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五章 传功
“陛下休急,且耐心等上片刻,就能看出其中的妙处了。”苏木手心也因为紧张而出了一层冷汗,如果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如预想中那样,自然是一好百好。
实在不成,只能使出忽悠**。
如果正德问起为什么打得这么绵软无力,不妨弄一套道家的玄学理论出来解释,然后背几句太极拳口诀,说一段内家拳原理,全身而退应该不成问题。
忽悠正德这个中二青年,苏木熟门熟路,得心应手。没办法,哥们,你再被我骗一次吧!
至于冲虚,管他呢!
大不了,这事办不成,被胡莹母女好一通折腾,生生受了就是。
不过,事实无绝对,搞不好冲虚能够给大家一个惊喜呢!CCTV总不会骗人吧,电视上的东西还会有假?
正想着,突然看到冲虚双手一连使了几个下压的动作,仿佛将整个身体的重心都往下沉。
“喝”一声,低沉地大喝一声。
声音虽然不大,但穿透力极强,震得人心血都沸腾起来,脑子里嗡嗡乱成一片,竟然无法思考。
“好大声音!”在场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不紧不瞒运功的冲虚。
冲虚道人其实身材并不高大,还有些偏瘦,但刚才这一声喝,仿佛胸口里装着一只雄狮。
“果然了得!”正德皇帝大叫一声,满面的兴奋;“继续,继续!”
话还没有说完,正德就“啊”一声张大嘴巴,再也闭不上了。
就连苏木也是心中震撼。
只见,冲虚道人虽然动作极慢,刚才做了几个千斤坠的功架之后,脚下的黄土也开始随着他的脚步不断下陷。
渐渐地,脚下两尺方圆的地就被他踩得陷下去大约两公分。
虽然心中早已经有了预料,苏木还是被震得喘不过气来。
心头一个声音惊喜地大叫:是了,是了,就是这样,看来电视里播的事情是真的,CCTV的记者还不至于欺骗全国观众。
原来,在CCTV4播放的那一集《远方的家—百山百川行》中,正好介绍到那个在山洞中闭关修行的道人,在记者的要求下,那位道长使了一套混元功。刚开始的时候看起来和养神太极拳也没有什么区别,可渐渐地,脚下的地就被他踩得陷了下去。
苏木刚才也是急了,姑且一试。为了保险,还特意让他去泥地上打。效果也是出奇的好,看起来好象比电视上踩得更深,可见,冲虚的道行比电视上那个高人要精深一点点。当然,若是站在青石板上,估计就算是再来十个冲虚,也没有任何法子。
随侍在皇帝身边的还有几个侍卫,这些人可都是真正的练家子,真正的武林高手。看到这一幕,也都是吓了一跳。这个道人的动作看起来又慢又软,竟然就在地上踩出坑凼来。以他们的武艺,若是拉开了架子,使足全身力气狠狠地踩下去,也未必能够做到。
看来,这才是真正的高人啊!
侍卫们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彼此的脸上看到了惊骇!
“好,好,可以了!”苏木大叫一声,“道长,请收了神通,不要惊着陛下!”
冲虚这才收了功,走到正德皇帝面前,“贫道献丑,惊着陛下,万死!”
正德哈哈大笑,扶住冲虚,又欣慰地看着苏木:“苏爱卿果然没有让朕失望,冲虚道长真是高人啊!好武艺,好武艺!”
冲虚严肃地说:“陛下,这不过是道家修行的法门之一,并不是什么武艺?”原则性的问题,冲虚还是要解释分明的。否则,念头不通达,以后还怎么修行?
“看你,又在谦虚了。刚才苏爱卿怎么说呢,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正德早已经将冲虚信了个十成,毕竟,地上那个坑凼可是摆在那里的。
冲虚继续说道:“道家修行,讲究的是引天地之灵气……”
正德大笑着打断他的话:“这些道理朕都是懂的,所谓万法归宗,朕以前可是跟着苏爱卿练过浩然之气的。道长武艺高明,道法修为精深,以后就随侍在朕这里吧!”
冲虚严肃的表情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谢陛下!”他这次来京城,其目的不过是效仿全真丘处机道长同成吉思汗旧事,走上层路线,光大道门。
如今,走了苏木的门子,总算能够在皇帝驾前混个脸熟,算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刘瑾闻言,心中大急,张永成天呆在皇帝驾前,又有苏木在后面给他出主意,已经让他感觉到一丝危机。现在,又出现一个冲虚,这牛鼻子摆明了是苏木和张永**,不成,绝对不能让他进宫。
忙道:“陛下,引方士入宫,若是叫百官知道,又是一桩麻烦!”
“这个……”正德现在还没有亲政,有些为难。
张永:“不然。”
正要说话,苏木递过去一个颜色,奏道:“陛下,冲虚道长其实也不用入宫的。臣请陛下降旨封冲虚为至一真人,统辖京师朝天、显灵、灵济三宫,总领道教,赐给紫衣玉带及金、玉、银、象牙印章各一枚以为凭记。有了官职,陛下一旦要与冲虚讨论武艺,可以随时召他觐见。”
“这个主意好,就这样!”正德兴奋地连连点头:“朕准了,刘瑾,让司礼监拟诏吧,朕直接下恩旨!”
刘瑾傻了眼,自己不让冲虚进宫,苏木提出的这个折中方案比让他进宫还厉害,直接就封了官。
无奈皇帝已经发话,又不敢驳了万岁爷的兴头,刘瑾只得恨恨地看了苏木等三人一眼:“奴婢下来就去办!”
冲虚忙拜在地上谢恩领旨。
看到冲虚的神奇手段之后,正德兴致非常高,就将他和苏木叫进殿中,说了许久的话。自然,句句话不离武艺功夫。
冲虚乃是得道高人,在他看来,自己本就不懂得什么武功,自然不肯承认,也不去搭皇帝的腔。一碰到皇帝说起武学,就摇头表示不知。
弄得正德很是郁闷,苏木见势头不妙,故意笑道:“冲虚仙长,你们武当派的武艺不外传的规矩我也是知道的。不过,在陛下面前,却不能有门户之见。”
正德恍然大悟,连声叫道:“道长抱有门户之见,很不应该。武学这种东西,要取长补短,海纳百川才能发扬光大。”
“小道是真不会,不是不愿意外传。”解释到后面,冲虚有种崩溃的感觉。
好在苏木见情况已经有点失控,这个冲虚道人没有伴驾的经验,再让他说下去,怕是要船帮,忙将话题扯到一边。
说了半天话,正德又问起苏木在通政司干得如何。
苏木口才本就了得,说了半天,总算把正德皇帝的注意力从武艺上转移到一边。
说了许久的话,看看耽搁的时间实在太长,苏木和冲虚这才告退。
等出了西苑,冲虚一脸的兴奋,朝苏木一作揖:“此次还真要多谢子乔,我武当上下皆感念你的恩情。”
苏木心中得意,自然是客气了半天。
冲虚又笑道:“至于子乔你说所的胡大人一事,贫道当仁不让,只要他来白云观,我就有法子叫他相信。”
苏木大喜:“那就多谢道长了,我下去安排安排,不日应该以后消息过来。”
说着话,冲虚突然叹息一声:“子乔说句实在话,我这次来京面圣,本想以道家的大道天理说动陛下的。却不想,万岁只对武艺有心。冲虚又不懂武艺,今后却不知道该如何侍侯皇帝陛下。”
苏木:“你真不懂武艺,刚才不是很厉害吗,那个混元功。”
冲虚苦笑:“真不懂,那是健体长生术,也就叫贫道比起普通人健壮一些而已。碰到真正的武人,一动手就要露怯了。”
说着话,冲虚又作揖:“子乔的智慧,冲虚佩服得五体投地,还请教我。”
苏木摸了摸下巴,想了想,就道:“道长可还记得昨日在白云观你同我说过的那句话,道学和武学其实还是有脉络可寻的。”
冲虚神色一动:“子乔请说。”
“日后如过道长见了陛下,就不要同人动手了。武艺这种东西并不一定要打出来,用嘴巴说也是可以的。到时候,将道藏中的修体练鼎健身的理论背一遍就是,最后再牵强附会到武艺上既可。反正,让万岁懂得一些养生的法子,也不是什么坏事。”苏木心中叹息,这个冲虚实在是迂腐,或者说正直得不讲道理。没办法,只能将自己看家的忽悠**传授给他了。
果然,听苏木这么一说,冲虚点了点头:“虽说这样做不太好,不过,传道也是我辈的责任,就依子乔所言。”
不日,朝廷就下了恩旨给冲虚,让他总领天下道教,挂了个二品的头衔。
替代了真实历史上龙虎山真人邵元节的角色,这也算是苏木这个闯进这片时空的蝴蝶对历史所产生的影响吧。
冲虚前一段时间在京城四下游走于达官贵人的府邸,本就有名头极大。这次受了封,名声更是响亮,被京城百姓看成了陆地神仙一类的人物。
第五百二十六章 神迹
弘治十六年,京城最轰动的事情应该是一本书和一个人。
书自然是明朝继解缙解学士之后的有一大才子苏木的新书《红楼梦》面世,此书写尽人间的男还女爱,将痴儿怨女的离恨情仇描述到入骨,让人仿佛置身于那一座大观院里,随着那一群天仙般的女孩儿,或哭、或笑、或叹、或痴。此书一出,立即卖到洛阳纸贵。
除了此书,最近一段时间最红的应该是从武当山来的冲虚道长了。
早在几个月前,冲虚道人就奉诏来京,屡屡在上层人士面前展示他的神通手段。可惜中国人,或者以儒家思想为代表的主流社会有一个特点,对于不可思议的事情多半抱着存而不论的观点。
所以,冲虚道人的影响力并不大,在听说过他名字的人看来,也不过是有点门道的修行人罢了。
等到皇帝接见他,又让他总领天下道门之后,冲虚道人的名字终于被京城中下层人士所熟悉。
京城中下层人家可不像以士大夫为代表的上层人士那样仅仅将宗教当成一种哲学,和一种文化现象。在他们看来,无论是道家的三清,还是佛家的阿弥陀佛,不过是一个祷告祈福的对象。去寺院里烧点香,给点香油钱,许个愿,让神佛保佑保佑总不是坏事。
对于神仙一类的东西,他们自然是深信不疑的,也不愿怀疑,生怕惹恼了神仙,被他报复。
所以,中国人的宗教观是活脱脱的实用主义。
听到说冲虚道人被皇帝封为正二品官,且总领天下道门。百姓们都想,此人必然是有大神通的活神仙。否则也不可能得到天子的承认。这个世界上虽然有骗子,可还没有人胆子肥到敢欺骗皇帝的地步。
于是,报者姑且信之的态度,白云观最近一段时间的香火比起往日要红火许多,拜见冲虚道人的富家大户也差点将白云观的门槛都塌破了。
尤其是冲虚仙长在世人面前展现出他的神仙手段之后,更是震惊整个京城。
事情是这样,这一日,天气甚冷。有一群京城大户听闻冲虚道人的名字,前来寻访。本来,冲虚道人喜欢清净,又一心清修,自然不肯见客。
无奈,那几个富户拿出大笔银子捐给白云观做香火钱,说是他们远道而来,今日无论如何要见冲虚仙长一面,还请帮忙说项云云。
这几个富户本是白云观的老香客,白云观的道人们却不过情面,就去求冲虚道长。
冲虚在白云观住了这两月,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也有些不好意思,就走出观来同几个香客见面。
几人在白云观门口见了礼,早有人在观外一个茶水铺子摆下了酒席,将时令素果奉上。
吃了几口清茶,就有香客说听闻冲虚仙长乃是天下道门法力最深的第一人,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仙长显些神通,让我等开开眼界。
这个要求本有些卤莽,说话的人心中也是惴惴。但冲虚却是一笑,拿起桌上的一颗梨说这梨虽然不错,却有些酸,怎比得上昆仑山西王母果园里的仙果。上次贫道神游时,恰好吃到一颗,那滋味,真真让人永世难忘,至今思来,依旧是道心不稳。这样,既然大家相识是缘,贫道就去天上摘几颗下来。
说完话,冲虚就解开长长的道袍,从腰上解下一圈绳子。走到外面,一扔。那根就像挂在上头,接着,绳子就越升越高,笔直地冲上云霄。
冲虚道人顺着绳子像蜘蛛爬丝一般,渐渐升高,直爬得没了影儿。不一会儿,只听得天上一声大笑,冲虚就从上面跃了下来,手中正拿着一颗梨子。
当时,观外有大约三十来人,见到这神奇的一幕,都惊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大呼:“老神仙”不表。
也因为这事,冲虚的名声彻底在京城中打响了。
也越传越玄乎。
这个故事自然也传到苏木家里,听到小蝶一脸惊奇地同自己说起这事的时候。
苏木“扑哧”一声笑起来,“这个牛鼻子,还真会骗人啊!”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才不会被冲虚的装神弄鬼给骗住呢。其实,这不过是一套还算不错的魔术,在后世的电视节目中到过。当然,很多人都想过要破解这个魔术,只可惜都没有成功。
反正,不管能否破解,只要知道他是假的,冲虚道人也不是什么神仙就成。
苏木只是没想到,冲虚在皇帝面前死活也不肯说他会武功,却肯在普通人面前展示江湖手段骗人。
恩,估计老道士也已经想通了,为了光大道门,有些手段也是必须的。
听到苏木的怪笑,小蝶恼了:“老爷你别笑,若叫那冲虚老神仙知道你对他不敬,降下灾祸来,可如何是好?”
苏木笑着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小丫头你怕什么,冲虚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还有这世界上人这么多,他怎么知道我在背后笑话他?”
小蝶正色:“冲虚仙长连天上的果子都能摘下来,神通广大,怎么可能不知道老爷你在背后说他的坏话?”
想到可怕处,小蝶顾不得鼻子被苏木捏的生疼,吓得一张小脸都变成了白色。
见她实在吓得厉害,苏木安慰道:“别怕,冲虚道长是个很和蔼的老头子,就算他听到了也不会来找我的麻烦。”
小蝶:“不成,不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老爷,我还是去白云观去烧烧香的好。”
苏木一笑:“去去也好,权到出门散心。”
小蝶:“可是,白云观每日烧香的香客成百上千,就算去了,也未必见得着冲虚老神仙。”
苏木:“不用担心,你若真要去烧香,直接拿我的片子去就是,绝对能见着人。”
“真的?”
苏木:“真的,我和冲虚道人关系很好,经常见面的。”
“真的?”小蝶大为惊喜,然后笑道:“那我还去白云观做什么,老爷和仙长本是好友,无论你说什么,想必冲虚道人也不会怪罪老爷了,小蝶我也不用去白花香油钱。”
苏木被她的吝啬逗得彻底地大笑起来,这一笑,心情顿时大好,竟是一扫最近几日的郁闷。
冲虚道人现在的名气越响亮对他的好处越大,也越能将胡顺骗住。
同江湖的术士巫医神婆比起来,人家冲虚可是经过国家认证的神仙啊,他说什么,胡顺自然信到十成。
第五百二十七章 本官亲自去说
最近几日苏木在通政司的事务依旧没有起色,作为表面上的吴大人嫡系,拜老先生的恶劣的小人名声所赐,苏木受到了同事们的排挤。
其实被所有人孤立这种事情,对苏木来说也不陌生。想当初在沧州长芦盐司的时候,他不也被顾花三等人视为异类。只不过,当初在盐运使司衙门的时候,顾润等人是直接撂了挑子,试图用繁重的公务将苏木赶走。
好在苏木精明能干,以一自之力,倒也能勉强维持整个盐司的运转。
隐约中,反到是大权独揽,让敌人们变成了一场笑话。
如今的情形却不同,段知事他们几个倒有要将苏木和吴世奇变成聋子的耳朵——摆设。
每天苏木一到通政司,就被段知事等人支使着各衙门跑,传递文书。明朝是一个庞大的帝国,几乎所有的文书和折子都要在通政司过一道手,做个记录,每天送来的卷宗加一起起码有一米高。
等到将全部文书送完,这一整天也就过去了。
除了跑得腿软,苏木现在对通政司的事务还是显得陌生,感觉难以上手。
这个时候,他在霍然发觉,这群知事着是在折腾我苏木啊!
前几日,苏木收收发发,抱着一个熟悉流程,在各部院混个脸熟的念头。如今,他已经基本将其他衙门摸得清楚,再干这种邮递员的活儿也没有任何意义。
而且,若不能早日掌握编撰邸报大权,躬道报纸中会刊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到时候,也是一桩大麻烦。
不成,还是得另外想想法子。
在屋中坐了片刻,任苏木也算是智商出众,也有超过古人的见识,也想不出任何法子。
后世墨菲理论中有一个观点非常有意思:凡事只要有可能出错,那就一定会出错。
用俗话来说,就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这一日,苏木照例天不亮就来到通政司,等到他就手头的文书给户部、理藩院和工部送去之后,天还黑得厉害。
今天的活少,苏木一下子清闲下来。
坐在厅堂里吃了两口茶,随手拿起一份折子读起来。
大概是看苏木实在太清闲,段炅和关知事、翁知事互相看了一眼。
翁知事就走到苏木跟前,将一份邸报放在他手头,和气地说:“苏知事,这是今期的邸报样稿,烦劳你送去华左通政大人那里。”
翁知事大约四十出头,在一众知事中年纪最大,也最老成。虽然心中对苏木还是很不以为然,但至少表面上还维持这基本的客套。
苏木接过邸报,点点头:“这就去。”
然后起身出了厅堂。
前几日苏木也看过样稿,其实,这一期的邸报最大的新闻就是几生的学政官职调整,其他的内容倒没有什么可看性。不外是马上就要过年了,各地督抚和大人们上表给张太后和皇帝提前恭贺新禧,不外是些官样文章,多看几篇都要把人的瞌睡虫儿看出来。
通政司就是一个传达室和信访办,对于朝廷来说也没什么用处。最大的权力不过是编辑邸报,因此,每当知事们编好报纸呈上去之后,华左通政都会打下来几回,叫大家再修改润色几次,这才签字同意刊行,这已经成了惯例。
今天的邸报是第三稿,按道理应该通过的,等下华察下早朝回来就会签字用印。
苏木也知道这一期的邸报没甚看头,职责在身,还是一边走一边浏览起来。
这一看,眼皮子就是一跳,暗叫一声:不好。
原来,第三稿邸报中全文刊载了御使台一个言官所上的一份谏言,矛头直指张太后和皇帝。
折子中,那个言官首先将炮火对准正德皇帝,说他自从继位以来荒唐胡闹,“陛下新登基,当全心于政。然则,日嬉戏,宴乐无休”——这不是说正德皇帝鬼混吗?
还有,“今阕政猥多,而陛下病源则在溺志喜乐。陛下遐来乱政,不减六代之季……天人共愤,大难将作。”
口口声声,将正德皇帝比拟成商纣,并说,如不在改正,天下必然大乱云云。
其实,但这等骇人心魄之言倒不怎么要紧,比这厉害的话,弘治皇帝在世的时候听得多了,也都是一笑了之。
随着文官势力在弘治朝的进一步壮大,“非君”已经成了文官们取名的捷径,只要骂上皇帝几句,立即就能名动天下,获得诤臣之臣之名。弘治皇帝当时也看出这些大臣们是来骗廷杖的,索性来一个不予理睬。
因此,邸报中夹着一份谏书也不是不得了的大事。
但今天的情形却不同于往日,这份折子骂了一通皇帝之后,又将矛头对准了张太后,说张太后垂帘听政,把持朝堂,不肯还政于君,居心叵测云云。
这已经不是“非君”买名,而是直接的政治斗争了。
苏木抽了一口冷气,顾不得其他,直接跑到吴世奇去,说清楚情况之后,道:“吴大人,这份折子无论如何得从邸报里抽出来,否则,若是发了出去,必然是一场大风波。”
经历司负责编纂邸报,用什么文章吴世奇自己就能说了算。华察只有审核权,而不能直接插手具体事务,这也是明朝政治中以小制大的游戏规则。
吴世奇看了那篇文章半天,突然拍案叫好:“不错,不错,写得真好!道理也说得透彻,没必要撤下来啊。否则冷了士人之心,以后忠直之士,谁还敢说话?”
苏木:“还有一月,太后就要还政于君。这个时候,却有人拿这件事来说事,无中生由,怕是想乱了这朝局。”
吴世奇摇头:“折子的道理是对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圣人之道。”
苏木气得笑起来:“大人你想想,这个节骨眼上,有人上这道折子也就罢了,圣上和太后多半是留中不发。可如果发在邸报上,只怕有挑拨圣人母子亲情的嫌疑。我朝以孝治天下,大人,如果府邸报发出去,岂不让天下臣民觉得太后为了把持朝政,死活不肯还政给天子,这皇宫之中母不慈子不孝。大人,这又让陛下和太后情何以堪?大人若是这么做,岂不是有违圣人之道?”
吴世奇吓了一跳:“对对对,是这个道理,这稿子不能发。”就伸手将那篇文章抽了出来。
苏木松了一口气:“看时辰华左通政应该散朝回通政司了,我这就送过去请他审核。”
吴世奇凛然道:“不,本官亲自去跟他说。”
第五百二十八章 太后之怒
苏木吃惊地看着吴世奇:“老先生,你是经历,邸报该怎么写是你的权力,直接将文章撤下来就是了,不用亲自过去见华大人解释的。”
“不!”吴世奇怒喝一声:“这份邸报前后审核过两次,本官就不信华察没看过。本官到要亲口问他一句,他发这篇折子挑拨太后和天子的母子亲情意欲何为,又是否符合圣人之道?”
“这个,这个……”苏木瞠目结舌,多大点事啊,值得去同上司辩论吗?
“不用再说,本官主意已定。世界上的事情,总逃不过一个理字。本官也不怕同华大人争辩,道理越辩越明,孝来大是大非的问题,容不得半点含糊!”
说着话,吴大人一脸慷慨激扬地冲了出去。
不片刻,通政使官署那边就传来华察和吴世奇激烈的争吵声。
华大人乃是两榜进士出身,正四品的清贵,饱学鸿儒,圣人之言早背得溜熟,口才本就了得,一说起事来,滔滔不绝。可惜,强中自有强中手,他碰到的时候可以骂娘一整夜还不带重样的吴老先生。
两人这一通吵,当真是火星撞地球,声震整个通政司,引得人人侧目。
听到这一通闹,苏木叫了一声不好,忙走到经历司院门口,朝那个方向侧耳听去。
可怜华大人如何是吴世奇的对手,只片刻就败下阵来。
一阵又羞又愤的声音传来:“吴世奇,你在上司面前咆哮无礼,狂悖,实在是狂悖。本官要上折子弹劾你!”
吴老先生冷笑:“华大人,你不弹劾本官,本官也会上折子的,你身为左通政,离间天家骨肉,该当何罪?”
华大人又气又恼:“你要上,谁也不拦你。本官心怀坦荡,却不怕你这个无耻小人。这篇文章,必须刊载,本官做主了。”
“你说谁是小人?”
“吴大人以举人之身,窃居正七品朝廷命官职位,厚颜无耻,难道还不是小人?”
“你,气煞老夫!”显然,吴老先生再刚直,也拿上司没有任何法子。
……
与此同时,其他知事也跑来出来,听到吴大人和华大人的对骂声,众人都是面带骇然,同时转头看着苏木,面容之中依稀带着一丝嘲讽。
不片刻,就看到吴世奇怒气冲冲地跑出来,满面都是铁青,显得有些狼狈。
众知事扑哧一笑,然后一哄而散。
苏木忍不住问:“吴大人,事情怎么样了?”
吴世奇忿忿道:“这个华察,枉他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名教众人,怎么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得。竟然一味以势压人,叫人如何心服。本官当上折子,弹劾这个尸位素餐的庸官。”
苏木:“老先生,那份邸报如何了?”
吴世奇摇头,半晌才冷笑道:“华察既然要发那篇文章,发就是了,也好叫天下人看看,究竟谁是谁非。所谓,是非自有公道。”
苏木无语,他无法想象,这一篇文章一旦刊载在邸报上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又过得一日,这一天大早,苏木又来到午门外,等着百官依次进门之后,就朝城门里走去。
刚走不了几步,就有一个小太监匆匆从城楼子上下来,拦住苏木:“苏知事且留步,干爹请你去说句话儿。”
苏木一看,这人却认得,正是张永手下。这么一大早的,他就找到自己,估计不会是什么好事。
忙问:“张公公何在?”
小太监指了指城门楼子,苏木点头:“我这就去见他。”
上了城楼,进得屋中,里面也没生火,一阵阵夹带着雪粒子的风从窗户外面吹进来,冷得人如坠冰窖。
屋里没有任何陈设,显得非常空旷。
张永一个人背着手站在那里,身上批着一件带帽子的白狐皮大氅,被风吹得猎猎飞扬。
苏木一拱手:“张公公,这么急究竟出了什么事?”
张永转过身来,虎着脸:“慈圣太后口喻。”
苏木心中叫了一声糟糕:事发了!
神色一凛:“臣苏木,聆听慈圣太后圣训。”
“苏木,哀家且问你:你们通政司经历司编的好邸报,竟然刊载了御使所上的,让哀家还政给天子的折子。那份折子,哀家也已经看过,满纸荒唐。天子年幼,无法视事。等过完年大婚之后,才能亲政。哀家看了折子,留中不发,权当是狂悖犬吠尔。却不想,你们竟然刊载上了邸报,哀家且问,苏木你究是怎么办的差事?”
苏木忙道:“回慈圣太后的话,这份府邸报臣也看过,并请经历司吴经历撤换文章,但左通政华察不依。臣不过是低品级官吏。朝廷自有规矩,上司决策,做下属的也只能遵照执行。臣之罪,请慈圣太后责罚……”
说着,就将这事从头到尾详细说了一遍。
听完,张永说了一声:“知道了。”
就笑了笑,摇着头:“话问完了,子乔啊,我的苏先生。想你堂堂前东宫智囊,这事怎么干得这般不漂亮?”
苏木也苦笑:“也是我疏忽了,没想到吴世奇大人会画蛇添足地跟华大人理论。其实,这事也简单,经历司经历,用什么文章,不用什么文章,还不是他自己说了算。我也是千算万算,算漏了吴老先生是个讲规矩讲程序的迂夫子。”
话还没说完,就有一股带雪的冷风灌进嗓子眼,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调匀呼吸,苏木又道:“还有一点,事发实在仓促。我和吴大人还没有理顺经历司同事之间的关系,很多事情都插不上手。”
张永点点头:“这事是来得快了些,否则以你的干才,也不至于弄成这样。子乔,太后也是一时在气头上,过得几日就好了,你也不用担心。只不过,若是被同僚排挤,不能尽快掌握邸报,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只怕太后老人家就要雷霆大怒了,不知子乔你将来有何打算?”
苏木沉吟片刻,道:“其实,通政司没什么权力,多是繁杂公务,做事的人也没心肠。要想掌握邸报,也容易。目前,知事们对我和吴老先生诸多排挤。得想个办法,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张永:“转移注意力,子乔可有主张?”
苏木:“正在想,有些眉目了。”
第五百二十九章 豁然开朗
张永好象松弛了一口气的样子,笑道:“子乔,只要你想,总是会想出办法的。不过,得抓紧了,这样的事情再不能发生。到时候,固然太后她老人家会勃然大怒,只怕刘瑾那贼子也免不了要落井下石。”
“你是不知道,这次太后看了邸报之所以如此恼怒,并派咱家过来问话,还不是刘瑾在后面使了坏可,这人已经彻底同你我翻脸,须防他一手。”
同张永说完话,苏木自会通政司。
因为耽搁了半天,却是迟到了,吴老先生也是不近人情,对着苏木就是一通训斥。看在他是自己准岳父的份上,苏木只能强自忍了。
毕竟,太后懿旨一事,也不方便同吴老先生讲。
接下来依旧是没完没了的收收发发。
等跑了一趟大理寺周,今天上午的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
早上平白受了张太后的训斥,吴老先生又来凑热闹,苏木心情本就不好,跑了这一上午,竟然感觉腿有点酸。
刚回到经历司大厅堂外,就听到里面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声。
段炅笑道:“这个苏子乔,好好的名士不做,偏偏要进通政司来做官。这官儿有那么好做的,干了这几日,果然疲怠了,就连吴大人也有些忍他不了,真是叫人看着笑话。”
关知事:“段兄,不对啊,苏木不是吴大人的亲信吗,怎么反要受他的呵斥?”
段炅:“吴大人小人一个,这小人啊,用着你的时候,当你是个宝贝。可一旦惹他不快,却是不念情面的。”
翁知事:“对对对,是这个道理。”
关知事:“吴世奇真小人也!对了,刚才段兄说得也对,堂堂苏子乔,大名士一个。在外面好好的,怎么想着选官?”
“穷呗!”段知事:“不过是仗着有点文名,想来吃俸禄过活。”
关知事:“不对,我看苏子乔吃穿用度,都很是奢华,不像是缺钱的人?”
“装的。”段知事突然冷笑一声。
“什么,怎么可能?”几个知事忍不住低呼一声。
这几日,苏木自带的伙食菜肴都是不易寻到的食材,顿顿有荤腥,真可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身上的衣裳也用料考究,做工精细。无论怎么看,苏木都不像是缺钱的人。
段知事缓缓道:“你们想,苏木一个新官到任,又是这种中央部院衙门,他有是吴大人的人,是要来抢班夺权的。若是显得太寒酸,岂不要让人心中不敬。总归要在饮食用度上比咱们好些,这才能高人一等不是?他不过是一个举人,以前又没做过官,听人说,堂堂苏子乔在保定也不过是中上人家,还被人逐出家门的。他又没有其他营生,手头能有多的银子?这几日,不过是在硬撑罢了。”
听他这么说,众人都微微点头,深以为然。
苏木在窗户外面也听得一阵苦笑,说起来,这大明朝中期正处于国力最强盛的阶段,民间富庶,世人都嫌贫爱富,倒和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社会仿佛。一个人,若是穷得揭不开锅,别人不但不回同情你,反觉得你之所以穷,不是笨就是懒,是要被深深鄙夷的。
尤其是后世的基层公务员,一个月工资扣除了两险一金之后,也不过两千出头。可他就敢自掏腰包抽五十块一包的香烟,怕的就是被同事看不起。
这明朝弘治正德年间,也依稀有这种味道了。
关知事突然道:“不对,咱们虽然对苏木有看法,可对他的诗词文章却是非常佩服的,这一点大家不否认吧?”
翁知事:“确实,苏子乔惊才艳绝,让人佩服到无体投地。说句实在话,自然苏子乔进了我通政司,本官心中还是很高兴的。”
关知事:“其实,以他的才学,若是混迹在公卿大夫门第,富贵谈不上,却能一辈子衣食无忧。若我是他,也不肯到通政司来吃苦。又或者,直接考个进士,不强似来做正八品的选官?”
“这你就不知道了。”段知事道:“第一,苏木名气如此之大,自重身份,自然不肯给人做清客帮闲,这叫着倒人不倒架;第二,这会试可在明年三月,距今还有四月,反正也是无事,还不如来通政司做个八品闲官,混上一阵。”
众人听了,都纷纷点头,说段知事说得有理。
苏木在外面听得好笑,听了刚才同僚们的议论,他心中又是一动,以前那种依稀的感觉又清晰了许多。
又朝里面看了一眼,见厅堂里的五个知事最年轻的也不过二十出头,即便最大的翁知事,也不过四十,看起来年富力强。
“第二,这会试可在明年三月,距今还有四月……科举,科举!”苏木心中一震,突然豁然开朗了。
是的,通过前几日的接触,苏木虽然对这几个知事同僚满腹怨气。可从他们所编纂的邸报和谈吐看来,这群人可都是非常有才华的。
而且,如此年轻就有了举人功名,被选为正八品的朝廷官员,可见,这群人都是有能里,有一定背静,并有雄心,或者说野心的,自不是那种五六十岁才中举人,仅仅满足于在地方上做一个缙绅的老先生可以相比的。
想来,他们也不会只满足于一辈子一举人功名,在通政司这种清水衙门厮混一辈子的。
这人,只要有上进心,有**,就好对付。
苏木在窗户外站了片刻,已经有了主意,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然后推门进去。
见苏木进来,众人都闭上了嘴,装着去忙自己的事。
苏木却是一笑,朝大家点了点头:“段兄、翁兄、关兄、李兄好。”
在前几日,苏木和他们尿不到一壶,也没有修炼到别人打你左脸,你将右脸伸过去的程度。因此,他和其他人都不说话的。
今天却主动一脸春风地同大家打招呼,众人都是一呆。
段炅鼻子里哼了一声,叫头扭到一边。
翁知事为人老成,不好看气氛变得尴尬,站起身来,“苏知事你回来了,可忙完了?”
第五百三十章 补丁
“忙完了。”见其他同僚对自己冷淡,苏木也不再说废话,就坐回自己座位去忙自己手头的事情。
事情得慢慢来,在搞定他们之前,还得提前做些准备。
下午,依旧是做跑腿的,苏木也不说半句废话,该自己的活儿自然要办好。就算是别人应塞过来的,他也满脸笑容的点头应允。
这一日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去了,回到家中,苏木问小蝶:“小蝶,我以前在保定读书时的旧衣裳还在吧?”
“怎么了?”小蝶好奇地问。
苏木:“都找出来,本老爷明天要穿着去衙门。”
“啊,那些衣裳都破得厉害,老爷,咱们家又不是没有钱,没必要再穿了吧?”小蝶吃惊地瞪大眼睛:“老爷是个爱好的人,我正打算将那些破衣裳拿去送人呢!”
苏木一笑:“原来都在啊,拿出来吧。”
“真要穿?”
苏木自然不会将个中情由同小蝶解释,只道:“我最近皮肤有些敏感,想穿旧衣裳,如此也舒服些,你也不要多问,拿出来就是了。”
“好的。”小蝶听苏木这么说,就道:“如果老爷身子不好,不妨请个郎中回府。”
“不用了,小毛病,养上一阵子就好。”苏木又道:“我已经看过郎中了,郎中说,饮食要清淡些,特别是午饭,不能见荤腥,否则就会害一场大病。”
小蝶大惊:“前阵子老爷的饮食油水太大,无肉不欢,这么吃下去是容易出毛病。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第二日一大早,苏木将刚穿越到明朝时,最沦落潦倒时的衣裳穿在身上。
虽然说外面罩着簇新的官袍,可领口、袖口处还是能看到层层叠叠的补丁。
吴老先生眼尖,一楞:“苏木,你怎么穿成这样?”
苏木:“昨夜读书,恰好读到苏秦头悬梁锥刺股在逆境中发奋读书一节,心中感悟。这无论读书还是做人,逆境出人才。生活富足了,却是上进的一大防碍。读书、做事、做人,就得迎难而上。有困难,要奋发;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奋发。从今日起,苏木当粗茶淡饭,磨砺心志。”
吴世奇自来知道自己这个准女婿是个喜欢享受,讲究生活品味之人,心中本就有些不满。本欲教训他一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起心志,劳其筋骨”之类的话。不过,人家苏木学问文章不错,做事也非常精干,也不好说出口。
今日见苏木转了性格,吴世奇欣慰地笑起来,抚摩着长须,连声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苏木在后面偷偷地翻了个白眼。
他手中除了提着一个食盒,还拿着一个蓝布小包裹。
在吴世奇眼中,苏木就是他的半子,自然要什么事情都管上一管,忍不住好奇地问:“苏木,你手头拿的是什么?”
“朱子注四书,这不是马上就要会试了吗,小生准备偷闲读上几页。”
“孺子可教,老夫很是欣慰。”
……
不得不说,旧衣裳穿在身上实在难受,关键是冷啊!
原来,明朝的棉布遇水之后都会缩水。穿得旧了,还会变硬。雪落得大,硬邦邦的棉布衣裳贴着皮肤,冷得厉害。
到了通政司,苏木忙跑喝了一大杯子热茶,才缓过劲儿来。
即便如此,还是有些难受。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地暖效果不太好。厅堂里空间也大,就烧了一口炉子,里面的银丝炭燃得热烈,翁知事、关知事、李知事和牛知事闲着无聊,就围在火炉边上拉着不咸不淡的家常。
段炅去了档案事做事,却不在。
苏木昨天已经想好了搞定这群知事,将他们的注意力从通政司日常事务上转移开来的法子,如何肯错过这个与同僚接触的机会。
就笑着走上前去,坐到翁知事身边:“翁大人,且挤上一挤,实在是冷得紧,我也来凑个热闹。”
其他几个知事都不满地看了苏木一眼,翁知事是个老好人,将身边凳子挪了挪:“苏大人请。”
苏木:“苏木来经历司已经有些日子,承蒙各位大人关照,不胜感激,要不,等下散班之后,小弟做东,一起吃个饭?”
“不了,没空。”李知事不客气地拒绝。
他如此直接,众人都是一呆,气氛立即尴尬起来,再没有人说话。
苏木也不以为意,喃喃道:“好冷的天,真真叫人经受不住。”
说着话,就将手伸出去向火。
厅堂里点了蜡烛,非常明亮。苏木手一伸出去,众人都看到他官服里面那件贴身棉袍的袖口已经破了,明显泛黄,显然是有些年头了。
刚开始,大家也就看看,并不觉得有什么。
因为有苏木这个不和谐的因素在,大家也没有谈性,都默默地烤着火。
又过了一会儿,苏木就站起身来,笑道:“苏木最近有些发体,胖了一圈,这向了半天火,却是出了一层汗,竟热得有些难受了。”
翁知事觉得大家不说话,实在有些难受,就笑道:“苏大人你人年轻火力壮。”
“不行,不行,实在是热得受不了。翁大人,我得将官袍给除了,否则还真要热死在这里。不知道,合不合规矩?”
翁知事:“倒有衣冠不整之嫌,不过,咱们这里平日间也没人来,倒是不怕。”
“那好。”苏木飞快地将身上的官服脱掉,又坐了回去。
等他刚一除掉外套,众人都是一呆:这……实在是,太破了!
只见,苏木身上那件贴身棉衣从领子到下摆,到处都是补丁。
特别是两个手倒拐处,更是层层叠叠补得跟箭靶子一样。
前几日,苏木给大家还是一副富家公子模样,怎么转眼就好象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显得异常贫寒。
不过,苏木依旧直着身体站在那里,却不因为贫穷而带着一丝寒酸、潦倒,反显出一种特有的气质。
翁知事,禁不住:“这衣裳……”
第五百三十一章 融入
苏木听到翁知事问,心中忍不住想:好个翁大人,果然上道,知道将话题往这上面引,这个人情我记住了。
他故意装着一副茫然的样子:“这自是我的袍子,怎么了?”
说着,他又假装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憋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脸涨成红色,好象很尴尬的样子:“这这这……这衣裳是本官在家里读书时穿的。乃是以前老母缝制,有些年头了,却不忍心丢掉。而且,翁大人你也别看这衣裳破,可穿着却是舒服……咳,今天起床有些迟到,忘记更衣了。也就是读书时穿穿……家里也就这么一件……”
翁大人是个实城君子,不忍心看到苏木尴尬,连连点头:“是是是,苏大人念旧,本官心中佩服。”
苏木装得更加局促:“下官也是一时忙乱,忙乱了!”
看到苏木局促的样子,众人心中透亮,都冷笑:段炅昨天说苏木看起来一副即富且贵的样子都是装的,看来都是真的。搞不好,这家伙只有一件新衣裳充门面,却要在咱们面前装有钱人,今日露馅,丢人了吧!
心中虽然冷笑,可不知道怎么的,他们对苏木却突然有些好感。
这人的心理是非常微妙的,通政司本是有名的清水衙门。经历司的知事们都寒门士子,做了京官,一个个都穷得厉害。见苏木以前如此富贵,难免羡慕嫉妒恨,拿他当外人看。
如今突然发现其实苏木和大家都是同一类人,自然而然就接纳他进入这个小团体。
只不过,大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已。
正在这个时候,段炅进来了,见苏木和大家坐在一起,一愣。
又看到苏木一身旧衣裳,显得寒酸,忍不住冷笑一声:“苏大人今日缘何如此朴素?”
苏木装着苦笑的样子:“起床急,忘了更衣。”
段炅不屑地冷笑一声,走开,隐约有低哼传来:“装模做样!”
说来也怪,今天上午的事情比起往日要少许多,很多本该让苏木去跑腿的活,知事们都分配给了书办,倒叫苏木清闲了许多。
苏木看在眼里,心中暗自点头:这个迹象非常不错,至少,同事们已经初步接受我。其实,前几日他们对我苏木诸多隔阂也是可以理解的。别说是在官本位的古代,即便是现代社会,你一个新人,刚去一个单位上班。没个半月一月,根本就融合不进老员工团体。想当年我去大学教书的时候,也是花了半个月才和大家打成一片。这次只用了五天,很好,有进步。若说起来人情事故、办公室政治,我可比古人有经验。
关键就在中午,今天之内,无论如何要让他们接受我苏木。
只是,段炅对我苏木成见很深,只怕不那么容易搞定。不过,也不用担心,只要同其他几人搞好关系,他也没有要紧。
今天因为大家没有分配什么活儿给苏木,时间过得也慢,好不容易等到了午饭时间。
众人照例去火炉前热饭,准备补充能量。
如果是往日,苏木也不会去凑热闹,等大家把便当热好了,他才最后一个过去。否则,人家青菜豆腐,你大鱼大肉可劲儿的造,这不是刺激人吗?
今天却不同,苏木端着饭盒走上前去,笑道:“借过,我也来热热饭菜。”
经历司大厅堂旁边有个热水房,是给各位大人们烧地龙的。有个火炉,上面放在一个铁片做炉罩。烧了一上午,铁皮罩子早就烧得滚烫。将饭盒放在上面,只需小半个时辰就热了。
午饭时间,知事们都会围坐在这里烤烤火,说说话儿。
苏木将饭盒打开,放在大家的旁边。
他刚一打开盖子,就故意地嘀咕一声:“哎,本官最近脾胃失调,郎中说吃药也是无用。只不过,不能再粘荤腥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大家这才留了意。定睛看去,苏木今天的午饭确实乏善可陈。就一碗糙米饭,上面搁着几根萝卜条、一小撮青菜,还有可怜巴巴的一块豆腐乳。
看起来,比起众人都还寒酸许多。
大家都是相视一笑,心中暗道:装,继续装。什么脾胃失和,根本就是穷得没钱吃饭,在咱们面前找借口。
细算来,今日是十二月初九。按照朝廷的规矩,薪水一般都是每个月十五那天发。作为低级官员,要养活一大家人,开支不小,从现在开始到十五那天却是最难熬的日子。
想来,苏木家也没有余粮,再也没办法在咱们面前硬撑有钱人了。
心中虽然鄙夷,可不知道怎么的,大家看苏木却越发地顺眼起来。
吃饭的时候,牛知事甚至主动和苏木说起话来。
至于翁知事,本就是个厚道人,同苏木也说得来。
有他们开头,其他人也同开始和苏木聊起天来。
不得不说,经过现代办公室政治培训,苏木的情商比起古人要高出一大截,几个从《笑林广记》中看到的风月段子下来,引得大家笑成一团。
《笑林广记》成书于清朝,编纂这本就是文人,里面的故事自然也合知事们的胃口。
其实,这书中的故事对已经习惯了重口味的现代人来说,也没什么好笑。但古人笑点都低,苏木刚说了几个故事,就戳中了众知事的笑点,顿时笑成了一团。
当苏木讲道:“某生素善琴,尝谓世无知音,抑抑不乐。一日无事,抚琴消遣,忽闻隔邻,有叹息声,大喜,以为知音在是,款扉叩之,邻媪曰:无他,亡儿存日,以弹絮为业,今客鼓此,酷类其音,闻之,不觉悲从中耳。”这个故事时。
牛知事更是“扑哧”一声,将口中的饭喷了出来。
然后大声的咳嗽起来,叫道:“苏子乔你果然讲得一口好故事,难怪你那本《红楼梦》卖得如此之好。”
一说起最近京城大红的这本书,李知事来了精神:“子乔,你那本书卖得如此之好,想必赚了不少钱吧?”
苏木苦着脸:“在别人看来,在下早该因为这书赚得盆满钵满。可……也该是我命苦,那书刚写了几册,就被宫中知道,直接征了,只给了二两银子。”
“怎么可能只给二两!”众人都一声惊叫,然后对苏木深表同情。
苏木又悲叹一声:“如果不是因为书稿被征,我苏木也不可能沦落到连饭都吃不上的地步……”然后,他故意装出说漏了嘴的样子:“其实,没什么要紧的,我又不靠稿费吃饭。”
翁知事同情地看了苏木一眼:“那是,那是,子乔你大名士一个,还缺钱使,不差那点润笔。”
大家都笑起来,可笑声中却不带任何讽刺。
在大家看来,苏木也不过是一个有点死要面子活受罪罢了。其实,大家何尝不是如此?
牛知事:“子乔兄,我的苏大人啊。你先前说晚上请大家吃饭一事,就罢了。正好是月初艰难的日子,你的心意咱们心领了。”
其他人也笑道:“对对对,以后再说吧,先把这几日熬过去再说。”
苏木故意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大气,却叫道:“不成,不成……也罢,等领了俸禄,小弟做东,各位大人务必要给个面子。”
“好说,好说!”众人又都笑起来。
第五百三十二章 读书人的最高理想
就这样,苏木彻底融入了经历司的知事团体之中。
吃过午饭回到大厅堂之后,大家已经拿他当自己人,也不再排其他活给苏木。
只段炅见大家一口一个“子乔”地喊得亲热,心中也是疑惑,这个姓苏的什么时候跟大家弄得如此热络了。
他对苏木是越看越不顺眼,也不肯过去说话,就那么板着脸坐在自己位置上。
现在,就算他想折腾苏木,其他同僚只怕也不肯配合了。
其实,经历司的事务看起来实在是繁杂,可真正需要知事们亲自动手的也就编纂邸报。至于记录归档,收收发发,叫书办们去跑就是了。
下午,大家都闲了下来,几个知事就坐在厅堂里喝茶聊天,显得很是悠闲。
牛知事还在对苏木说的笑话恋恋不忘,就道:“子乔兄,闲坐无趣,再说个故事儿。”
其他几个知事也同时道:“对,子乔,讲一段。”
苏木见火候正好,却摇了摇头,道:“不好意思,我手头还有点事,只怕要令各位大人失望了。”
一边说话,一边打开自己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一本《朱子注四书》和一本《时文集萃》放在案头。选了个题目,然后铺开了纸,作起文章来。
见苏木写个不停,翁知事好奇地走到他背后,只看了一眼,就叫了一声:“子乔你这是在作八股文章吗,这个题目破得不错啊!”
看玩笑,即便不用抄袭后人经典。经过韶先生、吴老先生和三大阁老地狱式的训练,苏木的八股文章在这个时代也算是中上水准。尤其对于把八股文的形制,更是有深刻的理解。破题一项关系到文章的大义,最是要紧,苏木在这上面可是下过苦功的,这个题目,破得当真是增一字嫌多,删一字嫌少。
翁知事乃是老举人出身,本身学问就了得,如何看不出其中的妙处,顿时惊叫出声。
听到他的叫声,其他四个知事都走过来围观。
就有李知事连连点头:“妙啊,苏子乔不愧是苏子乔,不但诗词当世第一,这八股文章也很有看头,佩服,佩服!”
牛知事却道:“题目破得不错,可这句《诚者,自诚也》,子乔只顾着在真诚乃是自我完善上着墨。却忘记了,下面还有半句‘道者,自道也’道是自我的引导。这层意思,好象也一并写在里面才好。”
“牛兄此言大谬!”李知事冷笑一声,摇头晃脑地开始解说起来。
文人相轻,经义乃是大道至理。
经历实中的知事们学问本高,又分属不同的学派。这一争辩起来,顿时就吵成一团。
弄到最后,就连苏木也不免要加入战团。
到最后,通政司经历司倒像是变成了国子监一样,满厅堂都是“子曰”“诗云”闹了个不亦乐乎。
那牛知事和李知事甚至吵得面红耳赤,最后实在是累了,各自以眼对视,鼻子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响声,就好象两头红了眼睛的公牛。
就在这个时候,段炅终于忍不住一拍桌子,呵斥苏木:“苏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堂堂经历司可不是你的书房,你在这里写文章究竟想干什么?”
苏木等的就是这一句话,故意一愣:“还有三个多月就是春闱,苏木本是举人身份,可以参加会试的。金榜题名,一跃龙门,身价百倍乃是我辈读书人的最高理想。难道,各位大人都不参加明年的恩科吗?”
说完,就看了众人一眼。
“会试”二字就像是带着魔力,刚一说出口,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牛知事和李知事的同时转过头来,再不斗气。
而段炅的手也定定地僵在半空。
苏木心中好笑,众人的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古代读书人,读了一辈子圣人之言,可不都是为了陶冶情操的。实际上,中国人都是实用主义者,无论做什么事,讲究的是付出就应该有回报。因此,才有“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之类的俗话。
大家十年寒窗,不就是为了参加科举,当官改变人生吗?
古人又说,“穷文富武”,对于普通人来,唯有读书才是唯一的上进通道。就算你以前是个不名一文的穷孩子,一旦考中进士,立即就摇人一变成为七品知县,管辖数万百姓的百里侯。
否则,你一个穷苦人家的苦孩子。不管做什么,拼资源,拼人脉,又如何拼得过世家望族?
只有科举,才是这个年头最公平的上进之路。无论是你宰辅家的官二代,还是富可敌国的大盐商的富二代,进了考场,大家都处于同一起跑线。
明朝有非进士不得为官的规矩,经历司的知事们都是举人出身,也有做官的资格。可没有进士功名,这辈子也就一个正八品到头了。
一个月领二三两的俸禄,养活自己都成问题。哪比得上正七品的朝廷命官,只要主政一方,十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所以,听到苏木说起这事,众人心中都是一震,心中琢磨着苏木这句话“难道,各位大人都不参加明年的恩科吗?”
片刻,翁知事叹息一声,苦笑道:“子乔,我辈读书人,若说不想在科举场上有所作为也是假话。可老朽考了一辈子,功名也止于举人,早就心冷了。现在如果去考,难不成还要辞去知事的职务不成?老朽家境贫寒,若是没有这份俸禄,只怕维持不下去。”
苏木笑道:“翁知事,你才四十出头,正年富力强,怎么就没有了心气?科举这种事情,三分人力,七分天意。同主考官出什么题目,阅卷官的喜好有莫名大关系。运气不好,你就算是才高八斗时文作得花团锦簇,一但不合阅卷官的胃口,也是一概不取。运气好了,合了眼缘分,即便其中偶有瑕疵,拿个赐同进士也不是什么难事。各位大人都是科举场上的老人,都是一路从童生考上来的,这一点想必也不用晚生多说吧?
第五百三十三章 功名的诱惑
他哈哈一笑,指着翁知事说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翁大人你是担心不做知事之后没那份俸禄养家吧,区区二三两银子不过是小利。若中进士,为政一方,造福百姓,为朝廷效力,甚至青史留名,那是大义。大人为小利而舍大义,不是我辈行事的道理。”
苏木这话说得义正词严,翁知事一脸的羞愧,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苏木有笑道:“其实,此事也不是不可以两全,我朝不是有封厅一说吗?等到考时,苏木准备封厅而去。”
牛知事点点头:“是有这么一说。”
所谓封厅,按照现代人的说话,就是停薪留职。
古代官员注重身份,科举进士出身的官员比起选官身份要高出一头。而且,将来的的上升通道也窄,升到一定高度,就再上不去了,就好象是碰到了一个透明的天花板。就明朝来说,你如果是以举人功名选官入仕。比如知府、知县这样主政一方的正印官就别想了。最多也就怕到一府同知就算到头,至于封疆大吏、部院大臣,想都别想。
你若真运气爆棚,简在帝心,走到这一步,风光固然是风光,一个奸佞小人的帽子是跑不掉的。吴世奇就是一个鲜活的例子,他也不过是代理了几个月盐司转运使,就已经是名声尽毁。
正因为这样,很多举人出身的官员,就算做到高官,每遇到科举年,还是会去试上一试的。
苏木以前看相关资料的时候,好象就看到过这么一个故事。清朝康熙还是乾隆年间,有个满族的贵族高官,已经官居三品,乃是统帅千军万马的大将。可就因为不是正经出身,到春闱的时候,辞职去参加科举。也是他的运气,还真的中了。
至于这个人叫什么名字,苏木也记不得了,只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有一定职位的官员如果要去参加科举,手头的工作也没办法干。
所以,这才有封厅制度。
官员得在考试之前提前向吏部报备,等到上头批复之后,可以暂时将手头的政务交给别人。等到考完,自然要分配到其他地方去做正印官,若是不中,依旧回原单位。
李知事笑道:“子乔,封厅一说只针对主官,咱们官职低微。通政司也没什么事,也不怕耽搁,不用封厅的。就算要去参加会试,大不了春闱那几日请个假。”
其他人都同时点头。
苏木“哦”一声:“既如此,那么我们也没有好担心的。打个比方,翁大人就算去报名参加考试,又不用封厅,该得的俸禄却是一文也少不了,又有什么好担心的,难不成,翁知事你屡试不弟,已经没有了心气?”
听到这话,几个知事跟着起哄。
翁知事一张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气:“子乔你真真小看我了,你还别说,我确实有参加明年春闱的打算。”
苏木心中暗笑:这个翁大人算是中了我的激将法了。
其他知事都吃惊地看着翁知事,同时问道:“翁大人真要去考?”
翁知事:“刚才听了子乔那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当真是振聋发聩,叫我心中好生吃亏。翁某屡试不弟,这些年确实有在八品任上终老一生的念头。当年读书明礼时所立的志向,竟被我抛之脑后了。翁某羞愧啊,愧对先师,愧对家人!”
说着他猛地站起来,走到苏木面前一揖到地:“子乔,翁某受教了,报名的时候,记得叫上我。”
苏木慌忙将他扶起:“自然,自然。”
其他几个知事也吃惊地叫起来:“翁大人真要去参加考试?”
翁知事一挺胸膛:“去,怎么不去?翁某今年已经四十岁了,冉冉老将至,若不最后试一回,死了也不甘心。”
说到这里,他突然泪眼婆娑起来:“我是林县人,我们那个地方多山少田,百姓生活困苦。翁某虽然也是中山人家,可一年中总有那几个月吃不饱饭。为了供养我读书,全家人的心血都熬干了。记得我二十岁参加院试的那一年的前一个月。家里为了给我凑去府城赶考的盘缠,父亲大人拉煤去县城卖。连续拉了十天,脚上密密麻麻都是血泡,全破了,简直就是一只血脚。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死活也要跟着去……父亲却说,你一个读书人干什么苦力,滚回家去,然后就提着鞭子朝我身上抽来……可……我又如何肯看到父亲一人吃苦,死活跟了过去……路上就遇到了大雨,把我们淋得……那日子,真是不堪回首……还好那一年翁某总算中了个秀才。可惜父亲他因为淋雨,回家之后就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两个月,终于撒手人寰。”
“父亲去世之前拉着我手说,孩子,你是咱们村唯一的秀才,将来一定要中个进士,做县大老爷,我就算是死了,也能含笑九泉。”
“可惜,儿子不孝,没本事,这么多年了,竟然没有光耀门楣!”
说到这里,翁知事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听他说得凄然,知事们自怀身世,都一脸的悲哀,再没有人说一句话。
半晌,李知事着才上前安慰。
翁知事平复下汹涌的心绪,问:“李知事,你去不去参加来年春闱?”
李知事支吾几声:“我……还是算了吧,怕是考不中的……”
“试试又有何妨?”翁知事一脸热切地看着他。
“哼!”突然传来一声冷哼,一直冷眼旁观的段炅喝道:“进士科百中取一,就算去考,你敢保证能中。会试一考就是七天,大家都去考了,这经历司的政务谁来处理?苏木,你究竟想干什么?”
苏木装出很无辜的样子:“段知事这话说得好生没有道理,我苏木自去考就是了。别人去不去,与我何干?”
段炅:“你苏木这些年偌大名气,去考怕是要中的。可惜啊,我等事先也没准备。如今受了你的撩拨,全都跑去参考,搞得轰轰烈烈。结果因为仓促上阵,无一中式,传了出去,岂不是一场笑话,要沦为世人笑柄的。”
第五百三十四章 吴小姐要回来了
段炅不住冷笑:“你们谁想去,自去就是,反正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丢不起那人。大家可想好了,如果都一起去考试。加上进考场的日子,先后快九天了。也没有哪个衙门会准你们这么长的假,别到时候考不中进士不点说,反丢了官职。落个竹篮打水两头空。”
说着话,目光凌厉地看着众人,反问:“李知事,你要去吗?”
李知事一窒,呵呵一笑:“段知事你实在是太认真了,刚才不是在讨论苏子乔所作的文章吗,怎么就扯到科举上面去了?闲聊,闲聊,不当真的。本官也没想过去考试,就算去,保不准要白跑一趟。”
其他几个知事也是目光闪烁:“也就是闲聊而已。”
翁知事却一咬牙:“你们怕丢官职,我却不惧。刚才话已经说得明白,这是先父在世时的唯一心愿,我这个做儿子的绝对不能就此放弃。否则,将来百年之后,又有何面目去见他老人家。”
说完,气呼呼地回到自己座位,提起墨锭就飞快地磨了起来:“子乔,你时文写得不错,老朽就以你刚才题目做一篇,还请斧正。”
苏木:“翁大人客气,大家互相切磋吧!”说完,心中暗笑,又低下头去慢慢写起来。
整整一个下午,苏木总算将那篇八股文章作完。
说实话,他前一阵子实在太忙,一直没有精力备考。如今乍一写文,只觉得笔头沉重,作起来也不如大半年前那么通畅,写完之后,看了半天,死活也不满意。
就摇了摇头,将文章收进怀中,准备晚上再交给吴老先生看看,帮修改修改。
苏木还算是好的,翁知事这些年都忙着养家糊口,已经许久没有系统地温习过功课。写起文章来,满面都是痛苦。
整整一个下午,他脚边就扔了一堆废稿。
砚台里的墨汁也是干了磨,磨了干。
厅堂里满耳是是霍霍地磨墨声,吵得人心头发慌。
经过先前苏木这一闹,然后是段知事的挖苦讽刺,其他知事就不在讨论这事。但一个个却都没有说话,就那么坐在椅子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也没有心思去做事。
苏木看得心中冷笑:看模样,这群知事们对来年三月的会试都已经动心了。其实,这群人才学都非常出众,真若去考,未必就没有机会中进士,只不过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耽搁了。可他们人都还年轻,我就不信他们没有野心,甘于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
等着吧,也许用不了几天,这些人都会加入温习功课的队伍里来。
到时候,你们的精力一旦被科举牵扯去,这经历司里的事情自然无心再管。我再提出分担编纂府邸报工作,他们不但不会反对,还要感激我呢!
很快就到了下班时间,众知事也不想往日那样邀约着去什么地方吃酒玩乐,都是无声无息地一拥而散。
回想起来,整整一天,经历司的相干人等好象都没办一件象样的政务。
翁知事还在埋头写作,苏木走上前去,“翁大人,该回家了。”
“等等,我还有个大结没写呢,就差最后一百字。”翁知事苦恼地摇着头,额头上已经皱起了梯田。长长叹息一声:“有些年头没写八股时文了,笔头颇生,苦也!”
苏木安慰道:“翁大人,写文章关键是要多练,写得多了,手自然就顺。比如小生,去年一口气参加了四场考试,却是连战连捷。别人都说我运气好,可又谁见到过我一天一篇八股文的写,手指都磨出了血。”
翁大人眼睛一亮:“勤能补拙,多谢子乔教我。从明日起,我也每日一篇。”
苏木一笑:“也不能这么蛮干,必要的书还是要读的,否则就成闭门造车了。”
翁知事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比如这科主考官是谁,喜欢什么样的文章。这几年朝廷进士科的录取标准是什么,都要仔细考量。这几届中榜进士的范文也都要拿来读读。”
回到家后,苏木顾不得吃饭,就去了吴老先生的院子,把自己所作的八股文递过去。说自己从即日起就要开始备考,准备多写些文章热热身。可今天却怎么写怎么没有,写成的文章也是越看越不顺眼,请老先生帮掌掌眼。
一听苏木说要准备来年的会试,又叫自己帮看文章,吴老先生来了精神,忙接了过去,飞快地读起来。
可读不了几句,老先生的眉头就拧成了一团。
短短一篇八就百字的文章,他居然读了半个小时还没有看完。
苏木不觉有些担心,小心问:“老先生读完没有,可有不妥之处?”
“恩恩,看完了。”吴世奇将稿子放在几上,依旧面带不善:“文章是好文章,经义也说得透彻,很多地方叫人耳目一新。就是读起来磕磕巴巴,实在不通畅。”
说完话,他一拍茶几:“苏木,你究竟有多长时间没有写过时文了?”
苏木有些不好意思:“起码有两月了吧!”听老先生这么说,苏木这才发现自己的问题所在。只要是写得少了,文字上有些差。不过,他还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文字工夫这种东西自己本有基础。现在之所以写得不顺,那是前一阵子实在太懒。只需在写个三五篇,状态就找回来了。
“什么,两个月了!”老先生大为愤怒,眼睛都气得绿了:“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个时候,小蝶过来:“老爷,吴大老爷,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可是现在用?”
吴世奇:“不吃,气煞老夫了!”
说完话,他一拂袖子,自回里屋生闷气。
小蝶满头雾水:“老先生这是怎么了?”
苏木:“他生我的气呢。”
听苏木说完刚才的事情,小蝶扑哧一笑:“是的,老爷自从回京城以来,好象就没动过笔,难怪吴大老爷生气。依我看来,老爷你就是缺人管,这才放纵了。还好,再过得几日,吴姐姐就要回来了,到时候看老爷你还敢偷懒?”
“啊,吴小姐要回来?”苏木一阵惊喜:“什么时候到?”
小蝶掩嘴偷笑:“看把老爷高兴得,已经来信了,说是已经启程半个月了,按日子该到了。”
第五百三十五章 悄悄的变化
第二日,翁知事果然就带了一个小包袱来当差。
不用问,包袱里自然是这几年的《时文集萃》。其中还有一整套文房四宝,看起来好象很不错的样子。
苏木拿着翁知事的那只砚台把玩了片刻:“很漂亮啊,端砚?”
“歙砚,你看这里,有个眼的。”翁知事得意地说:“这是我三十岁那年中举人时,一个同年送的,据说买的时候花了二两银子。”
“好东西啊!”苏木真心地赞叹了一声,又好奇地问:“翁大人你把文房四宝都带过来做什么?”
翁知事:“我这人有个毛病,做文章的时候很讲究环境和心情。这套文具是我用惯了的,尤为喜欢,用起来,也是下笔如有神。”
他接着说:“好了,就不同你闲聊了,距离会试还有三月,得抓紧了。昨天那篇文章还没作完呢,写好之后,帮我看看。”
说完,就又开始磨墨,写作。
苏木也不耽搁,又从集子里挑了个题目,开始作文。
其他知事进厅堂来,见翁知事和苏木都在埋头写文章,都是一笑:“翁大人、子乔,你们还真要温习功课啊!”
说来也怪,段炅今天却没有冷言冷语,他好象有什么心事的样子,只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口接一口地喝着茶水。
受他的影响,其他知事感受到这诡异的气氛,也都没有说话。
如此一来,整个经历厅的政务也没人有心思去办,都着落到两个书办头上。
整整一个上午,大家都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苏木也感觉到了什么:这情形,还真有点暴风雨前的宁静的意思啊!看他们的表情,显然是受到科举一事的影响,再等上一阵子,肯定会有事情发生的。
“好,真的好!”突然间,翁知事叫了一声小声笑起来:“果然用自己使惯了的笔墨纸砚就是不同,今日却要顺手许多。”
苏木问:“怎么,写好了?”
“是,可算是写完了,子乔帮我看看。”翁知事兴奋地搓着手:“两年没作文章,这一上手,我心中还有些担忧。却不想,竟然写得不错。禁不住让人怀疑,这真是我写的吗?”
苏木接过文章一看,心中倒是吃了一惊:真是不错,想不到经历司中看起来年纪最大,好象最没什么才学的翁知事的文章竟是如此之好,可想其他人又是什么水准。这中央部级衙门里,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翁大人的文章果真不错,苏木佩服。不错,承题部分的文字有些篇软,不够有力。真上了考场,弄不好会被人扣分的。一管之见,一管之见。”
“不然,承题承题,顾名思义就是承上启下,若是用力量过度,反喧宾夺主。”翁大人不服,和苏木争执起来。
然后,就是一通热烈的讨论。
听他们说得热闹,众知事更是心痒难骚。可昨天他们已经说过不参加科举了,却不好意思过去看。
吃过午饭,苏木依旧在写自己今天的文章。而翁知事则开始拿起时文集子读起来,口中念念有声,读到精彩之处还用力地拍打着自己的大腿。
这下,众人就再也忍不住了,就有李知事悄悄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开始揣摩。
很快黄知事,也从袖子里抽出一本《孟子》一边读,一边提笔在纸上摘录着什么。
关知事一呆:“你们不是不参加会试吗,怎么读起书来?”
李知事严肃起抬起头来:“吾生有涯而知无涯,我等都是读书人出身。读书明礼,修齐治平,乃是人生理想。一日不读书,面目可憎。难道,关大人平日里从来不读书吗?”
“怎么可能不读,每天都会读上几页的。”关知事走到苏木身前:“子乔,闲坐无聊,能不能把你手头那本朱子注解的四书借来看看,权当解闷。”
苏木抬起头来,和关知事相视一笑:看样子,他们也都动心了,不错,一切都尽在我苏木的计算之中。
整整一天都在众人的苦读中度过,好好一个经历司人人都是手不释卷,跟个大学堂一般。
段炅依旧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也不参与进来。不过,大家都在读书,他一个人坐着也是闷气。吃过饭后,索性就跑回房间去睡觉。
来到房间之中,听到大厅堂里同事们引经据典讨论新做的八股文章,段炅冷笑一声,喃喃道:“还真想要参加进士科啊,若是中不了,看我如何羞你?苏木,哼,真当你能够作得几首歪诗歪词,有才子名声,就一定能中。八股文可不比诗词。”
自从那次道录司礼物的事件之后,他已经彻底将吴世奇给恨了上了。作为吴大人**,苏木也让他越看越不顺眼。
段炅本穷,还指望着这些土产过年呢。
却因为吴世奇要名声,就……这个年就过不下去。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断断不可原谅。
在一张胡床上躺了半天,因为天气实在太冷,怎么也睡不着。
想着家中面黄肌瘦的妻子儿女,想到风光一时的段家竟然潦倒成现在这样,段炅心中叹息一声,就直起了身体。
却不想,他身体一动,就有一本《中庸》落到地上。
段炅手一颤,鬼使神差点将那书拣了起来,随意地翻开一页,正是一句“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
意思是:广博深厚媲美于地,高大光明媲美于天,悠远长久则是永无止境。
这一句说的是圣人与天地同体。
段知事不觉想:“如果以这句来做一篇八股文,该怎么做呢?”
这一想,手指就不受控制地动起来,直欲要握笔写字。
段炅大骇,霍然而立:段炅啊段炅,难道你还不死心,你都考了六年了……可是,苏木那厮虽然面目可憎,但道理却说得对。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难道我就甘心就此庸碌一生?
如此,你将来还有什么脸去见过世的父亲?
……
不!
第五百三十六章 兰花的香味
又到了明朝中央政府每天下班的时间,自从正德皇帝长期住在西苑周,国家的中枢决策机构逐渐西移,超过一半的部院人马都在那边办公。
即便如此,皇城中的各色人等加一起,还是有上千人。
下班的时候,简直就是挤成一团,到处都是人。
皇城外面一条大街上全是轿子,有官轿,也有雇的轿子,将一条街挤成了菜市场。好在,官员有品级,倒不至于走不动。
苏木作为低级官员,自然要等到最后。
按照通政司的规矩,每日都要留一个知事值守。
说起来,衙门里平日里也没什么事,更别说半夜了。不过,为了防备地方上有什么突发事件,有急递送来什么的,如果那时候没人,这个篓子就捅得大了。
当然,真有军国大事,急递铺肯定直接将急报送去内阁,怎么可能到通政司耽搁?问题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今日本是李知事值守,说来也怪,翁知事却主动请缨。临到下班的时候,还将苏木手头的几本时文集子也借了去。还问书办要了点茶叶,说是用来提神。
不用问,老知事这是要熬夜补习。
翁知事如此刻苦,一副背水易站的驾驶。其他知事自然调笑了一番,说“翁大人你是真的要去参加进士科考试啊?”
“这么辛苦做什么,我等可是不愿吃这种苦的。”
“也没那个把握,所以就不折腾了。”
话虽然这么说,可苏木看得出来,众人都绷紧了神经。在等车出城的时候,有的人甚至还偷偷掏出书来瞄上几眼。
一旦被人发觉,就尴尬一笑,说:“闲着无聊,看着玩。”
话中死活也不肯承认自己已经对来年春闱动了心。
苏木看在眼里,心中好笑。
一切都按照他设想那样向前发展,现在离来年会试还有三个半月。现在补习,还来得及。再过得几天,知事们一旦开始正式备考,估计也没心思在掩饰了。
到那个时候,就是苏木把持整个经司的时候。
等了半天,总算等到一顶轿子,回到家的时候,天光已经暗淡。
北京的天亮得早,也黑得早。
天上漂着鹅毛状的雪花,已经是隆冬了,今天翁知事在衙门里值班,想必冷得厉害吧?
今日家中显得特别安静,距离吃饭还有半个时辰。
各屋各院都点了等,橘红色的光显得特别温暖。
脱掉身上的官服,苏木就去了书屋,问侍侯在身边的赵葫芦:“葫芦,小蝶呢?”
赵葫芦面上带着笑容:“老爷,小蝶大姐却不在?”
“哦,去哪里了,这么晚了,怎么不在家?”苏木有些不快,可转念一想,现在也不过是后世北京时间下午五点左右,如果是现代社会,这个点还早着呢,不少人还在加班。
“上街买东西去了?”
“哦,你去伙房看看,老爷我腹中还真有些饥饿了。”中午吃得差,又是大冬天的,苏木感觉有些经受不住。
“好的,小人这就去。”赵葫芦依旧满面的笑容,到最后,却有些挤眉弄眼的样子,也不走。
“怎么了,笑成这样,好生奇怪,可有事情瞒着本老爷?”苏木心中奇怪,不禁问。
“没什么,没什么……”赵葫芦强忍住笑容,憋得很难受的样子,指着书案上的一叠文稿,说:“这是老爷昨天写的文章,已经修改过了。”
“哦,吴老先生已经修改过了。”苏木顺手从桌上拿起自己昨天写的那篇八股文,可刚看了一眼,就大笑起来,回头朝书屋中那具屏风喊了一声:“吴小姐你出来吧!”
没错,文章已经修改过了,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不是吴小姐的笔迹又是谁?
想当年在龙在家的小天井里,苏木的文章可都是经过吴小姐修改的,自然看得出她的笔迹来。
“子乔你怎么知道妾身回来了,又怎么知道我就在书屋中?”
清脆而柔和的声音传来,就见得一条雍容华丽的身影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一刹那,整个书屋仿佛都明亮起来。
不是吴小姐又是谁?
苏木大喜,猛地跳起来,一把抓住吴小姐的小手:“你果然回来了,快一年了吧,还好吗?”
说着话,就上下打量着吴小姐。
同当初在北京分手时相比,吴小姐胖了些,也白了些。正因为如此,反显出了一种特有的沉稳大气之美,叫人不敢亵渎。
被苏木抓住双手,吴小姐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羞红了脸。而是大着胆子看着苏木,从容微笑:“子乔……”
苏木这才意识到书房里还有赵葫芦,忙松开吴小姐的手,“葫芦,你去伙房催催,本大人饿得紧。”
赵葫芦见自家老爷跟夫人手牵手,早吓得将头埋了下去。
听到苏木让自己离开,如蒙大赦,慌张张地跑了出去。却不想,因为心中慌乱,刚出门就摔倒在了地上。
苏木和吴小姐同时扑哧一声笑起来。
吴小姐:“葫芦,老爷喜欢荤腥,口味重,叫厨房多弄些大油大水的菜肴。”
赵葫芦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脸茫然:“老爷这几天不是要吃斋吗?”
吴小姐:“直去做就是了。”
“是,夫人。”
看着赵葫芦的背影,苏木一笑:“吴小姐,你倒是会治家。这才回来不片刻,大家都叫你夫人了。看来啊,我苏木这辈子是逃不出你的掌握了。”
吴小姐这才红了脸:“子乔不要乱讲,我不过是替父亲将你的稿子送过来罢了。”
苏木:“知道我刚才怎么就知道你在书屋屏风后面吗?”
“怎么知道的?”吴小姐大奇。
苏木抽了抽鼻子:“你身上带着一股兰花的香味,当初在龙家的时候,我早就嗅得熟了。你就算是隔了一里路,我也能闻到这股味道。”
“子乔你又乱说话了。”吴小姐跌足,做出一副恼怒的模样,心中却是一阵阵发甜。
半晌,才低头道:“我挺好的,这阵子就是想爹爹,想回京城。”
“不想我吗?”
“子乔,你若再说混帐话,我……我我,我立即去念祖那里。”
第五百三十七章 探题
段炅这人做人做事一向都小心谨慎,只不过,一看到吴世奇和苏木,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发烦躁和鄙夷,他也不知道这种情绪由何而来。
出了皇城之后,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等着。等到同事们抢了轿子各自离去之后,好不容易才截了一辆车。
赶车的车把势:“大人这是要去哪里?”
“朝前走,到时候自然告诉你。”
车把势不敢多问,只得赶着车朝前慢慢行去。
而段炅则一脸阴沉地坐在那里,手指还是在不受控制地在车壁上画去,写着一个又一个文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娘的,停车!”段炅一咬牙,恶狠狠地喝了一声,从车上跳下去,扔过去一串钱,就钻进街边的一个杂货铺子,买了一大堆山货。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没有一文车钱。
可这个时候,却也顾不得那许多。
就那么抱着包袱,大步朝前走去。
天已经渐渐暗淡下去,到处都点了灯,昏黄的光线中,飘飞的大雪在光影中闪闪发亮,竟有种说不出的美。
风一阵紧似一阵,冷到入骨,可段炅心中却是一阵火热,骨子里如同发了高烧,心血都快沸腾了。
就这样,也不知道走了多少时间,前方出现了一座高大的院落,大门口上挂着两个红彤彤的灯笼,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焦字。
看已经到了地头,一口气泻了,段炅只觉得四肢百骸无一不软。
刚才因为走得路太长,脚上和身上都出了汗,被冷风一吹,竟落得如堕冰窖。
他颤抖着走上前去,早有一个门房迎了出来,看到一身狼狈的段炅,吃惊地张大嘴:“是段大人,这么晚了,你怎么弄成这样?”
段炅声音发颤:“没坐到车……焦侍郎在否,烦请先生去通报一声。”
说着就将手头的礼物和片子递过去。
门房叹息一声:“段大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大老爷的脾气,他对你是有成见的,只怕未必肯见你。”
段炅狠狠地看着门房,目光油油发绿:“烦请通报一声。”
不知道怎么的,门房却有些惧了:“段大人……哎,说起来大家都不是外人,我去试试吧。”
说着,就接过东西匆匆地跑了进去。
也没过多久,门房摇着头出来,将礼盒退给段炅,叹息道:“回去吧,大老爷已经睡了,不见客。”
段炅提高了声音,“请你再去通报一声,就给老大人带一句话。就说:段炅以前不成器,遇到事就知道怨天尤人,叫大家都失望了。如今却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救不如自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好一个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我总算听到你这句话了。”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
门房和段炅同时回头看去,就看到大门里站着一个大约五十出头的老人在风雪中将身体挺得笔直。
他相貌普通,长得极瘦,如同一根临风的标杆:“段炅,人可以穷,但不能没志气。当初你来京城的时候,写信给老夫,让我给你谋个官职。说句实在话,老夫很是失望。你也不去看看,这朝中选官的究竟是什么人。大多是科举无望的废物,你厕身其中,反让人以为你贪暮权势,放弃科举正途,叫人看轻了一头。”
此人正是新任的吏部右侍郎焦芳。
焦芳乃是天顺八年的进士,说起来,和段炅的父亲乃是同年。
同段知事父亲坎坷的宦途不同,焦方在官场上一直走得很顺。从翰林院出来之后,就做了霍州知府,擢四川提学副使,调湖广。不久,又迁南京右通政。前几日刚从南京右通政的任上调回北京任职。从一个闲官,一跃成为朝廷新贵。
段炅来北京之后,衣食无着,还是走了焦芳的门子,才进了通政司做知事。
段炅才学文章都是了得,依他的水准,中个进士还是很有把握的。现在却有去做正八品的选官,叫一直看重他的焦芳非常失望,以为他是放弃了春闱,自甘堕落,想直接进入官场。所以,对这个同窗的儿子,一直爱理不理。
不过,段炅深夜来访,焦芳心中还是有些牵挂,还是走到大门口来,恰好听到他那句话,不觉大为欣慰,这才让段炅进了院子。
“老大人,下官知道错了。”
“知道错,还不迟,进来吧!”老人一挥衣袖,转身就走。
段炅急忙跟了上去。
书屋里的地龙烧得热,段炅一进屋,头上脸上,身上的雪都化了,湿漉漉很不舒服。
喝了几口热茶,才缓过神来。
焦芳:“段炅你大半夜到老夫这里来,究竟是什么事?”
段炅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老大人,来年三月就是春闱之期,晚生想试一试。但最近几月一直为养家糊口,却没有认真备考,对于进士科,也只有六成把握。老大人是晚生的前辈,又是翰林院出身,段炅想过来请教请教。”
说着就站起身来,一揖到地。
“好好好,你总算想着要上进了,故人若是泉下有知,定然会十分欢喜。六成把握,不错,不错,已经很不错了。”焦芳欣喜地将他扶起:“且坐下说话。说起来,前一阵子,老夫在南京的时候,接到你的信,说是要想在京城谋个职,以为你不愿意在依正途出身,心中颇为不悦。本不打算理睬你的,不过,看在故人的面子上,还是给通政司的华大人和吏部的几个大人去了封信,让他们关照。既然你有意科举,怎么想着去选官?”
段炅有点尴尬,他这人心高气傲,自然不肯在焦大人面前说自己已经穷得揭不开锅,这才想去当官的。
好在焦芳也不深究,摸着下颌:“其实,这进士科的难度要低于乡试的,要想中式,却不难。”
段炅好奇地问:“还请教。”
焦芳缓缓道:“首先,进士科的参加考试的人数比起乡试要少得多,录取率也要高些。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是指院试和乡试。院试关系到一个普通人能从民变为士,尤其关键,只要过了,就是人上人;至于乡试,则关系到一个读书人能够取得做官的资格。因此,考生多不说,题目也特别难。院试要刷下去九成的考生,乡试再刷下去九成。很多人都被堵在这两到门槛后面,终身与仕途无缘。”
“其次,进士科的题目也没院试和乡试那么难。朝廷取士,首重在德。因此,尤其注重学子们对经义的掌握程度。说起来,和童子试的头两场相差仿佛,基础性的东西却要多些,不会出怪题难题,什么上截塔,下截塔,放在会试考场上,反要惹笑话。”
段炅不解:“敢问老大人,这有是为何?”
焦芳:“原因很简单,能够进春闱考场的,谁不是在科举场上一路杀上来的人尖子。对普通人来说的偏题怪题,对他们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也未必能考住他们。”
“也对。”段炅想了想,深因为然:“可是,老大人,既然能够进考场的都是人尖子,偏题固然难不倒大家。可大家谁不是在经义上浸淫十多年甚至几十年的,一般的题目大家都能作得极好,有如何分得出高下来。老大人乃是翰林出身,据下官所知,会试的考试题目都是翰林院出的。”
“你这是要打题啊?”焦方不悦。
沉吟片刻,又道:“你这话也不对,应该说是翰林院的学士们出题,天子最后审。一般来说,翰林院的侍读侍讲学士在考前会出三张卷子。天子审核之后,会随意选一份做为今期的题目。当然,皇帝也有可以酌情改一下。比如老夫那一期进士科,翰林院的给的题目就一概不用,皇帝临时出的题。”
“晚生受教了。”
焦芳:“与其猜题,还不如想想审卷官喜欢什么风格的文章。所以,进士科考试,题目、经义都不是关键。文章的气韵,才是决定你能否中式的关键。”
“如今的翰林院中具备出题审卷资格的几人都是南方士子,南人最喜美文,崇尚华丽的辞藻。”说到这里,焦芳一脸的厌恶,狠狠道:“当初老夫在翰林院的时候,那些南人的嘴脸可就看得多了。”
“一副自命不凡,风流不羁,国家柱石,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模样,看得人好生厌烦。”焦芳大约是回忆起以前不愉快的经历,“还说老夫粗陋无学,个性阴狠,又好背后议论人,却不想想他们平日里是怎么对老夫的。翰林三年,却没有人愿意同老夫深交,端的可恼。”
听到焦芳发怒,段炅低下头去,再不敢说话。
最后,焦芳才道:“从天顺年到现在虽说已经有二是个年头了,可翰林院一直都由南方士子把持。而文脉这种东西,也是有其传承的。段炅,以你之才,只要上得考场,多在文辞上下工夫,以你之才,中个进士应该不难。”
段炅眼睛大亮,一拜于地:“多谢老大人指点。”
对于未来的春闱,他充满了信心。
第五百三十八章 小权在手
还有两天就是十五发俸禄的日子,对于这一天,经历司的知事们是盼望已久的了。
京官穷,尤其是通政司这种清水衙门更是如此。
知事们当中肯定已经有人断粮了,这一点从他们的午饭中就能看出来。尤其是段知事这厮,这几日更是吃起了粥。
段炅好面子,只对人说他最近肠胃犯了病,要养。
大家心照,也不揭破。
实际上,其他几个知事的日子也不好过,都在吃杂合面。
大家聊天时都感叹,都是清水衙门,可钦天监最近也是运气好,碰到年末祭天,又是皇帝亲政,却能弄到不少好处。当处,大家选官的时候,就应该去那里的。
苏木对于段知事很不感冒,对他的窘迫既谈不上同情,也说不上幸灾乐祸。只是在心中感叹,大明朝官员的俸禄真是低啊!将中央机关的普通小官吏弄到月光族,对国家并不是一件什么好事。这些人,将来若是手握实权,难免无法抵御金钱的诱惑,变成贪官。
对于明朝的制度,苏木也没有兴趣去管,也管不了。
他也不缺钱,发展银行那边没有都是数目巨大的利润送来,就算他现在什么也不干,只需几十年,当挤身大富豪的行列。
最近苏木心情急好,主要是吴小姐从扬州回来了。
本来,吴老二在京城另外买了宅子。可老先生在苏木家里住惯了,却不肯过去。没办法,吴小姐也只能留在苏木身边。
两人照夕相处,感情日渐深厚。
至于胡小姐母女拜托自己办的那事,一直没有回音。前天,苏木和胡小姐见过一次面。问起胡家的事情,胡莹恨恨地说:“爹爹还不死心,说是无论如何也要生和儿子延续家中的香火。”
只不过,胡顺在外面置的三个外室统一坐月子,他才没有到处机会实施下一步动作。
不过,据家人来报,说是胡大老爷好象又要准备买一个女人生儿子。
父亲如此胡闹,气得胡小姐将银牙都咬碎了。
胡家的家事,苏木也是没有办法。
胡莹说,马上就要过年了,年前爹爹应该会去白云观烧香祈祷的,到时候应该能够同冲虚道长见上面。
胡家的事情且按下不表,最近几日,通政司最忙的地方应该就算是那座焚烧废纸的小石塔了。
古人,尤其是读书人,有敬惜纸墨的习惯。特别是写了字的纸,不能乱扔,得收集在一起用火化了。
通政司考墙处有一座两米高,一人环抱的小石塔,据说是永乐年间的旧物,最低下一层开了道门。
一烧起纸来,宝塔的每一层都会出烟。到了晚上,还能看到火光,很是好看。
这几日,经历司的几个知事中,除了翁知事笃定要去参加科举,其他几人虽然口头不承认,可还是抱着书看个不停。看到妙处,就磨了墨奋笔疾书。
他们从一开始的遮遮遮掩掩,到后来也不避人,直接将书铺在桌上,边看还边读出声来。
遇到写好一篇文章,几个人还相互讨论。
不得不说,这些人都很有才华,苏木同他们探讨学问,倒是有了不少收获。
只段炅依旧一副不合群的样子,也不见他看书,只冷着脸旁观。
每天消耗的纸张,加一起,却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所以,焚纸塔好象就没怎么歇过气。
大家都忙着备考,经历司的事情也没人过问。其实,也没什么事儿。
这一日,照例有到了编纂邸报的时候。
这活本月该论着翁知事和关知事二人,编邸报说起来好象不得了。但说穿了,也就是个做个摘要。把在这个月朝廷官员的任免名单写上去,再将本月朝野大事做个汇总,拉个时间表。最后,再附上几份折子和内阁的票拟意见、皇帝的批红了事。
翁知事已经在司里值了好几天班了,他底子比起其他人要薄些,加上年纪大,脑子也不灵光,索性来一个笨鸟先飞,直接住在司里,图的就是这里清净没人打搅。
翁大人年纪大,身体不是太好,这么一折腾,两眼红得跟兔子一样,眼角都是眼屎,双手一伸出来,上面全是油墨。
面容青忽忽的,显得异常憔悴。
至于关知事,气色也很是不好,在旁边忍不住发起牢骚来:“编编编,反正就是一个编。这每月一期的邸报印出来,等发到偏远县份,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新闻都变成旧闻了,本官不觉得这种东西有什么意义。”
苏木等的就是这么个机会,走过去,拿起桌上的文书,帮他抄起来:“对了,十五那天休沐,正好有一天假,咱们干脆在那一天去礼部报名吧,否则一拖,就是过年了。”
这话一说出口,大厅堂中的众官都是一凛,互相看了看,就连段炅也直起了身体。
翁知事:“使得,子乔,咱们一道去吧!”
关知事却讪笑一声:“你们去报名吧,我就算了,提前预祝你们金榜题名。”
说着话,就将手中的笔扔掉,又将目光落到自己桌上的功课上面。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咳,刚才我写这篇文章解闷,正作得酣畅,却要来编邸报,扫兴,扫兴!”
苏木接嘴:“让我来编吧,反正不过是摘录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翁大人,你年纪大,精力不济,还是备考要紧。苏木年纪轻,精力旺盛,还经得住。”
翁知事这几日本就累得半死,闻言大喜:“如此就多谢子乔了。”
苏木看得明白,不但翁知事,关知事也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至于其他人,也不觉得将这话交给苏木有什么不妥。考试要紧,司里的事务大家才懒得管呢,苏木要逞强出头,由他去。
不觉中,苏木算是彻底掌握了邸报的编纂权。
这个权力虽然不大,可如果是用得好,也能把握一定的舆论风潮。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权在手也是不错的。
第一次编邸报,苏木干得有些不顺手。特别是选稿,很费思量。
忙了一天,拿出一个样稿。
苏氏风格的府邸报总算是新鲜出炉了。
不用问,所选的文章、折子都是一个调调儿:慈圣太后女中尧舜,高风亮节;正德天子鸟生鱼汤。生活在大明朝,沐浴再太后和皇帝的阳光下,百姓的生活是如此幸福。
第五百三十九章 歌德派
吴老先生抽了一口冷气:“这一期的邸报……”
埋头奋斗一日,顾不得温习功课,苏木总算在下班的时候将这一期的朝报鼓捣出来。即便是纯粹的摘录,但要在这浩如烟海的案牍文书奏折中选取有用的东西,还是让他累得够戗。
老实说,苏木还是有些担心吴世奇迂夫子呆性发作,将自己的心血给退回来。
忙问:“大人可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好?”
“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好,其实……”吴世奇想了想,道:“其实,很不错,基本挑不出又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苏木:“那大人你还担心什么?”
吴世奇:“就应该实在太好了,实在找不出毛病来,才让老夫心中如同憋了什么东西一样,不吐不快。苏木,咱们读书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士大夫、读书人是要为学术,为天地至理,为天下担起重任的。”
说到这里,他激动起来,站起身,目光中全是精光:“苏木你满篇都是歌功颂德,好固然是好,可若让别人看到,岂不要笑掉大牙,笑咱们通政司,笑我吴世奇是阿谀奉承的小人了?”
看他激动成这个样子,苏木轻轻一笑:“老先生,你我现在都是举人身份,可不是士大夫。大人也别把邸报当回事,这玩意儿主要目的就是发布朝廷政策和重大人事变动的,把事情说清楚就是了,文以载道还真谈不上。再说了,大人如今的名声可不太好,就算在府邸报上直指时弊,也无法为你正名。反要被人当做以直卖名,其心可诛。”
“你!”听苏木说得直,吴世奇一张脸涨得通红,怒视苏木:“当初在沧州……吴某人问心无愧。”
苏木也不惧,只静静地看着他。
屋中只剩下老先生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片刻,吴世奇才颓然地软坐下去。
见他终于平静下来,苏木安慰道:“千秋功罪,自有后人评说,大人又何必芥怀。无论怎么说,老先生你在沧州揪出一群国贼蛀虫,于国于民也是立下大功的,将来世书上定会记上一笔,自然会还你一个清白。”
“唉!”吴大人重重地叹息一声。
苏木:“老先生,还有一月就是皇帝大婚亲政的日子。如今朝局敏感,亦静不宜动,平安事最好。若是报上再登些什么不好的东西,难免以后小人据此作祟。真到那个时候,只怕大人就是国家的罪人。
“对啊,马上就是皇帝亲政的日子。若不是子乔你提醒,老夫险些还忘了这一点。”吴世奇一凛:“如此说来,苏木你份邸报看起来好象是令人不齿,其实却大有深意。皇帝亲政,国之大事,可叹我吴世奇竟然为了自己区区一点名声,至国家君父于不顾。吴世奇啊,吴世奇,原来你也是一个看重名利的庸俗之人啊!”
说着,就提起笔,在稿子上签字。
老先生是老派读书人,无日不三省其身。
现在批评和自我批评起来,就是长篇大论。
苏木见说服了老先生,心中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君子可欺之以方,我老实欺负吴老先生这个实诚人,又些不够意思啊!
为了缓和一下气氛,苏木又道:“老先生要针砭时弊也不是不可以,可咱们这么一弄,岂不抢了言官御使给事中们的饭碗,到时候,只怕他们要来找你我拼命了。”
吴世奇哈哈大笑起来:“今天就这样,等下本官就叫人将样稿送到华大人那里去。”
苏木:“对了,老大人,明日十五休沐,我打算去礼部报名参加来年恩科。本该论着我值守的,给你请个假。”
“哦,报名啊,这是好事啊,可有把握?”吴老先生巴不得自己未来的乘龙快婿中个进士,弄个正经出身。他这一年来,以举人功名做到朝廷命官,在官场是大受排挤,还沦落成为世人口中的小人,痛感一个进士身份对官员来说是何等的要紧。
“这个还真没什么把握?”苏木老实地回答。
“那么……不准假!”
“啊!”
吴世奇:“明日本大人替你值守,你去报名之后再来替我。”
苏木大喜:“多谢老大人。”
吴世奇抚摩着胡须沉吟:“按说,会试应该比起乡试来要简单些。你底子不厚,这一年来虽然刻苦读书,无奈火候不到。这样,如果学问上有什么疑惑,可来问问我。”
“是,大人。”
吴老先生今天显得特别唠叨:“苏木你还年轻,不像我,老了,无所谓了。一定要考个出身啊。否则,这辈子也就一个知府到头,岂不糟蹋了你一身的精明干练。”
老先生的话苏木是知道的,明朝官员的升迁虽然有考核。可最是讲究出身,你如果是进士,升迁的机会比起选官要多得多,且没有透明天花板一说。
下班之前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办:领俸禄。
苏木在沧州的时候也干过几个月巡检,一个月也有二三两银子的收入。不过,地方官员都富,对于俸禄也没怎么看在眼里,也就是到时候州衙派人将银子送过来罢了。
中央机关却要正式得多,还有许多讲究。
同地方官员的俸禄直接折算成银子不同,中央官员的收入由几部构成。现金、米粮、纺织品。
以苏木现在的工资标准,可领一千文铜钱、四十斤米、两匹布。碰到春秋两季,还有一套新官服。
一千文铜钱体积不小,加上米和布匹,好大一堆,苏木顿时傻了眼。
最操蛋的是,工资中还有一张面额五钱的宝钞。没错,就是已经变成废纸的大明宝钞。这玩意儿民间虽然不认,用来擦屁股也嫌小。可在法律层面,这东西还是正式发行的货币,可以用来发官员俸禄的。
这算是变相的剥削吧,看着宝钞,苏木不住摇头。将自己的东西,和吴世奇那一份一道扛了,带回家去。
看苏木弄回来这么多东西,小蝶吓了一跳:“老爷,买米这种事情叫下人们去办就是了。”
苏木:“这是本老爷和吴大人的俸禄,都在这里呢,你收好了。”
小蝶:“这么少……皇帝真是抠门。”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