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山之穷,水尽头
此刻在学堂中,十几个胡家子弟不知所措地看着正在忙碌的韶泰。
“韶先生,你真的要走吗?”就有一个六岁孩童怯生生地问。
韶泰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是,君子行事坦坦荡荡,先生确实要走了。”
“先生,你能不走吗?”孩子抬起头,用天真无邪的目光看着韶泰,“先生回去之后也是要教书的,在哪里不是教啊?”
韶泰叹息一声,蹲了下去,用眼睛看着那孩子:“确实,先生到其他地方去也是教书,可有学费束修可拿啊!这一点先生也不骗你,我在县学当教谕,每月也不过二三两银子,又要养活一大家人,这是我必须承担的责任。先生一不贪墨,而不行邪道,穷得紧。胡家遭了难,可拿不出钱来。虽然说我也舍不得你们,可狼告诉我必须离开。孩子,你们还小,有些事还弄不明白。以后好好读书,明喇后就会知道先生为什么这么做。”
他吸了一口气:“所谓君子者,要懂得拒绝,尤其是碰到不好意思答应的事情。如此,别人还赞你一声,说你是个堂堂正正的人。否则,一旦抹不开情面,自己生受了。反心坏怨怼,将一件好事弄成了坏事。”
“说得好啊!”胡顺正好走到门口,听到这一席光明磊落的话,顿时一呆,仔细一琢磨,却有千番滋味涌上心头。
“原来是胡百户。”
“见过韶先生。”
“胡百户你来学堂,可是有话要说?”韶泰问。
胡百户叹息一声:“先前本是有话的,胡顺还是想将先生留下,可听了教谕刚才的话,胡某却打消了这个主意。”
韶泰点点头:“百户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在学堂一个多月,你我也算是相交甚得。”
胡顺苦笑:“名师难求,苏子乔也不过是在先生手下受教一月,就能在一千多士子中脱颖而出,夺得府试头名。若是在往日,胡顺就算拼了命也要把先生留下。可现在,却开不了口。”
韶泰摸着胡须微笑起来:“苏木得了案首吗,甚好,总算没有让我失望。”
正说着话,外面却传来一阵大呼小叫声,胡顺知道是债主上门了,皱了一下眉头,客气地一拱手:“韶先生请自便,胡某还有些私事需要去处理,见笑。”
韶泰一抬手:“百户自便。”
……
胡百户从学堂出来,刚一走进大厅堂,里面的人就同时站了起来,乱糟糟地喊:“百户,你总算肯出来了。”
“胡顺,你怎么回事,一躲就这么多天,咱们的事情怎么算。”
胡顺被众人问得心中恼火,他也是个经历过风雨的人,也不怯场,团团抱拳:“各位,有话好好说,一个个来。胡顺又没有十张嘴,不可能同时回答你们。”
“好,我先来。”一个商贾模样的人气愤地站起来:“胡百户胡老爷,我也就是一做小本生意的。前阵子听说你坏了事,贱卖了货物,想逃去辽东。小的前一阵子从山东进了一批驴胶,放在你胡家货栈发卖。估计现在货也不在了,也不求你将货退还。但本钱你得给吧。一共三百二十一两六钱,罢,算我倒霉,你给个整数,就三百两好了。”
胡顺苦笑一声,摊手指了指身边空荡荡的厅堂:“现在的情形你也是看到了,货物都已经卖了出去,可现银一时也收不回来。还容缓上几日,等收回来再与你结帐。”
那商人不肯罢休:“几日?胡老爷你给个准信。”
胡百户冷冷一笑:“以前胡某是坏了事,你要来讨钱,也就罢了。可如今,咱胡顺绝处逢生,保住了官位,这生意还得做下去。李老板,你以后是不是不想同我打交道了?”
这一笑带着一丝煞气,那商人地位卑微,一窒,却不敢说话了。
顿时,就有个股东跳了起来,此人姓赵,是胡顺多年的老朋友,也不惧他:“胡顺,我听人说你虽然保住了官位,却将卫所里的人得罪个遍,今后这生意还怎么做下去?咱们同你合作,总不可能天天顶着被军队盘查勒索的风险吧?你胡顺是有本事,也许用不了几年还可以翻身。可这几年中怎么办,咱们总不可能拿着真金白银同你熬。在商言商,不是我心硬,这里是你我以前写的契约。当初我入了一千两股金,现在不想做了,你把本金退还给我好不好?”
说着话,那人就摸出一张纸来。
果然来了,胡顺脑袋里嗡一声,有些发涨。欠人家的货款还好说,大不了拖延些日子。反正这年头欠钱的是大爷。如果你们不想血本无归,就得等。大不了,大家一拍两散。
可股东却是不同,只要他们一撤资,其他债主都知道这货栈是再也干不下去了。
还不一涌而上,将自己身上的每一文钱拔光?
想到这里,胡顺的额头上有热汗微微沁出。
他吸了一口气,镇静下来,看着那个股东,哈哈一笑:“赵官人我们也是打了十年交道的老朋友了,有什么事情不可一座下来谈吗,别忘记了,当年你家的一个长辈在山西去世。可是老胡我派人千里迢迢将尸身给接回来的。难得你连这份交情都不讲了?”
那赵姓的股东听胡顺提起这事,想起胡顺的好来,叹息一声。顿了顿,才叹息一声:“胡顺,不是我心硬,不念交情。实在是,就算我不退股,别人也要逼你退啊!”
“是谁要退股了?”胡顺哈哈笑着,将目光落到苏瑞声身上:“瑞声,你如今也算是我们货栈的大股东了,你要退股吗?”
苏瑞声正扬扬得意地看着这出好戏,听到胡百户问,也不回答,只朝门外看了一眼。
外面正停着一顶大红花轿,几个吹鼓手正弄得热闹,外面聚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
说句实在话,自从那日在家门口看到胡莹后,他就对胡家大小姐惊为天人,一心想着娶她过门。
可是,父亲和胡顺早已经商量好了,由胡家拿出三百两银子的聘礼把苏木入赘过去。
这事是家中长辈定下来的,父亲可是个见钱眼开的,怎么可能不要这么多钱。
苏瑞声也不敢反对。只心中暗恨:苏木这个傻子凭地好运气,竟然得了这么一个美娇娘。
后来,胡家破产,那三百两银子自然拿不出来,这桩婚事自然告吹。
苏瑞声看到机会,说服了母亲,让她拿出四百两私房钱,又去求父亲。
苏瑞声人品是极恶劣的,可人却机灵,知道要想打动父亲,还得从钱字上着手。就说,如果拿些银子出来,从胡家货栈的股东们手头将股份买过来,又纳胡小姐为妾有许多好处。
首先,胡百户如今的困窘不过是周转不灵,如果给他一些日间,未必不缓过气来,只需两三年,就能看到利润;就算那胡家破产了吧,还有院子和货栈。院子不值钱,也就百把两银子,但那货栈的口岸却好,值个三五百两不成问题,关键是你就算出钱也买不到这么好的门脸。
只要入股胡家,又纳了他的女儿,依我的手段,自然将胡家的产业拿过来。反正胡家这么一个独女,他胡家还不是我说了算。
至于军户的女儿,反正又不是正妻,无所谓的。
听儿子这么一分析,苏三老爷也心动了。心中冷笑,他胡顺也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军户,又惹恼了军队的同僚,我苏家怎么着也是缙绅望族,将来收拾他还不容易。
就又拿了一千两出来。
这么多钱,就算都丢了,如果能够将货栈拿到手也是值得的,码头什么地方?风水宝地啊!
这笔生意无论如何算都不亏。
先前他早就知道胡家的债主和股东们今天会来这里催帐,已经打定主意过来逼婚。不过,他也不急,胡家对这桩婚事还有些犹豫,得等胡顺百别人逼得焦头烂额,把路走绝了,才会乖乖就范。
因为,他也不急,先约了几个朋友在酒楼满悠闲地吃酒玩乐。
却不想刚一走进去就看到了苏木,这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当下就按捺不住,说出自己要纳胡小姐为妾的话来,刺激苏木:“堂兄,今天晚上就是愚弟的洞房花烛夜,你一定要过来喝一杯喜酒哟,哈哈,哈哈,哈哈!”
不但如此,他还请人立即去将花轿请来,又雇了乐工,当着众人的面吹吹打打地朝胡家行去。
一回想起苏木当时那张失魂落魄的脸,苏瑞声心中就一阵痛快,有种想流泪的感觉:堂兄啊堂兄,你虽然得了第一,可这又怎么样。你一个头名案首说出去好生了不得,却连你女人都保不住,就在今天晚上你的女人就要被我脱得精光,压在身下狠狠蹂躏。放心,我会全力以赴的,哈哈,我同情你!
在胡百户问出这话的时候,苏瑞声也不回答,只朝门口看了一眼。
胡百户心中犹豫,想起女儿要死要活的样子,心中一痛,那句话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当众说出口。
看到胡顺的表情,苏瑞声心中恼怒,冷笑:还是不肯啊,我苏瑞声好歹也是相貌堂堂,家世也好,还有一月就是章试,秀才功名当不在话下。你女儿给我做妾也是高攀了,还不愿意,你这老东西还待怎地?
可因为垂涎胡小姐的美色,又想好生折辱苏木泻心头之愤。
他还是哼了一声,黑着脸站了起来,朝周围一拱手:“各位,在下苏瑞声,书院街苏家三房次子,今日过来迎娶胡家小姐为妾。”
“啊,原来是苏瑞声,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了。”众人都小声议论起来,不得不承认,苏瑞声在保定府的读书人当中还是小有名气的。
见众人这般表情,苏瑞声拿起了架子,咳嗽一声:“另外,我苏家已经购入了胡家货栈一千五百两银子的股本。再货栈中占三成股份,胡百户自有三成,这样一来,货栈都倒不了,不日将照常营业。大家现在不管是催款也好,退股也好,就算拿到钱,也要亏些进去。还不如让这生意继续做下去,难道大家还信不过我们苏家?”
先前那个姓赵的股东沉吟片刻,道:“既然苏家也入了股,我等倒不也不急,反正钱在手头也是要放出去生息的,做生不如做熟。”
其他人也都同时默许了。
眼见着一场危机就要化解于无形,见苏瑞声刚才侃侃而谈,胡顺心头一动:这个苏瑞声也是个人物啊,这苏家怎么这么多人才。先是那苏木惊才艳绝,现在就连这个苏瑞声也如此了得。
这一幕,躲在里屋的胡莹看得明白,知道这桩婚事已经是木已成舟,顿时心如死灰。
暗道:“爹爹,女儿只能对不起你了。等下定要与那苏瑞声拼个鱼死网破。至于货栈,爹爹,难道还比不上你女儿的终身幸福吗?”
想到这里,胡小姐将协差塞进袖子,就要走出去,将那苏瑞声一刀拿下。
军户家的女儿,从小使枪弄棒,对付一个文弱书生当不在话下。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喧闹的唢呐和锣鼓声突然停了下来。
然后是胡顺的一声大叫:“苏木,你来做什么?”
“泰山大人,苏木来见我家娘子不行吗?”传来苏木朗朗的声音。
“小祖宗,你……你你你……终于到了!”胡莹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身体一软,袖中的短刀落到地上。
我爱的人,是不会放弃我的。
第六十二章 如你这种不孝不悌之人
是的,苏木来了。
在以前他本以为自己恨胡顺入骨,如果有机会,这个场子无论如何得找回来。至于胡莹,不过是自己人生中的一个过客而已,不可否认自己对胡小姐有有一定的好感。而且,那大妞身材纤细,五官端正,个子也高,正符合现代人的审美品味。
可如果真要说到谈婚论嫁,苏木觉得还没有到那一步。
前世本是一个三十岁的准大叔,又因为无亲无靠,比起同龄人心理年龄要大上许多。在他看来,如今的自己才二十不到,未来的一切都还是未知数。他也不回蜗在小小一个保定就此平凡一生,日后也不知道要去过多少地方,经历过多少人生的精彩,自然也不可能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也没办法给那小姑娘任何承诺。
等苏瑞声得意扬扬地说要纳胡莹做小妾时,苏木心中如同被烙铁烙了一下,疼得厉害。
“或许自己真的喜欢上那个看起来好象有些腼腆,可却大着胆子来与自己私会的女子吧?”苏木心中一直有这个声音在盘旋。
“又或者,仅仅是因为那女子对我有好感,在心目中,我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人。”
如今,这个女子却要给苏瑞声那个混蛋做妾,一想到这种情形,苏木就难以忍受: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绝不!
罢,实在不行就娶了吧!
苏木也不耽搁,一咬牙走进了胡家货栈。
听到苏木一口一个“泰山大人”的喊,胡顺以为苏木是杀上门来羞辱自己,额头上顿时迸出一道青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便发作。
且,那事确实是自己操蛋,难免心中有愧。
只将拳头捏得咯吱响,沉声道:“苏木,你我之间的恩怨有诸多误会,胡顺心中明白,下来之后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今日,小女就要嫁入苏家,还请你将以前过节放在一边,等过了今日,你怎么说都好。”
“什么嫁入苏家,给人做妾吗?”苏木淡淡道:“胡百户,当初你可是将莹儿许给苏木了的,怎么现在反要嫁给别人。一女二嫁,这道理上可说不过去。还有,当初,你为了让我苏木做你的女婿,可是用了许多心思的。”
众人都同时“嗡”一声议论起来。
这阵子,苏木那首诗已经在保定府传开了,再加上又得了府试第一。隐约之中,苏木已经成为保定青年士子中的佼佼者。
这个胡顺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好好一个青年俊彦女婿不要,却偏偏要让女儿给人做小老婆,这不是有毛病吗?
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苏瑞声听到这话,猛地跳起来,叫道:“苏木,胡百户什么时候说过要将女儿嫁给你了,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苏木一摊手:“苏木父母去世得早,这父母之命自然是没有的。但族中自有长辈,三叔当初对我和胡家小姐的婚姻可是点了头的,当初我们苏家也是找了媒人上门提亲的,胡百户你也是答应了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不会否认吧?”
见众人的眼睛都落到自己身上,胡百户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是找个媒人去苏府提亲。”
顿时,就有几人叫了起来:“胡顺,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将女儿许给苏木,怎么现在反要嫁给苏瑞声做妾,世界上哪里有这样道理?”
胡顺一张脸憋得通红,这事确实是他没理。当初,为了让苏木入赘,苏家可是派媒人过来跑过几趟的,后来他破产之后,还亲自请苏三老爷来商议过此事。
古人对承诺和信用看得极重,所有人看胡顺的目光中难免带着鄙夷。你女儿好好地许下一门亲事,现在却要反悔,这可是要吃官司的。
见群情激奋,苏木就朝众人团团一揖:“胡百户本答应了我和胡大小姐的婚事,可胡家嫌苏木家贫,又想保住货栈,便答应了让自家女儿给苏瑞声做妾。为了区区财物,就不顾女儿的终身幸福,你们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父母。当着各位父老乡亲的面,今日我们就将这事摊开了说,还请大家评评这个理。”
“啊,原来是为了保住货栈啊,难怪了!”大家恍然大悟。
眼见着事情正按照苏木所导演的剧本发展,苏瑞声大叫:“放屁,什么婚约,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苏木,你什么东西。当初,父亲大人见你呆呆傻傻,生活无着,这才和胡老爷商议,要将你入赘到胡家来做上门女婿。如今,我苏瑞声不愿意见你平白做了为世人不齿的赘婿,这才好心纳胡小姐为妾。你不但不感激,反上门来老,这又是什么道理?”
“赘婿!”众人轰一声闹起来。
就有人忍不住道:“怎么回事,苏子乔如此才华,怎么可能去给人倒插门,荒唐,真是荒唐。”
“这不是胡闹吗?”
苏木哈哈一笑:“痴傻,堂弟,亏你说得出口。我苏家大房就我苏木这一根独苗,若我去给人做上门女婿,咱们苏家一门岂不断了血脉。三叔这些年对我苏木照料有加。若不是他老人家的恩德,苏木也不知道会沦落成什么样子。日思夜想,无不想着如何才能报答三叔的恩情。”
说到这里,苏木一脸的感激之色:“以三叔的德行,怎么可能让苏木给人做赘婿。三叔好歹也是名教众人,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如何不懂得这个道理。苏瑞声,你觊觎胡小姐美色,以退股胁迫逼胡家就范,你以为大家都是瞎子看不出来吗?你与兄长争妻,已是不悌;如今,又信口雌黄,玷污父亲的名节,此乃不孝。如你这种不孝不悌之人,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
苏木一声大似一声,到最后,竟如霹雳一般,在大厅堂里激起阵阵回音。
第六十三章 不祥之人
长久以来,宗族的力量就如一座大山一样压在自己头上。
如果不是胡家落了魄,拿不出彩礼来,搞不好苏木还真要被强行入赘到胡家。真到那个时候,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如今,这桩婚事总算就是做罢。
可苏木还是担心三叔和四叔哪一天念头一动,就将自己倒插门到另外一家去。
与其被动防御,还不如当着众人的面把这事摊开了说,用话将苏家三房和四房套住。
如果是在以前,他人微言轻,说出来的话,别人也会当他放屁。可如今自己拿了县、府两场考试第一,又有才子之名,分量自与从前不同。
可以想象,从现在开始,家族再不会出此下策。要想对付自己,还得另外想办法。
当然,现在离院试只剩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只要我苏木中了秀才,就是海阔天空,再没人制得了啦!
一声一声的呵斥,又占在道德的高度下,看苏瑞声被自己骂得面如土色,苏木不禁有些佩服自己:想不到我苏木也是如此能言善辩,佩服,佩服啊!
其他人听苏木这么说,心中自然是信以为真。
确实,苏木以前在呆傻之名,可这都是传言,当不得真。事实是,苏木那首诗已然名动整个保定,又一口气拿了两个第一。将来中个秀才那是肯定的,运气好,举人老爷也做得。
任何一个家族出了这么一个人才,都会当着珍宝聚全族之力细心培养,以期将来能科举入仕,为家族谋福利。
这已经是明朝大宗族的中一个约定俗成的行为准则,就拿明末崇祯年间余姚望族黄氏来说吧。当年大学问家大思想家黄宗羲参加乡试之后,四处游学,家里就卖了几十亩地以为川资。后来,黄家三子黄宗会被选贡做官,家里又卖了几十亩地做他上京的盘缠。
只不过,黄宗会刚到杭州,北京城就被李自成攻陷,只能转道去南京。
为了供养家中一群读书人,黄氏可以说把家产都变卖干净了。可即便如此,家里人却不担心,只要子弟中有一人做官,以前的投资都会加倍赚回来。
如此看来,苏家让苏木给军户做赘婿的事情根本就是天方夜谈,荒唐无稽。
也许,事情真如苏木所说那样,乃是苏瑞声觊觎胡小姐美色,编的谎言。
于是,一时间,众人都愤怒了。
这年头还是什么比不孝顺更让人不齿之事。
“混帐东西,竟然在背后编自己父亲的谣言,不当人子!”
“禽兽。”
“禽兽不如。”
“枉你也是读圣人言的读书人,又有才子之名,这么多年读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
“苏三老爷何等人物,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孽子!”
不断有人指着苏瑞声的脸大骂。
……
不但屋中的人在喝骂,聚在外面看热闹的好事者也同时议论起来,不住地对着苏瑞声指指点点。
可以肯定,从今天起,这个苏瑞声的名声算是彻底坏掉了。
可怜这苏瑞声从小被人哄着捧着,什么时候遭遇过这等险恶的处境,被骂得嘴唇抖个不停,想反驳,偏偏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躲在一旁的胡莹见苏瑞声被苏木说得无地自容,忍不住咯一声笑出声来:你们还不知道这该死的小祖宗的厉害,他的嘴啊……这世上可没有人比得过。
她这一声笑虽然轻微,可夹杂在一群大男人的声音中,却显得突兀。
苏瑞声和苏木心有所感,同时转头看过来,吓得胡莹朝后面退了一步。
苏木立即明白胡莹躲在旁边,朝笑声传来方向微微一笑,又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
胡莹一张脸顿时微微红起来。
见苏木笑得是如此讨厌,苏瑞声嫉火中烧,当下也顾不得要脸了,对胡顺叫道:“胡老爷,将胡小姐嫁给我你可是答应了的,不能反悔。还有,我手头可有你的股份,若婚事不成,你我两家将来还有合作的可能吗?”
苏瑞声一张脸已经狰狞了。
“这……”胡顺说不出话来。
其他人也同时安静下来,道德层面上的东西是一回事,金钱又是另外一回事。这胡家货栈将来如何可关系到大家的切身利益。
苏瑞声见胡顺有些惶惑,心中得意,朝门口喊了一声:“唢呐怎么停了,给我吹起来!今日是本少爷的好日,怎么能冷了场面?”
“瑞声,难道你还不死心吗?”苏木大喝道:“胡小姐可是苏木未来的妻子,任何人也夺不去!”
“夺不去,还妻子呢!”苏瑞声大怒:“这可是你说的,别忘了,胡小姐可是军户的女儿。你苏木也肯明媒正娶,将来有了孩子,也一辈子做军户。你苏木敢不敢说以后不后悔的话?”
这可是一个难题,纳妾还好,若是娶为正妻,这事就麻烦了。不但关系都将来子孙后代都是贱民,而且,依苏木目前的情形来看,前程一片大好,将来就算科举不顺,不能做官,挤进缙绅名流之例应该不难。他若娶军户为正妻,难免要被人耻笑。士林中人都有羞于与之为队。
苏木皱了一下眉头,他以前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正要说话,突然间,学堂的韶泰走了出来。
“韶先生。”
“韶先生!”
韶泰在保定声誉卓著,威望极高,众人纷纷上前行礼。
韶泰狠狠地看着苏木,喝道:“苏木,你可不要自毁前程啊!”
这话说得痛心疾首,显然他在后面已经听了很长时间了。见苏木要答应这桩婚事,再也忍不住了。
苏木是他最看重的学生,自然不肯见他自甘堕落。
苏木一咬牙,诚挚就看着韶泰:“先生,古有季布一诺千金,学生与胡小姐早已心心相印,吾已立誓非她不娶,还请先生不要阻拦。”
“你你你……畜生,畜生!”
韶泰气得浑身哆嗦,指着苏木不住口地大骂。
众人也都纷纷上前劝解。
苏木只紧闭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正闹着,突然间“哇!”一声,胡莹冲了出来,将胁差横在脖子上,大声哭喊:“子乔,你的恩情,妾瑟道了,也欢喜得很。我是不祥之人,你不要娶我,否则我今天就死在你面前。”
雪亮的刀子落到白皙的脖子上,有一丝鲜血流下来。
见了刀子,大家都吓得连退了几步。
胡百户也大叫:“不要,不要!”
第六十四章 眼见着就要一拍两散
苏木以前也不过是一个大学助理讲师,一辈子都在教书,学校相对来说也是一个单纯的环境,什么时候见过这等血腥的场景,脑子里顿时嗡一声,有些发蒙。
不过,他还是很快平静下来。
走到胡颖面前,把手伸出去,静静地说:“把刀给我。”
“不。”胡小姐凄然一笑,摆着头:“子乔,你对我的心,妾身自然明白。可惜今生你我都是有缘无份,忘记我吧!若你答应,我才将刀拿开。”
旁边苏瑞声声嘶力竭地大笑:“苏木,你还不让开,胡小姐马上就是我的人啦!”
他不叫还好,一叫,激起了胡莹胸中的一丝怒气。
立即提起刀子朝苏瑞声脖子上割去。
苏木早就注意到胡莹今天的表现有些不正常,她手刚一动,苏木就猛地把苏瑞声一推,大叫:“住手!”
胁差堪堪从苏瑞声脖子前一寸掠过,“夺!”一声砍在旁边的板壁上。
日本刀是何等的锐利,立即在板壁上切出一道尺余长的口子。两分厚的杉木板就如同纸糊的一样。
可怜苏瑞声虽然逃过一劫,却被苏木一头推得撞在椅子上,立即磕破了上嘴,有鲜血不住涌出。
“好厉害,好热闹!”
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阵鼓掌的声音,就有一个高大的军官大步走了进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胡顺胡百户,想不到你竟演得如此好戏!”
“宋同,你来做什么?”家里闹出这么大动静,胡顺又是个爱面子之人,被仇人看到自己出丑,一张脸已变得铁青。
“怎么,你这里不欢迎我吗?”宋同哈哈大笑着挥了挥手中一叠文书:“胡顺,老实同你讲,我现在也是胡家货栈的大股东了。你这里生意好,我们千户所的同僚们就凑了点份子,把零散的股份都买了过来。不过,大家买到手之后才后悔了。依照大明军律,军户不得经商。虽说这事儿大家也不当真,可若是传了出去,总归是不好。想了想,宋某只能厚着脸皮过来找胡兄退股了。”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将契约拍在几上,收起笑容,形容转厉:“一共一千四百五十六两八钱三分,今天你得全退还给我,少一文都不行。否则,千户大老爷那里自有计较!”
宋同的突然出现让所有人都是一呆,眼本以为胡小姐只要给苏瑞声做妾,这个货栈就算保住了。可万万没想到,胡小姐却突然当着众人的面杀人,跟没想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个军官来,莫名其妙成了大股东,还有退股。
如今胡家可没什么钱,哪里又有银子退给人家。
如此一来,这个货栈是彻底办不下去了。
所有人同时相互看了一眼,就有人站起来,咳嗽一声:“胡老爷,你看贵号欠我的货款子怎么算?”
“对了,胡兄,不是兄弟不仗义,实在是,实在是……咳,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你把股份退还给我吧!”赵姓股东也坐不住了。
“没钱,没钱好办啊,收房子,收铺子,搬东西!”
一片喊打喊杀的声音。
苏瑞声也知道事不可为,他买了胡家股份,一是想得到胡小姐。二来,胡家生意也不错,真入了股,没准还能赚点。可如今这个莫名其妙跳出来的军官要退股,胡家这回是彻底完蛋了。一想到父亲给自己的钱眼见着就要化为乌有,他就不寒而栗。
一把拉住胡百户的袖子:“胡百户,把股金退给我,我是最大的股东。实在没钱,拿铺子来抵也成。”
胡百户心中一片颓废,软软地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面色比房定的瓦片还青。
有股东和供货商见苏瑞声抢险一步要铺子,如何肯依,同时大叫:“苏公子,你可是胡顺的女婿,父债子还,还得着落到你身上。这铺子,你可拿不走。不但如此,咱们还得找你说个一二三。”
“放屁,放屁!”苏瑞声也顾不得什么读书人的风度,破口大骂:“谁他妈是这穷措大的女婿,呸,你看看他家里的母老虎,都敢当街拔刀杀人啦!这桩婚事就此作罢。”
宋同见胡顺一脸死灰地坐在那里,心中大快,忍不住冷笑道:“胡大哥那日借巡按大人的手毁了兄弟的前程,好心计,好手段。可如今你已经将路走绝,任你狡计多端,宋某今日也要让你过不这道坎。用你的原话奉还:落井下石的事情不是不能做,若是有将来,也别怪人家手狠!”
胡顺吸了一口气:“宋兄弟这次是欲置我死地啊!”
“哎哟,胡大哥说哪里话,你不还是百户军官吗,也许用不两年又翻身了呢!”宋同拍拍脑袋。
看起来,这胡家货栈是彻底完蛋了,所有的股东都要一拍两散。
众人这一通闹,倒把苏木和胡莹忘到了一边。
其实,苏木也早知道今天会有人来逼胡百户退股。那苏瑞声期起先在酒馆的时候得志猖狂,已经将事情的原委说得清楚了。
对这事,苏木也已经有了对策。
他立即写了一封信给林家书房的林老板,让他过来收购所有股份。
胡家货栈的口岸不错,倒是一个好的项目。若是收购了,每年也能有几百两入项,苏木有些心动。
他现在有几千两银子,让林老板在预支几千两,应该能够把整个货栈买下来。
如今胡家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眼见着股东的钱都要打水漂,把股份全部吃下,应该不是太贵。
当然,得用林老板的名义。
看时间,林老板应该要到了。
苏木忍不住朝门外看了一眼,这一看,顿时松了一口气。
却见林老板那清瘦儒雅的身影从竭力推开看热闹的人群,朝里面走来,口中不住喊:“借过,借过。”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狂暴的马蹄声传来,然后是几声大喝:“锦衣卫办差,闲杂人等通通闪开!”
一听到锦衣卫三个字,门外的百姓都是面容苍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闪到街道两边,就连林老板也被人群裹得不知去向。
来的有三人,皆身着鲜亮的飞鱼服,腰挎绣春刀,座下的骏马更是矫健如龙。
三骑来势极开,顷刻间就来到胡家货栈门口,通通通,马上三个番子同时跳下马,朝货栈之中走来。
第六十五章 锦衣上门
原来,锦衣卫的目标竟然是胡家货栈。
这些家伙都面容冷厉,一看都是凶悍狠辣之人。
这三人中,为首的是一个百户,手中拿着一份文书。后面两人则是力士,其中一人手头还捧着个硕大的包袱。
众人都吓得同时站起来,退到墙边。
想逃出去吧,偏偏这三人正好堵住门口。现在若过去,这些厂卫恶名在外,一个不好,惹他们看得不顺眼,一顿打还是好的。真若要给你找事,随便罗织个罪名,你这辈子就算完蛋了。
就连刚才还得意猖狂的宋同也惊得低下头,不敢多看一眼。
至于苏瑞声,更是两腿直打哆嗦。
苏木却不害怕,相反,他还是很好奇。对于锦衣卫他是闻名已久了,可惜到明朝这么长时间,一直没能见到这传说中的恶人,就仔细端详起来。
他心中也是嘀咕,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今天来这里难道是办案拿人的。可锦衣卫办的案子一般都小不了,众人中,也就胡顺是百户军官。还有……韶先生是县学教谕,难道……是他们中的一个犯了事?
想到这里,苏木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韶先生与他的情谊自不用多少,至于胡百户,虽然可恶,可好歹也是胡莹的父亲。
和苏木一样毫无惧色的还有韶泰,人家毕竟是举人身份,君子身上自然而然一股浩然之气。见锦衣卫登门,他也以为是来找自己麻烦的。虽然不明就理,却还是一振衣冠,朗声道:“在下保定府清苑县学教谕韶泰,敢问来的是那个衙门的公差?”
他心中甚至还有一丝隐约的兴奋,锦衣卫办的可都是御案。如果今天是来抓捕我韶泰的,可以想象,用不了多久,我韶泰的名字就要在邸报上记上一笔,被厂卫缉拿这可是所有正人君子梦寐以求的。
一股崇高的悲壮感油然而生。
那百户倒也客气,一拱手:“见过韶先生,在下北镇抚司百户军官于乙。”
“北镇抚司!”所有人都抽了一口冷气,北衙办诏狱,经手的可都是御案,也不知道这个韶先犯了什么通天的大案子?
“原来是于百户。”韶先生将手一摆,“某这就随你们走。”
“你随我们走?”于乙一呆,然后说道笑:“不是,不是,我们今天不是来抓你的。”
韶泰一呆:“那么……”
于乙又扫视堂中众人一眼,提高声气:“敢问,哪一个是胡顺?”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落到胡顺身上,看他的目光也像是看一个死人。
胡顺没想到锦衣卫找上的却是自己,听到问,身子一颤,十万颗毛孔瞬间张开,冷汗如泉水一样涌出来。
遍体上下,更是冷如冰窖。
在军队干了这二十年,为了上位,他可谓是使光手段,用尽心机。十年前岳父去世,他顶替了百户军官位置之后,大约是为了补偿以前所吃的苦,更是开商号,走私违禁物品。这事在军队虽然不希奇,不过,若是真追究起来,桩桩件件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只一瞬间,他就心头就一个念头:事发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的,鬼使神差地,胡顺突然张口叫道:“我不是。”
于乙哈一声笑起来:“原来你就是胡顺,就你了。”
“不是我,不是我。”胡顺说话也结巴了,在军队呆了这么长时间,即便没亲眼看到过锦衣卫,也听人谈起过北衙的厉害。
一旦落到他们手头,自有万般苦刑侍侯。什么喘不得、炮烙、钢刷刷肉、铁锯锯腰、上刀山、下油锅,真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到这个时候,胡顺是真的死心了。
想起刚才自己费尽心思要保住家业,甚至刻意去讨好那苏瑞声。现在看来,相比起自家性命,区区家产又算得了什么?
“你究竟是不是胡顺?”于乙皱了一下眉头,北衙办事呢,你们严肃点!
“爹爹,爹爹,你怎么了,锦衣卫怎么就找到你头上来了?”胡莹突然一声惊呼,猛地扑到胡顺身上,大声哭起来。
听到女儿的哭声,胡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一推胡莹,飞快地吼道:“莹儿,快跑!爹犯了事,护不了你!”
保定城中自有一个锦衣卫千户所,若锦衣卫真要找他麻烦,下个驾帖,让保定卫所的人就地缉拿就是。这次连北衙的人都来了,显然事情不小。
如果自己倒霉,只怕妻女都要被送进教坊司去。
一想到这可怕的场景,胡顺就不寒而栗。
“爹,女儿不走。”泪水一颗颗落到浑身的身上。
“原来你就是胡顺。”于乙哈一声走到胡顺面前:“胡百户,你怕什么呀?大家以后就是同僚了,你这么弄,倒显得老于我欺负新人,不够意思了。”
“同僚,什么同僚?”里面的人心中同时一惊,可有锦衣卫的虎威在,也没有人敢吱声。
胡顺还处于懵懂之中没听清楚于乙在说些什么,口中还在不住喊:“快走,快走……同僚,什么同僚?”
他楞住了。
于乙道:“好叫胡百户知道,咱们保定千户所有个百户军官出缺,牟指挥亲自点了你的名,让你补这个缺。”
“啊!”还没等胡顺明白怎么回事,胡莹先欢喜地叫起来:“爹爹,他们……他们不是来抓你的。”
“什么缺,我们倒马关千户没缺啊。再说,我已经任百户实职,不需要补啊,还有,哪个牟指挥?”听于乙说不是来抓自己的,胡顺总算恢复了一丝神智,心中所谓平静。不过,他们所说的话,怎么听不明白呢?
“这世界上还有几个牟指挥,自然是咱们锦衣亲军都指挥司指挥使牟斌牟指挥。”于乙朝北面拱了拱手:“指挥使大人让你补的是咱们锦衣卫保定所的百户军官。”
“啊!”这下,顾不得害怕,满屋的人都小声骚动起来。
前一刻,胡顺才被大家逼得眼见着就要倾家荡产,后一刻,人家就摇身一变,成为锦衣卫军官。
同样是百户军官,可倒马关的百户能够同锦衣卫的百户相比吗?
第六十六章 这个老丈人还真是沉不住气
那给人当奴仆打比方。给一个小地主当奴仆,和给宰相当奴才没,虽然都是“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己”,可区别却大到天上地下。
你一个小地主家的人,也就能欺负几个放牛娃娃。
宰相家人七品官,出门在外,就算是京中的大员,对你也是客客气气的,上门投贴,若不给几两门包,人家就敢让你明天再来。
这锦衣卫的百户军官和军队的百户差距之大,就如同宰相家人和小地主家的奴仆一般。
更何况,胡顺这个百户军官还是指挥使亲点的,身份自又不同。
众人心中就如同有雷霆轰鸣:胡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军户,什么时候有这通天手腕,攀上了锦衣卫指挥使这种大腿,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我们今日将他逼成这样,胡顺如今做了锦衣卫百户,将来搞不好还得升上几阶。他又是个眼睛里不揉沙,以牙还牙之人,如果报复起来,我等都是死无葬僧地了。
想到锦衣卫手段之酷烈,满屋都人同时面色惨白。
其中得罪胡顺最甚的宋同更是身体一软,眼睛一翻,径直晕厥过去。
苏木在旁边看得满头雾水,也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也不知道怎么的,胡家能够度过这个难关,他心中还是隐约有些高兴。
暗地地不觉得一叹:我苏木还真不是一个记仇的人啊!
……
细长弯曲的绣春刀、黄色的华丽得让人无法直视的飞鱼服、洁白的象牙腰牌,还有锦衣卫经历司开出的百户军官的告身,一件件从另外一个力士的包袱里掏出来,放在案上。
林林总总,看得人眼花。
“怎么会,怎么会……”胡顺已经彻底懵了,口中只反复说着这句话。
“爹爹,爹爹。”升官接到喜报之后,自有许多规矩个礼仪,一个不好,反将人得罪了。胡莹也不知道该怎么才好,口中不断喊着胡顺,又将哀求的目光落到苏木身上。
苏木见胡顺已经无法视事,其他人也不敢乱说乱动,心中叹息一声,走上前去,问于乙:“百户大人,在下苏木,乃是我家胡老爷的帐房。”
见苏木举止从容有度,有生得儒雅英俊,于乙心生好感,道:“这些东西可收好了,若是弄丢了,须有些麻烦。保定千户所那边经历司已经下了行文,让胡百户明日过去报到吧,告辞!”
苏木:“于大人从京城赶到保定,车马劳顿,不如先吃两口酒再走不迟。”
于乙哈哈一笑:“不了,公务在身,不克久留。”
说完,就大步朝门口走去。
等走到门口,他突然转头朝胡顺一笑:“胡百户,牟指挥说了,你在于巡按面前举止得体,应对有据,是个人才。”
苏木一楞,突然明白,胡顺依照自己的计策在于望龄面前绝处逢生,所显示的手段不知道怎么的引起了大人物的注意,这才被招如了锦衣卫。
你想,一个小小的百户军官居然就能把一个御使耍得团团转,这份本事和手段若传出去,确实惊人。
想不到我苏木小小的一个计策,就让胡顺得了这么大机缘,真是世事难料。
呆了呆,苏木忙追上一个力士,忍痛从袖子里摸出两锭银子塞到一个力士手中,算是答谢。
一阵疯狂的马蹄声逐渐远去,溅起的灰尘老半天才消散。
外面开热闹的百姓又重新聚拢在门口,可一想到胡顺如今的身份,却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敢说话。
至于屋中的股东和债们,胡顺没有发话,更是连动不敢动一下。
一时,天地之间,静谧无声。
这其中唯二还正常的只剩苏木和韶泰。
苏木倒不害怕锦衣卫,内心中更多是对这个大名鼎鼎的特务机构的好奇,而韶泰则更多的是厌烦和憎恶。
韶泰面色一沉,,喝道:“苏木,跟我去学堂,有话同你说。”
这一声断喝打破了屋中的宁静,胡顺突然醒过来,仰头哈哈大笑,笑得房梁上有灰尘扑簌而下,笑得眼泪都沁了出来。
“哈哈,哈哈,你们先前见老胡落了势,一个个都来逼我。逼我卖房卖地,现在又如何。我老胡有回来了,不但绝处逢身,还更上一层楼。以后我老胡的造化和风光,就不是尔等所能想象的,后悔了吧,知道错了吧,兔崽子们。山水有相逢,咱们以后等着瞧!”
“往日间,你们看我老胡倒霉了,想落井下石了,现在又如何?”
说到动情处,胡顺突然流下眼泪来。
老胡是彻底地疯狂了。
韶泰面上鄙夷更盛,一跺脚:“苏木,还不来?”
“是。”
正在这个时候,胡莹突然一声大叫:“爹爹,爹爹,你怎么了?”
苏木回头看去,却原来,胡顺因为大悲大喜过甚,承受不住,竟然昏倒过去了。
就有两个伙计抢出来,同胡莹一道将胡顺抬回内宅去,又有人慌忙跑去请郎中,一通忙乱。
苏木看得不住摇头,胡顺这个老丈人还真是沉不住气,也不过是升了官而已,竟激动得意到忘形了。
看这模样,比《儒林外史》中范进中举之后,还疯得厉害。
不过,胡顺本就是个市井泼皮出身,粗鄙的军汉,最近又压抑得厉害,一朝得志,难免保持不住。
没文化,真可怕!
“先生叫学生过来做什么?”一路上,韶泰都没有说话,进了学堂,苏木终于忍不住问。
“收拾东西,准备走。”韶泰铁青着脸。
“怎么,学堂不办了?”苏木问。
韶泰沉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自国朝洪武年来,先有纪纲谋反,然后有正统年间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勾结阉贼王振,祸乱国政,以至有土木堡之变。我朝百年,厂卫之祸尤烈,多少忠贞之士坏在他们手上。我等读得是圣贤书,胸中有的是一股浩然正气,怎肯与厂卫在一起?这学堂,不办也罢。”
苏木默然,文官系统和厂卫特务相互敌视,水火不容本是明朝政治的日常生态,这其中未必没有相互牵制的意思。
读书人嫌恶厂卫,见了面一口一个“狗腿子”、“阉贼”地叫,也是所谓君子所必须的操守。
对此,苏木也不便多做评论,反正他同胡顺已经翻脸,以后也不可能来胡家货栈。
但是,马上就是院试,自家的事情自家清楚,以他现在的水准进了考场,能不能中,这可难说得紧,自然要天天呆在韶泰身边好生温习才对。
就问:“韶先生离开之后,可去其他地方教馆,学生也好一道过去,日夜聆听教诲。”
听苏木这么问,韶泰的脸色好了些:“子乔,你又这份上进心,为师很是欣慰。离开胡家之后,本师也不打算去其他地方授馆,就在县学讲一段日子的学,你若有兴趣,就过来旁听。”
这是要一对一指导啊!
苏木闻言心中欢喜,连连拱手:“多谢恩师。”
“不过,须答应我一件事。否则,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学生,你也不要在外人面前说有我这个老师。”韶泰一脸森然。
第六十七章 庞大历史观中的渺小
苏木心中一惊,韶泰可是他科举的指路人,在他这里读了一个多月书,所学的国学知识比他前三十年所学还多。
不敢想象,如果没有韶先生的指导,自己将来会是什么模样。且不说考个秀才功名,只怕就连府试那一关也过不了。
“请先生训斥。”
韶泰点点头,突然猛喝一声:“苏木,你可知道错了?”
苏木不解:“学生愚钝。”
韶泰:“你刚才不是说要娶胡顺的女儿吗?”
苏木:“是啊,我是说过这话。虽然我三叔要将苏木入赘到胡家,这两家长辈各怀心思。可媒人有了,又有长辈之言,在说,学生也很中意胡家小姐。打算下去之后,就请个媒人前来下聘。小子身家清白,想来胡百户也不回拒绝。”
是啊,是人就得成家。古人结婚都早,大多是一满十六就要娶妻,到二十岁的年纪,很多人都做父亲了。
像现代人那样三十出头还是光棍一条的,在古代简直就是失败的象征,是要被人说闲话的?好好一个人,这么大年纪还没成家,不是破落户浪荡子,就是身有残疾。否则,你一个正常人自己就讨不到浑家呢?
苏木觉得,入乡随俗也没什么打紧。再说,像胡莹这种完全符合他这个现代人审美品味的美女还真不好找,错过了也可惜。倒不是他对明朝一米五左右的小巧美女有什么成见,只是单纯地觉得,个子高些更漂亮。
“糊涂!”韶泰一跺脚,厉声喝道:“你堂堂圣人门徒,前程一片大好,怎么会如此自甘堕落?”
“哦,先生是说那胡百户是军户吧,这个也没什么要紧。”苏木一想到这茬,心中一凛,隐约感觉到不安。
“什么不打紧?”韶泰怒道:“娶军户的女儿为妻,将来你的子孙后辈就是军户,不能参加科举。一旦有战事,还得奔赴沙场。”
苏木也不明白明朝为什么会鄙视军人,回答说:“男儿大丈夫上阵杀敌,为国效力本是分内之事。古人不是说过,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吗?若国家有事,大家都躲在家里,又有谁肯上阵效力?”
韶泰冷笑,若是辩论,自己这个得意门生可辩不过他:“没错,沙场杀敌,为过捐躯,也是一件光彩之事。可军户是要服劳役的,今年这里要修河堤,明年那里要修官道。一旦被征发,就是走上了死路。这些年,死在劳役上的人可是倒在战场上的多得多。”
苏木不以为然后:“可以用钱顶替劳役啊?”
“住口!”韶泰喝道:“你将来不做官还好,若是做了官,用钱雇人冒名顶替,那是可是犯法的。你在官场上也不可能没有一个政敌人,若是人家要这一点来说事,你又该如何自辩?”
苏木一楞,这才想求,用钱来顶替劳役,虽然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很多中上人家碰要服劳役时,也会用钱雇人顶替。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人数对了就成。
可这一条却没有写进法律,只有等到张居正一条鞭法实施之后,才允许民间用钱折役。
“就算你没有做官,你总得在士林行走吧?”见学生动摇,韶泰接着说道:“不管你将来中了秀才还是得了举人功名,总归是一件很光彩之事。可堂堂读书种子、名教中人,儿子却是贱户,你不怕被人耻笑吗?”
“还有……”说到激动处,韶泰痛心疾首了:“还有,胡顺是锦衣卫,天下读书人恨厂卫入骨,你做了锦衣百户的女婿。试问,天下间,还有君敢同你交往吗?苏木,你这是要自我毁灭啊!为师本不该说这些话的,可你是韶泰最得意的门生,这才把话给你说透。子乔,休要自误!”
一声声一句句,说得合情合理,苏木一颗心渐渐次沉了下去,第一次感觉自己是那么地幼稚。
韶泰:“子乔,走吧。天涯何处无芳草。现在的你要将心静下来,好生对付即将面临的考试。下月就是章试,再过两月又是乡试。等你中了举人,为师定为你寻一门好的亲事。”
苏木苦笑,摇了摇头:这事自己是没办法多想,与其为此烦恼,还不如先考个功名出来,这才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立足的根本。
看了看外面阳光明媚的春日阳光,他第一才感觉到身在异时空的无奈。
是的,无奈。
在一个庞大的世界观中,个人的力量是如此的渺小。
至少,现在如此。
见苏木沉默下去,韶泰舒了一口气。
不忍心看苏木如此伤感,他道:“若是子乔愿意纳胡顺女儿为妾,倒是无妨。”
“纳妾,怎么可能?”苏木苦笑着心想:“胡莹看起来虽然温柔,却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真惹恼了她,敢提刀子砍人。再说,这话,我又如何说得出口。”
“子乔,我叔请你过去说话。”正在这个时候,大个子通通通地跑进学堂,大声叫嚷着,一张黑脸庞上全是兴奋。
“胡百户醒过来了?”苏木问。
“醒了,主要是太激动,有些承受不住。”胡进学道:“叔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让我来请你过去。”
看来,胡百户也明白自己的官位是怎么样得来的。他这人虽然粗鄙,却是个社会老油子,如何想不明白这点。
实际上,苏木也预感到胡顺会同自己谈一次。
“好,我这就过去。”苏木心中有事,却忘记了要向胡顺讨要那两锭银子的事,只是一阵接一阵忍不住的抑郁。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自己竟有些舍不得割不去,那个高个子大眼睛,细腰身的小姑娘了。
“子乔,你说这事怎么这么……这么让人不可思议,叔怎么就做了锦衣卫百户了,简直就跟做梦一样。”一边走,胡进学一边大声笑着:“咱们胡家这回是要兴旺了!我已经想好,叔去做锦衣卫,我也跟着过去给他打下手,威风啊!先前那群逼帐的家伙现在已经吓成一团,都还在前面不敢走呢,等下得好好出一口心中的恶气。”
第六十八章 意气风发
苏木饶有兴味地问:“进学,你说该怎么出这口恶气呢?”
“还能怎么样,不外乎是让他们磕头赔礼而已。”
“大约如此吧。”苏木笑了笑,大个子的性格还是太善良了,不知道胡百户的厉害。这个胡顺可是从小在市井里打滚长大的,光棍性子,一朝得势,只怕不是那么好相已的。
这群人今日只怕有难了。
苏木对那群股东和债主本不熟,他们的死活同自己也没有什么相干。而且,这其中还有苏瑞声那个混蛋,如果能够看到他在胡顺手头吃亏,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今日正好看一场热闹。
“我也去。”韶先生冷着脸子,抄着手,在前面慢慢走着。
等走到后院,进了胡顺的房间,就看到先前的几个股东和债主都抹着冷汗站在胡顺面前,不住地陪着笑。
胡顺已经醒过来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了黄色飞鱼服,腰上挎着那口标志性的绣春刀,再配上他高大的身坯,显得很是威风。
胡莹本就生得美貌,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是相貌堂堂,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买相极佳,颇有特务的威严风范。
其他几个股东见胡顺如此风光,都战战兢兢地互相递着眼色,示意其他人先上去打讨好巴结。可有畏惧胡顺,都不敢去当这个出头檩子。
一想起先前这群人气势汹汹喊打喊杀的模样,再看看现在,让苏木一时间有些不习惯了。
苏木看得明白,苏瑞声苍白着脸躲在最后,牙齿使劲地咬着嘴唇。
姓赵那商贾同胡顺熟,自然而然被众人推到了前面。
没办法,只得硬了头皮一拱手:“胡兄,先前是兄弟无礼,还望不要放在心上。”
这群人中,胡顺惟独看赵姓商贾顺眼些,很大概地一摆手:“老赵,不是兄弟说你,所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先前你们见老胡我倒霉了,可想到有今天。算了,咱也不同你计较,你要退股,我退给你就是了。不过,得等我有了钱再说。”
赵姓商人:“那是,胡大人你什么时候手头方便,什么时候给好了。”
“你不会又来催帐吧?”胡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赵姓商人额上沁出一层冷汗,叫道:“胡百户胡大人,兄弟……小的哪里敢。”
胡顺微笑着挥了挥手,赵姓商人如蒙大赦,慌忙退了下去。
“扑通!”还没等苏木上前同胡顺打招呼,一条人影猛地跪在胡顺身前,不住磕头:“胡兄弟,胡大哥,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小自知以前对不起你,今日就跪在这里,求你网开一面,给小的一条活路吧!”
胡顺屋里铺着空心地震板,脑袋一磕上去就咚咚响,倒让苏木心中一惊,定睛看去,却是那个叫宋同的武官。
这家伙先是于胡顺争百户军官的位置,今天有收购的大批零散股份,欲至胡顺于倾家荡产的地步,两人可谓是仇深如海。
他也知道自己得罪了一个锦衣卫的下场,今日一个不好,只怕将来就是破家灭门的遭遇。
与起躲在一边人为刀俎我做鱼肉,还不如率先赔礼,或许还能求得一条生路。
看到宋同,胡顺收起了笑容,淡淡道:“宋同,山水有相逢,你我还有什么话好说,且回去吧。你也是我货栈里的股东了,以后有的是亲热的机会!”
宋同身子一颤,突然哇一声大哭起来,然后不住地用右手抽着自己耳光:“宋同有眼无珠,得罪大人。不过,大人如今乃是牟指挥的心腹亲信,在你老人家眼里,小的直如那芥子一般,收拾我也不过是动一跟手指的事,可这不也脏了你老人家的手不是。”
这家伙还真下得去手,这耳光闪起来用力极猛,须臾,半边脸就高高肿起。
胡顺一笑:“还是那句话,落井下石的事情不是不能做,可若是有个好歹,须怪不得别人心狠。”
然后咬着牙花子,从牙缝里冷冷地吐出一个“滚”字。
宋同停了手,怯生生地从怀里掏出一叠契约,跪行着向前,小心地放在胡顺面前:“胡大人,这是小人手头的股份契约,还望大人把本金还给小的。”
“什么!”胡顺一声大吼,一脚踢出去,将宋同踢得在地上滚了一圈。
众人都是一颤,这个宋同难道失心疯了,竟敢问胡顺要钱,看他的目光也如同看一个死人。
苏木也是大惑不解,不明白宋同这是想干什么。先前还如赖皮狗一样请求胡顺饶他月次,如今却去问他要本金,根本就是神经病嘛!
宋同突然从地上直起脖子大叫:“谢胡大人将本金退还小人,一共一千四百五十六两八钱三分,一分不少,大家都看到了,且为我做个见证。从此,小人再与胡家货栈没有半点干系!”
“啊!”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这个宋同做事还真是绝啊!
为了保命,直接将股本送给了胡顺,堪称大手笔。
要知道到,一千两银可不是小数目,如今,北京的人市场上,三十两银子就能买一个黄花大姑娘,普通穷人家一辈子只怕也赚不了这么多钱。
“你这人,你这人……哈哈!”胡顺笑了起来:“宋同,你客气了,走吧,咱们以前的过节算个屁,就此揭过不提也罢。”
宋同面上一阵狂喜,又磕了个头,转很仓皇而逃。
“那么,你们呢,是不是也也退股……”胡顺转头恶狠狠地看着众人。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上前,将入股契约和欠条恭谨地放在胡顺面前,算了了帐。
只转眼间,胡顺就将外面的股份和欠债清除得七七八八。
眼见着屋中的人走得干净,胡顺得意地狂笑起来:“哈哈,哈哈,还是做官好啊!老子这辈子就没有今天这么风光过,爽利,爽利!”
笑了半天,却看到屋中还有一个人呆在墙角,白着脸一动不动,不是苏瑞声又是谁?
胡顺本是个粗人,见苏瑞声如此不上道,心中大为不快,收起了笑容:“贤侄,你是要退股呢,还是入股?”
“我我我……”苏瑞声这次还真是被逼到墙角了,退股吧,人家摆明了股份笑纳,要钱没有;不退吧,难不成你还想等着跟一个锦衣卫流氓军官分红。
一想到家里这么多钱就要平白打水漂,苏瑞声颤着嘴唇,再说不出话来。
胡顺面色难看起来,朝大个子看了一眼:“送客。”
胡进学对这小子本就没有好感,立即动起手来,提着苏瑞声的脖子就往门外扔去。
只听得扑通一声,外面“哎哟”一声,然后是小声的抽泣声。
苏瑞声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如今犯下这么大一个错,顿时控制不住,哭出声来。
苏木见他倒霉,心中不觉一阵大快。
同时,里屋传来扑哧一声,是胡莹的笑声。
屋中再没有外人,胡顺得意地摸了摸发亮的印堂,拍了拍身边的椅子对苏木和韶泰
笑道:“韶先、贤婿,快请坐,咱们好好聊聊。”
此刻的胡顺已是意气风发。
第六十九章 还是力量不够啊
韶泰一脸的嫌恶,也不坐,就那么站在门口。
这算是胡顺在内心中第一次承认苏木是自家合格的女婿,当然,入赘一事,他是提也不能提了。
刚才他心情大起大落,顿时承受不住晕厥过去。
还好作为一个军汉,身子本就壮健,只片刻就醒过来。
胡顺从小在市井打滚,性格粗鲁,可却不是笨蛋。相反,还得在一种下层阶级特有的狡黠,看事情看人也准。
先前他还疑惑锦衣卫指挥使为什么会看上自己这么个小人物,待到回忆起于乙临走时说的那句话,立即明白自己是在处理于望龄巡视保定军务事所做那事干得实在漂亮,惊动了京城中的大人物了。
一个小小的百户军官或许算不了什么,可一个御使却大大地了不得。
都察院什么地方,那可是天下舆论的中心,就算是内阁阁相见了也要绕路走的阎王殿。御使们自恃甚高,一个个以天下为己任,好象他们才是真正的国之脊梁,余者皆是庸俗之辈。
这些年,因为弘治皇帝实行文官制度,天下间不知道有多少人吃过言官们的亏。
也只有胡百户他能将于御顺耍得团团转,这份手段,确实突出。
也许,在牟指挥看来,他胡顺乃是一个大大的人才。
自家事自家清楚,胡顺理解明白,自己之所以有今天,全赖苏木。心中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这读书人的手段果然厉害,难怪这达官贵人们府中都会养着一群幕僚和师爷什么的做参谋。我胡顺也不过是粗人一个,这次突然发达,将来还不知道要遇到多少事。如前阵子所发生的事情也不须多,就算再来一桩,以我胡顺的智谋,只怕死地不能再死。这个苏木既然如此了得,干脆就将女儿嫁给他好了,又他帮忙,我胡顺这官也会做得稳当。
于是,见了苏木,胡顺难得一脸的客气。
苏木心中正对胡顺软禁自己一事窝火,忍不住淡淡道:“什么贤婿,难不成,胡百户还想让苏木入赘胡家吗。苏木今日就在府中,胡老爷要打要关,悉听尊便。”
说完,就将手一摊。
胡顺见苏木如此不客气,眉毛一扬,心中也有些恼火。却强自忍耐住:“子乔,那事是我做得不对。你也知道某就这么个独生女儿,是人都有点自私,难免做出错事。你也知道,某如今做了锦衣百户,前程看好。我也知道莹儿中意你,索性就将她许配给你。以后咱们翁婿联手,定能混得风生水起。不说富贵荣华,在这保定府也是能横着走的。这事就这么定了,回去找媒人过来提亲吧!我先同韶先生说几句话。”
就大喇喇一挥手,示意苏木退下。
苏木一呆,若是在先前,胡顺不要自己倒插门,还肯将胡莹嫁过去,他自然是非常高兴的。可刚才听了韶泰那一句话,才知道胡莹娶不得,那可是要怀前程的。
可胡小姐就在后面,想起那小丫头对自己的一片真情,这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怎么,还不快去,贤婿可是太高兴了!”胡顺鼻子里哼了一声,锦衣特务的派头十足。
苏木还没说话,旁边的韶泰立即发起怒来,大喝一声:“一个军户的女儿也想做我名教子弟的正妻,可笑,可笑!”
这一声惊得所有人都愕然地看过去,苏木记起韶泰先前所说可以纳妾的话来,顿时大惊:“先生!”欲制止韶先生。
韶泰一挥大袖:“子乔,你父母去世得早,你家里的情形,为师也清楚。师父师师父,师即是父,你不要说话,这事为师替你做主。”
他冷着脸走到胡顺面前:“胡百户,子弟的婚姻大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韶泰忝为苏木师长,你则是胡小姐的父亲,既然提到这事,今日我们就把话敞开了说。”
胡顺虽然尊重韶泰,甚至敬若神明,可韶泰的话说得难听,他也铁青了脸:“韶先生请讲,难道你反对这桩婚事不成?”
“没错,我不同意。”韶泰声音大起来,竟有一股凛然的气势。
“光当!”里屋有东西摔碎了,估计是胡小姐手中正端着杯子之类的物件,听到这话,一惊,失手落到地上。
“你不同意?”胡顺斜着白眼,他不敢在韶泰面前放肆,只狠狠地看着苏木。
苏木大觉头疼,还好韶泰道:“胡百户,苏木乃是个读书人,将来可是要科举入仕的,怎么可能娶军户的女儿自毁前程。你若真看得上苏木,这事也不是不可以。不能娶妻,但可以纳妾。”
“什么,我堂堂胡顺的女儿要给这小子做妾?”胡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捏着拳头冲到苏木的面前,喝道:“你……亲口对我说一遍!”
就在这个时候,胡莹却悲叫一声,从里面冲了出来,抱住胡顺:“爹,爹,不要,不要,女儿不嫁了!”
韶泰喝道:“怎么就不可以了,先前你胡顺不是答应把自家女儿给苏瑞声做妾了,怎么现在就不能给苏木,苏木又有哪一点比不上苏瑞声?我明白你,你胡百户如今是锦衣卫了,身份不同了。厂卫,厂卫,嘿嘿,果然了不起!”
说着,就不停冷笑,笑声中满是鄙夷。
“你们走吧,啊!”胡莹大声地尖叫起来,“我谁也不嫁,我我我,削了头发做姑子去!”
她先前脖子上本带着伤,用一小块白绢裹着,这一激动,又有鲜血沁出。
苏木看得心中一疼:“莹儿,你的伤可好……”
“走吧,你走吧,小祖宗,你这是要我死吗?”胡莹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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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你做得对,听韶先生的话没错。”小蝶小心地将一杯茶端过来,放在案上。
苏木手中正捧着一本时文选萃,可心中却是乱糟糟地,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怎么回到家的,脑子里空得厉害。
有一种深重的无力感。
没错,非常无力。
此刻,他已经明白自己是喜欢上了胡小姐,可这又能怎么样。
作为一个立志科举的读书人,渠一个军户的女儿还罢,更何况她父亲还是为读书人所不齿的锦衣卫。
若是不管不顾地娶了她,苏木也谈不上任何前程。
可是,若纳妾,现在的胡百户骤得大权,也不想他的权柄从何而来,内心中正膨胀得厉害,自认为是老子天下第一,如何肯让女儿给人当小老婆受气。
“咳,还是力量不足啊!”苏木叹息一声,不觉陷入沉思,“如果我苏木是六部尚书,甚至只是一个五六品的官员,在士林和政坛有极高的声望,要替胡莹脱籍,也不是什么难事。可这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如今的自己在保定也算是小有名气,可这名气从何而来……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童子试第一场县试,靠的是知县的高抬贵手;府试,则是韶先生提前猜出题目;至于那首诗,纯粹是抄袭。
别的不说,这童子试最后一场,自己还能有这种运气,还能过关吗?
“我已经在这事上纠缠太久,马上就是院试,也是时候静下心来备考了。否则,不但自己的事情解决不了,只怕考试也要挂红灯。这才是拣起芝麻丢了西瓜!”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喝了一口茶,苏木突然“啊啊啊”叫了三声:苏木,你要努力了!
第七十章 高考补习班
听到苏木的怪叫,小蝶吓了一大跳。她以为苏木是因为在胡家婚事上受了刺激,又变成从前那样。
“少爷,你……你没什么吧!”
“没什么。”苏木站起身来:“小蝶,我以前却是太自私了些,只想着自己,为一些所谓的儿女情长纠结不休。却不想,自己身边还有许多关心和爱护我的亲友,苏木并不是为自己而活的。如今,最最要紧的是考中功名,在这个目标之前,其他一切都是浮云。”
回忆起自己和胡莹所发生的一切,打个比方,就如同属于高中时代的爱情,虽然朦胧美好,可在高考的压力面前,并不能给予对方任何承诺。
只能搁置在一边,直到当事人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时候才谈得上其他。
苏木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明悟,自己并没有失去这份情感,只不过,暂时无力把握罢了。
想到这里,心情顿时开朗起来。
小蝶见苏木没有犯病,心中一松,却嘟着嘴道:“什么儿女情长,那个胡家小姐根本就不适合你。少爷将来可是要获取功名的,一个军户家的女儿如何配得上你。不信你上街去问问,如今又有谁不知道少爷你的名字。一旦少爷获得秀才功名,只怕上门提亲的人就要踏破门槛了。”
苏木不知道小蝶对自己的信心由何而来,笑道:“能不能考中还两说呢。”
小蝶:“有韶先生在,少爷肯定是能中的。”
苏木笑笑,也不再多说,只拿起书读了起来。
心中安宁,渐渐地就读进去了。
等看了几篇八股文,读得脑袋发涨时,才丢到一边,又提起笔写了几千字的《西游记》。考试是第一位,但赚钱的事情也不能耽搁。
等写完稿子,吃过晚饭,又仿照时文集子里的文章做了一篇小题,这一天就算是过去了。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感觉实在疲惫,头一粘枕头就睡死过去。
第二日,苏木起床之后去了韶先生家,还有一个月就是院试。前世在帮导师修订那本《明清科举制度考》时,他大概也知道一些章试的情形。不过,具体考什么,又会出什么题目,上了考场该如何答题却是有些迷糊。
科举场上的道道儿实在太多,不是这个时代的土著还真搞不清楚。
“我猜你今天也该来见为师了。”见到韶先生的时候,他正坐在县学的书斋里碰着一本书看得入迷。
苏木行完礼,悄悄探头一看,吓了一跳,霍然是自己所作的《西游记》,还是盗版。
“看什么,这书用来解闷倒是不错。”韶先生哼了一声,将书小心地放在桌上。
苏木不知道韶先生是何来历,看他模样,身边也没有妻子儿女在,成天都呆在县学里,应该是外地人。好象每半年,他都会把俸禄和教馆的收入托人带回家去,又依稀听人说他家里人口不少,负担挺重。
作为一个学生,苏木也不方便问。
不用去胡家教书,县学也只每月初一、十五教两天书,这里显得很是冷清,就一个老吏看守门户。
大约是让学生碰到自己正在看闲书,韶泰有些尴尬,咳嗽一声:“子乔,你今日来这里是不是想问问关于章试的事情。”说完就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苏木坐下。
苏木坐好,然后仔细地问起院试的情形来。
韶泰道:“章试并不是正规的科举考试,虽然说过了这一关就算是获得了秀才功名,可却不算是真正的名教中人,不过是获得了参加科举的资格而已。乡试和接下来的会试有严格的人数限制,这天底下读书人千千万万,不可能人人都去做官。可正因为不正规,所以题目和乡试、会试也不太一样。”
“当年,为师参加童子试才十六岁,虽然距今已经三十来年,可当时种种依旧历历在目,甚至连当初做的卷子也能一字不漏地背下来。”
韶泰叹息一声,接着说:“院试的题目具体来说分为两个部分,时文和试帖诗。一共分为两场,正场一场是两道八股文;复试一场,两道试帖诗。为期两日,中途不得离场。主考官是省学政衙门派下来的学政官,弥封和誊录则由保定府学派遣。考生答完题目后,得誊录弥封之后,再由考官判卷。”
“有点正式考试的味道了,不过,上榜者能够获得国家优惠政策。成绩优异,且家境贫寒者还能被选送进县学、府学做廪生,每月都有一定廪米可拿,算是吃财政饭,难怪要正规许多。”苏木心中这么想,“但这个试帖诗我以前也没写过,就以前所接触过的资料来看,这东西和诗好象没有任何关系,真上了考场,可有些难办。别说这种新题目了,就算是八股文写作,我这水准对付县、府连场考试还成,到院试考场上,只怕竞争不过那些往届考生。”
明朝科举又没有往届应届生之说,只要你愿意,可以一辈子考下去,七老八十的老童生老秀才遍地都是,他未必考得过那些积年老鬼。
大约是看出了苏木的担心,韶先生安慰自己这个得意门生道:“素闻子乔你诗词了得,试帖诗应该不难。其实,这种题目也不要紧,不过是正试的一个补充,如果你八股文作得好了,也就起个锦上添花的用场。只需格式、韵脚对了,其他都不要紧。”
韶泰说得确实是这个道理,诗帖诗一共八句,出题的时候,考官会事先给题目给韵,让你依八股文的格式做诗。一句一股,只要格式正确,就没任何问题。
“只是,正试那一场的两道八股却是大题,作完之后还得写一个大节。”
所谓大题,就是用一个完整的句子做题目。至于大节,就是在八股文写完之后,给自己文章的中心思想做一个总结。
一听他这么说,苏木脑袋有点发涨,自己虽然靠一首诗得了诗词能手的小名声,可以前却没写过试贴诗,若是仓促上阵,只怕要闹出笑话。
至于大结,躬道该怎么写。
顿时,他就有些紧张起来。
好还,距离章试尚有一月,现在开始恶补充还来得及。
真论起科学的学习手段和归纳总结能力,苏木可比古人要强上许多,这可是现代应试教育的特点。
只需虚心向韶泰这个名师请教就是。
好好,有韶先生在,却可少走许多弯路。
苏木就小心地说道:“恩师,学生以前没作个大题,对于试帖诗也是从来没有接触过,就这么去考,只怕要给你老人家丢人,学生能不能每日过来请教?”
韶泰欣慰地一抚胡须,微笑道:“子乔,你有这份上进心,为师很是高兴,你要来……”
他突然想起一声,神色黯淡下去:“只可惜为师每月只开两堂科教授廪生,况且,家境贫寒,区区一点薪俸,尚不足以维持生计,还需寻个去处授馆,只能说抱歉了。”
苏木大为失望,可也不能说什么。人不能生活在真空里,韶先生也是要吃饭的,自己又有什么立场要求他太多。
又同韶泰讨教了半天学问,这才郁郁地告辞而去。
在回家的路上,苏木第一次对未来有点没信心。
他忍不住摸了摸额头,叹息一声:我苏木也不是没有能力,没有决心,可世界上的事情就是如此无奈。优秀师资不好找,如果是在现代社会,以我如今的经济实力,怎么着也要请几个优秀导师做家教。实在不行,花上几万块去上什么高考补习班也好啊!
“咦,高考补习班,有了!”苏木眼睛一亮:“这不也是一条财路,如果行得通,不但我能得到名师指点,搞不好还能大赚一笔。”
第七十一章 教育产业化
林老板这几日心里乱糟糟的,主要是〈西游记〉这本书卖得实在太多,而苏木写稿又实在太慢。
明朝又没有版权一说,你一本新书出来,如果卖得好,也不过几日,坊间就有无数盗版出来抢你的市场。
因此,一本书刻上一两版,或许能够卖得不错,等到第三版时,其他书坊的版本出来,你就卖不动了。
所以,对这本书的运作,林老板打的就是时间差。尽量用最短的时间将书铺出去,用最快的速度把资金回笼。
好在因为是连载,倒不怕劣币效应。
主动权在我。
对读者来说,谁是正版也没什么要紧,反正都一样。
问题是,林家书坊的书要赶时间,装帧和印刷质量也马虎。相反,盗版书们因为不用抢市场,特意在用纸和印刷上下大工夫。印刷精美不说,里面还请了名家做插图,有的书还用棉布做了书套,搞得极具收藏哪价值,比正版更像正版。
这阵子苏木的稿子写得慢,渐渐的,盗版书的销量就迎头赶了上来。
市场就那么多点,别人多赚一分,林家书房就少得一文。
其实,要想占领市场也简单,只需不停催苏木的稿子就是。
可是,苏木如今正面临着院试这场大考。林老板本是秀才出身,自然知道功名对于一个读书的意思,话到嘴边,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只能坐在书坊里暗自郁闷。
见苏木找上门来,林老板一个骨碌跳起来:“子乔,可是来交稿的?”
眼睛里全是热切光芒,待看到苏木微笑着摇头后,林老板泄气了气,又软坐到椅子上。
“怎么了,这么没精神?”苏木知道林老板再想什么,也不说破,道:“今日我过来是想问林老先生一事。”
“子乔请讲。”
“老先生名下可有宽敞的地势?”
“倒是刚买了一间宅子。三进的大院子,宽敞得很。怎么,子乔想置产,我倒是可以转几处产业给你。”
苏木摇头,现在置产,那不是寻着让家族里那群饿狼来咬上一口吗?
“对了,我且问老先生,保定士林中可有出色的名士?”
“倒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保定又不是江浙、两京、江西、成都那种人文会萃的地方。别看地方大,可已经有二十多年没出过进士了。北地苦寒,即便是保定这样的通衢大埠,一等一的人家也比不上江南的一个普通士绅。读书又是一件花钱如流水的事,没钱支撑,这书也读不成。”林老板感叹了半天,说:“若说起保定的名士,子乔你父亲算是一个,可惜去世得早。府台老爷和县尊也算吧。府学衙门的学官们学问不错,韶先生也很有名气。除此,倒没有什么人物……对了,子乔你最近名气也不小啊!”
苏木摇手:“我苏木算得了什么,如今倒有一件事情需要林老先生帮个忙,如果做得好,或许能得个几百两入项。”
“几百两……咳,多大点事,子乔你多写几个字不就有了。”林老板如今在〈西游记〉上赚了不少,几百两还不怎么放在心上。
苏木:“别瞧不起这几百两,对你或许不算什么,可对普通人却是一笔大数字。再说,此事对我苏木和韶先生也颇为要紧。”
林老板来了精神:“既然是韶先生和子乔的事,小老儿不自是不敢推辞,且讲。”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想借你一个宽敞的地势弄一个学堂。不是马上就是院试了吗,干脆让韶先生办个班,给有意参加科举的考生们讲将课。如此,苏木也可究竟向韶先生请教学问。”
苏木这个念头来自后世的各种考前补习班,在后世,应试教育已经发展到极至,不管是高考、托福还是英语,甚至出国人员培训,都有整套的流程,这就是所谓的教育产业化吧。
不管什么样的补习班,就苏木的观察,好象生意都非常火暴。
发展到后面,连戒网瘾这种莫名其妙的班都有人办。
甚至还出现高考前将所有的考生都集中到一起,关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小山村补习的咄咄怪事。
林老板毕竟是个读书人,觉得是一件好事,又看在苏木的面子和韶先生的名头上,自然是随口就应允下来。至于提成分帐什么的,他也不怎么放在心上。答应,只要收到学费,四三三分帐,韶先生拿四成,他和苏木个得三成。
很快,口头约定就弄妥当了。
但林老板骨子里毕竟是个商人,说了半天,又想不着痕迹地提醒苏木交稿,心中突然一个激灵,失声道:“这个主意不错啊,这不过是一场小小的章试,韶先生名气也不大。可若是乡试前弄这么一个补习班,甚至会试呢?到时候,再请上几个名动天下的大名士,甚至翰林院的学士,那……赚的银子可海了去。”
苏木笑道:“乡试以上,确实得请真正的大名士或者大学士才能吸引到生源。可林老板你想过没有,当今但凡有些名气的大名士,谁不是身居高位,你我不过是小人物,又如何请得来?”
林老板一下子泄了气,叹息:“是啊,韶先生的学问自然是没错的。可他的名气也仅仅局限在保定府,又不是进士,也只能小打小闹办个班。看来,这笔生意若是要做下去,也只有等子乔你高中进士,名震天下那一天了。到时候,我就可以打着你的旗号赚钱了。”
苏木:“老先生还真是高看我了,苏木能得到秀才功名心中也没有把握。”
“呵呵。”林老板也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就道:“不过,这次还真要拿子乔来做个宣传。你是韶先生的门生,在韶先生手下只不过读了一个月书,就连拿两个头名。别人一看,啊,韶先生教学生这么厉害啊,这个补习班还真得要来读读。”
苏木:“你要怎么宣传是你的事,只需韶先生不生气就好。”
“怎么会,韶先生一生致力于文教,办这么一个班,他欢喜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责怪你我?”
果然如林老板所预料的那样,次日,听苏木说林老板愿意出资出场地办学,请他为即将参考的童子们补习,立即点头应允,笑道:“这是好事,我现在去其他地方授馆,做的也不过是给童子发蒙的事。能够参加院试的童生大多经过十年汗窗,其中还有不少人颇有才气,教授起这种学生,我们做先生的也轻松愉快。至于束修,倒不要紧,这一个月下来,能有个二三两入项即可。”
实际上,如今给童子发蒙的秀才们的收入都不太高,很多人一个月也就一二两银子。穷秀才,酸秀才,篾片相公也不是白说的。
苏木心中暗笑:韶先生清贫了一辈子,还不知道一个优秀师资在后世值多少钱。在北、上、苏、杭这种经济发达地区,一个重点中学的高级教师,一年下来,收入破百万毫无压力。恩师,你就等着数钱数得手抽筋吧!
对于林老板这个商场老鬼的推广能力,苏木有很强的信心。
接下来两天,林老板果然没有让苏木失望。
第七十二章 小小地轰动
林老板毕竟是个秀才,在士林中本有人脉,加上又有钱,以前也常常资助士子们半文会诗会什么的,有急公好义的名声。
他这个班一办,很快就在保定府中引起了小小的轰动。
倒不是这个所谓的补习班有什么出奇之处,其实,每逢大考,童生们的授业老师都会下意识地给学生突击上一个月。
关键是,林老板的广告作得好啊。
广告语很是惊人,大意是:保定的名士虽多,可真正的名师却难寻,若韶泰韶教谕自承第二,没有人敢夸第一。苏木以前是什么人大家都清楚吧,一个呆子,可就是在韶先生座下读了一个月书就开了窍,竟然一口气连拿两场第一。这次,韶先生办这个个补习班,招收学生,别的不敢说,让你拿一个秀才功名却是有几分把握的。
我们的口号是:保证上榜,若是落选,全额退还学费。
当然,既然有百分之百过关的保证,学费也不便宜。
林老板也真敢开口,学费五十两。
……
“这个林老板,当真可恶!”苏木最恨别人喊自己呆子,即便是林老板也不能原谅。
他暗自咒骂了几声,决定这个月不会再给他写一个字的稿子。
韶泰也是大怒,连手中最喜欢的龙泉窑盖碗茶杯也摔成了碎片:“这个姓林的端的面目可憎,想他也是读书人出身,又有秀才功名。满口铜臭,一嘴荒唐!”
苏木只能安慰了他半天,才平息了先生胸中的怒气。
……
“林老先生,你好好办班就是,扯我做什么?”苏木上门问罪。
“这做生意同一本好小说一样,得有个噱头。”
“我就是这个好噱头?”
“自然,一个……恩恩。”当着苏木的面,林老板不好意思喊呆子,这不是指着和尚骂贼秃吗:“只读了一个月就两得两场头名,这已经很了不起的了。别的考生一看,哇,我可比那个苏木的高多了,他在韶先生那里只读了一个月书就能得第一,换成我,不比他强?”
林老板有些愧疚:“子乔,做生意就是这样,还请谅解。”
苏木苦着脸:“我承认你说得有几分道理,可是,你这个百分之百过关的包票可有点悬。院试可不是说过就能过的,天时地利任何不论,还得有些运气。你阵当韶先生是文曲星下凡,魁星神仙吗?到时候,若是中不了,岂不麻烦。”
“中不了退款就是。”
“那还怎么赚钱?”
“好老师还得要好学生啊!”林老板一笑:“我不是放出风声说韶先生教出来的学生都能上榜吗,如今想报名来读书的人可多了。一个班吧,能收五十个学生就算不错的了。咱们收学生的时候好生甄别一下,专取那种有希望考中的童生不就成了。实在招不够,令缺勿滥。别的不敢吹,这保定府的童生中哪些人有可能中,那些些人中不了,我这心里有数。”
苏木松了一口气:“这个办法好。”
……
有苏木这个现成例子在,宣传效果出奇的好。
如此一来,不但苏木从前是个呆傻之人的名声更加响亮,就连韶先生也被笼罩上了一层神秘面纱,仿佛他身上有一种奇怪的魔力,只要在他门上转上一圈,就天生代着幸运光环。
读书人,子不语怪力乱神,可天意这种东西还是相信的,否则乡试中榜的时候,官府也不会在给举人们的宴会上派人跳魁星舞感谢上苍。
而明朝的宗教系统也乱,土地城隍三清佛祖都拜。
一般人也形成了见神就拜,礼多神不怪的习惯。
在韶先生这里挂个名字也不错啊,至少是个心理安慰。
很快,来报名的人就突破两百。
不过,为了保证质量,也免得将来无效退款时退得精神崩溃。林老板经过综合考虑,只招收了四十个考生,得银两千多两。
“这四十来个学生可都是咱们保定府没得功名的读书人中的精华啊,没个人都是所在县份的人尖子。按照本次章试的录取率来算,搞不好全都会榜上有名。”林老板如是说。
这次章试,保定府邸十几个县份一共有两千多人报名,录取一百五十,录取率百分之八左右,算起来,难度不大。
作为一个准商人,林老板喜欢计算概率。
“不过,马有失蹄,还得留上一手。”林老板说:“这会得的学费,咱们先预留一部分出来备用,免得到时候要退款。”
“韶先生那份就不用了,将来实在碰到要退款的情形,就又我那份里出。”苏木说。
林老板看了苏木一眼,面上带着一丝佩服,“子乔真君子,也不枉韶先生看重一场。”
这次补习班的学费,各人都有将近六百两收入,苏木那份依旧先寄存在书坊。
而韶先生那里,则派了一个挑夫,将两大筐一千两白银送了过去。
韶先生一看到这么多钱,一身都颤了起来,接连失眠两日,到第三天才算恢复正常,将其中五百两寄回老家之后,其他部分都用在县学的日常开销上。
到第四日,这才面前恢复镇静,开始教书。
听到这个消息,苏木心中颇不以为然。县学那是政府机构,一个政府连日常的教育经费都不能保证,那是制度上出了问题,凭什么要私人掏腰包。
这个韶先生的人格固然伟大,可这么做,又管得什么用?
不管怎么说,苏木现在总算有就近向韶先生请教的机会。
而且,同胡家学堂里的学生水准参差不齐不一样,这里可都是保定年轻一辈中的精英,韶先生的课程度也高,只几日下来,苏木感觉自己所学到的东西比起以前一个月还多。
当然,这个学堂因为弄出的动静实在太大,已经在保定城中引起了小小的轰动。
每到韶先生讲课的时候,总会有不少读书人打扮的穷书生跑过来探头探脑地偷听。
韶先生有教无类,也不驱赶,弄到最后,来听旁听的人是越来越多。
最后,苏木实在忍无可忍,让派伙计过来驱赶。
韶先生心中大为不快,同林老板吵了一场。
林老板有些经受不住,对苏木说,我算是明白了,子乔你是见韶先生手头窘迫,要借这个机会为恩师谋些福利,可是,你让我这么做触怒韶先生不说,也得罪其他读书人啊!
苏木解释说,人人都能不花钱来旁听,对交了学费的考生公平吗?再说,人人过关之说本就是骗人的,这个道理说穿了也就那么回事。别人来听几天课之后,觉得并不像传闻中那么了不起,一琢磨过来,你林先生的名声可就是坏掉了。
林老板一摊手,说我的名声有坏下去的趋势,人都说我是见钱眼看,连士林中的情谊都不要了。
如此,林老板也小小的出了一点名。
对于苏木这个策划,林老板佩服到五体投地。虽说赚得钱不多,可基本是无本生意,而且得钱快,不像出书,先要印刷,还得压货,很是麻烦。
感觉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这次是最省心的一次。
而且,这次半补习班,招收的都是保定年轻士子中的精英,这四十来人中将来可都是保定的缙绅阶层,出几个举人,甚至进士都有可能。
苏木与他们有同窗之谊,将来这人脉可就厉害了,一举数得,厉害,厉害!
只不过,林老板却不知道,苏木并不觉得自己就会一辈子呆在保定这一片小小的天地。
天气一日热如一日,北地的苍穹,碧蓝如洗。天空海阔,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第七十三章 有些阴霾的前景
这次补习班就是奔即将开始的院试去的,自然不可能在按部就班的子曰诗云圣人大义讲下去,得来些实在的才行,才算是值回了票价。
不过,韶老夫子一以前虽然掌管县学,教授的都是廪生秀才们,程度也高。但一个月就就开两天课,这次突然得了这么多水准奇高的学生,顿觉得老怀大畅,将好为人师的瘾头勾了起来。
一讲起课来,旁征博引,短短一句“三人行,必有我师”,在老先生口头,扬扬洒洒说上一两个时辰,还意尤未尽。从《孟子》扯到《大学》,再扯到程颐和朱熹的注解有何不同,显示出深厚的国学功底。
课堂里的学生们也是听得如痴如醉,大呼过瘾,且道,久闻韶老夫子是我保定一等一的良师,今日听来,果真如此。
不虚此行,不虚此行。
苏木以前在胡家学堂读书时,大多将注意里放在文言文写作上面,加上韶泰的课也说得浅,倒不觉得什么。
现在见识到韶泰的真本事,不觉有些入迷。
但听了两天课之后,他渐渐地觉得有些不对味。
韶先生啊韶先生,大家来上你的课是想在考前突击一下。你老人家在课堂上讲得过瘾,大家也听得入巷,却没有时间去备考。再这么搞下去,大家还有什么时间温习功课。不是说钻研真正的学问不对,可你也得分时间地点场合吧。读书人十年寒窗,不就图个金榜题名吗?
别人或许觉得上你的课有意,可我耽误不起啊!
对于韶先生的打题功夫,苏木是非常有信心的。
等到一天的课上完,苏木借了个由头找到韶泰,委婉地提出是不是加些诸如八股文写作,试帖诗写作的内容进去。
韶泰有些不乐意了,面容一整,道:“子乔,你的程度很低,正该静下心来将基础夯实,读上三五年书,再想着在科举上有所造就不迟。以你现在的水准,就算上了考场,只怕也未必能中。”
对于苏木,他还是很清楚的。这个学生悟性是高,也肯下苦功将圣人典籍背得精熟,可惜一直没有良师指,在学问上也是大而化之,精细处依旧有些半懂不懂。自己如今放开了授课,他正好借这个机会将以前薄弱的地方弥补完整。
苏木也知道韶泰这是为自己好,问题是他并不想在明朝成为一个学术大拿,先天基础太差,光靠后天努力也不知道还有钻研多年。再说,学问这东西又不当饭吃,还是考个功名实在。
就笑着说,先生这话是至理名言,学生拜服,不过。
他话锋一转,道,大家交了这么多钱来上这个班,都是奔即将开始的院试而去,先生要授真正的学问,我们固然欢喜,可也不能因此将时文试帖耽搁,误了前程不是。如此,对恩师的声名也是一种损害。
韶泰的脸冷了下来,怒道,荒谬,圣人教化乃是我辈读书人做人做事的准则,若存了功利心,已是偏离圣人大道。
呵斥了半天,他才叹息一声,道:“不过,子乔说得有理。士子们苦读这么多年,如果因此得了功名,却是不美。明日起,本师就开始分析八股时文。”
苏木心中暗笑,这个老夫子虽然心中同意我的意见,口头却不肯服输。
“恩师,这试帖诗是否可以先讲上几课,学生对这种体裁不是太熟。”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事:“至于时文,先生擅长猜题打题,学生对你却是非常佩服的。”
“试帖诗其实也简单,不过,讲起来却有些麻烦,格式题材韵脚都有考究。”韶泰摸着胡须,“一时间,为师还真不知道从何着手。至于打题,却不像你说想象的那么容易。若要准确猜中题目,你得对主考的脾气性格和爱好十分了解,也知道他出题的习惯。可惜这次来的是省学政衙门的学政官,为师对他们也没有任何了解,又如何猜得出来。”
说着话,韶泰忍不住苦笑起来。
苏木心中一沉,如果说连韶先生都猜不出题目,自己更是没有办法。四书五经,浩若烟海,这次考试不过是从中选两个句子,你根本就不知道到时候会出什么题目。看来,这条路子是走不通的,只能靠真本事去考。
一个月时间就想成为八股文高手,这难度不是一般的低。
苏木对未来的前景担心起来。
看到苏木一脸的阴霾,韶泰哼了一声,呵斥道:“怎么,为师猜不中题目你就失魂落魄了?君子行事,宁从直中取,莫向曲中求。为师当初也后悔替你猜中了府试题目,让你存了走捷径的侥幸心理。依我来看,以你的才气,将来未必没有造就。这次若是不中,倒是好事。”
说完,就将苏木赶了出去。
碰到韶先生这种真君子,苏木也是莫有奈何。
可接下来韶泰的课却让苏木大跌了眼镜,这老父子口头说得冠冕堂皇,可一上课却不再鬼扯了,而是实实在在地给学生们猜起题目来。
首先是试帖诗,这种题材其实和八股文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需要用诗来做载体,还得严格按照韵脚来。
出题的时候,考官一般会用一句古诗为题,比如“小荷才露尖尖角,赋得角字韵。”
就是要让你以这句诗的大意,以角字的韵脚,依八股文的格式写八句诗。
只要格式和韵脚对了,至于内容,倒不要紧。
当然,唐宋诗实在太多,没有十万也有八文,你就算要猜也猜不中考官会从中抽那首。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可想。
于是,韶泰先将所有的韵脚都抽出来,做成一个表格,然后又以写景写物写人写情分来,让学生们填表一样将可用的诗句添上去。
这已经和诗歌艺术没有任何关系了,纯粹是一种标准话的工业流程。
苏木成天做这种题目,只感觉脑袋都要炸了。
“真真是寡淡无味啊,人说科举束缚思想,我以前还不相信,现在总算是有了真切体会。”
“这东西,让人想起小学生的国学课程。什么春花对秋月,大地对长空……独角兽对比目鱼……牛郎对织女、宅男对腐女……乱了乱了!”
第七十四章 题海啊题海
韶先生搞的这一套让苏木心中吃惊,实在是太科学太没人性了,这纯粹就是后世应试教育玩的那一套嘛。
以前高三的时候,基本上,每一道公式后面都会跟着无数道花样百出的题目,你所需要做的就是将其衍生出的所有标准作法背熟。
还别说,这一招还真好使,上了大约十天课,苏木愕然发现自己将所有的韵脚和其中的变化都记得透彻,随便从唐诗三百首里抽一个句子出来,指着其中的一个字,他就能很轻易地作一首试帖诗,让人挑不出任何错来。
当然,这已经不叫诗了。
至于是什么,鬼才知道。
当然,其他人也获益良多。更有人说,刚开课两天,只觉得韶先生学养深厚,心中只是佩服,如今却才是真的知道先生的厉害了。但就试帖诗这一项,晚生今日才算是真正地过了关。这次院试,八股文不敢说,这试帖诗,却是稳拿了。
众人皆觉得此生说得有理,都是一阵振奋。
苏木听到这话,只能苦笑了。
试帖诗因为有好的办法,算是过了关,接下来的八股文写作就没那么好对付了。
韶泰也没有什么好思路,只能使用最笨的办法:题海攻势。
他的方法也简单,就是拿出十几本时文精选,让学生依题依原作者的大意,用自己的文字重新做一遍,这叫临摹。
等到这一篇临摹完,韶泰又让大家用同样的题目自己写一篇对原作者进行反驳。
反正,一个题目出出来,你不写个三五篇不重样的作文,过不了关。
一篇八股文大约八百来字,一天写五六篇就是四五千字。苏木还好一些,毕竟以前疯狂更新《西游记》的时候磨练过一个多月,能够承受。
可怜其他人直写得双手发颤,偏偏这作文还得费脑筋,一整天下来,只觉得脑袋里完全懵了,全是起股、束股、小结大结、中股什么的,再装不进去其他东西。
“我受不了啦!”基本上,每天一到课堂,所有人的人都会这么叫上一声,可该作的作业却是一个字也少不了。
韶先生明显地瘦了下去,老夫子估计是觉得收了这么多学费,不用点心不好意思。四十多个学生,每人每天五六篇文章,他都是一字不漏地看完,还外带批改。
只几日不到,老先生嗓子也哑了,手捧着胖大海呼哧呼哧喝个不停,眼睛里也全是红丝。
如此直到月底,就连苏木也承受不住。
当初写《西游记》半是抄袭,半是创作,还颇有趣味,加上又有稿费刺激,自然不觉得苦。可这八股文写作枯燥到爆,写到后面,苏木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
好在他每日早晨都要跑步,身体比起同班同学要好上许多,倒不至于倒下去。
只食量一日不如一日,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食量和脑运动量成反比。
苏木突然想起自己高考前的那一个月,不也是同样的情形,心中突然有种悲凉的感觉:穿越了,怎么还要考试啊!
韶先生年纪大,终于倒下来。
那一日他正在上课,突然间伸出手去,使劲扶着墙壁,就要软倒下去。
众人大惊,苏木坐在前排,慌忙扔掉手中笔,上前把他扶住。
韶泰一脸的潮红,好半天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为师今日熬夜太多,头有些晕,罢,今天就到这里吧,反正后天就是院试。就到这里,到这里吧。”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看着大家:“尽人事,听天命,天道酬勤。只要努力了,总归有个好的结果。”
苏木听到这话,老半天才愕然叫道:“后天就是院试!”
同苏木不同,其他学生却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放假了,放假了!”
然后将手中的纸和笔通通朝天上扔去,一涌而出,如同逃难。
外面传来学生们欢喜的笑声:“累死了,钟兄,今天晚上兄弟做东,咱们去得月楼吃酒。关兄、刘兄,你们务必要给个面子。”
“不急,先回客栈洗澡。”
“吃什么酒,小生只想睡觉。”
“好主意,何不枕花而眠。”
……
苏木不住摆头,先生都累得病倒了,这些家伙却想着去吃酒玩乐,还与人性吗?
身边的韶泰却微微一笑:“甚好,甚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苏木:“先生何出此言。”
韶泰突然叹息一声:“想当初,为师第一次参加院试的时候,紧张得睡不着觉。一进考场,拿到题目,看了半天,无论如何也看不进去。就在那里呆呆地坐了半个时辰,好不容易才能提笔成文。可惜,名次却不理想,堪堪上榜。但我同族的一个士子却因为实在担忧,没有发挥出平日的水准,名落孙山。”
苏木心中一动:“先生其实对猜题也没有把握,只能用文山题海把大家弄得麻木了,真进了考场,也就不那么害怕了。学生猜得可对?”
韶泰微笑着一点头:“然也,其实,这里的所有士子,谁不是素有才名。若论真本事,就算不猜中题目,也未必中不了。怕就怕心中的担负实在太重,到时候一紧张坏了事。为师此举就是要让你们一刻也不得空闲,如此,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苏木也笑了起来:“先生这是……”纯粹就是运动员在参加大赛前上量嘛。
他笑了笑,有担忧地看了韶泰一眼:“先生,可要去请郎中,学生这就去办。”
韶先生:“不用,主要是太类,睡一觉就好。”
这题海攻势实在厉害,苏木出来之后,还是不放心,托林老板给韶泰请了个郎中过去。回家睡了一觉之后,心中想着“大考大耍,小考小耍”,今天索性出去玩一日,调节一下身心。可起床之后,他却下意识地磨了一池墨,提起笔来作昨天没写完的作业。
“咦,我怎么又写上了,补习班都已经解散了,又没有人催作业,又怕什么?”刚写完起股,苏木却失笑,就将笔扔到一边。
用过早饭之后,出门转了一圈,这个月只顾着温习功课,作题,却没发现,如今的保定城中满目皆是读书人,全府十几个县的考生都聚集在这里,所有客栈无一不是爆满。来的早的,如补习班的同窗门,甚至提前了一个月。
苏木心中死活也不塌实,总觉得那几道题目在心中横亘不去,牵肠挂肚,挥之不去。
身边的风景看起来,也没任何意思。
“妈的,我这是魔障了还是得了强迫症?”苏木心中懊恼,没办法,只得转身回家,将那几道题目做完,心中才算是彻底放松下来。
第七十五章 已萌去意
说来也怪,被韶先生这么折腾一个月,苏木整个人都彻底麻木,对于明天的考试,反没有心情去想,自然也谈不上任何紧张。
不得不承认,在考前对考生心理的调节上,从古到今已形成一整套方法,有些办法还很好用。
照例,院试的入场时间定在铆时,需要一大早赶过去。
苏家除了苏木以外,苏瑞声也得去参加这场考试。
考前,苏府上下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气氛。所有人走路都是轻手轻脚,说话也很小声,生怕惊动了正在书房温习的苏瑞声少爷。
已经是农历五月初,后世界的六月,天气热得厉害。
知了一声声叫着,酸梅汤、冰块更是不停地送过去,这些在后世的人看来没什么不得了的事物,古人若是要享受到,却需花费颇多钱财。由此,也可以看出苏家人对他的重视程度。
苏瑞声是苏家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县试和府试也都是一次过,这些年在外读书,也有了一些名气。苏家人感觉瑞声少爷这次肯定是能中的,如果不出意外,苏家除苏三老爷外,又要出现一个新秀才了。
至于苏木,也没有人关心。
无论苏木这阵子在保定读书人中的名气怎么响亮,似乎同苏家人都没有任何关系。
见苏家人厚此薄彼,小蝶忿忿不平,忍不住冷笑:“都是苏家少爷,都要参加院试,如果中了,都是秀才,难不成,秀才生员和秀才生员还有不同。”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去,但还是热得厉害。吃过晚上,苏木早早地洗了澡上了床,可先前刚写完两篇作业,神经还有些兴奋,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在席子上滚了半天,只感觉身下越来越热,只片刻,蔺草席上就湿漉漉一层汗水。
见苏木热得厉害,小蝶急忙脱了鞋,拿着扇子钻进蚊帐中,小心地给苏木打起扇来。
苏木:“虽说秀才都是一样,可这世界上的穷秀才酸秀才却有不少。秀才功名只不过有了见官不跪,免除徭役赋税的资格,却不能保证你就能荣华富贵。也许,在别人眼中,我苏木就算得了秀才功名,只怕也不过是个篾片相公,怎么比得上苏瑞声这个金贵的少爷。”
小蝶恨恨地说:“苏瑞声是三房少爷,你还是大房长公子呢,凭什么呀?”
“公子公子,公侯之子,可不能乱用。”苏木淡淡说:“苏家人不能找我麻烦已是烧高香,一旦我得了秀才功名,就搬去北京,再不回来了。小蝶,你可愿意离开保定。”
苏木已经想得明白,这次院试如果顺利,中了秀才,就获得了参加更高一级科举考试的资格。
也是他的运气,今年却是大比之年,也就是说。院试之后,到八月间就是北直隶的乡试。
按照明清的考试制度,乡试一级的公务员考试三年一届,子﹑卯﹑午﹑酉年开考,称之为正科。遇到新皇帝登基,则加试一场,称之为恩科。
今年恰好岁逢丁卯,如果错过了,还得等上两年。
这才一场院试就艰苦成这样,苏木不觉得自己还能再受两年这样的煎熬。而且,两年之中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能提前预测。
所以,这次院试必须过。
等中了秀才,就提去北京,一边温习,一边备考。只有中了举人,才有做官的资格。
从这里去北京,路上就要走上十来天,若等到七月才北上,未免显得有些仓促,还不如早些去。
如今的苏木也算是小有身家,林老板在北京还有个院子,答应让苏木居住。
京城居,也容易。
关键是苏木对北京这座本时空的第一大城充满了好奇,那才是真正的广阔天地啊!
对保定这个地方,苏木已经没有任何留恋。
“去北京,去北京做什么?”小蝶瞪大了眼睛,手中的扇子也停了下来。
“去等着参加乡试啊。”苏木随意地回答道。
小蝶:“前几日少爷不是同小蝶说,你对于明天的考试没有把握吗,如果过不了,还去北京做什么呀?
扇子停了下来,蚊帐里顿时热了起来,苏木指了指小蝶手中的扇子,道:“这次院试,我感觉应该不难,虽然名次未必就高,但上榜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你也不用太担心,就算是中不了,我也要去北京。”
“中不了还去做什么?”小蝶没好气地说:“北京城地方那么多,少爷你现在又没入项,去那里不是寻着挨饿吗?”
“担心什么?”苏木道:“林老板你知道吧。”
“知道啊,怎么了?”
苏木:“林家书坊的林老先生在北京有座院子,他答应免费让我们住。至于吃饭,也不用担心,有他照顾,问题不大。”
“林老板又不是做善事的,怎么肯白让你住?”小蝶表示不相信。
“我不是写了一本《西游记》吗?”
“我知道啊,那又怎么了?”
“那书不是在林家书坊出吗,林老先生在这本书上赚了不少,也该让他意思意思了。再说,我在他那里应该也有些稿费,因为书还没写完,暂时没问他要。”苏木觉得是时候跟小蝶说说稿费的事情了,也免得这小丫头为未来的生活担忧。
小蝶是知道苏木正在写这本书的,听说要稿费,顿时高兴起来:“啊,有钱可拿啊,多少了,多少了?”小家伙穷惯了,一听到钱字,眼睛都亮了。
苏木得意地竖起了两根手指。
“二两。”
“不对,再猜。”
“二十……”
苏木摇头。
小蝶一颤,口吃起来:“难道是两百,天呐!”
苏木泄了气:“你就这么瞧不起我吗,才两百。”
不管怎么说,小蝶精神猛地亢奋起来,打断苏木的话,喃喃道:“两百两啊,两百两,怎么花得完啊?好,就去北京,就算没钱咱们也去。这个地方,我是呆腻了,成天都看着那群人的脸,没得郁闷死了!”
说完,就兴奋地猛扇起来。
“冷冷,风太大了!”苏木故意大叫:“冷得我浑身大汗。”
小蝶咯一声笑倒在苏木胸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