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章 中奖率还真高啊
苏木吃了一惊:“怎么了?”他心中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个胡莹的性子最是暴烈,她遇到事,总喜欢依靠暴力来解决,以前就曾经惹出过不少乱子。
想到这里,苏木不禁有些担心起来,生怕这小丫头又生出事来。
门房苦笑:“到时候苏老爷你就知道了。”
苏木微微不快:“什么到时候,说吧,怎么回事。”
门房:“这个……”苏木究竟是什么身份,和胡家究竟是什么关系,门房心中也是清楚。搞不好,苏老爷就是胡家未来的姑爷。
想了想,就一咬牙:“也罢,苏老爷提前知道也好。刚才大小姐和老爷吵成一团,父女儿都动刀子了。若不是进学老爷拦住,却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模样。”
“大个子也到了,怎么会动起刀子来?”苏木吓了一跳,“快快快,快去通报,说我过来了。”
等门房急冲冲跑到进去,赵葫芦好奇地问:“大老爷,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老爷你和这胡家又是什么关系,好象很熟的样子,跟一家人似的?”
他的话本就多,又是个包打听的性子。
苏木面一沉:“不该问的就别问。”胡小姐、吴小姐的事情,他正不知道该如何解决。眼见着二女的年纪越来越大,总不可能就这么耽搁下去。最迟到自己会试考完,就该做了决定了。
可这个决定,却是这样的难下。
赵葫芦见自家老爷的脸色如此难看,心中惴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苏木心中郁闷,就向前走去,绕过照壁,里面更是宽敞。
不得不说,胡家的宅子很漂亮,倒有些像电视连续剧《大宅门》中的场景。
正看着,就看到胡莹气呼呼地跑过来,口中不住大叫:“不象话,太不象话了!”
后面则跟着一个丫鬟和刚才那个门房,都是急得满头是汗。
“什么不象话啊?”苏木叫了一声,定睛看过去。这一看,倒是吃了一惊,接近一年时间没见着人,胡小姐又高了些,已经同他一般高了。
那两条长腿,更是笔直挺拔得让人惊心动魄。
当然,胸脯依旧不大,毕竟,小姑娘运动量颇大,脂肪消耗大,那地方也没什么积淀。
“你乱看什么?”胡莹瞪了苏木一眼:“不象话,不象话。”
旁边的赵葫芦仰望着胡莹,心中惊骇:这女人,好高啊!
苏木温和地微笑起来:“胡小姐,什么不象话?”
“还能是谁,我爹!”胡莹气愤地怒叫一声:“爹在外面有女人了,还不少。现在……现在,连孩子都有了。”
“啊!”苏木目瞪口呆,自己的准老丈人竟然在外面包二奶,这还真让人意想不到。
忙安慰道:“胡小姐,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常事……”
“住口,我就知道你们男人会替男人说好话。我们胡家人丁不旺,爹爹要纳妾明说就是了,现在却搞得偷偷摸摸的,也不怕人笑话。”
被她一通呵斥,苏木也说不出话来,心道:“胡夫人和你胡莹都是如此剽悍,胡顺敢带女人回家吗。怕是刚提起这事,就先被人一通怒骂了。”
相隔将近一年才见着胡莹,苏木原本以为两人见了面,会是一番柔情蜜意,却不想竟然是如此场景,心中难免有些失望。
赵葫芦忙上前一作揖,将手中长长的包袱递过去:“见过大小姐,这是我家老爷送给你的礼物,还请收下。”
“你谁呀?”胡莹心情恶劣,喝问。
赵葫芦手一颤抖,包袱落到地上,里面兵器散开了。
苏木:“他叫赵葫芦,是我的书童,别吓坏小孩子。”
“兵器,不错,我喜欢。”胡莹脚一勾,勾起一把太刀:“苏木你等等,我先去砍了那老不修再与你说话。”
秀眉全是愤怒,说完,就挥舞着兵器朝后宅冲去。
“哎,你干什么!”苏木大惊奇,同众人一道,也跟着冲了过去。
等到了后宅,就听到一间屋子里传来胡顺和胡家娘子的对骂声。
而胡进学则一把抓住胡莹手中的太刀:“大小姐,不可,不可啊,你这是忤逆不孝啊!”
胡莹如何肯依,竭力抢夺着:“放开我,放开我!”
“放下!”见实在乱得不成样子,苏木走上前去,大喝:“胡莹,你这么闹成何体统,不怕人笑话吗?”
胡莹从来没见到苏木这样同自己说过话,一呆,手松开了。
胡进学抢过太刀,“苏先生你回来了,快劝劝老爷和小姐吧,我公务在身,先走了。:”
说完,就提着刀躲了。
胡莹杏眼圆瞪,正要发作,屋中传来胡顺的声音,“贤侄你回来了,快进来评评理!”
声音中竟充满了哀求。
胡莹母亲的声音响起:“老不死的,你叫谁来也没用,你们男人还不是帮着男人说话,老娘懒得听。”
说着话,一个中年夫人就满面愤怒地掀帘子出来,“莹儿,为娘头有些疼,陪为娘去看看郎中。”
“是。”胡莹慌忙扶起母亲,这才想起还没同苏木说过一句话呢,就朝他递过去一个眼色。
苏木会意,拱手:“见过老夫人,小侄等下过来拜见。”
……
胡顺今天的模样看起来很是狼狈,一张脸又红又白,坐在椅子上气得浑身颤抖:“不孝的子孙,不孝的子孙,苏贤侄,你快帮我想个法子,否则这后院就要失火了。”
再他脚边,落着一把剪子和一把匕首,想来是刚才胡莹母女发彪时留下的。
苏木:“见过胡大人,这究竟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样,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胡某已经四十了,却没有一个儿子,将来就算死了,也无颜去见列祖列宗!”胡顺悲哀地叹息一声,将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原来,正如先前胡莹话中所说,胡顺在外面已经有女人了。
事情是这样,以前在保定的时候,胡顺成天呆在货栈和军队里,整日被老婆看管着,倒没有什么。到京城这种花花世界之后,又进了锦衣卫,成天在外面办案。
他本就有钱,这次没有了约束,就弄了好几个女人要为胡家延续香火。因为胡莹母女都是暴性子,胡顺畏家中这两个女人如虎,如何敢带回家来,就养在外面,连孩子都生了。
纸包不住火,事情传到家里之后,胡莹母女同时闹了起来,刚才和胡顺拍了桌子,苏木也是运气太好,正好遇到。
“连孩子都有了,胡大人,这事我还真帮不上忙,也出不了主意。”老实说,这里是古代,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常事,只要你有这个能力,却不能拿后世的道德观来要求古人,胡顺这么干,苏木倒是能够理解。穿越一场,苏木也不认为自己以后只会有一个女人,否则,岂不白穿了。对于胡顺,他除了同情,心中却有些恼怒起来。
之所以发怒,原因是:“胡大人,算日子,你老人家在外面置外室应该是在去年刚进京城的时候,好兴致啊!”
那段日子,胡顺的日子过得憋屈,不断被人打压还不像现在这么风光。很多事情,一个不慎,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在那些风波里,胡莹断了一只手,就连他苏木也是险死还生。
可这个准老丈人居然在外面灯红酒绿,花天酒地,怎叫人心理平衡?
再说,就算他苏木给胡顺出了主意。将来若是叫胡莹知道,他苏木的苦日子就算是到了,这种麻烦可不能去找。
听到苏木话中的挖苦,胡顺很不好意思。
“苏贤侄,我这,我这……不是为了咱们胡家的香火吗?”
苏木冷笑:“现在大人不是得尝所愿了,其实,这事要解决也好弄。你将孩子接回府中,交给夫人养大就是。至于其他女人,该如何处理,大人你自己斟酌。”
“得尝所愿个屁,女孩,若是带回府来,以胡莹她娘的性子,不把孩子捏死才怪。”胡顺摸着发热的额头:“命,都是命啊,命你该着我胡顺无后。孩子一个接一个生,可无论如何求神拜佛,生下了的都是女孩子。”
听到胡顺话中的味道不对,苏木:“等等,胡大人,小侄且问你,你在外面究竟有几个女人,生了几个孩子?”
胡顺有些不好意思,伸出三根手指。
“三个外室?”
“对。”胡顺点点头:“三个女人,就在这个月,都像是合了伙一样,一人给我生了个女儿。”
“你……中奖率还真高啊!”苏木目瞪口呆:“这么多孩子,又都是女孩子,是不方便带回家来让夫人养。”
古人都封建,若这个准老丈人在外面真有了儿子。按照纲常伦理,胡夫人肯定要回来,过继到自己名下。将来,这个男孩长大了就是胡夫人的儿子。可如果是女儿,对不起,胡夫人可没有这个兴致,事情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而且,今天这情形,胡顺在接下来的日子肯定要受到家中女人的严格管制,再想出去胡闹只怕没有任何可能。
第五百一十一章 老丈人,对不起了
听苏木这么说,胡顺也是丧气,脑袋都耷拉下去了。
苏木:“胡大人,这事不是我不肯帮,实在是家务事,小侄也没有道理来过问。我刚才听说宅子里闹得厉害,却不知道大人你将来又何打算。”
胡顺听苏木这么问,不住叹息,良久才伸出手去端起茶杯狠狠地灌了一口:“罢了,罢了……”
苏木这人发现胡顺的手腕处全是淤青和指甲抓出的血痕,可见,刚才被胡夫人摧残成什么模样。
胡顺一脸的失落:“三个女人都生的是女儿,这应该就是我胡顺的命,天要绝我胡家的香火,就算再生,只怕也是无用。而且,莹儿娘那一关,我也过不去。”
苏木心中同情,也不好安慰,就起身说:“胡大人,我先去拜见夫人吧。”
“你去见见莹儿吧!”胡顺挥了挥手,等到苏木出屋,还能听到他深重的叹息声。
苏木只能报以同情,却爱莫能助。
出得屋,就听到赵葫芦正同门房嚼舌头:“哎,我说这位先生。我家老爷和胡家是不是亲戚啊?”
按照大户人家的规矩,内宅重地乃是女眷的居所,外人可是不能见来的。
门房:“不是。”
“那,我家老爷和你家胡老爷究竟是什么关系啊?”赵葫芦很是好奇,不住问。
门房笑道:“还能是什么,以前你家老爷险些做了我们胡家的上门女婿。如今啊……却不好说了……”
“啊!”赵葫芦张大嘴巴:“我家老爷什么人物,可不能给人做赘婿。”
说到这里,他突然恼了:“我家老爷堂堂举人,当世一等等的才子,将来可是要做官的。你们胡家好大胆子,想让他入赘,好生可恶!”
门房故意逗着赵葫芦:“怎么就不能入赘了,知道咱们胡老爷是什么身份吗?”
“什么身份,难不成还大过举人老爷?”
门房:“实话对你讲,我家老爷是堂堂正四品的锦衣卫经历司经历,在天子驾前都是能排上号的。你家老爷若是不答应,直接捉了下到天牢里。”
“什么,你们是锦衣卫!”赵葫芦大叫一声,额头上冷汗如雨水一样落下:“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苏木一笑:“赵葫芦,他是在跟你开玩笑呢。”
赵葫芦突然“哇”一声哭起来:“老爷,你不能给人做赘婿啊,不能犯糊涂啊!可是,锦衣卫咱们又惹不起!”
这个时候,另外一间屋子里传来胡夫人对门房的呵斥:“老黄,你跟你个孩子胡说什么!”
又缓了一口气,声音柔和下来:“苏公子还请进屋来,老身有话同你说。”
苏木:“是,苏木这就过来见老夫人。”
进得屋中,就看到胡莹母女二人一脸怒容地坐在那里。别得女人家听说自己丈夫出轨,或者自己父亲有了外遇,早就哭成了一团。这两个女人都是刚烈的性子,却不做哭哭啼啼的小儿女状。
见苏木进来,胡莹猛地关上房门,低声道:“子乔,快出个主意。”
“什么……主意?”
胡莹柳眉一竖:“你少装蒜。”
胡夫人一摆手,缓缓道:“苏木,你的智谋出众,莹儿的父亲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说若不是你,他也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也不会显贵成如今这般模样。老身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你得帮我想个办法,让我家那老不修同外面的狐媚子断了往来。”
苏木:“夫人,这个不太妥当吧……”开玩笑,这是胡家的家务事,自己一个外人,如何插得了嘴巴。一边是未来的丈母娘,一边是未来的岳父,得罪哪头都不好。
“什么不太妥当,我说妥当就妥当。”胡夫人大为不悦:“你究竟有没有法子。”
苏木:“真没有法子。”
说着,就将在沧州买回来的礼物放在案上,正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今天来胡家本打算同胡莹一叙相思之情的,眼前的情形是没办法了。还是先躲了,改天再约胡大小姐吧!
“哪里走!”胡莹将修长的身体靠在门上,冷笑着看着苏木:“苏木,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我却知道,你这人鬼点子很多,今天你如果不想出法子叫父亲同外面的女人断了,就别想出这道门。”
苏木抽了一口冷气,这还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竟同我使出三国时刘琦对付诸葛亮的那一套来。
胡夫人缓和下语气:“苏木,莹儿对你的心,老身是知道的,她是非你不嫁的。将来这胡家的家业肯定是要给你的,老爷辛苦了这么多年,在积攒了这间院子。他在锦衣卫任上至少还能干五年以上,再为莹儿攒个二三十万两白银身家没任何问题。这都是莹儿的,却不能平白便宜了老爷在面前生的野毛野草。”
胡莹听母亲说起自己和苏木,脸红了。
苏木却是一叹,他身家丰厚,对胡家的产业也没有任何兴趣。胡莹母亲的心思他也理解。毕竟,胡莹母女同胡顺风雨同舟这么多年,将来继承家业也是应该的。可明朝的法律在这方面却有些操蛋,女儿却是没有继承父母遗产的权利的。
说句难听的话,将来胡顺若是去世,又没有儿子,家业要归宗族支配,并不属于胡莹,胡莹到手的不过是出嫁时的一点嫁妆而已。
苏木可以不在乎胡家的产业,可胡夫人心理不平衡啊,自己辛苦拉扯孩子,维持家业,到头来,别人就因为生了一儿子就要全部拿走。这法律,不是替小三说话吗?
看情形,今天不给胡夫人出个主意,还真出不了这个门。
而且,胡莹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找自己麻烦。
为了我苏木的幸福,老丈人,对不起了。
苏木想了想:“法子不是没有。”
胡莹母女儿同时互相对视一眼,眼神中满是欢喜。
苏木:“夫人,小侄想问一句,胡老爷平日里可相信占卜、算命这一类东西?”
胡夫人:“家夫军汉出身,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说能活到今天,全是老天保佑,对这种东西却是极信的。买这间宅子的时候,还请端公看过风水,花了三十两银子做了个罗天大醮。”
“那就好。”苏木点点头,道:“夫人可以先同胡老爷和好,然后就说因为膝下无子,想去寺庙里许愿什么什么的。夫人可以预先买通道士和尚,最好是一个著名的高僧大得德。让这位高人替胡大人算命,问子嗣。”
“然后呢?”胡夫人神色一动。
苏木:“然后就让那位高人同胡大人说,他命里该着无子。就算是纳一百个小妾,生一百个孩子,也都是女孩儿。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好,这个主意啊!”胡莹忍不住鼓掌。
第五百一十二章 奖励你的
胡夫人也激动起站起来,“嘘”一声:“莹儿你小声点,别叫你爹听到,否则就不灵验了。”
胡夫人:“苏木,想不到你竟然出了这么个秒计,说起来,老身倒是想起一个人来。武当山的冲虚真人近日奉诏入京随侍驾前,现下榻在白云观中。这可是一个真正的高人啊,算无不中,是有大修为的人。若是能求得他在家夫面前说上一句话,莹儿的爹应该就会死心的。”
胡莹:“可这样的高人肯帮着我们说假话吗?”
胡夫人:“大不了多许他些银子。”
胡莹担忧地说:“娘,这种神仙未必将区区一点银子看在眼里吧。再说,人家可是奉了皇命进京的,只怕不肯见咱们。”
胡夫人也有些为难,又将目光落到苏木身上。
苏木有种不好的预感:“我没法子。”
胡莹哼了一声:“你怎么没法子,你不是今上龙潜时的旧人吗,未来的权贵啊。冲虚真人只怕也想同你结个善缘。”
苏木低头不语。
胡莹:“好了好了,就你了,否则我跟你没完。”
“也只好试试了,我不保证能成。”苏木无语中。
看到苏木点头,胡夫人这才安了心,咬牙道:“只要那老不修的知道子嗣无望,自然不肯在那些狐狸精身上白费功夫。男人的身子,讲究的是精气神三宝,不可折损太多,这个道理,他也是明白的。”
“娘……”听母亲这么说,胡莹羞的脸都红了。
母亲是军户女儿,说话也没那么多讲究。
胡夫人:“到时候,大不了叫你爹出的钱,将那几个女人给打发了。”
……
“我总觉得这么做不太好。”从胡夫人那里出来,苏木小声地同胡莹说。
“什么不太好?”胡莹不高兴了。
苏木苦笑:“将来你爹若是知道我摆了他一道,不知道会怎么恨我?”
“他敢,放心吧,有我和娘替你撑腰,爹爹不敢怎么你的。再说,你将来做了官,只怕官职比他还大,他还敢惹你。”
苏木一笑:“你就对我这么有信心。”
“当然。”
苏木摇头:“今天本来想找你说说话的,却不想你家乱成这样。”
“怎么,失望了,以后再来过来说话吧。”
苏木:“这几个月只怕要忙上一阵子。”
“不就是要温习功课准备考试吗,难不成连同我说话的工夫也没有?”胡莹有些不高兴。
苏木:“不是,我要去当差啊,一个月才休沐两日。”
就站在门口将自己要去通政司当差一事大概同胡莹说了一遍。
胡莹:“这样啊。”满面都是失望。
苏木:“我还有几日假,要不,咱们一道出去踏青,看看香山红叶。”
“好。”胡莹听到苏木有约,心中一甜,看看左右无人,突然伸直脖子,在苏木的脸上吻了一口:“你今天给我娘立了大功,奖励你的……”
话还没有说完,她就羞得捂了脸一道烟似地逃了。
接下来几日,苏木就成天陪着胡莹在京城周围游玩,感觉两人的感情又近了几分。
天气越发地冷起来,眼见着就是隆冬。
对于将来,苏木也没想太多。
自己身边的女人对他都是情义深重,他一个都不肯放弃。可明朝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度,让人去做小,对她对苏木,对彼此之间的感情来说,都是一种侮辱。
竟然没办法决定,索性就不要去想。
对于胡小姐,小蝶虽然有很多成见,但老爷的事情,她一个做丫鬟的却不便多说。当然,也不可能随苏木一道出去,索性来了个装着不知道。
倒是赵葫芦,自从苏木回京之后,就一直随侍在他身边。
这小孩子自从知道胡家是锦衣卫大官之后,就吓得够戗,看胡莹的表情也颇多畏惧。
到第三天的时候,他实在受不了这种精神压力,就找到小蝶:“小蝶姐姐,能不能换一个小子侍侯老爷啊,那胡小姐实在太可怕了。”
小蝶:“明日老爷就要去当差,不会再被那女人缠住的,且放心好了。”她又扬了扬手中的一封信:“再过一月,夫人就要回来了。”
原来,自从吴大人被免去了扬州推官一职,调到通政司做经历之后,就写信去了扬州,叫吴小姐回京来。
看了她的信,算时间,最多一月就该到了。
赵葫芦好奇地问:“夫人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
小蝶微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赵葫芦又问:“姐姐,小人有一事不明,不知当不当问?”
小蝶:“你说。”
赵葫芦:“这老爷和夫人还没有成亲,吴大老爷就住咱们家里。夫人回来之后,如果也住我们家,好象不太好吧?”
小蝶:“你说得也是这个道理,放心好了,吴二公子在京城也买了宅子,夫人回来之后可以住过去。吴大老爷因为是在咱们这里住习惯了,不想走,也就由着他。”
赵葫芦:“可是,二老爷实在胡闹,他一个人住在外面,没人约束。夫人过去,只怕不太方便。”
小蝶点点头:“却是,到时候再说吧,赵葫芦,你话好多啊!”
次日,就该是苏木和吴世奇去通政司上任的日子。
老先生倒是精神,天没亮就起床了,急着叫人抬了轿子要去报到,又叫赵葫芦去催苏木。
苏木一到早被人叫醒,心中恼火,道:“今天是去报到,又不是正式当值,让吴大人先走吧,至于本老爷,睡醒了再说。”
就倒了下去,继续睡觉。
天气这么冷,谁耐烦凌晨三四点钟出门。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杠,苏木吃过早点,这才去了西苑,到吏部值房领了差遣,又去寻通政司。
这一寻才知道,通政司在西苑却没有设值房,以后苏木得去皇城上班。
苏木心中苦笑,立即明白过来。通政司说穿了就是个传达室,最多再承担起后世诸如信访办的角色,一天到晚屁事没有,也没必要再到西苑来。
西苑什么地方,天子办公的场所。不是六部和内阁这种核心要害部门,你还没资格进驻。
磨蹭了这半天,苏木肚子也饿了。也不急着走,索性去找张永,在他那里蹭了一顿饭。说了半天话,再去了皇城。
一到地头,苏木大摇其头。地方倒是大,表面上看起来也是富丽堂皇,威严肃穆,可就是实在太旧了。听人说,这一片的建筑乃是永乐年间所建,到现在都快百年了,一直没有整修过。
经历司负责通政司的人事管理,苏木就问了地头,去找吴老先生这个新官报到。
刚到了地方,就听到里面吵成一团。
其中就听到吴老先生高亢的声音:“不行,这些东西必须给本官退回去。我等吃的是朝廷俸禄,如何还能受人东西?”
另外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吴经历,每年冬季道录司都有一份心意过来,也不过是一些土产之类不值钱的东西,怎么就受不得了?”
吴世奇:“今日你受了人家土产,明日别人再送来炭敬,叫你徇私枉法,你应还是不应?”
那个尖锐阴柔的声音满是不服气:“大人,你还真将怎么通政司经历司高看了。说好听点是个中央直属机构,天子中枢。其实啊,不过就是一个门房。真当咱们自己是怎么回事,道录司之所以送东西过来,还不是看在大家平日间多有交涉罢了。大人如此不近人情,今后两个衙门之间还如何往来?”
吴世奇大怒,喝道:“段炅你这什么话。你也是饱读诗书的学子,本官你段坚大人的学问文章也是极佩服的。这话,是一个儒家门徒读书种子能说的吗?”
“你!”
听声音,里面乱糟糟的,又是人在争吵,又是人在劝。
苏木听得禁不住皱起了眉头,吴世奇才来通政司上任不过两三个时辰,怎么就与同僚和属下闹成这样,以后他的工作还怎么干啊?
这个吴老先生也是当了一年官的,从推官到执掌一方大政的转运使,为政经验应该也是很丰富的。如今新到通政司,两眼一抹黑,什么人都不认识,就跟别人闹成这样。
这老先生,无论是情商还是智商都好象不怎么样。
听里面的吵架内容,好象是道录司的人送了些土产过来,也不值什么钱,收了也就收了,反正不过是两个兄弟单位之间的感情联络。可老先生却觉得不合规矩,要退回去。
下面的人都不服气,就以那个叫什么段炅的人打头跟吴大人理论。
苏木站在门口朝里面看了看,却看到厅堂里站了大约五六个人,都是一身官服。为首的自然是身着大红官袍正七品的经历吴世奇。
其余几人则是一色草绿色袍服,不用问,自然都是经历司当差的正八品知事。
整个通政司的架子拉得很大,级别也高。
通政使一人,正三品;正四品的左、又通政各一人;正五品的左、右参议各一人;下面则是正七品的经历一人。
再下面,就是具体办事的正八品知事,无定员。
通政司就是一个高等级的秘书机关、养老院、传达室兼信访办。
所以,经历以上的大人们大多是没有任何政治追求的老人,每日只卯时去上个早朝应景,然后就回家睡觉,再不肯在衙门出现。
真正办事的则只有经历司,或者说经历司下面的知事们。
这群人都是举人出身的选官,年纪有老有幼,一个个心比天高,命如纸薄,脾气多半不好,不是好相以的。
尤其是那个姓段的,看起来高高瘦瘦,五官倒也端正,就是面容苍白,看起来面上却带着一丝落魄之气。
苏木见里面吵得厉害,心中好笑,就一整衣冠,大步走了进去。
第五百一十三章 段炅
段炅最近一段时间心情很是阴郁,他乃是甘肃兰州人,举人功名,去年秋天来京城参加会试。却不想正好碰到弘治皇帝大行,会试推迟一年举行。
如果是其他地方的举子,遇到这种情形,多半会先回乡去,待到来年再说。
可明朝交通不便,从兰州到京城,沿途千山万水,旅途劳顿,一走,就是两三个月。如果回家,又得两月。问题是回兰州没两月,又要来京城赶考。
如此算来,花在路上的工夫就得半年,还有什么精力温习功课。
作为兰州有名的才子,他对这届会试是誓在必须得的,自然不敢于马虎。况且,他也没有旅费再回兰州去了。
家中早穷得揭不开锅了,若是不能考中进士,饿死都有可能。
因此,去年来京城的时候,段炅索性将妻子和儿女都带了过来,准备一旦考中进士,授了官职,直接就同家小一道去赴任。
堂堂兰州段家竟然穷得吃不上饭,这事传出去,确实是骇人听闻。
段炅其人在西北也算是名士一个,可名声也仅限于甘肃一地。
但提起他父亲段坚,却可谓是无人不知。
段坚,字可大,号柏轩,又号容思,明代兰州段家滩人。明景泰五年进士,授山东福山县知县,莱州知府,河南南阳知府。在任上,段坚为官清廉,一毫不取。
但他的名声却得自创办创立了志学书院,召集府学及属诸生,亲自讲解五经要义。在南阳九年,门生无数,其中还出了不少人才。
可创办书院却是一件大耗钱财之事,段大人又不肯受一文钱的学费。这么折腾下来,等到他离任的时候,行李萧然,只十几箱书籍。别人做官是越做越富,他却好,不但没有任何入项,却将本就不丰厚的家底子给填了进去。
段大人名声是好,却苦了段炅,十年时间,他从一个贵公子变成了穷书生。
西北地区文教落后,经济不发达,能够出了举人已经算是了不得的大事。因此,按照制度,举子进京参加会试,当地的学政都会出二三十两银子给考生以壮行色。
因为是延期考试,明年的考试,地方官府不可能再给一次。
这点钱,也只够段炅来一次京城。
所以,他和妻小来京城之后,就没办法再回去了。对于会试,他是毕其功于一役,不成功就成仁,再没有其他路可走。
京城居,大不易,光是房屋租金就足够一家人吃上两三个月了,更别说其他开销,顿时叫段炅焦头烂额。
没办法,只得咬牙去寻父亲在世时的那些同年故旧。
好在段大人在世的时候名声甚佳,别人见段炅可怜,又知道他才学出众,将来中进士也是有把握的,就走了门子让他进通政司做知事,每月也有二两银子俸禄可拿,至少能够维持他一家人的吃饭问题。
确实,也只够吃饭。
这里是京城。
如果你爱他就送他去北京,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他,就送他去北京,因为那里是地狱。
说是天堂,那是因为这里以后无数的机遇,运势一来,朝为田舍翁,暮登天子堂。说是地狱,那是因为这里的物价贵得离谱,尤其是最近几年,随着经济的进一步发达,更是高到让人无发接受的地步。
天子脚下,一棵大白菜就敢卖你三十文,要知道,在兰州,三十文钱可以买一大堆了。一个馒头,收你两文也不过分。
二两银子的俸禄看起来好象不少,但一家几口人吃用下来,到月底却要产生赤字。
到这个月,段炅还欠了门口屠户、米店的老板四钱银子的赊帐没还。
马上又是年关,可以想象,这个年绝对会过得没有任何质量。
“熬吧,只要熬到三月春闱,一登龙门,身价百倍,我的人生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这种励志的话段炅在心中不知道念叨过多少次,可手头窘迫,物质决定精神,也只能小心地数数羞涩囊中那寥寥几粒碎银子安慰安慰自己罢了。
好在最近有一个让人振奋的消息,道录司那边转过来不少东西,却是山货。整个通政司从通政司大人到知事,只要是有官职的人人有份。
计,每人蜡肉二十斤、风野鸡十只、梨一筐、江汉大米一百斤、莲米十斤、藕粉一包,另外还有松子、瓜子、黄芪、红枣等地方特产少许。
原来,这些东西都是一个叫冲虚的武当山的道人,通过道录司送过来的。
道录司掌管天下道家宫观,冲虚道人在道家名声极响,加上武当山又是武林中的一大流派,当今天子嗜好武术,听到他的名字之后,就发了一道圣旨传他来京面圣,说是要亲眼看看三丰道人创下的绝世武学。
按说,冲虚道长跟通政司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就算要送点心意,也送不到这里来。
不过,在古代,无论是和尚还是道人要想出家,都得由中央机关发下诸如度牒一样的凭证。否则,青壮年都出家了,地谁种?
还有,出家人都是可以免除一切徭役赋税的,难保不会有人剃了头发恶意逃税。
僧录司和道录司就是给出家人发身份证明的机构,归礼部管辖。
不过,这些文书在颁发下去的时候得在通政司这里走一个流程。
冲虚道人最近新招了不少徒弟,刚在通政司这里拿到批复。这里来京城,本着礼多人不怪的原则,让道录司的官员们帮着送了些土产过来。
些许土产在通政使、参议大人们眼中根本就不值一提,可对段炅来说,却是雪中送炭。
有了这些东西,不但过年的年货有了着落,吃不完的还可以卖掉,将赊帐还上。否则,堂堂举人老爷成天被屠户小贩追帐,有辱斯文,不成体统。传出去,以后还怎么见人。
昨天就听人说起这事,段炅回家同浑家和孩子一说,全家人又是兴奋又是激动。
可今天一到衙门,段炅心情却恶劣到无以复加。
今天是吴世奇来经历司上任的日子,这人的名字前一段时间在京城里很是响亮。通政司负责编撰邸报,段炅也看着他的事迹。
在他看来,吴世奇这人是个理财高手、钻营高手和金脸皮铁面罩门的高手。
他在沧州长芦盐运使司做代理转运使的时候,以半年时间活生生将前任两百万两的亏空给抹平了,还为皇帝大婚攒下了一大笔银子。单这份手段,确实令人又敬又畏。
说他是钻营高手,吴世奇一举人身份,也不知道走了什么门子,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正七品的扬州推官,这在非进士不得为官的明朝官场简直就是骇人听闻。再后来,更是代理了盐司这么一个省一级大衙门,光这份做官的手段,就让人无法想象。
至于脸皮厚,那更是旷古绝今。一个举人,依靠佞进做推官做代理转运使,为了自己的官职和利益,甘愿沦为世人口中的笑柄,活生生小人一个啊!
对于此人,段炅一是鄙夷,二是好奇,想看看这么一个传奇人物究竟是何等模样,倒没想过要跟他作对。
同他抱着同样心思的同僚也有不少。
可今天刚一见面,吴大人就给大家来了一个下马威。
新官上任三把火,吴大人天没亮就来了经历实,第一件事情就是叫大家扫院子,说是雪落得大,院子里又脏,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通政司在国朝初年乃是一个大部级的衙门,院子多,房屋多,可怜知事们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举人,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忙了一个时辰,都累得东倒西歪。
这还可以忍了,等到吴大人说要将冲虚道人送来的土产退回去之后,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段炅彻底爆发了,同吴世奇顶了牛:你吴大人在扬州那种花花世界当过正七品的推官,后来在盐司做转运使,估计十来万两好处也是可以看到的。这些东西自然不会放在眼睛里,可你吃肉,总得让我们喝点汤吧!你一个理财好手,却要在我们面前装清廉,演给谁看啊?
“你”了一声,段炅气道:“吴大人,没错,下官是读书人出身,可圣人说过,读书人只要心中豁达刚正,却不用拘泥于小节。大人说下官不是,自说就是,又为何提起先父,岂不有违圣人之道?”
在古代,若是在人家面前直呼别人父亲的名字,却是大大的冒犯。这里是明朝还好一些,如果换成魏晋三国时期,为人子立即就会痛哭流涕,并与吴大人誓不两立了。
吴世奇也知道自己失言,一拱手:“直呼段知事先祖名讳,此事是本官不对,还请原谅则个。”
算是向段炅道歉。
不过,他话锋一转:“别以为不过是一些土产,不值几个钱,就不放在心上。为官者,当公忠廉能,在本官看来,廉洁却是要放在第一位的。今天你可以拿人家一点土产,明天你就敢收银子。”
第五百一十四章 主动应差
见顶头上司和段知事拍了桌子,其他知事都很是吃惊。
一团混乱之中,苏木进屋之后,竟没有人在意。
苏木还没有正式入职,身上只穿着一身便装,看模样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书生,别人见了,只当是他来办事的。
吴世奇老派书生一个,为人也迂腐执拗,看到苏木之后,也没同他说话,继续同段炅辩论:“段知事,你觉得本官这话说得不对吗?”
“不对,你这是上纲上线。”段炅爆发了,冷笑:“大人这是要学悬鱼太守吗,还是想学古人,以一文钱杀了下官?”
段炅这话中有两个典故,悬鱼太守苏木是知道的,说的是东汉羊续的故事。
羊续为官清廉,从不请托受贿、以权谋私。他到南阳郡上任不久,他属下的一位府丞给羊续送来一条当地有名的特产——白河鲤鱼。羊续拒收,推让再三,这位府丞执意要太守收下。当这位府丞走後,羊续将这条大鲤鱼挂在屋外的柱子上,风吹日晒,成为鱼乾。後来,这位府丞又送来一条更大的白河鲤鱼。羊续把他带到屋外的柱子前,指著柱上悬挂的鱼乾说:“你上次送的鱼还挂著,已成了鱼乾,请你一起都拿回去吧。”这位府丞甚感羞愧,悄悄地把鱼取走了。
此事传开後,南阳郡百姓无不称赞,敬称其为“悬鱼太守”,也再无人敢给羊续送礼了。明朝于谦有感此事曾赋诗曰:“剩喜门前无贺客,绝胜厨内有悬鱼。清风一枕南窗下,闲阅床头几卷书。”
至于一文钱杀人的故事,苏木记不太清楚。好像是说晋朝的时候,有个县官在查帐的时候,发现有个小吏贪污了一文钱,就将那人抓了起来要砍头。
小吏不服,说不过是一文钱而已,怎么就要我的命。
那县官道:你今天可以贪一文钱,明天就敢贪污一万贯。钱不在多少,一万贯是贪,一文钱也是贪,性质一样,都是贪污,杀了!
这事在当时虽然传为美谈,可在苏木看来,纯粹就是神经病。在现代社会,百姓和政府对于官员贪腐零容忍,至少在法律层面上如此。可贪污入罪得看数额,到达一定数目之后该怎么判,都有标准。一文钱,也就是一块钱,就要杀人,纯粹是岂有此理。
苏木怀疑那个什么县令和小吏有仇,借故报复杀人而已。
偏偏那县令还得了廉洁和刚正的美名,可见,中国古代的典故中有不少属于三观不正。
听了段炅的话,吴世奇嗤之以鼻,沉声道:“段知事,若是你敢犯了国法,本官自然容不得你。”
段炅一拍桌子,怒喝道:“吴大人,下官听说你是举人出身,非进士不得为官可是我朝的规矩。你居然能够做到正七品的朝廷命官,谁知道私底下有没有权钱交易。若你吴大人是海内有名的大名士,倒是可能。可惜啊,恕下官孤陋寡闻,以前却不识的大人。大人能够挤身朝堂,这事倒让人颇费思量。”
“在沧州时,杨廷和大人苦口婆心劝你不要接受代理盐司转运使一职。可大人你贪那盐司的好处,却不肯放手。如今,大人的名声在京城可不怎么样。嘿嘿,如今却要装模作样,叫我等将土产退回去。豺狼当道,你却转抓住咱们说事,下官不服。”
段炅人瘦,面皮也白,这一激动,满脸涨红,脖子上的大动脉突突跳动。
这已经是**裸的侮辱和挑衅了,通政司乃是清水衙门,好不容易收点礼品,却要被吴世奇给退回去,其他知事也是心中不满。不过,恪受上下级的分野,表面上也不会将这种怨愤表露出来。
现在见段知事翻脸,又想起吴世奇当初在沧州时的丑态,心中那一丝对上级的畏惧荡然无存,都是掩嘴偷笑。
苏木一看,心中摇头:看样子,吴老先生在通政司的威望是彻底没有了,以后还怎么在这里做官?中央机关和地方政府区别很大,看屋中的知事们的模样,都很年轻。年轻,又是举人身份,能够进通政司这种清要之地,不是官家子弟,就是有些背景的,谁又会将你这个非正途出身的经历放在眼里。一味用强,反倒激怒了众人。不想在地方上,官大一级压死人,大门一关,你就是那一方天地中的草头王。
当然,即便在长芦盐司,这个吴老先生干得也很差劲没,若不是我苏木,整个衙门早就瘫痪了。
听到段炅的挑衅之言,吴世奇大怒,抬起手来,就要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可想了想,自己那次确实丢人,右手悬在空中半天,才颓然软了下来。
气道:“本官也不同你废话,国家自有制度在,道录司的礼品必须退回去。否则,本官当用《大明律》治你。段炅,你走一趟。”
段炅脖子一昂:“大人要治我,下官也可以去寻言官们,请御使台的大人们弹劾吴经历。”
“你弹劾我什么,本官可有徇私枉法的地方?”吴老先生反问。
“凡事论心不论行,大人品行有亏,不适合在朝为官。”
“你!”
两人红着脸,气呼呼地对视。
眼看着吴老先生就下不来台,苏木低低咳嗽一声,走上前去:“在下苏木,见过经历大人。下官刚在吏部领了差遣,任通政司知事一职,前来向大人报到。”
“你是苏木苏子乔?”
“你就是那个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苏子乔?”
“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了,今日得见,不胜之喜。”
“哦,你也来做知事啊!”
这一年来,苏木在京城中大名鼎鼎,风头正劲,被誉为继解缙之后的明朝第二才子。一般读书人听到他的名字,都是一脸的景仰。
可说来也怪,今日苏木报出自己的名字,经历实的知事们并不想苏木预料中的那么轰动。都一脸平淡地向前拱手施礼,态度也是不卑不亢,有人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服气。
苏木心中本觉得奇怪,可转念一想,旋级释然:这群人都是有一定背景的寒门书生,且都是举人身份,将来说不准谁就中了进士,做官了呢!
在经历司做知事,不过是在这里混点俸禄,过度一下而已。
自古文人相轻,有点才学再有点背景的文人,相轻得更是厉害。、
以苏木看来,将来吴大人在经历司的麻烦肯定会不少。毕竟,这里也算是知识分子扎堆的地方,读书人一多,莫名其妙的矛盾也多。
大家相互恭维了几句,苏木这才同吴世奇办完手续,领了一套草绿色的官服,和进出皇城的腰牌。
本来,按苏木看来,经过他这一打岔,刚才吴老先生和段炅的矛盾也会揭过不提了。
可等苏木弄好入职的手续之后,吴老先生又威严地看了众知事一眼:“既然段知事不肯去,本官也不强求。知我者心忧,不知我这谓我何求。道录司那边谁去跑一趟,把礼物退了?”
苏木心中叹息一声:怎么又来了,不过是一点山货,多大点事,吴老先生你至于吗?你这么一来,将所有下属都给得罪光了,以后还怎么领导经历司。我这个准老丈人,还真是个不省心的。你抓住一点小事不依不饶,没有这些人的帮助,张太后和皇帝交代下的事情还怎么办,这不是因小失大吗?
看到吴世奇的目光,所有的知事都将头埋了下去,各自去忙自己的事,装着没有听到。
吴世奇又提高了声气问,还是没有人说话。
屋中的气氛显得尴尬。
见吴大人出臭,众人眉宇间的鄙夷更浓,且都带着讽刺的笑容。
苏木有些看不过去了,心中却突然一动,想起那日胡顺娘子和胡莹同自己说过的话,将他去找冲虚道人给胡顺设一个局。自己正愁怎么和这个道士搭上线,这就不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吗?
想到这里,苏木道:“我去吧。”
“苏木你要去,太好了,好好好,就着落到你身上好了。”吴老先生也是一时气昏了头,现在僵在那里下不来台,有苏木出头,叫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苏木:“吴经历,下官觉得,这么多东西带去道录司动静实在太大,落到御使眼中,免不得要风闻奏事,反给人家带来麻烦。”
吴世奇:“那你说说该怎么办?”
苏木:“既然东西是冲虚真人送来的,索性就直接还给他。如此,道录司那边的面子也给了。”
吴世奇大喜:“这个办法好,就按照你的意思,快去,快去。”
“是,下官这就过去。”
说完话,苏木突然发现,屋中的知事们对他的表情都冷淡下来了。
看样子,苏木已经被他们归类到吴老先生的阵营中去,被同仇敌忾。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领了差使,苏木雇了脚夫和牛车,将山货拉了直奔白云观。
据他所知,冲虚道人到北京之后,很是使了许多仙家手段,在京城中名气极大,被人称之为陆地神仙,简直就是一个新闻人物。这阵子,冲虚道人正好住在白云观里待诏,很好找。
第五百一十五章 冲虚
在苏木看来,冲虚道长的所谓的仙家手段应该是魔术中的一种,古代的佛道两家为了推广自家门派,广收门徒,经常会使用这样是法子。
乡下多是愚夫愚夫,你跟他们谈命性,谈玄理,人家要听得懂才行,哪比得上魔术那么精彩那么不可思议。
道家门派众多,什么全真派、天师道、正一、丹鼎派、药王派、符录派。武当山的道士究竟是什么派,苏木也不清楚。不过,白云观属于龙门派,传的是丘处机的衣钵这一条,他却是很清楚的。以前也来白云观旅游过,这次是熟门熟路,倒也便捷。
到了地头,见苏木穿着官服,立即就有个知客前来迎接。
苏木也不客气,将通政司的行文递过去,问:“冲虚道长在不在,就说通政司知事苏木求见。”
知客笑道:“冲虚道长正好在,请苏大人随小道过去。”
苏木闻言就同那道士到了一座僻静的院子里,就看到对面是一座木制二层小楼。楼梯口处立着一个大木屏风,上面刻着“丹房”两个大字。
知客:“苏大人,冲虚道长就住在这里。”
苏木心中好奇,问那知客:“敢问道长,这里可是你们炼丹要地方,怎么没看到丹炉什么的?”
正在这个时候,楼上发出一声长笑:“我道家炼丹有两种,一是外丹,一是内丹。龙门丘祖师专修命性长生之术,不假外力,练的是内丹。”
苏木抬头看去,却见着二楼过道的扶手后站着一个身着上好松江棉布道袍的中年道士。
这人五官清秀,三缕长须无风自动,一派仙风道骨。
知客一施礼:“冲虚道友,这位是……”
原来他就是武当山来的冲虚道人,不等知客说话,他一摆手,笑道:“下面可是我朝青年士子中的第一才子苏木苏子乔,贫道有礼了。”
这下,苏木才吃了一惊。如果没有记错,今天是他第一次看到冲虚,以前可没见过面。
这道人怎么一见我,就能喊出苏木的名字,却是古怪。
进得冲虚的丹房,屋中的陈设非常简单,也就两口蒲团、一几、一个香炉。
冲虚径直坐在蒲团上,朝另外一口指了指,苏木看了看,实在找不到椅子,也跟着坐了下去,将通政司的公文递过去。
道:“道长的心意我通政司上下都心领了,无奈国家有制度,不能收礼。下官已经将东西都带过来了,还请道长收回,然后打个凭条让苏木带回去。”
冲虚接过公文看了看,伸手提起毕在几上写了一张收条,道:“这是贫道请道录司转给通政司的,不过是一点小小的心意。山野土产,值不得几个钱,怎么比得上地方官府送来的夏、冬两季的冰、炭敬。苏大人若要将礼物退回来,可直接去道录司,怎么放到白云观里来?”
苏木一笑:“久闻冲虚道长是大德人仙,苏木心中景仰,故尔借此机会与道长一晤。”
冲虚也笑起来:“人说苏子乔乃是宋时东坡居士转世,你不过来,贫道倒是想去拜访呢!不知苏子乔今日见了小道,可是心中失望——不过一个普通的牛鼻子罢了。”
苏木也没想到冲虚偌大名气,为人却如此诙谐,也跟着大笑:“方才见道长竟直喊出苏木的名字,果然是神通手段,下官不虚此行。”
“神通,呵呵,神通这种东西也就是骗骗愚夫愚妇罢了,咱们修行人讲究的是心性磨练,对于所谓的仙家手段并不在意。若是太执着于此,反离大道远矣。”冲虚抚摩着长须:“刚才刚一见面就能叫出你的名字,却是有其他原因,苏子乔你想知道吗?”
苏木一呆:“还请道长解惑。”
冲虚伸出三根手指:“有三个理由,第一,刚才你同白云观知客道友进来的时候,贫道听到他叫你苏大人,那么,可以肯定地说,你姓苏。”
苏木骇然:“方才你在楼上,我们在搂下,说话的声音那么小,道长竟然听到了?”
“无他,唯心静尔。”
苏木:“那么,第二条呢?”
冲虚:“姓苏,且身材匀称,年纪二十出头,气质儒雅潇洒之人,京城中也只有你了。听说苏子乔文武双全,诗词文章了得,武艺也是不错。这练武之人虽然身体强壮,但和贩夫走卒不同,身上的每个部位都非常流畅匀称。不像是一般人那样,只一个地方发达。比如挑夫,着胆的那只肩膀就要宽厚结实许多;比如耕作的弄夫,因为腰和小臂要同时使力,这两处也比其他人要粗;比如读书人,因为成天伏案,皮肤白皙,身材也纤弱。可因为活动太少,脚非常细,但肚子却大。苏子乔你皮肤白皙,右手中指第一关节因为握笔生了老茧,自然是读书人。可身体却结实健美,显然也是练过武艺的。到这个时候,贫道已经有四分把握是苏子乔你了。”
“道长总结的是。”苏木大笑,却忍不住为冲虚出色的观察力而暗暗吃惊。
笑毕:“这才四分把握,那么,后面六分又是什么,还请教。”
冲虚:“再看到你身上那袭正八品的官服之后,贫道就有十成把握可以肯定,来访之人定然是大名鼎鼎的苏子乔了。”
苏木疑惑地看着自己身上草绿色官服:“就凭这一条你就能肯定?”
冲虚点点头,“贫道来京之后,也曾游走于朝廷公卿大夫府邸,最近听人说你进通政司做了正八品的知事。姓苏、文武双全,正八品,不是苏子乔又是谁?”
苏木心中佩服,忙一拱手:“道长果然高明,苏木佩服。”能够有这种强大的观察和分析能力的人,值得人敬佩。
冲虚哈哈笑着:“苏大人,这下你相信贫道使的不是神通了吧?”
苏木:“恩,这比使用神通更令苏木佩服,对了,苏木带来的土产还请道长收回去。”
冲虚也不矫情,点点头:“一点小心意,既然你们不受,贫道也不强人所难。说起来,苏子乔你今天不来白云观,贫道还要去你府上拜访呢,却是有一事相托。”
第五百一十六章 冲虚的目的
苏木今天来白云观见冲虚道人,本是有所求而来。中国本就是一个人情社会,你求别人帮忙,别人若有事找上门来,也不能推脱。
现在既然冲虚道长先提要求,苏木心中也是欢喜,否则,等下还不知道该怎么求他呢!
苏木:“道长请说,你我一见如故,若苏木能帮上忙,自然是义无返顾。当然,如果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也只有抱歉了。”
“这事也只有苏子乔你能办,贫道也不是个不通情喇人,定然不会叫苏大人为难。”冲虚道:“贫道在武当山修炼四十来年,可谓是山中无甲子,对于世上的事情也不是太清楚。这次奉诏进京面圣,本以为一来就能见到皇帝陛下。可一到这里,如今已是两月,却一直没有能够得见天颜。听说苏大人乃是天子龙潜时的旧人,在陛下跟前的情分当世第一。贫道想请子乔你引见引见,也好见了陛下,早些回武当山去。”
苏木问:“道长这次来京城是得了圣旨的,可进京这么长日子,怎么就没见着陛下?”
他有些不解。
冲虚淡淡一笑:“子乔你简在帝心,又是东宫旧人,要想面圣,也是一件寻常之事。贫道不过是一芥庶民,这次来京城又不是军国大事,要想见到陛下,还得等宫中的安排,却不是那么容易。”
他心中也是苦恼,想当初得了圣旨之后,整个武当上下都是大为振奋。却不想,进京之后,他冲虚好象已经被皇帝陛下给忘记了,直接晾在一边,这一等就是两月。
搞不好,皇帝已经忘记这件事了。问题是,皇帝一天不见他,冲虚就一天不敢离开。否则,难保皇帝哪一天心血来潮要见了,却找不着人。整个武当山的大小宫观,只怕都要受到牵累。
可这么老是呆在京城也不是办法,冲虚渐渐地有些沉不住气了。这段时间,他成天奔走于公卿大夫之中,并使出了不少神仙手段,想的就是要引起宫里的注意。
今天看到苏木,冲虚突然想起前阵子听到的一个传说,说是苏子乔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非常特殊,可以说,正德陛下能够顺利接位,同此人有莫大关系。
如此一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就坐在自己面前,冲虚如何肯放过。也顾不得今天是同苏木第一次见面,就贸然出言恳求。
他在道教界乃是宗师级的人物,说出这话时,心中还有些不好意思。
听了冲虚的话,苏木一笑:“明白了,不就是要见陛下吗。苏木若是有机会见到万岁,可在他面前提提。不过,陛下想不想见道长,苏木却不敢保证。”
确实,自己和正德皇帝是哥们,想见他,只需通报一声,随时都可以。如此一来,就觉得要见正德皇帝,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但问题是,这个世界上也不是人人都是苏木,也不可能人人都是六部尚书、内阁辅臣、翰林院学士。
一个普通人要想见着皇帝,其中不知道要经过多少程序。冲虚在京城候旨两月,也不希奇。
冲虚听苏木这么说,心中欢喜。他这次进京所谋甚大,主要目的是将道教发扬光大,最后能够成为皇家国教。最近几十年,国家日益繁荣富强,百姓富足。按说,佛、道两家应该更加繁荣才是。
可说来也怪,百姓日子好过了,可到道观里打醮、烧香、许愿的人却越发地少了。可见,宗教这种东西只能在贫穷的土壤里产生。新兴的市民阶级生活富裕闲适,对他们来说,这里现世就是天堂。自然不会去佛教找精神寄托,求来世富报。至于道家的长生、命性,绝情寡欲,对红尘中的饮食男女也没有任何吸引力。
到如今,武当山的道观香火日间冷落,已经透出一丝破败相来。
这次天子召见,对武当山的道人们来说却是一件提振人心的喜讯。既然下层路线走不通,如果能够吸引皇家信徒,对广大教门却是一桩利好。
……
在真实的历史上,武当山的繁荣始于嘉靖朝。那是因为嘉靖皇帝就是湖北安陆人,从小修道。等他做了皇帝之后,就不段拨下款子扶持道教。到后来,武当山简直就是皇家寺院。
可见,上层路线对道家来说却是一条捷径。
……
冲虚:“有子乔你进言,贫道自然是放心的。”
说来也怪,刚才说着话,苏木也同时想起了真实历史上嘉靖朝道家的繁荣昌盛,心中一凛,突然明白冲虚进京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
实际上,苏木这人也没什么信仰。对他来说,佛道两家也没什么区别,而且,这两门宗教都讲究个人修养,不怎么过问世事,只一味让信徒修身向善。
反正要帮忙,不如帮个彻底。
想到这里,苏木整理了一下思路,问:“道长可知道陛下这次召你进京所为何事?”
冲虚:“却是不太清楚,估计陛下是想问问长生术吧。”
“不,不对。”苏木摇头,笑道:“陛下对长生术可没什么兴趣,他关新的是武术。你们武当山不是武术中的一大流派吗,陛下嗜好武学,你是武当山的当家人,自然要找你来见识见识。”
“原来如此。”冲虚突然有些不悦:“武术这种东西,小道而已。古人云:侠以武犯禁,这人若是有武艺在身,遇到事免不了要想用武力解决。好勇斗狠,对于国家和百姓却没有任何好处。我等修行人,讲究的是修炼心性,别说武艺了,就连出神通也是邪魔外道。”
苏木笑问:“道长你究竟会不会武功啊?”
“不会。”
“啊!”
“不过嘛……”冲虚沉吟片刻:“万法归宗,武学和道学之间也有脉络联系。”
苏木也懒得同他再说下去,就道:“道长,反正不管如何,我若是见了陛下,就在圣驾面前提提你的名字。本官还有一件事想请道长帮个忙。”
听苏木答应,冲虚心中欢喜:“子乔你请说。”
第五百一十七章 觐见日期
反正苏木今天是第一天去通政司报到,也没什么事情,也不急。
就详细地将胡顺所弄出的那件麻烦从头到尾跟冲虚说了一遍,然后,就有些不好意思地同冲虚道:“道长,到时候若是胡大人来白云关求见你时,能不能绝了他的子嗣执念?”
冲虚不住摇头:“咱们修行人讲究的是口中之言心中所想,不能骗人的。况且,子嗣香火,乃是对先祖尽孝。别人看我等道人,闭关清修,斩情绝义。其实,道家的修行人并不是佛家的出家人。就像我武当山的弟子,每年还得抽一个月回家在父母面前尽孝。子乔你这种断人香火的事情有干天和,贫道却是不能做的。”
苏木见他不干,又耐着性子说了半天,可冲虚还是不答应。
这道士,原则性还真是强啊!
最后,苏木说得口干舌躁,心中难免焦急起来。
见苏木不耐烦,冲虚一笑:“子乔,恕贫道多问一句,你为什么要断你未来岳父的根,难道就不怕他将来发现恨你吗?”
苏木苦着脸:“我怕啊,但我更怕我未来的老丈母啊!”
冲虚道人大笑起来,起身送客:“子乔,这事确实不能做。若你不愿意在陛下面前引见贫道,在下也不怪你。”
苏木如何肯走,白忙了这半天且不说了。如果事没办成,光那胡莹发起怒来,就够他喝一壶的。
一咬牙,暗想:好个冲虚,还真不好对付。罢,我就再给你许些好处吧!
苏木却不起身,反指着蒲团:“道长别忙送客,且听苏木一言。”
冲虚又坐了回去:“子乔请说。”
苏木淡淡道:“仙长质高行洁,又修为高妙。苏木当奏报陛下,请道长为至一真人,统辖京师朝天、显灵、灵济三宫,总领道教,赐给紫衣玉带及金、玉、银、象牙印章各一枚。班二品,以武当各宫观为皇家寺院,世代受皇家香火。”
这可是在真实历史上,嘉靖朝时,龙虎山天师邵元节所享受的政治待遇,苏木索性直接搬过来向冲虚许诺。
冲虚神色一震,挺直了身体,面上浮起了一层红色。
良久,才叹息一声,点点头,再不说话了。“
苏木见他答应,笑着站起身来:“时辰已经不早,公务在身,苏木先行告退,陛下那边过得一两日就应该有消息了。”
表面上看来,苏木为了让胡莹和未来老丈母高兴,给准岳父胡顺布下这个局,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未来有些得不偿失。
可他仔细一想,这事也不是不可以做。只要将冲虚推到总领道教的一代教宗的地位上,作为始作俑者,他苏木就算是让道家欠了自己一个天大人情。而道教宫观遍及天下,却是一支可靠的力量,将来有一天未必不能用上。
当然,冲虚该如何获得正德的欢心,这事下来之后,苏木还得好好想想。
从白云观出来,苏木索性就去找张永。如今的他因为没有出入西苑的腰牌,职位又低,正德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到了张永在宫外的宅子里,叫一个太监去报信,苏木又顺便叫张永家的厨子给自己做了顿午饭,正吃着,张太监就过来了。
“苏先生,张永公务繁忙,耽搁了耽搁了,却不知你这么急叫我,可有事。”
苏木:“张公公,帮我个忙。”
“苏先生请说。”
苏木:“一个叫冲虚的武当山道人应诏来京城之后已经两月,却一直没能见着陛下。你能不能安排下,让万岁抽空接见接见。”
“冲虚道人,武当山的。”张永摸着额头想了想,问:“是不是最近在京城中很出名的那个冲虚老神仙?他若是要见陛下,有苏先生你的话,还不简单。我这就下去安排,也就这两日的工夫。对了,冲虚道人和苏先生可有渊源?”
“没有任何关系,我也是今天才和他见面的。”
张永一笑:“那就是冲虚给苏先生备下了厚礼。”
“是啊,厚礼,一百斤大米、一百斤蜡肉,还有什么莲子、藕粉什么的。”苏木没好气地说:“难道我就这么贪财吗?”
张永笑起来,道:“苏先生,赌场这大半年的分红,我等下就给你送到府上去。”
“真当我是来要钱的吗,冲虚那事你尽快安排,吃好了,告辞。”苏木将筷子放下,起身就走。
走到门口,苏木还是不放心,回头道:“对了,冲虚见陛下的时候也叫上我。”
说实在的,冲虚道人原则性很强。有点世外高人的傲气,或者说是牛脾气。
等他见了正德,保不准犯了混,到时候岂不要连累我苏木。为了保险,还是在场的好。
“那是自然。”张永道:“还别说,陛下正想着你呢!”
从张永家里出来,看看天色,已经是后世北京时间下午三点模样。明朝的官府都是黎明四点开始办公,下午四点下班。朝四晚四,整十二个小时。现在如果再回通政司去,只怕当一到地头,就要叫回去了。
因此,苏木索性在街上逛了逛,步行回家去。
吃过晚饭,张永就派了一个小太监过来,说是冲虚道人觐见正德皇帝日子定于后天午时,请苏木到时候也一道去。
原来像道人进宫面圣这种事情都归司礼监管,日子也归他们来排。冲虚前阵子只顾着在文官们身上使力,却卡在太监这里。如今有张永在,事情也变得简单。
苏木见困绕冲虚两个月的难事,就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办好了,心中得意的同时也感叹。这做人也好,做官也好,关键位置上得有人啊!
就提笔给冲虚写了一封信,将这事说,又叮嘱了一番,叫赵葫芦连夜带去白云观。
然后,就洗脚上床睡觉。
雪还在不住地下着,虽然没去年大,却一样冷。
第二日黎明三点钟左右,苏木就被小蝶在朦胧中叫醒,这才记起自己该去通政司上班了。
大冬天地被人从热被窝叫起来,苏木痛苦到无以复加。
第五百一十八章 单位
可古人都这种生物钟啊!
一般来说,古人都睡得早,天一黑就要上床。然后凌晨三点就要起床,该干活的干活,该上班的上班。
按照制度,在京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在卯时进宫与皇帝见面,讨论国家大事,这就是所谓的早朝;京城的各大衙门也在这个时候要去部院点名报到,称之为点卯。
自从穿越到明朝之后,苏木虽然换了个肉身,可心理还是现代人的心理,依旧保持着当初在大学教书时的生活习惯。每天不睡到天亮不会起床。
后来去沧州做巡检,那就是一个土霸王,一方天地,苏木自己做主,他想睡多久,也没人敢过问。至于进盐司做幕僚,别的同僚都当他是隐型,不去最好。至于迟到不迟到,也没人过问。
现在好了,进了通政司,你得每天按时准点过去。当然,你也可以迟到,问题是,这样一来,名声就彻底坏掉了,以后还怎么再官场上混?
想到这里,苏木心中一动:其实,就算点不了翰林,去地方上做官,将来混成一个巡抚总督什么的也不错啊,一方诸侯,你自己说了算。不像在北京做京官,就算是当朝首辅,凌晨四点,就算再冷的天,也得乖乖去早朝。
他又是一笑:苏木啊苏木,就为了睡个懒觉,你就意志消沉,这可不是你啊!
提起精神,在小蝶的服侍下洗了脸,苏木又和吴世奇一道吃了早饭。出了大门,雇的轿子早已经等在门口。
原来,明朝的官员俸禄低不说,还不像后世,任何一个带点官职的公务员,只要是正科级以上,都会配专车。偌大一个北京城,公车数量达惊人的十万之巨,尾气活生生将一个京城弄成雾都。
在这个世界,专车,四品以下的官员可没有,要坐自己去雇。
如此,就催生了一个膨大的出租车阶级。特别是在皇城和西苑外面的大街上,常年都停着几十顶轿子揽货,招手即停,态度极好。
因此,苏木特意找了两顶轿子包月,吴老先生要当清官,穷得厉害,乐意让未来女婿掏腰包。
正要上轿,赵葫芦跟了上来:“老爷。”
苏木想起昨天晚上让他去送信的事,问:“信可送到了?”
赵葫芦:“回老爷的话,小人找着冲虚道长了。老神仙看了信说,明天一定到。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苏木问。
“就是老神仙赏了脚钱。”
“哦,你收着吧。”
赵葫芦吓了一跳:“老爷,老神仙赏的钱实在太多,小人不敢要,还是交到公中吧?”
“多少?”
赵葫芦:“十两。”
“十两就把你吓成那样,收着吧!”苏木见吴大人的轿子已经走远,不好再耽搁,就说了一声,上轿让轿夫快些走,不要迟到了才好。
京城不同于地方,很多时候要注意个人形象。比如迟到早退这种事情可不好干的,否则,若是叫有心人知道。将来就算自己中进士,做了官,别人来一句“此人惫懒,不堪大用”可太好。
混机关嘛,你能不能做出成绩并不要紧,关键是不能犯错。
说起来,这个冲虚出手倒是大方,显然是有些急不可耐要见到皇帝。
等苏木离开,赵葫芦心中还是不塌实,就将那十两银子交给了小蝶。
自从进了通政使司之后,苏木和吴老先生就没就工作上的事情交流过。昨天去白云观退还礼物之后,回到家苏木只同他说了一声。
老先生只“哦”了一声,就没再说什么。至于自己怎么进了通政司,又该担负起什么样的政治任务,他活得糊涂,也不去多想。
等苏木和吴大人进了皇城,就看到午门广场上站满了在京四品一上官员,一个个都满面严肃地排着队,等着点名,依次进皇宫参加早朝。
须臾,就有一个太监提着长得离谱的鞭子出来。“劈啪”一连串清脆的声响,今日天上没有雪,冷得厉害,粘了露水的净鞭分外响亮。
老先生看得目驰神往,低声感叹:“这才是天家气象,肃穆森严,老朽今日可算是开眼界了!”
苏木一笑,这样的情形,今后每天都会看上一遍,也就是刚开始的时候有点新鲜,过得几日,就会审美疲劳了。
就拉了吴老先生一把:“大人,还是先回衙门当值要紧。”
吴老先生这才回过神来:“是是是,还是去通政司吧。”
说起来,这也是苏木严格意义上的头一天上班。
通政司的架子大,人也多。一共有三个部门。
通政使的官署、左右参议的参议厅和吴大人所在的经历厅。
每个部门都有五六个在职官员,五六个书办。
吴世奇所在的经历厅有六个知事,四个书办,主要工作是负责分检朝臣递来的奏折。按照大明朝的制度,大臣们的奏折得先交到通政司来,由经历司分门别类记录,然后再转去内阁,也就是过一道手而已。
除了负责登记奏折,经历厅另外一件工作就是编撰邸报。也就是说,通过阅读大臣们的折子和上头转回来的批复,经历厅的官员们要从中选出合适的内容,编成一本书,印刷、发行。
经历厅的编制没有定员,比如下面的知事,可以是六个,也可以是两个,少的时候只一个。而经历的品级也可大可小,高的可以是正七品的朝廷命官,低的则只是正八品。
经历厅归正四品的左通政直接管理,左通政则对正三品的通政使负责。
问题是,正四品以上的官员已经是高官了,更别说正三品的通政使。加上这里又是一个传达室、养老机构,通政使和副通政都算是标准的清贵。
清贵的标准很简单,一是要贵,品级不能太低;二是要闲,基本不怎么做事;三则是要年纪大,要德高望重。
听人说,通政使司的三个通政使和左右参议都是年纪一大把的老翰林,平日也不怎么出现。不过,今日乃是吴世奇这个新的经历上任的头一天,按照规矩,五个大人都应该同时出现同他见面。
第五百一十九章 人才济济的经历厅
果然,进了经历厅,就听到一个书办来报:“吴经历,通政使老大人留了信,说是早朝之后叫经历和苏知事过去见面说话。”
吴世奇挥了挥手,说:“知道了。”示意他退下去。
又对苏木说:“子乔,距离早朝结束至少还有两个时辰,咱们先与经历司的同仁们见面吧,然后处置日常事务吧。”
苏木:“早朝就要一两个时辰,不会这么久吧?”
他和吴世奇都没资格上早朝,具体是什么情形,也不甚清楚。
接下来,吴大人自然是召集手下训话。包括苏木在内,六个知事和四个书办都站在外面的院子里,聆听训示。
吴大人话本多,劈劈啪啪说了一大堆,全是诸如:我们通政司经历厅乃是中枢机构,沟通上下,联络左右,当实心用事,不辜负朝廷和天子的期许云云。
刚开始的时候,他的训话还很正常。说着说着就开始跑偏,逐渐扯到一个合格的官员的操守和修养上面,什么“克己复礼”,什么“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上面。
现在才后世北京时间四点左右,天黑得厉害,又是冬天冷得厉害。别说其他人都是文弱书生,就连苏木也觉得冷得有些发僵。
问题是吴老先生是个话痨,这一说开了,一个小时也打不住。
渐渐地,就有人不满起来。
首先发难的就是段炅,吴世奇刚才那句“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分明就是在拿昨天礼物时间说事,教育大家不要为非分之想嘛!
立即就大声道:“大人这话说得不对,不符合圣人大义。”
然后就开始引经据典地同吴老先生辩驳起来,见他领了头,其他知事也跟着发言。
刚开始的时候,知事们的矛头还对着吴大人。可说着说着,就有人因为意见不合吵起来。
很快,院子里就闹成一团,满世界都是“圣人云”、“子曾经曰过”、“朱子说过”,已经变成了一场激烈的学术交流。
苏木听着听着,心中却是吃了一惊:这群知事的学问好生了得啊!
听他们的话,苏木可以从中区分出这五个知事分属于不同的学术流派,且都有不浅的造诣。这其中,以段炅的修为最深。这小子,如果没猜错,应该是秦州学派的,这可是明朝儒家中的最大流派之一。
其人年纪不大,却非常出色。就其水准而言,就算是考个进士也不是什么难事。
发现这一点,苏木来了精神。有仔细观察,这才愕然发现,五个知事年纪都不大。最老的那个也不过四十出头,且都有中进士的可能。
“这通政司果然是藏龙卧虎啊!”苏木心中感叹一声,突然明白过来。这群知事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举人身份、才华出众、有一定的背景。
他们之所以能够进通政司,估计是因为家境不太好,到这里来过渡一下,等到将来考中了进士,自然是要走的。
正因为如此,你也别指望这群有才华、眼高于顶、并随时准备撒丫子走人的家伙有多敬业。
吴老先生手下这群兵可不好管啊,将来这日子有得熬。偏偏老先生又是老派儒生,加上这群知事分属于不同的儒家学派,观点上难免同他有冲突。
吴世奇见猎心喜,也加如了战团。
刚开始的时候,知事和吴大人的争吵还仅限于学术之争。可说着说着,味道就变了,开始了人身攻击。
“斯文败类。”
“不可理喻。”
“你也是读书种子?”
诸如此类的大帽子满天飞,就连吴世奇这个大家名义上的顶头上司在河边走也湿了脚,“吴大人说得义正词严,说了半天我辈修身的道理。在下有一事不明白,大人又为什么以举人身份做到正七品朝廷命官的?”
“大人当初贪恋转运使一职,当仁不让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了?”
“可耻,可耻!”
吴老先生被骂得脸色发白,偏偏这事是他理屈,顿时说不出话来,嘴唇剧烈地颤抖着。
可放任他们这么吵下去也不是办法,吴老先生威严何在?
苏木见势不妙,正要上前提醒老先生尽快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辩论。就看到几个知事互相看了一眼,很明显,能够骂得吴世奇还不了嘴,让他们非常得意。
段炅故意大着声音对一个知事道:“冯兄,你的道理说起来是对的,可却不实用,在下记得有个典故同此事相关,若不信,咱们现在就去查书。”
冯知事会意:“查就查。”
其他人都乱糟糟地叫:“同去,同去!”
然后,一拥而散回经历厅去享受暖气。
吴老先生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白茫茫的院子,脸色又红又青。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倒好,反叫手下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丢人,真的是丢人。
苏木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准岳父。
吴老先生老宅男一个,情商上问题很大,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的。他能否在经历厅站住脚,苏木也不放在心上。
他只是头疼,在其他知事眼中,他苏木已经成了吴大人**,将来肯定是要被同僚们孤立的,这工作以后还怎么做啊,又该如何向张太后和正德皇帝交代?
折腾了老半天,天色已经彻底亮开。正在这个时候,陌生的小吏过来,高喊:“谁是吴经历。”
吴老先生:“我是吴世奇,什么事?”
“在下通政使官署陆成物。”书办一脸的冷淡:“通政使大老爷散朝了,要见你的面。还有,叫上新来的知事苏木,也好认个脸。”
“是,下官这就过去。”
苏木在后面看得大皱眉,这里全是身穿草绿色官服的正八品知事,吴大人正七品的大红官袍耀眼得很,这陆成物还故意这么问,显然对老先生非常不感冒。
陆成物是通政使的手下,他的态度也就是上头的态度。不用问,老先生在上司心目中的形象非常糟糕,他这个经历的官不好当啊!
苏木心中一阵烦恼,就随着吴老先生一道去见通政使。
第五百二十章 难以开展的工作
说句实在话,苏木内心中是不愿意去见通政使的。人家摆明了对吴世奇没有好感,去了门难进、脸难看、话难说。
今天通政司的几个主要官员都到齐了,通政使,左右通政,左右参议,一共五人。
到了地头,拜见了上司之后,苏木这才抬起头来,这一看,顿时吃了一惊,差一点叫出声来:“我这是到了养老院了吗?”
通政使自我介绍说是姓梁,头发胡须都已经斑白,看年纪起码有六十好几,他是吴县人,说起话来软软糯糯,叫人听得很吃力。
右通政也年纪不少,面上全是皱纹,鬓角闪着银光。
至于左、右参议,头发虽然没有白,皱纹也不深,可年纪也不小,应该有五十岁了。
这几人一大早就去上朝,现在才回,一个个都满面疲惫。左右参议和右通政甚至都没有同吴世奇和苏木说话,做在那里一脸的呆滞,叫苏木怀疑他们是在睁着眼睛假寐。
倒是直接管辖经历厅的左通政华察看起来年纪轻些,一张脸神采熠熠,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
听到这个名字之后,苏木心中忍不住一笑:这名字起得好,华察,花擦!
华察,无锡人,字子潜,进士出身。当年只差一步做庶吉士,在官场上也混得不太如意,被发配到通政司里来。
双方见完礼后,梁通政说了几句套话之后就闭了嘴,剩下的就是华察一个人在说话。
刚开始的时候还好,后来逐渐地严厉起来,眼神中也颇多不屑。估计也是听人说起吴老先生在沧州时的丑态,说完,也不等吴世奇辩驳,一挥袖子叫他出去了。
苏木本以为以自己的名气,怎么着也能被上司们高看一眼。但今日却被他们当成隐形,突然想,看来,我苏木在文坛的名声在朝廷大员眼睛里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官场里,讲究的是出身,你不是翰林,甚至不是进士,别人也不会将你当成一个人物,这就是现实。
在上司那里吃了一肚子气,吴老先出来之后手指一直在颤。
苏木心中同情:“老先生……”
吴世奇突然叹息一声:“当初也怪我……但为了百姓,吴某却问心无愧。”
苏木点头:“恩恩,论心不论行。大人,这中央机关同地方衙门却不太一样,且隐忍吧!对了,今天是老先生你第一天上任,还有许多事要办。工作怎么分派,甚至经历司的房子该怎么分配都要由你做主,否则还真要乱了套。”
吴世奇:“说得是。”
正要走,就看到刚才那五个大人从屋中出来,然后被手下簇拥着出了通政司。
苏木好奇,问:“老先生,大人们这是要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回家呗!”吴世奇气得脸色发青:“尸位素餐,朝廷每年给他们那么多俸禄,难道每天就叫他们来上上早朝?不成,本官得上个折子弹劾这群庸官!”
苏木笑了笑:主要领导每天一大早来单位露个面,然后一整天都看不到人,古今皆是如此啊!尤其是想通政司这种无所事事的清水衙门,谁耐烦成天呆这里?
这还是明朝,如果放到现代社会,吴大人看到那些吃官饭的社会团体的无所事事,不知道要怒成什么样子。
听到这迂腐的老夫子弹劾通政司的几个高官,苏木大吃一惊,忙道:“使不得。”
“苏木,你也是读圣闲书出身的,这其中的道理难道不懂?没错,他们是本官的上司,如果上弹劾折子,可以想象本官一定会受到他们报复的。但孟子曾经说过: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你也不用劝我。”
苏木气得几乎笑出声来,老先生你同下面具体半事的知事们也是势成水火,如今又要和将上司得罪到死。你这么一闹不要紧,我可还怎么把持经历司,办好太后和皇帝交代下来的差使?
就道:“大人,倒不是苏木不支持你这么做。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老先生你想过没有。言官们风闻奏事,固然能博得直臣和君子的美名。但大人你如今的名声可不怎么好,你上的弹劾折子,只怕朝廷也不会当回事。”
“啊……”吴世奇叫了一声,张开嘴半天,这才丧气地背着手,朝前疾走,背影一片萧索孤寂。
苏木看得心中一阵同情,等回到经历司的厅堂,刚到窗外就听到里面的几个知事在大声说笑。
“我等也是晦气,遇到一个小人做上司,今后可麻烦了。”
“是啊,吴大人当出在沧州的丑事可是传遍了整个朝廷的,活脱脱一个小人。不过,这种人当初也是做个代转运使的,执掌一方,形同封建诸侯。自大惯了,只怕到时候不知道要如何折腾我等?”
又有人冷笑一声:“折腾我们,事情哪里有那么容易。大不了不在经历司干就是了,区区正八品的知事,我还没放在眼中。还不是想着呆在京城中枢之地,舍不得天子脚下的繁华和通政司的清闲罢了,否则,当年就给当地方上去做个县丞,岂不比这里快活。”
“就是就是,咱们这几人大家心理都清楚,也不是好欺负的。”
众人哈哈说笑着。
突然有人道:“话说,苏子乔偌大名气,简直就被士林捧为解缙第二。可看他这两日的情形,好象和吴大人是一条心的。物以类聚,可见这人的人品也不怎么样。”
“诗词好不等于文章好,文章好不等于品行好。对于这种狂生,小弟是敬而远之的。”
苏木听得一真恼怒,却不便发作,只得冷着脸子进了屋。
大家见苏木进来,依旧旁若无人的臧否人物。
过不了片刻,在屋中生了半天闷气的吴世奇才走过来,开始安排具体事务。
首先就是分房子。
通政司规模很大,空着房子极多。
吴老先生占了一间,然后开辟出一间大厅堂做为知事们的办公场所。接着就是各人的宿舍,通政司早上卯时上班,后世北京时间下午四点才下班,这期间,没有公务,是不能离开衙门的,上班累了,可去自己宿舍睡上片刻。虽说衙门里屁事没有,可晚上还得留人值勤,也需要房间休息。
知识分子多的地方就是麻烦,好象是故意跟吴大人做对,为了争屋子,五个知事又吵成一团,到午饭时还没有弄妥。
看着这群能说会道的手下,吴大人有种要崩溃的感觉。
这个时候,就连他也知道,这工作是没办法开展下去了。
第五百二十一章 日常事务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该用午饭了”众人这才一哄而散,各自拿了午饭出来,到炉子上加热。
通政司是个养老的地方,考虑到通政使和参议们年纪大,品级高,朝廷对通政司也很是优待,暖气二十四小时不停,地龙烧得很热,优质的青扛银丝炭敞开了供应。
未来防止走水,皇城中不能见明火,自然也没有伙房一说。如此一来,吃饭就是个大问题。
皇城之中,六部各院,林林总总各色人等加起来好几百,若都在午时跑上街去吃饭,秩序也非常混乱。因此,在里面上班的小官们大多自带干粮,随便在火炉上热热将就。
这个时候,苏木和吴老先生才有点傻眼的感觉。吴老先生是第一次在皇城里当官,而苏木以前在西苑东宫侍侯储君的时候,想吃什么,太监们都会抢着去弄。两人这才想起,今日却没有带饭。
没办法,翁婿二人只得闷闷地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将清茶一杯一杯地朝肚子里灌。
吴老先生还好,他官职高,有单独的办公场所。可怜苏木要同其他五个知事同处一室,看到众人吃得香甜,唾沫一阵接一阵地涌起来,只感觉这日子过得真是惨绝人寰。
好在饥饿这种东西持续时间并不长,只要挺过去就好。
强忍了大约二十来分钟,总算是缓了过来。
苏木再定睛看去,五个知事的饭菜都非常简单,大多是青菜豆腐,显然日子过得不甚太好。这些人才华出众确实不假,不过,却不是怎么大富大贵人家的贵公子。否则,就不会来通政司做官,早就去油水充足的地方生发。或者,索性在家里读书,等中了进士之后再进仕途。
正因此肚子里有才,手中无财,知事们大多是满腹牢骚,见了吴老先生这种非正经出身,又做过转运使高官的官员,这才羡慕嫉妒恨,同他顶牛也不奇怪。
大约是将苏木归类到吴大人的阵营之中,知道他跟大家不是一路人,也没知事搭理苏木。
苏木也不在意思,就抽出一份折子看起来。
这一看,还真得了趣。
这份折子涉及到一件风月案,说是一个女子因为家贫,被丈夫租给了邻村一个老光棍。说是生了孩子之后,再还回来。结果,女子生了孩子之后,大约觉得那个老光棍人还不错,就不肯回家,老光棍平白得了女人,也是心中欢喜,说是愿意出钱买下这个女人。女子丈夫不依,但又贪老光棍的钱财。得了银子,写了契约之后突然翻脸,同老光棍打成一团。这事最后闹到官府,县衙也觉得难办,就上报中央为该如何处置。
“这事……好狗血啊!”苏木来了精神,又在折子中寻了半天,专挑这种内容读,也不觉得饿了。
吃过午饭,个人都休息了大约一壶茶工夫。闹了一天,现在也该是处置公务的时候了。
因为是新手,苏木也不多话,就在旁边观察。
就连吴老先生也跑过来熟悉工作,照例收到了一片白眼。
总的来说,经历司的工作分为两个部分:一,将大臣们递上来的折子归类,记载、归挡,然后交去相关衙门。内阁或者其他部院处理完毕之后,就会交下来,然后再由通政司转回去。其二,根据往来的折子和写邸报。
五个知事最短那个也已经在经历使干了两个月,已然是熟手,处置起折子来很是麻利,倒让苏木想起邮局里的拣信员,不外是重复劳动,没有任何技术含量。
倒是写邸报很有些意思,不但要有好文笔,还得有不过的政治嗅觉。
这工作,自然是落到其中最有才学的几个知事头上,其中就包括段炅。
邸报虽说带着一个报字,却不是后世的那种报纸。严格说起来,应该是一本杂志。
苏木以前也看过不少邸报,这东西有点像后世的内参,必须是正七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阅读。当然,这也不是正式规定,其他人想看,也是可以弄到手的。所有,每一期邸报发下去之后,像京城这种政治中心,有不少人回通过自己手上的渠道抄一份卖给需要的人,谋取利益。
邸报的主要内容主要有三大块:一,皇帝圣旨;二,最近朝中所发生的大事;三、官员任免通知。
碰到大比之年,中式进士的名单和三甲文章也在刊载之列。
圣旨,张太后实行的是无为而治,由着文官集团们靠着惯性管理国家,倒是没下过什么旨意。不过,最近朝廷官员的任免倒是平凡。
苏木背着手走到段炅身后,定睛看去,心中暗自点头:好字,这段知事虽然讨厌,可学问很是不错,这手字,即便是去参加殿试也能拿到好名次。而且,文章也写得不错。
他正在写一份本月朝中大事的简报,文理通顺优美,很是了得。
看了半天,苏木心中佩服,又站到另外一个提笔写报的知事身后,他所写的内容就没那么好看了。也就是一份官员任免的名单,不外是:上喻值更变换学政之期除江西学政XXX,福建学政XXX,广东学政XX。四川学政XXX等俱毋庸更换外,江苏学政XXX去安徽……诸如此类。
古人写文章不用标点,一般的八股时文还好。这种纯粹是拉名单的东西,看的时间一长,眼睛都花了。
苏木是何等精明之人,只看了片刻,就知道这经历司的事情该怎么做了。
忙了一下午,到下午四点的时候,一份府邸报总算弄好。
事情还不算完,编好的邸报被一个书办接了,转去左通政使华察那边审核。
华左使会斟情增删些内容,写下自己的意见,退回来叫大家重新弄。
如此,反复几次,才算定稿。
然后,定稿这才交上去,由上面印刷发行。
不过,华察一大早上完早朝之后就溜号了,要想等到他的批复,最快也得等到明天。
饿了一天,好不容易等到下班,天气又冷,苏木和老先生回到家之后,脸都白了,同时问小蝶:“可有茶食,先用些。”
第五百二十二章 疏远
“还是小蝶你的饭菜好吃啊,以前在沧州的时候,本老爷无时无刻不想着你的手艺,只恨不得早一天飞回北京来,就为一口吃的。”苏木在干掉一桌子菜之后,喝了一口白菜汤,幸福地出了一口长气。
再看那吴老先生,依旧不顾体面埋头吃喝。
听到苏木的夸奖,小蝶笑得眉毛都弯成新月。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劳动成果得到老爷称赞更叫她高兴的事情。
小蝶:“老爷,吴大老爷,今日是你们第一天去通政司做官,怎么饿成这样,难不成皇城里的饭菜难以下咽?人家可是御厨啊,我一个乡下丫头,怎么好同他们比。”
吴老先生闻言将头从一盘炒猪肝上抬起来:“不是难吃,是根本没有。本官和苏木都饿了一整天了,天气又冷,竟有些扛不住。”
小蝶吃惊地张大嘴:“皇城中居然没有午饭?”
吴老先生不悦:“我等做官的,自有俸禄。所谓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国家给了我们俸禄,吃饭自然要自己掏钱。”
说着话,他有习惯性地要引申下去。
小蝶有些经受不住,忙提起筷子,夹了一快糖醋排骨放进吴老先生的碟子里:“吴大老爷,你尝尝这个,看看和往日做的又有何不同?”
吴世奇吃了一小块,点头:“是有些新意,多了一股辣味。恩,放了茱萸,用的应该是古法。”
见老先生将注意力放在菜肴上面,苏木正色道:“说起御膳,其实没什么好吃的,基本都是垃圾,怎么比得了你的手艺。真若说到吃上面,皇帝其实挺惨的。时新蔬菜基本没有,比如冬季里的大白菜,夏天的茄子、四季豆。怕的就是皇帝一旦吃上了劲,大冷天的突然想吃黄瓜,御膳房的太监们岂不是都要去上吊?所以,宫中的伙食大多以肉食为主。且御膳都是蒸菜,在笼屉里一蒸就一整天,为的就是随时可以食用。你觉得,这样的饭菜好吃吗?”
小蝶听得新鲜,张着小嘴半天,才道:“是挺可怜的,这么吃下去,还不吃出病来?”
又给苏木的杯子里续了点水,道:“老爷且放心,从明日开始小蝶会给你们准备好午饭的,绝对让你们吃好喝好。”
“说得本老爷跟饭桶一样。”
吃过晚饭,苏木和吴世奇坐在书房里说了一会儿话。
看得出来,那群知事们对吴老先生的鄙夷叫他很受打击。老先生精神状态很不好,叹息良久,才道:“悔不当初,这经历司的差事还真不好干啊!”
他已经有些后悔当初去沧州了。
苏木:“明日中午我要跟大人请个假。”
“去哪里?”吴世奇有些不快。
苏木:“要去西苑一趟,陛下有诏。”
吴世奇:“那是得去。”
一夜无话,第二日凌晨,小蝶早早地就起床为苏木和老先生准备好了午饭,分别装在两个漆盒里,看起来分量不小。
这一天上午的总的来说还是挺忙的,通政司这种清水衙门。你若是要混吃等死,确实清闲。但真要想找事做,却足以让你跑得脚不着地。
依旧是繁杂的文书往来,那群知事有意折腾苏木,不断地叫苏木将各种文书挡案送去相关部院,简直就拿他当一跑腿的书办使。
如果是换成一般书生,早累得不成。
但苏木却不以为意,他本就是个闲不住的,真叫他成天坐在屋里,反会憋坏。加上身体健康,跑了一上午,依旧神采熠熠。
且,不断出入于各大部院衙门,让他对整个明帝国政府的运转有直观的体验,对于将来入仕做官也有极大的好处。
正好碰到编辑这一期邸报的日子,一大早,左通政华察早朝回来,就把昨天编的邸报退了回来。上面用笔勾了几篇文章,大意是说选题有问题,不能直指今政之弊,不够客观,叫重新选一篇地方官员上呈中央的折子补上去,云云。
至于其他地方,他也作了批示,叫经历司的修改。
上峰的意见自然要执行,以段炅为首的知事们便开始着手选题、改稿。
邸报是政府刊物,朝廷喉舌,若是做好了,可以直接保持舆论。
做为人治社会的典范,明朝的舆论主要分为三个部分:以邸报为代表的官方观点、以言官为代表的文官意志和士大夫清议为标志的民间风向。
其实,言官的谏言、弹劾折子高屋建瓴,只在朝堂。民间舆论因为信息不通畅,时效性也差。倒是邸报因为有官府的快递,可以在第一时间内传遍全国,基本上,七品以上的官员人手一份。
所以,掌握了这个宣传工具,就算是保持社会舆论的半壁江山。
做为一个现代人,苏木知道舆论宣传的重要性。舆论可以救人、杀人,可以变黑为白变白为黑、可以做你想做而又做不成的事情,这也是张太后和皇帝派他和吴世奇来通政司的原因。
因此,在小样退回来之后,苏木也凑了上去。
可惜,段炅他们对苏木根本就没有什么好脸色,都是满面的警惕。
苏木问什么,他们都不予回答,眼睛里好象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似的。到不是段炅他们对苏木有什么成见,实在是在他们眼中,苏木和吴世奇是一派的。
知事们都是清流,对于吴世奇这个小人,都是心中鄙夷,多说一句话也是脏了嘴巴。党同伐异,苏木自然也在他们的孤立范围只内。
这叫苏木有些急噪,眼见着离皇帝大婚亲政没多少时间,自己如果不能尽快把持住邸报的编纂权。不出事还好,怕就怕有不开眼的所谓正人君子上了什么弹劾折子,说一番“弘治必先正德”、“为人君者当如何如何”、又或者鸡蛋里挑骨头,直接指着皇帝的鼻子骂娘,骗廷杖。一旦他们的光辉事迹上了邸报,发行天下,立时就会名动天下。还有什么比这么成名更快的捷径呢?
对于明朝文官对于名声的执着,苏木早就在相关的典籍上读到过,也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们。
可是,急也没有用,反让自己先乱了阵脚。
苏木一边在皇城中跑来跑去,当起了邮递员,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
就现在的情形看来,也只能先隐忍了,这才是他到通政司的第二日,先摸清楚情况,熟悉整个经历司的运作流程再说。
其次,想办法让段炅他们将手头的活给交出来,最好是能够另外寻一件事将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开去。
又或者,先同他们混熟。
想了半天,苏木也没有个主意。
忙了一上午,总算到了吃饭的时间。
刚送了一份文书回来,苏木就看到两个知事端着午饭在火炉子上一边加热,一边聊天。
“翁兄,你说,对于苏子乔这人你怎么看?”一人问。
翁知事:“老实说吧,苏子乔这人才华横溢。他的诗词文章,在下可是爱到极处的,每日读书做事累了,总要读上几篇解乏。”
另外一个知事低声笑道:“只怕你读的是他的《红楼梦》吧,可是迷上了书中的哪一位姑娘。那本风月书儿,确实解乏啊!”
翁知事正色道:“关兄这话在下不敢苟同,《红楼梦》那书各花入各眼。有人看的是男欢女爱,有人看的是卿卿我我,愚兄读的却是其中的世事人情。当然,我辈读书人,这种闲书却是不好去细读的,浮光掠影扫上一眼即可。依我看来,苏子乔的诗词小说倒也就罢了,他的八股时文却是作得极好的。前几日恰好读到一本时文集子,看了他的几篇应试文章,真真是叫人拍案叫绝啊!”
关知事:“怎么,苏子乔也能做八股文?”
翁知事笑道:“怎么就不能做了,否则他怎么中得了举人。关兄大约还不知道,这个苏子乔一年只内从县试考起,拿了个小三元,得了秀才功名。又轻松中了举人,连过四关。这样的才情,世间少有啊。”
“这么厉害!”
“这老天爷还真是不公平,怎么就将这么好才情和运气落到他头上。”
听到这话,厅堂里的知事们都是一阵低呼。
苏木听得心中得意,可定睛看去,却感觉味道不对,五个知事眼神中不但没有景仰,反全是嫉妒。
见苏木进来,大家都同时闭上了嘴。
经过刚才这一番话,大家对苏木不但没有亲近,反多了一份疏远。
在苏木去火炉上热午饭的时候,也没有过来。
一边给午饭加温,一边回味着刚才翁、关两个知事的谈话,苏木好象隐约把握到一些东西。可具体是什么,一时间却想不出来。
但他总觉得非常重要。
究竟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正想得头疼,屋中的五个知事安静了片刻,又都端起午饭一边小口地吃着,一边聊起天来。通政司本就是“一杯茶一杆烟一张报纸看半天”的清闲之地,在这里当官久了,人也会变得特别八卦。
翁知事突然笑指着段炅道:“段兄,老实交代,你昨天晚上去哪里吃酒了。呵呵,大家同僚一场,有吃喝的机会,怎么不叫上小弟,你这不是瞧不起人吗?”
第五百二十三章 嫉妒心
段炅吃了一惊:“翁知事,你怎么知道在下昨天晚上出去吃了酒?”
翁知事大笑,指着他的胸口道:“你看看,你看看,这上面都是油迹。还有,段兄你身上还带着花椒和酒味,显然是宿醉未醒,老实说,昨天晚上吃了什么好吃的?”
听到翁知事这一声喊,其他知事也跟着起哄:“段大人,可是哪个衙门请吃,怎么把我等忘记了?”
段炅:“咱们通政司就是个混日子的,又没有什么权力,别的衙门怎么可能请吃。”
“段兄发财了,自己掏腰包下馆子快活?”有人吃惊地问。
“怎么可能?”段炅得意地说:“其实,昨天是有个在甘肃巡抚衙门做事的乡党来访,他家小有资产,在我们兰州也属中山人家。这次进京办事,想找个门路,寻到我头上来。不过,段某人八品闲官一个,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回绝了。但老乡一场,人家还是请吃饭。盛情难切,那一桌酒啊,吃了两个时辰才完,烦死了!”
惬意地吐了一口气,段知事开始报起菜名来。什么四喜丸子、红烧蹄膀、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什锦苏盘,熏鸡,白肚儿。
国人好吃,尤其是在物质匮乏的古代,更是对吃情有独钟。饮食男女,民以食为天,饮食可是排在男女前头的。
段炅一聊开了,其他知事都听得眼睛放光,喉结上下滚动,偶尔发出咕咚的声响,一脸的羡慕。
苏木本就是个吃货,一听到这方面的内容,也来了精神,凝神听了半天,心中却颇为失望:这又什么呀,很普通菜啊!基本上就是一猪多吃,吃不同的部位。相当的部位,换着花样整治。看来,这古人的美食也很普通嘛,哪比得上现代社会的几大菜系,融合古今、贯通中外,有的是你想象不出的食材和做法。
渐渐地,苏木就有些不以为然了:不过是一些普通的酒菜,看把你们激动得?
这一想,再定睛看去,这才愕然发现,这群正八品的知事京官其实都寒酸得紧。
身上的官袍一个个都洗得发白,这是面子,还好些。穿在里面的衣裳都很破旧,领子处和袖口有的人还打了补丁。
苏木对他们倒不鄙视,实际上,清廉的官员总是叫人佩服的。这几个知事,一个月也不过二三两银子,靠这点钱,要应酬、要养活一家人,根本就不够,且京官也不想地方官员那样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白的的灰色收入,更别说像通政司这种清水衙门的小官,挨饿都有可能。主要是,朱元璋当年给官员定的俸禄实在太低,如正七品的知县,一个月也不过二三两银子。换算成后世的人民币,也就是两千块钱。
和现代社会不同,古代女人不上班赚钱的,又不实行计划生育。两千块钱的收入通常要养活六七口人,想想就觉得不可能。
高薪未必能够养廉,但低薪必然会引发贪污。穷则变,变则贪。
生存压力面前,也只有海瑞这样的人物才能保持住士大夫的气节。问题是,整个明朝也就出了一个海瑞。
京官穷,京官苦,尤其是中下级官员,更是如此。你若不是能够混到正四品以上,混成一个能够参加早朝的达官,根本就是个屁。
北京这种地方别的不多,就是官儿多。
苏木定睛看去,经历司的官员的饮食都很糟糕。
整个经历司的五个知事中,有两个北方籍,三个南方人。北人吃面,南人吃米。不过,白面这种东西也贵,段炅午饭是一碗小米饭加几条萝卜干,一小擢豆芽菜。其他几个南方知稍好一点,加了几块咸肉。
谈论起昨天晚上吃席,段炅得意洋洋,一副意尤未尽之状,其他几人也听得满面艳羡。
正说得带劲,他动作大了些,一团小米饭掉到了桌子上。
段炅很自然地伸出手去,用手指粘了饭粒,随口塞进嘴里。大约是有几粒饭落到桌子缝隙中去,段知事鼓捣了半天,死活也弄不出来。
他也是同这几粒饭铆上了,随手撕下了一张纸片,卷成一个小棍子挑了半天,才弄到嘴里。
苏木看得扑哧一笑,笑声刚一发出,心中就后悔了。他小时候也是贫家孩子,日子过得苦。后来做了大学老师,对于寒门子弟也没有任何鄙视。
只单纯地觉得段知跟几粒饭铆劲没必要,大家都是正八品的官,勤俭当然是一件值得赞扬的美德,但过犹不及,反弄得没有体面。
听到苏木的笑声,几个知事同时转过头。
段炅这才知道自己下意识的举动引起了苏木的耻笑,面上因为恼怒而红了起来。
他哼了一声,走到苏木面前,低头朝苏木的饭盒里看来,道:“听说苏子乔你以前虽然是保定大户人家的公子,但家道已经中落。却不知道,又有什么理由耻笑本官?”
苏木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段知事,苏木是突然想起其他事,误会,误会了。”
段知事低一看,苏木的饭盒非常丰盛,有一道炸虾球、一道炒腐竹、一份炖羊蝎子汤和一份炒藕片。小蝶的手艺本就好,苏木这顿午饭真是色香味俱全,与之相比,自己的午餐还真是寒酸。
一股说不清楚的羡慕嫉妒恨涌上心头,段炅冷笑一声,酸溜溜地问:“苏知事的午饭还真是丰盛啊,都是一样的俸禄,你什么时候吃这么好了?别吃了上顿没下顿,又要去想其他法子啊!”
听到这充满了撩拨的话,苏木一楞,心头火起,淡淡道:“我平日里就是这么吃的。”
段炅撇了撇嘴:“我若是为了充面子,也可以每日在衙门里这么吃,只可惜,家里的人要受苦了。”
这话的讽刺意味更浓,意识是,苏木为了死要面子硬撑。也就这几天在大家面前装个样子,过得几天就要被打回原形。
苏木觉得同几个酸文人争辩也没什么意思,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他们对我苏木,本就有成见。
见苏木低头不语,几个知事嘴角的讽刺笑容更浓。
吃过午饭,苏木就想吴世奇请了个假,雇了轿子去西苑。
张永和冲虚道人早等在那里,就领了苏木直接去见正德皇帝。
路上,苏木悄悄对冲虚道:“道长,等下见了陛下,我说,你附和一下就是。”
冲虚道长只微笑着点了点头,大袖飘飘地跟在后面,一副世外高人模样。
张永看了他们一眼,插嘴:“面圣这种事情,多说多错,承恩就是了。”
第五百二十四章 慢如蜗牛
正德今天没在瀛台,而是去了一个普通的院落。
这一带地势宽阔平坦,虽然破旧,却很僻静。
正德皇帝又是个喜新厌旧的性子,老让他呆在一个地方办公,无疑是一种折磨。这也是后来他派人修建豹房的缘故,豹房实际上不过是一个名字罢了,并不想后人所想象的里面养了豹子。
苏木三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正德皇帝和刘瑾在花园里游玩。
看到苏木和张永在一起,刘瑾面上闪过一丝警惕。
正德大叫一声:“苏木,你昨天让人带话给朕说是碰到一个大高手,可是这位道人?不知道比起你来,又如何?快快快,快给朕耍上几套拳,让大家都开开眼。”
苏木心中叫了一声糟糕,以他昨天的观察得知,这个冲虚道人看起来谦和,是个得道高人,修养也非常不错。可大凡这样的人物都有些傲气,正德皇帝荒唐胡闹,见了他也没有丝毫恭敬之意,怕就怕这个冲虚见皇帝无礼,说出不该说的话来,把正德给得罪了。
正担心中,冲虚一个缉手:“小道武当冲虚,见过皇帝陛下。”
“原来是你,果然仙风道骨啊!”不得不承认冲虚的外表看起来买相极佳,正德皇帝眼睛一亮,一把将他扶起:“苏木说你武艺很是不错,朕要看看。”
冲虚正色道:“出家人修长生大道,讲究的是心气平和,感应天地之间的至理。武艺不过是小道,贫道却是不会。”
这话一说出口,不但苏木心中一惊,其他人也是色变,尤其是张永,更是脸色发白。
刘瑾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尖锐地大喝一声:“张永、苏木,你们好大胆子。口口声声说冲虚是个武林高手,要推荐到驾前侍侯。可看这冲虚,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道人,你们这不是欺君吗?陛下,可命人拿下,重重治罪!”
张永腿一软,跪了下去:“万岁爷,这……”
正德却不以为然:“什么欺君之罪,严重了。苏木,你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瑾厉声喝道:“苏木,说!”还有一个多月皇帝就要亲政,他现在已经是司礼监掌印,兼东厂督公,手握重权日久,身上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杀气。
这个冲虚既然如此实诚,让苏木一阵无语。到这个时候了,他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冲虚道人修为精深,臣是亲自验证过的,他不过是谦虚而已。”
所谓修为,谁说就是武功修为了。道学、玄学不可以吗?
苏木这么说,也算给了自己转圜的余地。
“啊,卿亲自查验过?”正德嗜好武艺,对于苏木这个高手他是真心崇拜,既然苏木这么说了。那么,可以肯定,冲虚定然是一个真正的高人:“如此说来,道长肯定就是真正的高手了,朕今日还真是幸运啊!对,道长和苏卿交手,最后结果如何?”
冲虚平静地说:“陛下谬赞了,小道愧不敢当。对于苏大人的才学本领,小道是非常佩服的,如何是他对手?”
正德哈哈大笑:“是的是的,苏木乃是当世第一高手,天下间能够胜他的也没有几人,你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不过,能够得到他的推崇,想必也有真正的高人。”
苏木的武功究竟是怎么回事,没有人比刘谨更清楚了,也比普通人力气大些,一点武艺都不会。这道人连苏木得打不过,估计也是个水货。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这才说动苏木帮他引荐,想糊弄皇帝。
哼,哪里有这么容易?
今日,就叫你这个道人现了原形。
刘瑾立即插嘴:“万岁,既然冲虚的武艺高强,可传侍卫过来与之交手。”
正德:“正该如此。”
这话一说出口,苏木也是心中大惊。正德身边侍卫可都是真正的高手,哪一个不是刀口舔血杀出来的富贵,冲虚道人一点武功夫也无,遇到侍卫不被揍成猪头才怪。
他被打不要紧,我苏木岂不要被牵连进去。胡小姐交代下来的那件事,也没办法办了。
苏木忙道:“却是没有必要让侍卫过来,冲虚道长的武艺甚是狠辣,一动手轻则就叫人筋断骨折,重则就要人性命,乃是杀人的功夫。若是在陛下面前伤了人,反是不美。”
刘瑾小声冷笑起来:“可是不敢试,方才这道人已经坦白他不会武艺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苏木深深地看着刘瑾,突然心中一动,当初自己冒充高手和正德皇帝动手可是刘瑾的提议,说是一道哄他开心的。
就反问:“冲虚道人的武艺苏木可是亲手试过的,难道刘公公你还不信我?”
刘瑾一呆,想起这其中的关节,顿时说不出话来。如果当场揭穿冲虚,肯定会揭穿苏木没有武艺在身的底细。揭穿了苏木,再追究下去,自己也免不得要犯下欺君之罪。
到时候,自己和苏木都倒霉了,最后占便宜的反是张永那鸟人。
想了想,他负气地道:“既然有苏木你的话,倒是不用试了。”
听到刘瑾软了口,张永大出了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
几人说了半天话,正德这个二货也没听懂,道:“说这么多话,好生无趣,冲虚道长,快给朕演一套武功吧!”
冲虚依旧淡淡道:“武艺小道,修行人学这些又有什么用处,小道却是不会。”
正德:“真不会?”
冲虚:“小道真不懂得什么武艺,一是一二是二,这事做不得假。修行人,修长生大道,首在心地坦荡,不能说假话的。”
苏木见冲虚口口声声就是不肯承认自己会武功,差点气哭了:好你个冲虚,正德皇帝摆明了就是个二货,你胡乱舞几个姿势就糊弄过去了,这么认真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原则性的事情。
他突然想起以前在看CCTV《远方的家—百山百川行》中介绍武当山修行人的那一集,其中就有一个得道高人在山洞里隐居,在记者的强烈要求下就耍了一套修行用的动功,看起来就很不错。那个道人好象叫游玄德还是什么,因为隔的时间太久,苏木也记不太清楚了。
就依照着模糊的记忆道:“冲虚道长你就别谦让了,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啊,我记得你们武当有套混元功就很高明啊,好不快快使来给陛下看看。”
“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这话有趣。”正德皇帝笑了起来,又两眼放光:“什么,混元功,这武艺听起来名字就很不错,快快快,朕迫不及待了!”
“混元功,我们武当山是有这套功法,不过是用来锻炼肉身丹鼎的,却不是什么武艺?”冲虚还是一脸严肃地解释。
苏木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拉住冲虚:“道长,君前不用谦虚的,你就使出真本事吧!”说着,狠狠地给了他一个眼色,手上用力。
冲虚摆了摆头,很是无奈,只得来了个起手式,缓缓地练了起来。
“等等。”苏木心中又是一动,忙喝止冲虚,朝花园里的泥地指了指,“去那里。”
“又怎么了?”正德皇帝好奇地问。
苏木正色道:“道家的武学讲究的是勾通天地,这里都是石板,不接地气,还是得脚踩黄土才能显示出这桩武艺的妙处。”
刘瑾刚才被苏木反问得说不出话来,心中憋屈,听到这话,冷笑:“等下是不是要脱鞋子光脚站地上?”
苏木:“倒是不用。”
冲虚:“真没这种说法啊!”
苏木喝道:“道长就别废话了,过去吧!”
冲虚无奈,只得走到花坛里,踩在黄土上面,慢悠悠地使起那套动功来。
其实,这套混元功乃是道家内丹功法中有名的动功夫,也是最基础的开合功法。就其根本,不过是吐呐,吸天地灵气锻炼肉身的强度,使身体成为一口不坏的炉鼎。鼎固,而丹自生。
道理是有点唯心,但就起功架来看,还真有点后世养生太极拳的味道。
左右不过是“高探马”“揽雀尾”“斜飞式”“单鞭”几个招式。
又慢又软,只看了几眼,正德就瞪大了眼睛:“这东西慢成这般,能打人吗?你一招还没出去,人家已经打你十拳了。苏木,你不是糊弄朕吧?”
声音中带着被人欺骗之后强烈的不满。
太极拳还没有在明朝出现,别说太极,就算是内家拳,这个时代也不过刚发端,还没有像后世那么流行,并被吹嘘被中华国术的最高形式。
明朝的武功讲究的是力量、速度、技巧,用最短的时间,再大的力量击中敌人要害,这才是真正的杀人的本领,跟哲学、国学、养生什么的没有一文钱关系。
正德平日里接触的也都是这种武功,见冲虚这套养生功使得慢如蜗牛,突然有种邪火拱了起来。
张永也发现不对,身体一软,又要跪下去。
至于刘瑾,一则以喜,喜的是,如果这杂毛道士惹怒了皇帝,连带着张永和苏木也要吃挂落;忧的是,如果正德发现苏木半点武艺也无,他也要被牵扯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