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援兵
一口气杀了两人,苏木这个时候才算是找到了点感觉。
谁说书生不能杀人,想当年,盛唐之时,文武官员之间并没有严格的区别。朝廷中的衮衮诸公谁不是上马将,下马相。
横槊看诗成。
青海长云暗雪山。
红旗半卷出辕门。
那才是真正有担当的士,那才是真正的内圣外王。
皓首穷经,寻章摘句老雕虫,不过是腐儒而已,对于个人,对于国家又有什么好处?
谈笑只中杀了两人,苏木右手依然稳得可怕,又是一抬手指着身前的吕二。
“你是第三个要死在某手头的!”
被苏木用枪指着脸,吕二就好象被一条昂首的毒蛇盯住。浑身上下就如同沁一场无法醒来的梦中,手中虽然有刀,却没有一丝力气举起来。
“你想造反……”
“造反,哈哈,这话有意思,难道你们放火烧军械库就不是造反……”话还没有说完,苏木就果断是扣动了扳机。
这次大约是子弹的形状有些不规则,有或许是装药量不够,吕二那张惊恐的脸突然间被飞旋的子弹搅成了烂肉。
一时也未死去,在地上惨号着,不住打滚。
这个时候,按说,苏木在击发、上火绳的这一刹那正是出击的好时候。也就是说,这却是周五唯一的机会,他先前也是这么想的,拼着付出三条人命,也要将姓梅的一刀拿下。
如今,机会倒了。
可吕二这可怕的情形却让他一窒,这个时候,夜色突然亮开,厚实的云层中有一线月光投射而下,照得军械库中一片雪白。
夜风吹来,苏木身上那一袭儒袍呼啦一声高高飞扬,猎猎舞蹈,直如那邪恶的天魔一般。
再看那天上的月亮,崇拜得如垂死的脸。
不知道怎么的,周五却是惧了,叫了一声,转身就跑。
苏木如果肯放过这最后一个敌人,要说起速度和耐力,这世上还有人比得上西苑的东宫旧人,想当初,他和正德皇帝每日都会绕南海跑上一圈的。
一边追一边换上火绳,只不过二十来米,苏木就追上了周五,一脚踢出去。
周五趔趄了几步,就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手中的腰刀也不知道丢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苏木一只脚踩在周五的背心上,将枪管抵在周五的后脑勺上,轻笑一声:“是马全?”
被冰凉的枪官抵在脑袋上,周五只感觉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已经放了四枪,周围一切都被乳白的烟雾所笼罩,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这个时代的火药因为配比和尚为颗粒化的关系,燃烧不彻底,加上含水量大,烟多得厉害。
周五哑着嗓子:“是,是马全。”
“那么,马全背后是谁?”
“梅富贵,你难道还不清楚,马全背后自是杨同知杨大老爷,就连他能够进盐司也是杨大人托的关系,你问这些又做什么?”周五急道:“怨有头,债有主,你自寻杨同知和马全吧!”
这个时候,一直在陈叫的吕二已经没有了声息,身子在地上微微踌躇,估计是挨不下去了。
这梅富贵谈笑之中就杀了三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果然是个狠角色。
周五这才想起他以前可是在大同前线跟鞑靼人真枪实弹干过的,立了功才被派到沧州来做官。以他今夜凶悍的情形看来,这人以前手上没少粘血。
听苏木问,周五心中却是惧了,知道这人若要杀自己,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心中算是惧了,忍不住出言求饶。
苏木却淡淡一笑:“周五,你这话骗得了别人须哄不了我。杨自烈是沧州同知,跟盐司可没有任何关系,他如何使得动你?”
周五:“若你放过我,我就将实情禀告。”
“你爱说不说,不说你就是死路一条,若说了,没准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其实,我也猜得出来,你们敢烧军械库,肯定是得了盐司的大人物点头的。说吧,究竟是谁?”
周五:“马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吏目,他又凭什么指使我。实际上,杨同知和盐司的同知刘老爷和副使景老爷来往甚密,让烧军械库的主意是杨同知出的,也是景老爷点了头的。”
“明白了,原来他们三人勾结在一起啊!”苏木点了点头。
周五:“梅富贵,梅大哥,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咱们刚才已经说好了,只要我说实话,你就饶小人一命。”
他激烈地挣扎着,飞快地转动着紧贴在地上的脑袋,脖子后面的一丛寒毛已经竖了起来。
苏木一笑:“我刚才答应过你吗,我可什么也没答应过啊!”
说完,就扣动了扳机。
农夫和蛇的故事,苏木以前可读过。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他可不想给自己身边留下这么一颗定时炸弹。
杀伐果断,才是大丈夫。
孔圣人当年诛少正卯可果断得很。
“答!”一声,击锤重重地到火药槽里。
预料中的枪声却没有响起。
原来,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火枪却哑了火。
大约是药池里的火药质量不好,又大约是其他原因。
苏木一呆,他进军械库的时候只带了四把火枪,现在已经用完,再装填,估计周五再不会给自己机会了。
立即倒转枪口,就要朝周五的后脑上狠狠砸去。
说时迟,那时快,周五大喝一声,身子猛一用力,就从地上拱了起来。
苏木一时不防,跌跌撞撞地退了好几步,一屁坐在地上。
他心中叫了一声不好,就地一滚。
当一声,就有一把刀子擦着身子劈到地上。
身上顿时出了一层冷汗,猛地从地上跃起。
定睛看去,眼前那周五狞笑着挥舞着雪亮的腰刀追来:“好小子,够狠。不过,今天也合该爷爷命大,今日非取你小命不可!”
苏木大喝一声,将手头的火枪朝他扔去。
周五一挥腰刀,将火枪打开:“小子,你只有四把火枪,已经来不及装药了吧?没有了手铳,看你还拿什么来跟我斗。实际话告诉你,爷爷可是沧州城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单打独斗,手下见真章,可没输过人。”
话还没说完,周五不知怎么地就欺近了苏木面前,一刀刺中他的心口。
巨痛袭来,同时又有股沛不可挡的力量将苏木推得飞了出去。
一口气几乎接不上来,苏木大惊,低头看去,心口的衣裳已破了一个大洞,露出里面亮闪闪的钢索和黄灿灿的毛发。
却原来,在危急关头,正德皇帝赐予自己的那件黄金索子甲救了他一命。
苏木顺手从地上摸到一把腰刀,跳了起来,呼呼地舞了两记,这才缓过气来。
“花拳绣腿。”周五冷笑一声,然后眼睛一亮:“好一副软甲,我要了。姓梅的,别以为你有软甲护身就能逃得一命,今日就叫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武艺!”
苏木心头苦笑,若说起武艺,虽然在正德皇帝面前装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其实,自己最清楚过去。他也就是一个普通的书生,只不过身体比古人好些,力气大些罢了。
对上真正的武林高手,也只有被人秒杀的份。
“咳咳。”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一间屋子突然吱啊一声打开了,一条矮壮的身影走了出来。
这突然出现的一幕让苏木和周五都同时一惊,转头看去,却见文菜农出屋里走了出来,手中竟然提着一把一尺来长的胁差。
“真正的武艺,不对吧?”文菜农沙哑着嗓子笑道:“依我看来,周五你的武艺也是一种花拳绣腿,也好意思出来现,也不怕丢了我沧州人的脸?”
说完,人就闪到了周五的身前,一刀砍了出去。
周五大惊,也一刀挥去。
就这样,两条缠斗起来。
苏木只觉得满眼都是人的影子,竟看不清他们使的是什么招式。
他心中也是吃惊,以前在正德皇帝跟前的时候,太子手下的护卫虽然是高手,可对他都非常客气。而且,生死相搏才最考较一个人武艺的真正修为,不到关键时刻也看不出来。
如今看来,以这二人所显示出的手段,自己真冲上去,也只有被人宰杀的份儿。
人影纷乱,刀光四起。
场中恶斗的两人也好生了得,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招,彼此都被对手砍了许多记。
两人也是硬气,虽然受了伤,却只咬牙强忍。
耳边时不时传来刀子入肉的声音,苏木感觉脸上溅了几点湿漉漉的水滴,用手一摸,却摸到一手的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间,两人分开了。
周五趔趄了几步,然后软软地坐了下去。右手丢了刀子,用手捂着脖子,但鲜血还是如泉水一样标出,射出去老远,估计是被人砍断了颈动脉。
他口中大口喘息,眼见是活不成了:“你是谁你是谁……”
声音越来越小,终至渐不可闻。
至于同他动手的那个文菜农,身上的衣裳已经被砍得稀烂,露出血肉模糊的身子。
却见着他从脖子到腰皆纹满了苍龙,被鲜血一涂,猛恶得如同要飞出来。
苏木心中一动,叫了一声:“宗真,是不是你?”
第四百零六章 仇人再相见
听到苏木的喊声,文菜农伸出手去朝自己脸上使劲抹了抹,一堆乱七八糟的粉末掉了下来,露出本来面目。
却不是宗真又是谁。
只可惜他身上带伤,这一抹,满脸都是鲜血,显得分外狰狞。一拱手::“苏老爷果然火眼金睛,竟然认出小人来。”
“果然是你。”苏木哈哈大笑:“你浑身彩绣,又如何识不得。”
又问他的伤要紧不。
宗真背上中了两刀,胸口上一刀,都是三寸长的伤害。
他皮粗肉厚,倒没上着筋骨和内脏,就是伤口翻到一边,血糊糊地看起来甚是可怖。
“没关系。”宗真道:“小人以前行走江湖,什么样的受没受过,在床上躺上十天半月也是常有的事情,这三条刀伤还要不了小人的命。”
说着,撕在一副衣裳,在苏木的帮助下将伤口裹好。
苏木这才问他为什么要化装进军械库来。
宗真回答说:“苏老爷你身娇肉贵,不知道这公门里的污浊,小人怕你有个闪失,就混了进来,可巧助了老爷一臂之力。”
他以前对苏木本有些不以为然,觉得这人也不是条汉子,比如上次抓了盐枭吧,既然要买、卖他一个人情,却偏偏要伸手要钱。
但今日见苏木一口气杀了三人,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心中却是服了。
裹好了伤,血还是不住地渗出来。
大概是失血过多,宗真那张黑脸膛有些发白,叹息一声:“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同以往。又有家有口,过了今晚,以后怕是不想再在江湖上行走了。”
实际上,干掉周五等四人之后,苏木的这个计划已算是彻底成功了。
他俯下身去在周五的怀里摸了摸,就摸到一支火折子。
再去看袁豹等三人,身上也同样带了引火的家什。
就点了早已经准备好的烟花,“砰!”一声,巨大的焰火在夜空中炸开。
宗真吓了一跳,还没等他说话,苏木道:“宗真,去将军械库大门打开,放吴推官他们进来。”
“好。”宗真强提起力气,蹬蹬蹬地跑了出去。
趁吴推官他们还没来,苏木又进了周五等人的值房看了看,就看到里屋里堆了半屋子桐油和硫磺硝石。
他心中冷笑,看来,这四人是早有准备了,一旦杀了我苏木,四下放火,又有这些东西在,一旦燃烧起来,神仙也救不了。
放火烧军械库,马全和他的后台胆子可真大,难道就不怕被诛三族吗?
沉重的大门推开了,等了片刻,轰隆的脚步声传来,抬头朝外面看去,一群衣甲鲜明的士兵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一身大红官袍的吴推官。
看到满地的尸体,吴推官面色一变,叫道:“苏木,你没事吧?”
“我没事。”苏木走了出去,低声将事情的经过同他说来。
看到屋中的硫磺硝石,看到其他屋子里都堆满了柴,吴推官怒道:“果然如此,贼子好大胆子。”
苏木看了看天色:“离天明还有两三个时辰,也不知道杨学士什么时候到,不如将库门关上,等朝廷钦差到了再做理论。”
吴推官拍案怒喝:“关什么门,自古邪不胜正。君子做事当堂堂正正,本官今日为国除奸,难道还怕那群宵小之辈。所有人都听着,大开库门,也好叫沧州百姓看看本官的清白。我就不信,盐司那群蟊贼敢杀了本大人!”
“是!”众士卒都同时轰然应允。
苏木惊得背心出了一层细汗,盐司所犯之事换成洪武年,足够被朝廷从上到下杀一个遍,掉上几千颗脑袋都不算完。如今虽然是正德年间,政治风气不像开国时那么酷烈,但真若追查下来,相关人等肯定是活不成了。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须防备盐司的人狗急跳墙。
吴推官手头不过两百来人,人家盐运使司真发了狠动你操刀子干,随意就能调上三五千人。
到时候,只怕大家都要交代在这里。
想到这里,苏木只得不住地劝说。
可吴推官这人就是个书呆子,就那么凛然地坐在堂中,一言不发,只不住摇头。
苏木也是没有法子,这两百士兵只听吴推官的,自己所说的话也没人听。
正劝得口干舌燥,就听到城中各地响起了号角的声音,然后到处都是疯狂的呐喊:“抓贼人,抓贼人了!”
声音越来越大,如海潮一般逐渐清晰。
看情形,至少有上千人马。
苏木吃了一惊,如果没猜错,来的定然是盐司的盐兵。
军械库这边又是枪又是炮,吴推官手下两百人都高举着火把,将军械库照得如同白昼,如何不引起城中其他人的注意?
“来了,应该是长芦盐司的人马?”苏木低声对吴举人提醒道:“老先生,须防着他们心怀歹念。”
吴推官冷笑一声,指了指手下兵丁:“这里可有两百多双眼睛佐证,本官心怀坦荡,又怕什么?”
苏木摇了摇头,他本打算等吴推官的人马一到,就关上库门死守等杨廷和。以军械库坚固的建筑,守半天应该没什么问题。
却不想这老夫子竟然如此迂腐。
没办法,苏木也懒得再废话,就大步走出值房,到了门口。
外面也同样是一片耀眼的火把,有人暴喝:“什么人竟敢攻占我盐司军械库,想造反吗?所有人放下兵器,听候我盐司发落。否则,杀无赦!”
看到这么多敌人,军械库中的扬州兵都神情紧张,齐齐地将手放在刀柄上。
宗真正守在大门口,见苏木过来,道:“是马全。”
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火把的光线下是马全那张满是疤痕的脸。
马全也看到苏木,这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原来是你,我当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小子!”马全一见是苏木,就大步走了过来。定睛看去,却看到军械库里满是兵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正是周五等人。
他脸色一变:“梅富贵,原来是你干的好事?”
第四百零七章 吴推官的风骨
确实,正如先前苏木所推断的那样,马全事先得了杨自烈和刘孔和、景亭的指示,让周五等人将军械库烧了,然后将库银的亏空算在被烧的军械里面。至于苏木,无论他是死是活,这个失火之罪都要算到他的头上。
反正,到时候,周五、吕家兄弟和袁豹众口一辞咬死他就是了。
既然无论死活,那就索性害了他的性命。
马全自从遇到苏木之后,连番不顺,被人撸掉了巡检司副巡检不说,上次在半壁店还被苏木烫了一身燎泡,毁了容。
对他,马全是恨到骨子里去。
今天晚上,他一直在衙门里等着军械库这边的消息,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这个方向。
可等到时辰,却传了砰砰几声枪响,然后一丛烟花升上夜空。
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一丝不妥,但却还是隐忍不发,内心之中未免不存这一丝侥幸。
后来,军械库那边又是一亮,却不是火头,而是……灯光。
这下,马全才知道大事不妙,忙点起兵马杀了过来。
一看到苏木那张笑眯眯的脸,一看到周五等人横尸在地,一看到军械库里站满了人,马全一颗心顿时变成冰凉。
他也弄不明白苏木从那里调集了这么多人马。
不过,心中却也知道,这个阴谋败露了。
马全也是个狠人,眼睛里凶光一闪,就要上前动手。
他心中已经有了主意:管这群人什么来头,先打了再说。到时候打成一团,再乘乱放上一把火,直接将失火之罪按到姓梅他们头上就是。到时候,杀了梅富贵,烧了军械库,搂草打兔子,一举两得。
“马全,你居然敢来军械库。”苏木笑眯眯地问。
马全大喝一声:“梅富贵勾结外人,谋害看守,图谋不轨,事同反叛,来人来,杀进去。梅富贵,识相的就乖乖束手就擒……啊!”
话还没有说完,苏木抬起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
如果说起真实的武艺,苏木或许不是马全的对手。可在西苑那么长时间,苏木手脚却异常灵活,这一巴掌闪出去,马全一时不防,就被人打得眼冒金星。
这是他第二次被苏木打耳光,一口血差点从嗓门里涌了出来。
正要拔刀行凶,苏木却厉声喝道:“马全,你一个不入流的胥吏,也不看看站在这里的究竟是什么人。冲撞了吴大人,还不快快跪下请罪。”
原来,苏木看到马全眼睛里的凶光,就知道这家伙要挺而走险,当下就先发制人,给了他一记狠的。
然后对着盐兵喝道:“推官吴大老爷就在军械库里办案,有歹人意欲放火焚烧军械,已是不赦重罪,凡事都要他做主,尔等休要参和!否则,若乱起来走了。烧了军械,以纵火罪论处!”
顺着苏木的手指,众人看过去,就看到一个正七品的朝廷命官坐在值房里。
看到满地的尸体,又看到满眼都是火把。若是动起手来,还真保不准要点着什么。到时候,还真说不清楚了。
当下,面面相觑,再不敢有任何异动。
马全还在暴跳如雷,连声呼喝:“动手,动手。”
可明朝的军户地位卑微,一个正七品的朝廷命官在他们眼中,简直就是头上那片苍天,又如何敢乱来。
这下场面顿时安静起来,只余火把燃烧的声音,和马全声嘶力竭的呐喊。
这个时候,吴推官抬着一张椅子走了出来,直接坐在大门口,冷冷地问马全:“你是什么人?”
马全冷笑:“我是长芦盐运司使吏目马全,你究竟是什么人,敢带人攻占我盐司军械库?”
吴推官不屑地道:“一个小小的胥吏,同本大人说话,竟然站着,跪下!”
马全一呆,这才想起官民的分别,如自己这种身份,见了朝廷命官,是没有站着说话的资格。可若是一跪下去,这军械库就别想再拿回来,也别想再浑水摸鱼放上一把火了。
本来,依他的性子,就想心一横,直接杀进去的。
可手下的人一看到这个七品官老爷,心中却是怯了,根本不可能跟自己一起动手。
今日之事,已然是无可挽回了,等下见了刘大老爷、景大老爷和杨大老爷,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杨同知还好,自己毕竟是他的心腹;刘使同身份尊贵,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可景副使却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他会放过我马全吗?
一想到这个严重的后果,马全楞楞地站在那里,额头上的汗水溪流一样渗出来,落到地上。
看到吴老爷一出场,只咳嗽一声就镇住场面,作为他的亲戚,宗真也是得意扬扬,心想:这才是人上人的威风啊,这才是文官大老爷的气派啊!亏得有苏老爷当初将妹子嫁给老二,我宗真才有今日的风光。只需天两,宗某的名字就要传遍整个沧州了。不……苏老爷是个举人,将来也是要做官的,以他的手段,将来只怕比吴大老爷的官还大。说起来,苏老爷真是我宗真命里的贵人啊!
见马全还木呆呆地站在那里,宗真喝道:“马全,好大胆子,跪下说话!”
马全已经彻底傻了。
吴推官摆了摆手:“本官一向不肯同这种卑贱小人说话,多说一句也是脏了嘴巴,将他给叉出去!”
“是!”宗真和几个士兵轰然应了一声,就要动手。
马全这才醒过来,知道今天这事自己已经控制不住,须得尽快报告三位大人。
当下就恨恨地看了苏木一眼,也不废话,转身抱着头,急冲冲地跑了。
马全这一跑,其他的数千盐兵没以后了主张,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于是,以军械库大门为界限,两边人马相互对峙起来。
夜风猛烈起来,已是黎明时分,天气也冷。吴推官做在那里,始终保持着笔挺的腰杆。
苏木在旁边看得心中点头:我这个准老丈人虽然迂腐,却是争气凛然。一般官僚碰到这种麻烦事,多半会绕着走。否则,一个不好,就要将自己陷了进去。带兵跨地区攻占别人的军械库,就算查到实证,也免不了要被言官差上一本,对于自己的将来的仕途也是一笔污点。可为了他心中所谓的天地正气,将牙一咬,脚一跺,干了。
这大概就是古代士大夫的风骨吧!
苟利国家生死与,岂因祸福避趋之?
不知道怎么的,苏木一笑,心中却有些隐约的不好意思:算计一个老实人,我确实有些过分了。
第四百零八章 天亮了
“起来吧!”杨自烈笑着扶起了马全,这笑容显得恬淡而平静。
这里却不是沧州衙门的后花院,也不是州衙同知厅,而是长芦盐政使司的签押房。
没有其他人,整个盐司官衙显出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意识到今天晚上的事情关系到千万人的身家性命,官员和小吏们都在通宵值守,但一个个却垫着脚尖走路,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杨自烈虽然是沧州同知,可个人命运却已经同刘孔和于景亭二人栓在一起,当下也顾不得避嫌,直接坐镇盐司签押房中等着。
但等回来的却是这么一个坏消息。
可想,他心中不知道会震怒成什么样子。
马全跪在地上,身体不住颤抖,汗水落了一地。只要有人靠进他,就能明显地感觉到有一股热气逼来。
坏了三位老大人的事,马全知道这事的事情不能善了。他身份卑微,刘大人那里自然是去不得的,至于景大人,他可没那个胆子去面对。
想来想去,也只有来向杨自烈请罪。
在来的路上他也预想过,以自己同杨大老爷的关系,多半会逃过一命,但被他责罚一顿,却是免不了的。
可没想到,杨自烈却如此和蔼,这让他心中有些不安起来:“属下死罪,还请大老爷责罚!”
杨自烈却是一把将他扶起来,叹息一声:“这事情不怪你,是本官的错。以前听人说那梅富贵是扬州府吴推官的女婿,而吴大人恰好又经过沧州。按说,梅富贵被发配去盐司,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情,多半会通过岳家的关系前来说情;又或者,索性逃走,随他岳父一起去扬州躲上几年。”
他摸了摸有点发热的脑门:“却不想,这梅富贵竟然是个狠角色,不但不走,反进了军械库做看守。就这样还罢了,他要去送死,咱们成人之美就是了。可他竟然伙同岳父,攻占了军械库,每每出人意表。碰到这种人,能奈之何?”
马全的汗水收了些,心中也不是那么惊恐了:“大老爷,那吴推官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手头又有兵,小人身份卑微,却不敢造次,只能回来禀告。”
杨自烈:“恩,你这么做是没错的,辛苦了,下去休息吧,一切自有本官和刘大人、景大人做主。”
马全没想到这事就这么过去了,预想不到,有点口吃:“大……大老爷,那边……可如何是好?”
杨自烈笑了笑:“放心吧,你退下吧!”
马全这才是彻底的安心了,心中也是感激:杨老爷果然是一个仁慈的人。
然后,又小心提醒:“大老爷,那个什么推官不过是正七品,可没你品级高。更别说同刘使同、景副使他们比了。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事恐怕得你们亲自出马。”
“主意不错。”杨自烈拍了拍他的肩膀,和气地将马全给打发了。
等马全一走,杨自烈一张脸冷了下来,忙走进签押房的里屋。
里面点着两支粗大的牛油蜡烛,霍然坐着刘孔和与景亭两人,他们身前的几上摆着十几本帐,面前还放在一把算盘。而景亭手中正举着一支笔,显然是在做最后的核对。
军械库的事情两人刚才坐在里间,自然一字不漏地听得全了,都是一脸的灰白。
景亭性子急,将手中的笔狠狠地扔在地上,粗鲁地骂了一声:“作帐作帐,都到这个时候来,还做什么?马全无能,办事不利,咱们可都被他给害死了。”
杨同知也是长叹一声:“二位大人,最迟午后,钦差杨廷和大人就要到沧州了,银库那么大缺口,总得想办法填上才是。下官也没想到,这么简单一件事,马全竟然能够办砸,奈何,奈何!杨廷和迟早都是要入阁的,如今,沧州出了这么大一件事,正是他捞取政治声望的好机会,换成我也不肯放过。这次,咱们的麻烦大了。”
听他们这么一说,景亭一张脸变得苍白。
这个时候,一只没说话的刘孔和叹息一声:“这事当初就不该让马全去办,也不该因私费公,为了报私仇,要将梅富贵给牵扯进来。否则,若不是这个姓梅的,随意挑个人出来做替罪羊,神不知鬼不觉就将事情给办了,哪里会煮成夹生饭?”
他摇晃着花白的头颅,道:“那姓梅的案子我也听说过,此人本是真定一个普通农户,被征召去了大同前线。为了往上爬,竟然在沙场上杀出了一个前程。为了自己的富贵,不顾家中已有妻室,竟然将面皮揣在怀里,娶了扬州推官的女儿。当真是道德沦丧,无耻之尤。”
“这也还罢了,等到家里老妻找上门来,竟软禁在家里,又说自己的正妻得了失心疯。这种不要脸,不要命,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该做什么的无耻小人是那么好相以的?马全一个夯货,竟然去惹这种人物,就算是死一百遍,也不足抵其罪之万一。”
说到这时,一向宽厚的刘孔和已经咬牙切齿了。
景亭也怒视杨自烈:“杨大人果然使得好手下!”
语气中已是大大地不满。
杨自烈心中愧疚,低头不语,一想到此事的严重后果,心中又是急噪,道:“现在的关键是如何在半天之内将亏空给抹了过去。”
景亭气道:“难不成你我等还带兵去将军械库夺回来,再放上一把火。如此,还真当杨廷和是傻子了吗?不但亏空的事情说不清楚,只怕还被加上一条故意焚烧武库的罪名。”
杨自烈词穷:“下官也不是说要烧军械库。”
“不烧,又如何?难不成,杨大人还自掏腰包把亏空填上?”
杨自烈微怒,亢声道:“我不过是沧州同知,这盐库的亏空可找不到我头上来。”
“笑话,当年分银子的时候,你杨自烈可没推辞。”
看到两人吵成一团,刘孔和道:“安静,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确实,再烧军械库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如今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把亏空补上,要在杨廷和到沧州前办妥。对了,我们手头已经凑借了多少银子?”
景亭:“只有十万两不到。”
刘孔和微微一楞:“这么少?”
景亭:“时间太仓促,盐商们都说手头没多少现银。”
“不,他们有钱。”刘孔和摇头:“据本官所知,整个沧州城中的盐商手头的现银虽然不多,但在一天之内凑个五六十万应该不在话下,如此也有了缓和余地。现在咱们闲话少说,立即分头去找人,就算是威逼,也得把钱逼出来。就说,如果不给钱,明年他们也别想从咱们手头拿到一斤官盐。”
杨、景二人同是点头,说马上就分头出去办,务必在午时之前筹到五六十万两现银应急。
抬头一看,外面的天已经亮开了,这一夜却是一转而逝,过得好快!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吏飞快地跑进签押房,径直冲进里屋:“使同、副使……”
声音中充满了慌急。
本来,签押房不是任何人都能朝里面闯的,跟何况是这个节骨眼上。景亭眉毛一杨,就要出言呵斥。
那小吏急道:“朝廷朝廷……”
“朝廷什么?”三人心中一沉,同时喝问。
“朝廷的钦差老爷到了。”
“现在何处?”刘孔和急问,然后连声对杨自烈道:“自烈,你是地方官,马上去见杨廷和,不管用什么理由,拖他一个上午。”
还没等杨自烈点头,那小吏又道:“钦差进城之后,哪里也没去,直接进了我盐司的银库!”
“什么!”三人同时大叫起来,声音中满是绝望。
事发了!
事发了!
“梅富贵!”三人牙缝里同时吐出这个名字,这事因为牵扯到了这个小小的巡检,就变成万劫不复。
……
马全从签押房里出来,本以为难免要接受杨同知和另外两位大人的雷霆之怒,却不想就这么轻轻地揭到一边。
他松了一口大气,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得意,心道:杨老爷还是很看重我马全的,拿我马全当他一等一的贴心人看待,自然舍不得有任何处罚。
马全在盐司自有休息的房间,他也知道今天事关重大,也不敢睡,就泡了一壶浓茶,坐在椅子上发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将茶水都喝得淡了,外面的天也亮开了。
传来敲门声。
打开一看,原来是盐司的两个衙役。
这二人马全也是认识的,正是景亭景副使的心腹。其中一人手中捧着一大叠桑皮纸,看起来甚是奇怪。
马全强笑着问:“原来是阿大和阿二哥,这么早过来,三位大人可有吩咐。”
话还没有说完,阿大猛提朝前一冲,伸手就捏住了他的喉头,活生生将马全的那一声惨叫捏回了肚子里。
好个阿大,动手也是麻利,只一下就卸掉了马全的下巴,然后“劈劈啪啪”几声,将马全的双手拉得脱了臼。
竟是一手漂亮的分筋脱骨手,这手法,在沧州城中也能排上前几名。
马全疼得冷汗如雨,偏偏又叫不出声来。
正要反抗,阿二闪电般两腿过来,就将他两条小腿踢断。
这一招马全也识得,典型的裙底脚。
再看他的官靴尖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装了精钢鞋头。
这下马全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心中的恐惧如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一张桑皮纸蒙到他头上,然后就有一道冷水浇来。
接着就是另外一张,又是一道凉水。
就这样,一层接一层**的桑皮纸蒙到马全的脸上。
马全一口气憋在胸口死活也吐不出来,就好象要爆炸开来。
阿大低声在马全耳边道:“马全,你办砸了差事,景大老爷说再留你不得。也是大老爷开恩,说是看在杨大人的面子上赏你一条全尸,安息吧!”
第四百零九章 登场
钦差提前半天抵达沧州,并第一时间查封了银库的消息传到盐运使司衙门之后,刘、景、杨三人心中同时闪过一个词“事发了。”
杨廷和到沧州的第一件事就是直杀银库,显然是已经知道长芦盐司亏空的底细。
这个时候,说什么,做什么都晚了。
就算他们提前在盐商手头凑集到五六十万两白银,也是无用。
先前,刘孔和还打算先借点银子放在银库里,待到杨钦差问起之时,就以其他理由先延缓一阵子,然后想办法把缺口堵上。
如今,杨廷和自然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
等待他们的,将是不测的命运。
杨自烈和景亭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到他们脸上的惨白。
景亭性子急,忍不住回头看着刘孔和,叫道:“使同,现在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呀?”
作为三人之首,刘孔和只是颓废地坐在椅子上:“不知道,不知道,本官什么也不知道。挪用库银,证据确凿,左右都是一个死字。就算是死了,一个贪墨的罪名却是跑不掉的,千秋之后,也要被后人唾骂。刘孔和啊刘孔和,你都一把年纪了,想不到临到老时,却是晚节不报。身为长芦盐司的同知,上不知道报答天恩,下辜负黎民百姓期许,已是无颜活在世上了。”
说到这里,他眼眶里挤出了几滴浑浊的老泪,喉咙里发出带着浓重痰音的呜咽。
他这么一哭,景亭就急了:“使同,都火烧眉毛了,哭又何用,你老还是先拿个章程出来。再过得片刻,只怕杨廷和就要来了。到时候,他手握王命旗牌,将你我都下到监狱里。分别询问,一对口供,咱们就永世翻不了身了。”
景亭身为盐运副使,在长芦盐运使司衙门中主管军事和刑狱,按照后世的说话,就是负责纪检的干部。这个时候,他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应付上级的刑讯。
以此刻的情形来看,要想全身而退自然没有任何可能。如今,只能想办法先串供,身上的罪名自然是越轻越好。
官职自然是保不住了,最好能够弄给流放,实在万不得以,怎么说也得保住性命。
可问了半天,刘孔和还是不停地哽咽:“本官又能什么法子,还能怎么样?当初我就告诉你们不要截留不要截留,就算到时候查起来,咱们没得一文钱好处,怎么也说得清楚。如今却是好了……”
景亭顿时急了眼,声音高亢起来,语气也有些不客气:“大人,怎么又扯起当年的事情。那个时候,你老家来信说要修宗祠,族中子弟要读书,桩桩件件都需银子。下官也是一时新热,这才以大人你的名义解了钱过去,如今却反怪到我头上了?”
听到两位大人闹了起来,杨自烈只觉得心中一阵阵虚荡荡无处着落,眼前也阵阵发黑,伸出手去狠狠抓住椅子的扶手,这才强行稳住身形。
景亭又道:“没错,那两百万两的空缺,我姓景的拿了二十万,刘大人你拿了六万,杨大人得了十一万,衙门中其他官员分了十万。都剩余的一百五十三万两可都送到上头去了,这次杨廷和要将事情搞大,好,好,好,咱们索性就闹起来,到时候看谁最后倒霉?”
听他这么说,杨自烈大惊,眼前又能视物了,大喝一声:“不可!”
这一声震得窗户纸沙沙着响,景亭回过头来看着他,怒道:“难不成咱们坐以待毙不成?”
杨自烈的眼睛里突然沁出眼泪来:“死则死尔,怕之何来。不过,蝼蚁尚且偷生,此事情牵涉甚大,若你我咬死不招,上头考虑到舆情和体面,或许还能留我等一条生路。若是都招了,那才是真的一个死字,难道景大人你还看不明白,无论我们说什么,到时候,朝廷肯定会将所有罪名安到你我头上。与其如此,还不如都认了。”
景亭叫了一声:“不,这可是两百万两啊,怎么能认?如果认罪,能活吗?”
杨自烈还在撒泪:“不认,肯定死,就连族人家小都要受到牵连。若认了,或许我等也是一个死字。但上头看到我们付出一腔子热血的份上,或许会放儿女一条生路。”
景亭呆了片刻,也没有了力气,“如此说来,左右都是一个死字。”
刘孔和抹了一把脸:“其实,也没必要那么早就认罪,先拖着吧,拖下去,总归能有点希望。”
杨自烈也点点头:“刘公说得是。”
刘孔和强提起力气:“既然钦差大人就要到了,咱们回大堂里等着吧!”
他喃喃道:“至于大开中门迎接,既然杨廷和一来就封了银库,咱们也不用跟他那么客气。”
于是,三人就出了签押房,来到大堂,整理好官袍,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
整个盐运使司寂静得跟坟墓一样,银库被钦差查封的消息早已经传了过来,一时间人心惶惶,所有的官吏都坐在衙门里候着。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太阳渐渐地升高,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轰隆的脚步声,显然是来了一支军队。
然后,就有人高声下令:“捉拿盐司上下所有正九品以上官员,查封帐房!”
坐在大堂中的三人同时定睛看出去,就看到队伍的最前头是一个正三品的朝廷命官,如果没猜错,此人应该就是钦差大臣杨廷和了。
杨廷和身边则跟着一个正七品的中年官员,这人显然是攻占军械库的扬州府推官吴世奇。
在杨钦差身边,还跟着一个身着儒生袍的二十出头的青年。
这人同杨廷和说说笑笑:“介夫公,以前在京城时,学生同你一道所上的最后一课,好象是《诗经》《硕鼠》吧,想不到,再次见面,却抓到三只大老鼠,这人生的际遇,真是离奇,也让人意想不到啊!”
杨廷和冷着一张脸:“你我虽有师生之名,却无师生之实,杨某可没有收你入过门。”
那个青年书生正是苏木,杨自烈一呆。很明显,这个梅富贵同杨廷和关系非常密切。
第四百一十章 暴露身份
而且,这姓梅的好象还差点做了杨廷和的门生。
他一个普通的边军军汉,怎么可能入得了杨廷和这种未来宰辅的法眼。
这人既和杨廷和关系密切,又是吴推官的女婿,显然在文官集团中有很大背景。看来,这次攻占军械库,请杨钦差查封银库一事就是此人手笔。
杨自烈以前可是从来没将苏木这么个小人物放在眼里,可没想到,这次却栽在这么一个不入流的小官手头。
禁不住叹息:天意,天意啊!
……
杨廷和、苏木、吴推官三人走进大堂之中。
其他士兵却没有跟着进来。
苏木等人同时站在那里上下打量着刘、杨、景三人。
杨自烈三人知道今天肯定是讨不了好,都没有着声,只静静地坐在那里。
吴推官见他们如此拿大,面上带着一丝厌恶,“呸”一声:“蟊贼,蛀虫,站起来回话。谁是刘孔和,谁是景亭,谁是杨自烈?”
还是没有人说话。
杨廷和与吴推官手下的几百兵丁则四下捕人,不片刻,外面就传来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叫声“冤枉啊,冤枉啊!”
就看到一个盐司的从六品判官满头是血地被两个士兵从屋里拖了出来,口中不住喊:“刘使同,景副使,救命啊,救命啊!”
他的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光着脚在地上不住顿着腿,显得甚是可怜。
堂堂从六品朝廷命官,被人打得跟一条狗似的,大堂中的刘孔和看得心中一阵酸楚,正要站起来,旁边的杨自烈一把抓住他的手。
杨廷和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冷笑道:“两百万两库银不翼而飞,见了皇命钦差,倨傲无礼,已是大不敬。我来沧州时就听人说,长芦盐司是铁打的营盘,针插不进,水泼不入。都成了国中之国,封建诸侯了。我当初还不相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啊!”
他指了指苏木:“苏木,你在沧州已经有些日子,应该识得他们,说说,这三个贼子分别是谁?”
这一句“苏木”顿时让杨自烈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叫道:“你不是梅富贵吗,什么时候成了苏木?”
苏木微微一笑,拱手:“见过杨同知。”
“原来你就是杨自烈。”杨廷和皱了一下眉头:“那么,谁是刘孔和,谁是景亭?”
“啊,你是苏木苏子乔!”刘孔和猛地瞪大了眼睛:“就是那个‘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那个苏子乔,如此词句非堪破人生者不能为之。老夫以前本以为苏子乔乃是一知天命的老者,却不想今日一见,竟是如此年轻!”
“什么,他是苏子乔!”听到他的话,杨自烈大叫起来。作为一个老进士,他如何不知道此人。单说苏木,他或许不知道,可一听到苏木字子乔,立时就想起来了。
这一年来,若问起文坛上谁的风头最劲,自然是舍苏子乔其谁?
一曲《临江仙》已是震动天下,至于其他风格婉约的词曲,更是在坊间市井传唱不息。
到如今,诗坛七子老的老,死得死,已然式威。如果不出意外,这个苏子乔当是未来三十年独领文坛风骚者,当为一代大家。
对于苏木的诗词文章,杨自烈也是非常喜爱。同刘孔和独崇《临江仙》不同,他更喜欢那首“山一程,水一程”日常也时时吟唱。
却不想,这个梅富贵竟然就是苏子乔。
堂堂一代词宗,无论如何也同一个粗鲁军汉联系不到一块儿。
这突然发生的一幕让杨自烈脑袋里嗡一声,陷入了混沌。
盐司副使景亭自从十多年前中了进士之后,就将书本扔到一边,在他看来,八股文章什么的,不过是仕途的敲门砖,一旦做了官,自然要丢到一边。
这十年来,他就没有摸过一天书本,一味纵情声色,对于文坛上的事情,自然是毫无兴趣,多听一句都觉得无聊。
听到刘孔和的话,他有些疑惑,忍不住问:“刘大人,这个苏木究竟是什么人物,官很大吗?”
“原来你就是刘孔和,那么,你就是景亭了。”杨廷和哼了一声,先前三人耍赖,不肯自报家门,他心中还有些恼火。想不到,苏木上前只说了一句话,就不动声色地甄别出三人的身份。
刘孔和这才长叹一声站起来:“见过钦差,罪官刘孔见过天使。”就跪了下去。
既然刘大人带了头,其他二人也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跪了下去。
刘孔和这才转头对身边的景亭道:“苏木乃是当今最有名的青年才子,还是白身。不过,若说起权势,只怕这世上还真没人比得了。此人也就朝中的阁老和少数几个大人物知道。陛下东宫龙潜时的首席先生,先帝临终时的遗诏的执笔人。”
“什么?”景亭忍不住低呼一声。
想不到刘孔和也只知道自己的名字,苏木有些微微得意。
身边的杨廷和又想起以前在西苑时于苏木之间不快,忍不住冷哼一声。苏木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忘形,就收起笑容,挺直了身子。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两条人影朝他扑来,同时大喝:“好贼子!”
苏木一时不防,竟被他们扭住了。
这二人正是杨自烈和自己的准老丈人吴世奇,一左一右,都是扭曲的面孔。
苏木吓了一跳:“做什么?”
吴世奇气愤地叫道:“苏木,你什么时候入的东宫,什么时候起草了先帝遗诏,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老夫?”
而杨自烈则大骂:“苏木贼子,你如此身份,竟然隐姓埋名来做巡检,意欲何为?苍天啊,马全你这个卑贱小人,你惹谁不好,偏要去碰苏子乔,若非你,本官怎么会落到如此田地?马全小人,本官要杀了你,杀了你!”
杨自烈心中痛苦得要滴出血来:如果没猜错,苏木来沧州定然是得了皇帝的旨意,又或者是张太后的意思。也只要这两位大明朝的当家人才使得了这种人物。当初弘治皇帝大行那一夜,具体情形他虽然不知道。可接下来就淮王病死、东厂大换血,就连当初的长芦盐司转运使也被罢免。就算再笨的人,也知道那一夜并不想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巡检司巡检,苏木究竟是怎么回事?”杨廷和一呆,忍不住问。
苏木身份顿时出了一层细汗,心叫一声不好。
第四百一十一章 终于等到圣旨了
苏木来沧州办的是皇帝家的家事了,他老朱家的人实在太荒唐。正德皇帝且不说了,就没有个正形。不过,他好歹是个男人,大不了被文官们骂一句昏君了事。
问题是,太康公主是女人啊!、
女人出宫在外面浪迹天涯,保不准会出什么事。
就算没什么事,经百姓的口一传,也会被莫名其妙地涂上一层桃色。
所谓绯闻就是这么出来的。
明朝太祖乃是草根出身,得国极正。
可正因为出身不好,其实,百姓对老朱家并没那么尊敬。
尤其是仁宗宣宗之后,至于弘治朝,文官权力极大,制衡皇权。加上朱厚照的胡闹,皇家在民间已经有进一步变为笑谈和八卦来源的趋势。
在苏木看来,老朱家的情形和后世的英王室相差仿佛。
编排皇帝家的吃喝拉撒依旧饮食男女,成为广大劳动人民喜闻乐见的趣事。
如果再让他们知道太康公主出宫三四个月了,也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样的丑闻。
这样的后果苏木不敢想,也承受不了。
若是等下杨廷和询问起来,又该如何回答。
心中有事,就被杨自烈拉得一个趔趄。
杨自烈还在疯狂地大叫:“我怎么不杀了马全,我怎么不杀了马全!”
如果没想错,正德天子能够继承位,定然和苏木这个东宫首席幕僚有莫大关系。能够精通屠龙术的人,自然是姚广孝那样的妖人。
先前在签押房中刘孔和发怒时说马全竟然去惹苏木这样一个人物乃是不明智,说梅选检不是个好相以的之时,杨自烈还不以为然。
现在,当梅富贵变成两代帝王的随侍大臣苏木时,他却是信了。
遇到这种人,你躲都来不及,偏偏那马全要拼了命朝人家跟前凑,找死也不是这种找法。还牵连了整个盐司,到时候,这惊天大案一起,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想到这个可怕的结局,杨自烈只想将马全碎尸万段。
他却不知道,不劳他亲自动手,马全早已经被景亭含愤给弄死了。
杨自烈叫了半天,声音一哑,一口逆血吐了出来,血淋淋喷了一心口。
这一口气泻了,只觉得身上再没有一丝力气,软软地倒了下去。
苏木忙对旁边的准丈人道:“吴大人,等下再说,等下再说。”
一个兵丁进来,跪在杨廷和的跟前禀告:“禀钦差大老爷,禀吴大老爷,盐司所有官吏都已经缉拿关押,请大老爷示下。”
有兵丁在,吴推官这才放开苏木,眼睛里依旧闪着愤怒的光芒。
“来人,摘了这三个蟊贼的官帽,脱了他们的官府,下到盐司的监狱里待罪。”杨廷和下令。
一群士兵冲进来,扒衣服的扒衣,抓人的抓人,不片刻就将刘孔和、景亭和杨自烈拉了出去。
大堂里只剩下苏木等人。
吴推官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职责,拱手施礼:“钦差大人,接下来本官该做些什么,是不是带兵回扬州?”
杨廷和坐在首席,想了想,道:“这次沧州长芦盐司亏空库银竟达两百万两之巨,事关重大,若是传出去,只怕要震动天下,乃是我正德朝以来第一大案。杨大人乃是当事人之一,此刻只怕不宜再回沧州,且带着手下兵卒在沧州等上几日,待朝廷再派人过来问案之后,再做打算。我已写好了奏折,将这里的情形以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城。沧州离京师也不远,最多三五日,应该就有旨意下来。”
吴推官:“钦差大人说得是,下官就留在沧州。”
“至于苏木你……”杨廷和淡淡地看着苏木。
苏木站起身来。
杨廷和的语气很不好:“苏木,身为天子进臣,岂能插手地方事务,若是传将出去,陛下颜面何在?这次你帮我揪出三只硕鼠,对国家也是有功劳的,功过相抵,就不追究了。”
苏木没想到杨廷和倒是责怪起自己来,瞠目结舌半天,才无奈地回道:“杨大人说得是,苏木受教了。”
杨廷和又森然道:“我不管你怎么来沧州的,又为什么使用化名,陛下任性胡闹,你这个做臣子的缘何也如此荒唐?此间之事于你无关,退下吧!”
说着就一挥袖子,赶苏木走。
苏木也不好发作,毕竟,自己身上这个举人功名可是杨廷和给的,他可是苏木名义上的座师,即便杨廷和不承认这一点。
天地君亲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是封建人伦,丝毫乱不得。
只得憋了一口气,一拱手。
在走之前,苏木小心对吴老先生道:“吴大人,我住在同福客栈,那里的环境甚是清雅,要不,你也搬过去?”
吴老先生怒道:“我乃是朝廷命官,自可住在驿站,这是制度。还有,盐司这里的案子也少不得本官,我住在盐司衙门正好。”
他说这义正词严,杨廷和看得暗自点头,心道:“这个吴世奇虽然不是进士出身,但一身风标,也能看出乃是真正的正人君子。”
苏木连连受气,偏偏都是师长,也发作不得,只得厌厌地出了盐司衙门。
本以为自己立下这么一件大功劳,怎么说也得受些奖励。如今反落到如此下场。
出了衙门,站在烈日下的大街上,苏木心中一阵迷茫,却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巡检早被罢免,自然是回不去。军械库,还是算了,岂不要仍杨廷和与吴老先生笑话,免不得一通呵斥。
做衙役可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情,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堂堂举人去当差,那不是自甘堕落吗?
至于回京城,太康公主之事一日不了,他一日不敢回去。
想了想,好象也只有回客栈。
好在盐司如此惊天大案必然会震动朝廷,做为当事人,一旦主要人犯解送京城受审,他苏木也免不得要跟着回去。
如此,沧州的局就算是破了,张太后也不会无故将自己留这里。
想到这里,苏木心中又高兴起来。
正如杨廷和先前所说,也许再等得三五日,朝廷就会有旨意下来,且再等上一阵好了。
沧州这鬼地方,我是不愿意再呆下去了。
天气热,太阳大,街上也看不到几个行人。
不片刻就到了客栈,外面却做了不少人在吃酒,见了苏木,都哄一声站起来,纷纷上前拱手施礼:“梅老爷你可算回来了,可有事?”
“梅巡检,听说昨天晚上扬州府吴推官带兵将军械库给占了,你不是在那里当差吗,具体情形如何,快说说!”
“对了,盐司上上下下被钦差大人一锅端了,那么多大人同时倒霉,究竟牵涉进什么案子。梅老爷,你也是场面上的人,可听到什么消息?”
……
所有人都是一脸的亢奋。
苏木没好气地说:“我现在又不是巡检,也就一个小小的看守。天半夜,库房希里糊涂就被人给占了。我还能怎么着,就在那里等着。等到现在,就被人打发回来了。”
就有一个人笑道:“梅老爷你说笑呢,那吴大老爷不是你的岳丈吗,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
众人都同时醒悟:“是啊,梅老爷你就透露一点吧!”
苏木没想到众人这么八卦,偏偏又都是熟人,又不好发作。
只得气道:“什么岳丈,上次那事之后,吴大人就同我翻脸,说没有我这么个女婿,这下,各位可满意了?”
众人都叹息一声:“想来也是如此,梅老爷倒是可惜了。”
苏木又是一翻白眼,想起可恶的吴老二。如果没猜错,他现在正住在驿站里,享受着公费吃住,就道:“各位也是问错了人,那吴公子不是吴老爷府上的公子么,现在正住在驿站里,你们要打听消息,自去找他就是。”
“对啊!”就有人一拍大腿:“问他去。”
“可是,吴公子什么人物,肯见我们吗?”
“你笨啊,吴公子是宗大官人的妹夫,要不,咱们找宗真打听消息去!”
“同去,同去!”
一群好事者一脸兴奋,呼啸一声出了门,急得客栈老板娘在后面喊:“还没有会帐呢!”
苏木扑哧一声笑起来,看样子,宗真有大麻烦了。
这一笑,有想起也许三五日之后就要回京城,他心情又好了起来。
就提起精神回到自己所住的院子,心中寻思着这几日该干些什么打发无聊的时光。恩,反正闲着无事,干脆去东面海边的盐场看看,开开眼界。
顿时就来了游兴,忍不住叫道:“赵葫芦,收拾一下。”
这一喊,才想起,赵葫芦已经被他打发去了京城。
此刻,院子里竟然是空无一人。
又想起昨天同梅娘的旖旎风光,苏木忍不住进了书房。
豁然见到,书桌上放着一包银子,正是自己给梅娘的盘缠。
书屋的墙壁上则贴着囡囡往日临的帖子。
可以刹那,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惆怅从心底升了起来。
这下,苏木再没有心思出门了。
接下来又过了五日,苏木整日只把自己关在院子里读书写字。
到第六日的时候,杨廷和派人来叫他过盐司去,说是朝廷已经有了旨意。
苏木精神大振,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同那三个犯人一起回去了。
第四百一十二章 暂领盐司
这次朝廷派来沧州的队伍规模颇大,有一个宣旨太监,两个锦衣卫总旗,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也各自来了一个七品官员。
可以说,明朝三法司和厂卫五个强力部门都被这桩涉及两百万两白银的大案给惊动了。
这群人来沧州的主要目的是宣旨,并押送相关人犯回京。
天使到来,先后两个钦差,盐司幸存的没有被牵涉进贪墨案的官员们也都齐齐站在大堂里,将里面挤得水泄不通。
旨意一共同有两道,一道是给杨廷和的,命他收集到足够的证据,然后会同众人一道、起回京城,会审长芦盐司贪墨案。
其实,这案到现在已经是证据确凿了。
长芦盐运都指挥司的银库已经被杨廷和先一步贴上了封条,到现在,库房里面只余白银五千多两,这么大的空缺足以说明一切问题。
在真实历史上的杨廷和本虽然在嘉靖朝的时候做到内阁首辅一职,可这人一身正气,铁骨铮铮,在大礼仪一事上将嘉靖闹得下不来台。这样的人物,身上却没有半点裱糊匠、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气质。
拿下刘孔和、杨自烈三人之后,他立即开堂问案。
无奈这三人自知道罪恶深重,索性一言不发,来一个死猪不怕开水烫。
他们不说话,杨廷和也不害怕,干脆在盐司其他官员身上找突破口。
一连审了五天五夜,不眠不休,将一张脸都熬白了。
这一审,连他都被吓住了。涉案官吏总数达三十四人之巨,可以说,整个盐运都指挥司从上到下被连根拔起。
可想,此案若传了出去,立即就会震动天下。
下面的人招了,贪墨的款项也核实完毕。
可这么多银子的去向却是一个迷,毕竟是一百多万两银子,若用船运,也得动用十几艘大船,只要从这上面查,总归能找到蛛丝马迹。
于是,杨廷和有将当初运银子的船家、水手都通通抓起来拷问。
本以为这些银子定然是被这三个蛀虫运回老家去了,可一问,船家说,这么多钱却是送去了京城。
看到这些口供,杨廷和倒是抽了一口冷气,感觉事情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搞不好还牵扯到朝中的大人物。
等到朝廷派来押送人犯的人一到,就将证词一脚。
看了口供,所有的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没想错,这应该是正德朝的第一大案了。
连声说,还是快些将人犯带回去为好,夜一长,梦就多,得尽快挖出幕后那人,否则,也不知道这朝局会乱成什么样子。
于是,众人聚在一起商量,事不宜迟,明日就解了人犯出发。
除了三个首犯,盐司还有三十四个从犯,加上书办、小吏、门子、船家、水手,总数上百人
恶有恶报,天道循环。
可如此一来,长芦盐运都指挥司几乎却被一网打尽,加上转运使一职空缺、指挥同知空缺、副使空缺,群龙无首,基本算是停摆了。
按说,盐司的官员大部分中箭落马,为了维持衙门的正常远转,应该尽快派人过来上任填补空缺。
可一下子空了这么多官位,吏部手头也没有这么多人手可派,按照刘健刘阁老的意思:总归要等到明年会试结束,录取了新的进士之后,才好动其他地方调人过来。
就暂时这么着吧!
刘阁老的意思大家都明白,长芦盐司的可是天下一等一的肥缺,任何一个官职后面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让谁上,不让谁上,都要仔细斟酌,否则就是一场大风波。
总归要平衡好朝堂中的各方势力,务必要让所有人满意才好。
而就目前来看,如何平衡,还需时间,盐司的缺,就不补了。
先叫一个人暂代转运使一职,以剩余的原班人物暂时维持。
因此,就有了第二道圣旨。
宣旨的太监苏木也识得,正是当年东宫的旧人,姓林名森,以前在西苑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小人物。后来正德皇帝得继大宝,此人好象在皇宫里做了个少监,也算是个管事牌子。
当初在京城的时候,苏木也留意过东宫旧人的安置,听到这个林森突然做了管事,还抓了半天脑袋。这才想起,此人正是正德帝身边的八虎之一,在史书上也是留下了名字的。
只不过,此人为人低调,就算在后来,好象也没干过什么事,在八虎中,纯粹就是个凑数打酱油的。
等将第一道圣旨宣完,林森咳嗽一声,尖着嗓子道:“既然人犯已经抓捕,证据也收集完毕。还请各位大人明日押送相关人等回京缴旨吧!”
杨廷和作为一众官员中地位最尊贵之人:“遵旨。”
林森又道:“皇帝陛下和太后娘娘又说了,盐司事关国计民生,还得暂时维持下去,得找个人暂代几月。”
这话一说完,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到杨廷和身上。
杨大人乃是翰林院侍读学士,无论品级还是威望都足以担任此职。确实,也只有此人才震得住场面。
杨廷和也以为自己可能会留在沧州,不觉皱了一下眉头。说句实在话,他内心中却有些不愿意。
作为一个志在入阁之人,留在翰林院这种地方养望是最佳选择。就算要下到地方,也得去偏远之地。入盐司这种地方,牵涉的面实在太广,又有大笔现银进出,一不留神,鬼才知道什么地方会出纰漏。若被言官抓住把柄,群起而攻之,名声受损,以后还怎么入阁?
而且,明朝好象有个不成文的官场潜规则,像杨廷和这种曾经执掌过中枢的要员,一旦被派到地方上任正印官,尤其是油水十足的衙门里,那就说明向上的通道已经阻绝。作为补偿,叫他们到一个好地方养老发财。、
说起来,还真有点像后世的官员年纪一到,要退下去之前,这才派去一个大国企做董事长,拿几年百万年薪之后退休。
苏木也以为杨廷和要被留下来,心中一惊:不对啊,这杨廷和身为翰林侍读,说起来也算是正德皇帝的东宫旧人,至少名义上如此。在刘健他们被刘瑾赶出内阁之后,就做了阁臣,到这一干就是十多年,到嘉靖朝的时候更是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元辅。而且,老杨又立了这么大一件功劳,声望正著,怎么反被下派了呢?
第四百一十三章 出乎意料的人选
苏木本忍不住叹息一声,以老杨的本事,将来回朝还是有可能的。不过,这几年算是要荒废在地方上了。
至于以后,物是人非,离开中枢决策部门,却说不清楚。
这一点,大概可以用蝴蝶效应来解释吧。
据说苏木所知,在真实的历史上,长芦盐司的贪墨大案根本就不存在。
即便盐司等人存在贪污情弊,没有他苏木从中搅局,盐司等官员也能从容布置。无论是拆东墙补西墙,还是放火少军械库这种乾坤大挪移,总归是平安过关了。
就因为有他这个蝴蝶在,将如此惊天大案揭发,这才有杨廷和愤然出手,用钦差身份将盐司一窝端。
而这桩案子好象还牵涉到朝中一个大人物,老杨算是犯了人家的忌了,被人报复,留在沧州也有可能。
哎,杨廷和看似立下大功,确实却趟进了浑水,也是运气不好使然。
林森笑了笑,突然出言道:“杨学士,陛下和太后的旨意是叫你押送人犯回京,可不是留在沧州。”
这下,不但杨廷和,就算是和他有些不愉快的苏木,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作为苏木,虽然和老杨闹得不愉快,可人家好歹也是自己的座师。况且,对于杨廷和的人品,他还是非常佩服的。
君子,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值得人尊敬的。
不过,如此一来,未来的盐运使的人选却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所有人都开始东张西望起来,毕竟盐运使乃是当今天下最肥的缺,即便是大省的封疆大吏也未必比得上。品级也高,盐运使可是从三品的高官。
再场众人都是正七品,根本就没这个资格担任。而朝廷好象也没有另派官员过来,这就奇怪了。
林森很满意大家面上的疑惑,就好象一个说书先生,在出**前,得先将人的胃口吊起来。
等到大堂里彻底安静下来,他才咳嗽一声,拿起一份圣旨,道:“扬州推官吴世奇跪下接旨。”
“啊!”所有人地低声叫起来。
吴老先生也是一呆,然后懵懵懂懂地跪了下去:“臣,吴世奇接旨。”
林森的声音大起来,这道圣旨很短,大意是,吴世奇这次揭发盐司贪墨大案,功劳卓著。又能当机立断出兵占领军械库,勇于任事,太后和万岁龙颜大悦,着,令吴世奇暂代盐运转运使一职,不急着回扬州府,日后还有圣旨云云。
“啊!”这下,惊叫声大起来了。
任谁也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吴推官竟然连升四级,从一个七品芝麻官,摇身一变,成了巡抚一级的封疆大吏。
这是在做梦吧?
一想到盐司的威风,一想到每年几百万两银子过手。大家的眼睛里都满是羡慕嫉妒恨。
苏木也吓了一大跳,心叫一声:乖乖,想当初在京城的时候,皇帝想让我做户部的郎中,结果还惹出一场大骚动,被刘阁老个否决了。皇帝和太后这么干,难道就不怕百官上折子弹劾,吏部直接将圣旨给封驳退回去了吗?
吴老先生这回是捅马蜂窝了。
念完圣旨之后,林森将圣旨朝吴世奇手中一塞,笑眯眯道:“吴大人,接旨谢恩吧!”
吴老先生一张脸涨成通红,上面布满了黄豆大的汗水。
林森咯咯一笑:“怎么,高兴坏了?”
吴世奇却突然猛地一磕头,结巴道:“臣……臣……”身体晃,就瘫软在地,好象是因为兴奋过度,晕厥过去的样子。
他一个老宅男,做梦也没想到过自己能够走到这一步,就好象是一个穷光蛋突然中了五百万的**彩。
老实说,苏木也很替这个准老丈人高兴。一见他倒了下去,吓了一跳,生怕他因为兴奋过度有个三长两短。
忙跑上前去,低头一看,吴老先生还好,就是身子颤个不停。
正要问,突然间,杨廷和怒喝一声:“这是乱命,吴推官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官员,又不是正经出身,骤然擢拔到如此重要的位置,传了出去,岂不让人笑朝廷官员任免如同儿戏?”
他走到林森面前,喝问:“这道旨意可是经了内阁之手?”
“对,可是内阁同意的?”盐司剩余的官员,包括三法司的人也同时叫了起来:“乱命,乱命!”
看到群情激奋,刚开始的时候,林森还摆着架子,喝道:“怎么着,你们要造反不成?这道圣旨可是太后娘娘拟订的,又有万岁爷的御笔批红用玺,那不成还是假的?就算没经过内阁点头,又如何,难道内阁还大过皇帝陛下,大过慈圣皇太后不成?”
他这一喝,杨廷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声音震得众人耳朵里嗡嗡这响。
“狂妄,悖逆!”林森继续大声呵斥。
杨廷和不屑地一挥袖子:“原来是皇帝陛下直接的下的中旨,不经过内阁,这圣旨就不算数。”
“对对对。”众官也同时出声助威。
苏木听得不住皱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林森还在同杨廷和争执,但看到众文官凶横霸道的神情,却莫名其妙地有些畏惧,道:“也就是暂代,万岁爷和太后娘娘说了,吴世奇也就这几个月暂领盐司,等朝廷派新的转运使来,自卸了差使回扬州去,依旧做他的推官。这圣旨已经发出来了,你我都没权利退回去。”
“住口!”杨廷和哼了一声,打断林森的话头,然后低头对吴世奇道:“吴推官,你虽然是举人出身,可也算是读书种子。读了一辈子圣人之言,想必也懂得朝廷的礼制不可费的道理。官员选拔,乃是国之重器,自有一套法度。非进士不得为官,这可是朝廷的规矩。若你还知道些廉耻,就将这道中旨退回去。如此,天下还敬你是难得的正人君子。”
杨廷和这话有个讲究,原来,明朝的制度,皇帝所颁布的圣旨首先得交去内阁让阁臣看看,等到阁臣们点头了,这才派人出去传旨。
可明朝的文官势力颇大,一旦皇帝圣旨不合心意,就直接退还回去叫皇帝重写,这叫着封驳。
也因为这样,皇权受到了文官们的极大约束。
因此,碰到性格刚强的君主,索性越过内阁直接将圣旨下到当事人手头,来个生米煮成熟饭,这叫着中旨。
中旨因为程序上没走完,并不具备完整的法律意义。
受旨的人若是接了还好,若是不想接,却可以将圣旨退回皇帝手头。
这样一来,皇帝拿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所以,今天这事,只要吴世奇拒不接职,这到圣旨自然就变成一张废纸。
正德皇帝一向胡闹,虽然还有半年才能亲政,可对于他的性子,文官们已经摸得熟了,也都非常担忧。
一旦这个荒唐的万岁亲政,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所以,未雨绸缪,早就提高了警惕。
杨廷和自然知道,这种将一个举人出身的七品官直接提拔成从三品的盐司转运使的荒谬绝伦之事,定然是皇帝手笔,此例一开,朝廷颜面何在,百官以后还怎么制衡皇权?
如今,只能劝吴推官将圣旨退回去。
他这一席话说得义正词严,众官听得也是默默点头,心道:不愧是翰林院学士,杨学士这话说到咱们心坎里去了。
按道理,杨廷和也已经将道理说明白了,而吴举人又是真正的读书人,一向视富贵如浮云,定然会接受他的提议的。
可他们还是错误估计了一个宅男的心理承受能力,实际上,老先生此刻已经陷入了混沌之中,没当场晕到就是好的了。
杨廷和见他没有半天反应,心中恼火,又狠狠地朝苏木看了一眼,示意他出言相劝。
苏木和吴世奇的翁婿关系,他也有所耳闻。
苏木刚才正想起当初刘健刘阁老同自己所说的话,自然一旦老先生接了旨,名声就算是彻底地败坏了,就要成为天下读书人口中的笑柄。搞不好还被写进小说、戏词里,被当成反面丑角,传唱个几百年。
他知道其中的起来,忙拉吴举人一把:“老先生,这官当……”
话还没有说完,陷入混乱的吴推官喃喃道:“你叫我当,我就当。”说完,眼睛一翻,就彻底昏厥过去。
他一把年纪,又遇到如此大事,精神上终于崩溃了。听到苏木说出一个当字,就胡乱地应了一声,直接昏迷了。
“小人!”
“蟊贼!”
“呸!”大堂中,所有的人都在痛骂?
杨廷和一张脸更是气得青如蓝靛,指着苏木的食指不住颤抖:“苏木啊苏木,你这次不顾个人安危,挖出沧州盐司的一群贼子,杨廷和还高看了你一眼。却不想,你和你岳丈一般,都是热中功名利禄的无耻小人。你好好一个举子,在诗坛上诺大文名,来年一旦中了进士,就是闻名天下的大名士,又为何自甘堕落于此。以后,休要再别人面前提起我的名字,你我师生情分,今日一刀两断。”
说罢,就拂袖而去。
其他官员也同时鄙夷地看了苏木和吴举人一眼,转身离去。
有冲动的青年官员甚至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苏木听到目瞪口呆,喃喃道:“我是说‘老先生,这官当不得’啊!”
“咯咯,好,好,好,吴大人说是要当,那就当吧!”林森得意地将圣旨放到昏过去的吴推官手上,示意两个锦衣卫:“还不快扶吴代转运使下去歇着。”
苏木无奈地摇头,正要问林森自己是不是明天就随杨廷和他们一起回京作这件贪墨大案的人证。
林森突然低声道:“苏先生果然是陛下的股肱之臣,第一信重之人,今日竟然不顾个人名节替吴大人接了旨意,回京城之见了慈圣太后和万岁爷,将今日情形据世禀告。”
苏木苦笑。
林森又道:“苏先生,请随我去静室,陛下另有密旨。”
第四百一十四章 新差遣
苏木心中奇怪,如果要叫我回京城,直接说就是了,干吗又叫我去静室宣旨?
难不成,张太后还要问太康公主一事?
自己来沧州已经两个多月了,也是该给人家一个交代。
不过,如此一来,不还要陷在沧州?
一想到这里,苏木心中有一种隐约的不祥预感。
进了静室,屋中再不他人。
苏木也没急着问圣旨的事,他和林森也熟,索性就问:“林公公,陛下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能够回京城?”
林森一笑,咯咯道:“苏先生你来沧州做什么,咱们都清楚,都是东宫出来的人,也没必要隐瞒。慈圣太后的脾气你有不是不知道,不找回殿下,先生却是回不去的。”
苏木失望地坐在椅子上,伸出手摸着发热的额头。
林森一整面皮:“有圣旨。”
苏木一惊,忙站起来。
林森拉住他:“不需跪,万岁爷说了,就是一道手敕而已,就道是一封信件,看看就好。”
就从袖子里抽出一个檀香木小盒子,打开了,里面是一张写满字的纸。
苏木接过去一看,差一点笑出声来。
原来,这次自己上次写给皇帝的问安折子,说是太康公主一事已经有了眉目,尚需些时日才能找着。
皇帝直接在信后朱批:“朕躬甚安好,向来朕甚畏暑,今岁都中盛热,而总未觉苦。饮食起居更好,谕卿慰念,卿好么?卿且在沧州再忍耐几月,到时,朕自会传你回京。”——
这却是典型的雍正风格的文字。
原来,当初在东宫随侍读书的时候,有一日内阁谢迁正好说到皇帝批红的事。正德皇帝对于读书本就就不怎么上心,所批的文字也不堪入目,被谢阁老画稿一通训斥,然后打了刘瑾十几戒尺。
下来之后,正德很是不服气,苏木安慰说,皇帝披红其实也没有那么多讲究。一个好皇帝,未必就能写一手好文字。像这种批红,务必要言简意赅,让人不产生歧义才好,至于辞藻,却没那么多讲究。
一时兴起,就随意在纸上写了十几条后来雍正皇帝的在大臣折子上的朱批,假托是泰西一个叫马可·安东尼的皇帝所作。
什么“朕就是这样的汉子,就是这样秉性!就是这样皇帝!尔等大臣若不负朕,朕再不负尔等也。”什么“喜也凭你,笑也任你,气也随你,愧也由你,感也在你,恼也从你,朕从来不会心口相异。”
小正德看得眼睛发亮,连声啧啧:“看看人家,这才是当皇帝的,好威风,好霸气,合我的脾胃。以后本殿做了天子,也要做这样的皇帝。”
于是,正德皇帝竟学了一手的雍正体,直接拿苏木来做实验,叫他哭笑不得。
这道朱披却叫他大大地出了一口长气,看正德文中的意思是要叫自己回京城了。
不过,再忍耐几月云云,却叫他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见苏木一脸疑惑,林森道:“至于苏先生究竟几月才能回京城,就看你接下来的差遣办得如何了?”
“差遣,什么差遣,别又是找人,我可办不到。”
“不是,不是。”林森低声说:“万岁爷的意识是,寻找太康殿下之事,派其他人就可以了,将苏先生你派来,纯粹是大材小用。当初,也是慈圣太后一时气恼,气头上面,万岁爷也不好怎么说。这次苏先生若是办成这事,立下大功,陛下也好在太后跟前求情。”
苏木提起了精神:“林公公你继续说下去。”
林森:“这次长芦盐司贪墨案之所以被先生你和杨大人、吴推官查到,说到底是因为真定大水,朝廷急需银子赈灾,否则,也不不知道要再过多少年才会被人发现。贪官虽然已经归案,可赈济款却没个下落。一旦激起民变,却是大大不好。因此,陛下的意思本来是叫你先兼盐司转运使,负责为朝廷筹款的。可你没有官职,吏部那边也不可能答应。索性就直接下中旨让你泰先暂代了。反正你们是一家人,他做和你做都一样。如此,苏先生你也不用站在风口浪尖不是。”
说了这么多话,林森吞了一口口水,接着说:“那吴推官就是个糊涂人儿,将来盐司的事情还不由你做主。万岁爷所了,盐司什么时候将两百万两白银凑够,苏先生你什么时候就能够回去。至于公主殿下的事情,太后那里自有他去说。”
“就这,要多少时间?”
“两个月。”林森竖起了两根手指。
“两个月,两百万,有点紧。”苏木点点头,心中也是欢喜:“能不能再宽限些时日?”
林森咯咯笑着:“苏先生啊,你这么大一个名士,怎么学人讨价还价,还跟万岁爷。”
“实在是太紧。”苏木故意搓着手叹息,实际上,他有信心在一个月之内完成这个任务,然后顺利脱身回京城。
盐场什么地方,作为一个现代人,他有的是法子生财,倒不觉得有什么难度。
对于马上就要甩脱太康公主这个麻烦的家伙,回京城去与小蝶、胡莹她们团聚,苏木就一阵激动。
至于谁将来接受太康这个烫手的热山芋,我管他去死!
颁完旨意,苏木又同林森聊了半天,问了问京城的事情,这才告辞而去。
既然要想办法凑集两百万两银子,苏木就得先去查阅盐司的档案,熟悉转运司的工作流程。可这些东西却不是一个普通人所能接触到的,因此,事先就先有一个合法的身份。
苏木想了想,没有吏部的告身,他自然是做不了官的,如今,只能以吴老先生幕僚的身进驻盐司,不然,他也没有正当理由插手盐运使司的日常事务。
说句实在话,要想在短期内凑足两百万两白银,吴宅男还没有那个能力。
这事还得老先生点头才行。
同林森分手,苏木又找到一个盐司的小吏问吴推官在不在?
那小吏回答说:“大老爷病得厉害,本要送去后衙安歇。可吴大老爷看起来好象很恼怒的样子,摔了手头的官印回船去了,说是明天就要回扬州。”
第四百一十五章 吴老先生的名声
听到他这么说,苏木吓了一大跳。
老先生如果抗旨不遵,正德皇帝和张太后固然拿他没办法。实际上,万岁和千岁两位大人物的眼睛里还没有区区一个吴世奇,他们是要将吴老先生推到前台来,是要让苏木给朝廷解决难题。
如果吴大人离开沧州依旧回扬州去组哟他那个推官,苏木完不成朝廷交代的任务,以后也别想回京城了。
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苏木就想着如何回家,这个心思都变成执念了。对于太康公主他是没有任何法子的,相比之下,凑够两百万倒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自然容不得老宅男坏了自己的事情。
因此,苏木也不耽搁,就心急火燎地赶去水西门,吴老举人的船正就停在河岸上。
那日夜里出了那么大一件事,闹了半夜,到上午才算消停。
城中百姓早就被惊动了,过得五日,又知道盐司上下官僚都被吴推官的兵和钦差大使一网打尽。差不多有五六百人聚在水西门对着河边扬州府的官船指指点点。
水西门本就是大运河在沧州一段的码头,异常繁华,河边尽是茶寮酒肆。不过,这里的消费者大多是脚夫和船家,挡次却不是太高。
今日河边聚了许多好事者,各商家的生意也是分外的好,都挤满了人。
喧哗热闹,议论声伴随着酒菜的香味阵阵飘来,让人食指大动。
苏木刚要上船,就被人叫道:“梅巡检你可来了,这大中午的,可用过酒饭,来来来,一并吃上几盏,这里的羊肺汤滋味不错。”
说着话,就要将苏木朝一家专营羊肉下脚料和下水的棚子里拖。
古代有身份的人物是不吃动物下水的,主要是怕厨师打整得不干净,怕吃了被过上寄生虫。而且,明朝的香料并不像后世那么丰富,若是收拾不好,腥膻味很重。
因此,码头的这些食厮里的动物下水,大多是供应苦力脚夫。
苏木以前也喜欢吃动物下水,什么牛肝马肺羊肠,什么烤大腰子。到这片时空之后,发现这些玩意儿便宜得不象话,就叫小蝶给你整治了一桌。一动筷子,才发现这东西真是难吃。
被人拉住,回头一看,这人他也认识,好象是以前巡检司一个手下的哥哥。
此人就是个无业游民,当初还托了关系要进巡检司当差。
苏木本着你好我好大家的原则,也答应了。
只可惜,老郝还没进巡检司,苏木就被革了官职打发去做看守。
就笑着说:“原来是老郝,就不吃了,我也不喜欢下水。”
老郝“哎哟”一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你看我这双狗眼睛好不晓事,梅巡检可是富贵惯了的人,这种粗茶淡饭如何入得了口。对了,梅老爷你不是被发配去军械库做看守了吗。那天军械库被吴推官给占了,又挖出那群贪官,就连沧州同知杨自烈也被抓了,以他的罪责,想必至少也是个斩监候。杨自烈落了马,梅老爷你自然也要回巡检司去的。小人在这里先恭喜老爷了。”
说着就连连作揖。
码头上本就人多,听到二人说话,顿时就围过来一圈好事者。
苏木苦笑:“还没定呢!”
老郝:“梅老爷是个好人,将来若回巡检司,还请多多关照我家兄弟。所谓好人有好报,我家兄弟常在小人面前说梅老爷是个宽厚仁慈的菩萨,否则那么大动静,又是放枪又是砍人,老爷你却丝毫无损失。”
苏木被他缠得有些烦了,正要交代两句好去船上。
旁边就有看热闹的人道:“原来是梅巡检,原来你昨天就在军械库同吴大老爷在一起,还请说说那时的情形,小人等下请梅巡检你吃酒。”
“对对对,梅老爷快说。”
“梅老爷吉人天相,怎么会有事。况且,扬州府的吴大人又是少有的清官,他一个扬州府的官,为了挖出盐司的贪官,竟带兵攻占军械库和银库房,这担待,这胆气!”
“是啊,吴大人是大大的清天大老爷啊!”
众人纷纷点头,然后同时叫苏木说说那天夜里的情形,说说吴大人当时的风采。
苏木被大家闹得头痛,心中也是好笑:看样子,吴老先生在沧州闹了这么一出,倒是博取得了若大名声,今天的官员年审,只怕要被判一个“卓异”了。
不过,听到这里,他心中却是一动。
当初在京城的时候,苏木和吴老先生一家同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半年,对于他的脾气自然是最清楚不过。
先前在盐司衙门的时候,一听到被任命代理转运使,老先生惊吓过度,晕厥过去。
如此,这才没有拒绝这个任命,被大家误会是贪恋权位,落了个身败名裂。
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他苏木所说的那本句话。
如果没猜错,此刻吴老先生只怕连杀他苏木的心都有。
恼羞成怒,老先生自然想尽快离开沧州这个是非之地,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如此,或许还能为自己挽回已经在士林中狼籍的声誉。
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你也的允许人家幡然悔悟不是?
可惜苏木却不想放过吴举人,他若是走了,苏木也只有一头跳进大运河里死了干净。
至于老先生的声誉,谁在乎?
为了我苏木能够早一日回到京城,老丈人你就被天下士人唾骂一回吧!做长辈的,总得为晚辈牺牲不是。
不过,老举人性格执拗,要想说服他只能用圣人大义,以道德压服。
想到这里,苏木已经有了主意,朝众人团团一揖,道:“在下昨天确实是在军械库值守,不过,事发时正在睡觉,等到吴大人带并进驻,才醒过来,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是一无所知。不过,吴大人是个好官,进库房之后,约束手下,一毫不取不说,对我们这几个看守也是温言抚慰。等到天亮,一人给了一串钱就打发了出来。”
“好官啊!”
众人都纷纷夸赞。
苏木趁这个机会将老郝拉到一边,小声道:“老郝,有个事情得请你帮个忙,等下我要上吴大人的船去说话,你看我手势,就……如何如何。”
然后将一锭碎银子塞在他的手中。
第四百一十六章 吴世奇的拒绝
听苏木交代完,老郝将银子退给苏木,正色道:“梅老爷,小人虽然是个浪荡子,可也是晓得事理的,这事自然是义不容辞,如何敢要你的钱。且放心好了,等下包准将此事情办得妥帖。”
苏木又将钱递过去:“给你钱就收下吧。”
又推辞了两回,实在是切不过,老郝才收了,“梅老爷,小人这就去安排。”
说罢,就转身进了旁边那个棚子,对里面几个正在吃肉喝酒的同伴低声喝道:“今日的帐算在我头上,等下有件事需几位哥哥帮衬。”
几个人同时道:“郝大哥却是爽利,且说话。”
苏木这才放了心,大步上了吴推官所在的官船。
船舷处趴着几个正在看风景的士兵,他们也是认识苏木的,知道他和吴大老爷关系特殊,也不阻拦,就笑道:“老爷你现在去见大老爷却不妥当。”
“却是为何?”苏木问。
“吴大老爷正才发怒,已经和二公子对骂了半个时辰了。”
说着话,几个士兵就偷偷地笑起来。
作为吴老先生的亲信,他们对大老爷的家事自然最清楚不过,知道二公子是个最最胡闹之人,而吴大人为人古板为官清廉,两人一见面就会吵个不停,也没办法劝。
大家也就当个热闹看罢了。
可苏木一听到这话,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如果没猜错,吴老二正在劝老先生留下。
吴老二这人的人生最高理想是做个横行霸道的衙内,自然是巴不得老先生的官越高越好。
而他收拾起老举人来又以后一整套经验,可今天连他也不能说服老先生。
可见吴推官已经铁心要离开沧州。
今日要想说服他,只怕没那么容易。
正想着,就见到一只盖碗茶杯从船舱里扔了出来,当一声在甲板上摔成碎片。
吴大人又羞又愤怒的声音咆哮而来:“小畜生,给我滚,说什么留在沧州,说什么从三品大员,我如今已是身败名裂,变成正人君子口中的小人,还有什么脸留在这里?废话少说,明日一大早你我就回扬州去。”
这一声响却将苏木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几个士兵好象见惯不怪的样子,甚至连动不没有动一下。
船舱里响起吴老二气愤的大叫:“疯了,疯了,爹,你好好的从三品大官不做,偏偏要回扬州去当你的正七品,这不是糊涂油蒙了心吗?再说,你在扬州做推官有什么好处,上头还有知府、同知、通判别驾,官大一级压死人,随便哪个大人说上一句话,你都得恭恭敬敬地去办,一年下来也就三四十两俸禄。哪比得上在盐司做转运使,手头掌握上万人的营生,几百万两流水,比起一个总督过得都酣畅……”
话还没有说完,吴老先生就骂道:“我等做官,岂可只顾着自己升官发财,上报君恩,下不负黎民百姓的期许。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吴老二愤怒地打断父亲的话:“什么上报君恩,下不负百姓,你又不是进士,一个选官而已。就算是这个官也是姐夫给你谋来的,还在这里说什么大话?嘿嘿,爹爹你别欺我年纪小又没读过什么书,拿大道理来骗人,你主要是不想被人笑话罢了。若真怕人笑话,当初你就不该去选官,依旧按正途去科举,如此自可堂正正做人。就算被擢拔成三品大员,别人也不好说你什么。依儿子看来,爹你不是不想做这个官,心里想,偏偏又不敢。”
这已经是诛心之言了,苏木一听暗叫一声不好。
果然,这个时候,“啪”一声,船舱里传来响亮的耳光声,“滚,孽障你给我滚!”
不片刻,老二就捂着脸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喊:“做人不能这么自私,要为儿孙谋福利啊。你要当清官,光那点俸禄还想养家糊口?只要进了盐司,三辈子吃用都够了。”
“畜生,我劈了你!”吴老先生也追了出来。
一看到苏木,正闹得不可开交的父子二人同时停了下来。
“见过吴推官。”苏木忙一拱手施礼。
吴举人看到苏木,脸黑得更是要滴出水来,喝道:“苏木,想不到啊想不到,你好歹也是一个饱学之士,依你的文章看来,也是个德行高洁之人。可今日之事,却叫人齿冷。我这才知道你是如此一个卑劣小人,尽陷我于不义之地。这以后,我吴世奇还有何面目见人?”
说到这里,老先生仰天长叹,痛心疾首,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今日你到这里的来意,老夫也知道,肯定是和这孽障商量好了,想劝老夫做这个转运使,也好中饱私囊。当初在京城的时候,老夫人就觉得你是个贪财之人。”他指了指吴老二,喝道“老夫却不能遂了你的心愿,以后……你和云儿的婚事休要再提了。你我再没有关系,来人啦,把他给本官赶下船去!”
这回,老先生是动了真怒了。
苏木吓了一跳,心中又是窝火,就因为这样,他就要毁婚。为了一点小小的意气,就要置自己女儿的终身幸福于不顾,疯了,完全是疯了。
吴老二也大叫起来:“怎么可以,爹,你疯了,这不是要姐姐去死吗?”
见几个士兵尴尬地上前要请自己下船,苏木摆了摆手,淡淡道:“吴大人,你还真是看错我了。真以为我苏木贪你的权位,想打着你的牌子捞钱。别忘了,老先生的官职可是苏木替你求来的,我若是要发财,有的是法子,好象还不至于走你的门子吧?苏木虽然是个爱钱之人,却没有拿不义之财的习惯,你却是看错我了。”
听苏木提到自己的官位,吴举人一张苍白的脸变得通红,叫道:“回扬州之后,本官立即上辞呈。你今日上船来,不就是想劝我留在沧州吗?好,我现在就回答你:吴某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七品推官,在扬州任上不过两三月,没有丝毫建树。无论政绩还是资历不不足以担任盐司转运使,也没那个脸皮窃居高位。”
第四百一十七章 吴青天
苏木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吴老先生又羞又愤:“你笑什么,来人了,将他赶下船去。”
苏木收起笑声,淡淡道:“老先生,我与吴家小姐的婚事当初可是你主动提出来的,虽说还没有三媒六聘,却已经有了口头约定。君子言必行,行必果,这事自有人证物证,容不得老先生你反悔。”
吴老二适时插嘴:“对对对,苏木和姐姐的婚姻事我可以佐证。”
吴举人也知道自己刚才一时气愤失言,这才说出退婚的话来。被苏木捏着这一点,却有些还不了嘴,只得低下了头,气势也没刚才那么盛。
苏木:“其实,朝廷早已经知道沧州盐司有问题,这才让苏木来这里侦查。如今,盐司的蛀虫被一网大尽,却没有人主持日常事务。朝廷之所以让老先生你暂代转运使一职,其实就是个过渡,维持个三五月,上面自然有新官到任,到时候老先生自回扬州去就是了。”
“如此,也不算是贪恋权位,也不算是擢拔。盐司的事因老大人而起,老大人如今完了事,一甩袖子要走,这么大一个衙门这么多事务,总不能不管吧,所谓有始有终,君子之道。”
吴推官刚才说错了话,心中尴尬,说句实在话,女儿对苏木的一片痴心他也是知道的。对于苏木这人,他这个做老丈人的也很满意。虽说苏木身上有很多东西叫他很不喜欢,可此人有情有义有担待,却是个值得依托终僧人。
老举人摇了摇头:“话虽如此,可我吴世奇岂不要被世人看成奸佞小人。君子爱惜羽毛,名节一物比天还大。”
“名节一物真的比天还大吗?”苏木冷笑起来:“那么,和百姓的生计比起来呢?”
说着,就悄悄地朝岸上做了个手势。
这个时候,人群中有一个中年汉子越众而出,大声喊道:“吴大人,你真的要回扬州吗?”
吴世奇定睛看去,却是一个普通百姓,问道:“你是谁?”
“草民郝秋分。”说话的正是老郝,他普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高声道:“吴大人,盐司的贪官残害百姓多年,我沧州黎民畏其权势,敢怒而不敢言。幸得有大人将其一网打尽,还我沧州这片朗朗乾坤,我沧州十万百姓皆感念大人恩德。今日聚在这里,就想问一句,大人是否要回扬州?”
正说着话,又有十几个百姓跪了下去:“大人是否离开沧州?”
这几人不用问,正是棚子里吃酒的那群人,想必是得了老郝的授意。
听到他们的问,吴举人略一迟疑,高声道:“你们起来吧,本官乃是扬州推官,此间事了,自然要回扬州去的。”
“大人,你不是要做盐司转运使吗,怎么还要离开?”这群人又纷纷大叫起来。
吴推官一窒,他也没想到自己要做转运使一事已经传了出去。、
迟疑片刻,才道:“没错,本官是得到了圣旨暂代转运使一职。不过,本官觉得这是乱命,不能就职。”
“什么乱命,什么才是乱命!”那老郝激动地大叫起来:“圣旨都下了,难不成天子的话还不算数?咱们沧州百姓被盐司的贼子们盘剥了这么多年,吃的盐里全是沙子不说,价钱还贵,碰到穷人家,一个月也难得吃两回盐。大家都知道吴大人你是清官,都说这次老爷你要做转运使,都是心中欢喜,还以为从今以后,这盐里再吃不到沙子,穷人也不至于再吃不起盐。可是,吴大人你怎么就要走了啊!”
说着,就转身对码头上的所有人喊道:“各位乡亲父老,你们说吴大人是不是青天大老爷!”
他身边的十几个汉子同时回答:“自然是青天大老爷!”
这人都有从众心理,见这么多人喊青天大老爷,也跟着乱糟糟地吼:“自然是青天,吴青天。”
老郝又大声吼:“如今,这么一个难得一见的青天大老爷却要抛下咱们走了,各位,你们以后还想吃贵得咬人又搀了沙子的盐吗?”
“不想!”十几条汉子同是回答。
“不想!”其他人也跟着喊,毕竟这是关系到大家切身利益的事情,回答的声音开始整齐了。
“你们说,我们应该放吴青天走吗?”
“不能!”声音洪亮起来,震得船上的士兵们齐齐变色,紧张地捏着枪杆子。
“那么,该怎么办呢?”老郝又问,然后跪行了几步,一把拉住官船的缆绳,大哭:“吴青天啊,别抛弃我们沧州人,留下吧,留下吧!”
十几条汉子也跟着大哭,纷纷大喊:“各位,要想吃好盐,低价盐,就留下吴青天。”
“留下吧,留下吧!”码头上所有的人都在大喊,几百人同时朝前涌起,死死地拉着绳子,将几条官船拉得颠簸起伏。
明朝的盐政说起来确实有些操蛋,尤其是官盐。因为盐税是国家重要的财政来源,实行国家专营。
任何东西一旦被国家垄断,价格自然高到离谱。
据说苏木所知,在万历十五年,在安徽,人们买一斤盐,要花三钱银子,按每钱银子折合人民币十六元计算,每斤盐卖到了四十八元,而现代社会的加碘食用盐,每斤只卖一块钱。
当时普通百姓,一户人家一个月也就三四钱银子的收入。像他以前给胡百户做帐房先生时,一个月三两,那已经是高薪了,妥妥的明朝中产阶级。
沧州是盐产地,百姓富庶,还好些。换成陕西、甘肃、云贵这种偏远地区,食盐等同与奢侈品,一个月也吃不了几两。偏偏这玩意儿又是刚需,不吃是会死人的。
正因为官盐质次价高,这才让私盐有了生存的空间。
六七百人同时拉住缆绳跪地大叫,场面壮观得。
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看到下面潮水一样的人潮,苏木还是觉得心中震撼。
至于吴老先生,一个老宅男,什么时候碰到过这种情形,顿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眼眶一阵阵发热,连声喊:“起来吧,起来吧!”
可下面的人还在不住磕头。
苏木指着船下对老先生道:“吴大人,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民心啊!说起来,这天底下最善良也是最无助的却是百姓。若是遇到一个坏官,百姓也只能忍了,问题是这天底下的官员虽然都是读圣贤书的书生,可一但做了官,眼睛里却只想着升官发财,早将当年读书人所立下的治国平天下的道理抛之脑后。这才有所谓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之所。若是碰到一个好官,清官,却是百姓的造化。”
他越说越慷慨激扬:“修齐治平乃是我辈读书人的理想。没错,老先生若做了这个转运使,对于个人名声是有损失。可你尽顾着修身,却忘记了修身不过是治国平天下的前提。治平才是目的,不能本抹到置。大人你为了自己些须名声,而置百姓于不顾。晚辈倒想问问,这又是什么道理,可合乎圣人大道?”
一声声,直如一到到大雷落到吴推官心上,震得他身体一颤,眼泪就落了下来。喃喃道:“相比于百姓,我吴世奇个人的名节又算得了什么?吴世奇啊吴世奇,你自诩君子。可为了自己一点名声,却要逃避对国家对百姓的责任,你算是什么君子,诛心说来,你其实就是个小人。你就算有再好的名声,对于国家又有什么好处呢?”
说完,就猛地朝苏木长长一揖:“苏木,亏得有你提醒,否则本官就要铸成大错了。”
苏木心中得意地笑起来,正要伸出手去,吴老先生却突然从船长走了下去,将百姓一一扶起,高声道:“各位请起,请起来吧,吴世奇不走了!”
“吴青天不走了,吴青天不走了!”老郝率先大叫起来。
“青天大老爷不走了!”满码头都是百姓的欢呼。
苏木站在船头看下去,却见吴老先生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前襟湿了一片。
他心中好笑:这个老郝演技真好,不过,这么欺负吴老先生,却是有些过分了!
吴老二笑眯眯地走到苏木身边,竖起拇指:“高,实在是高。姐夫你这一手玩得漂亮,佩服佩服,那几个人你究竟花了多少银子?”
说着就指了指老郝那群闲汉?
苏木哼了一声:“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这是沧州百姓感念吴大人的恩德,自发而来,同我又有什么关系,老二你慎言。”
“是是是,慎言。”吴老二捂住了嘴巴,片刻,就兴奋地一拍船舷:“老子现在是从三品大员的衙内了。我的目标,今年赚够十万两银子。够钱了,我就归隐山林享福去了。”
苏木被他得意忘形的模样气得笑起来,喝道:“老二,少干些做奸犯科的事,否则,吴老先生放过你,我也留你不得。”
“知道了,知道了。”老二不以为然。
苏木皱了一下眉头:“赚钱的事情你少打盐司的主意,别说我没提醒你。真想赚钱,我想来给你想个法子,总归要堂堂正正。”
第四百一十八章 多演必定穿帮
吴老二听到苏木这么说,撇了撇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盐运使司,自然要吃盐,否则我爹这个转运使不是白干了。”
苏木严肃地对吴老二道:“老二,别说我没提醒你,如今盐司出了这么大一桩案子,全天下的眼睛可都盯着长芦,你想在这里做手脚,别说我容不得你,只怕不等我阻止,国法就先找到你头上来。”
“是啊,我怎么忘记这一桩了。”吴老二一呆,然后懊丧地说道:“如此看来,我爹这个转运使不是白当了?”
说着话,码头上的吴推官还在和百姓们互动。
就在这个时候,苏木突然看到了惊人的一幕,只见老郝那十几个闲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一皮白布,用毛笔在上面歪歪斜斜地写了一行字。
这几个家伙也没文化,字些得极丑,苏木也是费了半天劲才认出来。
却是“万家生佛,吴大青天”八个大字。
苏木看得眼珠子几乎落到地上:这……也太过火了吧!
受到万民拥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在古代中国文人的观念中,达则兼济天下,吴大人现在算是显达了,自然要为百姓做些好事。如此,才算是升华了个人境界。
老举人显然已经是沉浸在这样的氛围之中,目光中泪光闪动,不能自已。
码头上的百姓被老郝那群好事者一撩拨,不明底细地参与进来。见吴大人如此亲民,也是感动异常,“吴青天”更是喊得一浪高过一浪。
场面乱得就要失控。
苏木将吴推官留在盐司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不能再让吴推官在码头上继续这么激动下去。老先生宅了十多年,现在好不容易恢复正常,若再受到刺激,保不准旧病复发。更重要的是,后世有一句话说得好:多难未必兴邦,久演必定穿帮。
事行有度,过尤不足。
扮影帝也要适可而止。
再说,他也要找老先生说说自己进盐司做幕僚的事情。
就急忙给了吴老二一个眼色。
吴老二这人虽然混蛋,可心思却灵活得很。知道眼前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意思一下就好,不能没完没了演下去。
就急忙走下船去扶住吴举人:“爹爹你保重身子要紧,如今盐司百废待兴,还是先回衙门处置公务要紧。”
吴举人满面泪水地抬起头来,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突然间,一阵明亮的鼓乐声从后面响起,然后又是几声炮响。
骚动的码头被这一阵响震得立即安静下来,上千颗脑袋同时转过去。
只见,从城中开出来一支庞大的队伍。
队伍的前面是两排开道的衙役,手中举着六七和牌子,上面写着“两榜进士”、“翰林学士”、“状元及第”之类的名号。
再衙役后面则是一溜官轿,再轿子后面,则是带着镣铐的犯人。
如果没猜错,应该是押送杨自烈、刘孔和等人回京的杨廷和等人。
却看到杨廷和于一群官员站在队伍中,目光冰冷地看着码头上这一幕。
看样子,他们已经到这里半天了,吴世奇过火的表演自然是一毫不落地被他们看在眼里。
见前面闹得不象话,杨廷和忍无可忍,这才下令放炮清场。
苏木也吓了一跳,感觉到一丝不好。
炮声结束,杨廷和手下的衙役高声大喊:“钦差杨大人启程了,无关人等速速闪开!”
吴推官忙带着儿子迎上前去:“下官吴世奇见过钦差大人,刚才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杨廷和本是一个刚烈之人,眼睛里自然都容不得半点沙子。进翰林院之后,因为要养望,脾气改了许多。
可一看到吴推官那张苍白的脸和眼睛里的泪水,心中就没来由一股深重的厌恶。
刚才码头上所发生的一切,他看得真真切切,更是怒不可遏。
此人就是个官迷,前番自己已经将话说得明白。若他还有几分羞耻心,就不该做这个转运使,可他偏偏就做了。
而为了自己的名声,这个姓吴的竟然弄出这么该万民请留的戏码。
强忍着呕吐的**,杨廷和就厉声呵斥道:“你这个奸佞小人,为了自己的官帽,置廉耻心和朝廷制度于不顾。你要做盐司转运使也罢了,只要一心为公,造福一方,某在心里还会夸你一声‘勇于任事’,却不想尔却蛊惑百姓,弄巧取名,你还有什么面目立于天地间?”
杨廷和身边的官员们都是一脸鄙夷和愤怒地看着吴世奇,只太监林森一脸玩味地抬起头看着立在船上的苏木。
苏木也是苦笑:弄巧成拙了吧,吴老先生,吴老丈人,你刚才实在是太投入了,意思一下就行了,这一耽搁,却将事情闹大发了吧!
这次,老先生你的名声算是彻底地毁了。
被杨学士这么劈头盖脸地一通呵斥,吴举人张开嘴:“杨大人,此事……”
“什么此事,又是什么事?”杨廷和骂道:“你一心佞进要做这个转运使,也就罢了。盐司出了这么大一桩案子,正该坐镇视事。你却跑码头上来弄个万民请留,吴大人,本官且问你,一带你这个暂代的转运使卸任,到时候是不是又要找人来给你送万民伞?本官当将今日之事写进折子里据实上报,弹劾你!”
“我等附议!”三法司的几个官员也同时气愤地叫起来。
这下,倒将吴老先生给骂火了。他本是个老派书生,也知道自己一旦做了转运使,在士林中的名声就算是彻底坏掉了。可为了沧州百姓,这个官却必须做下去。
心中立即就有一悲壮的情绪涌将上来,大声回道:“钦差大人要弹劾吴世奇,尽管写折子就是了。不是吴某贪恋权位,实际上,这个暂代的转运使估计也就做个三五月,等新人一到,吴世奇自挂印而去,实在是放心不下沧州百姓。百姓们苦啊,大人你知道百姓所吃的盐多少钱一斤,立即又搀了多少沙子?下一任转运使要怎么做,同吴某也没有任何关系。吴世奇今天在此立誓,我在任期间,所发卖的官盐绝不搀一颗沙,决不贪墨一钱银子。若违此誓,叫我被天雷击死,永世不得超生!”
说到这里,吴世奇满面泪水,仰天长啸。
“好!”码头上的百姓本被杨廷和的钦差仪仗惊得匍匐在地,可一听到吴大人所立的誓言,都同时叫起好来。
大凡如扬州、苏州、沧州这种盐业商业重镇,市民多富庶,乃是资本主义萌芽的发端,形成了庞大的市民阶层。市民同农户最大区别就是眼界开阔,对于官府也少了一分敬畏。再加上沧州人中有不少闲汉偶然操持私盐营生,更是胆气甚壮。最喜欢聚众闹事,架秧子起哄。
这大概也是新生市民阶级的共性吧,比如纺织业极为发达的苏州,在万历年间就闹过罢工罢市,还烧了官衙。
听到吴青天说出这般话来,大家都是心中感动。
见如此一个青天大老爷竟然被朝廷大官骂得跟孙子一样,都是不忿,就有人大喝一声:什么鸟官,竟然如此欺负吴大人。吴大人是盐司转运使,就是我们沧州人。咱们沧州人虽然不怎么样,可胸中却有一股热血。“
见有人起头,其他人也跟着骂起来,“人家吴大人要做转运使也是咱们沧州人的福气,咱们沧州人答应了,你这狗官废话什么?”
“一个翰林院学士好象才从四品吧,咱们吴青天可是从三品,怎么官小的反将官儿大的给骂了,谁给他的狗胆?”
“狗官,狗官!”
一时间,几百人都同时站起来,朝杨廷和涌去,将一行人挤着东倒西歪。
衙役们见要激起民变,吓得面如土色,忙横起棍子竭力将百姓朝外推去。
一句接一句“狗官”骂得杨廷和脑袋里嗡的一声,他本是翰林清流,在官场中声望卓著。
杨家本是新都望族,家财万贯。老杨科举入仕本就不是为发财来的,为的不过是一展胸中的报复,做出一番事业,青史留名,完善人生。
翰林院又是个清水衙,老杨也无从贪墨。随侍驾前时,他执掌中枢核心,兢兢业业,无日不三省其身。怎么看,都是一个君子清官。
今天却被人骂得抬不起头来,若传回京城,还不被人笑话?
顿时觉得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有逆血涌上喉头,眼前也阵阵发黑。
苏木在船上看得心中发苦,这事情闹成这样,老丈人这辈子算是毁了。等到这个代转运使做完,将太后和皇帝交代的差事办妥,估计他以后再没可能做官了。
得罪了未来的首辅,在整个文官集团的眼中沦为笑柄,吴老先生的仕途算是走到尽头了。
闹了半天,杨廷和等人在控制住场面,押送着一百多个人犯坐了船,浩浩荡荡地地回京去了。
看到钦差的狼狈的身影,沧州百姓齐齐发出一阵欢呼。
第四百一十九章 事与愿违
老实说,今日的情形让苏木有些内疚。
老丈人好不容易得了的扬州府的推官,却因为自己的原因留在沧州,表面上看起来是摇身一变成了从三品大员,其实也就是个暂代,等到那两百万两银子一凑够,就要被打回原形。
按照朝廷的制度,某衙门出了事,可暂时叫人带管一段时间,至于代管这人的品级高低却不要紧。
比如,六部在特殊情况下群龙无首,可暂时由侍郎管理,有的时候也可以让一个正七品的给事中做镇,甚至是做堂太监当家也可以。
到地方上,每年朝廷都会派出巡按做为中央巡视员在巡查地方,一旦发现地方上的有官员有不法勾当,可上折弹劾,不管是知县还是知府衙门,都可以暂时署领一段时间,而巡按的品级也不过是正七品。
吴推官以举人功名突然管辖一个省一级的大单位,已经犯了文官集团的忌。
就算将来不做官了,回到老家,因为被士林所不齿,就算想做乡绅也不可能。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未来的老丈人算是被他苏木给坑了。
不过,老先生本就是一个宅男,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好象对于功名前程也不怎么在乎。
还是不管他了,先对付皇帝那边的差事,早一点回京为好。
等到码头上安静下来,苏木这才走下船去,对吴老先生道:“老先生为国为民,不计个人成败得失,连自己的声名都不要了,晚辈感佩至极。如今盐司缺员严重,没有人,事务也无发展开。苏木在老先生门下半年,愿助一臂之力。”
“你要进盐司?”吴老先生已经哭红的双眼中突然闪过一丝警惕。
苏木:“是,想必老先生手下也缺得用之人。苏木在沧州也有好几个月了,对地方上的风土民情也有几份熟悉,此乃是利国利民之事,敢不为人先。”
这话说得义正词严,苏木觉得以老先生的性子,想来肯定是会答应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的吴老二却欢喜地叫了一声:“爹,这是好事啊。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爹你到盐司做代转运使,初来咋到,两眼一抹黑。姐夫的能力你也是清楚的,反正现在离会试还有半年,不如让他在你身边干一阵子,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还有,我那大舅子宗真也是本地人,要不,你也给他在盐司找个差使,也不需太大的官,一个吏目什么的就可以了。”
一听到这话,苏木心中就叫了一声:“糟糕!”
吴老先生却哼了一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吴老二,突然铁青了脸,大声喝骂道:“官职任免乃是国之重器,岂能私相授受?苏木的能力自然是好的,可立心不正,却不能用。他若进了盐司做我幕僚,再加上宗真,再过得几日,你这小畜生是不是也要来问老夫要个职务?如此一来,整个盐司不成了我吴家之物,你叫沧州百姓怎么看待吴某,又怎么相信我们盐司?我那里是需要用人,可绝对不会用自己的人。本官心底坦荡,可昭日月。”
吴老二不服:“爹,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
“混帐东西,你才读了几年书,也敢来教训老夫?”
很快,父子二人又骂成了一团。
见此情形,苏木已经知道入幕无望,只能仰天长叹了。
他心中也是一阵烦乱,不能进盐司,就没办法插手衙门里的政务。不能插手盐司政务,就没办法为朝廷凑集那两百万两银子。
而老先生的才能,说圣人之道大概是可以的,叫他办实事,苏木却不抱有任何信心。
这事,苏木只能另外再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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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之中。
“啪!”一声,张太后就恼怒地将一本折子扔到了地上,纤细的身子颤个不停,一张情丽的脸也变成了青色。
看到慈圣太后恼怒成这样,身边侍侯着的太监和宫女们都吓得面如土色。
天子年幼,尚未亲政,朝中大小事务都出自太后之手。
在弘治朝的时候,张太后为人宽厚温和,同人说话时也是细声细气的,表面上看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善良女子。
可弘治皇帝大行之后,太后主政,却显示出同以前截然不同的做事风格——果断、刚强、说一不二。
在正德皇帝刚继位的时候,因为天子还小,国家缺少一个有权威之人执掌,宫廷内外都以为朝局会乱成一团。
可没想到,张太后以天子的名义连下两道诏书,第一道圣旨的大意说,国君新旧交替,但国家必须保持稳定,国政方针依旧萧规曹随,以内阁三老主持。如此,就稳住了骚动不安的朝廷
第二道圣旨,命锦衣卫北镇抚司将因为弹劾张鹤令二被下狱的清流首领大名士李梦阳无罪释放,官复原职,以示对文官们的尊重。
如此一来,文官集团都松了一大口气。
有他们的维持,国家依旧正常地运转着。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从这一点能够看出,张太后是一个很有政治手腕的人物。
这是她柔性的一面,可她一旦刚强起来,却是毫不留情。
比如上次太康公主离家出走时,张太后就一口气杖死了几个太监,甚至还想将始作俑者,皇帝最亲近的心腹大臣苏木也一并打死。
“陛下呢?”张太后恼怒地问,大约是觉得自己刚才有些过火。她慢慢地走上前去,将折子重新拣起来,双手已变得稳定。
一个太监小心地回答:“回慈圣太后的话,今日内阁刘阁老过来讲课,万岁爷正在听讲。”
“去请陛下过来。”
“是。”太监正要退下。
张太后却叫住他:“你也别惊动刘阁老,就在那里等着,等课上完了再说。陛下的学业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