使计打败共叔段。庄公怨其母,并将母亲迁于颖地。后来自己也后悔了,又有颖考叔规劝,母子又重归于好。
这个典故的大意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
改革兵制肯定会捅马蜂窝,到时候真的激起变乱,始作俑者刘瑾自然要玩火**,这不是好事吗?
所以,这事在刘瑾的大力推行和李东阳、杨廷和这两个文官集团首领的沉默之中顺利地推行下去。
到如今,朝廷所派出的官员们飞骑四出,开始清丈军官们隐匿的土地和人口。
至于后果,苏木也可以预见。
他在西安城中隐忍了五个月,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如何肯放过。
如果不出意外,边军的动荡和安化王之乱就在这两个月了。
五黄六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军户们日子难过,如今朝廷又来找麻烦,军队马上就要乱起来。
所以,苏木再不敢在西安停留,决定立即出西安,去宁夏这个暴风中心火中取栗。
于是,他就借口说要继续巡按地方学政,以便尽快结束朝廷派遣好回朝缴旨。
当然,他也不会明说要去宁夏。自己和仇钺势同水火,真去了,怕上那军痞要对自己不利。而且,安化王乱起,作为皇帝身边的近臣,他苏木肯定会被第一时间抓起来。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还是秘密潜入为好。
因此,在表面上,苏木就说自己要去西宁巡按。
西宁距离西安万里,一来一回,需要一个多月功夫。
为此,他还上书给朝廷,说是从巡按完西宁,就回京城。
苏木和整个西安城中的大小官员关系都非常不错,他要离开,城中有品级的官员都过来相送,声势闹得不小,倒也能为苏木潜入宁夏做了很好的掩护。
苏木长袖擅舞,一边应酬着众人,心绪却飞到了千里之外的宁夏卫。
如果预测没有错误,下个月安化王就该谋反了,现在过去正是时节。
封爵就在今朝!
一阵大风吹来,绿油油的麦浪滚滚而动。
风起了!
第七百三十六章 随行
苏木那边全是红衣贵人,士绅望族。又是锣鼓,又是酒宴,沸反盈天。
在距离长亭一里多远的路上,囡囡满面得意地看着被众星捧月似地围在中心的苏木,有一个这样的父亲,任何一个做女儿的都会异常骄傲。
不过,她面庞上还挂着几点泪珠,看起来甚是可爱。
谢自然又是难过,又是好笑。突然发现,过完年之后,这个小姑娘比起年前又美上了几分,大概是因为她和父亲团圆,心情变好的缘故吧。
刚才小姑娘还悄悄地哭了一场,原因是恩师他老人家这次要去宁夏办一件大事,其中风险颇大,所以,苏木就打算将囡囡一个人留在西安城中。
可囡囡才寻到父亲,这次又要分离,而且这一分别搞不好就又得好几个月,这小丫头如何愿意,索性就追了出来,拉住谢自然又哭又闹。
谢自然被她闹得实在没有办法,又担心被其他官员看到,只得不住低声劝慰,好不容易才让小姑娘平静下来。
现在,囡囡死活也不肯回西安,谢自然也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又不好去打搅苏木。
恩师这次去宁夏所谋极大,虽然不知道他老人家究竟想干什么,谢自然也感觉到一丝紧张的气氛。
和其他陕西的士子不同,那些乡试同年一过完年就进京赴考去了,但谢自然却留在了陕西。
一来,恩师要借重他手头的力量。
再则,就算勉强进京去考,谢自然觉得以自己的才学,只怕是中不了。毕竟,百分之一的录取率,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好事可不会落到他谢自然的头上来。
恩师有一句话说得好:科举这种东西不能放弃,但也不可看得太重,将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放在上面,因此而荒废了其他事务。读书是一辈子的事情,关键在于平日的积累。可一边做事,一边读书。到考试的时候,再去试试,就算是考上几十年也不要紧。
谢自然觉得与其去京城,还不如留在恩师身边在关键时刻帮上一把。
为了这次去宁夏,谢自然提前五个月就做好了准备。
他早早地就同胡顺联系上了,又在宁夏城中设了几个秘密的联络点。
一旦苏木同自己潜入,就先将恩师安置在其中最隐秘的一个点里,居中运筹,而自己则抛头露面。
如此,师生二人一明一暗,正好能够有一番大作为。
“你发什么呆?”囡囡瞪了谢自然一眼:“反正这次无论如何我得随爹爹一道去宁夏。”
“嘘,别说了,仔细被其他人听到。”谢自然小心地朝四周看了一眼。
囡囡:“你不带我去,我就闹。”
然后扬头喊了一声:“爹爹!”
谢自然大急:“我的大小姐,你别叫了,真别叫了。”
囡囡哼了一声:“你带我走,我就不闹。”
“可是……”
“别可是了。”囡囡说:“谢家哥哥,也不叫你为难,我先随你走一段路,等下见了爹爹,自对他说去。他若是答应自然好,若不答应,囡囡立即调头回西安去。嘿嘿,我先前想了个好主意,爹爹一定会答应的,这才追了上来。”
说着话,她更是得意。
谢自然无奈:“好,那你就先随我走上几里路吧。”
抬头看去,见送行仪式举行得差不多了,谢自然“驾”一声,带着手下骑了马朝前行去。
他这次带了将近三十人,都是在这一段路上走老了的伙计,表面上看起来就好象是一支普通的商队。可若是有人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一群人都没有带任何货物,腰间鼓鼓囊囊,似是藏了兵器,且一个个面露凶光,看起来更像是一群匪徒。
这次,谢自然将手头所有可动用的力量都动用起来了。
他这个商队在路上走了半天,大约行去了二十里地,苏木就追了上来,两边汇合在一起。
苏木立即下了马,将身上的官服脱掉,换上一身普通商贾衣裳,正要藏进马车里,就看到囡囡正行在谢自然身边,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
苏木一楞:“囡囡你怎么也跑来了,不好好呆在西安城里,出来做什么?”
囡囡:“爹爹,女儿这次要随你一道过去。”
“胡闹,今次去宁夏卫凶险异常,你一个女孩子家跟着过去很危险的。”
“不怕不怕,囡囡可不怕危险,想当初,囡囡被人拐了,从山西到陕西,那时不也危险,不也一样过来了。”
囡囡用以她那个年龄不具备的成熟,道:“爹爹,女儿知道你这次北上是要办大事的,否则也不可能在西安城等这么长时间。你不肯叫囡囡处于危险之中,女儿也是感动。可爹爹你想过没有,你走之后,将女儿留在西安,肯定是要找地方安置的,如此一来,未必不留下蛛丝马迹,叫有心人看到,一查,不就查到了,怕是要坏爹爹的大事。”
“牵强,牵强。”苏木摇头,可转念一想,做事稳妥些也好。有想起囡囡以前所吃过的苦,心中一痛。
看到她依依不舍的目光,心中突然软了:罢,毕竟是个小女孩子,如果留她一人在西安,如何叫人放心,还是带上吧。反正这次去宁夏我苏木也是藏在暗处,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就叹息一声:“好,既如此,就一起去吧!”
“多谢爹爹,多谢爹爹!”囡囡欢呼一声跃起来,提着小拳头不住在谢自然身肩膀上砸着。
谢自然连声叫:“姑娘,你高兴自高兴,打我做什么?”
“打的就是你,囡囡喜欢。”小姑娘嘟起了红红的嘴唇,如同一只小鸽子。
谢自然痴住了,一颗心甜得几乎要融化掉。
他暗暗咬牙:谢自然今生已非囡囡姑娘不娶,可恩师的门第如此之高,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人,又如何配得上苏大小姐。只能这次豁出去一条命不要,替恩师立下汗马功劳,或许,这事还有可能。若没有囡囡,我这人生过得还有什么趣味,还不如死去了。
第七百三十七章 安化王有异动
有囡囡同行,这一路自然不再寂寞。
至于谢自然,更是欢喜得精神抖擞。
有因为是轻装而行,苏木这一队人马行得极快,只半个月就到了宁夏卫。
苏木上次来宁夏城的时候同宁夏城中的官员们都见过面,怕暴露行藏,就坐在马车里没有下来。
等到守门的兵丁上来盘查的时候,谢自然递过去一锭银子就将其打发掉了。
很快,苏木就被谢自然引到一座偏僻的小院子里。
地方不大,也就一个小四合院子,三间小屋。城中一户普通人家宅院的模样。苏木自住一间,囡囡和小丫鬟冲嘴一间,赵葫芦一间。
这地方位于城东,靠着城墙根。
弘治年间鞑靼人入侵的时候,周围的房子都被拆了不少,用来充做滚木擂石。后来鞑靼人没有入侵,但住在这里的百姓却知道这里不是风水宝地,纷纷搬了家。
因此,这一带也没住什么人,显得很是僻静。
进城之后,苏木第一道指令下来了,叫谢自然出去打听城中边军的动向,特别是刘瑾改革军制之后,军队是否有不稳的迹象。
谢自然以前一直在猜恩师这次来宁夏究竟要做什么大事,此刻听到事情涉及到军队,精神顿时大振,立即出门,将手下都派了出去。
他的宅子在城西,也准备在那里弄个货栈做为一个点。
谢自然带人走了不没多久,正当苏木坐在屋里看书的时候,就听到打扫院子的冲嘴大声嚷嚷:“你找谁呀,你们问也不问就朝里面闯,好生无礼,站住,站住!”
这个时候,赵葫芦突然低喝一声:“是自己人,冲嘴别乱说话。几位爷,里面请。”
苏木一惊,抬头从窗户看出去,就看到两条魁梧的身影。这二人都穿着短褂,头上的毡帽压得很低,将脸也遮住了。
可单从他们的身影,苏木就能认出,这两人正是胡顺和胡进学叔侄。
在来宁夏城的时候,苏木就通过特殊的联络渠道告诉了他们自己要来宁夏的消息,又告诉了他们自己的落脚点。
想不到自己前脚刚到,胡顺后脚就到了,这两个锦衣卫特务倒是神通广大啊!
进得屋中,两人落座。
苏木就笑道:“泰山老大人,究竟是什么风把你们吹来的,进学,最近可好。”
大个子还没说话,胡顺就道:“自然是被清丈军屯的风给刮来的。
苏木淡淡一笑,“泰山老大人,难道说宁夏边军对于刘瑾搞的这么一出很是不满?”
胡顺:“怎么可能满意,军队的军饷每年就那么点,如果但靠朝廷拨下来的军费,别说备战,饭都吃不饱。而且,军队中的军官几代人都在军中效力,几代人积累下来,也不知道隐匿了多少田产和人口。可以说,军官们的身家都在这上面。这一清丈,只怕所有人都要倾家荡产。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不哗变才怪。”
胡进学:“没错,子乔,如今军队中的人成天都在议论此事,人心都不稳妥得紧。这个时候,若是鞑靼入侵,只怕大家都没有心思去打仗。”
苏木淡淡一笑,其实,他们所说的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刘瑾的军制改革在史料上不过是寥寥几笔,后世治史者注意力都放在安化王之论,放在张永和刘瑾的政治斗争上面。
对于这个诱因,却没怎么详细记录。
可苏木却知道,刘瑾这一手,可谓是惊天动地。对于军队来说,可以说是直接掘了人家的根。
苏木:“有哗变?”
他立即精神起来,军队闹得越厉害,安化王叛乱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胡顺:“有些不稳的迹象,军队上层还好,毕竟家大业大。可下级军官的身家几乎都在田产上面,这次清丈土地,对他们的影响特别大。前一阵子,就有不少军官闹过军饷。”
他抖擞起精神,目光炯炯地看着苏木:“贤婿,你叫我想办法留在陕西,等的是不是就是这一天?”
胡顺说着话,激扬地将右手砸在左手的掌心里,兴奋道:“想来你必然是早就知道刘瑾要清丈军中土地,也预料到军队会有不稳。一旦有军队哗变,我就动手抓人,办几件案子,功劳不就到手了。对了,还有那个仇钺,嘿嘿,他手下若是犯了事,咱们连他也一倒给办了。”
苏木心中一乐,这个胡顺也就这点格局:“对了,仇钺如何了?”
胡顺本是市井出生,是个以牙还牙的人,大笑道:“这个军痞,惹谁不好,偏偏要来找咱们翁婿的不自在,现在吃到苦头了吧?我这几个月都在查他的身世,人证物证寻了一大堆,你看看现在有多少言官在弹劾那老小子。估计仇钺这几个月也是不自在得紧,哈哈,痛快,真真痛快!”
旁边的胡进学也露出了笑容,这才插嘴道:“子乔,仇钺的证据已经收集完毕,现在是不是交给朝廷,弹劾这个不忠不孝的贼子?”
“不忙,这事就不查了!”苏木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怎么,不查了,这几个月岂不是白忙了?”胡顺和胡进学同时一呆。
苏木之所以让胡顺查仇钺一来是给他找点麻烦,泻胸中的一口恶气;二来,则是拖延一点时间,已便让胡顺有个借口好留在宁夏。
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也没必要深究。估计仇钺当年做了仇理的儿子,估计父母早就去世了,否则,他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真查下去,未必能查出什么来。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严密监视安化王,其他都要放在一边。
“不查了。”苏木一笑,又问:“最近,安化王那边可有什么新鲜事?”
胡顺和胡进学有些跟不上苏木的思路,同时问:“怎么了?”
苏木:“难道你就没发现安化王有什么不对吗?”
胡进学:“没什么不对啊。”
胡顺面色突然一变:“贤婿你不说还好,一说,我倒是发现好象有些不对劲。”
苏木:“说说。”
胡顺想了想:“过年的时候,安化王府按理要请地方上所有文武官员吃酒的。”
胡进学:“是啊,我们不也去了,没什么不对啊。”
胡顺:“礼尚往来,官员们去王府吃酒都会带礼物,然后王府会回礼。可今年却是奇怪,这各人的礼物却是不太一样。”
胡进学:“我想起来,叔,我们的回礼是两匹绸缎,和其他官员一样啊!”
胡顺猛地站起来,面容森然起来:“进学,你大概还不知道,文官们都是两匹绸缎。但武官们的礼物却非常丰盛,每人都有五百两现银。宁夏军中,去王府过年的,三五十总是有的,安化王一下子撒出去了十多万两银子。他厚此薄彼,收买军官,意欲何为?”
第七百三十八章 潜伏
胡进学:“啊!想起来了,我前几日得了个情报,说是安化王府的护卫正在招新人,还向边军购买了不少器械。”
胡顺:“那就对了!”
然后,两叔侄同时转头看着苏木,目光中满是热切。
苏木心中叹息:格局,格局啊!这个安化王的格局看起来也不怎么样,他要想作乱吧,却舍不得钱,只收买对他有用的武将,对文官却是非常刻薄。如此胸怀之人,能成事才怪!
看到胡顺二人的目光,苏木缓缓地点了点头。
胡顺长啸一声站起来:“明白了,明白了,贤婿,果然还是你看得远。我本以为你要搞那仇钺,想不到你最终的目标却是安化王,好,太好了!如果那安化王真有异心,咱们将他给办了,那可是奇功一件,封爵当不在话下!”
苏木微笑着点了点头。
看到他肯定了这个说法,对于苏木,胡家叔侄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胡进学也激动起来,身体微微颤抖。
胡顺的心思,苏木自然清楚。办仇钺这么一个小小的宁夏游击将军算不了什么。况且,他所罗织的罪名说到底也不过是子虚乌有,到时候朝廷一查,未必能将人家怎么样,最多是恶心仇钺一把。
怎比得上办一个王爷的功劳来得大,况且,从目前的迹象看来,这个安化王好象真有问题。
如果安化王真要行靖难之举,就是他们建功立业的机会。
做为一个锦衣卫,要想体现价值,就必须办案,办惊天大案。
胡顺激扬了半天,沉声问:“贤婿,现在我该怎么做?”
苏木问:“军队那边你们锦衣卫的人渗透进去了吗?将来如果安化王有异动,咱们手头有一支可靠的军队,也方便行事。”
胡顺:“其他地方都还好,就仇钺那边有些难,他手下的军队简直就是针插不进,水泼不入。而且,咱们和他闹得如此不快,军中的锦衣卫反被他手下的人孤立了。”
说起来,拱卫宁夏城的军队中,也只有仇钺的人马最有战斗力,其他人都不过是摆设。如果不能在事发时拉走仇钺的队伍,根本就办不成什么事。
苏木也觉得头疼,据真实的史料来看,安化王之乱时,仇钺手下的军队可是发挥了巨大作用的。
“算了,仇钺那边如何渗透我来想法子吧!”苏木有些无奈,对胡顺道:“你们两人目标实在太大,依我看来,安化王应该就会在这两个月有异动,到时候一但乱起,只怕首先就会找到你们头上。马上出城,找个地方潜伏起来,等我号令。”
“好,就这么办。”胡顺和胡进学正要离开,外面就有赵葫芦的声音传来:“禀大老爷,谢老爷来了。”
苏木心中一动,突然有了个主意:“泰山老大人,进学,你们且留一下。”
不片刻,谢自然就进了屋,一看到里面还有两人,一楞,还是拱手施礼:“学生见过恩师。”
然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木一笑:“君服有话且说,都是自己人。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岳丈,锦衣亲军经历司经历胡顺大人,这为是北镇抚司百户胡进学。”
谢自然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想到锦衣卫的高官竟然是恩师的岳丈,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特务头子,他还是有些紧张,忙上前行礼。
然后,就道:“恩师,学生刚才回那个联络点打听消息,这才知道,清丈土地之后,军队人心惶惶,怕是要乱上一阵的。”
话还没有说完,苏木就打断了他的话:“君服,为师曾经听你说过,你在仇钺那里说得上话,有没有机会接近他?”
听老师提起这事,谢自然想起当初鞑靼人袭击苏木的时候,自己还犹豫挣扎了半天,心中羞愧,红着脸:“恩师,学生倒和那仇钺没什么关系。上次之所以被他派来护送恩师,主要是因为学生的县学授业老师,扶风县学教授年老先生和仇钺又是老乡又沾了点亲。为了方便在宁夏边境行商,年老先生给仇钺写了一封信。不过,上次学生怀疑上次鞑靼人袭击恩师定然和仇钺有关。学生和鞑靼人作战,相必已经触怒了仇钺,现在过去,根本就接近不了仇钺那厮。”
“年教授,是不是扶风县学教授年甘霖?”这个时候,胡顺突然插嘴问。
谢自然一惊:“胡经历是怎么知道的?”
胡顺缓缓道:“这阵子老夫都在监视仇钺的动向,听人说,就在半个月前,仇钺请了年甘霖入了他的幕府,于是派人去将他连同家小一道接到宁夏城中。仇钺手下虽然也有个谋士,可年甘霖毕竟和他粘亲带故,使用起来也放心得多。”
“原来年师竟然也在宁夏城中啊!”谢自然面容一喜。
苏木听到这话,心中却是一动,缓缓问道:“君服,为师听人说年教授很欣赏你的才学文章。”
谢自然:“那是年老夫子抬爱,谢自然受不起。”
苏木:“据说,年甘霖还有意将他的爱女许配给你。”
谢自然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摇头:“我虽然是个举人,可却是在在惯了的,无意做官,有常年在外行商,却是配不上年家小姐。”
他早已倾心囡囡,又如何看得上别的女子。听到恩师问起这事,以为苏木在责怪自己,顿时大感窘迫,连声辩解。
如何可以,他甚至愿意赌咒发誓。
苏木笑了笑:“其实,你同年家小姐定下亲事也没什么。”
谢自然大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恩师,学生真没有这个想法,确实是配不上年小姐。若是真要让我娶她……莫若……莫若死了……学生心中早有他人,却容不得第二个女子……恩师这是在试学生吗,且把刀来,学生愿意将一颗心掏给恩师看!”
说着话,眼泪就落了下来。
苏木如何不知道谢自然是一心要娶囡囡,笑了笑:“你误会了,君服你想什么,我难道还不清楚。我苏木说过的话自然算话,等将来回了京城,你自找吴夫人说去,我才懒得管你的事呢!今次又不是真要你娶年家小姐。”
“恩师所说可真?”谢自然大为惊喜。
“这事,其实也不是君子所为,愿意与否,全在你。”苏木慢慢地将刚才同胡顺胡进学所说那段话从头说了一遍。
又道:“估计那安化王有不稳的迹象,你正好趁这个机会潜入仇钺军中,以便在乱起之时,掌握他手头的军队,为国家效力。”
“君服你已经惹得仇钺不快,如今,只能靠着年甘霖的面子重新获得他的信任。当然,我叫你这么做有欺骗年家小姐的嫌疑,将来若是有事,难免让天下人耻笑,说你德行有亏。倒是委屈你了,为师也不强求,愿不愿意在你。若不成,我另想法子。”
谢自然却道:“学生愿意,若安化王正要谋反,一旦起事,只怕陕西立即糜烂。到时候,兵灾一起,受苦的可是百姓。相比起我大明朝的江山社稷,相比起百姓,我谢自然的个人声誉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一个女子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好汉子!”话音刚落,胡顺和胡进学同时叫了一声好,面上都带着佩服神色。
苏木却是一楞,然后立即明白过来:咳,我还是拿现代人的道德观去看古人。古代女子地位低下,在大家的心目中,那种不近女色之人才算是真真的男子汉大丈夫。将来谢自然不但不会被世人耻笑,反会被人誉为美色在怀而不动本心的,真正的果决忠臣。
只不过,这事想起来,我苏木真总觉得不是味道呢?
……
苏木伸手将谢自然从地上扶起来,然后看着胡顺:“泰山老大人,你是经历司的经历,管辖着锦衣亲军衙门的人事任免,这次来陕西可带了告身委任状什么的,提拔几个人进锦衣卫可以吧?”
胡顺笑道:“可以的,按照制度,在京城的南北两衙,百户军官我都能一言而决。地方上上的锦衣卫,千户以下包括千户军官的任免我也有这个权限。”
苏木松了一口气,笑道:“如此就好,要想在军队中安插上我们的人,不外是权钱二字,钱我们是拿不出来的,也不想拿。光靠拼钱,自然是比不过王府和仇钺的。但官职嘛,还是可以的。等下你拿一些空白告身给君服,方便他在仇钺军中活动。”
胡顺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在军队里做军官哪里比得上进锦衣卫威风八面,油水有足。只要将告身一拿出来,收买几个低级军官当不在话下。只不过……我们发了这么多官帽子出去,指挥使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苏木微笑着说:“牟指挥将来我自去同他说。”
胡进学:“就是,子乔什么身份,指挥使肯定会给这个面子的。”
于是,胡顺就从身上掏出一叠空白告身出来递给谢自然。
看了一下,计有百户告身二十来张,千户告身十张。
名字那一栏都空着,只需将名字填上去就是了。
谢自然揣了告身,振奋起精神,告辞出门,自去运筹。
第七百三十九章 约会
小丫头红着脸站在院子里,她已经被谢自然的伙计们围观了有些时间了,又急又躁,眼圈里竟含着泪水。
谢自然刚回家,就认出她来,却是年小姐的贴身丫鬟。
同恩师商议妥当之后,谢自然就依着苏木的计策,先不忙急着去见仇钺和年甘霖,而是偷偷托人带信给年小姐,说自己已经到宁夏城了。
想不到刚隔一天,年小姐的丫鬟就寻过来了。
年教授看重谢自然这个学生,年家小姐也对他芳心暗许,这事在扶风城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所以,看到年小姐的贴身丫鬟找了,伙计们都憋着一脸的坏笑,在旁边看希奇。
都是粗鲁汉子,也不顾及小姑娘的心情,看得够味处,还在一边指指点点。
小丫鬟毕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下人,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坏人,又惊又羞,又想起今天来这里的事情实在羞人,眼泪都要下来了。
谢自然知道自己肩膀上的责任重大,这两日一直等着年小姐的消息。手下人这么不晓事,若是将年小姐得罪了,恩师的大计只怕要毁在他们手上。
心中恼火,忍不住对手下喝道:“你们乱嚼什么舌头,滚出去!”
几个伙计这才吐了吐舌头,飞快地跑远。
在年家人心目中,谢自然一直都是个温文尔雅的书生,想不到他今天一发怒,却颇具声势。
小丫鬟倒是被他吓了一跳,退了一步,这才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谢老爷,这是我家小姐的信。”
大概是觉得替自家小姐私传信件给其他男子实在太丢脸,小丫鬟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谢自然最见不得女人的眼泪,柔下声音道:“是谢自然的错,不该先带信给年小姐的。不过,这其中却有些误会,需要请你家小姐帮递一句话,谢某也是无奈。”
说着,就伸手过去接过了信,打开一看,上面是两行娟秀的蝇头小楷,虽说比起囡囡的书法还差了许多,但在普通女子中也算是不错。
信的内容很简单,大意是说,如果谢相公有事找妾身,妾身明日午时就在玉泉营东面十里的地方等你。
谢自然见约到了年小姐,心中稍微松了一口气:“多谢了,你也早些回去,我派人护送你到玉泉营。”
小丫鬟点点头,正要退出去。犹豫了片刻,突然小声道:“其实,小姐见了谢老爷的信,虽说哭了半天,但婢子看得出来,小姐心中是真的很欢喜。”
谢自然一呆,突然痴住了,心情继而变得沉重。
这郁闷的心情,到晚间才算好些。
第二日,谢自然带了两个伙计,藏了兵器出了宁夏城,行了不到二十里,就来到约会地头。
宁夏的天空,尤其是在五月间,蓝得如同被水洗过一样,看得久了,神智仿佛都快要被那深邃的蓝色吸进去。
到处都是如地毯一样的麦子,就快要到收获季节,风一来,金黄色的浪头荡漾开去。
在麦地中央是一颗孤零零的白杨树,树下站着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瘦瘦小小,翘首朝宁夏城这边望来,显然是已经等了很长时间。
不是年小姐,又能是谁?
走到年小姐身边,谢自然翻身下马,定睛看去。人依旧是那个人,很普通的一个女子,跟囡囡根本就没办法比。
可此刻的年小姐眼睛里却闪着晶莹的光芒,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竟有一丝不为人知的美。
“君服你也到宁夏来了,若不是你带信过来,我还以为你尚在西安呢!”
“谢自然做的是牛羊生意,自然要来宁夏。听说教授和你都在宁夏,就派人带信给小姐,看能不能同老师见上一面。”见过礼之后,谢自然拉着马和年小姐在田埂上慢慢地走着。
他的两个手下和年小姐的丫鬟则保持一定距离,远远地跟在后面。
年小姐的声音很低很温柔:“君服是家父最得意的学生,这次又考中了举人,你要去见家父,他老人家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么反来约我?”
谢自然苦笑了一声:“有些事情,我也不方便同你讲。”
年小姐:“是,男人们的事情,我们做女子的自然不方便问,你们总归是有你们的道理的。”
谢自然:“老师怎么想着来宁夏了,还入了仇钺将军的幕府?”
年小姐:“我也不甚清楚,只隐约听父亲说他这次来宁夏帮着仇将军参赞军事,是要做一件什么大事。君服,你是家父最看重的学生,这次也可一并去见仇将军的。”
听到这话,谢自然心中一凛,心道:果然如此,恩师果然没猜错,这个仇钺有二心了,军队要乱。
谢自然故意笑道:“我一个举人,怎么好去给人做幕僚。不过,能够在仇钺将军那里挂个职,对于将来的生意却有好处。上次来宁夏,我得罪了仇钺将军,听说老师同他关系不错,想请老师帮忙说一下情。”
年小姐偷偷地看了谢自然一眼,然后飞快地将头低了下去,低声道:“你要家父在仇将军那里说情,自去说就是,为什么要让我转达呢?”
脸却是红了。
谢自然:“这不是想见你一面吗?”
年小姐的脸红得厉害,声音更是温柔:“如果君服在仇钺将军那里挂了职,今后,大家见面的日子也多了。”
“谁说不是呢?”谢自然随口应了一声,突然之间,他感觉这气氛有些微妙。
两人再不说话了,就这么在麦地里慢慢地走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走了多长的路,年小姐才“哎!”一声,道:“时辰已经不早,我离开玉泉营这么长时间,爹爹怕是要担心的,妾身先告辞了。”
谢自然:“好,我送小姐回去。”
“啊,不要,仔细被别人……看到了……”声音却有些颤抖。
谢自然:“要的,要的,你一个人回去,却叫人放心不好。”
说着话,突然伸出去手去,拉住了她的手:“上马吧!”
掌心那只小手一颤,想缩回去,却停住了。
第七百四十章 我先混进宴会里去
时间已经进入了五月十日,如果历史不发生大的变动,安化王之乱将回在两天之后,也就是正德四年五月十二日发生。
苏木进宁夏城已经半个多月了,这半个月,刘瑾的军制改革已经开始在这里大力推行。
刘公公没什么文化,也没有任何政治手腕。加上这两年有自大惯了,以为自己只要颁布一条政令,就会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为了这次大改革,他派出大量人手到九边和各地军屯清丈土地,监督改制。
刘瑾手下也没什么人才,派出来的官员一没有威信,二没有政治手段,行起事来也是简单粗暴。
这次来宁夏清丈军队土地的一共有六个官员,这些人有意在刘公公面前立一大功,做事很是操切。一到宁夏,就勒令军官们将以前所欠的赋税尽数补上。
一个不从,直接逮捕、用刑。
问题是,大军官他们也不敢动,要动,也只敢去碰百户军官和普通士兵。
半个月以来,在他们手下吃过亏的人加一起已达百人之巨,不少人都被他们打得筋断骨折,有的人甚至卖儿卖女也凑不够欠款,当真是家破人亡了。
整个宁夏的军队人心不稳,一提到京城来清丈土地的大人们,都是满面苍白,眼神中隐藏着熊熊怒火。
而这些军人们长期驻扎在边界线,土皇帝当的时间长了,也都是自大、狂躁,容易被煽动起来。
现在的宁夏就如同一锅九十九度的热水,只需再加上一把火,立即就会沸腾起来。
加这把火的人,不用问,必定是安化王了,这可是他等待了几代人的良机。
自从成祖开了个恶劣的头之后,明朝的王爷从小都怀着一颗勃勃野心。
“大老爷,已经拿到了,这是谢自然送过来的请柬!”赵葫芦匆匆地走进书屋,将一封大红烫金的帖子轻轻放在苏木的案头。
请柬是安化王府发出来的,内容是,请玉泉营谢先生于五月十二日晚间去王府赴生日宴。
“生日宴吗?”苏木笑了笑:“我怎么记得安化王的生日不是五月十二呢!”
身边,胡顺也笑了起来:“这个安化王还真想大干一场啊!”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调查,不断有情报传来,综合来看,安化王异心已现。
最近半月,王府的护卫兵力已经增加了一倍,又装备了许多精良的器械。同时,边军的不少军官也得了王府的笼络。
就在这个时候,安化王突然要办生日宴,不用想,定然是想在这天举事。
胡顺说着话,摸了摸额头,叹息:“可惜啊,现在我们又没有证据,没办法下手拿人。否则,只需派出两个锦衣卫,一场大祸就会消弭于无形。”
苏木笑问:“锦衣卫半案什么时候要过证据?”
胡顺:“也不是这么说,抓捕一般官员,确实也不需要什么证据。可只要上了知府一级,就得慎重,没有皇命,却也不敢乱来,更何况是一个藩王。贸然动手,政治上的风险实在太大。况且……”
他顿了顿,狰狞地冷笑:“现在下手拿人怎显出我的手段,又怎显示出我功劳。总归要等他起兵,他闹得越大,我们的功劳才会越大。再说,锦衣卫如今在宁夏城中也没有什么人手,未必就能赢那安化王。还是要等到将仇钺的军权抓到手,才有十成的把握。”
苏木暗自点头,的确,据他所知,安化王手头有两百多护卫,都武艺高强,装备精良。而且,这宁夏城中究竟有多少军队已经被他买通,谁也不知道,这个险也不能冒。
胡顺:“这个谢自然谢举人还真是不错,这么断的时间就获得了仇钺的信任,将来我等行事也方便了许多,也不知道他在军中的干得如何了?”
胡进学道:“子乔,叔,仇钺那里能有什么人才,谢自然人中龙凤,受到重用也不奇怪。他应该已经掌握了一定的兵力,且放心好了。”
苏木也点点,谢自然这么短时间就打入到仇钺军中,确实让他惊喜。
据谢自然说,他应该前次帮苏木打退了鞑靼人的袭,已经惹恼了仇钺。这次要想在获取仇钺的信任,自然很不容易。
因此,遵照苏木的计划,谢自然单独约会年家小姐,表面上是请她帮忙在年甘霖面前递个话,想进仇钺幕府。
但实际上是告诉年教授,他谢自然同年小姐已经有了私情。
年甘霖听到这事之后自然是恼怒了半天,狠狠地训斥了女儿一番。
气消之后,一想到女儿的终身幸福,又想到谢自然毕竟是自己最喜欢的学生,心中却是软了,就跑去仇钺面前求情,说是大帅正要办一件大事,需要人才。他的学生谢自然有勇有谋,正是得用之人。
然后就引谢自然拜见仇钺。
仇钺深恨谢自然上次帮了苏木,本欲给他一点颜色看看。可谢自然是什么人物,只三言两语就说动了仇钺。
仇钺转念一想,年甘霖是自己的老乡、亲信,这个谢自然将来很有可能是年老夫子的女婿。所谓间不疏亲,他还是可以信任的。谢自然年纪小,不醒事,做错了事,也是可以原谅的。
就将他留在身边,准备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确实,他身边也实在太缺人才了。
真算起来,也只有一个叫高克的举子。不过,这人是个落拓书生,平日里也就能出点棍意,却上不得台面。这也是他这次将年老夫子从扶风请来的缘故,却不想,这个老夫子比高克还食古不化,活脱脱一个迂夫子,根本派不上用场。至于军中的其他将领,让他吃喝玩乐、骚扰地方还成,让其出谋划策,大字不识几个的他们也只有抓瞎了。
谢自然有才有学,又武艺高强。因为常年在江湖上打滚,人情练达。可谓是能文能武,一进幕府,就如同鹤立鸡群,立即显示出他的本事来。
只半月,就成为仇钺的心腹干将。
弄得仇钺现在都想索性给他谋个军职,让他做自己的臂膀。
苏木:“如果不出意料,安化王定然会在生日宴上动手,泰山老大人,你立即出城,找个地方藏起来,先隐忍上几日。我先去见见谢自然,看能不能也混进这场生日宴里面去。”
“不可!”胡顺和胡进学同时叫出声来。
第七百四十一章 化妆
“怎么,难道泰山老大人和进学不同意?”苏木笑问。
胡进学急道:“子乔,宁夏之事,你居中运筹帷幄就是了,又何必干冒奇险。若是有个闪失,岂不是亲着痛,仇者快?你如今的身份尊贵,一身担负着国家社稷重任,不能轻易冒险。”
胡顺也是连声道:“进学说得是,你去参加王府宴会做什么,上次你已经同宁夏军政官员们见过面,这次去了,还不被人家给认出来。如果安化王真要在那天做乱,你身为皇帝最宠信的大臣,不正是送上门的大鱼,抓了你,就是奇货可居。”
苏木反问:“泰山老大人,我会就这么送上门去吗?”
胡顺:“你的意思是?”
苏木并不直接回答,反问:“泰山老大人,你们锦衣卫有没有化装的法子,能够叫我不被别人认出来。”
“有倒是有,化了装之后,如果不仔细看,倒是不容易被人发现。”胡顺:“不过,子乔你亲自去参加宴会又有什么意义?”
苏木:“只要不被人认出来就好,进学说我只需要居中运筹帷幄就好。其实,你们却是想错了。出谋划策并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凭空想象的。还得直接同相干人等接触,就近观察,掌握一手情报,才能做出相应的处置。此事关系甚大,却不可大意。我苏木的一己安危,又算得了什么呢?等下我就去见谢自然,以谢自然的贴身侍卫的身份,让他带我去参加宴会。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们也不用再说。”
其实,苏木心中却有一个念头:五月十二日,依照史料记载,安化王肯定会在宴会是发难,抓捕不听话的官员和将领。如此震惊天下的大事,能够身临其境,才不枉穿越一场。
就苏木对历史的先知先觉来看,这次去参加宴会,他是作为谢自然的随从,根本就没有什么危险。
因为,仇钺早就对安化王有所怀疑,也开始提前布置。宴会乱起之事,仇钺很爽快地投降了安化王,并写下了投名状,获得了对方的信任。
这才有后来仇钺反戈一击,生擒叛首的封侯之功。
所以,当天宴会上,苏木根本就不会有任何危险,纯粹就是一个看客。如此精彩的一幕,错过了也是可惜。
想到这里,苏木心中大动,如何肯放过这个机会。
胡顺和胡进学苦劝了半天没有任何效果,他们又如何说得过苏木,只得无奈地教了他锦衣卫的易容术。
像易容术这种传说中的东西,苏木刚开始的时候还有极大的兴趣。
到五月十二日那天,等他化装完毕,却是大摆其头。
说句实在话,这东西实在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如果仔细看,还是容易被人看出来的。尤其是苏木的身高实在有些醒目。
没办法,只能在背上塞了点东西,将腰驼了下去。
又将头发用一种颜料染成谷草的焦黄,在面上涂了生板栗的汁液,又用颜料在上面做了不少青春逗,这才勉强像是换了一个人。
谢自然也在旁边偷偷地笑:“恩师为报君恩,干冒奇险,学生佩服。我已经同仇钺那鸟人讲了,说有个亲戚日子过得苦,想到军中混口饭吃,仇钺对我倒是颇为信重,也点头了。不过,恩师你一口标准的官话,金声玉质,一听过你声音的人都忘不了。明日进王府,只能委屈你扮个哑巴,委屈恩师了。”
苏木:“陕西话我也不会说,哑巴就哑巴,无妨。对了,晚间宴会时,就算是天塌下来,你也不能乱动。”
“今晚安化王要做乱?”谢自然一惊,脸色就变了。
“如果没猜错,应该就在今夜。”苏木淡淡一笑,正要解释,外面一个谢自然手下的伙计匆匆跑进来,道:“东家老爷,仇钺已经进城了,年先生叫你过府去与他们汇合。”
作为宁夏游记将军,仇钺在城中自有一座将军府。
苏木和谢自然再不说话,两人坐了马车赶到府中,这个时候,已经是后世北京时间下午五点钟模样,今日天气却甚为古怪,前一阵子一连十几个艳阳天,今天却阴得厉害,到现在,天色已经混沌。
刚进大门,就看到仇钺带着一群人走了出来。
谢自然忙拱手施礼:“见过仇帅。”
苏木也急忙将头埋下去,眼角却将仇钺身边众人看得清楚。
仇钺身边立着两个文士,其中一人獐头鼠目,自然是仇钺的首席幕僚高克,上次在宁夏的时候,苏木见过他一面,这次见了也认得。
另外一人看起来风度倒是不错,年纪大约五十出头,这人应该就是前扶风县学教授年甘霖了。
在仇钺身后,还有四个副将和六七个护卫。
仇钺见到谢自然,一脸微笑地将他扶起来:“君服免礼,听人说你中午的时候就进城了,我还派人去寻呢!”
“是晚生的错,晚生有些家务事耽搁了,还请大帅责罚。”
“责罚什么,赶到了就好,来来来,咱们一道去吧。”
仇钺说出这种话,显然是对谢自然极其欣赏。
苏木就看到仇钺身边的高克眼神中有一丝嫉妒之色闪过,仔细一想,就心中了然。这个高克也不过是一个秀才,以前之所以成为仇钺的心腹,还不是因为武人身份低微。一般有才有学的书生也不肯自甘堕落给一个军汉做幕僚。矮子当中选人才,他有秀才身份,自然要被仇钺当成个宝。
可现在,年甘霖是个举人,就将他给比下去了。
至于谢自然,又是举人,又武艺高强,还有手段有能力,想不受到重用都难。
高克地位受到威胁,自然要心生警惕。
“多谢大帅。”谢自然正要直起身体。
旁边的高克突然冷笑一声:“家务事,可就是为了你这个亲戚?那不成,你家亲戚比大帅的事还要紧?”
说着话,就将手指向苏木。
苏木心中一凛,说句实在话,胡顺的化装术实在不怎么样。若是仔细看上几眼,难免要被人认出来。
第七百四十二章 夜宴
谢自然浓眉一扬,正要发作。
仇钺的目光落到苏木身上:“君服这就是你说的要做你长随的那个亲戚?”
谢自然忙道:“禀大帅,正是。此人是乃是小生的一个远亲,谢逊,年方四十,无亲无靠。小生心中不忍,想扶持他一把,留在身边,也好给他一碗饭吃。”
苏木一楞:谢逊,你才是谢逊,谢自然,等此间事了,看为师怎么收拾你。我好好的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才俊,怎么就成四十岁大叔了?
他忙上前拜下,啊啊依依地叫了几声。
众人都是一呆,想不到这个叫谢逊的驼子竟然是个哑巴。
高克如何肯放过这个机会,大笑:“谢自然你好大胆子,当大帅这里是什么地方,连驼子和哑巴都往里面塞?”
仇钺也皱起了眉头:“君服,怎么回事?”
谢自然忍住气,道:“大帅,所惟有理不在声高,有才不在口齿。谢逊虽然口不能言,腹中却藏有诗书万卷。若不是他身有残疾,只怕早就中举人了。”
“哦,原来如此,竟是个有才之人。”仇钺很是意外。
高克冷笑:“他口不能言,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估计就是个来大帅这么骗饮食的。来人,将笔墨,让他写几个字看看不就知道了。”
仇钺等人正走在门口,旁边就是门房。
听到他喊,立即就有一个门子将一窘和一支蘸了墨汁的毛笔送过来,扔到苏木脚边。
仇钺倒是来了兴趣:“写几个字也好,反正离王府宴会还早,若君服的这个亲戚真有才,倒也可以用,本帅唯才是举,不问出身相貌。那个谢什么,你把本帅的名字写出来看看。本帅的名字写起来颇难,一般人连笔画都记不全。”
苏木一拱手,拿起笔,在纸上端正地写下仇钺二字,为了不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他一直埋着头,这两个字用的是柳体,并不是自己赖以成名的董其昌行书。
却见这两个字端正清秀,看得众人都是眼睛一亮。
年甘霖老先生也忍不住点了点头:“好字,真好字也!”
高克也是一呆,却不想这个驼子的字好到这等程度,他仍就不死心,冷笑:“书法这种东西,只要肯花工夫练,也不难。四书五经才是真本事,驼子,你将《大学》开篇第八段默写给我看看。”
年老夫很是喜欢苏木的书法,不过,他以为苏木也不过是自己未来女婿的一个普通亲戚,或许识的几个字,可未必就是什么读书人。按说,四书五经乃是读书人的基本功,任何一个读书人都要做到倒背如流,才算是入了门。
高克这么一手,对任何一个书生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可用来对付一个普通的残疾人,确实有故意刁难的味道,他如果没有经过严格的经义训练,又如何知道《大学》开篇第八段说的究竟是什么?
就忍不住道:“孙先生,这样不妥吧?”
话还没有说完,苏木已经一手拿着卷子,一手提笔飞快地写起来。
须臾,将将卷子送了过来。
年教授心中好奇,同高克同时低头看去。却看到上面写道:“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次谓自谦……”
竟然是一字不差。
年老夫子忍不住道:“不错,君服这个亲戚确实是读书种子不假,可惜身有残疾,奈何!”
“哦,原来是读书人啊,那就留下吧!景文,你心胸狭隘了些,这样不好。”仇钺一笑,大步朝前走去,上了马车。
高克冷哼一声,狠狠地将卷子丢在地上,跟了上去,一张脸黑得要滴出水来。
看到高克失落的背影,谢自然笑了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考学问,这天底下又有谁能考得过恩师。高克一个小小的秀才,竟然敢向当今状元公,翰林院编纂苏学士叫板,那不是班门弄斧吗,可笑,可笑!
正笑着,身边的年甘霖哼地一声,一甩袖子,走了。
谢自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老师……老师……”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年甘霖究竟为什么生自己的气,郁闷了半天,只得和苏木一道上了车,往安化王府行去。
仇钺这一队人马有十几辆大车,还带了护卫,浩浩荡荡,声势颇大。
等到了王府,门前的一条街早已经是车水马龙,又是轿子,又是马车,堵得水泄不通。看情形,全城的文武官员都来赴宴了。
进了王府,早就有两个迎宾过来,将仇钺等人接了进去。
苏木生怕被人发现,一直低着头用眼角观察。
只片刻,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不少熟人。宁夏总兵姜汉,镇守太监李增,宁夏都指挥周昂,巡抚安惟学、少卿周东。
安化王和他的幕僚高克早已经等在大厅堂里,见了众人,微笑着上前同大家见礼,说了许多小王今日生日宴,各位大人赏脸,不胜之喜之类的话。
苏木暗自点了点头:安化王之乱的所有当事人,今夜可算是都到齐了,大幕开启,却不知道是何等的精彩。
今天夜里来的人实在太多,在大厅堂里见过面之后,很快,就有两个王府的下人进来,将仇钺一行人引到大花厅后面的庭院中。
绕过一座巍峨的大假山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就看到一个小广场。
摆放了几十张桌子,今天来的客人非富即贵,尤其是军方将领,都是带了随从的。因此,基本上每人都占了一张桌子。
广场正面是一座大戏台子,上面坐了不少优伶,有阵阵琴声轻柔柔传来,正是乐师在调音。
仇钺这一席就坐在仇钺、高克、年甘霖、谢自然和另外几个将领,苏木和仇钺玉泉营的侍卫们则立在他们身后。
为了方便观察,苏木就立在谢自然的身边。
见仇钺等人进来,不少军方的将领们起身过来见礼。
一时间,到处都是将军们的大嗓门,叫声,笑声,响成一片。
作为仇钺的首席幕僚,这种场面高克自然不会放过,就抢先一步立到仇钺身边同别人又说又笑,倒将年甘霖和谢自然晾到一边。
等到二人想着要去作陪时,仇钺身边已经聚了一堆人,自然挤不进去。
两人无奈,只得又坐回座位上去。
谢自然借这个机会,小声道:“年教授……”
话还没有说完,年甘霖就哼了一声,打断了他。
第七百四十三章 银瓶乍破
声音压得很低。
不过,苏木因为站在谢自然身边,他耳朵也尖,却是听得一字不漏。
“谢自然,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居然不在营中,跑进城了,若是误了大帅的事,看你如何交代?”
年甘霖的话说得很不客气,眉毛皱成了一团。
谢自然装着很无辜的样子,微笑道:“老师,不过是一场普通生日宴会而已,看眼前的情形,咱们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就算不来,也是无妨。”
说着,就指了指不远处立在仇钺身边的高克。
高师爷做仇钺幕僚多年,边军中大小将官他都是门清,也早是熟人了。此刻有心在年甘霖和谢自然面前炫耀自己在宁夏城中的根基,更是打点起精神,同众人谈笑风生,时不时还以挑衅的目光看谢自然和年甘霖一眼。
可惜,二人只顾着说话,也懒得理睬一个小小的秀才,让高克表错了情。
听到谢自然问,年甘霖面容一整,正要说话,突然回头看了苏木一眼。
谢自然道:“老师,谢逊是学生的亲戚,信得过。”
年甘霖这才低声道:“你知道什么,其实,当初仇帅请我到军中参赞军事的时候,我还不愿意。想我年甘霖也是一个举人,又是县学教授,堂堂读书种子,怎么可能来如幕到军中,没的叫士林同道笑话。不过,看完仇将军的信,为师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立即辞了官职北上宁夏,其中自然是有我的道理的。”
谢自然一呆:“敢问是何道理?”
“君服,你我本有师生之情,将来还很有可能是一家人。对于你,我是非常满意的,也拿你当亲生儿子看待。”想起自己的女儿,年甘霖面上露出一丝慈祥的笑容。
女儿对谢自然这个自己的得意学生情有独忠一事,年甘霖自然清楚。而且,他也听人说,谢自然曾对人言,正准备选一个良辰吉日,请媒人上门提亲。
对于这一天,年老夫子是等待已久的。
可惜,谢自然风声是放出来了,却没有什么动静。
年甘霖转念一想,自己此次北上,干系甚大,未来的宁夏估计会乱上一阵,确实不是谈婚论嫁的好时机,也就不怎么着急。
这段时间之中,谢自然又偷偷地和女儿约会过两次,年甘霖只装着没看到,反正大家迟早都是一家人,又何必为此弄得不愉快?
“不过,这事关系实在太大,也不方便同你明说。如果没猜错,今夜必有大事发生,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又是大帅看重之人,自然要来这里。先前见不到你的人,仇帅已然恼怒了。如此重要关口,你若不在,岂不给人一种没有担待的坏印象。”
谢自然听完年甘霖的话,又是一呆:“老师,你以前可从来没同学生说过这话,今天晚上又会有什么不得了的事?”
今夜有大事发生,谢自然早就听苏木说过了。
如今,听到年先生说出同样的话来,心中震骇:老先生……不,仇钺怎么知道今天晚上安化王要作乱。如果那样,他该早些派兵过来镇压,怎么……还来王府赴宴?
难道仇钺和安化王勾结在一起了?
一种可怕的预感从心头升起,眼前的年教授,也显得陌生起来。
听完年甘霖的话,苏木心中也是一动,暗想:原来仇钺早就知道安化王有不臣之心,否则也不可能提前将年甘霖从扶风接来,参赞军事。如果想得不错的,这个年甘霖应该是仇钺如今最可依靠的智囊。仇钺之所以不提前发动……难道也同我抱了同样的心思。一来是不敢肯定安化王是否真的要谋反,若是提前发动,最后又没有证据,反将自己陷了进去。因此,索性就冷眼旁观,等到安化王真的叛乱之后,再寻良机发动,一举平叛。
安化王叛乱声势越大,他平定叛乱的功劳也越大。
这个仇钺,还真不简单啊!
正想着,苏木就感觉到身前的谢自然身体微微发颤。
定睛看过去,却见他紧紧地捏着拳头,额上有青筋突突跳动。
苏木并不知道谢自然误会了,以为他是紧张。
就偷偷伸出手指在他背心上捅了一下,谢自然不颤了,回过头,不为人知地朝苏木微点了一下头,目光中全是坚定。
同军中的将领们寒暄了半天,仇钺和高克又回到座位上。
不片刻,王府的幕僚孙景文就出来,大笑一声,高声对大家到:“各位大人,刚才王爷受了点凉,正在屋中歇息,说是要等下才能出来跟大家见面。失礼,失礼!”
然后朝众人团团一揖,又道:“王爷说了,席先开,就由晚生作陪!”
说完,一拍巴掌。
就有一群侍女和下人将山珍海味如流水一般送上来,戏台子上的优伶们也开始恩恩啊啊地唱起来。
既然安化王暂时不来,没有主人家在场,大家反觉得自在些。
于是,就有军官按捺不住腹住的饥火率先动手吃喝。
随着音乐,不断有喧哗声响起。
今天王府请来的优伶唱工了得,用穿云裂石来形容也不过分。
立即就是一片叫好声:“再来一曲,再来一曲!”
在辉煌的灯影中,众人又是说,又是笑,宴会的气氛渐渐地热烈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就到了后世北京时间七天左右。一转眼,就是一个时辰过去,安化王还是没有出现,天彻底黑了下去。
说来也怪,同别桌的热烈气愤不同,仇钺这一席却显得有些安静。
仇钺和高克、年甘霖不断地交换着眼色,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倒是那谢自然,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行同梦友。
苏木倒是奇怪,在他印象中,这个谢自然虽说是个举人,可身上江湖气却重。他什么样的大风浪没见过,不可能被紧张成这样吧?
“啪啪!”一真激烈的鼓掌声,抬头看去,却是戏台子上一曲终了。
众人听得精彩,忍不住喝彩。
突然间,一个身穿红色袍子的人出现在戏台子上,手中举中一只大杯。
不是安化王又是谁?
包括苏木在内,仇钺这边众人身体都是一动。
另外一桌,有一个军官不明就里,笑道:“王爷,你跑戏台子上去做什么,唱戏吗?”
却不想,安化王将手中的杯子朝地上一摔,喝道:“贼子竟敢对孤无礼,砍了!”
这个时候,一个侍侯在那军官身边的下人突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把短刀,朝那军官脖子上一勒。
第七百四十四章 谋反呢,严肃点
正是夏天,加上又喝了酒,人的气血正旺,那军官突然被人割断了颈动脉。
“扑哧!”一声,一股鲜红的血液喷出去一米远,淋了对面那人一头一脸。
“啊!”几乎所有人都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幕惊得呆住了,同时发出一声喊。
就连苏木也被这惨烈的杀戮惊得直起了身体,目瞪口呆地看着凶案现场。只不过,大家都被吓得如中雷击,一时间倒没发现这个驼子突然变成了高个子。
那个被割断了颈动脉的军官捂住脖子,喉咙里发了“咯吱”的声音,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
须臾,终于失去了力气,扑通一声扑倒在桌子上。
“轰隆!”一声,大圆桌倒了下去,碗儿盏儿掉了一地。
这个时候,那个军官所带来的两个亲卫这才醒过神来,大叫一声:“干什么!”就抽出兵器。
可惜,就在这个时候,所有人才回过神来,同时发出一声大喊。
场面上顿时一团大乱,那凶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人群消失不见了。
到处都是乱奔乱蹿的人,都是军人,虽说不至于像普通人那样又哭又喊,可还是下意识地抽出兵器乱挥乱舞。
如此一来,形势显得更乱。
不断有人喊:“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就在这个时候,戏台子上的安化王一声大喝:“都安静,孤有话说!”
可惜,却没有人听他的话。
已经有人醒过神来,提着兵器,抢先一步要朝外跑去。
苏木心中一凛:正戏开锣,主角出场了!
有忙将腰佝偻下去,眼角中看到谢自然已经绷紧了身子,手已经放在屁股下那张椅子的腿儿上。
随着安化王这一声喊,突然间,有一种铿锵的脚步声如潮水一般涌来,其中还夹杂着铠甲叶子的沙沙声,显示是有一队全副武装的军队正开了过来。
在座的都是带老了兵的将领,立即就能听出,这一队人铝少有三百之巨。
抬头看去,前方全是闪烁的火把,兵器和铁甲闪成一片。
队伍最前头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军官和一个文士。
那军官大喝:“等站在原地别动,否则杀无赦!”
这两人苏木却是认识的,文士那人乃是安化王的首席智囊孙景文,武官则是宁夏都指挥周昂。
可是,大家都是一个马勺里舀食的,各自有各自的军队,谁怕谁。
就有一个军官喊:“周指挥,让开,这里实在太凶险,先回营!”就朝前冲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十几支长矛同时捅过来。
“啊!周昂,我日你先人……”
朝地上那具尸吐了一口唾沫,周昂冷哼一声:“呸,叫你别动,当我说话放屁啊!”
然后用冷厉的眼神扫过来:“今天是王爷的寿辰,你们都给我安静,听王爷的话。不给王爷的面子,就是不给我周昂的面子,咱是个粗人,手头的刀子须认不得人!”
然后一挥手,三百多个士兵一涌而入,将所有来参加宴会的客人围在垓心,几乎每个有身份的人背后都顶着几根长矛。
这个时候,大家才有些明白过来,刚才这一幕必定是安化王和周昂一手导演。血淋淋的杀戮镇得众人如堕冰窖。
说来也怪,眼前的一幕好象都在仇钺的预料中一样,这一桌的人都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动。
但宁夏总兵姜汉和巡抚安惟学是宁夏城中一文一武职位最高的官员,两人同时拍案而起,喝道:“周昂,你究竟想干什么?”
周昂面上露出笑容,朝二人一拱手:“姜总兵、安巡抚稍安勿躁,且听安化王将话说完,等王爷说完话,你们就明白了。”
听他这么说,所有人这才将目光投射到戏台子上的安化王身上。
安化王见控制住局势,面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就从袖子里抽出一卷写满字的纸开始念起来。
这篇文章自然是出自王府幕僚孙景文之手,文章写得不错,苏木听得竟然暗自点头,这个孙景文倒是有才的。
不用问,自然是安化王的讨贼檄文,至于那个贼自然就是刘瑾了。
檄文中,安化王历数刘瑾的**罪行,罪大恶极,十恶不赦。又说他身为皇室的一员,有责任有义务为皇上清君侧,除奸佞。
这可是活脱脱的谋反啊,听完,安巡抚的脸就变得铁青起来,沉声问:“安化王,你不是开玩笑吧?”
安化王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理睬安巡抚,对着众人喝道:“你们都听明白了,如果愿意与本王风雨同舟,立此绝世功业,将来本王必不负尔等!”
一片寂静,没有人吱声,只安巡抚愤怒地地将手按在桌上,那张大圆桌也随着他的身体剧烈地颤动着。
“怎么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安化王有些惊讶,大感失落,忍不住又问了一声。
这个时候,一个军官怯生生地地问:“王爷,你刚才在说什么呀,本将军怎么听不懂?”
苏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原来,这安化王的檄文虽然写得极好,铿锵有力,又气韵生动,读起来还真有点让人热血沸腾的感觉。可惜实在太古雅,这群大头兵可都不识字,如何听得懂。
“对啊,王爷,你刚才究竟是在说什么呀?”又有几个军官陆续问,目光中竟是迷茫。
安化王一呆,感觉胸口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自己刚才念檄文的时候,表情不可谓不壮怀激烈,声调不可谓不雄浑壮阔。为了今天这一出演讲,他私底下也演习过几次。可万万没想到,自己就好象是给瞎子抛媚眼,表错情了。
下面,军官们终于恢复正常了,就有人小声议论:“王爷这是在说什么,搞不明白。”
“是啊,我也听不懂,早知道就将师爷也带过来了。”
“看王爷刚才激动成那样,是不是找到什么财路了,要咱们一起帮忙?”
“这地方能够有什么财路?”
“会不会是要打仗了?”
“鞑靼人若真入侵,王爷害怕还不及,又怎么会高兴成这样。”
“是啊,不明白,不明白。”
下面议论声逐渐大起来,倒将戏台子上的安化王晾到一边。
安化王被这群莽夫气得快要吐血,心头一股怒火涌了起来。当下也顾不得自己的王爷威仪,尖叫一声:“都安静,谋反呢,严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