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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虎臣     明朝好女婿txt下载     明朝好女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如果有人能够想出办法呢

    “等等,我去见你爹爹。”苏木心中立即有了主意。

    胡百户这事说穿了不过是一场政治斗争,同僚眼红他的位置,想将他顶下来。恰好有上级下来检查工作,同僚就在巡按面前秘告,说胡所管辖的军户所帐目不清,欲借上司的手来清除政敌。

    其实这招借刀杀人之计在大学里也常见,大学里的知识份子扎堆,一个个都觉得自己是个人才,若不被重用那就是上级没有眼光。而位置就那么多,教授、副教授、讲师、助讲,甚至就个图书管理员的职位后面都跟着一群竞争者。一旦斗争起来,花样百出,什么打草惊蛇、欲擒故纵、无中生有,甚至美人计都使上了。

    看得多,苏木也学精了,当初他能够做到助讲,也是使了手段的。

    今天这事,既然那个叫什么宋同的人要借巡按御使之手拿掉胡百户,为什么不也使同样的手段反戈一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微一思索,苏木已经想出对策。可是,这事情操作起来有些复杂,需要胡百户和他手下人配合,尚需商议。

    听苏木这么说,胡莹惊喜地叫了一声:“子乔,你有法子?”

    “法子不敢说,就一点想法,成不成,还得见了你爹爹,问清楚情况再说。”

    胡莹:“你一定可以的。”眼神中全是期盼。

    苏木也不知道胡莹对自己的信心从何而来,他心中叹息一声,自己不过是一个平头百姓,贸然参与进军队的争夺之中,只怕不是什么好事。况且,上面还有一个人见人厌,人见人躲的变态御使。

    无论怎么看,给胡百户出这么个主意都不是明智之举。

    难道是我心软,或者是对这胡大小姐有意思,对美色抵抗力不够。

    又看了一眼在无边雨丝中亭亭玉力,美艳得不可方物的胡莹,苏木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少爷,还没吃晚饭了,怎么又出去?”小蝶愤怒地看着胡莹,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这个女子好不要脸,见了少爷又哭又笑,狐媚坯子!

    “不了,你自己吃吧,不用等我。”

    胡家货栈中已是愁云惨雾。

    同苏木先前离开时不同,现在却显得很热闹。不断有伙计急冲冲地在里面进进出出,将货物运出贱卖。估计是胡百户已经死心,决定尽快将货栈的生意了结,好轻装上路去辽东。

    帐房老李拿着笔和帐本坐在柜台前,清点着货物。手中的笔每记上一笔,上嘴唇的鼠须就肉痛地颤一下,显然胡家这次损失巨大,已是大伤根本了。

    在帐房干了一个月,苏木对胡家的家底子已然门清。胡百户名下的土地都是官产军垦,一旦倒台都要交割给新任百户。而如今,单靠种地,也没多少入项。

    胡家的所有资产都压在货物上,总共有上万两银子,这其中还有其他股东的部分。这其中还有不少别家商号的贷款,如今跳楼打折,赔个精光不说,也没办法跟其他人交代。

    大个子胡进学今天换了一身军服,身上穿着鸳鸯战袄,头上戴着大红缨软檐毡帽,腰挎一口雁翎刀,背上还挂着一口步兵大弓,瞪大眼睛站在门口,满面都是警惕。

    口中还不住对着军户们咒骂:“一群白眼狼,以前我叔对你们可不薄,每年的赋税也没收你们的。不但如此,还叫你等到货栈做工赚钱。如今,我叔流年不利,你们一个个地就要散了。哼,若是有将来,老子第一个不放过你们。”

    他一脸的凶横,被骂的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多看他一眼。

    胡百户要被巡按大人从百户位置拿下的消息也瞒不了人,只片刻就在货栈里传开了。再跟着这样的上官,已经毫无前途可言。

    再说,军户又被严格地限制在百户所的军垦土地上,就算有心追随,也没有可能。

    现在,胡老爷正躺在床上,夫人也开始收拾行装。官职即将被夺,家产也已经贱卖,整个胡家已是彻底绝望了。

    “子乔,你怎么又来了,是来同我叔告别的吗?”大个子眼神中闪过一丝悲伤。

    苏木停到胡进学的面前,看了他背着的大弓,突然问:“大个子,你武艺高强,也不知道箭法如何?”

    “都什么时候,还说这些。我叔叔病得厉害,如果不出意外,后天就会递辞呈,去辽东。”

    苏木一脸的严肃:“你先回答我这个问题。”

    见苏木说得正经,胡进学才懊恼地说道:“咱们胡家子弟,从小就打熬气力,这弓马本事自然是一等一的。”

    “你最远能射几步距离,准头如何?”

    大个子:“别的不敢夸,五十步内,说射你左眼,绝对不会射到右眼。”

    “五十步,大约七十米,可以了。”苏木大约估计了一下,就对胡进学道:“你先在这里等着,等下老爷估计会有事要交代你去办。”

    胡进学身体一个激灵,脸上全是兴奋,低声问:“是不是要我去射杀宋同那鸟人?对,干掉他,就没有人同我叔争官位了,果然好主意。”

    苏木白了他一眼,这大个子在学堂里也读了几天圣人之言,怎么还没变聪明?也懒得解释,就随胡莹进了后院。

    胡百户的病倒是不重,就受了点感冒,有些发烧。

    他本就体壮如牛,若换成往常,吃一剂汤药,出一身汗也就好了。

    可如今的形势如此严峻,不但官位保不住,家产也散去了八成。

    其实,他也不用着急贱买手头存货的。可在军队里干了二十多年,同僚们是什么德行,内心中清楚得很。前脚自己才被人从百户军官的位置上拿下来,后脚就与人敢于杀上门来全盘接收这里的资产。

    与其让那些鸟人吃得满嘴是油,还不如赔本全扔出去,好歹也能听个响。

    爷爷今天就要来个损人不利己,绝对不能白白便宜那些混帐东西。

    虽说如此,一想到自己只不过是个破落子弟出身。为了出人头地,毅然娶了一百户军官的女儿,改农户为军户,受尽人世间的白眼,费尽心血才走到现在这步。

    现在,这一切却要烟消云散。

    难道以前做奋斗过的,终究是一场空吗?

    不甘心啊!

    胡百户静静地躺在床上,只感觉身体一阵阵发虚,再提不起半点力气。只想就这么睡死过去,再醒不来。

    他一直都是一个强势之人,平生也没吃过什么亏。

    一受打击,就觉得承受不住。

    别人喂他药,也懒得吃。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高挑的身影走到床前,将一汤勺药水灌进他口中。

    胡百户大怒:“说了不吃,滚出去。”转头一看,才发现是宝贝女儿,叹息一声:“莹儿,你去陪陪你母亲吧!”

    “爹,那个巡按御使还在倒马关吗?”

    “怎么不在,这厮沽名钓誉,放着保定这个花花世界不来,只肯代呆在卫所里。假模假式,看得人心中生厌。”胡百户咒骂了一声。

    “那么说来,要想见到他,还得去倒马关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胡百户看了女儿一眼,却发现这个小丫头不但没有悲伤神色,脸上反显得有些兴奋。

    “爹你可想出应对的法子?”

    “应对,还应对什么,只能将辞呈递上去,如此还显得光棍。”

    “爹爹,如果说……如果有人能够想出办法呢?”

    “谁?”胡百户眼睛里有了一丝神采。

第四十七章 除了不要脸还是不要脸

    胡莹的脸突然有些红了,期期艾艾半天,才道:“苏木好象有了主意。”

    一听到苏木的名字,胡百户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这次之所以倒霉成这样,还不是听了苏木所说让他去搞定巡按御使的话。大把银子撒出去,却是适得其反,平白受人屈辱,还要沦为卫所的笑柄。

    他面上有青气一闪,喝道:“你去找他了,这混帐东西尽出馊主意,若为父不是病得厉害,非打折他的腿不可。”

    见父亲一脸的凶狠,胡莹“啊”一声,接连退了好几步:“可是爹……”

    “你一个女流之辈,军队的事情又懂得什么,还有那苏木,一个傻子兼呆子,能办得了什么事。滚出去,滚!”

    说完,就使劲地一拍床沿,剧烈地咳嗽起来。

    胡莹没想到父亲的反应如此激烈,眼泪又滚滚落下。

    正在这个时候,苏木走了进来,柔声道:“胡小姐,你先出去吧,我同胡老爷说几句话。”

    看到苏木一脸的平静,胡莹的心绪安宁下来,点点头,慢慢退出房间。

    “你来做什么,你说的话我还能相信吗?”等女儿离开,胡百户止住咳嗽,额头上全是汗水。说来也怪,出了这层汗,身上却轻松了些。

    苏木一笑:“胡老爷,那日我提议搞定那巡按御使。搞定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种,金钱、美人、人情。你的提前了解他喜欢什么,厌恶什么,才好对症下药。如今可好,胡老爷想也不想就直接送钱,弄砸了锅又怨得了谁?”

    胡百户冷冷地看着苏木,也不说话。

    苏木:“我倒有个法子,也不知道成不成。胡老爷若愿意,倒是可以一试。不过,办这事之前,我先得问清楚你手底下还有多少可用之人,百户所的人是否还指挥得动。还有,胡老爷你怕疼吗?”

    “怕疼吗,此话何解?”胡百户被这没由来的一句话问得一楞,然后冷笑:“我做了这么多年百户,其中也不知道得罪过多少人。自小又是在刀棍中厮混的,身上的伤疤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好,最后再问你一句,那巡按御使叫什么名字,那日你给他送礼,除了在门口跪了一夜之外。御使是否将你行贿一事公诸于众?”

    “怎么,你今日来就是为了羞辱老夫的吗?”胡百户大怒,忍不住咆哮起来:“苏木啊苏木,我想不到你却是一个心胸狭窄的小人。我胡某人对你纵有百般不是。如今已经山穷水尽,你还不肯将这个过节揭过吗?”

    他以为苏木已经知道要让他做赘婿一事,特意杀上门来讨公道的。

    苏木有些迷糊:“什么羞辱,你误会了,这事真的很要紧,希望老爷你照实回答。”

    胡百户的五官都狰狞成一团:“是,跪了一夜。不过,那个叫什么于望龄的狗巡按却没要当众羞辱于我。我在门外跪求了一夜,天明时他才派了个书办让我回去了。这样,你可失望?”

    “哦,不错,只要没有公布在大庭广众之下,事情就有挽回的余地。”苏木一拍大腿:“胡老爷,我倒是想了个法子,如果你答应,倒未必没有回天之力。只需费些功夫,还得让胡进学朝你膝盖上射上一箭。只要你中这一箭,并依计而行,我保你这个百户军官的位置坐得稳当。”

    “射一箭,这话说得糊涂,进学怎么可能射他叔?”

    苏木将头伸到胡百户的耳边:“只需如此,如此……”

    听到苏木这话,胡百户抽了一口冷气:好毒,这读书人的弯弯肠子还真是不少,整起人来,手段也是如此毒辣……这小子,这小子还是那个传说中的呆子吗?

    不就是吃点小苦头而已,反正我胡进学如今已经完蛋得不能再完蛋,就算是最后一根稻草也要抓住。

    今日且信他一回,事情就算在坏,也不会比现在坏到哪里去。

    只是:“这事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见胡百户久久不语,苏木一拍手:“话已经说完,干不干随你。如点头,我立即就去布置。若不愿意,苏木转身就走,此事再与我无关。马上就是府试了,如果去倒马关,来回就得五六天,我还不想找这个麻烦呢!”

    话还没说完,胡百户猛地从床上跳下来,端起床头几上那碗药,一饮而尽。

    然后猛地摔在地上:“苦也,苦也,真是苦煞我了!干,要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我必须坚持,我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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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马关既是一处关隘,也是一座小城,就规模来说,也就相当于后世一个乡镇级小镇而已。有户数千,大多是军户。

    自从于望龄巡按大人来这里整顿军务,考核军官业绩以来,一转眼已快半月。整个千户所的军官们都已经拧成一股绳,想借于大人的手将胡百户从百户军官的位置上拉下来。

    一来胡百户平日里太跋扈,得罪过不少人;再则,谁叫他那么有钱呢,拉他下马,大家今年的生活就有着落了,军户穷啊!

    眼见着,就快到最后时刻,今日就是于大人登堂问政的日子,整个千户厅里人头蹿动,所有的百户以上军官都到了场,兴奋地等着最后这一刻的来临,计算着自己能够从中得到多少好处。

    春雨还是下个不停,十多双脚将厅堂里的地震板踩得满是淤泥。

    倒马关千户所的古千户皱了一下眉头,对于下属要干什么,他内心中明镜似的,也不想介入其中。反正将来有好处,也少不了他一份。况且,他这个千户要想过得顺心,也需要下面的军官帮衬,不能为区区一个胡百户得罪所有人。

    “各位注意些,那谁谁,去檐坎将你脚底板上的黄泥刮了再进来。人家于大人什么人物,京城来的贵人,堂堂两榜进士出身,最见不得肮脏之物。还要那谁谁,你他娘别挖鼻孔。”

    军汉说话没那么多讲究,也粗鲁,听到千户大人的喝骂,众人都大声地笑起来。

    今天这事也简单,只需到时候于大人一句话,胡百户那个官职就算是到头了。

    尤其是那个即将接替胡百户的百户军官宋同,更是一脸的得色。

    正笑着,突然传来一阵轰隆的脚步声。

    大家转头看,就见到胡百户瘸着腿,一脸愤怒地冲了进来。

    再看他身上脸上,全是黄泥。左脚小腿上还裹着厚实的纱布,有鲜血一点点沁出来:“千户大人,千户大人,你要替末将做主啊!”

    见胡百户受了伤,古千户吓了一跳:“胡顺,你怎么回事?”

    胡百户也没回答,径直走到宋同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宋同,你干的好事,区区一个百户职位,至于下这般狠手吗,好毒的心肠?”

    “什么狠手,胡顺,你要干什么,松手。否则,我可客气了。你自受你的伤,关我屁事?”

    “怎么不关你的事,宋同,我且问你,是不是你暗中派弓手伏击于我。想将我射成残废,也好顶替我的职位?还好,我胡顺命大,你派出的人也不堪使用,这才没有遂你心愿。”

    说完,猛地一撕脚上的纱布,露出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

    众人一看,同时抽了一口冷气。

    这伤口端的骇人,弓手使用的又是狼牙箭,入肉之后,若要起出箭头,得将周围的筋肉挖去一大块。

    还好这箭只射中脚肚子,若是正中骨头,只怕胡百户下半辈子就要在床上过了。

    “胡顺,你凭什么说是我派人射你,可有凭据?”宋同推开胡百户,大叫:“再说了,你胡顺现在是什么情形,大家都知道。你得罪了巡按大人,官位不保。我什么都不做,爷爷等着看你倒霉就是,有必要派人废了你吗?”

    “咦,你怎么知道我官位不保?”胡顺冷笑:“我就在倒马关卫所关口的地方被人伏击,整个倒马关的人都能给我佐证。如今人人都知道你姓宋的想接替我的位置,不是你干的还能是谁?还有,巡按大人一天没说话,这个位置一天都轮不到你。你宋同好大胆子,竟然就替于大老爷做主了?”

    宋同大怒,冷笑:“你胡顺给巡按大人送礼,全卫所的人都知道。人家于大老爷是个清官,怎肯被你贿赂。依我看,你是狗急跳墙,自己把自己弄伤,还诬陷于我。”

    “哈哈,连你也知道我给于大老爷送礼一事,怎么,着急了,这才派人刺杀,来个木已成舟?可惜啊,胡顺命硬,这条腿却保住了,叫宋同你好生失望。”

    “放屁,放屁。”宋同已经可以肯定胡顺脚上的伤是他自己弄的。明明是巡按不肯收他的贿赂,罚他跪了一夜,这个百户军官职位肯定是保不住的,可在他口中说出来。却好象是在说,自己以为于大人收了胡百户的贿赂,心中担忧,这才派人去做刺客。

    胡百户如何肯让他继续说下去,继续怒喝:“宋同,实话告诉你,那日胡某人是想过给于大老爷行贿,想保住这个官位。可于老爷什么德行,那可是两榜进士,士林的楷模,自然不肯收我的银子。不但如此,于老爷还温言教训了我几句。老胡我本是个粗人,不懂事。听到于老爷这话,顿时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豁然开朗了。

    心中也是羞愧,于老大人什么人物,那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不会因为胡某没送礼就无端将我拿下;也不会因为我送了礼,就有了成见。考核军官,看的是业绩。

    于老大人心中只有一个‘理’字和‘正’字。

    这才羞愧难当,在大老爷门外跪了一夜。也不求大老爷谅解,只想给自己一点教训,也好明白些做人做官的道理。你又知道个屁,是不是以为于老大人真的就会收我的银子?”

    这一席话说得义正词严,可怜那宋同也是军汉一个,口舌上又如何是胡百户的对手,顿时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众军官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不要脸!

    这人不要脸到这种程度,还真是世间少有啊!

    宋同胸中的怒气顿时按捺不住,大声冷笑,吼一声:“送礼,你也配给于老大人送礼?你一个小军官,就算是送过去,人家也不会要,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

    “是的是的,我胡顺不过是个卑贱的小军官,于大老爷自然不肯收,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啊。”胡顺突然笑起来,立即闭上了嘴。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声通报:“巡按大人到!”

    众人回头一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巡按御使于望龄已经站在大厅门口,身上的青色官袍已经淋得湿透,显然是已经在外面听了很长时间。

    “见过巡按大老爷。”众军官慌忙施礼,就连古千户也走到门口。

    宋同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也走上前去,一拱手,还没开口。

    于望龄就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走到主席,淡淡地看了一眼众人,道:“有人说本官收礼还要看人?”

    宋同一张脸顿时变得苍白起来,腿一软,跪到地上。

    古千户也是默默地摆了一下头,正要说话,于望龄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说道:“开始吧,本官今次来保定,就为核查卫所军官业绩,到今日,已有定案。”

    说着,就掏出一份宗卷,念道:“千户军官古松,优等;百户军官赵俨,中上;百户军官舒远,中上;百户军官胡顺……”

    他顿了一下,从案上拿起毛笔,在上面修改了一下,继续念道:“卓异。”

    “轰!”下面的军官同时小声议论起来。

    “安静!”古千户厉声喝到。

    等大家都静下来,于望龄冷笑一声,继续念道:“百户军官宋同,不合格,着即免去百户军官一职。”

    然后将名单往桌上一扔,转身就走。

    “大老爷,小人冤,小人冤枉!”宋同不住磕头,将脑门磕得全是黄泥。

    可于望龄眼睛仿佛就没这个人一样。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都没想到眼见着胡顺就要死得不能再死,却在最后时刻惊天大逆转。反倒是那宋同,却丢了官职。

    这一切,就如同在梦中一样。

    于大人在走到胡顺面前时,才停了一步,道:“理和义加一起是两个字,不识数的粗鄙军汉。”

    他内心中对这群肮脏粗鲁的军痞厌烦到极点,他这次来保定之后,不断有下面的军官来报胡顺贪腐和不称职。他又不是傻子,如何不知道宋同在打胡百户的主意。不过,他们之间的矛盾同自己也没有任何关系。

    堂堂巡按御使,如何会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不过来地方上一遭,顺便拿下一个百户,也算是一桩小小的政绩。

    可刚才那宋同的一席话真是可恶,依他的意思,好象我于望龄本就是个贪官,只不过胡顺的地位太低,自己瞧不上,才不肯收他的礼物一般。

    笑话,我收不收礼,也是一个低贱军户所能议论的?

    所以,他索性临时改了主意,将胡百户评为卓异。

    却不想,这一切都是某人事先安排好了的,连他也被算计其中。

    “多谢大人教训!”胡百户一阵狂喜,猛地跪在地上,狠狠地磕了一个头,身形矫健,又哪里有半点刚才那般脚步蹒跚的瘸子模样。

第四十八章 读书人,果然厉害

    等到于大人一走,胡百户一个骨碌从地上站起来,朝众人团团一揖:“各位同僚,在下这个百户已当得厌了,本打算去辽东养老的。得于大老爷信任,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干下去,今后还得请各位多多关照。”

    “小人,竟敢赚我?”宋同怒喝一声,就要扑过来。

    好在有几个百户生生将他抱住。

    “赚了你又怎么样?”胡百户朝他一瞪眼。

    “无耻,你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却如此不要脸?”宋同眼睛里像是要沁出血来。

    看到宋同面上又是泥又是泪,胡顺心中大觉痛快:“姓宋的,某这回大难不死,都是拜你所赐,日后山水有相逢,咱们总有再碰到的时候。”

    然后又转身朝众人看了一眼,朗声道:“各位袍泽弟兄,大家一个马勺里舀食多年,我老胡的性子你们也是清楚的,自来就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之人。我等军汉行事自然要恩怨分明,落井下石的事情也不是做不得,可将来若是落了难,须怪不得别人。”

    说完,一阵狂笑,大步走远。

    “狂妄!”

    “小人!”

    千户厅中,众百户军官都是一脸铁青,就连古千户也是一脸怒容。

    ……

    “好糊涂,竟然将所有人都得罪了,这个胡百户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却只图口中痛快,情商智商堪忧。”苏木听胡百户将事说完,心中腹诽。

    无论怎么说,胡百户总算是保住了军官的位置、土地、人口。至少在短期内如此。至于将来,老实说苏木对胡百户并不看好,老胡图一时之痛快,彻底和千户所的同僚们撕破了脸皮,这个百户还能当多久,鬼才知道。

    苏木也是因为胡莹的哀求,这才出手指点。

    其实,以他前世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格,本就不该来趟这汪浑水的。从现在开始,自己额头上可就打上了胡百户的烙印,一旦老胡有事,军队那批人只怕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苏木也曾经想象过一旦穿越到古代,给一强力人物做智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可万万没想到却同大明朝最最基础的小军官牵扯在一起,这个也太低了点吧?

    “难道是我真的喜欢上了那个小美女?”苏木摸着下巴,淡淡苦笑。

    解决掉这件事情之后,自然要设下庆功宴,并没急着离开倒马关。

    胡百户将苏木、胡进学、帐房老李三个心腹招到千户所最大的一家酒楼上,定了一个雅间。

    酒过三巡,外面的雨还在淅沥地落着。这天气也邪性了,竟没有个停歇的迹象。可落到大家眼里,却并不像从前那般凄风苦雨愁煞人,反带了点春雨贵如油的喜气。

    “叔,侄儿该死,侄儿该死!”喝了几杯酒,大个子猛地跪在胡百户面前,冬冬地磕起头来,满面都是泪水:“侄儿竟然将叔伤成这样,这是忤逆。若叔你有个三长两短,侄儿只能一死赎罪了。”

    胡百户哈哈笑着:“一点皮外伤,算得了什么,快起来。你这一箭虽说伤了我,可也是接了我的命令。不但不过,反而有功。起来吧!”

    可胡进学本是个老实还是,如果肯起来,反哭得更厉害,只不住地将头往地板上撞去。

    苏木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皱眉道:“大个子你快起来,这里可还在倒马关,到处都是卫所的人,你这么大声武气的哭闹,若被有心人听了去,岂不平白害了胡老爷?”

    大个子这才抹了一把眼泪,又坐过位置,只不住闷头喝酒。

    又笑了一阵,胡百户亢奋地端起酒杯,对苏木道:“这次老胡我大难不死,全靠你,一家人不说两家人。我老胡也不是个会说话的人,今日就敬你一杯。哈哈,苏木,你这小子真是不错,竟然想出这么个妙计出来,让宋同那奸猾小人也落进我的圈套里去了,痛快,痛快,且饮了此杯。”

    他心中直觉得酣畅淋漓,先前自进千户厅后所经历的一切都在苏木的算计之中。可以说,宋同的每一句话,都同苏木事先预料的完全一样,竟一个字也不差。

    这让胡百户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气:这个苏木是不是会妖法?

    当然,作为一个在沙场上见过血的杀坯,他对神神鬼鬼那一套全然不信。

    这情形只能用尽在掌握中来解释,是的,已经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一切都在苏木的料想和设计之中。

    以前去茶馆听书的时候,说书先生说过,这有本事的读书人能知过去未来,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道。就像本朝开**师刘伯温刘青田,就是神人一个。

    这读书人,果然厉害,算计起人来,当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如果这家伙算计起我来,或者说,他将来得了功名,这胡家上下又有谁能治得住他?”一个念头突然从心底不可遏制地冒出来,胡百户端着酒杯的手竟不住微微一颤。

    苏木一笑,同胡百户将这杯酒喝了下去,心中还是颇为得意的。其实这个计策说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将**枪击案移植到明朝来活学活用而已。

    此案发生在两千零四年台湾地区领导人选举投票日前一天,当时候选人**的选举形势并不是太好,至少在民意调查上落后竞争对手。

    三月十九日下午十三时四十五分在台南市金华路三段在吉普车上进行扫街拜票时,遭到不明歹徒枪击,十四时许送抵台南县永康市奇美医院治疗,时值敏感时期震惊岛内外

    当晚二十二时,阿扁却突然出现在电视上,呼吁民众人在大选的日子一定要去投票。

    于是,所有的选民都怀疑是陈的竞争对手雇佣了枪手暗杀阿扁。

    在悲愤之中,大量选票投给了**。

    于是,阿扁顺利当选当年台湾地区的领导人。

    实际上阿扁受伤极轻,此案经过调查,又疑点重重,又人怀疑他是在使苦肉计,操纵民意。

    不管此案究竟是何方势力所为,可结果却是**得了大便宜。

    无论什么时代,苦肉计都非常好使。

    苏木的计策是这么设计的:预先让胡进学乔装打扮埋伏在关前,等胡百户进关的时间用箭射中胡百户的腿。然后,胡百户冲进千户厅质问宋同为什么派出杀手,欲废了自己的腿。先入为主地让大家觉得宋同是因为知道胡顺给于御使送礼,以为巡按大人得了贿赂,要保胡百户。逼不得以,只得痛下杀手,要废胡百户一条腿。然后用话套住宋同,使其失去方寸乱说话。御使可都是出了名的小心眼,对武官又是极度地鄙夷,只要宋同一句话没说对,他就完蛋了。

    为了平安度过这个难关,苏木甚至和胡百户在私下推演和排练过无数次,一点细节一点细节地抠。

    当然,这事的关键在胡进学身上,五十步内要准确地射中胡百户的小腿,还只能是皮外伤,不能让他留下隐疾,却是一件高难度的事情。

    偏偏胡百户竟命胡进学使用歹毒的狼牙箭,若一个不好,胡百户只怕就站不起来了。好在大个子的箭述已经出神入化,一箭射来也没伤到血管和筋骨。但伤口却是皮开肉绽,看起好声可怕。当然,效果也是出奇的好。

    大个子的箭法真是厉害的,那么远的距离,准确射中目标,一毫的偏差也没有,砍称李广再世;而那胡百户,更是胆气过人。

    吃了半天酒,看看天色,大约是中午一点模样,苏木急着回保定,就道:“这道路泥泞难行,来的时候已经耽搁了两天,回去估计也需同样的时间。还有七日就是府试,此乃大事,可误不得。趁酒酣而热,不若就此离去?”

    说完就放下筷子站起身来。

    一听到“府试”二字,胡百户的脸色就变了,闷了片刻。

    然后道:“子乔别急,这里距某的千户所也只有一日路程,也不赶这一日半日的。刚春耕,虽然说这一关已经顺利过了。可帐目上的漏洞还需补上,尚需麻烦你一两日。”

    苏木无奈,领了人家的薪水,就得替人家做事,这是一个现代人的职业道德,只得点了点头。

    反正回去只需三两日,还有时间。

第四十九章 心思不纯胡百户

    吃过午饭,四人就坐了车朝胡顺的百户所行去。

    这还是苏木第一次来到老板的根据地,心中难免有些好奇。在这以前,他对胡百户起家的地方闻名已久,却一直没有机会过去。再说,既然立志科举入仕,苏木对明朝的官制也有偌大兴趣,正好就近考察了一下军户制度。

    胡老板的百户所离倒马关尚有五十里路,因为下了这么多天雨,路实在难行,折腾个半死,等到了地头,已经是黎明三四点钟的样子。

    也顾不得洗,就脱了衣裳,倒在炕上就睡死过去。

    等醒过来,一问时辰,才知道已是第二天下午。苏木忍不住苦笑着摇头:这一觉好睡,大个子他们为什么就不来叫我呢?

    胡百户和帐房老李却不在,就苏木和大个子一起吃饭。

    用过午饭,苏木叫大个子将帐目拿出来,也好抓紧时间把事做完好回保定。

    大个子忸怩半天,才到胡老爷和老李有事出门了,他也不知道帐本什么得放在什么地方。

    苏木没办法,只得说:“算了,等他们回来再说。”

    胡进学:“子乔,干脆先到处逛逛,认识一下卫所里的人。”

    “倒是想看看,也好。”苏木点头。

    其实,卫所里的青壮苏木都是认识的,以前在货栈里也见过,大家见了面,又听说胡百户的官位已经保住,面上都露出了笑容。

    胡百户所辖的百户所不错,是一个有这六七十户人家的大村庄,土地平整,地里的麦苗已经长高。一眼看过去,平坦地延伸到地平线那边,如同一张绿色的绒毯。

    一条清澈的溪流在村边蜿蜒而过,有了这条小河的灌溉之利,庄园年年丰收,在倒马关千户所中可位是风水宝地。

    胡百户得了这么个好地方,又在城中开货栈做生意,难怪会让人眼红。

    看着这微雨中的田园风光,苏木心怀一畅,笑着对胡进学道:“大个子,这地方真不错,以后咱们在城中住得烦了,倒不妨来这里度个假,耍上几日。”

    大个子情绪却是不高,哑着声音道:“子乔你如果喜欢这里,自来就是,反正也不可能有人拦着。”

    “好了,回屋去等老李吧,还是作帐要紧。”

    “恩。”依旧是闷闷地应了一声。

    此刻,在不远出的一座小阁楼上,胡百户和老李正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苏木和胡进学。

    二人身前正摆着一堆帐本,胡百户:“老李,这次进学和苏木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有功必赏,这是我做事的原则,等这事下来,你支几两银子给他们两人。还有,这个苏木……和莹儿的婚事得早些办了,挪三百两出来给苏三爷送去,只要那边一点头,咱们立即在这里把莹儿的婚事给办了。”

    他面容一凛:“苏木表面上看起来整日笑眯眯的,游手好闲的模样。可这家伙端的是好生厉害,若再等他府试中弟,还会将我这个区区军户看在眼里,肯来做我的赘婿?当然,以他的本事,入赘了我胡家……你也知道,我老胡虽然不是个笨人,可年纪大了,心思未免有糊涂的时候……一旦苏木这种人物进了我胡家,又贴心贴肝地出谋划策,我胡顺将来只怕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依我看来,这小子起码是个秀才以上的货。如我这种小小的百户,能够得一个秀才幕僚,却是一个大造化。”

    摸了摸额头:“这次的事儿表面上看来,老胡我是死定了。可苏木一个算计,不但化险为夷,反将那宋同鸟人给搞了下去。可见,这读书人是何等的厉害!为免夜长梦多,还是早些将他接入门,定了名分才好。苏家的三老爷看起来道貌岸然,那只是表面,骨子里却是个爱钱的。只要将钱送过去,自然就允了。”

    老李看了看帐本,苦着脸:“老爷,这次甩卖存货,我们已经尽亏五千二百多两银子。而且,别家看我胡家倒霉,都欲将股本抽空。到如今,帐中只剩十三两二钱银子,货栈也开不下去。要想重整旗鼓,还得等新麦打下来,卖了钱,再与朝廷拨下来的款子一道,进些货回来,如此休养生息个两年,或许还能恢复往日光景。这还罢了,怕就怕其他股东见势不好,想把钱都撤走,到时候,我们也只有去跳河干净。”

    “啊!”胡顺叫了一声:“这次我胡家可算是伤筋动骨了。”

    他焦躁地在屋中转了两圈:“没有三两百银子,苏家根本就不会答应将苏木倒插门过来的,我是在了解苏家的两房老爷了,那就是掉在钱眼里的。还有几日就是府试,一旦那苏木中了,只怕一门心思地奔秀才功名而去,如何肯就范,须想个法子让他中不了才好。”

    老李苦着脸:“科举关系到苏木的前程,他一心要考,谁能拿他怎么样?”

    转了半天,胡百户站住了,森然道:“我胡顺在军官里打滚了这么多年,什么人和事没见过,此番我自有计较。总归要将这个苏木钉在百户所里哪里也去不得,府试,就别想了。”

    人才难得,落到我胡顺手里,就别想溜。

    他大智慧没有,可小聪明却是不缺。

    接下来两日,苏木过得郁闷。

    在百户所里转了一个下午,到晚上时胡顺和老李总算回来。苏木忙问他们要帐本,两人却笑着说不急,反正帐目不多,明日一天就能弄好,先吃饭。

    然后摆上宴席,一大群人轮流上来给苏木敬酒,说了许多恭维的话儿。

    盛情难切,又不疑有他,苏木酒到即干,喝了个酩酊大醉,第二日又是睡到下午才起来。

    没办法,只得强忍着头疼坐到桌前开始作帐。

    一看帐本,苏木才抽了一口冷气:妈呀,实在太多了,整个卫所最近十年的帐本都要重新整理一遍。说是一天就能弄好,只怕再来个两天都弄不完。

    算了,还是做吧,实在不行就熬夜。

    坐在桌前刚写完两本帐,又到了晚饭时间,然后又有一大群人过来敬酒。明朝的酒度数不高,也就后世啤酒的样子。苏木心中有事,不敢多喝。

    只两三碗,但依旧醉了,又是睡到下午才起床。

    醒来之后,他心中也是奇怪,这酒怎么分外的醉人。一问,伙房的人才回答,说是苏小官这几日辛苦,又立下大功劳,老爷特意吩咐将上好的蒸馏酒送来。

    “靠,烈性酒!难怪那酒喝起来滋味不错,难怪醉成那样!”

    “再这么喝下去,还怎么赶回保定?”

    苏木心中就有些急了,当天晚上更是滴酒不粘。草草吃过晚饭,就磨了墨挑灯夜战。离考试还有三天,自己还没有复习,真上了考场,不名落孙山才怪。,

    当晚就熬到零点模样,累得右手都软了,洗了脚正要上床,却听到村子里一阵锣鼓声不绝于耳,好生热闹。等锣鼓声响了白天,又有人呓啊啊地唱起戏了。好不容易等那边消停,村里又响起一阵尖锐的号叫,仔细一听,原来是又人在杀猪,猪儿吃了那一刀,嚎得凄惨。如此一阵折腾,苏木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也不知道在床上滚了多长时间,等再次醒来,又是下午。

    苏木这次是彻底地恼了,跑去问胡进学这究竟是闹哪样。

    大个子沉着脸回答说,老爷这次大难不死,请了个戏班子过来,恰好农忙已经结束,准备在百户里摆个流水席热闹三五天。

    “三五天!”苏木瞠目结舌,三五天之后府试都结束了,这个胡百户不是乱来吗。

    他气恼地对胡进学道:“算了,不管帐目完没完,我明日一早就要回保定,大不了不干这个帐房先生。”

    ……

    “什么,苏木要走?”胡百户听到胡进学来报,一脸的阴森:“没这么便宜,大个子,把他给我看好,明日一大早,我就将那小子给扣住,丢地牢里关上两日。想逃,没那么容易!”

    大个子口吃起来:“叔……叔……这这这,这都是一……一家人了,至于下此狠手吗?”

    “你懂个屁?”胡百户冷笑:“或许这小子会怨我几日,可一旦入赘我家,生米煮成熟饭,大不了我这个做丈人的给他赔礼好了。日子一长,他死了心,就不会怨我恨我了。”

    大个子大叫:“不对,叔,我觉得你这样对子乔不对。”

    “怎么就不对了?”胡百户大怒,猛地一拍桌子。

    胡进学:“韶先生说了,以子乔之才,中个秀才也是容易的,将来或许还有可能做个举人老爷。如果姐姐能够嫁给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不也是咱们胡家脸上的光彩,岂不强于让子乔来倒插门。而且,子乔可是刚救了怎么胡家,叔你可不能做这种事啊?”

    胡百户:“你知道个屁,是,那苏木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也许能够中个秀才,不过哪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穷秀才。至于举人,哼哼,每年乡试这么多人,最后又能中几个。他若是中了举人,或许我可以将莹儿嫁过去,如此也不算亏她。可是,这个希望太渺茫了,却不能冒这个险。否则,一旦莹儿嫁给他这个穷书生,岂不要随他吃苦。再说,我老了以后,谁来给我养老送终?”

    大个子突然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叔,子乔将来肯定会中举人的,我确信这一点,你不能毁了他呀!咱们做人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啊,叔!”说着说着,胡进学哇一声哭起来。

    “滚!”胡百户一脚将大个子踢翻在地:“把苏木给我看好了,否则,定不轻饶!”

第五十章 这就是传说中的赘婿吗

    “不行,我必须回保定城了,谁也别拦着,车套好没有?”苏木恼火地说着,两个前来服侍他的军户后生则笑嘻嘻地不住拱手,道,明天再说,明天再说,总须得等到胡老爷同意才好。

    第二天一大早,苏木就起来了。

    胡百户照例不在,问其他人都推说不知道。

    距离府试还有一天一夜,如今的他还陷在百户所里,道路泥泞且长,苏木不由得心中一阵焦急。本打算不管不顾地扭头就走,可没有车马,就算走回家去,也赶不上了。

    那些军户却诸般推脱,死活不愿套车,弄得苏木处于爆发边沿。

    正要发怒,胡进学一脸忿忿地过来,进屋后朝苏木连连使眼色。

    苏木见他表情诡异,正要问,心中突然一动。这个胡百户自从来百户所之后就没露过面,明明知道自己要去参加科举,却用杂务将自己陷在这里,这事显然不想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两个军户还在不住的赔笑,胡进学突然骂了一声:“你两个鸟人,子乔这几日事务繁忙,你们不但不好生侍侯,却来鸹噪,端的可恶!”说完话就伸出巴掌在其中一人头上拍了三下。

    然后背着手,关了大门,忿忿而去。

    苏木顿时抽了一口冷气,这不就是《西游记》中的桥段吗?

    这个段子当初在学堂的时候,大个子还同自己讨论过。

    今日突然来这么一手,难道他是在给自己传递信号,说他夜里三更天要从后面来找自己。

    心中疑惑,苏木也不闹了,就那么沉着脸坐在书房里喝茶。

    见苏木也不吵着要走,百户所里的人也放松了警惕。

    不过,那两个军户后生还是一刻不离地呆在苏木的身边。

    苏木好象有些明白了,这个胡百户好象是不打算放自己走的。也不知道这厮究竟是怎么回事,却要做出坏自己功名的事情?

    童子试三年两期,今年考不成,明年还可以参加。又不是乡试,错过了还要等上两年,他冒着彻底将自己得罪干净的危险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叫人想不通啊!

    晚饭苏木吃得早,天还没黑就上了床。为了避免睡死过去,他特意灌了一大杯茶。心中已有计较,且等到三更天,若大个子来还好。如果没来,也管不了那么多,想办法先离开。

    在床上躺了大约三四个小时的模样子,后面的窗户“吱啊!”一声被人用匕首挑开,一条魁梧的身影站在窗户外,压低声音喊:“子乔,快走,我已经备下了快马,连夜赶回保定,还来得及参加府试。”

    苏木心中正在琢磨那胡百户为什么要恩将仇报,听到大个子喊,翻身起窗。不紧不慢地穿好鞋子、衣服,走到窗边小声笑道:“原来是进学啊,大半夜的,急着回保定做什么。后天就是府试,从这里过去,也就两天工夫。等天亮了,我自问胡老爷要辆车就是。这黑灯瞎火的,路上行去,须不方便。”

    “你……你,你怎么还看不出来,我叔是不想让你参加科举,你若是中了个秀才,他的计划可就落空了。”大个子气得不住顿脚。

    苏木听大个子这么说,心中一个咯噔:果然如此,那胡百户果然是不想让我参加科举。可我对胡百户不但无怨,还有救命大恩,他怎么可以做出这种恩将仇报的事情来。不行,今天必须把这事情问清楚,否则我莫名其妙地被一个军官给盯上了,这感觉可不太妙。

    他并不急噪,反笑眯眯地说道:“进学,我同胡老爷宾主一场,相交甚笃,他怎么可能害我。再说我刚帮了胡老爷一个大忙,他怎么可能害我。”

    “子乔,快走吧,个中原由,一时也说不清楚。马厩那边,那个马夫已经被我给罐醉了。若不快走,等他醒过来,你就走不脱了。”

    “你这话说得奇怪,怎么就走不脱了。还有啊,你身为一个晚辈,在我面前说胡老爷的坏话,可不是君子所为。”苏木故意一皱眉头:“进学,你还是回去吧,今天这话就当你没说过,我也没听到。”

    胡进学急得额头上全是汗水,气道:“子乔,你是正人君子,我却是佩服的。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苏木扬起了眉毛,目光在黑暗中如刀子一般:“进学,你我同窗一场。在我内心中已经将你当成最真诚的朋友。朋友相交,贵在坦诚。若我就这么不明不白走了,岂不让你叔侄反目,这种事我苏木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进学,听说你小时候吃过不少苦。后来得了你叔提携,这才进学堂读书识字,将来没准能袭了他的百户军官职位。切不可触怒了胡老爷,毁了前程。今天你若不把事情说清楚,苏木誓不出此房一步。”

    “也罢。”见苏木处处为自己着想,胡进学心中一暖,感动得眼睛都湿了。

    事到如今,他也顾不了许多,一咬牙,道:“叔对我的大恩,胡进学自然是没齿难忘,也不敢奢望那百户军官的位置。实际上,叔已经在私底下说过很多次,说是若有将来,会将百户军官的位置传给子乔,让我等将来好生服侍你。”

    苏木这回才是真正的满头雾水了:“这话说得我怎么听不明白,我与胡老爷非亲非故,他怎会将官位传给我。再说,苏木乃一芥书生,将来可是要科举出仕的,怎肯去做武职?”

    胡进学哎一声:“子乔啊子乔,这事全百户所的人都知道,也只瞒了你。你马上就要做我们胡家的上门女婿了,如今,我叔已经去了保定城。说是要去苏家提亲。走的时候,叔叮嘱我们要把你看好,不可放你走了。”

    “啊!”如同一个晴天霹雳砸在头上,苏木忍不住大叫一声。

    惊得大个子慌忙从窗户外伸出手来将苏木的嘴巴死死捂住:“别叫别叫,子乔,快走,快走,再迟就来不及了!”

    苏木自然知赘婿在古代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现代社会倒插门也许算不得什么,只要两口子关系好,也没什么要紧,以前该怎么过,现在还怎么过。可在古代,你一旦进了人家的家门,将来就算生了孩子,也只能随母亲的姓氏。这才注重香火延续的古代,那可是不要祖宗的大逆不道的丑行,要被世人说唾骂的。

    而且,赘婿地位很低,甚至连家中的奴仆也比不了。

    就这样,如果夫妻两感情深厚,还能忍受。

    问题的关键是,赘婿不能参加科举。

    苏木现在好不容易立志要在这个世界上混个达官显贵做做,如果连科举都不能参加,平白给胡家当下人,还不如杀了他的头。

    微一沉吟,苏木立即想通其中的关节。这事肯顶是苏三老爷与胡百户合谋,只要自己做了胡家赘婿,大房的土地肯定就会收归公中。而胡百户受了自己这么大的恩,居然做出这种对不起我苏木的事情来,当真是可恨到了极点。

    此仇不报,非君子所为。

    苏木想到这里,立即朝胡进学长长一作揖,真挚地说:“进学的深情厚谊苏木铭记在心,日后必有厚报。”

    “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子乔,府试要紧,在耽搁就来不及了。”大个子不住口地催促。

    苏木这才醒悟过来,忙翻了窗户出去。

    好在马厩的马夫还没醒来,可看到里面的几匹高大的马儿,苏木却傻了眼睛,忍不住说:“进学,我可不会骑马。”

    “别急,我来带你。”大个子忙给两匹马配上鞍子,将苏木扶上马,自骑了一匹。

    吆喝一声,引着苏木飞快地冲出百户所。

    道路依旧泥泞难行,但雨却停了,有一轮新月升在天边,将地面照得银白一片。

    二人就这么跑了半夜,到天两的时候,歇了歇马,吃了点干粮,又上马朝保定方向飞奔而去。

    如此一日,到府试报名这天傍晚,总算是看到了保定城墙,还来得及在关城门之前进城。

    “子乔这是要回家去吗?”大个问。

    苏木本来是打算回家去的,可转念一想。如今胡百户和苏三爷正在商议自己的婚事。现在若是回去,岂不平白落到他们手里。如果那苏三老爷和胡百户一翻脸,把自己关起来,或者直接送进洞房,还怎么进考场。

    如今之计,得找个隐秘之处躲上几个时辰。

    “去林家书坊,找林老板。”

    等将苏木送到林家书坊门口,大个子将苏木扶下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可算是到了,还来得及。子乔,你一定要考中啊!”

    苏木郑重地朝大个子点了点头:“进学,苏木不会让你失望,也不会让韶先生失望的。”

    书坊的伙计看到苏木身上又是泥,又是水,笑则后开玩笑说:“这谁呀,跟个泥猴儿一样?”

    胡进学大怒,提起鞭子就要打。

    苏木一把拉住他的手,摆了摆头:“都是自家人,无须如此。”

    坐了一天一夜马儿,大腿都被磨破了皮,身子也好象被抖散了架,只想洗个澡,好好睡上一觉。

    林老板听到外面闹,就走了出来,一看,吓了一大跳:“子乔,你怎么了,今天晚上不是要参加府试吗,怎么弄成这样?”

    苏木一摊手,笑道:“我听说你这里风水好,准备来你这里睡上一夜,卯时才进考场,怎么,你不欢迎我。”

    林老板:“你要住我这里,好事啊,平日里求都求不来。”

    苏木大步走进去:“但需一点,这事得保密,别对其他人说我在这里。”

    林老板点了点头,慌忙让人准备洗澡水和干净衣裳。

第五十一章 前景不妙

    此刻,在胡家货栈的帐房之中摆了一桌酒菜。苏三老爷却出奇地坐在这里,而胡百户也难得地赔着个笑脸,小心地举起杯子劝酒:“三老爷,苏木入赘到我胡家一事,我想了这几日,觉得这个苏木还算不错。今日请你过来,就为商议你我两家这桩婚事,八字先生也算了日子,后天正是良辰吉时。你看……要不,你就拿个章程出来。”

    胡顺虽然是个百户军官,可军户地位不高,在一个秀才面前,还是觉得有些压力。况且,胡家最近倒了大霉,家境破败下去,彩礼是拿不出来的,顿时有些抬不起头来。

    苏三老爷知道胡百户今天请自己过来,就为了苏木的婚事。对于苏木这种大侄子,他是巴不得赶出家门才好,正好中了下怀,听到胡百户请,知道那三百两银子有了着落,便欣然而至。

    “这个事情嘛。”苏三老爷摸了摸胡须,假模假式地叹息一声:“我家侄儿,为人呆呆傻傻,若是过来,只怕要委屈胡家小姐,不太好吧!”

    胡顺一听就急了:“三老爷,我不嫌弃他啊,他痴也好傻也好,只要过来,大不了我胡家养他一辈子就是了。”

    “不不不,我苏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自家子弟怎么肯给人做赘婿?”苏三爷沉声道:“而且,依我观察,苏木最近好象情醒了许多,人也不呆了。上次已经中了县试头名,没准将来还能中个秀才什么的。”

    你胡百户倒是好算计,就这么空口白牙地想要苏木做你养老女婿,不出点血怎么行。

    但毕竟是读书人,有的话却不能说透。

    可胡百户却一味劝酒说好话,死活也不肯说钱的事情。弄得苏三老爷心中一阵腻烦。

    心中又想起城中有传言说胡百户坏了事,家产已经变卖干净。如今还欠了一屁股帐,估计是拿不出半点银子来。

    等了半天,他实在有些不耐烦了,站了起来,温和地说:“今日就商量到这里吧,时辰已经不早,要不,我们以后再说。”

    “哎,三老爷,再吃两杯……哎,那事怎么样了,你倒是给句话呀?”

    苏三老爷正欲离开,听到着话,站定了,笑眯眯地说:“胡老爷地上苏木,那是他的运气,你若有此意,我倒是不反对。”

    “哈哈,好,事情就这么定了!”胡顺兴奋地用拳头砸了砸大腿。

    可苏三老爷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泄了气。

    “胡老爷你看这样好不好,明日就让媒婆过来提亲吧!”

    媒婆上门提亲,这不还得要钱。

    送走苏三老爷之后,胡顺呆呆地站在院子里,死活也想不出自己从什么地方去弄钱。

    正在这个时候,胡进学一身烂泥地进来,扑通一声就就跪在他的面前。

    看到大个子如此狼狈,胡顺感觉到一丝不妙:“进学,你不是在百户所吗,怎么来了,苏木呢?”

    胡进学只不住磕头,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胡顺立即明白过来:“可是苏木逃了,废物,你这个废物,一个大活人都看不住,我养你何用?”就提起脚,狠狠地踢到大个子嘴上。

    胡进学闷哼一声,却没有动,只口鼻中不断有鲜血涌出来,大叫道:“叔,你这样做是不对的。子乔不是池中之物,日后必然要一飞冲天的那一日。你这次将他软禁在百户所,使他参加不了府试。又要招他为上门女婿,这不是要坏他前程吗?子乔帮了我们胡家这么大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们这么干,岂不要做白眼狼,传出去岂不让人齿冷。叔你若真喜爱子乔的才学和本事,自可大大方方把莹儿妹子嫁过去就是。将来子乔考中举人老爷,叔你脸上不也有光彩?”

    “嘿嘿,硬气汉啊,竟然不躲。读了几天书,也在老子面前拽起文来,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胡顺怒气勃发,又要再踢。

    “爹爹,别打大个子哥哥,都是女儿不对。”

    回头一看,却是胡莹。

    她站在月光中,高挑的身子显得单薄。

    “你都听到了……”胡百户有些口吃。

    一张秀丽的脸已经没有血色:“都是女儿的错,女儿若是身为男儿身,爹爹又何必要想着招个上门女婿。”

    说完,眼泪就落了下来。

    “滚出去,下来再跟你算帐。”胡顺一脚将大个子踢开,回头看着女儿:“莹儿,这事有爹爹跟你做主呢,不要怕。苏木就算逃了也不无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总归要让他就范。”

    胡莹悲伤地摇了摇头:“爹爹,女儿只愿意一辈子陪在你身边,不嫁人,也不要找什么上门女婿。”

    “乖乖儿呀,爹知道你中意那苏木。那小子虽然奸猾,却是个人物,爹看着他心里也是喜欢。你放心,这事有我做主呢!”说到这里,胡百户一咬牙,面色狰狞起来:“苏三爷不就是要钱吗,好,好得很。三百两我是凑不出来。不大不了将这院子和货栈送给苏家,我就不信那苏三爷不动心?”

    “爹爹你怎么还不明白,你这么对苏木,我们胡家和他的恩情已经尽了。子乔平日里看起来温和,却是个外柔内刚之人。你恩将仇报,要坏他功名,只怕他已经记恨上你了。”话还没有说完,一向沉静的胡莹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她这一哭,胡百户顿时手足无措。想去安慰女儿,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

    “子乔,子乔,快起来!”林老板轻轻地拍在苏木的胳膊。

    实在是太累了,只觉得双目满是眼屎,抠了半天,才睁开了眼睛。

    还没等苏木问怎么回事,一个小子就将一口热茶喂到苏木口中。

    林老板笑道:“子乔,卯时了,快起来去贡院点名,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

    “什么好日子?”苏木还是一脑袋的糨糊。

    “府试啊,咳,你怎么忘记了,估计是累的。”

    “府试。”苏木猛地醒过来,一骨碌从床上起来,“糟糕,东西都还没准备呢?”

    “别急,别急。”林老板笑道:“昨日见你来得匆忙,知道子乔必然有难言之隐,考场用具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就是我以前考中秀才时用的考篮,还好没有扔掉。”

    苏木大喜:“如果就多谢林老先生了。”

    累了一天一夜,身上还疼得厉害。

    等到了贡院,被凉风吹了一路,苏木这才想起一事,自己这六七天只顾着给胡顺帮忙,却没有看过一页书,没有做一点准备。

    现在却要进考场,前景不妙啊!

第五十二章 有鸡鸭的地方粪多有女人的地方事多

    本届保定府府试的考试地点位于府学学政衙门,主考官乃是本府的知府,姓柳。

    府试和县试的规则和内容同县试一样,也只有一场,只细节上有些区别。比如,给考生做保的廪生要多一名。这事苏木也没怎么留意,一切都有韶先生安排;另外,考题除了两道小题之外,还要多三道经帖。

    有因为是童子试的第二关,也不正规,苏木本不把这场考试放在心上。

    可到地头一看,却吃了一惊,好多人。

    学政衙门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广场,迎面是一座古朴巍峨的门厅,时间还早,三道大门紧闭。门口两根大旗杆上挂着红灯笼,灯光中满是黑沉沉的人头。

    看人数,起码有上千之巨。

    吃惊之余,苏木也立即明白过来。这保定府有十多个县,每个县一百个考生,加一起就能破千。

    这还是童子试的第二关,若是等到院试,却不知道什么何等光景。

    已经到了卯时,在门口的广场上等了片刻,侧门缓缓推开,就有几个官员从里面缓缓出来。因为隔得远,也看不清楚,只见到为首那人穿着大红官袍,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正四品的保定知府大人。另外几个官员则穿着七品的青色袍子,应该就是学政衙门的学政大人们了。

    很快,在知府的主持下,各县童子按照地域一一点名进场。

    清苑县的治所在保定城,被排在最前面,共有将近两百人。

    苏木忙挤进队伍,一步一步朝前挪去。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有一个高挑纤细的人影挤过来,柔柔喊:“子乔,子乔。”

    苏木吓了一跳,回头看去,不是胡莹又是谁。她一米七的身高在一众古人中显得很是显眼,在灯光中,一张脸白得像一张纸一样。

    科举场上竟然出现一个女子,听到这一声喊,其他士子都闪到一边,用诡异的目光看着胡莹,然后小声议论起来。

    在苏木和胡莹之间,顿时空出一条甬道来。

    苏木大觉尴尬,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去,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子乔,那事……那事我已经知道了,爹爹这么说……是我们胡家对不起你……”话还没说完,眼波里已有泪光闪。

    她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苏木就恼了,冷冷道:“胡小姐,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我也就是你们货栈的一个帐房先生,干活拿钱。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合得来就在一起,合不来,我就另外找个地方讨生活。”

    胡莹一咬牙:“没错,以子乔的才学,无论去哪里,都会被人奉为上宾。不过,毕竟……毕竟在我们货栈这么长日子,爹爹也有些舍不得你。爹爹这事做得不对,如今已经想得明白,知道错了。子乔,你能不能不走?”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种羞人的话,胡莹一颗心蓬蓬乱跳,只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先前大个子一身泥水地回到货栈之后,胡莹才知道爹爹因为怕苏木中了府试,将来若有得了功名,不肯入赘胡家,这才将苏木软禁在百户所里,欲坏了他的功名。

    当听说苏木从百户所逃跑之后,爹爹更是要将宅子和货栈送给苏家做聘礼。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砸到胡莹头上。

    在一个月前,当她听家里说苏木要入赘胡家做女婿时,又听说苏木又是个呆子时,心中还颇不愿意。不过,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为一个女儿家,也只能默默地承受了。

    可自从在后花园见到苏木之后,她愕然发现,这个苏子乔说话风趣促狭,一看就是个精灵古怪之人,又如何有半点痴傻模样。

    而那一声声“美女”地喊着,更是让她羞又恼,但内心中却有一种隐约的欢喜。

    等到胡家出了那件大事,苏木使用出手段将已经彻底崩溃的局面扭转过来时,胡小姐这才愕然发现自己未来的夫君是如此的人物。

    这些天,她又是欢喜,又是骄傲,可心中却担心起来。如此了得的郎君,会甘心做胡家的赘婿吗?

    答案肯定是“不可能”。

    她在家里又哭又闹了半天,甚至以死相逼,这才让爹爹暂时打消了去苏家提亲的念头,然后就匆匆跑过来,只想将此事告诉苏木,让他安心考试,至于将来是否入赘胡家,胡莹也没有这个奢望。

    一个军户的女儿地位已是极低,又有什么理由要求一个杰出的青年才俊自甘堕落倒插门?

    “这就是命啊!”在来之前,她已经在家里大哭了一场,知道这场姻缘从这一刻起离自己已经越来越远,远在高天云外,再也触摸不到了。

    可等看到苏木的人,不知道怎么的,这话一说出口却变成了挽留。也许在她的心目中,不管自己和苏木将来是否能成为一家人,只要每日能见到他的面,就足够了。

    二人这么说着话,旁边围观的考生们听到胡小姐叫苏木“苏子乔”,顿时嗡一声骚动起来:“这人就是苏子乔?”

    “苏子乔不就是咱们保定府新晋的才子吗,他那首诗作得真好啊,怎么今天也来参加考试了?”

    “对了,这女子是谁,好高?”

    “或许是苏子乔在外面犯下的风流帐吧,是真名士自风流。”

    “哦!”一声,所有人面上都带着会意的微笑。

    苏木听胡莹这么说,心中的怒气更盛。一想到自己的功名差别毁在胡百户手头不说,还差点做了他们家的上门女婿,如果既成事实,自己的好日子就算是到头了,这辈子也再看不到翻身的希望。

    忍不住冷笑一声:“胡小姐这话说得好生没有道理,我若不走,岂不要被你们胡家送进洞房做你们家的赘婿,躲都还来不及呢!昨天若不是我跑得快,此刻还被你们关在地牢里,不能来参加考试呢!从此之后,我与你们胡家再没有半点关系。苏木为人恩怨分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听到苏木说出这种话来,胡莹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赘婿!”

    “啊!”

    顿时,周围的考生们都同时叫起来,就有人叫道:“这女子我知道,高成这样,保定城中除了胡百户的女儿还能是谁?好大胆子,一个卑贱的军户竟然敢要读书人给他家倒插门?”

    “无耻,拘禁考生,辱我圣教门庭,这事都报上官府,让学政大人做主!”

    一时间,满世界都是喧哗声。

    “哇!”突然间,一个女子的哭声响起,然后有人冲上来,“少爷,少爷,可找着你了。我在家里等了几日,去货栈问,人家都不理我。哇,少爷,我还以为你不来考试了呢?今日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果然找着你了。”

    苏木一惊,定睛看过去,来的是小蝶,小姑娘背着一口硕大的考篮,单薄的身体在人流中被挤得东倒西歪:“少爷,你的考篮。”

    苏木见她挤得满头大汗,又一脸的担忧,心中大为感动:还是这个小丫头对我苏木贴心啊。

    他上前一把扶住小蝶,平静地笑着:“别担心,我怎么可能误了考期,你看,我这不是来了吗?”说着话,就伸出手指轻轻抹去她面上泪珠。

    小蝶哭得更厉害:“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就将小脑袋贴在苏木的胸膛上。

    看到这一幕,胡莹知道苏木和这个小丫头感情甚深,心中不觉一阵黯然,身体也是一晃。

    小蝶突然从苏木怀中挣扎开了,走到胡莹身前,“呸”一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好个歹毒的女人,你就算想嫁给我家少爷,也得看看你自己的身份配不配。一个军户家的贱人,也妄想着有一个书香门第出身的相公。不但如此,还要我家少爷入赘。真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听到这气势汹汹的话,胡莹接连退了几步,眼泪连串地落了下来,看着苏木:“子乔,我胡莹今日来这里只是想告诉你,我已经说服爹爹,不会再去苏家下聘……子乔,子乔,我也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不要记恨我,难道这也不行吗?”

    看到胡莹的泪水,苏木心中突然一酸,再说不出话来。

    看来胡小姐已经让胡百户打消了让自己入赘的念头。

    这让苏木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若是一直被胡顺惦记着,勾结了三叔,还真不好对付。

    他叹息一声,正要说些什么。

    突然,知府一声厉喝:“闹什么,不想进考场了?”

    这边这么大动静,早已惊动了考官们。

    柳知府见苏木身边围着两个女子,顿时勃然大怒:“混帐东西,你是谁?科举乃是国家伦才大典,何等威严肃穆的场合,你却将女子带来,来人了,赶出去!”

    苏木大惊,他也没想到这事会闹成这样。

    忙上前一揖:“府台老爷,学生苏木,此事……此事……”

    一时间,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第五十三章 不拿第一,就落榜

    见到自家公子就要被赶出考场,小蝶“啊!”一声,手中的考篮落到地上。

    胡莹也惊得忘记哭泣。

    “你是苏木?”却不想柳知府的神色微微一缓:“可是那个一夜东风人万里的苏木苏子乔?”

    苏木:“学生正是苏木,惶恐。”

    柳知府恩一声,又缓缓道:“这诗不错,人都说我们保定出了个苏东风。今日你扰乱考场,按律该赶出考场去。不过,你是本府新晋的才子,若不放你进去,只恐你不服。”

    苏木听知府这话,知道考官有意放自己一马,心中一松。看来,自己那首诗已经为自己获取了一定的名声,而名声这种东西乃是混迹士林所必不可少的。只要名气够大,你就算再倒霉,也能骗吃骗喝混一辈子。

    所以,在穿越小说中,主角都会在第一时间剽窃几首千古名句,为自己奠定基础。

    看来,自己上次抄这首诗是抄对了。

    “大人,此事学生另有隐情,还请大老爷恕罪。”

    “什么隐情?”

    苏木有为难,这事真说出口,还真有些丢面子:“府台大人,因为事关长辈,为尊者讳,不便诉之于大庭广众。”

    就有一个考生叫道:“不就是要被人捉去当上门女婿,你跑了,女方的苦主追过来了吗,我们都知道啊!倒是一件风流雅事。”

    明朝读书人地位极高,即便是没有功名的考生,在考官面前也不怯场。

    其他人都小声笑起来。

    柳知府也不觉宛儿,然后板起脸:“既如此,本府就不问了,进考场去吧!不过,你今天扰乱考场,本府等下阅卷时自然会对你格外严格,但凡有一点差错,决不录用。你不是保定童生中的第一才子吗?好,这次你的卷子若是得了第一也就罢了,否则,明年再来。”

    就一脸寒霜地挥了一下衣袖。

    “啊!”其他考生都小声惊叫,不能拿第一就要落榜,这条件也太苛刻了。

    苏木心中一紧,心中叫了一声:糟糕,谁他妈说我是童生中的第一才子,可把爹给坑苦了!

    他今天被两个女人追到考场上来,若不是因为写了那首诗,有些小名气,肯定会被赶出考场。可即便如此,还是惹得知府大大地不快。

    童子试的前两场很不正规,考生能不能中,完全是看考官的心情。他若要你中,就算文章写得狗屁不通,也能榜上有名。他不叫你中,你就算是苏轼再生,也是无用。

    而且,地方官三年一任。听人说柳知府是今年刚当任的,还有三年任期。

    而苏木的文言文写作也不过是刚入门,别说有了知府的格外关注。就算没今天这事,凭真本事去考,苏木也没有信心一定能过这关。

    “得第一,可能吗?”

    知府他若是有意为难自己,可以想象,在未来三年中,自己根本就没有获取功名的可能。

    脑袋里顿时大了一圈,可能进考场已是运气,苏木只能谢了一声,提着考篮匆匆进去。

    经过这一闹,外面排队的考生的情绪也松弛下来,很快,清苑县的考生都进了场,然后是雄州。

    两女退到外面。

    小蝶愤怒地盯着胡莹,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终于忍不住彻底爆发:“贱人,少爷这是若是不中,皆拜你所赐!你看看,你看看,今天来了多少考生,我家少爷虽然读书了得,可这第一却不是说拿就拿的!”

    她激动地指着前面黑压压的人潮。

    胡莹心中苦涩,也说不出话来,只嘤嘤地哭着:“我今天来这里就是为告诉子乔爹爹不要他入赘了,让他好生考。怎知道,现在却变成这样?”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贱人就是矫情!”骂着骂着,小蝶也哭了起来。

    等哭完,再次抬头,胡小姐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小蝶冷笑一声,心道:“今天可是少爷的大日子,这个贱人以前一心要攀少爷这根高枝,这才死缠不放。如今见少爷上榜无望,没有了前程,假惺惺地哭上几句,就走了。果然是贱人,若你对少爷真的死心塌地,就该在这里等着少爷出考场。少爷,你一定要拿第一啊!”

    她顾不得阳春三月的清晨还冷,将一条手帕铺在石台阶上,跪在那里,双手合十,默默念叨:老天爷,你可怜我家少爷,让他恢复神智,变成了一个正常人,我小蝶感谢你的大恩大德。若你愿意,就让少爷高中第一吧!小蝶愿意折寿十年……不,二十年……就算是立即死了,也愿意。

    月光洒在她身上,如水一般慢慢波动。

    天边隐约有一丝阳光微曦。

    考生们都已经进了场,贡院的门也关上了,刚才还喧哗热闹的小广场寂静无声,只风夹带着潮湿的清风吹来。

    只片刻,小蝶就浑身冰凉,却咬牙默默忍受:这是老天爷对我的考验,少爷大概已经开始答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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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小蝶却是误会胡莹了。

    被小蝶一通痛骂之后,胡莹心丧若死。又是悲痛,又是后悔。后悔自己不该过来找苏木,就为了带这么一句话,或者内心中想的就是最后再看上他一眼。悲痛的是,自己的出现竟然给苏木添了这么大一个麻烦。

    第一名,第一名是那么好得的吗?

    今天来的考试没有两千也有一千,要想在这么多人中拔得头筹,可能吗?

    一旦子乔落榜,也不知道该如何恨我胡莹?

    在来之前,胡莹就知道自己以后再看不到苏木了,“从此萧郎是路人”虽然悲惨,可心中还是有些念想,还能回忆起那个坏笑着的青年那一声喊:“美女”,如此,今后无论如何,这日子总归能过下去。

    可没想到,从现在开始,自己却与苏木变成了仇人。是的,仇人,对读书人来说,还有什么比毁到人家的前程更大的冤仇?

    父亲干过一次,而自己不小心又做了一回。

    往日的那一丝一毫的情分,好象也随着这清晨的冷风吹落无行。

    胡莹只感觉自己身上再提不起半点力气,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也不知道怎么地就回到了家。

    胡家客栈的大门还开着,里面空空荡荡很是怕人。

    父亲正站在院子里,呆呆看天,手中还捏着一把剪刀,手心中有鲜血一点一点落下,滴到石板地上。

    已经好大一滩,红艳艳触目惊心。

    这是胡莹先前自杀时用的,在听到爹爹和胡进学的对话之后,她就用剪刀指着自己的喉咙,凄然走过来,逼父亲不许去苏家提亲,也免得毁了苏木。

    在争抢中,胡莹一不小心用剪刀把胡百户的手腕划破了,到现在血还没有止住,大约是伤着了动脉。

    此刻,胡百户一张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见胡莹回来,摇晃了一下身体:“莹儿,爹知道你喜欢那小子,爹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自然要盼着你开开心心过上一辈子。你就算是要天上的月亮,爹也要替你摘下来。可没想,爹却做错了事。爹已经想通了,就算我强迫那小子入赘咱们胡家,他被我毁了,心中自然会怨恨到你身上。你这辈子也不会有开心日子过,既然如此,又何必呢,何必呢?”

    声音逐渐微弱下去,身体一晃,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爹,爹,爹你怎么了!”胡莹大叫一声扑到胡百户身上,哇一声大哭:“娘,快出来,大个子哥哥,快来啊,来人啊!”

    “死鬼,不中用的东西。”一个高大的妇人从内院跑出来,一把将胡百户扶起。

    来的人正是胡百户的娘子,她看了胡百户的手腕一眼:“莹儿别担心,你爹伤了动脉,失血过多,止了血,养几日就好,死不了。”

    军户人家一旦国家有事,都要披甲上阵杀敌,自然知道该如何治伤。

    好半天才将胡百户的血止住,又熬了一碗鸡汤灌进去,半天,胡顺才醒过来。

    看着泪眼模糊的女儿,他叹息一声:“莹儿,忘记那个苏木吧。爹看得明白,这小子不是池中之物,不是咱们笼络得住的,日后,爹爹再跟你寻一个好人家。也不求有个女婿养老送终,只要你嫁得顺心风光就好。”

    “爹,女儿一辈子都留在你身边,不嫁人。”

    胡顺心中一紧:莹儿是对那小子死心塌地了,若让她去嫁其他人,以她刚烈的性子,只怕立即就会……可是,可是……

    “不行,女儿就是我胡顺的心头肉,她若不开心,老子就不开心,这事,绝对不能就这么完了。既然女儿喜欢那小子,必须要想个法子。不过,用强逼只怕不行,该如何是好呢?”

    心中顿时乱成一团,一阵虚弱感袭来,胡顺头一歪,又晕厥过去。

    “爹爹,爹爹,不要死,不要死……”朦胧中,胡莹的哭叫声越来越模糊,终至再听不到。

    胡百户这一倒,三日之后才起床,醒来之后,事情又变成另外一种模样。

第五十四章 心乱了,还如何考试

    清苑县的考生进场最早。

    一般来说,所有的考试进场次序都按照地域远近点名。近的先进,最远的排在最后。那是因为曾经有考生因为所在的县城离考场最远,又有事耽搁,在最后时刻才赶到贡院,差点错过考试的缘故。

    苏木进考场之后,心中恼火。自己这几日还真是倒霉,先是被胡百户无端软禁了好几日,后来得了胡进学的帮助,这才骑了马匆匆赶回府城。累了个半死不说,在床上躺不了几个小时就又起床赶到考场,到现在,他还是全身酸痛,恹恹欲睡。

    身体上的疲惫且不去说,关键是胡小姐和小蝶她们这一闹惊动了知府大人。最后,知府大人给自己下了个必须拿第一名的死命令,否则,就会名落孙山。

    拿第一是那么容易的吗?

    苏木苦笑,回想了一下,历史上的名人们就算再大牌,再才华卓绝,也不敢在考前放出这样的狂言来。堂堂张居正,乃是明朝第一流的大政治家,参加湖北乡试时,不也落过一次榜。

    王阳明厉害吧,心学宗师,千古一人,也是考了两次才中了进士。

    就算是狂傲唐伯虎在参加会试之前也只能说必中,而不敢说自己必夺头名。后来果然是中了,不过,却被人怀疑舞弊,被捉拿下狱。道理很简单,科举如此只难,你姓唐的凭什么说中就中,其中必然有鬼。

    苏木自家事情自家最清楚,若论起真本事,在一千保定的童生中也只能排进前一百名之内,这还是因为他是个现代人,对八股文有一定的见识,知道这东西文彩什么的不要紧,关键是格式,格式对了,就占了个起首。

    其次,这一个多月来,在韶泰韶老夫子的耳提面命下,他的水平也提升极快。做为一个现代人,别的功夫或许比不上古人,但学习方法,和归纳总结的能力却是经过成千上万场大大小小的考试锻炼出来的,这一点,自然要摔古人两条大街。

    可即便如此,因为时间有限,他也只算是勉强能够上得了考场,运气好的话,或许能中。一个不好,明年来过也是可能的。

    本期保定府府试有一千多考生,录取两百名。

    以苏木现在的水平,上榜应该不难,可要想得第一,那还是算了吧?

    况且,他的文言文写作水平也够戗。

    真是家事,考试,事事关心,一想到这些,苏木就心乱如麻,在考场里坐了半天,死活也静不下心来。

    作为一个副省级的大城市,保定贡院很大,里面有三个大殿,后面还有十几排考棚。这么大地方,别说一两千考生,再多上三五千也装得了。

    这是因为从前的河北省省会就在这里,在唐、宋时期,这里可是要举行乡试的。

    现在因为只是府试,又只考一场,苏木他们也不用被人相牲口一样锁在一人一间,站起来就能撞着头的狭小考舍里。

    考场就设在三个大殿里,每个大殿各坐四百到五百人。

    里面密密麻麻地摆在蒲团和小几,灯笼将殿中照得如同白昼。周围都是虎视眈眈严厉监视的考官和衙役们,气氛显得很是凝重。

    苏木的考试位置在最里面的那间殿堂里,因为进来的时候天还很黑,也没看清楚扁额上写着什么。

    他运气也不好,恰好就坐在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正好与坐在上首的柳知府面对面,一举一动无不落到人家眼里。

    看苏木心神不宁地坐在蒲团上,柳知府不禁皱起了眉头。

    对于苏木,他是闻名已久了。作为两榜进士,知府大人对于本府的文教非常看重,在看到苏木那首诗之后,就留意上了此人。

    这诗写得真是好,隐约有一丝唐人的开阔气象,这一点恰恰是同时代人作不出来的。

    后来有听说苏木将名下六十亩田产寄在清苑县学,治下的子民中出了这么一个急公好义,又文才出众的人物,心中怎能不高兴?

    便想像过这个苏木苏子乔究竟是个怎样风流儒雅之人。

    今日一见,儒雅倒是儒雅,风流却风流得让人心中恼火。

    好好一场考试,你苏子乔要来考,自来就是,怎么连带着风流帐也带过来了。

    真真是斯文扫地,不堪得紧。

    “不堪”对于读书人来说,已经是很严重的评语。

    内心中,苏木便被柳知府归类进狂生一类人物当中。国家取士,首重德行,此人已是不能用的。

    因此,他才说了苏木若不中第一,就不用来考的话来。

    如今,见苏木老神在在模样,知府大人更是有邪火一股股拱上来:你苏子乔有几分才气那不假,可府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今日定然要让你中不了!

    府试的卷子早已经印好,很快,引着横竖暗红色格子的卷子就发了下来。

    然后是经贴题目纸。

    苏木接过来一看,先松了一口气,这三道题目都会作。

    一道题来自《尚书》,一道来自《春秋》,另外一题是《书经》。

    三到题目都是一句话,让考生根据这一句话,将整个段落默写下来。

    以前那个苏木虽然智商有问题,可记性却好,早已经把《四书》、《五经》背得一字不差。

    因此,这三道题对苏木来说毫无压力。

    当下就磨了墨汁,提笔用工整的三馆体,一丝不苟地写了起来。

    这次若不能拿第一就是失败,苏木也不敢乱来,字也写得老实,一个个端庄方正,就好象是雕版印刷出来一般。却不敢在卷子上玩个性,秀书法。

    如此,正好投了柳知府之好。

    柳知府老牌进士出身,承的是道学衣钵,素来只喜欢《论语》,为人古板得紧。

    若苏木今天用董其昌的体来答卷子,他固然会一阵惊叹:此子当真是惊才艳绝。

    可未必会给苏木高分,至少在书法这一项上,苏木别想拿到一分。

    考场上的字讲究是的清晰工整,让人看起来不至于出错。你搞这么多花头做甚?

    ……

    一看到苏木答卷如此老实稳重,馆阁体也写得如此之好,柳知府只感觉有一到清凉之气由脚下升起,直冲到顶心,竟有种舒爽的感觉,对他的印象微微有所改观:能写出这种字的人,性子应该不至于飞扬跳脱,或者胸有静气。也许,我对苏木有些先入为主了,且再观察观察。

第五十五章 经帖题算是过了

    看到苏木工整得让人毛发直竖的馆阁体,柳知府心中畅快起来,看苏木也顺眼了许多。

    当下对此人也有了兴趣,就站起身背着手慢慢走到苏木身边,定睛看去。

    苏木正在做第一题,字虽然写得慢,却全对了。更奇怪的时候,每默写下一个完整的句子,他都会下意识地空上一格。

    古代的书籍都没有标点,读书人在看书的时候需要自己断句。当然,来参加考试的童生因为学养关系,有不少人还做不到这一点,也就是教书发蒙的先生怎么断,就跟着怎么断。

    而断句这种东西又是考较一个读书人基本功是否深厚的标志之一。因为圣人之言大多言简意赅,一句话因为断句不同,也能产生不少歧异,在学界也有许多不同的解读。

    比如最有名的那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可以断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也可以断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就因为标点不同,含义却大相径庭。

    见苏木在断句的时候自动空了一格,柳知府一笑,心道:毕竟是个少年人,难免有炫耀之心。不过,他要空一格,你也不好说什么,科举考场上,也没有硬性规定不能空格。苏木是韶泰的学生,韶老夫子在保定府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儒。苏木今日的断句,估计也是韶泰自家对经义的理解。听人说,韶泰也是理学门徒,且看看他对圣人之言的理解与我可有不同。

    这一看,只十几句,柳知府倒是一惊。

    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韶泰果然厉害,对于经义的理解,别说是在整个保定,就算是放在全天下,也是第一流的。苏木能够拜在这样的名师门下,也是他的运气。若是本府当年也有这样的名师指点,又何至于蹉跎岁月,四十岁了才进士及第。

    “韶泰的学问果然精深,苏木一字一句断得如此之好,估计平日里也是下了苦功的,如果他今天的题目真的做得不错,倒不妨……”;柳知府有些犹豫:“我对苏木,却是有些苛刻了。”

    柳知府却不知道,苏木之所以断句,那是下意识所为,这也是现代人写作的习惯,倒不是有意炫耀。他进考场之前,两个女孩子又哭又闹,搞得人尽皆知,此刻惟恐不低调,又怎么会在关系到自己前程的科举场上出妖蛾子?

    不过,歪打正着,让柳知府对他的观感好了许多。

    可惜柳知府并不知道,现代出版的古文典籍中的标点都是经过近现代无数国学大师们斟酌推敲过无数次才最后定案的。这几题以前的那个苏木早已经背得熟了,现在的苏木在大学里研究的就是这个,也读过几次,两个身体的记忆一对照,就随手写了出来。

    可以说,他的断句融会了从民国到现代无数人集体智慧的结晶。

    柳知府看得不住点头,越看下去,心中越惊。通常是一句话他以为自己已经完全理解了,可苏木空上一格,却变成另外一种模样。看似意思大变,可微一琢磨,却别有一番滋味。

    “恩,本府刚到保定,还没来得及与地方上的饱学大儒交流,以后得闲,倒是要同韶老夫子多多交流。”

    作为一府之尊,又是本次府试的主考,老这么站在苏木身后看卷子不成体统,也有舞弊情疑。

    柳知府只能按捺住心中的期待,抬头看了看其他考生。

    考场里一片静谧,三四百名考生都将头埋在考卷上,但表情却各有不同。

    有的考生写得非快,只片刻就将第一题写完。不过看他的衣裳和双手,已粘满了墨汁,看起来很是狼狈,估计是个毛糙之人。

    有的考生写得很慢,写上一句话就停下来,咬着笔杆子皱起眉头,老半天才再次落笔。就仿佛手中的笔重逾千金,每写一个字都要耗尽全身力气一般。

    更有童子从头到尾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着前面发呆,目光空洞麻木,不用想,肯定是记不去这段文字。

    像苏木这种不紧不慢地答题,一脸从容淡定的并不多见。

    柳知府禁不住感叹一声:这童子试真是乏味,什么人都能进考场来。不像有功名的读书人,一提笔做卷子,都是潇洒自在,这才是读书人应该有的心性啊!罢罢罢,这经帖题没意思得紧,等下交卷,让学政衙门的人审吧,反正都是死记硬背和书法上的工夫……不,倒是苏木卷子上的断句还值得一看,就由本府亲自阅卷好了。

    他摸了摸下颌上的胡须,不觉意动。

    三道题,又是默写,总字数也不过一千多字,不少考生很快将写完了,把卷子放到一边,等着考官收卷。

    府试的经帖题都安排在上午,做完之后,考生一般都会休息片刻,吃点东西。下午,才开始八股文写作。

    作完题目的考生有不少从考篮里拿出烧饼小心地啃着,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只苏木还是好整以暇地默默抄写着,竟拖延到正午时分才做完。

    轻轻转动着已经有些发热的手腕,苏木看了看自己的卷子,非常满意。所抄的文字散发出淡淡的墨汁香味,咋眼看去,就好象一本刚印刷出来的书籍,还是装帧最精美的那种。

    至于内容,肯定不会出半点错的。

    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出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已是正午,下了十几天的雨,今日却是个难得的艳阳天。明亮的阳光照耀而下,外面一片明亮,殿中采光十足,景物清晰。

    很快,卷子就被收了上去。

    柳知府伸手将苏木的卷子接了过去,慢慢地读了起来,细细品味着,他已经等许久了。

    在他看来,苏木的经帖题算是过了……不,应该排在头名。

    见柳知府一边看一边点头,苏木知道自己这一题算是过了,心中松了松。

    不过,一想到接下来的八股时文,他心中又是一紧。

    文言文写作是他的弱点,若这一关出点纰漏,就算自己的经帖题做得再好,也是毫无用处。

    “也不知道这一期的八股文会出什么题目,老天保佑啊!”

    他是最后一个作完的考生,还没等他吃点东西,八股文的题目纸就下来了。

第五十六章 这就是名师啊

    这次府试对苏木而言自然是誓在必得,问题是难度实在太高,不拿第一就是失败。

    经帖题作得完美,这一关算是过了。关键是八股文,这种题目才是科举最重要的部,多少高手名士在这上面沉沙折戟,多少人一次次在半夜中被提笔难成文的噩梦惊醒过来。

    后人一提起古代的科举,首先想到的就是八股文章,而不是经帖、试帖诗、策问,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问题是,对八股文,肃穆是完全没有信心。

    作完经帖已经很迟了,肚子饿得咕咚响,等题目纸下来,苏木也顾不得吃东西,立即拿了起来,定睛看去。

    也不知道怎么的,上面的字他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却死活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内心中一片空白,就好象被人全部掏空了一样。

    那两道题目在眼前也逐渐模糊起来,慢慢旋转,连成一片。

    眼前的景物也忽近忽远,无法对焦。

    这感觉非常不妙,苏木知道自己太紧张,以至于无法静下心来。

    这情形他当年参加高考时也曾经遇到过,刚开始的时候几乎无法思考,在考场里坐了大约三分钟才恢复过来。

    忙深吸了一口气,将头扭到一边。

    等心绪完全平静下来,再将目光再次落到题目纸上。

    这一看,总算是看清楚了,也看明白了,内心中猛地一震,如同有雷电在身体里一闪而过,将身体内外都照得通亮了。

    “实在是太……”

    “太简单了!”

    事情果然如韶先生事前预料的一样,两道题目都是来自《论语》。

    和县试相同,也是小题。

    第一题是:其媚于奥。

    出自《论语》八佾篇,上下两句已经被考官给截去了。原句是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大意是说,与其讨好离我们日常生活十万八千里的神仙,还不如和管我们吃喝拉撒的灶王爷的搞好关系,县官不如县管嘛!

    从这一句看来,儒学其实是一种非常现实的学问。

    第二题是:孰为好学。

    出自《论语》雍也篇,原句是: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

    这是孔子晚年时,鲁哀公与孔子之间的的一段问答。这段话,表达了孔子对于“好学”的定义是“不迁怒,不二过”,完全是偏重在品德修养方面的认知和实践。

    第一句还好,一般的现代人大约没多少见到过。不过,这句却是《论语》的精髓之一,体现了孔子和儒家与时俱进的变通精神。

    第二句则是《论语》中的名句,不迁怒这三个字只要是中国人基本都知道,也作为做人做事的准则。

    这两道题目苏木都做过,就在韶先生出的那二十道题目之中。

    不但他苏木反复增删修改,就连韶先生也亲自捉刀批阅数次。到最后,这些范文已经被他修改得面目全非。可以说,这二十道题目中苏木只给出了一个思路,其中的字词句都是韶先生一手一脚作成的。

    “竟然全部打中了!”苏木惊得目瞪口呆,脖子后面的一丛寒毛顿时竖了起来:“这个……这个韶先生也太神了吧!”

    题目都猜中了,范文也几经修改,苏木现在只需要把已经提前背熟的文章抄上去就是。韶先生八股文的水准放在全天下究竟属于什么等级苏木不敢评论,但就整个保定府来说,应该算是第一等的吧。

    人家可是两举人功名都拿到手的,又在县学当教谕多年。

    放在这一群童子当中,如果还拿不到头名,只能说柳知府是瞎子。

    “这就是名师啊,这就是名师啊!”苏木欢喜得几欲手舞足蹈,如此一来,这场考试也彻底失去了悬念。

    一颗心彻底放松下来,苏木也不慢着写卷子,反掏出林老板事先给他准备好的馒头,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馒头早已冷透,可吃在嘴里却分外的香甜。

    等吃完午饭,又磨了一池墨汁,这才提起笔,定了神,一字一字地抄了起来。

    府试也就这样了,只要不犯低错误,比如写错别字,在卷面上留下污垢,就是妥妥地稳拿,此刻保持心境的平稳最为重要。

    苏木刚才的一举一动都落到柳知府的眼里,经帖题已经读问,其中的断句非常精到准确,很多地方同柳知府所学不谋而合,也有些许细节有写出入,却别出心裁,让人耳目一新。

    越读,柳知府对韶泰一门师生的学问越是喜欢,对苏木接下来的八股文自然而然地有了兴趣,急欲一睹为快。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忘记了让苏木必须拿第一的念头,这个转变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可一看到苏木拿八股文题目纸时手微微一颤,然后捧着卷子发呆时的情形,柳知府心中一个咯噔:今科府试因为是本府第一次主持,对保定的读书人的水准也不太清楚,这才有意降低难度,没有出生题怪题。这么简单的题目,苏木缘何一脸的为难,难道他做不出来?没道理的啊!

    又等苏木再次看题时,柳知府见苏木脸上露出激动的笑容,心中没由来的一松。知道这两道题苏木会作,只不过刚才太紧张而已。

    可苏木接下来的表现却让柳知府心中微微有些恼火,这个苏木却不急着写卷子,而是吃起饭来。吃完饭,还不紧不慢地磨墨,写起字来也是磨磨蹭蹭,没写完一个字都要停一停,上下左右端详半天,才肯再次落笔。

    就算是绣花,也不过如此啊!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很快就到了第一次放牌子的时间,大殿中,就有大约百人将卷子交了上来。

    柳知府只能放弃关注苏木,提起笔批阅起考卷。

    他本是同进士出身,差一步补了庶吉士,胸中学问自然了得。卷子一抓到手中,只三两眼下去,就能判断出其中成色。

    只一个时辰,这一百多张卷子就看完了。

    不过,北方文教程度低,卷子上的文章都作的不太好,看了这么长时间,其中还有些意思的文章也不过区区几篇。其中大多是不堪入目的胡编乱造。

    果然是童子试,要想找一篇让人精神一振的好文字,却如同那沙里淘金一样。

    而且,这种狗屁不通的文章读得多了,整个人就好象在闹市中穿行而过,从头到脚带着浊气。

    柳知府不禁有些羡慕那些能够主持乡试和会试的考官,读到好文章的几率比起童子试却要大上许多,那才是一种享受呢!

    不过,别说会试、乡试,就算是童子试的最后一关院试都要从中央派下大员主持,却不是他这么一个小小的四品知府可以觊觎的。

    看完卷子,第二次放牌的时间又到了,这次提前交卷的人更多。等卷子收完,殿中只剩下稀稀疏疏十来人。

    柳知府这次已经懒得在看卷子,实际上,他觉得也看不到什么好的文章,童子试也就这样了,能写出一手好八股的早已经得了功名。而最近几年,保定好象也没出现什么新晋才子,除了苏木……苏木……咳!

    苏木还在慢悠悠老牛拉破车一样写着,顿时把柳知府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忍不住咳嗽一声,道:“本期府试还有半个时辰就要结束。”

    话刚一说出口,他心中却是失笑,暗想:苏木能不能写完,又关本府什么事情,我倒是操心上了,奇怪,奇怪!

    不过,这个苏子乔做卷子也是奇怪。别人答卷子,尤其是时文,都会先打草稿,修改完毕,这才誊录上去。而他却就这么一个字一个字往上填,就如同事先已经有了腹稿一般。

    心中好奇,柳体知府就按捺下内心在躁动,等着。

    好在又过了一壶茶时间,苏木终于将卷子做完,抄着手静静地坐在那里静候放牌的时间。

    柳知府倒是替他松了一口气,可算是作完了。

    就走过去,拿起苏木的卷子看起来。

    两道题,每篇八百字左右,也就是一晃眼的功夫就能看完。

    可柳知府着一看,却是老半天。

    苏木心中突然有些忐忑起来。

    不得不承认,韶泰先生的文章在保定府乃是第一流的,用来对付区区一场府试自不在话下。

    可是……

第五十七章 应该是头名了

    可是,文章这种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风格。

    所谓文如其人。

    苏木这人沉静庸懒,文章的风格自在随性,虽然有意约束自己严格地按照格式走,文字也故意写得老成,可在细节上依旧有很多灵光一闪的东西。

    至于韶先生,则是一味深沉稳重,有的时候甚至失之呆板。

    文章这种东西各花入各眼,一百个读者有一百个哈姆雷特。一篇有水准的文章出来,爱的人爱到要死,不喜欢的则是多看一眼都嫌心烦。

    如果这个柳知府恰好不喜欢这种味道的时文呢?

    还有,韶老夫子虽说是保定府有名的宿儒,又是县学教谕。

    但中了举人之后,就没有再进一步夺得两榜进士。而中进士,做官则是读书人的最高理想。老夫子肯定也不会免俗。之所以以前中不了,肯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又或许他的文章中有重大缺陷。

    如果这样,换到以前,过府试是不难。

    可我今天必须拿第一啊!

    一想到这里,苏木内心中又不塌实起来。

    正惶惑中,柳知府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突然从苏木的几上拿起毛笔,看了看,又看了他的砚台一眼,一笑:“干了,磨墨。”

    “磨墨……”苏木一头的雾水,弄不明白这个柳大人究竟想干什么。

    只能硬着头皮给砚台加了点水,霍霍地磨了起来。

    须臾,一池黑得发亮的墨汁在砚台里轻轻荡漾。

    柳知府蘸了墨汁,在苏木的卷子上一圈一点,算是认可了苏木的卷子。

    这两题乃是韶泰是手笔,而韶泰和柳知府又同是道学先生,系出同门。只感觉这两篇八股时文一字一句无不说到自己心坎中去了。顿时胸怀大敞,这个苏子乔啊,虽然写文章慢得让人心急,却写得极为精到。所谓好事不在忙上,慢工出细活,恰好说明此子心性沉稳,他若不中,还如何服人?

    见柳知在自己卷子上一圈一点,苏木自然知道这是老师取了自己。童子试前两关,如果主考觉得考生的卷子还成,可以当场录取。

    苏木心中一喜,却又想起另外一事,忍不住问:“府台大老爷这是取了苏木吗,第几名?”

    不是第一,就是失败,由不得他不关心。

    柳知府听苏木这么问,心中不快,这小子也太不懂得规矩了。

    面色一沉,也不理睬,径直回到主座。

    旁边一个文吏笑道:“苏木,府台既然点了你,又有不得第一就落榜的话在先,自然是点你为今科头名,还不快上前拜谢老大人?”

    苏木欢喜地跳起来,走到柳知府面前,拜道:“多谢恩师。”

    按照士林规矩,柳知府点了自己,以后就算是他的老师。

    等以后苏木参加院试、乡试,如果依旧上榜,又得多两个座师。而等他将来入仕,这种师生关系将是他的政治同盟,还必然会伴随一生,这就是明朝政治的特点。以门生座师,同窗同学为纽带,结成一张庞大的关系网。

    不同的关系网相互交错连接,就构成了明朝的文官系统。

    这个系统把持舆论,掌握国政,是这个世界的高屋建瓴。

    至于会试和殿试,这两关一旦过了,可以直接授官的。国之重器,自然不肯轻易予人。所以,这两场考试名义上的主考官是皇帝。也因为这样,两榜进士又被称之为天子门生。

    柳知府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伸手将苏木从地上扶起来,叫他回座位等着开闸放牌。

    苏木这两篇文章做得不错,柳知府非常满意。当然,他也知道这其中未必没有自己个人喜好的因素。

    就苏木所表现出来的水准看,苏子乔将来中个举人还是有可能的。至于进士,七分天意,三分人事,谁说得清楚?

    好不容易等到考试结束,天边的夕阳染红了天边。

    站在贡院大门口,回头看去,整个学政衙门沐浴在这一片玫瑰红之中,有一群鸽子联翩升高,消失在东方苍茫暮色中。

    苏木是最后一批交卷的考生,出了贡院,外面也没几个人,小广场空旷得可怕。

    回忆起整整一天的考试,苏木心中感慨:速度啊速度,我做题的速度还真是慢啊!不过,如今的我再也失败不起,没一关都是最后的决战,只要在等上几个月,中了秀才,中了举人,一切却又不同。到那个时候,人生才会是另外一番光景。

    收拾好心情,正要回家,却看到远处的台阶下跪着一条小小的身影。

    因为逆光,也看不清楚,可那身子却是如此地熟悉。

    苏木手搭凉棚,心中却是一震,不是小蝶又是谁。

    他走到小蝶身边,低头看去,却见这小丫头正微闭双目,口中轻轻念叨,好象是在念这一段经文。

    她是在为我祈祷啊!

    苏木鼻子中有热热的液体涌动,拉了小蝶一把:“小蝶,你一直等在这里啊?”

    小蝶没有动,身体硬得像是一根木棍。她抬头用疲惫的目光看着苏木:“少爷,你考完了?”

    “考完了。”

    “考得怎么样,得了第……第几……”实际上这话问得毫无必要,不得第一就要名落孙山。

    苏木:“应该是中了第一,主考大人当场点的。”

    “总算是得了第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小蝶身体软了下去。

    “结束了,在过一个多月就是院试,那一场才要紧。走,回家去吧。”

    “少爷,我腿麻了,跪了一整日,走不动。”

    “傻子,竟然跪了一天。”苏木声音哽咽,双手用力,半是扶半是抱。

    二人就这么艰难地朝前走着。

    好半天,也不知道走了多长路,小蝶突然“哇!”一声哭起来。

    “怎么了?”

    没人回答。

    “小蝶,你究竟怎么了?”

    “饿了,少爷,我饿了!”泪水一点一点落到苏木手背上,热得烫人。

    “别哭,咱们不回家了,找个地方大吃一顿!”说着说着,苏木的眼泪也沁了出来。

第五十八章 惊天霹雳

    同县试一样,府试放榜依旧在三日以后。参加考试的士子能否高中,还得等到那天,心中未免忐忑。

    当然,此事同苏木没有任何关系,他已经被知府大人当场点了第一。

    拿了头名,心中自然得意。可苏木自己也知道自己能够高中榜首,其实并不是自己有多厉害。县试且不去说,府试能够侥幸过关靠的却是韶泰提前打题,开了作弊器。有此名师在,自己也可少走许多弯路。

    否则,真凭自己的本事,事情却是另外一番模样。

    府、县两道考试算是过了,接下来就是院试,这才是决定自己命运的关键。

    院试又称章试,是古代读书人为了获取正式考试的资格的一种考试。

    只有中了,就能获得秀才功名,可以见官不跪,免除一切徭役和赋税;只有中了,才算是挤进特权阶级。

    院试的主考官一般都由省学政官担任。考场并不固定,离省城近的州府都集中在省城参考,其他偏远地区则由就近考试,由省学政衙门派出考官,依次举行。

    也因为这样,各府的院试考试日期并不固定。省城要早些,而其他地方迟上一两个月也是可能的。

    保定府的行政划分比较怪,在唐宋元时期,本是河北的省会。到明朝时,整个河北归北北直隶管辖,保定则降格为副省级城市。

    即便如此,保定府的架子撑在那里,院试的考期与直隶总督府治所北京同步,定于五月初。

    既然以获取举人功名为目标,这事对苏木来说即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是,他不用像其他县份的童生一样要提前进到保定府,车马劳顿,被明朝糟糕的交通折腾得半死。坏事是,现在已经是四月,一个月之后就要进考试,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太多。

    院试之后,再过两个月就八月份的乡试。

    一场接一场的考试,就算是科场老人,也会被这不歇气的考试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更别说苏木这个新丁。

    自家的底子自家清楚,韶泰能够打中府试的题目那是基于对柳知的了解。这次北直隶衙门会派哪个学政来做主考,又有什么喜好,根本就没有人知道。

    再说,韶先生再神,也不可能次次都能猜中题目。否则,他早就考中进士做官去了,还会留在清苑县做可怜巴巴的教谕?

    靠天靠地靠老师,最后还是得靠自己……不,还是得靠老师。

    想了想,苏木不得不承认,以自己的学问根本没有把握拿到秀才功名。可若就此放弃,也不是苏木的性格。

    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尽人事,听天命。

    天道酬勤,付出一分努力,就能有一分收获。

    与其在这里烦恼,还不如静下心来,好生向韶先生讨教。

    不过,一想到又要去胡家学堂读书,苏木脑袋就大了一圈。自己已经算是彻底同胡顺撕破了脸,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胡莹。

    本来,胡百户恩将仇报,已经惹恼了苏木。可一想到胡小姐对自己的一片深情,苏木又心软了。说起来,在没有获得功名之前,他苏木连中两元所获取的那点名声在一个百户军官和家族势力面前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若是胡百户和三叔强响把自己入赘到胡家,他也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也因为胡莹以死相逼,这才让胡百户打消了这个念头。抛开其他不谈,苏木这次是欠了胡小姐一个人情。

    偏偏这分人情中还搀杂着男女之情,事情就显得复杂了。

    不过,转念一想,苏木立即释然。

    在胡家做了这么长时间帐房先生,胡家的家底自己可清楚得很。没错,在以前,胡百户是财雄势大。可经过于巡按这事一折腾。胡百户又急着去辽东避祸,把手头的货物尽数跳楼,损失巨大。

    到现在,不但现金流彻底断了,还欠了股东们几千两股本没能归还,可以说元气已经大伤,没三五年恢复不了。

    自然也没有那分财力维持学堂的开销。

    如此也好,大不了以后直接去韶先生的家里求学,大不了我苏木来出这份学费,反正咱如今也算是小有身家。

    对于胡家如今是什么情形,苏木也没有兴趣,只内心中隐约有一丝说不清到不明的惆怅:以后再见不到胡莹那小丫头片子了。再过上几年,等我苏木功成名就,也许小丫头早嫁做他人妇。

    可这又能怎么样呢?

    苏木承认自己对胡莹有极大的好感,可这种好感还上升不到爱情的高度。

    他也没有对小丫头有过任何承诺。

    这就是人生啊!

    世界也不会围绕你一个人转,即便是穿越者也不例外。

    韶先生的学堂究竟是怎么回事,目前苏木还不知道。

    在短时间内,他也有些害怕去见这个严格刻板的老夫子。反正还有三天就放榜,不如先给自己放个假。

    小蝶在贡院外面跪了一天,又累又饿,又吹了冷风,在离开的路上,苏木发现这小丫头身上有些发烫。也不敢在去酒楼犒赏自己,忙带小蝶去看郎中。

    郎中凭了脉,说没什么大事,就是偶感风寒。

    就下了一剂药。

    回家之后,苏木第一次下厨房,熏得眼泪鼻涕长流,这才给小蝶熬了一锅白米粥。用过饭,又吃了药,小蝶出了一身的汗。

    想来小蝶今年才十五岁,身体一直很好。加上又知道苏木拿了府试第一,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

    在床上躺了三日,到放榜那天,苏木还没起床,就听到小蝶在外面蹦蹦跳跳,麻利地做起了家务。

    苏木大吃一惊,慌忙起床,一看,小姑娘满面都是红光,气色比自己还要好上三分。

    “小蝶,你的病怎么样了,别硬撑着。”

    “已经好完全了。”看到自家少爷,小蝶未语先笑:“少爷,马上就吃饭了,你先漱口洗脸,立即就好。”

    苏木见小蝶已经痊愈,松了一口气,道:“别弄了,我昨天不是说过带你出去大吃一顿吗,走,出门!”

    小蝶:“不了,在家吃不一样,还节约些。”

    苏木:“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过的话就要算数,别心疼钱。小蝶,今日乃是放榜之日,咱们出去看完榜,顺便吃饭,就当是为本少爷庆贺吧!”

    好说歹说,不忍心扫了少爷的兴头,又急着去看自家少爷的名字是否在榜单上,小蝶这才换了一身新衣裳,同苏木出了门。

    到了贡院门口,好多人,因为来得晚,根本就挤不进去。

    不断有人叫嚷着“中了,中了”,从里面跑出来。

    小蝶病刚好,苏木怕她挤去进出事,就拉住一个红光满面的士子:“兄台可是中了?”

    那人呵呵呵呵地笑了一气,老半天才平静下来,但声音还是有些颤抖:“好叫兄台知道,晚生得了第三十六名。”

    “哦,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那人不住回礼。

    “还想请教,今科府试头名是谁?”苏木问出这句话时,还是莫名其妙地有些心跳。

    “还能是谁,自然是一夜东风人万里的苏子乔。”

    “中了,中了!”小蝶欢呼一声,不住拍手。

    那书生见小蝶如此激动,一脸的奇怪,正要问,苏木已经拉着小蝶走远。

    反正是一家人吃饭,也不需去高档的酒楼,苏木特意寻了一间干净雅致的地方。

    酒楼位于城西,名叫《淇水居》。地方不大,也就十几张桌子模样。

    门口正对着一条小河,河上是一座小桥,桥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长了一丛桃树。正阳春,花儿开得灿烂。春风中,酒幌随风舞动。

    再看酒馆的墙上涂满了士子写随手写下的诗句,真真地古典韵味十足。

    也因为如此,这里自来就是读书人聚集的场所。

    里面正有十来个士子正把酒临风,吟诗做赋。

    见苏木进来,就有众人纷纷站起身来,拱手施礼:“哎哟,这不就是本科府试的头名苏子乔吗?”

    苏木府试的时候被知府当场点了头名,在场的考生虽然不多,可这事却迅速在城中传开了。

    再加上他以前所写的那首诗,苏木如今总算是挤进了保定的主流文化圈,被士林接受。

    县、府两场都拿了头名,接下来的考试中,举人不敢说,一个秀才功名是跑不了的。

    可以预见,一颗新星即将升起。

    于是,所有人都同时站起来见礼,报上家门。

    一听,这群人当中大多是有秀才功名在身的贡生,还有几个则是于苏木同期府试的同窗。

    至于苏木以前呆子名声,在苏木那首诗广为流传,又一口气拿了两个第一之后就不功自破了,也没有人提起这茬。

    见自家少爷被这么多读书人簇拥着,小蝶又是局促,又是骄傲,一张小脸兴奋得通红。

    苏木知道这群人代表着保定民间的舆论,自然做出一副谦虚谨慎模样,从容回礼。

    他心中也是微微得意,谁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昨天才拿了头名,今天就广为人知了!

    不过,被这么多人簇拥着,苏木还是有些小小的烦恼。

    见过礼后,就有士子热心地邀苏木入席。

    苏木也不便推脱,只能同他们坐在一起。

    如此一来,小蝶就只能站在苏木身后小心侍侯,苏木请她吃饭的承诺也没办法实现了。

    读书人聚在一起,也就那么回事,不外是联句吟诗什么的。说句实在话,以前的那个苏木对这一套那是完全不懂。好在身体里还残存着身体原主人的记忆,大约知道规则。虽然对出的诗句水准不高。可在这种场合也就那么回事,只要韵律和格式对了,对质量上倒没有什么讲究。

    心中安叫一声好险,以前看穿越小说时,一读到主人公剽窃后人诗句暴得大名,在士林中混迹时,苏木就很替主角担心。这读书人聚在一起做文会有很多名堂,比如行酒令、联句、社覆什么的,都要根据场合和韵脚现对句。这一点,《红楼梦》中就写已写得详细。而这东西又没有后人之作可以剽窃,一个不小心就会露馅。

    吃了十几杯酒,对了几个句子,苏木渐渐觉得这游戏很有意思。

    正玩得高兴,突然间苏木看到苏瑞声带着两个书生大摇大摆地从门口进来。

    就有几个读书人大声招呼:“苏二公子来得巧,你家堂兄子乔也在这里,不如过来吃几杯酒。”

    按说苏木和苏瑞声以前有过许多不快,这家伙应该推辞才是。

    可苏瑞声却是一脸的微笑,也不客气,径直坐到苏木深身,用火辣辣的目光看了苏木背后的小蝶一眼,嘴角带着一丝假笑。

    别人不知道苏木和苏瑞声兄弟之间的恩怨,都道瑞声你是有才的,还有一个月就是章试,想来得了秀才应该不难。而子乔兄文才出众,今次得了头名,又有韶先生名师指点,秀才功名自是囊中之物。搞不好这次院试,苏家要出两个秀才。

    苏瑞声客气了几句,笑道:“各位谬赞了,苏瑞声才疏学浅,未必就能高中,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倒是我家兄长子乔才高八斗,若不得个秀才,还真是老天无眼呐!”

    他话中有话,苏木眉毛一扬,也不搭理。

    其他也人感觉到这兄弟二人中有些龌龊,皆不插嘴。

    苏瑞声酸溜溜地接着对苏木道:“兄长这次能拿到府试头名,当真是可喜可贺,父亲大人听说之后,也是老怀大慰,说你只要五月份的时候中了秀才,这苏家的大房就算是撑起来了。”

    他一边说笑着,一边又一眼无一眼地瞟着小蝶。

    惹得小蝶鼻子里哼了一声,满面的不快。

    苏瑞声又接着道:“愚弟是不成的,科举场上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没准就落帮了呢!家父说了,这科举的事不急。咱们读书人,修、齐、治、平,乃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修身、齐家之后,才谈得上仕进,一展胸中报复。愚弟年方十八,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惜前几年光顾着读书,房中空虚,未能为我苏家三房延续香火,已是不孝。”

    读书人洞房花烛称之为小登科,对男女之事也比较八卦,就有人来了精神,忙问:“瑞声要娶妻啊,这可是大喜事。你儒雅风流,也不知道要娶哪家的大家闺秀?”

    苏木心中疑惑,这个苏瑞声今天来这里摆明了要找我的不痛快,怎么现在却说起他的婚事来?

    苏瑞声连连摆手:“娶妻一事,倒是不急,总归要等到得了功名才是。家父的意思,先纳妾。”

    大家纷纷点头,说也是这个道理,瑞声你现在只是个童生,若中了秀才,也好迎娶名们望族的女子,却不可图一事之快仓促行事。

    又要好事者不住催问,瑞声要纳妾那可是好事,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女子,想必是早已经定下了。你可不够意思啊,先罚酒三杯。

    苏瑞声点点头:“那是,得罚。”

    说完,就站起身来,举起酒杯,故意用挑衅的目光看着苏木:“说起来这个女子堂兄也是认识的,正是胡家货栈胡百户胡老爷的千金胡小姐。”

第五十九章 天大机遇

    同一时间,北京。锦衣亲军都指挥司,北镇抚司衙门。

    一提起锦衣卫,在后人眼中,这些特务份子和东厂的太监一道,都是明朝政治中最最黑暗的存在。可以不经过司法,随意缉捕、审讯、杀害犯人。

    在权势最大的时候,甚至还能架空皇帝,把持朝政。

    也因为这样,后人便将明朝的没落归结在这一厂一卫身上,或者说,直接归结在魏公公和锦衣特务身上。

    在后世的影视作品中,太监和锦衣卫出出场,额头上就印着“我是坏人”四个大字。

    而锦衣卫的诏狱和东厂的缉事厂也被形容为世界上最阴森的所在。

    可此刻的北镇抚司中却是阳光灿烂,院子里百花盛开,一个大约五十岁的老人穿着便服,躺在胡床上,眯缝着眼睛正享受着这无边的春光。

    此人身材瘦小,显得很是平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被关在诏监狱中的犯人。

    实际上,同外人想象的不同,锦衣卫办的是御案,四品以下的官员根本就没资格住在这里。因此,这里并不阴森。犯人也不着镣铐,只是被限制在一座又一座小院里,不得随意走动,可待遇却非常不错。

    一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恭敬地立在老人身边,低声禀告:“指挥使大人,有报,南京千户所的小子们去杭州公干的时候与留守太监起了冲突,办案的归百户还被人闪了一个耳光……”

    “不用说了,这事某知道。这个归百户真是个废物啊,被东厂的人闪了一记耳光竟然连手都不敢还,你说,某要他何用。”不用问,老人正是当今锦衣卫指挥使牟斌。

    那锦衣立即明白:“是,小的知道该怎么做了,归百户办事不利,就地免职。”

    “什么办事不利,那叫没有担待,没有胆气。”牟斌淡淡一笑。

    大约是因为自家人在太监那里吃了亏,那锦衣干同身受,不觉道:“大人,咱们北衙这些年在外面办案,畏手畏脚,颇多掣肘,倒是那东厂仗着成日侍侯在万岁爷身边,有了圣眷,行事肆无忌惮,咱们也被他们压得苦了。”

    牟斌哼了一声,被这句话引起了心中的不痛快。

    弘治一朝虽然在历史上没有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可风评却相当不错。皇帝登基以后,重用文官。在位十七年,休养生息,国势逐渐强盛,被后世称之为弘治中兴。

    有感于先前几个皇帝重用厂卫酿成巨祸,弘治皇帝对东厂和锦衣卫的信任虽然不减,但却有意无意地大力压制。

    特务政治固然是好,可以让皇帝在第一时间掌握到有用的情报。但若一味放任,却未免使其尾大不掉。而且,如果这两家特务结构勾结在一起,蒙蔽圣聪,他弘治万岁爷岂不成了瞎子聋子。

    所以,在登基之后,弘治默许厂卫相互竞争,放任他们内斗,而自己在其中只起到一个居中调停的作用。

    这一平衡术效果是出奇地好,在他手中已使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对于皇帝的心思,牟斌自然是心知肚明,但凡手下和东厂有了冲突,自然要好好地争上一争。如此,才能让皇帝知道锦衣卫和东厂不是一条心,才能让圣上放心。

    能够爬到他这种高位的,谁不是人尖子,对于皇帝的心思自然是揣摩到了及至。

    只不过,锦衣卫因为没有挨那一刀,有些地方也不方便去。不像太监们,可以随时侍侯在皇帝身边,就连内宫也能去得,论起私人感情来,比起他牟斌却多了许多便宜。

    也如此,在争宠一项,锦衣卫已经落了下风,这几年更是不断在东厂手头吃亏,渐渐的仇怨越结越深。

    倒的霉多了,下面的力士和小旗们见了太监,气势上先输了一头,做起事来也束手束脚。

    圣眷上面,牟斌自然会尽力争取,可下面的人实在太不争气了。

    “说到底子,还是没有人才啊!”牟斌心中不觉感慨。

    锦衣卫的来源有两个方面,一是恩荫,一是自行招收。

    开国是,锦衣卫因为是天子亲军,掌管皇宫卫戍,大多由功臣之后充任。到后来,宫禁一项逐渐交接给太监们。

    而恩荫也不过是皇帝用来赏大臣们的一种手段,被恩荫的勋贵子弟也不用来上班,只每月来领一份俸禄。锦衣卫对他们也没有管理权,算是一种变相的寄禄。

    真正办事的,还得靠在民间和军队中自行招募。

    问题是,军队里都是一些大老粗,锦衣卫可是要担任侦察、缉拿、审讯等工作的,有一定专业性,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至于民间,真正有本领的,都朝科举那条路上挤。

    留给锦衣卫的,就只剩歪瓜烂枣。

    因为人员素质的关系,锦衣卫渐渐地破败下去。

    对比之下,东厂的人却好生兴旺。太监大多五六岁进宫,但凡有几分机灵劲,都会被送到内书堂读书培养。

    太监将来可是要随侍在皇帝身边的,还很有可能进施礼监做内相,对他们的教育马虎不得。教书先生有进士功名不说,还得是大学士。

    在宰辅们的调教下,东厂中有职有位的太监随便拉一个人出来《四书》《五经》子曰诗云溜熟,就算进了科场,得个功名也是易如反掌。

    这种人物做事邀宠自然比锦衣卫手段高明。

    一想到手下人的不成器,指挥使大人就来气,也不睁眼,冷笑:“你们不争气,被人欺负,那也是自找的。别总想着让我替尔等出头,我又没有三头六臂。”

    “是,大人教训得是。”那锦衣卫身体一颤,然后小声说:“咱们在保定府的千户来报,前些日子,都察院派于望龄巡按河北卫所军务,已经回京交差了。”

    “这种小事你们也来报?”锦衣卫日常事务中除了监视朝中四品以上大员外,还外带探察民间舆情,这样的毫无价值的情报,牟斌每月不知道要收到多少,心中难免有些烦躁。

    “大人,这个于望龄却在保定被人给算计了一道,中了借刀杀人之计。说来也是奇了,于大人也算是两榜进士,宦海沉浮多年,人尖子一个。这次却被一个小小的百户军汉给赚了,他也是在回京之后在琢磨出味儿来,可这事本就没脸,只能吃了个哑巴亏。”

    “一个百户军汉。”牟斌睁开了眼睛,堂堂御使只有挑别人错的,什么时候被人给黑过,对此事情他倒是留了意:“说说。”

    “禀大人,小人已经探得清楚。此人姓胡明顺,年轻时本是保定城中一个浪荡子,穷得活不下去了,干脆撕破脸不要,娶了一个百户军官的女儿,入了军户,袭了岳父的军职。做了军官之后,更是开货栈做生意,又兴办学堂,供自家子弟读书。因为实在突出,遭了同僚的忌,这次于大人去保定,同僚们便联成一气,要挑错借于御使的手把他给拿下来,然后,这般这般……”

    那锦衣卫常年呆在牟指挥使身边,自然是个口舌便给之人,只片刻,就将此事从头到尾说得活灵活现。

    待听到胡百户于宋同在千户厅当堂冲突一节,牟斌突然从胡床上直起身体,显得很是专注。

    等手下说完,牟斌突然随意地问了一句:“保定的锦衣卫千户所是不是还缺一个百户。”

    那锦衣卫立即明白:“小人这就将官凭和腰牌送过去。”

    牟斌又躺到胡床上,朝手下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做事。

    等那人离开,牟斌才点了点头,心中却记住了胡顺这个名字。

    此人本良家子出身,却能下决心入军户。在军队时,也敢经商谋利,是个决绝敢为之人。

    当然,单此一项还入不得他牟指挥的法眼。

    胡百户能够在绝地中反戈一击,不惜自伤,将堂堂一个御使操纵耍弄,这份本事确实在惊人。

    如今锦衣卫正青黄不接,人才难得,倒不妨将这姓胡的收入囊中,放在保定历练。

    观察上几年,如果真是个人才,自可大用。

    若真不堪用,也无须自己操心。

    他牟大人日理万机,胡百户如果没有什么突出表现,也不用多长时间,最多半年就会被他彻底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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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上的事情其实都是这样,大人物貌似随口一句话,对处于最底层的人来说就是一场天大的机遇,就看你能否把握住。

    把握住了,自是另外一种人生。

    把握不住,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胡百户并不知道他就面临着这么一场天大的机遇,而这一切都住女婿苏木所带来的。

    当然,他和苏木已经彻底翻脸,这个便宜老丈人也做不成了。

    现在的他正坐在女儿的床前发呆。

    胡莹已经不吃不喝三天了,因为三天前媒人上门来替苏瑞声提亲,说要要纳她做小妾,开出了两百两的彩礼。

    而现在的胡家却有一道迈不过去的坎。

第六十章 关键决心

    手中的那一碗醪糟蛋已经冷透,胡顺也不知道带对女儿说些什么,只反反复复地重复着一句话:“莹儿,你还是吃点东西吧,再不吃,可要饿出好歹来。我知道你不肯去跟人家做妾,可是爹这也是没有法子啊!”

    说到这里,胡顺长叹一声:“你是爹爹的心头肉,若是以前自然不肯让你吃半点亏。可爹爹如今是碰到翻不过去的坎了,实话对你说吧。咱们胡家表面上看起来是日进斗金,生意也做得大,每年怎么着也有一千多两银子入项。可这一千多两银子中还得送出去一大半,真正落到手头的也没几个。”

    “你从小就没有过问过家里的生意,自然不回知道要赚着一千多两银子,光本钱就得投进去上万。我若是有一万两,又怎么可能开这个货栈,享福还来不及呢!其实,这些本钱都是几家商户凑的股本。”

    “上回爹也是糊涂,以为这个官职丢定了,为了逃命,将所有的货物全折本抛了出去。到现在,不但以前的本钱却陪个精光,反欠了人家五千多两,就算把宅子和货栈变卖了,也填不上这个窟窿。可谁曾想,苏木竟然……竟然助爹平安度过了这个难关。”

    听到苏木的名字,床上的胡莹微微动了动。

    胡顺继续叹息:“爹要强好胜了一辈子,将这张脸看得比天还大。这次破产,如果给我三五年时间,凭爹的本事,没准也就赚回来了。可是……可是,爹爹马上就要被债主逼上门来了,真闹开去,我这张脸往什么地方搁。这个之所以答应苏瑞声,让你给他做小妾。实在是,实在是那苏三爷不知道怎么的从货栈最大那个股东手头将股本全买了去。说是,只要你过苏家去,就不来催逼。”

    胡莹依旧闭着眼睛,声音冰冷绝望:“在爹爹心目中面子比女儿还重要吗,难道你真的要将我往那个虎狼窝里送?爹爹……你好狠的心肠啊!”

    “怎么变成爹爹的不是了?”胡顺有些不解:“莹儿,咱们军户家的女儿身份本就低贱,根本许不了好人家。像苏家那种书香门第,也只能给人做妾。说句实在话,爹爹觉得这桩婚事不错,总强似把你嫁去一个破落户的好。”

    胡顺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其实,明朝军户地位之低后世之人是根本没办法理解。明朝实行严格的户籍制度,将百姓分为士、农户、匠户、军户、医户、贱户等不同的阶级,还必须世袭,不等随意改籍。也就是说,你若是军户,你的子子孙孙就只能做军户。

    平日里在地里替军官种地,每年还得服劳役,遇到战争时期,还得自备军械上阵杀敌。且不能经商,不能科举。

    从政治地位上来,胡百户这样的军户军官甚至还比不上一个普通百姓。

    因此,如果不是有苏木的因素。胡小姐的正常人生轨迹应是嫁给一个普通军户子弟,或者给大户人家做小妾。

    胡顺也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但一看到女儿不惜以绝食一死明志,他却有些手足无措。

    胡莹听父亲这么说,心中悲叹一声,在不说话。饿了三天,她身上已经软得没有半点力气,只想就此死去,远离这催心催肝的痛苦:小祖宗,自从我那次提起勇气去寻你,内心中,我胡莹已经把自己当成你的人了,又怎么可能给人做妾。只能……只能以一死,表明我的清白。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外面响起了一串轰隆的脚步声,大个子的声音显得很是急切:“叔,大小姐,有个事!”

    胡顺心中一惊:难道是债主逼上门来了?

    忙将碗放在床头柜上,问:“什么事?”

    因为有些紧张,手一颤,冰冷的醪糟荡出来,淋了他一手。

    胡进学喘着粗气:“韶先生正在收拾东西,说是要离开胡家学馆,叔,韶先生这一走,咱们去什么地方读书啊?”

    胡顺一呆,家里破落成这样,自然是开不出半点学废,韶先生要走,他也没理由阻拦。可是,家中的子弟才开始发蒙识字,若是半途而废……如大个子,都十七八岁了,再耽误上几年,也没办法在读书上进了。

    不行,无论如何得让韶先生留下,砸锅卖铁也得把学费凑够。自己虽然保住了百户军官的职位,可却已经将同僚得罪干净,这胡家眼见这是不成了。若子弟们在不读点书,学回做人处世的道理,胡家在没有翻身的机会。

    胡顺:“你立即去同韶先生说,胡顺马上去见他,请他稍等片刻。”

    “是。”胡进学却没有动。

    “怎么,还不去?”胡顺心情恶劣,声音大起来。

    胡进学讷讷几声:“叔,今天是府试发榜的日子。“

    “那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胡顺不客气地呵斥道。

    大个子大声道:“叔叔,苏木得了头名,一千三百多个童生,他得了头名啦!”

    声音震屋顶一群麻雀同时飞起。

    “啊,头名!”胡顺心中一凛,大叫:“快快快,我要去见韶先生。”

    苏木也不过是在学堂里读了一个月书,竟然就拿了第一。

    “丝,这个韶先生果然厉害啊,不行,这次怎么着也得把他留下。”

    胡顺倒没有想其他,回头道:“莹儿,爹去劝韶先生,你乖乖儿的呀!”

    可就在这个时候,胡百户发现女儿已经坐在床上,面上带着痴痴的笑:“爹爹,你想不到吧,头名,这就是你为女儿选的上门女婿。子乔能得第一,将来也能得秀才甚至举人,爹爹你还想着要一个有功名读书人倒插门吗?”

    胡百户心中顿时相被匕首刺了一般,疼不可忍,半天,才明白,女儿之所以不吃不喝,那是记挂着苏木啊:“女儿,爹知道你记挂那小子。可人家现在是什么人物,别说入赘。就算明媒正娶,人家不会去挑一个大家闺秀吗。忘记他吧!”

    退了几步,又一咬牙,大步朝外走了出去。

    他为人心高气傲,知道自己和苏木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再说,他也放不下脸去向苏木赔罪。

    而且,就算没有这事,苏木也不可能娶一个军户。

    按照大明朝律,军户的女儿将来生了儿子,也只能做军户,除非有兵部尚书特批,才能脱籍。

    无论怎么看,如今前途无量的苏木也不可能出此下策。

    一个小小的百户军官,或者说,就算苏木将来得了功名,也没办法走通兵部尚书的门子。

    明朝的六部尚书一般都由内阁阁臣兼任,在普通人眼中,部堂和阁相高入云端,高不可攀啊!

    坐在床上笑了半天,一个高大妇人走了过来,用手摸了摸胡莹的额头:“女儿,这就是咱们军户的命啊!”

    “娘,女儿,女儿没力气再活下去了!”胡莹扑进母亲的怀里大声哭起来。

    胡母抱住女儿,泪水也涌了出来:“没什么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娘俩哭了半天,胡母正要再劝女儿吃东西,突然间,外面一阵喧闹,有不少人在大喊:“胡百户,胡老爷出来!”

    “胡顺,你给我出来!”

    胡进学一脸慌乱和愤怒地跑过来:“婶,小姐,大事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人,都是咱们货栈的债主,说是要让我们还钱,否则就拆店。还有,还有……”

    胡母:“有话直说,还有什么?”

    胡进学一脸的恼怒:“还有那苏瑞声也来了,还带来了花轿和欠条。说是,要么还钱退股,要么今天就接大小姐过门。”

    “老爷呢?”

    “和韶先生在一起。”

    “快去叫他。”

    胡母回头一看,胡莹一脸煞白,目光中竟然带着一丝决绝。

    胡母悲叫一声:“莹儿,你可不要寻糊涂事啊?”

    胡莹突然笑了:“放心好了,没事的。娘,我饿了,你喂我两口吃食。不用去热,我等不及。”

    “莹儿……”胡母将一勺蛋花喂了过去。

    胡莹大口地吃着,手却悄悄伸到被窝中,放在刀柄上。

    里面藏着一口尺余长的短倭刀,又叫胁差,正是货栈中的货物。

    这玩意儿的用处是切腹自杀,传到中国来后,大多当护身的短兵器使用。

    此时的日本正处于战乱时期,不断有失去领地的浪人武士流窜到中国东南沿海,在海上做海商,或者干脆抢劫商旅。而日本的兵器制作精良,是销量最大的商品。

    她以前试过,这刀断金切玉,锋利异常。

    等下若是暴起出手,定然能将苏瑞声那猥琐卑鄙的狗东西的脑袋割下来。

    到时候,我胡莹大不了赔他一条命,无论如何,得替苏木这该死的小祖宗守住干净的身子。

    吃光一碗醪糟蛋,胡莹等母亲下去洗碗,藏了胁差,悄悄地走到前厅,躲在旁边一间小屋里,从木板壁的缝隙中看出去。

    外面好多人,叫叫嚷嚷地坐了一屋子。

    大厅堂里的货物和柜台早已经搬空,地方却显得大。

    所有的人都是一脸的急噪,纷纷喊着:“胡顺出来。”

    “胡老爷,胡老爷,你也别躲着呀。别人怕你是军官,可我却不畏惧。实在不成,咱们公堂上见,看知县大老爷帮你还是帮我。”

    同时,远远地有唢呐声一声声从大门外传来,显然是苏瑞声带来迎亲的队伍。

    而苏瑞声也不急,好整以暇地坐在一张大椅子上,手中端着一杯茶,眉宇间全是得意。

    胡莹的目光落到他脖子上那根突突跳动的大动脉上面,手指节在刀柄上捏得发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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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好女婿介绍:
书中主要讲述了这里是大明弘治末年,宽厚的弘治皇帝,飞扬跳脱的正德,精彩纷呈的官场现形记,看一个普通现代人如何玩转情场官场。作品在“移动和阅读”火热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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