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章 咬碎牙齿和血吞
听到谢自然将仇钺的毒计和盘托出,苏木心中怒极。
但表面上却浮现出温和的笑容,他真起身来,一把就拜在地上的谢自然扶起,“君服,其实你先前带着人马一去不回,以你的手段,这边闹出这么大动静,怎么可能不知道。本官只需微一思索,就知道这其中定有不对。你能在关键时候杀出来,说明你在民族大义上并不糊涂。这人在大的关节上只要站得稳,就是一个正直君子,至于小节,却不要紧。”
谢自然一脸的羞愧:“多谢学士当头棒喝,小生受教了。小生就算是拼出一条命不要,也需护得学士周全。”
说完话,一咬牙挺直身体,从怀里掏出火石点燃了一支火把,就扔在大车上。
看着熊熊燃起的火焰,就有民夫惊问:“谢相公你这是为何?”
谢自然大喝道:“不过是十来车财物而已,左右也就百余两银子,算得了什么。不烧了,轻装上路,休要耽误了苏学士的行程!”
火苗子蹿起一丈多高,呼啦啦地舔着碧蓝的天空。
那光甚至盖过了灼热的阳光。
一百多两银子的财物,说烧就烧,苏木心中忍不住赞了一声:这个谢自然,还真是个提得起放得下的。他今年也不过十六岁,再磨练上十几年,必然是一个不得了的人物。可惜此人没有进入官场,否则,倒可以提携一二。
火光冲天,原野一片开阔,山野苍茫。火光下,阳光下,黄土高原如同要融化了,金灿灿地流淌着。
苏木忍不住长啸一声,“大漠风尘日色昏。”
谢自然接着一声大喝:“红旗半卷出辕门。”
“前军夜战洮河北。”
“已报生擒吐谷浑。”
“哈哈,哈哈!”
两人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很快,战果就出来了。
本战,苏木和谢自然斩首三级,捕获四匹鞑靼战马。
当然,民夫也死一人,伤六人。
死亡那个民夫,上奏朝廷之后,自有抚恤。当然,那点抚恤经过层层克扣之后也剩不了许多。于是,谢自然又掏了二十两银子补上去。至于受伤的民夫,每人都有五两。其余一人二两。
见谢自然如此大方,众人都是一阵欢呼。
心中都是后悔,早知道伤者有五两银子可拿,先前同鞑靼人作战的时候,应该再勇猛些。
斩首三级,那可是不小的功劳,自不能便宜了边军。
苏木就命赵葫芦拿出文房四宝,一挥而就,将一篇捷报写得花团锦簇。自然,谢自然的名字也要落在上面。
看苏木在瞬间就写出一篇折子来,一手行书如此漂亮,谢自然心中更是敬佩:不愧是状元公,这份折子虽然普通,可这种公文也没那么多讲究。单就这手字,已然开宗立派了。如果能够有这样的老师,却是我谢自然的造化。
本来,谢自然对参加今年的乡试本没什么想法。能中固然是大喜事,实在中不了,也不打紧。他赚下了巨万身家,生活无忧,又有秀才功名,在地方上也是个有身份的人物。
至于能不能做官,倒没有什么执念。
如今,心中突然有种中举的渴望了。
“学士,谢自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写不写晚生的名字,却不打紧。”
苏木一笑:“非也,若是君服今次得了举人功名,倒不妨入仕为国家效力。但以你这份功劳,得个官职不在话下。鞑靼人屡屡犯我边界,屠戮我大明子民。君服武艺出众,真该为国效力才是。”
谢自然这才不反对了。
其实,这事苏木已经想得明白,又爱这个文武全才的秀才。此人若是依征途一路考上去,等到他中了进士,也不知道还得等多少年。不如现在就进官场,边军中正缺人才,尤其是文官。
以谢自然之才,若是在内地做个知县、县丞,只怕发挥不出他身上的才能,倒是埋没了他。
而且,谢自然刚才能够坦然告诉自己仇钺的毒计,从官场的潜规则来说,已经算是投入了他苏木的门庭。
对于自己的手下,他苏木当然要好好提携。
以苏木在皇帝那里的情谊,又有这件军功在手,给谢自然在边军弄个从七品的文官职务当不在话下来。
很快,捷报就以八百里加急送报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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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仇钺所预想的那样,那一队鞑靼人探马在回程的时候,正好进入了边军的伏击圈。
仇钺想得也是美好,鞑靼人在伏击了苏木的车队之后,又押送着大量的辎重,肯定走不快,到时候,边军只需一个冲锋,就能解决战斗。
却不想,这队鞑靼人竟然没带任何东西,见到边军之后,竟仗着马快,只一个瞬间就杀出了重围。
边军虽然出动了一千人马,可都是步兵,等到鞑靼人跑得没影,队伍都还没有展开,只能看着鞑靼人的马屁股吃灰尘。
忙了半天,结果一无所获,反赔进去了上万两开拨银子,仇钺气得将传令兵抽得浑身是血。
明朝军制糜烂已久,军户制度实行了一百多年,部队根本就没什么战斗力。说句难听点的话,明军不过是一群拿着兵器的农民而已。叫他们种地可以,上阵杀敌嘛,就不那么靠谱了。
说句难听点的话,一但边境战端开启,仇钺手下一万多兵卒中,真正能够派上用场的也只有一百多家丁。
对于这样的战果,仇钺气恼的同时,也在意料之中。
不过,他心中也是奇怪,看鞑靼人的情形,好象没在苏木手头讨到什么好,难不成苏木手下那群民夫比老子的士兵打仗还凶?
很快,就有探子就苏木和鞑靼人那一仗的情形报到仇钺这里。
一切都明白了,原来苏木能够全身而退,完全是因为谢自然。
“谢自然,好,好得很。苏木迟到都要离开陕西,本帅或许拿他没有法子。可你却是土生土长的陕西人,本帅要想拿你,有的是手段,等着瞧吧!”
仇钺牙都快要咬碎了,琢磨着怎么才能给谢自然一点颜色瞧瞧。
第七百零一章 分别
不得不说,作为陕西土著,谢自然对于陕西至宁夏的所有道路都是门清。
他所选择的这条路比起苏木以前所走的那条,虽然难行些,却要节约大约五日路程。
尤其是烧掉不必要的辎重和大车之后,一路更是走得轻快。
队伍过红寺堡之后就进入平凉府,在陕西镇逗留几日,同当地学政见了面,然后过安东中护卫、崇信之后,就来到泾州。
却见着眼前却是开阔的平地,阡陌交通,人烟繁盛,已经到关中平原了。
这个时候,大家绷紧的神经才算是彻底放松下来。
又几日,队伍到了汾州,算是进入西安府的地界。
屈指一数,这次从宁夏回关中,也不过用了二十天,比起去时,节约了大概十日。
时间已经到了八月初一,离九月秋闱也不过一月时间。
“苏编纂,这里距西安城若是坐船,最多再行三日。小生本欲护送编纂过去的,但手头还有差事需要会县衙缴令,只能说声抱歉了。”谢自然长长一揖。
能够同名动天下的状元公同行,谢自然感觉到这一趟还真是不虚此行。
其实,他这人日子过得不错,对于科举入仕并没有特别的执念。未来的乡试能中固然是好,实在中不了,也不影响将来的生活。实际上,他觉得就算自己中了个举人,将来若是想中进士,还不知道要等上多少年。也许是十载,二十载,甚至终生无望。
青春年少,大好人生,有价值的事情多着呢,又何必平白浪费在穷经皓首的故报纸堆里虚耗时光。
从这一点看来,这个谢自然比起苏木这个穿越者来,倒是更像一个现代人。
但是,同苏木这一阵子的接触,谢自然依旧隐约地感觉到苏木身上的不平凡处。从表面上看来,苏木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老夫子没什么区别,说的依旧是子曰诗云的那一套。可在不经意之间,他却突然会说出一些叫人眼睛一亮的话来,让谢自然感觉到苏木智慧的闪光。
其实,苏木所不经意说出的话也不过是现代人的一些常识,却大合了谢自然的胃口,叫他豁然开朗了。
比如,古人都讲究要抹去自己的个性,将个人的利益和集体紧密的联系在一起。所谓存天理,灭人欲,如此才算是符合圣人大道。
但苏木却说,圣人之所以这么说,那是因为当时的生产力低下。需要举全族甚至一个国家的力量才能办成一件事。后来,随着生产技术的发展,生产力的进一步解放。以前需要十个人才能办成的事情,现在一个人就能做好。因此,就有了实现个人价值的可能。
所以,个人价值的实现,对于一个国家和民族却是有好处的。
这样一些看起来离经叛道的话,有的时候很是让谢自然精神一振,感觉这一路走来,所学到的知识,比起以往十多年的总和还多。
此刻分别,谢自然有些依依不舍了。
又有些激动地说:“苏编纂,小生这半个月在随侍门下,有学士的耳提面命,收获良多,心中却是感激不尽。在晚生的心目中,已经将学士当成自己的老师了。”
谢自然怎么说也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在苏木看来,也不过是一个孩子。即便比起同龄人成熟许多,却还是不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
苏木看出他的不舍,一笑,将他扶起,温和地说:“君服不虚如此,据说你也有报名参加今年陕西乡试。好好考,若是中了,你们倒是一场师生的缘分。”
“是,学生一定尽力。”谢自然连连点头,又行了一礼,转身上了马鞍。
“君服……”
“不知学士还有什么吩咐?”听到苏木叫,谢自然就要下马。
苏木朝他摆了摆手:“没什么了,走吧!”
“驾!”一声喊,谢自然的马匹卷起一股烟尘走得远了。
看着他嚣张的背影,苏木盐然失笑,心道:“这孩子还真不错,我刚才险些忍不住要同他说说今期乡试的事情了。如果我愿意,无论是漏题,还是给个关节,送他一个举人功名,也不是难事。”
“可是,国家自有法度。苏木如今已明满天下,这样的事情却是做不得的。”
“况且,今期乡试,究竟该出什么题目,我苏木都还没想好的。”
“如果这谢自然真是个可造之才,不用我漏题,他一样能够考个举人出来。到时候,再提携他不迟。”
苏木穿越到明朝之后,之所以有今天的地位,也是靠着作弊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可他也是不得意,若是靠真本事,他又如何是古人的对手。现代人的学识和古带书生根本就是两个体系。
但是,内心之中苏木也觉得这么做是不对的。这件事,也只能当成一个秘密深埋在自己心中。
看着谢自然的背影,苏木突然有种预感,自己和这小家伙将来还有见面的一天,只要自己还在陕西的话。
按照苏木的预测,从刘瑾干掉内阁两老,到改革军制,至少还有半年时间。然后,就是安化王之乱。
无论怎么看,他苏木都很有可能在陕西再呆上一年。
现在,最主要的就是主持乡试了。
苏木回到西安府之后,并没有急着进城,而是到蓝田、骊山、华山等地转了一圈,将西安附近都游了个遍,这才进了城。
一进城,就看到满眼都是青青子衿,不用问,定然是来参加乡试的考生。
这样的情形,苏木并不陌生。只不过,当年他是考生,如今却是大主考。
人生的际遇和变化,叫他心中一阵唏嘘。
去年来巡按陕西的时候,他就在城中住了一段日子。
那个时候,苏木做陕西乡试大宗师的圣旨还没有下来。现在一进城,就看到本期陕西秋闱的布告张贴在城门口处和各大衙门的大门口。
不但如此,榜文还被好事者直接抄下来,四下传阅。
听说状元公,一代词宗苏木要做这一期大主考,整个陕西的读书人都激动了。都说,如果能够做他的门生,当真是一跃龙门身价百倍。
苏木刚一回到学政衙门,就被陕西巡抚接了过去,说是地方乡绅久仰苏学士大名,都想见见这个未来的大宗师。
看到陕西巡抚递过来的帖子,苏木面上露出苦笑。不用问,那些乡绅要同他见面,不过是想从他那里探点口风,看能不能提前知道本期乡试的题目。
这正式苏木所害怕的事,也因为这样,苏木先前才不急着入城,在外面玩了这一圈。估摸着进贡院的时间差不多来,才进了西安。
却不想,还是被他们给逮住了。
第七百零二章 女魔头
在路上行了几日,谢自然也如期回到了凤翔府扶风县。
这一去宁夏,来回就是一个半月。仆仆风尘,谢自然正青春年少,也不觉得疲倦。其实,像这样的路程,他每年在贩运牛羊的时候都会跑上两三回。又没有父母高堂妻子儿女,了无牵挂,到也自在。
到了城门口,民夫们领了脚力钱,立即一哄而散,回家去同妻子团聚。
早就有两个货栈的伙计迎在那里,上前就牵住谢自然跨下大马的缰绳:“东家,你可算回来了,这一路可辛苦,快快回商号去。大伙儿算着日子,又得了信,估摸着今天就要回来,早就酿好了几坛子米酒等着给你接风呢!”
“大热天的酿什么米酒,不怕酸吗?”谢自然跳下马来,看了看身后的六个伙计,喝道:“都将兵器收起来,仔细让人看到了,又是一桩风波。”
上次和两个人贩子斗殴,亮了家伙,结果因为非法执械,被罚跑了一趟宁夏。如今,还没销案,谢自然当然不肯在被有心告上一状。
他手下的伙计都是跑老了江湖的,也不在意,只笑嘻嘻地解下腰刀藏进包袱里。
更有人道:“东家,不是小人说,你也是在乡兵那里挂了职的秀才相公。你不找人晦气,别人就要叫阿弥陀佛,谁敢寻咱们的不自在。上次那姓黄的篾片相公,若不是东家你的同窗。咱们早就杀上门去,将他的房子都给掀了。”
其他几人同声叫道:“确实是这个道理,怕什么?”
谢自然苦笑:“毕竟是同窗同学,凡事不能太过。你们几个也休要如此张狂,乡里乡亲的,收敛着些。否则,还真要人当我谢自然是个鱼肉乡里的土霸王了。”
说来也怪,谢自然他们集在一起说话,守城的小卒很自觉地躲在一边,好象生怕惹他们不快一般。
谢自然又对来迎的两个伙计说:“且不急着回家,我先去县尊那里交卸了差使再说。”
两个伙计有些急噪的样子:“东家,县尊那里晚些过去也是无妨。”
“怎么了?”谢自然浓眉一扬,感觉到伙计的话中有话。
听到东家的问,一个伙计才道:“东家,你还是快些将商号里的那尊女菩萨给打发掉吧。她若再不走,咱们可都要疯掉了。”
“哦,你说的是梅之华姑娘,一个十岁的小孩子而已。”
“十一岁了,囡囡姑娘大前天才在商号里摆酒祝了寿的。”
“她一个十一岁的小家伙祝什么寿。”谢自然哑然失笑,背着手大步走进城去:“我还是先去衙门,毕竟,身上背着一件案子,虽然不过是芥子大点事。但如何不销了,却总叫人不安心。咱们边走边说,对了,囡囡姑娘怎么了?”
话虽然这么说,谢自然却没想到自己才满十六,也就被囡囡大上五岁而已。
在世人眼睛里,不过堪堪成年。
既然东家都这么说了,那两个伙计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小快步跟在他后面。
十几个人昂首走在街上,一个个精神饱满,面带剽悍之色,竟有一股说不清的气势。
一路上,不断有人拱手做礼:“见过谢相公。”
“谢君服,从宁夏回来了,可见过鞑靼人的模样?”
谢自然一一颔首微笑,就有一个伙计得意地大笑道:“鞑靼人算可球,我们东家可是亲手砍下了一个鞑靼人脑袋的。”
又有一群孩子追了上来,不住喊:“谢大爷,谢大爷。”
谢自然朝旁边一个伙计点了点头,那伙计就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铜钱撒了出去。
于是,街上顿时一阵大乱,不断有孩子在喊:“谢大爷看赏了!”
如果苏木在这里,肯定会忍不住摆头: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土豪吗?谢自然才十六岁,将来还如何得了?
……
土豪,能交个朋友吗?
……
看见孩子们欢乐的笑声,谢自然面上也露出微笑,这才回过头问:“囡囡姑娘究竟怎么了,看你们的模样,好像很怕她的样子?”
“怕,怎么不怕,太怕了。”一说起囡囡,那个伙计就打了个哆嗦,低声道:“东家,小人从来就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你走的这一个半月,这商号简直就成了她的天下。家中上上下下,只要一听到她的声音,身子就发颤。”
谢自然:“一个小孩子,顽皮些很正常,你们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吧?”
“如果顽皮就好了。”伙计面上变色:“东家你走的时候,说是叫小人们照顾好囡囡姑娘,毕竟人家是官家小姐,但有所需,不能短少了她。”
“一个小孩子家,吃点用点,又能花多少钱?”谢自然不以为然。
“花钱……那是,囡囡姑奶奶是太能花钱了。小人是看明白了,这个梅姑娘来历不凡,日常用度,简直……简直就是。”那伙计想了想,终于想到一个贴切的词:“简直就是贵比王侯,显然是有眼界的人。单说她出一次恭吧,咱们一般都用木片厕筹对付。这小姑奶奶却是要用纸,你给她的纸吧,好嫌太粗燥。竟自顾自地给书坊下了定单,定了上好的纸张不说,还叫人家在纸上弄出皱儿,撒上玫瑰香精油。”
“这么厉害?”谢自然倒是吃了一惊:“说下去。”
那伙计又道:“小姑奶奶又叫人用象牙做了个小刷子,从药铺子里配了一种药膏,每天一起床就粘了水,在嘴里刷刷的。”
“等等,你说的是她用一把象牙刷子刷牙?”谢自然突然想起苏木一路上每天早晨也用同样的方法漱口,心中顿时一动。
“没错,就是用象牙刷子刷牙。这也就罢了,一把价值六七两银子的刷子,她用上半月就扔废纸篓子里去,说是已经脏了,上面粘了什么细什么军的,不能再使。否则,会生病的。那可是六七两银子的象牙刷啊,足够普通人家吃上两年的了,她半个月就使一把。”伙计已经出离的痛心疾首:“还有,东家离开家的时候,叫小人去叫裁缝过来给她做衣裳。这小丫头可好,一口气做了二十多套里外衣裳,每天都会从里到外换一身新。穿过的衣裳,绝不再碰。”
“啊!”谢自然还好,其他几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其中一人更是抽了一口冷气:“我的妈呀,这哪里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简直就是皇后娘娘!”
伙计愤怒地说:“谁说不是,糟践银子也不是之中糟践法。小人一时不忿,说了她几句。结果,这丫头就大发脾气,说是她以前在家,和她爹在一起的时候。她爹就说,穷养儿子富养女。这女儿家,就得朝富贵里养。将来才有见识,才不可能被一个穷小子给骗了去。这都是家风,邪得紧。”
“多说了几句,小丫头就做起怪了。也不知道她从什么地方学了满手的江湖戏法,什么五鬼搬运术、口中吐火,生啖瓷器碎片。咱们还好毕竟天天屠宰牛羊,血气旺盛,鬼神辟易。商号里的女眷胆子小,早就被她吓得天一黑就不敢出门,将一个商号弄得乌烟瘴气。东家你还好已经回来了,若再迟上几日,家里就快变成鬼宅了。”
谢自然听得又吃惊,又好笑。
囡囡所弄出的那些戏法,其实说穿了不过是江湖把式,自然瞒不过他。
不过,梅之华吃穿如此讲究,却叫他心中一惊,对囡囡的来历更是有了极高的兴致。
三代培养一个贵族,一代看吃,二代看穿,三代看爱和文章文化。囡囡区区十一岁年纪,从她的谈吐来看,显然是读过书的。在吃穿上又讲究,显然出身来历不凡,家中至少也是富贵两代以上的。
否则,就算一个穷人骤然爆发,要学富贵人家的派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学。也就只知道大鱼大肉,见天可劲儿地造罢了。
如果,照她以前所说,她父亲不过是区区一个巡检,后来做到长芦盐司的师爷,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培养出这么一个女儿。
这事,倒是希奇了。
其实,谢自然并不知道。囡囡的所有见识都继承自苏木,现代人的吃穿用度和对于生活和消费的态度,却不是古人所能想象的。
在一个普通都市白领的眼中,即便是古代的皇帝,其实也是一个土鳖。
想到这里,谢自然加快了步伐,心中竟急着要见到辛知县,看寻找囡囡家人一事是否有回音。
辛知县今日正好在县衙之中,已经进入八月,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日子。知县大人也热得厉害,正躺在胡床上,在后衙的一颗高大的白玉兰树下纳凉。
谢自然忙上前行礼,又将宁夏军中的回执递了过去,算是交卸了这桩差事。
辛知县年纪大,精力不济,说了几句话,就要端茶送客。
谢自然忙问:“老父母,上回牛乙、师寒露两个贼子拐买人口一案,那个叫梅之华的女子如今正在学生家里养着,也不知道找着她的父亲没有?”
辛知县这才摸了摸额头:“倒是忘记这件事了,梅之华所说的她爹爹是一个叫什么梅富贵的,竟然查无此人。”
第七百零三章 砸手里了
听到辛知县这么说,谢自然大惊:“怎么可能,好好的一个朝廷官员,说不见就不见了?”
辛知县突然来了精神,坐直了的身体,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椅子,示意谢自然作下。
然后摇了摇手中的折扇,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静字,竟然是苏子乔的字体。
如今,随着苏木的名声进一步响亮,他那手新异的行书更名躁一时,人人效仿,被人称之为苏。如今,苏木一副三尺的字帖,在市场上已经炒到十两银子。
辛知县道:“本来,当初本县在处置此案的时候,将叫幕僚将朝廷这几年的邸报都拿出来看了一遍,在上面也查到了梅富贵的名字。可惜,梅富贵一回京到兵部报到之后,就突然消失了。本官这次发公函过去问,上头已经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没有这个人。此事真是太古怪了,本县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是啊。”谢自然也点点头,问:“老父母,接下来该怎么办?”
家里莫名其妙地养了这么个女孩子,谢自然也觉得是个麻烦。
辛知县:“这个民女梅之华的父亲既然找不到,就只有去寻她的母亲和外公、舅舅什么的了。她不是说家中还有母族吗,如今正在山西大同一代。本县现在再些一份公函去大同那边,看能不能找着,也好叫她家里人来领回去。”
一想起囡囡在自己不在家这段时间弄出那么大动静,谢自然就感觉一阵头疼。按照先前那两个伙计所说,囡囡姑娘在一个半月里已经消耗了自己好几百两银子,这他娘纯粹是供了一尊菩萨在家里。
钱对谢自然来说倒是小事,他也不缺钱,关键是麻烦。
就问:“县尊,囡囡姑娘还养在小人家里吗?小生尚未成亲,上面也没有高堂。和她同处一处屋檐下面,瓜田李下,对于她的名节也不太好。”
“呵呵,这不又是一桩佳话。本先看那囡囡姑娘知书达理,显是书香门第的大小姐,却是君服良配。要不,寻着她父母之后,本县出面给君服保媒。”辛知县忍不住开起他的玩笑起来。
谢自然也不是那种矫情的人,笑道:“多谢老父母盛情,不过,谢自然一芥小小的秀才,怕是人家看不上。还是请大老爷另外找一户良善人家,先将囡囡姑娘寄养一年半载。谢自然成天在外面行商糊口,如今又要去西安参加乡试,恐照顾不到梅大小姐,却是不美。”
辛知县却道:“本县如果没看错,梅大小姐来历不凡,非富即贵。她这阵子在我县可是大大地有名,一个月竟花消出去好几百两银子,只怕没有人家敢去照料这个大小姐。君服家资富饶,就勉为其难地再等上一年半栽再说吧。”
说完话,他端起茶杯,旁边就有一个师爷忍住笑:“谢秀才,请!”
谢自然无奈,只得起身告辞。
出了县衙门,几个伙计就迎过来。
然后,就有一个伙计忍不住问:“东家,囡囡小姐的事情可有回信,老父母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没找着她的爹爹。”谢自然叹息一声,无奈地将刚才和辛知县见面一事同手下说了。
那伙计面上就浮现出难受的神情:“东家,还得侍侯这大小姐一年啊?也怪东家你当时仗义出手,却不想,这小姑奶奶却砸在你手里了。”
谢自然苦笑:“谁说不是呢?”
不过,他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哈哈一笑,又道:“多大点事,不就是多掏点银子养一个小姑娘吗。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这事以后也不用再提。”
又有一个伙计笑道:“是啊,东家马上就要参加乡试,这才是关系到你前程的大事。其他问题,算个鸟?”
“就是,就是。”对于自己的东家,众伙计们经过这几年和谢自然在草原的刀口舔血生涯之后,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只觉得,只要东家愿意去考,就能中个举人。
举人是什么,那可是老爷,其中的风光却不是现在区区一个秀才可以比拟的。
一想到东家就要做谢老爷了,大家都是精神大振。
“老爷,还是快些回家要紧了。这段路走的累了,休息几日,就去西安。”
“不忙。”谢自然一笑:“我还是先去拜见年老夫子吧。上次那案子,若不是年师说项,谢某人却免不了许多麻烦。”
就有一个伙计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怪笑一声,道:“是啊是啊,东家是得先去年家,也免得别人牵挂。”
大家都小声地小起来,知道这人说的是年小姐。
谢自然:“你们想什么呢,却是没有的事情。”
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了年教授家的小姐。
“难道我谢自然真动了心,不可能的。”谢自然摇了摇头。
走了两条街,就来到年家院子的门口。
还没敲门,就看到秀才黄东正好推门出来,见到谢自然,顿时一楞,尴尬一笑:“君服做声音回来了?”
做生意三字,黄东说得很大声,其中暗含了一丝讽刺的意味。
商人本是贱业,堂堂一个读书人为稻梁谋,却干起了这个营生,说起来也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就算你想生发,也可以在一个商号挂个名,哪里有赤膊上阵的道理?
“正是,刚回来,黄兄怎么也在这里?”谢自然对于这个黄东一向不感冒,语气也不是太好。
黄东心中有鬼,支吾一声:“不是马上就乡试了吗,自然要过来向老夫子请教学问。家中有事,先告辞了。”
说完,一拱手,逃也似地走远了。
“这个黄东,好象很怕我的样子,好生奇怪。”谢自然捧了礼盒,让手下在外面等候。
自己进大门,刚到照壁处,还没通报,就看到一个小丫头偷偷地跑过来,对他说:“谢相公,你可算回来了。”
这丫头正是年小姐的贴身丫鬟。
谢自然:“刚到,怎么了?”
那丫鬟看了一眼外面,忿忿地低声道:“那个黄秀才实在讨厌,每天都过来,明面上是向年老爷请教学问,可那眼珠子就不住地朝内宅里瞟。”
第七百零四章 年小姐
“他瞟内宅做什么?”谢自然为人光明磊落,倒没想到其他,听丫鬟这么说,忍不住好奇地问。
那丫鬟哼了一声,低声愤愤道:“还能怎么样,不就是垂涎我家小姐的美色吗……黄秀才都一把年纪了,还想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哈,原来是这样。”说起美色,好象年小姐没有吧。谢自然以前来年教授这里,也仅仅见过年小姐几面,说过的话加一起没超过三句。
在他印象中,年小姐又黄又瘦,鼻子上还有不少雀斑,也仅仅是一个普通女子罢了。
这个黄东究竟是什么眼睛,竟然看上了年小姐。
谢自然走南闯北多年,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顿时不以为然。
不过,转念一想。黄东都快四十了,家境有颇为贫寒。年教授在凤翔府有不小的名气,在官场上也有不少人脉。黄东确实配不上人家的小姐,难怪这丫鬟如此恼怒。
看到谢自然面上的笑容,那丫鬟立即恼了,一顿足:“谢相公,你还笑?”
谢自然忙道:“我不笑,我不笑。”
说着话,二人就走进年家前面的那座院子里。
就看到一个女子急冲冲端着一口木盆出来,显然是出来晾衣裳的,不是年小姐又是谁。
大约是突然看到丫鬟领了谢自然进来,年小姐吃了一惊。忙放在木盆,一福:“见过谢相公。”
“年小姐好。”谢自然一拱手。
年小姐面上一红,忙转身进了旁边那间屋,在进门的一刹那,她突然回头看了谢自然一眼。
谢自然正想着她和黄东的事情,觉得有趣,目光也落到年小姐背后,心中正在琢磨:黄东这鸟人人品恶劣,最喜走捷径。如果真让他娶了年家小姐做了年先生的女婿,凭这年师在官场上的人脉,倒是能改变目前窘迫的现状。说句难听点的话,到时候只要年教授写一封推荐信给仇钺,让他去军中做师爷。一年下来,也有好几十两银子入项,却强似在扶风县穷困落拓。
年小姐这突然一回头,两人的目光竟碰在一起。
年小姐大羞,脸上的雀斑都红了,忙转头冲进屋去。
谢自然心中也是一动,想起黄东竟然打起了年小姐的主意,心中莫名其妙地不舒服起来。
“难道我竟然对年小姐动了心,呵呵,不可能的。谢某好男儿志在四方,怎么肯这么早成家。再说,年小姐实在……的人才实在不怎么样啊……虽说娶妻娶贤,可老婆实在太丑,也不住自己不是。”
心中想着,就进了堂屋,年老先生已经坐在那里等着。
师生二人说了几句话,年教授就问:“君服,这次去宁夏前线可见着仇钺将军了?”
谢自然忙道:“回教授的话,见着了。”
年教授点了点头:“说起来,老夫当年与仇钺将军也算是旧识。你是我最看重的学生,这次,必然入得了他的法眼。老夫听人说,这次陕西乡试的大主考苏木苏子乔大人正在陕北宁夏一带巡按学政,可见着了人?”
谢自然:“回先生的话,见着了。说起来,也是学生的造化,仇将军却令学生护送苏学生南下。半月旅程,学生和苏学士朝夕相处,所获良多。”
年教授大喜,抚摩着胡须欢喜地说道:“苏学士乃是前一期殿试状元公,学问功夫自然是天下第一。你能够得他耳提面命,却是天大的运气,这次乡试,大可去得。”
他心中极为满意,也甚是得意。暗想:还是老夫人面大,仇钺知道我的学生要参加今年的乡试,故意安排谢自然护送苏木南下。看来,这次乡试,谢自然中个举人应该不难。
乡试乃是国家纶才大典,考生要想在考场中使出手段,那可是杀头的重罪。
可如果能够提前在大主考那里探些口风,却也是在朝廷容许的范围之类。
就年教授所知,没一期乡试。一旦朝廷派遣的大主考来西安,地方官员和乡绅都会殷勤接待,想的就是考官一时不慎,说漏了嘴,把题目泻了出来。
谢自然为人精明,又和苏木相处了半个多月,又怎么可能不得手。
年教授对于谢自然还是很有信心的,自己的学生如果能够中个举人,他这个做老师的也是面上有光。
年教授笑毕,又问:“君服,你什么时候去西安?”
谢自然:“回教授的话,学生刚回扶风,家里还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置,总归要耽搁十天半月,大约是中旬应该可以启程。”
却不想这话让年教授非常不快,哼了一声,正色道:“什么事务,你家就你一人,上无高堂需要奉养,下无妻子儿子,赤条条了无牵挂。不就是想着你商号里的生意而已,一个读书人,不读圣贤文章,满口都是铜臭,成何体统?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你就算在有钱,右如何,难不成你好好的读书种子还去做下贱的商贾?”
年教授越说越激动,声音逐渐地高起来,最后,狠狠地一排茶几。
痛心疾首道:“是,老夫知道你以前吃过许多苦,若不是经商,也没办法读书上进。可你现在也算是良田百亩,没事就在街上乱撒钱,阔得紧。一个读书人,当内敛含蓄,温润谦虚,看你如今这模样,还像个士子吗?”
“你现在衣食无忧,却不可图一时痛快,还是读书做官要紧。生意,倒是可想停下来。”
年教授这发了这一通脾气,自然是惊动了年小姐和丫鬟,谢自然是走老了江湖的,五感最为敏锐,就发现有两个女子的脑袋在窗外晃动,不用猜,就知道是谁。
谢自然心中有是一动:难道年小姐真得对我谢自然有意?
罪过罪过,那可是恩师的女儿,谢自然可不能做非分之想。
他忙摇了摇脑袋,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
老夫子话中的意思,谢自然如何听不出来。不外是,你现在有钱读书了,也不用再做生意。一心考试就是,科举才是正途,再这么行商下去,就连他这个老师也是面上无光。
可谢自然却是不以为然,经商有什么不好,人谁会嫌自己钱多。别说自己现在不是官,就算将来做了官,官场之上,也需要用钱。没钱,一样行不通。
现在做官,如果没有权势关系,要想升迁,就得拿钱去打点。
读书要钱,做官也要钱。
大明朝开国一百多年,上品无寒门的迹象越发地明显起来。
当然,这话谢自然自然不会同老夫子说的,这个道理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
就打岔,问:“教授,往届秋闱不是在八月吗,怎么今年却安排在九月初?”
听到谢自然问,年教授这才停住教训,回答说:“没错,按照我朝科举制度,乡试在每省的省城举行,每三年举行一次,考期在子、午、卯、酉年的秋八月,又称秋闱,为正科。遇新君登极、寿诞、庆典,加科为恩科。届时,朝廷选派主考官,试《四书》、《五经》、策问、八股时文等,各朝所试科目有所不同。考中者称为举人,考三场,每场三日。”
“不过,这考试时间定在八月却只针对关内各省。像陕西、辽东这样的地方,因为有边患,加之地域广大。像陕西,一个天水的考生六月间从当地出发来省城,路上就要走上一月,还有什么时间温习功课。所以,如果主考官觉得有必要,可以实现奏上朝廷,延后半月。所以,今天陕西乡试定在九月初一,也不奇怪。”
“哦,原来如此,学生受教了。”谢自然恍然大悟。
“君服,你读书四年就能拿到秀才功名,虽然说你早年也读过多年私塾,可上科场也就这几年的事情。老夫教授了这么多年学生,也就你一人可堪造就。对于你在今年乡试中拿到举人功名,老夫还是很有信心的。不过,凡事无绝对,还是早些去西安,温习功课要紧。你这人生性跳脱,是可不安分的人,老朽就怕你静不下心来读书,误了前程。你今天给老夫一个准信,什么时候能够去西安?”
说了半天话,又绕回来了。
谢自然心中无奈,他本打算等到考试前才去西安的。商号里那么多事务,没个十天半月工夫处理不完。
只得郁闷地回答:“回先生的话,学生准备十日后就去西安。”
“那就好,那就好。”年教授松了一口气,面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外面响起年家丫鬟的叫声:“喂,你什么人,怎么乱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然后,又是一人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听起来年纪不小:“小姐,小姐,姑奶奶,你跑这里来做什么,快回家去。”
这人的声音却甚是耳熟,谢自然突然记起,说话沙哑这人正是一个半月前自己刚请回家里照顾囡囡的一个远房亲戚,也姓谢,平日里家里人都叫她谢婆子。
谢自然一惊,她怎么来这里了,难不成囡囡也来了。
果然,囡囡那清脆的声音传来:“谢秀才,谢秀才你在里面吗?听说你已经回来了,可打听到我爹娘的消息?”
第七百零五章 你们又如何辩得过爹爹
正说着话,门“呼”一声被人推开了,一条窈窕的身影冲了进来,一把拉住谢自然的手臂就使劲地摇晃着:“谢秀才,你果然回来了。”
面上满是喜悦。
不过是一个半月不见,乍一见到囡囡的面,谢自然不觉吃了一惊,这小丫头怎么长这么高了?
同当时相比,现在的囡囡高了将近半个头。皮肤也白皙了许多,呈现出一种少女特有的如玉般的光泽,在配合上她完美的五官,小鼻子小嘴巴大眼睛,看起来简直就是一尊可爱的瓷娃娃。
“突然发现,囡囡却是一个小美人。”谢自然暗想:“这小丫头,长大了。不觉中,竟从一个小丫头片子变成了青春少女。”
被这么一个少女拉住胳膊,谢自然虽然是个不羁之人,可当着年教授的面却有些不好意思,忙拉开她的手,道:“有话咱们等下再说,谢某今日更回扶风,自然要先来拜见恩师。”
男女授受不轻,特别是当着年教授这种老夫子的面,自然要惹得他不快。
果然,年教授的脸就沉了下去,忍不住一声呵斥:“谢自然,你搞什么鬼,这就是你们谢家的门风?”
谢自然忙道:“是是是,老师教训得是,学生这就带囡囡姑娘回去。”
又回头道:“囡囡姑娘,你还是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等下再说。”
谢婆也不住拉囡囡的手:“姑奶奶,你还是快走吧,这里可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囡囡不解:“囡囡心中牵挂爹娘,来找谢秀才问消息,怎么就是胡闹了,难不成,年教授就不讲孝道了?”
“你!”年老夫子被囡囡这句话气得面皮红了起来:“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子!”
这个时候,年小姐忙走进来,柔声对年教授道:“爹爹,囡囡姑娘年纪小,不懂事,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气坏了身体可是你自己的。”
又对囡囡道:“姑娘,你还是先回去吧,谢相公等下和爹爹说完话,自然会跟你说你爹娘之事的。”
囡囡却不走,只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年小姐,然后怒视谢自然:“谢家哥哥,囡囡明白你为什么不急着回家了,你这么做可不是君子之道。”
谢自然没想到囡囡回突然发怒,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小生怎么了?”
囡囡恼怒地说:“原来是你来会这位姐的。”
“啊!”几乎所有人都轻叫了一声。
那年小姐更是羞得红了脸,将头埋了下去,局促得无地自容。
“看吧,被我说中了吧?”囡囡得意地说:“谢家哥哥,你是不是对年家小姐有意啊?否则,也不会刚一回来,连家也不落,就跑过来。其实啊,依囡囡看来,年家小姐生得不好看,面上又有雀斑,怕是配不上你。”
“哇!”被人当着面说自己长得丑,年小姐本就是个面皮薄的人,顿时捂了脸,哭着跑了出去。
“小姐,小姐……”年家的丫鬟也跟着追了出去。
“这哪里来的野丫头,谢自然,好,好得很!”年教授见女儿受辱,气得一口血差点吐了出来:“可是你授意的?”
谢自然也急得额头冒汗,他知道囡囡这个小姑娘邪,却没想到邪成这样:“老师,误会,误会。”
“滚,老夫……老夫没有你这样一个学生。”年老夫子气得说话也哆嗦起来了。
谢自然知道今天这个误会一时间也消减不了,面色一黯,只得叹息一声:“老师,学生先告辞了,改日再来请罪。”
就要走。
见谢自然吃亏,囡囡就不乐意了:“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学教授而已,能有什么学问。谢家哥哥,你是不知道囡囡爹爹的学问大到什么程度,这种老师不认也罢,到时候,我让爹爹收你做学生。囡囡得学问好吧,高吧,也不过是在爹爹那里读了几个月书而已。”
这已经是对年老夫子极大的侮辱了,年教授大怒:“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滚,滚出去!”
这话叫囡囡大怒:“敢问教授,什么叫女子,什么叫小人?”
“哼哼,未婚为女子,品性卑劣是为小人。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年老夫子怒喝:“你这野丫头,两则都占全了。”
他也是急你攻心,开始同囡囡这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子对骂起来。
谢自然看得头大如头,又要伸手去拉。
却被囡囡推开,小姑娘冷笑:“年教授,说你没资格给谢家哥哥这样的人物做老实吧,你还不服,但这么一句话,就暴露出你学问浅薄,爹爹当初对这一句话可不是你这么解的。”
年教授是一个迂夫子,顿时不服,问:“说来听听。”
囡囡:“没错,未婚为女子。小人,指的则是小孩子。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女孩子和小孩子一样,都需要人疼,需要关心。女人就跟小孩子一样,过于宠溺她会恃宠而骄,不理她又会心生怨气。所以,这个时候,教育最为重要了。女人和小孩子都需要读书,只有读书,才能明白做人做事的道理。”
谢自然听得心头一震,一直以来,无论是哪一个先生在教授《论语》这一句的时候,都将女人和小人联系在一起,反正一句话,女人和小人一样都是不可亲近,不可信任的。却不想,在囡囡的口中,小人却变成了小孩子,真真是叫人眼睛一亮啊!
年老夫子大怒:“满口胡言,歪理邪说。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怎么可能让女人读书?你曲解圣人经义,老夫定要将你扭送学政衙门治罪。”
正要发作,突然想,自己就是本县县学教授,真要扭她去衙门,也没处送去。
囡囡又问:“敢问父子,圣人的孝顺之道,包不包括母亲?”
年教授:“自然,生我者母亲,养我教导我者父亲,孝顺之道自然包括父母双亲。”
囡囡:“圣人也不是天生天养,自然也是有母亲的。圣人的母亲也是女人,《论语》中这句话将女人和小人联系在一起,合适吗?岂不是说,圣人的歧视女人歧视自己的母亲,是个忤逆不孝之人?”
“你……”年老夫子被辩得面容发白,竟说不出话来。
“所以说,这句话的小人指的是小孩子。女子和小孩子一样都任性胡闹,这是天性。需要经过后天的教育改变他们,这又涉及到圣人的一句话‘有教教无类’,圣人说了,只要你肯读书,想知道做人做事的道理,都可以来我这里读书,无论你是什么人,什么身份。孔有两个理论??一个是仁爱之道??一个就是"有教无类"??相信大家都知道??只是都重视了前者??忽略的后者。”
“小人,就是小孩子。并不是指品行卑劣之人,也不是不指粗鄙贱民。孔子又说过‘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从这句话来看,子也是贫苦出身,自然不会鄙视普通人。”
……
一时间,满堂屋都是囡囡清脆悦耳的声音。
谢自然听得目瞪口呆,很多道理他今天还是第一次听到。表面上看起来好象离经叛道,可仔细一想,却越想越有道理,竟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别说谢自然,即便是年教授,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嘴。
年教授也是万万没想到着十一岁的小女孩子这么能说,而且,从她这番话听来,显然是对圣人经义有深刻的认识。
当然,以她的年纪肯定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想来,定然是家学,学自她的父亲。
这一番话听起来好象很有道理,可年教授也隐约知道其中的逻辑必然有大问题,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辩驳而已。
由此可见,囡囡父亲的学问高明到何等程度。
可越是学问高明之人,一旦对圣人经义的理解有了偏差,为害起来越是厉害。此定然不是大贤就是大奸大恶之辈,而且,以后者的可能性最大。
一口郁闷之气憋在胸口,吐之不出,仿佛就要爆炸了。
年老夫子知道再说下去,只怕真要败下阵来,大叫一声,拍案而起:“邪道,邪道,滚出去!”
囡囡知道自己这一阵赢的漂亮,毕竟是个小孩子,满脸都是得意。
微微一福,拉了拉陷入痴呆的谢自然:“谢家哥哥,咱们走。”
谢自然这才醒过神来:“老师……”
年教授:“你也滚!”
说完话,一拂袖,转身回里屋去了,惹不起,躲得起。
囡囡咯咯一笑:“谢家哥哥,年老先生恼了,这是恨屋极乌,两你也赶呢!”
那边,传来年小姐小声的哭泣。
郁闷地从年教授家出来,在街上走了半天,谢自然才回过神来。
小丫头大约也是知道自己惹了事,忍着笑跟在后面,却不在说话了。
看了看身边的囡囡,谢自然心中吃惊,这小丫头的真能说,家学真真好生了得。
大约是知道谢自然在想什么,囡囡笑道:“谢家哥哥,真若说起圣人之言这个世界上又有谁能辩过爹爹?”
第七百零六章 五体投地
这个时候,谢自然是对囡囡的父亲彻底服气的。
这个梅老先生不但学问出众,单就教导出这么一个古灵精怪,邪气逼人的女儿,就是不世出的高才。
今天她这么一闹,算是彻底将年老夫子一家给得罪了,顺带着他谢自然也不好过去同老实见面,总归要等到教授将气消了在说。
谢自然很是无奈,只得低头不语。
“谢家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因为惹恼了年教授,怕以后见不着年小姐。咯咯,美满姻缘就这么破灭了。”小丫头低声笑着。
谢自然又好气又好笑:“你一个刚满十一岁的小姑娘,懂得什么?”
囡囡:“怎么就不懂了,女子十四就能出嫁,我都十一了,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爹爹说了,女孩子的一生啊,嫁对人家最是要紧,千万要擦两眼睛。”
谢自然大吃一惊:“你爹爹同你说这些?”
“怎么就说不得了,爹爹说,这种事情关系重大,一家人,其实可以敞开了谈的。将来如果囡囡看上哪个男孩子,竟可对父母说,可以自己替自己做主的。”
谢自然瞠目结舌:“礼崩乐坏,荒唐,荒唐!”
囡囡是个小孩子,对于男女之情也是懵懂,就道:“谢家哥哥,其实那年小姐和你不合适的。”
谢自然恼火地说:“我同年小姐根本就没什么,你不要乱说,毁人名节。”
身后跟着的几个谢自然手下都憋得难受,想笑又不敢笑。
囡囡正色道:“首先,爹爹说过,人的一生有三次机会改变自己的人生。一是出生,二是读书,三是婚姻。出生好了,降到王侯之家,自然什么都不愁。可若是出身不好,就只能奋发读书做官了,所谓一跃龙门,身价百倍;如果科举无望,若是娶了个好人家的女子,也能过上好日子。可见,婚姻大事,却是马虎不得。以囡囡看来,谢家哥哥你志向远大,将来若是有个好的婚姻,对于你的前程却是有偌大好处。年家女子,怕是帮不上你什么忙。所以,这事你也不要急。”
“其次,年家小姐长得好丑,比起常人都还差些,更别说比我了。”
囡囡得意地在阳光下扬起了脸。
“好邪的小丫头片子!”谢自然听得身上冒汗。
看到囡囡那张娇好的脸和精致的五官,心中却不得不承认,这小丫头真是个美人坯子。
没比较还不知道,刚才在年家,年小姐和她站一起,立即被她的容光给比下去了。
年小姐只不过是一个寻常女子,而这囡囡……简直就是一只凤凰。
我谢自然是什么人物,将来的妻子,自然是要知书达礼,能说会道,美貌如花。且有见识的名门望族小姐。如此,才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无论从那一条来说,囡囡姑娘都是上上之选啊,就是在邪性了些。
这个古怪的念头一起,谢自然倒被自己吓了一条。
忙默念了一声:罪过罪过,囡囡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而已,我竟然起了这种心思。谢自然,你有这个心思已经是禽兽了。
心中有事,只片刻,不觉就来到自己家的院子。
不得不说,谢自然的家非常宽大。
同年教授家的那个四合院不同,谢自然家一共有四座大院子。
他自己住一间,店中的伙计住一间,一间被囡囡给占了,最前面那间则作为商号的经营场所。除此之外,宅子还附带着一处大得出奇的马厩,里面关着的贩运回来的骡子、驴子和猪羊加一起,有上百口。
商号中,进进出出都是一身油腻的屠户们。
谢自然的屠宰生意做得大,主要是因为商号里贩卖的大牲口都来自鞑靼草原,质量上乘,价格也比别人便宜。如今不但整个扶风县的屠户都在他这里进货,附近几个县城的生意都被他垄断了。
其他商家虽然眼红谢自然,可却没有本事和胆气如他一般提着刀枪在关中和草原之间行商。
谢自然今年才刚满十六岁,每日就有好几十两银子的入项。如果不出意外,即便他不去参加科举做官,几十年下来,摇身一变成为扶风县首富当不在话下。
又因为他又有秀才功名,别人不但不敢欺他年纪轻,反对他异常恭敬。
所有人见了他,都会规规矩矩地叫一声:“谢相公。”
至于商号里的伙计,一见到他,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往常,谢自然走货回来,早就有人迎上去。
今日却是奇怪,见他来,就有几个伙计大叫:“囡囡姑娘回来了,快快快!”
神情中对于这个小姑娘,竟比谢自然还尊敬,甚至还带着一丝敬畏。
有一个人跑过来讨好地问囡囡:“姑娘,今日的菜谱已经拟好了,你请过目。若不满意,咱们再叫伙房改。”
囡囡接过去看了一眼,道:“这到黄酒蒸猪头不错,但蒸的时候记得用筷子将猪嘴撑开。对了,在猪上颌钩一个孔,也方便蒸的时候秽物流出。”
等到进了屋中,更有几个帐房伙计将帐本子递过来,“姑娘,这个月的帐本都在这里,你过目一下,看数目对不?”
囡囡接过帐本,小心地看起来,再不理睬谢自然。
从到到尾,谢自然好象都变成了一个看客,他心中纳闷:这还是我谢自然的商号吗,怎么反倒像是外人了?
出了帐房,在门口拉住一个伙计喝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伙计道:“回东家的话,囡囡姑娘可惹不得,若叫她恼了,也不知道会变出什么花样来折腾人。还有,前几天,囡囡姑奶奶不知道怎么的跑去了帐房,和帐房先生一言不合,就口角起来,说是要比试算术。结果,这姑奶奶也不用算盘,硬是靠着一支笔,在纸上画了些奇怪的符号,就让帐房先生输得一塌糊涂。最后,帐房先生收拾了东西就辞职了,说是,既然咱们这里有这么高明的女先生,他也没脸呆在这里吃闲饭。”
谢自然大惊:“囡囡姑娘不用算盘就赢了帐房先生?”
屋中,囡囡咯咯一笑:“四则混合运算,用阿拉伯数字笔算,尤其是碰到乘除、平方、开方,却比算盘要快些,赢一个小小的帐房很困难吗?”
谢自然即便见多识广,也听不懂囡囡在说什么,心中对能够教出这么一个邪到极处女儿的人物敬佩到五体投地。
第七百零七章 没有消息
上次救了囡囡之后,谢自然第二日就押运粮秣去了宁夏前线,一直没有同她接触。原本以为,不过是随手救了一个失足少女。大不了花点银子养在家里,跟喂个小猫小狗一样,权当做个善事。
想不到一个半月回到家之后,这个囡囡身上却有那么多叫他感觉惊讶的地方,又闹出这么大动静。
当下,心中就大觉有趣,决定和她好好谈谈。
“囡囡,去你院子,有事情同你说。”
囡囡面上带着一丝惊喜:“可是有囡囡爹娘的消息了?”
谢自然也不回答,背了手朝囡囡所住小院子走去。
“咳,等等我,我有些饿了。”囡囡顺手抓了把松子,一边磕着,一边小步追了上去。
进得院子里,一看到里面的景象,谢自然顿时吃了一惊。
他以前光棍一条,无父无母,天生天养,家里也没什么讲究,院子里也邋遢混乱,这间院子以前多用来堆放羊皮、牛皮,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腥膻味。
可今日一见,院子里的杂物都已经被搬走,打扫得极其干净。青石地面还有水洗得可以照见人影,长满长草的花坛也清理出来,种上了一丛芭蕉,绿油油地在夏日的热风中招展。
靠墙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搭了一个紫藤架子,花儿开得正盛,引来嗡嗡的蜜蜂飞舞。
往日热得恼人的院子突然满眼红绿,竟然散发出丝丝凉意。
不但院子旧貌换新颜,就连以前住在这里的那个专门负责削猪皮的,浑身肮脏的小丫鬟也穿着新衣裳,洗过的脸看起来叫人顺眼了许多。
不知道怎么的,谢自然心中突然一畅。
“深庭长日静,两两出婵娟。绿蜡春犹卷,红妆也未眠。谢家哥哥,如何?”囡囡得意地问:“是不是感觉像是进了别人的家门?”
“哈,《红楼梦》里的诗词。你这小丫头才多大点年纪,也敢看这种书。”谢自然哈哈大笑:“说起这首诗,这次去宁夏,我还见着作者了,正是当朝状元公,翰林院编纂苏木苏学士,当真是不虚此行啊!”
囡囡有些生气:“谢家哥哥,我是问你这院子收拾得如何?”
“一般,一般。”不顾囡囡面上的郁闷,谢自然大步进了囡囡的房间。
一进门,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塄了片刻,才发现这屋中实在太亮了。
一般来说,明朝的房间因为采光的问题,都显得非常暗。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一般的大户人家都用紫檀木家具,好叫房间显得亮些。
而囡囡则直接在房顶大量使用水晶玻璃亮瓦,不但如此,就连窗户上也是大片大片的玻璃。
这东西可是奢侈品,估计也花了不少钱。
一想起先前那个伙计说囡囡一个月就敢使出去几十两银子的零花钱,谢自然就抽了口冷气,心想:已经没问题了,敢这么花钱,又这么会花钱的人,非富即贵,这个囡囡的来历显然是相当不凡。
按照苏木所在的现代社会的说法,囡囡这种使钱法已经脱离了土豪的层次,进入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阶段。
坐在椅子上,谢自然发现几上放着一叠字,拿起来一看,正是一手略显幼稚嫩的苏子乔苏体行书,心中越发肯定囡囡不是寻常人。苏木学士的字流传在坊间的本就不多,一般人别说学,就算见都没见过。
削猪皮的那个小丫鬟轻手轻脚地端着一杯茶过来放在几上,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谢自然心中又是大奇,要知道当初,自己买这个丫头的时候,也是看她可怜,就让她在商号里做工,女人当男人使。却不想,今日见她送茶水过来时,动作轻盈端庄,走起路来颇有大户人家丫鬟的味道。
不用想,定然是囡囡调教出来的。
“谢家哥哥,快说,快说,可有我爹娘的消息了?”囡囡急问。
谢自然抱歉地摇了摇头,缓缓地将自己刚才去辛知县那里打听的消息同她详细地说了一遍,然后抱歉地说:“囡囡姑娘,实在对不住,却是没有查到你父亲的消息。”
话还没有说完,“哇”一声,囡囡地就张开小嘴哭了起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爹那么厉害的一个人物,怎么可能没人听说过。他叫梅富贵,你去沧州一问,没有人不知道的。”
“囡囡姑娘,别哭,别哭,此地离京城和沧州千里万里,一时间也没办法查个明白,容我再打听打听。还有,你娘不是在山西吗,还有你外公和舅舅也在。你不妨将他们的名字和地址说给我听,也好带个信过去,也好叫他们过来接你。”看到哭成一团的小姑娘,谢自然心中一痛,突然有一种想将她抱在怀里细心抚慰的冲动。
不过是一个小姑娘而已,罪过罪过,谢自然啊,枉你也是个读书种子,怎么能够起这种邪念,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谢自然一阵自责,大为羞愧。
“外公和舅舅……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住什么地方?”突然间,囡囡面色一变,神色中闪过一丝惧怕。
然后有大哭起来。
这如何瞒得过走老了江湖的谢自然,若说别的十一岁的女孩子不知道自己外公和舅舅的名字,不知道母家的地址,他还相信。至于这个囡囡,人鬼成这样,可能吗?
显然,她隐瞒了什么。
谢自然知道就算自己问,她也不会说实话。
想了想,就放弃了。
不一会儿,那个小丫鬟就过来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请囡囡姑娘和东家过去用饭。
囡囡却摇着头,依旧哭个不停:“爹爹,爹爹,你究竟在哪里,你不要囡囡了吗……晚饭,我就不去了,没胃口……对了,冲嘴,今天那道红烧牛肉不要放元荽,我不喜欢那种味道。”
谢自然一楞,却不想就连这个以前在削猪皮的小丫鬟也有名字,还叫“冲嘴”这么难听。
冲醉是湖北方言,意思是猪嘴巴。
冲嘴:“是,姑娘。不过,不放香菜,怕是味道不好。”
囡囡:“用芹菜叶子代替,切碎了撒上去……爹爹,爹爹,囡囡想你。”
吩咐完,囡囡又开始哭起来。
第七百零八章 家,被占领了
冲嘴:“姑娘,你还是去吃点吧……真不去……那算了,我叫伙房给你留点,姑娘什么时候想吃了,再叫我给你送过来吧。”
囡囡却不哭了,气呼呼地嘟着嘴:“你这个没良心的,不是好人。”
冲嘴吓了一跳:“姑娘怎么说冲嘴是坏人呢,可不好乱说的。”
囡囡怒道:“你看我这么可怜,都哭成这样了,怎么不过来劝。爹爹说了,这女孩子从十岁起到十六,正是长身子的时候,都可了劲吃。这样,才能变成一个美人儿。若是饿着了,等过了这几年,就算再吃,也没有任何用处,你不来劝我吃饭,存得什么心?”
冲嘴很是委屈:“姑娘,说没胃口的是你,说要吃饭的又是你。”
谢自然哈一声:“冲嘴……哈哈,你说不过囡囡姑娘的。走吧,吃饭,吃饭。”一想起冲嘴这个古怪的名字,他就忍不住想喷饭。
吃饭的时候,又叫谢自然大开了眼界,实在是太丰盛,太多规矩了。
谢自然虽然是个书生,平日里却喜欢使枪弄棍,生性也豪爽。对于吃住也没什么讲究,只要有酒有肉就好。
今日的晚饭非常不错,有鱼有肉。
不过,上菜却很麻烦。
先上的是水果,然后就是一盏米酒,囡囡说,这叫开胃酒。
然后是鱼,配的却是西域来的葡萄酒。接着是肉,用的是黄酒。
吃完饭,又是几道果子,囡囡说是餐后甜点。
谢自然没想到吃顿饭还有这么多讲究,表示很不以为然,结果囡囡说她以前和爹爹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这么吃的。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谢自然心中感叹了一声。
再看囡囡吃饭的时候动作也非常幽雅,比如那道鱼,换成其他人,都是一口咬下去,然后呸一声将鱼刺给吐了出来。
囡囡则很小心地将鱼刺剔掉,这才小心地用筷子夹了,送进嘴里。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培养出这样的女儿来。
吃过饭之后,谢自然有些疲倦,放下筷子,走了出去。
一想起冲嘴这个名字,他心中还是觉得好奇,就问跟在他身后的管家这个名字究竟是怎么起的。
管家和谢自然挂点亲,说起话来也随便。笑道,削猪皮的小姑娘最喜欢吃卤猪头肉,尤其是冲嘴部分,结果被囡囡姑娘给看到了,说她没有吃相,就起了这么一个名字。然后,就在商号里传开了。
结果,冲嘴姑娘哭了几天,最后无奈地接受了这个即成事实。
到现在,只要喊了一声“冲嘴”,冲嘴姑娘答应得好生响亮,好象也喜欢上了这个外号。
“这个梅姑娘。”谢自然摇了摇头。
管家突然面露忧愁:“东家,你还是尽快把囡囡姑娘给送走吧,看她这吃穿用度,大家都猜她是公侯家的小姐。咱们小门小户,可养不起这种女菩萨。”
谢自然苦笑:“正寻着她家人呢,还没有消息。辛知县找人去查了,却没查到。”
管家小心道:“东家,你是读书人相公,马上就要去西安参加今年的乡试。看囡囡姑娘的架势,只怕不是普通人。西安城中又不上达官显贵,不如带她一道过去。没准,还能打听到消息。”
谢自然心中一动:“这倒是个好法子,老将她留在扶风也不是办法。我在西安也置了一处宅子,正好安置囡囡姑娘。不过,人海茫茫,要找到她父母,却不是那么容易。”
“其实啊,依小人说来,找不到最好。”管家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怎么说?”谢自然心中倒是觉得奇怪了。
管家小心地看了一眼正在厅堂里吃饭的囡囡。
囡囡正在小声地同其他几个伙计说话,听内容,好象是在问家里的一些琐事,比如最近正值雨天,房上瓦翻了没有,谢自然书房里的书得紧着太阳天拿出来晒晒……
管家:“东家,如今满城的人都在传说你要迎娶了年教授家的女儿,此事可真?”
谢自然摇头:“不过是谣言而已,你也别信。谢自然今年刚满十六,还没想过这事。”
“东家已经成年了,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还是早些定下亲事才好。老爷和太太在天之灵若是知道此事,定然也会高兴的。”
听管家提起自己去世多年的父母,谢自然心中也不好受,神色黯然下去。
管家:“年家女儿不好,非是良配,小人以前远远地看过她一面。”
“你知道什么……没错,年家女儿的相貌是有些……”大约是感觉在背后议论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又是自己老师的女儿不太妥当,谢自然立即闭上了嘴巴。
“是有些丑。”管家接嘴道:“不过,娶妻娶得,相貌什么的倒是不要紧,关键是能生养。那年小姐生得面黄肌瘦,不是宜男之相。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娶老婆,得挑身子好的。咱们乡下人找老婆,专找腰粗的,模样嘛,能够对付过去就成。”
谢自然正要笑,管家又道:“老爷和太太以前就是身子不好,那么年轻就过世了,留下东家一人,吃了许多苦,也就这几年才发达。所以说,娶老婆,还得找个身子结实的。东家,你说我这句话可对?”
谢自然深以为然:“说得好。”
管家继续小心地看了一眼屋中吃饭的囡囡,低声道:“东家,依我看来,这个囡囡姑娘倒是咱们谢家最合适的女主人。”
“啊!”谢自然惊得叫出声来。
“谢家哥哥,你怎么了?”里面,囡囡问。
“没……没什么?”
管家:“囡囡姑娘,我正同东家说事呢。”
“管家,话可不能乱说。”谢自然摇头,忙朝前走去。心中却是莫名其妙地惧了,好象生怕被囡囡听到一样。
等走出院子,他才是一呆:我谢自然文才风流、堂堂关中游侠儿,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今日却怕了这个十一岁的小孩子了?
管家追了出来,道:“东家,我是看明白了。这个囡囡能吃能睡,又好动,在家里这阵子,除了读书写字,就没看到她安静过,长大了,身子自然是十分健壮的。”
谢自然:“能吃能睡那是猪,一刻不得安静,那是猴儿。”
管家一笑:“东家,你不得不承认,这囡囡长大了绝对很结实吧?你看,她才十一岁,个头至少有三尺一了吧,到十六,只怕比我还要高半个头,绝对的能生养啊!东家你若是娶了她,咱们谢家人丁想不兴旺都难。”
“换任何一个小孩子,从小就大鱼大肉可劲地吃,想不长高都难,也没什么希奇。”
“东家这话说得不对,一般人家的孩子,要想大鱼大肉随便吃,一天三顿,餐餐有肉,那可不容易。就说小人吧,日子也算过得下去,家中的孩子不也是三五日才见点荤腥。尤其是女孩子,反正养得再好,将来也是要嫁给别人家的,养起来也不那么上心。所以,像囡囡姑娘这样的女子,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管家今天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一心要叫谢自然娶囡囡,热切地说:“东家虽然是个读书相公,可却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将来的小少爷,自然也得是一方豪客。咱们家这生意,自然要有个能文能武的当家人。”
谢自然哑然失笑:“正如管家你所说,看囡囡的模样,保不准是公侯家的女儿,谢自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又如何敢做此非分之想?”
管家:“着啊,是啊,囡囡姑娘的娘家看来非富即贵。就她这每日的吃穿用度,一般人家也遭不住她这样糟践。可东家你有的是钱啊,也只有这样的女主人才显得出派头。相比之下,整个扶风县的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过是土鳖。再说,东家你不是要参加乡试吗,以你的本事,中个举人还不是手到擒来。到时候就是举人老爷,也配得上人家了。”
谢自然:“科举哪里有你想得那么容易,管家你也太高看我了。”
管家神秘一笑:“据小人所知,老爷你不是和本期的大宗师苏学士认识吗,要中举人还不容易?”
“管家,此话不可乱说。男子汉大丈夫,功名但从直中取,如何能够动其他心思。”谢自然不悦:“再说了,囡囡姑娘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谢自然现在想的是如何找到她的父母,其他的事情你也不用再提。”
见东家不高兴,管家也不再说什么:“一切,但凭东家做主,小人胡言乱语,胡言乱语。”
管家这话倒叫谢自然心中一动,又叹息一声,心想: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然后,又一笑,给了自己一记耳光:一个小孩子而已,谢自然,你想什么呀?
他今年已经满十六了,又有钱,又有功名。如果没想错,再过上一年,上门提亲的媒人就要踏破门槛了,而囡囡还小。
躺在床上,谢自然竟胡思乱想起来。
不过,他怎么说也是江湖豪客,又是读书的君子,第二日一起床,心中一笑,倒为自己昨天的心思感觉惭愧。
在家中呆了几日,谢自然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整个商号的人一遇到诸如家务事,都会去问问囡囡这个小女孩子,等她给出意见了,再去办理。
大到谢自然的吃穿用度,小到一盆花该怎么拜,也由囡囡在下面安排。
渐渐地,谢自然发现自己的家好象变成了囡囡的一样。
在不知觉中,竟然被人家给占领了。
第七百零九章 解额考试
“啊,要去西安啊?”囡囡惊讶地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吃惊地叫了起来:“谢家哥哥,你去赶考,还带我去?”
这神情显得是如此的可爱,叫人忍不住想伸出手在她腮帮子上拧一记。
谢自然:“怎么,囡囡姑娘你不愿意?”
“愿意,愿意,太愿意了!”囡囡大喜,一跃而起来,喜笑颜开:“西安可是个大地方啊,早就想去看看了。总比成天呆在扶风的好,没得闷死个人。依我说,你这地方,比起沧州可差远了。”
谢自然:“那是,沧州乃是长芦盐运衙门所在,又是运河枢纽,上前年的时候我也去过,自然不是我们扶风可以与之相比的。”
囡囡又接着说:“其实,沧州也没什么。爹爹当初就说,要带囡囡去京城的,说那地方更大。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小孩子总得要多去些地方,才能开阔眼界。”
一说起父亲,囡囡神色又黯淡下去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一看到囡囡这种表情,谢自然心中就有些郁闷和难过,忍不住安慰道:“囡囡姑娘,带你去西安,那是因为看能不能找人打听一下你父亲的下落,毕竟,那地方人要多些。”
“多谢谢家哥哥。”囡囡正色地一福表示感谢。
谢自然:“囡囡姑娘无需如此,我在西安有间宅子,姑娘去了之后,可以暂时住在那里。”
“有宅子,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要钱,带冲嘴去吗?”囡囡一声欢呼:“最讨厌住客栈了,上次被那两个坏人拐带,住了一个多月客栈,好可怕,到现在,囡囡一看到客栈,心中就难受。”
谢自然见她面上变色,心中难过,故意微笑道:“哪里比得上囡囡姑娘家有钱,冲嘴也要去,否则,姑娘那里却没有人服侍了。”
“多谢谢家哥哥,什么时候走?”
“哪里能说走就走,还得先来个考试,得了解额才行。说不定,没考上呢!”
“怎么会考不上,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我就去同冲嘴说说,叫她提前做准备。”
“什么叫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谢自然一楞,想了好久,才想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心中竟有些恼火:这话定然是囡囡姑娘从她那才华绝世,身份尊贵,又邪气逼人的父亲口中听来的。这人才气惊人,可这句话却很是刮毒,损起人来还真叫人招架不住。
……
所谓解额,其实也算是科举场上的一个程序。乃是在乡试之前,由省学政派人到地方上主持一场由秀才参加的考试,考试合格,就可以去参加乡试了。
这道程序并不实行于所有的县份,主要是面对文教大县。比如江南的如淳安这样的县,一个县有功名的秀才加一起至少好几千,这么多人如果都去参加乡试,还不将考场给挤爆了。加上一个个都是文章好手,一考下来,得,所有的举人名额都你们一个县的秀才给包圆了。
所以,每次乡试,省学政都会给没个县一个数字,然后考试,考中了的才能去参加乡试。
按说,北方省份,读书人少。而且,朝廷处于平衡南北士子数目的政治目的,对北方省份都比较优待,并没做人数上的限制。
只要你有秀才功名,想考举人,自报名参加就是了。
不过,陕西这个地方比较特殊,地方实在太大。元朝时的宁夏、陕西、甘肃、青海都合在一起,成为陕西布政使司,县份多,朝廷给下来的考生名额也不够用了。
而且,陕西,尤其是关中地区的文教自永乐年开始就异常发达,到弘治年更是出了李梦阳、康海这样的大名士。说起读书之风,近年竟不比江南逊色多少。
今年,堂堂扶风县,竟然只分得了九个考生名额。
扶风县秀才多了去了的,有在儒学念书的,有多年念儒学害羞了坐馆教书去的,还有充幕府吃大户的,至少那是二百多人。这么多人都想去科场上碰碰运气,数目有限,没办法,只得考。
苏木苏状元代表朝廷巡按陕西学政之后,出了个命令:扶县赴西安乡试的秀才,钦定为三等各三人,即九个解额,核准九人代表本县赴西安乡试,是正解选手。
省上学政大老爷大宗师亲自来考,设了六等成绩,取前三等,即优、良、合格,从这三等的卷子里剔出前三名,凑成九个解额。
谢自然在家里休息了两日,省上就下来一个学政老爷,主持了一场考试。
考试倒也简单,就出了一道八股时文。
谢自然也不怎么将科举放在心上,就随意地作了一篇。
学政当天就审完了卷子,定下名次,谢自然竟然拿了头名。
说来也怪,黄东这人读书本不成,考试成绩排在后面,仅仅得了个合格。可也是他运气使然,在合格这等中,恰恰得了第三,按照规矩,得了个解额,如果明朝有眼镜的话,肯定要落上一地。
成绩好的,就算地得了优,只要不进前三,也去不成乡试考场。黄东学业不佳,却因为得了合格的第三,竟去成了。
看来,这朝廷的制度也有大问题。
消息一出来,乐得黄秀才差点发疯,见人就笑,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说句实在话,谢自然本就有才。否则也不会在四年之内从一个学童考成秀才相公。对于这场考试,他也有信心,中了也不意外。
当下,就收拾好行装,准备出发。
离本届陕西乡试也只剩半个月时间,辛知县也不敢耽搁。解额考试一出来,第二天就下了帖子给各个考生让他们上路,并附上四两银子路费,这叫催送。
从扶风到西安也不过三五日路程,四两银子足够考生在西安使用,还能过得很奢侈。要知道,寻常人家,一个月的生活费也不过三四钱呢!
所以说,只要得一个解额,一年的生活费用就有了。
因此,必须要考。
辛知县又在东门扎了彩棚,给本县的九个考生送行,这叫跃龙门仪式。
古代文娱生活贫乏,难得有这么个热闹看,几乎全县城的百姓都跑了过来。
第七百一十章 错过机会
整个仪式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不外是知县给各位考生敬酒,士子们起身答礼。
吃完酒后,礼房的师爷给大家披红插花。诸生叩谢知县,知县拱揖答礼。行礼毕,众生员向前,鼓乐前导,通过彩扎龙门,取鲤鱼跳龙门,象征个个都能高中皇榜之意。
今日,县学教授年先生自重身份,也没来送,说是哪里有老师送学生的道理?
大家都知道年老夫子性格古怪,也就不放在心上。
礼毕,辛知县就摆了仪仗,回县衙门去了。
整个跃龙门仪式至此算是结束,但看热闹的百姓却还堆在城门口不肯离去。
众考生中有几个家境贫寒的,这次得了县衙门四两路费,感觉从未如此有钱过,一个个都是精神振奋。
谢自然这边,早有一群伙计拥上来,将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递给东家。
谢自然年少英俊,见这么多百姓,有心炫耀,脚在地上一顿,整个如如鹞子一般翻上马鞍,竟是说不出的潇洒英武。
旁边的人都吃惊地退了一步,从未想过一个人能跃这么高。
再看谢自然身边那群剽悍的伙计,又想起这人敢于行走在鞑靼草原和关中,心中都是若有所思。
“好!”等了半天,总算看到这精彩的一幕,所有人都同声叫起好来。
“好,谢家哥哥好厉害!”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回头看去,却见一辆大车的门帘子挑开来,露出囡囡那张可爱粉嫩的小脸。
毕竟是个小孩子,看到谢自然如此帅气的动作,激动得眼睛都亮了,小手使劲地拍着。
明朝的物资条件都很艰苦,一般百姓辛苦劳作一年,到头来未必能落到几个铜钱。尤其是在经济不发达的地区,更是如此。即便是谢自然的管家家里,也就三五日才见一次荤腥。
营养决定一个人的长相,囡囡长得本就美丽可爱,这阵子又锦衣玉食,正值长身体的时候。她一露面,就将所有人眼睛都耀花了。
这人,皮肤怎么可能长得如此白皙,嘴唇怎么可能红成这样,头发怎么能柔顺成这样。
场面上的喧闹立即停了下来,须臾,又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这是谢相公家收留的那个小姑娘吧?”
“没错,就是她。我却是识得的,这小丫头前阵子整天在街上瞎逛,见过几眼。”
“想不到这小姑娘竟然生得如此美貌,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小姐。”
“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只怕大户人家的小姐也比不上人家。”
“哎,如果小丫头是咱们扶风的人就好了。如此,咱们扶风也出了个大美人。”
“只怕以后就是咱们扶风的人了。”
“怎么说,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你想啊,如此美娇娘住在你家里,你会平白放她走吗?如果我是谢秀才,定然娶了。”
“呵呵,那是那是。”
……
囡囡本就邪得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也不害怕。
咯咯地笑了一声:“走了,去西安了!”
车辆、马匹卷起一阵风,滚滚而去。
等到她的大车去远,众人才从呆滞中醒过神来。
“君服,想不到你好金屋藏娇啊!”一个考生大声叫起来:“以前也没听你说起过。”
“是啊,君服少年风流,有如此绝色女子在家,怎么不说一声,瞒得我等好苦。”
谢自然听到大家的议论,心中一阵苦笑,却不好解释。
再看身边的几个考生,都是一副惊若天人模样。那黄东更是眼珠子都要落到地上,嘴角拖着一丝口涎。
潜意识中,谢自然却感觉到一阵得意。
其实,只要是个男人,都有争强好胜之心。在别人面前炫耀自己的财富、权势和女人都是下意识的行为。
哈哈一笑:“不过是上次在人市场解救的那个小姑娘,当时,谢某也不过是路见不平。本以为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娃娃。可谁曾想,竟生得如此美貌。而且,据小生看来,此人只怕来历不凡,不是小门小户的女子。”
“谢君服,快说快说,别吊人胃口。”大家都是一真催促。
谢自然拉慢了马,一边走,一边将囡囡身上的不寻常之处同几个考生一一说了。
大家听得一阵惊叹,都道,想不到这小姑娘还有如此才情,读过书,口才了得,又懂得数术、书法,君服还真是拣着宝了。
反正,都是一脸的艳羡。
黄东自然是满面嫉妒,听得心中发恼,忍不住冷冷道:“谢秀才你还真以为自己正碰到一个红颜知己,想着红袖添香夜读书呢?看情形,这个囡囡姑娘家里只怕不是寻常人物。人家女儿在你这里住了这么久,名节有损,到时候,将怒火发泄到你头上,随便找个罪名就把你给治了。”
谢自然不禁一呆,感觉到一丝不好。
旁边,就有一个秀才不服:“怕什么,就算囡囡姑娘身份尊贵,只要君服中个举人,她娘家也敢拿一个举人怎么样。闹到最后,大不了娶了就是。”
“对对对,娶了就是。”
众人一通起哄,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谢自然也跟着笑,不过,心中却有了一丝阴霾。
路上走了三天,总算进了西安城。
进城之后,九个考生都各自散了。考生们在来西安之前早就联络下落脚的地方,有人去投亲戚,有人去住客栈,谢自然在城中本有间宅子,自然住那里去了。
是一间两进的院子,是谢自然去年才置下的产业,平日间只留了一个人看守。
打扫干净之后,第二日就到了大主考亮马夸街的日子。
按照科场上的制度,乡试前,大主考要骑着马在省城的主要街道游一圈,同考生和老百姓见面。
谢自然作为考生,自然要上街去看的,就问囡囡去不去。
囡囡在路上坐了三天车,来西安之后感觉有点水土不服,就说不去了。
她也觉得奇怪,自己被人贩子拐卖的时候,从山西走到陕西,怎么就没有水土不服呢?
囡囡却不知道,就因为这样,自己却错过了同苏木见面的机会。
第七百一十一章 重逢
时间已经到了农历八月底,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这个亮马夸街的仪式对于苏木来说,无疑是一场折磨。
其实,他也是昨天才进西安城的,之所以没有提前进城,主要是对官场上的应酬有些烦了。准备等到考试时间一到,再进贡院的。
可亮马夸街这道程序却不能少,一大早,他就被赵葫芦叫起来。早饭刚吃完,身上就已经出了层汗。
吃过饭之后,他也没有歇气,就被几个长随簇拥着,坐上两人抬的小肩舆,避过热闹的街道,悄悄来到了陕西巡抚衙门。
西安这城唐朝时有八水绕长安之说,环境非常之好,也凉快。可随着关中平原上千年的开发,整个平原上的树都被砍光了。
在西安城中,更是看不到一丝绿色,但在八月时候,也是一座火城。
在礼房,苏木换上了葛纱吉服,戴上了凉帽,披了肩坎,装束妥当后,就看到本期陕西乡试的副主考史大人。
按照国朝科举制度,一省乡试的正副主考都要从中央选派。
史大人乃是弘治三年的两榜进士出身,在翰林院坐馆一年,被淘汰到了地方做了几任官,如今正在国子监做祭酒,被选拔过来做副主考。
苏木和他以前本是旧识,这次又搭档主持陕西乡试,都很是高兴。
老史快七十了,大老远从京城来西安,精神显得很委靡。他也知道苏木现在在士林中的地位如日中天,又是天子近臣,前途不可限量。而且,按照官场上的规矩,主官和副职是上下级关系。就打定主意,本次乡试一切事务都由苏木做主,自己权当是摆设。
在大客厅才坐一会儿,两人就汗流夹背,前后两排长随卖力地摇着大扇子,扇出的却是热风。正在烦躁间,巡抚大人也穿着新吉服进来了,脊背上已经**一片。
巡抚喘着气,吃力地跪下磕头:“陕西巡抚向两位钦差大宗师请安。”
巡抚可是封疆大吏,而苏木也不过是一个正七品的翰林编纂。可他是钦差,代表天子的威严,整个陕西省的大小官员见了他都必须下跪。
苏木忙扶起巡抚,把他让到上首坐下,着才以下官的身份向他行礼。
巡抚满面都是汗水,道:“好热的天,还是快些将仪式举行了,上了马游完街,好去贡院纳凉。整个西安城,也就贡院那边凉快些。”
苏木说:“但凭巡抚做主。”
于是,众人就举行了拜钦赐符命的仪式,然后,又设香案在西南方向,邀祭了孔圣人。
等到整个仪式举行完毕,再看三人,都好象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然后,苏木乘了马出衙门,在仪仗队的带领下,在西安城的主要几条大街游了一圈。
一时间,整个西安城的百姓都涌上街头,争睹钦差大宗师的风采。
这情形原本是很风光的,刚开始的时候苏木还兴致勃勃地四下看个不同。但西安城实在太大,几条主要的街道一转,被毒日头一晒,整个人都蔫了,感觉汗水出无可出,口中也如胶水一样又苦又黏。
好不容易等到亮马夸街结束,队伍进了贡院,美美地喝了两杯茶水,等到汗水出来,整个人才感觉舒服了许多。
在回头去看史大人,身上的官服上已经结了一层白色的盐花。原来,这个史大人平日里口味重,吃得咸,身体里的盐分比普通人要多些。
两人吃了茶水,就有长随七手八脚上来给两位大宗师除冠,脱衣裳。待脱得只剩一件单衣,有用了湿毛疆后,史大人才叹息一声:“真是遭罪,世上的事情都是如此,人前风光,人后受罪。”
苏木笑道:“史主考,反正过得两日就要封贡院了,这里环境不错,权当在这里消暑好了。”
好真没说,这里有树有水,比驿馆里好多了。
史大人苦笑:“这两日可还有些麻烦。”
“怎么了?”苏木问。
史大人:“按照规矩,乡试时所在省各府各县的正印官,凡是选为内、外帘官的,都会同学政一道过来拜见咱们。免不得要吃几场酒,虽说这是朝廷对咱们的恩典,可这么大热天的,却是叫人难过。”
原来,乡试时的外帘官都要在所在省的官员中选拔,巡抚则自动成为监试官。
“恩典?”苏木有些不明白。
史大人一笑:“到时候苏主考就明白了。”
等到晚间,苏木总算才明白史大人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天一黑,还没等退凉。被选为内、外帘官的知府、知县们都在陕西学政的带领下前来拜见大宗师。
自然,一通山珍海味地招待。
还有不少拜师礼,按照规矩,一府的拜师银子就是四百两。
陕西本就是明朝最大的行省,府县极多,加一起,两个大宗师每人都是五千多两银子入项。
史大人乃是国子监祭酒,穷惯了的,见了这么多现金,花白的眉毛都笑得挤成了一团。
这才是开始,接下来,地方乡绅前来拜见大主考。
考完之后,中式新人送过来的谢师银子。
一趟乡试下来,两个大宗师一两万两银子没任何问题。
史大人当天晚上就同苏木感慨说自己宦海沉浮这么多年,资历、品级也足够了,可一直没有外放过,日子过得清苦。想不到临到要致仕了,还摊上这么一个差事。如此,晚景也好上许多,真是皇恩浩荡啊!
毕竟,苏木是主考,这钱拿不拿,史大人还得看他的意见。
苏木也不是那么矫情的人,该着自己得的银子,自然是毫不客气地收了。拒收拜师礼固然能为自己获取巨大名声,可你也不能不考虑史大人感受。
见苏木这个态度,史大人松了一口气,对他也越发的亲热起来。
史大人就怕苏木这种年轻气盛的官员,这种人前程远大,为了名声和人望,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倒是自己,这可是最后一次发财的机会啊!
说来也是巧了,在这群官员中,苏木竟碰到了一个熟人。
正是保定府府试时,取了自己的何景明。
何景明在主持了保定院试之后,被朝廷调到陕西做了副学政,如今已经转为正职。
苏木巡按陕西学政之后,同他也有过几次接触。
何景明本是诗坛前辈,对于苏木的诗词也爱到极点。加上两人又是师生关系,在公务上合作得甚是愉快。
不过,自从上次在西安见面之后,苏木已经有三个月没见着他的面了。
看到他,苏木忙站起身来,一揖到地:“学生见过恩师。”
见堂堂状元公,钦差大宗师喊何学政为恩师,不明白二人关系的官员们都是一阵骚动。
何景明忙见苏木扶起来,笑道:“说起来,我和苏编纂还真有这么一桩师生情分呢!想当年,本官在院试考场上,还差点将苏编纂给刷下榜去。若是那样,只怕苏编纂的状元功名还得等上两年了。”
“学台快快说来听听。”大家都来了精神,连声催促。
陕西巡抚呵呵笑着:“各位请入席,有话等下再说。”
酒过三巡,何景明才将当年自己在保定院试上的情形同众人一一说得分明。
自己的学生后来竟然考中了状元,点了翰林。如今名声又响,将来很有可能还要入阁,何景明也是大为得意。
大家都是一阵感慨,说,想不到这其中还有这般曲折,该着何学台和苏编纂有师生情分。
何景明是诗坛前辈,又是翰林出身的士林前辈。早年游历天下的时候,就已经结识了不少一流的学者。
加上为人谦和正直,做官这几年以来,更是和陕西官员相从甚得。
他做的又是学政官,可以说,整个陕西的读书人都是他的学生,人脉极广。
听到说他是苏木的老师,所有的内、外帘官都已经将苏状元当成了自己人。其实,正要以门生、同年的关系论起来,也算得上。
大家心中暗想,既然是自己人,事情就好说了。到时候,乡试考场上,咱们按苏主考的意思办就是了。
这一席酒吃得畅快,苏木也感觉到陕西官员对自己的善意,知道主持这一期乡试不会有任何问题。
心中也是感慨,看来混官场,这人面和关系真的很重要。
中国,尤其是古代中国,说穿了,不过是一个人情的社会啊!
宴会结束之后,何景明并没有急着离开,反和苏木在贡院里散起步来。
何景明道:“子乔,后日你我才进考场,这两日,估计还有不少宴请,你自己把握一下。”
“把握,把握什么?”苏木一楞。
何景明一笑:“乡试毕竟关系到一省的文脉,同院试大不一样。很多人情,却是不好推脱。其中的度,得想好了,明日巡抚大人应该会带着地方乡绅和头面人物来请的。”
苏木依稀琢磨出什么,笑道:“有的事情,度其实还是很好把握,只需依着国法和良心,就不会做错事。”
何景明欣慰道:“子乔你能这么想,我也不担心了。”
第七百一十二章 又一个重逢
其实,何景明的话中之意苏木不用想也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不出意外,明日定然会有不少陕西头面人物来自己这里打题。
按照明朝的科举制度,一省的乡试都由正副主考出题。主考是要出四书三道题的,副主考出五经五道题。
乡试成绩关系到一个读书人是否获得做官的资格,一旦中举,无论你以前如何贫寒,积立即摇身一变成为统治阶级,要钱有钱,要身份有身份。、
正因为关系重大,每次乡试,大主考一到省城,就有不少人试图从他口中套出题目来。就算套不出来,探点口风也好。
大主考都是京官中的厉害角色,像苏木这种新科翰林,前程远大,而史大人品级又高,自然不会有人胆敢过来行贿。但人总有说失口的时候,尤其是吃了酒后。
可以想象,明日会是什么情形。
这样的场合,苏木早在预料之中。他现在注重名声,自然不肯很地方乡绅混在一起。这也是他为什么临到考期,才进西安城的缘故。
可想不到,还是逃不过这个场面。
问题是,明日的宴会苏木又不能不去参加,听何景明说,那可是巡抚大人带队的,一省都抚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巡抚管辖着一省民政,必须和地方乡绅搞好关系。缙绅们要请他出面拜见大主考,却不能不答应,以后的政务还得他们帮忙才弄得好。
巡抚自然有他的考量。
累了一天,又热了一天,苏木洗澡后,就要上床睡觉。
最后,他还是没忘记同史大人说了一句,说是明天估计会有情况,叫他注意些,仔细被乡绅们探去了口风。
实际上,从昨天开始,两个正副主考都讨论过今此乡试的题目,已经有了腹稿。准备等到进驻贡院,封闭之后,再将所有题目拿出来。
“明白了,明白,苏主考但放心吧。说起应酬,老朽还真不擅长,一到这种场合,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索性一言不发,弄得场面有些尴尬。若老朽也如编纂一样能说会道,何至于宦途艰难,这个岁数了还是个祭酒。”史大人一阵感慨。
今天史大人腰里被人塞满了钱票,都是发展银行发行的一百两一张的大票,整个人都好象喝醉了酒一样晕忽忽的。
这天晚上,却是失眠了,整晚在院子里走个不停,搞得苏木烦不胜烦。
正要提醒史大人别影响他人休息,转念一想,这个老大人也是可怜,怎么说也是两榜进士翰林出身,可到最后不也在国子监这种清苦之地打熬。今日得了这么多钱,心情激荡也是可以理解的。
况且,人家是正三品,苏木是正七品,对他自然要客气些。
第二日,也是运气,居然是个阴天,天气也凉快了许多。
到晚间,苏木和史大人,依旧内、外帘官都要进考场,不到考试结束不许出来。
他前一阵子故意不进西安,免去了许多无谓的应酬。
自己到是轻省了,却急坏了城中的士绅们,对他们来说,今天却是最后一个机会了。
结果,这一天对苏木来说,经历可谓惨痛。
陕西巡抚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一大早就来请,然后将一群又一群希奇古怪的乡绅介绍给苏木认识。接下来,自然是请吃饭,大家酒桌子上好说话。
有说,早知道苏主考是大名士,每到一地,都喜欢名胜古迹,因此,这些酒宴的地点也甚是奇怪。华清池、大明宫遗址、阿房宫遗址。
可怜苏木和师大人坐着马车在城里来回跑,苏木年轻力壮好好些,史大人竟然晕车,被颠得面容苍白。
宴席刚开始的时候还不错,关中颇多美食,苏木刚开始还兴趣满满,可是,一日三餐不过是解决生理需要。一日六餐,就是一种苦痛的折磨了。
而且,还不停地吃酒,吃到最后,整个人都醉得不行。
他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话,见过什么人。
只知道,来的人都是有些来头的,不是致仕高官的子弟,就是名门望族,要么就是当地有名的大名士,有功名在身的大地主大商贾。
不断有人过来递片子,说好话,不断有人过来拉拉扯扯,将莫名其妙的东西塞进自己袖子里。
吃完席,苏木和史大人在休息间里一抖衣裳,就掉下来一大堆钱票,有的一百两,有的三百两,最多的一张是五百两。
苏木心中苦笑:这些人凭白无辜地塞银给我,岂知我当时也是打哈哈,装糊涂,乱点头,自己说了些什么,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史大人也醉得厉害,一看到钱,就不张着嘴巴笑。
无论你问他什么,都照例呵呵一声。
苏木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呵呵大人。”
史大人还是“呵呵”一声,让苏木好生没趣。
苏木口风紧,史大人为人木讷,乡绅们一无所获自然不肯甘心。
到晚间,酒宴移到城墙上面。大家都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等席一散,两个大宗师一进贡院,大门一关,不到考试结束是不会出来。
因此,来的人更多。
满城墙都是灯笼,凉风习习,叫人身上一爽。
一连吃了五场酒席,苏木肚子涨得厉害,连出气都带着酸味,自然不肯再动筷子,再饮一杯酒。
就说身体不适,和巡抚一道在城墙上散起步来。
后面,几十个士绅跟在后面。
夏夜西安,灯火万千,深邃阔大。好风长吟,卷起灯光,竟有一丝盛唐的气象,叫苏木胸中猛地激荡起来。
巡抚说早就听说苏主考是诗坛圣手,你的诗词早已经在西安城中传唱一时。难得你来陕西一趟,无论如何得留下诗词,也好成就一段佳话。
说着话,就不听地吟诗作赋。
苏木心中雪亮,巡抚这是故意在套今科试帖诗的题目。
他也不搭理,索性学起史大人“呵呵”个不停。
两大主考同时呵呵,叫巡抚大人好生没趣。
正笑着,突然有一轮明月从南面升起来。
苏木呆,心中突然响起了一句话,“人月两圆”。自己来陕西已经大半年,按照计划,一年之内能回京城就算是早的了。
走的时候,吴夫人和胡莹怀有身孕,如今一对儿女已经来到世上。等我回京,只怕已经能够走路了。
也不知道她们还好了。
一缕思绪从心底冒起,不可断绝。
苏木本就醉了,忍不住吟道:“一片终南月,那从岭外看。昔尝临北树,今独照南冠……”
可接下来该接什么,苏木却死活也作不出来。他本就不擅诗词,这次有感而发,全靠自己的这一缕诗思,灵感一去,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作。
大宗师做诗了,城墙上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静静地等着。
可等了半天,却没有后话。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万里天难问,三更影易寒。梦中儿女路,莫忆旧长安。”
这诗却是如此地好,苏木吃了一惊,回头看去,忍不住惊喜地叫道:“原来是君服。”
没错,接下半阕的正是谢自然谢君服。
“好!”这个时候,众人才高声地喝彩起来。
“上下片五言诗句,珠联璧合,天衣无缝,好诗,好诗啊!”
……
谢自然忙上前拜在地上:“学生凤翔府扶风县考生谢自然,拜见宗师大老爷!”
苏木哈哈大笑,一把将他扶起来,也管不了那么许多,道:“君服,你我从宁夏结伴回西安,本就是缘分。大家相交莫逆,不需行如此虚礼的。”
众人听到他们这么说,心中都是一凛,却没想到这个姓谢的秀才和大宗师之间竟然是旧识,都树起耳朵听过去,惟恐漏了一字一句。
“多谢大宗师。”谢自然也不矫情,直起了身子。
苏木问:“君服,你也来参加乡试了?”
“回大宗师的话,小生正好参加这期考试。”
“好好好,好好考,成全咱们这一场师生缘分。”苏木大笑,同他又说了半天话,实在支撑不住,这才在长随的搀扶下回贡院去了。
到了地头,巡抚、就何景明和各大内、外帘官都到了。
贡院大门缓缓关上,从现在开始,不到考试结束,西安贡院再不许出去一个人。
……
与此同时,苏木和谢自然在城墙上所作的那首五言诗飞快地在士绅门中间流传开来。
几乎只要有考生的世家大族,今夜都是无眠。
无数书生都在灯火下捧着新录的诗稿仔细推敲。
这可是苏木来陕西后做作的唯一一首诗词,如果其中留有关节,必定就在其中。
一片终南月,那从岭外看。昔尝临北树,今独照南冠。
万里天难问,三更影易寒。梦中儿女路,莫忆旧长安。、
……
恩,这诗中,所用的意相不外是月、夜和影子。三平音,今科试帖诗的韵脚定然是其中之一。
名门望族本不缺人才,很快,就有人作住题目,叫考生细细地背熟了。
可怜苏木倒是没这个想法,第二日醒过来,同史主考商量了一下,各自随便在书中选了题目,叫匠人将题目纸印妥,只等考生进场。
第七百一十三章 斯文败类,滚蛋!
至于谢自然为什么出现在西安的城墙上,说起来也是巧了。
按说,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在陕西士林中也没有什么名气,像这种场合,根本就没有资格参加的。
不过,他的牛羊生意做得大,其中和西安一个士绅有业务往来。
那个士绅本有举人功名,祖上还做过一任礼部的官员,在西安也算是头面人物。对于谢自然这人也很看好,就说,谢君服本就是难得的人才,如果再中个举人功名,未来当不可限量。今日正是巡抚设宴请本期乡试大宗师吃酒,不如一道去,没准是个大机缘。就算将来中不了举,也能结识许多奢遮人物。
谢自然听他说得有理,又敬慕苏木,就想过去在见上一面,这就随那人一道去了。
本以为可以顺利拜见苏木,却不想来的人实在太多,而苏木根本就没有同大家吃酒说话的迹象,谢自然也没办法挨上前去。
心中有些失望,然后又是一笑。我谢自然今天来这里,不过是想拜见苏学士而已。又不想探口风,打听考试题目。
如果真有这个想法,路上那半月,有的是机会,还用等到今日?
既然同苏学士说不上话,等考试结束再去拜会不迟。
正在这个时候,苏木突然吟起诗来。
可念了上半阕,接下来却停住了。
谢自然心中一乐,立即明白苏木这是卡了文。
诗词这种东西讲究的是灵感,灵感不到,就算是你一代词宗,也是毫无办法。
突然间,他心中一动,突然有了感觉,索性就张口将下半阕念了出来。
感觉自己这诗作得是如此之好,这样的诗句,只怕自己这一辈子再也写不出来了。
和苏学士见上了一面,谢自然心中也是高兴。
回家之后,竟小小地失眠了一把。
第二日刚一起床,就听到一个伙计来禀告,说是黄东黄秀才来拜见东家。
谢自然心中甚是奇怪,这个黄东嫉妒年家小姐对自己青眼有加,心中嫉妒。上次人贩子一案,这家伙一心要陷害自己。
两人现在可说是已经翻脸了,却不想他竟然还厚着脸皮过来拜访。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估计也没什么好事。
谢自然是个恩怨分明之人,早就有心要给这鸟人一点厉害瞧瞧。
就冷笑道:“他不来找我,我还要去找他呢,请!“
他也做好了同黄秀才翻脸的准备,却不想,一到了客厅,就看到地上放了一大堆礼物。虽然都不过是一些普通货色,谢自然被就豪富,也不放在心上。可他知道,黄东很穷,为人有吝啬,这次却是下了血本,真叫人有些意外。
更叫谢自然意外的时候,黄东一见谢自然,就是满面堆笑:“君服,君服老弟,你这次是出大名了。”
“什么出大名了,你的话小弟怎么听不明白了。”
“好你个谢君服,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瞒着我。咱们一起在年师座下读书多年,同窗同学,这关系自然是不用多说的。你昨夜那首诗做得可真是不错,今天已经传遍了整个西安。真没想到,君服竟然和大宗师苏木关系如此密切,你瞒得我们好苦。”
“咱们的关系,自然是不用多说。黄兄弟的好,谢自然是不会忘记的。”谢自然语含讽刺。
黄东老脸一红,又道:“看来,大宗师对君服是非常看重的,故意用一诗哥替你扬名。君服的运气,真叫人羡慕啊!快快交代,你和苏学士是什么关系?”
“我和苏学士是什么关系,又有必要对人说吗?”谢自然很不客气。
黄东更是尴尬,讷讷几句,然后道:“我听人说,你曾经护送大宗师从宁夏回关中,一路服侍得殷勤,想必是得了关节的。这次乡试,别人中不中不敢说,但黄某却可以肯定,君服必定能中举人。为兄在这里,提前为君服贺。”
谢自然忍无可忍,喝道:“黄东,苏学士乃是正人君子,他的道德文章,谢某佩服到五体投地。你休要心口胡柴,坏了学士的清名,来人,送客!”
对于这种小人,多说一句话也是浪费口水。
谢自然少年气盛,就命伙计将他赶出家门。
黄东也急了,忙道:“君服,本期陕西乡试,朝廷给下的举人名额是七十九名。你谢自然提前得了题目,人就一个,难不成还将七十九个名额都占完了。大家乡里乡亲,又是同学一场。你自己要得举人功名,那是你的造化。可怎么说来,都是一地的人,你也该便宜一下我们吧?”
“少胡说,谁得题目,少血口污人!”谢自然面色铁青起来。
“你少哄鬼,这事须瞒不了我。谢自然,你不就是看不不上我这点礼物而已。没错,如今乡试的题目怎么着也值得上好几百两银子,你别见钱眼开。我黄东就这点家底子,你问我要钱,我也拿不出来。”
黄东索性将脸撕破了:“你要钱,我是没有的。不过,这世界上的事情没什么不可以商量的。谢自然,你是不是想娶年教授家的小姐。要不这样,你将题目给我,我就退出这场争夺,不再请人去年家提亲,如何?”
“提亲……年家小姐……”谢自然气得几乎将一口血吐了出来:“年教授是我谢自然的恩师,是我最尊敬之人。你这小人,竟然坏年小姐名节,是可忍,孰不可忍!”
说完话,他再也按捺不住,猛地跃起来,一把将黄东提起来扔出屋去:“斯文败类,滚!”
可怜黄东落到谢自然手头,就如同三岁小儿一般,任人摆布。
他一个仰八叉倒在地上,说不出的狼狈。
“谢自然,好,好得很,咱们等着瞧,别以为你傍上了苏大学士,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谢自然,咱们的梁子架上了,山水有相逢,等着,你等着!”
“滚蛋!”一个谢自然的伙计伸出腿去,又将他踢翻,喝道:“好你的酸丁,竟然在东家面前放肆。这里如果是在鞑靼草原,你就算有十条命也了帐了。真以为咱们东家是文弱书生,实话告诉你,东家手上的人命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再罗嗦,捆了你直接沉护城河里去喂鱼。”
听到这话,黄东这才怕了,一个骨碌起身,不要命地朝外面逃去。
“哇,谢家哥哥,你杀过人!”
正当谢自然恼火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惊喜地叫声。
囡囡冲了出来,一把拉住谢自然的手就使劲摇晃着:“快说说,快说说,你究竟杀了多少人。”
目光中全是晶莹的光芒。
谢自然:“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对杀人这种事情这么有兴趣。”
“主要是没看过,感觉很有意思啊!快说,你究竟杀了多少人,又杀的是什么人?”
谢自然被她摇得实在经受不住,苦笑道:“不太记得清楚了,大概十来个吧。主要都是草原上鞑靼人,那些家伙可都是蛮子,一言不合就要跟你动刀子。大丈夫岂能任人宰割,自然要同他们斗上一斗。还有,就是杀过几个劫道的山贼。”
“哇哇,谢家哥哥你好厉害,我崇拜你!”小姑奶奶满眼都是金星:“从现在开始,你在囡囡心目中的地位排名第二,位居爹爹之下。”
谢自然被她逗乐了,说来也怪,被她着一搅,刚才还异常恼怒的内心竟平静下来。
“对了,谢家哥哥,这次乡试你能中吗?”
第七百一十四章 囡囡的办法
听到囡囡问自己能否中举,谢自然道:“科举这事三分人力,七分天注定,时也运也命也。谢自然觉得,凡事只需努去做就是了。至于最后的结果如何,倒不必放在心上。”
囡囡:“你倒是看得开。”
谢自然:“世人科举,不外是为了当官发财,说起钱来,谢自然倒是不缺。对于权力,却没有什么想法,所以,这次中不中,倒是无妨。”
囡囡点头:“是啊,做官有的时候也不自在,哪里比得上自由自在悠游于天地之间。不过,功名还是要的。否则,一芥平民,无权无钱,就算想自在也自在不得。”
谢自然哈哈一笑:“囡囡有的时候幼稚得紧,有的时候看事情却成熟得可怕,也不知道你爹爹是什么人物,教养出这么一个厉害的小姑娘来。实话同你讲,这次之所以带你来西安,主要这地方大,人也多,看能不能从别人口中打听到你爹娘的消息。如果能够中举,寻找起你父亲来,也更容易些。”
囡囡大喜:“谢家哥哥你有这个心思就太好了,如此说来,这个举人还是非中不可了。来来来,咱们商量一下看如何才能将这个举人功名给拿到手头。”
看到她一本正经模样,谢自然觉得好笑,道:“你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子知道个什么,如果我没看错,囡囡你虽然家学渊源,可却没有系统地读过书。你爹爹教你的时候也没花什么功夫,发蒙识字之后,手头逮着什么书就教什么书。《四书》、《唐诗》、《宋词》,历代先贤文章,甚至佛经都叫你胡乱地读。至于八股时文,却是不懂得的。”
囡囡哈一声:“谢家哥哥你怎么看出来的,爹爹教我识得千余字之后,就将我自己在书屋里找书看,倒没教过我八股文章。他说,这东西是单纯为科举设置的,一个女孩子家学这些东西也没有用处。后来,娘带我离开爹爹的时候,囡囡舍不得正在读的书,就顺手拿了十几本,一路看着回了老家,路上遇到喜欢的书籍,也买了些……重死了,囡囡力气小,还丢了不少……”
一说起自己爹爹,囡囡神色黯淡下去,晶莹的眼睛里包着两泡泪花。
谢自然心道:“你虽然读过几本书,可是否系统学过圣人之言我还看不出来吗?”
看小姑娘一说起自己父亲就满眼泪光,谢自然心中一疼。暗叹:我谢自然从小父母双亡,子欲养而亲不在,人世间最大的惨时莫过于此。囡囡姑娘虽然父母双全,可现在却找不着了。这种悲痛,我自然是最清楚不过。
他默默地拧了一张湿巾递过去,正要出言安慰,囡囡却一抹眼睛:“虽然囡囡不懂八股时文,可脑子灵啊,肯定能为你想出个中举的法子的。”
说到这里,小姑娘得意起来:“当初爹爹就夸奖过我,说囡囡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女孩子,谢家哥哥,这两月你对囡囡的情义,囡囡可是看在眼里的,今次无论如何都要替你想个主意出来。”
囡囡一会儿哭得满眼是泪,一会儿又侃侃而谈,谢自然顿时苦笑不得,附和道:“是是是,囡囡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女孩子,我的前程可就全着落到你的头上了好吧?”
“你!”囡囡气道:“你不相信我?”
“相信,相信。”
囡囡正要发怒,这个时候,有个伙计来报,说是有个姓林的秀才前来拜访,这才叫谢自然脱了身,忙到声:“我有客人,就先过去看看。”
“好,谢家哥哥你自去就是,我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囡囡点了点头,又坐了下去,伸出手指在桌子上胡乱地画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姓林的那个秀才谢自然也不认识,他之所以去见客,纯粹就是为了摆脱囡囡的纠缠。
到外厅同林秀才说了就句话,才知道这个秀才纯粹就是慕名而来。
谢自然和本期大宗师苏木在城墙上诗词唱和一事已经在西安城中流传开来,附带着,他谢自然也出了大名。
说了几句话,谢自然就有些不耐烦了。
谢自然本是一个豪爽旷达之人,这个林秀才言辞寡淡木讷,腐儒一个,两人根本就说不到一快儿。
正要找个机会送客,又有客人来访。
不用说,也是听说了他谢自然的大名,特来结识的。
从林秀才开始,一直到晚间,谢自然这里的访客就没有断过,要么是西安士林中的名人,要么是来参加这一期乡试的陕西秀才们。
到最后,客厅里堆满了人,再装不下去。
换成别人,被这么多读书同道叨扰,造就烦不胜烦了。
好在谢自然精力旺盛,也支撑得住。最后,见家里实在装不下这么多人,索性就请众士子一道出门,包了一层酒楼,请大家吃酒宴乐,办了一场文会。
这一场宴会,到夜里才算结束。
回到家之后,冲嘴跑过来,一脸的着急:“东家,囡囡小姐好象有些不妥。”
“怎么了?”谢自然心中一惊。
冲嘴:“东家,囡囡小姐一直坐在桌子前,手蘸了茶水在桌上乱写着什么字,口中念叨说是要替你想个法子,还你这份恩情什么的。整个人看起来,就好象被魔障了。”
说到这里,冲嘴一脸的畏惧,低声道:“东家,看囡囡小姐的模样,是不是撞客了,干脆……我们去请个端公回来驱邪吧!”
谢自然喝得本有些醉了,也不在意,笑道:“囡囡姑娘本就有些邪,就算找龙虎山的张天师来,也驱不了的。”
冲嘴也笑起来:“东家说得是,囡囡姑娘邪得紧,我到是自己吓自己了。”
本期陕西乡试的大宗师已经进了贡院,不到考试结束不能出来。
此刻,距离考生门正式进入考场还有五天时间。
谢自然本对功名一物不怎么热中,对他来说,行走于关中和宁夏前线,一个秀才功名就够用了。
不过,毕竟是热血少年,如果考得实在太差,面子上也过不去。
他本打算在接下来几天静下心来好声看上几页书的,却不想从这天起,宴饮文会就没有断过。
大家都知道谢秀才诗作得不错,又是大宗师苏木看重之人,都赶来亲近。
接来一天,谢自然又被人请去吃了一天酒,做了一天诗,谈了一天文章,到晚上回家之后,自然又有些醉,感觉竟然有些累了。
坐在书屋里,吃了一盏茶,总算清醒了些。
看看天色还不算晚,谢自然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时文集子,本打算读上几篇的。但不知道怎么的,书一打开,却死活也看不进去。
“心乱了,野了,这书却是读不进去。”谢自然正要苦笑,突然间,书屋外面传来一声柔柔的叫声:“谢家哥哥,囡囡可以进来吗?”
谢自然:“囡囡姑娘,你搞什么鬼,要进来直管推门就是。”
门推开了,露上一张得意的脸:“谢家哥哥,囡囡想了一天一夜,总算有些眉目了。”
谢自然:“你又不懂八股时文,又没上过科场,想什么也没用。天色已经不早,你一个小孩子,熬夜做甚,还是快些回院子去。”
囡囡哼了一声,很不高兴地坐在谢自然面前:“我虽然不懂八股文章,可若是给囡囡十年时间,又有爹爹教导,未必输给你。世界上的事情万变不离其宗,囡囡想了一日,有个想法,过来同你切磋,切磋。”
谢自然无奈,做了个请的肢势。
囡囡:“谢家哥哥,据说你同本科陕西乡试的主考官苏木关系密切,除了在城墙上诗词唱和之外。上次,你还护送他从宁夏回陕西。”
谢自然点头:“那次护送苏学士回关中,是得了官家之命。”
囡囡,“既然谢家哥哥同苏学士关系特殊,而且,据你说,你的才学也是非常好的。”
谢自然:“什么据我说?”
囡囡不理睬谢自然:“既然你们的关系特殊,想必那苏学士是巴不得你中个举人做他门生的。那么,囡囡想问谢家哥哥一句,你有没有法子叫苏学士知道你的卷子究竟是哪一张?”
谢自然一笑:“你的意思是留关节啊?考场之上,所有的卷子都是要先找人誊录之后,糊了名交给十八房房师先审。被选上了,才推荐到主考那里。且不说房师那一关你都未必能过,就算过了,大宗师又如何知道哪张卷子是你的?”
“这样啊?”囡囡秀眉一皱,然后仰脸笑道:“其实,以谢家哥哥你的本事,要想被荐卷也是可以的,然后,要想让苏学士知道你的卷子是哪一张,自然也是有办法的。”
谢自然:“去睡了,去睡你。你又懂得什么呀?”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是一动。
其实,自己和苏学士相交莫逆,又一起相处了半个多月,彼此都是十分熟悉,要想在卷子中留下关节,也是件很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