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糊涂官司
苏木此刻心中只剩下苦笑了。
见梅娘磕得满头是血,他心中也是难过。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也知道梅娘是一个性格和顺的妇人。加上家乡又受了灾,若等下将真相告之,却不知道她要伤心成什么样子。
一个妇人死了丈夫,家中又破了产,带着一个六岁大的孩子,这日子又该如何过下去。
就走上前去,扶起梅娘:“起来,回去吧,事情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
话还没有说完,梅娘突然从地上跳起来,一把掐住苏木的脖子:“恶人,你这个大恶人,为什么,为什么?”
苏木看这她满脸的血,心中更是同情,却不再躲了,只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
他呀感觉到梅娘虽然掐着自己脖子,其实力气并不大。
她是个善良之人,总归是下不去手的。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囡囡一声尖叫冲了进来:“娘,娘,别杀爹爹,别杀爹爹!”
听到女儿的声音,梅娘手一松,颓丧地坐在地上,只不住地流泪。
“爹爹,娘为什么要杀你,爹爹是不是你欺负娘了?”囡囡大声地哭着:“爹爹,你是不是不要娘了,你是不是要另外娶个妻子?”
囡囡虽然才六岁,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心智比普通孩子却要大上几岁。刚才听到公堂上说苏木另外有个妻子,早就哭成了一团。
又见父母纠打成一团,以为是为爹爹另娶妻子一事,就哭走跑了过来。
她个子本小,这一跑,别人也抓不住,竟眼睁睁看她冲进公堂来。
听到女儿哭得声嘶力竭,梅娘心中更酸,抱着女儿也大声号啕起来。
一时间,公堂上只听到母女二人悲惨的哭泣,再听到其他声音。
外面围观众人也是心中不忍,不过,心中还是迷糊成一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今天这案却乱得让人理不清头绪。
不但别人,连关知州也是连抓下颌的胡须。他年纪本大,一想太多事,就觉得心中发慌。
就在这个时候,杨自烈突然一拍长案,大声暴喝:“大胆刁妇,你编出这种骇人听闻的话来,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本官!是不是见你家丈夫就要吃那九十棍,怕吃打不过,这才编出这种弥天大谎,想拖延时间。”
杨同知这一席话说得须发俱张,显是怒不可遏:“没个见识的愚妇,你家丈夫停妻别娶,本官本欲替你声张正义。可你这妇人不识大体,一心维护,却不知道这冒名做官可是不赦大罪,难道你想置梅富贵于死地吗?刚才若不是你女儿突然跑来,本官还真被你弄糊涂了。血浓于水,自己父亲是谁,她自然是知道的。”
听他这么说,众人才恍然大悟,都想:“是啊,自家女儿自然是认识父亲的。亏得杨大老爷灵醒,还差一点被梅宫氏给骗了,果然是进士出身的大老爷。这个梅娘也是愚蠢,想让梅巡检不吃了九十棍,却编出这么个谎言来,却不想,如此一来,岂不更要害了梅巡检?”
至于马全心中却是疑惑:“杨大老爷摆明了要害那姓梅的,如今得了个能弄死他的机会,就算这姓梅的是真货,也要先办了再说,怎么反替他说起话来,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梅娘被杨同知这一通呵斥,立即楞住了,然后大叫一声:“大老爷啊,你怎么黑白不分,是非不明白,民妇所说的话句句是在。这恶人的确是假冒,不是我家丈夫梅富贵。”
“你还狡辩,来人来,给我打!”杨同知就拿起火签,就要扔出去。
一想到此刻就在路上的钦差大使,杨自烈心中就有烈火冒起来,烧得他浑身不安。
“咳咳!”关知州咳了一声,用眼色制止了杨同知,然后问苏木,道:“梅巡检,现在的问题是你家娘子说你是假冒,可看你女儿的模样,却认定你是她父亲。本官也被你们弄糊涂了,你看这事该如何解释?”
苏木心中也有些乱,他深吸了一口气,心道:“重婚罪还有那九十棍的事,如果有关知州在,未必不能求个情躲过去。可梅娘指认我是水货一案却得先想法子解决了,虽然万不得已可以将太康给抬出来抵挡。可不到最后时候,这一步却走不得。
得先解决这个身份问题,那么,怎么办才好。这验明身份其实也简单,只需要找几个梅富贵的乡亲一看就知道了。不过,这里离真定有好几千里,一时间也找不到人。那么,还有个法子……有了!”
苏木眼睛一亮,神情轻松下来,拱手道:“关州牧,我浑家的心窍一向有些糊涂,她说的话也不用当真。”
“对,梅夫人好象是有些糊涂,我愿意做证。这事梅老爷也同小的说过,叫小人好生侍侯主母,不要叫她生出事来。”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赵葫芦的声音,然后就走进来跪在堂下。
“小人也愿意佐证。”
“小人愿意替梅巡检做证。”
然后,又陆续走出几人,都是客栈的房客、小二,满满地在外面跪了一地。
看到这么多人为大恶人佐证,梅娘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冤枉,冤枉啊!”
可众人看她的目光却多是同情,却不将她的话当真了。
关知州这才呵呵笑着,抚摩了一下颌下白花花的胡须,道:“原来梅宫氏有臆症,难怪说出这种匪夷所思的话来,有这么多人证人在,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杨同知只想早一点将自己正在筹划那事弄妥,也点头道:“梅富贵得了巡检这个官职,可是经过兵部勘验的,难不成兵部的人都是瞎子。还有,他又是扬州推官的女婿,难不成,吴推官也是瞎子?”
关知州:“这么一说,倒有几分道理。”
梅娘听得瞠目结舌,惊哭道:“大人,民妇有天大冤枉啊!”
她一哭,囡囡也跟着哭了起来,可这个时候,谁又将她的话当真呢?
第三百九十一章 免职、徭役
“大胆刁妇,竟敢扰乱公堂,还不快快退下!不然,左右给我打将出去!”梅娘闹了这半天,已经让杨同知心烦意乱了。
可以明显地看出来,梅富贵的老婆就是个神经病,连冒名顶替的事情都说得出来,哄谁呢?
大凡朝廷任免官员,那是要经过严格的身份核查了。而且,告身上也会详细描述新任官员的体态相貌。比如这梅富贵的告身上就注明了他的身高、五官和腰围,根本就没办法冒充。
况且,别人就算胆大包天冒充官员。一上任必然是大肆贪墨,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大发一笔,然后尽快逃走。
而这个梅富贵自从做了这个巡检,一毫不取,整天就游山玩水,根本就是个混日子的,这样的人又哪里像是冒名顶替的?
这个时候,杨自烈有些后悔将这个疯婆子传上堂来,平白浪费功夫。
他心中也是惋惜,这个女人看起来好生美貌。本官原本打算,等治了姓梅的一个死罪,就将她纳为小妾。以今日情形来看,这种女人却是要不得的,真若疯起来,只怕本官也会有不少麻烦。
苏木听到这一声喊,忙挥手:“赵葫芦,快将我浑家拖回客栈去,等我回来再做理论。哎,也怪我,当初就改请个郎中过来给她瞧瞧。原本以为前一阵子已经好了许多,却不想今天见这里人多,又犯病了。”
赵葫芦应了一声,又喊:“来几个大婶大嫂,搭把手。”
立即就有几个嫂子走上来,又是劝又是拖,将梅娘拖了出去。
可怜那梅娘不但没有告倒苏木,反被人当成了疯子,整个人都懵住,行尸走肉一般任由他人将自己拉走。
“娘,娘!”
“赵葫芦,把囡囡抱走,本官等下就回来。”
“是,老爷!”
赵葫芦抱起囡囡,快步跟了上去。
梅娘一走,大堂中总算是安静下来。
但围在衙门外的人还是没有走。
经过刚才这一阵闹,杨自烈感觉自己心中的一口气有些泄了,竟然有些提不起精神,咳嗽一声,回头对关知州道:“州牧大人,梅富贵重婚一罪证据确凿,按律,当杖九十,令其于吴家离异。至于怎么处置,还请大人示下。”
听到杨同知又提起这事,苏木一颗心有悬到嗓子眼里,这才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绕了一圈又绕回这个罪名上面去了。
关知州摸了摸下颌,心中也有些为难。他与苏木交厚,自然下不了这种狠手。
叹息一声:“梅巡检重婚一罪自然是要处罚的,不过,他毕竟是做官的。若是受九十杖,这官府的体面……只怕是……将来,未免百姓不敬我州衙……却是不好……”
这已经是在求情了,关知州有些尴尬,声音越来越小。
自己身为正印官,可不知道怎么的,见到自己的副手,正经进士出身的杨自烈,却有些底气不足,很多时候,他反倒是像杨同知的佐二。
杨同知却出人意料地点了点头:“州牧大人言之有理,下官倒有个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州同你请说。”
杨自烈道:“重婚乃是有悖人伦的重罪,这九十棍暂且寄下。但梅富贵的巡检司的差使却不能再做。”
“恩,免去梅富贵巡检司巡检一职。”关知州点点头,大声下令。
衙门外的围观百姓都是一阵摇头,这梅巡检也算是个不错的,想不到却栽在这种事情上面,倒是可惜了。
杨同知又道:“这事也不能光一个免职就能了的。”
关知州:“你说。”
杨自烈的声音大起来,一脸威严地喝道:“梅富贵犯下大罪,除免去一切职务外,还得充实徭役,当发配去盐司服役。”
“好,就这样吧!”关知州连连点头,飞快地下了判词,就说了声退堂,自回后衙去了。
听到杨同知居然免了自己的九十棍,苏木心中大为疑惑。这可是一个置他于死地的大好机会,竟然轻轻放过,难道这杨自烈良心发现?
不可能。
苏木自不怕那九是棍,到时候大不了表明身份就是了。
如今能够继续隐瞒身份,自然最好不过。
可让他更为奇怪的是,杨同知竟然让他去盐司服役,这事怎么就透着古怪呢!要说服徭役,州衙每年无论是修葺大运河河堤,还是疏通水渠,人手都是不足,怎么反向盐司输送劳力?
“难道说,他想让我苏木在盐司再受些折磨?”看到旁边马全那双绿莹莹的眼睛,突然间,苏木感觉到一丝不安。
“呵呵,姓梅的,既然杨大老爷已经说了,明日就过盐司来报道吧。咱们可是老朋友了,自然要好生亲近,亲近!”马全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巴,笑容显得异常狰狞。
不过,现在却不是同马全置气的时候,苏木皱着眉头从大堂里走了出来。
围观的百姓默默地闪开一条路,目光中都带着惋惜。堂堂巡检说没有就没有了,如今又要去盐司服苦役,大好前程毁于一旦,换任何人,只怕都经受不住。
突然间,人群中一个书生“呸”一声将唾沫吐在地上:“梅富贵,以前我道你也是个有才之人,心中也有几分敬服,却不想,你竟然是如此不堪之人。为了自己的官职,却停妻另娶,无耻小人,果然是个无耻小人。”
“无耻小人!”
“这种龌龊不堪的人物,当初却痴心妄想着要得一真仙子垂青,哈哈,当真是好笑!”
然后就是一阵哄笑。
苏木定睛看去,正是多日不见的顾润顾三公子。
他和几个书生一脸鄙夷地看着苏木,显然已经是看半天热闹了。
这几人估计都是城中富家公子,一个个油头粉面,脸带红光,身上都隐约带着一丝脂粉的香味,看起来先前定然是在那家青楼楚馆风流快活诗酒恣肆。
苏木笑了笑,突然朝顾三公子走去:“顾花少。”
见苏木朝自己走来,顾润心中突然有些畏惧,忍不住后退一步:“你这卑贱的役丁,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怎么敢对花少无礼呢!”苏木将嘴凑到他耳边,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我前几日听到一点风声,你顾家好象和当今慈圣太后有旧。你顾家为了重振家业,要将你送去京城给皇家做女婿。呵呵,恭喜花少。将来见了面,搞不好我还要请你关照呢!”
“什么!”顾润一楞。
但苏木已经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这个无耻小人,一雨兄,他在说什么?”一个公子哥儿模样的人问。
“没……没什么……”顾润有些口吃。
他隐约也知道家中和当今张太后有一点关系,毕竟两家相隔不过六七十里路。当年顾家太爷在世的时候,同张家的老太爷本是同年。后来张太后进了宫,因为身份悬殊,再加上张家举家搬迁去了京城,两家人再没有往来。
这几日,家里好象不断派信使去京城在办事,好象很神秘的样子。
按说,父亲不过是一个秀才,就算要走张家这条路,也做不成官。而且,家里也不经商,根本就没必要动用这种天大的背景。
难道说……
顾润一想到这里,浑身就如同坠入了冰窖。
皇家的驸马有那么好做的,不能经商、不能科举、不能做官,地位也低得不象话,比起赘婿来还颇有不如。
“一雨兄,今日见到了梅富贵吃鳖,当真是大快人心。方才在青楼里我等诗酒唱和,听到这边有热闹看,就一涌而来,却没有尽兴。不如另外寻个好的去处,再赋几首诗词?”
“明月楼来了个叫品烟的清馆人,据说是扬州人氏,养了十年的扬州瘦马。诗词歌赋固然比不上惊才艳绝的一真仙,却别有一种窈窕风姿,不妨过去看看。”
其他几个书生同声叫好。
又有人道:“李兄台这话说得不对,这世上又有几个一真仙子,怎可能拿出来与寻常人物相笔。仙子可是要供在心里敬的。”
“是是,是啊!”
众书生同时点头。
顾润心中慌乱,哪里还有心思出去花天酒地,也不说话,只一拱手,就转身急冲冲地走了。
倒叫身后的几个书生有些愕然。
“顾一雨今天是怎么了,往日一说起这些风月事儿,可是比咱们还上心。”
“难道刚才那姓梅的粗坯说了什么?”
“保不准。”
等顾润回到家,径直去见父亲。
父亲和大哥正坐在堂屋里好象在商议着什么,见他来,就同时闭口不谈。
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顾老大担心地问:“三弟,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可是病了?”
顾老爷子顾文本哼了一声:“不成器的东西,看你现在这模样,肯定又是在外面花天酒地了,一看到你这副浪荡模样,老夫心中就来气,我顾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
顾老大忙道:“三弟,你还不退下。父亲身子不好,仔细气坏了他。”
顾润却不走,依旧呆呆地站在那里。
这个时候,顾文本和顾老大才发觉他的不对。
第三百九十二章 人情债
“三弟,你究竟怎么了?”顾老大急问。
顾润还是一副呆呆傻傻模样。
顾老爷子竖起了眉毛:“你这个畜生,有事就说,犯什么呆病,可是手头没钱,又或者在外面有风流债了结不得。我顾文本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孽障啊!”
说着,就咳嗽起来,一张脸咳得通红。
顾老大忙用手拍着父亲的背心,用责怪的目光看着顾润:“三弟,都是一家人,有事但说就是了。”
顾润捏紧了拳头,憋了半天,才问:“父亲,儿子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尚未成亲……”
“哦,这事啊!”顾文本的脸才缓了些,接着又骂道:“看你这浪荡模样,我们顾家的脸可都被你给丢尽了,又有哪家姑娘看得上你?”
骂了半天,等骂得口干,这才罢了,道:“不过,早些为你定下一门亲事,也好找个人约束,为父这几日倒是想过这件事。”
顾润立即紧张起来,急问:“是哪家的?”
顾文本脸色又难看起来:“你这种畜生,有好人家的女子看上你就不错了,怎么,还想挑三拣四?”
被父亲骂了半天,顾润噤若寒蝉,再不敢说话。
顾文本哼了一声:“你爷爷在世的时候,有个同年现在正在京城做官,他家倒有个女子品貌端庄,却是良配,已经叫媒人来说过几次了,我也打算应了这事。”
顾润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中,京城,难道是皇家?
“父亲,这个人家姓什么?”
顾文本继续冷哼:“姓黄,怎么了?”
就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顾润总算是塌实了,心道:“只要不姓朱就好,就说明不是皇家的人。”
“没什么,没什么。”
“还不退下,看你这小畜生一身的酒气和胭脂花粉气,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鬼混回来,闻着就恶心,还不快滚!”顾老爷子一拍桌子,将顾三公子赶了出去。
等顾润离开,顾老大这才小心地问:“父亲大人缘何不对三弟明说?”
顾文本缓缓道:“这皇家的女婿是那么好做的,比赘婿还不如。你弟弟是什么人,你不清楚,我可清楚得很。就是个无发无天,爱使脾气的畜生。若是叫他知道要去做驸马,也不知道要闹出什么笑话,搞不好还真敢离家出走。还是先隐瞒一时,等到婚事定了,皇家来人接的时候,直接送上船就是了。”
顾老大突然叹息一声:“父亲说得是。”
顾文本凌厉地看了儿子一眼:“怎么,是不是心疼你这个三弟?”
“儿子……儿子……”
顾文本叹息一声,摸了摸额头,道:“咱们顾家眼见着就是不成了,你们兄弟三人又不是读书的料,考了这么多年,连个秀才也中不了,祖宗家业眼见着就要败了。”
说着话,他浑浊的老眼里有两点精光:“这次只要你三弟做了驸马,宫里说了,你立即补个锦衣卫千户的职司,这可是世袭的官职,就算后人是痴子,傻子,这铁杆庄稼也要世世代代吃下去。还有,你二弟也要补个一等云骑尉的职,依旧是世袭。”
这两个职务其实都是寄禄官,比如顾老大的锦衣千户,也不用去南北衙上班,每月都有俸禄可拿,却身份尊贵,算是朝廷对勋贵子弟的一种恩典。
听到父亲这话,顾老大身体一颤,眼睛里闪过一丝狂喜。
顾文本道:“老三身为顾家子弟,我顾家如今已是这般模样,为了咱们家族,他必须做这个牺牲,这是他的责任。”
正在这个时候,顾老二走了进来。
看到二弟,顾老大笑道:“二弟弟,为兄正要去寻你呢,天大喜讯。”
说着,就低声将先前那事同顾老二说了。
顾老二也是异常惊喜:“爹,是真的吗?”
见顾文本抚须点头,顾老二哈哈大笑起来:“太好了,太好了!”
见他如此高兴,顾老爷子和顾老大也同时笑出声来。
良久,顾老二才道:“父亲,大哥,不成,三弟为人任性胡闹,不成,在皇家没来人接亲之前,得把他给看管好了。这事就交给我吧!”
“好,就由你负责。”顾文本点了点头。
父子三人又兴奋地笑了起来,却忘记了老三去做驸马是何等的可怜。
就这样,倒霉的顾润顾花少就这么为了家族利益,被牺牲掉了。
三人又说了半天话,感觉心情从未如此好过。
半天,顾老大才问:“老二,刚才你急冲冲跑进来所为何事?”
顾家老二这才一拍额头:“忽略了忽略了,刚才尽顾着高兴,却忘记了这事。刚才沧州出了一件轰动全城的大案,梅巡检坏了事,被撸了官帽,发配去了盐司服徭役。”
“梅巡检?”顾文本就留了意。
苏木这事不小,早在城中传开了,顾老二也是刚才听说,就将此事详细说了一遍,最后叹息道:“真想不到梅巡检为了区区一个九品官,竟然停妻别娶。此人为了做官,为了富贵,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顾文本想了想,道:“老大,包五十两银子给盐司送去,请他们关照一下梅富贵。这盐司的活儿老夫也略有所闻,又苦又累。梅富贵同马全势同水火,这次去了难保姓马的不下狠手。你去说说情,看能不能请盐司派他一个轻省的活儿,否则,只需将他往盐场上一放,用不了两天,就累死了。”
他站起来,一挥袖子:“怎么说,咱们也是皇亲,怎么能白受梅富贵的人情,要还的!否则传了出去,别人岂不笑话我顾家不懂得知恩图报!”
皇亲二字他咬得极重,竟有些志得意满了。
“是,儿子这就去办。”顾老大笑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包银子,连连点头:“是啊,咱们是皇亲了,以前在沧州所受的人情都要还了。如果此事不还,将来别人知道咱家身份尊贵,那就不是几十两银子所能打发的。”
顾老二也连连点头:“是是,若到时候那梅富贵挟当初救了我们顾家两条人命的恩情,要咱们帮他要了官职,可就不好办了。”
顾文本抚须点头:“你们明白这个道理就好。”
第三百九十三章 毒计
长芦盐运使司官署,帐房。
作为黄河以北肥得流油的衙门,又是一个有独立人事权和财政权的机关,长芦盐运使司的官署乃是沧州城中最富丽堂皇的所在。
所谓官不修衙,对盐司来说毫无意义。
即便是这座帐房,也大得惊人。
平日间,有大约二十个帐房先生,算盘声音昼夜响个不停。
可就在今天,里面却只有两人,显得空荡荡甚是安静。
杨自烈正提着笔在帐本上写着什么,而马全则小心地在一边侍侯。
这些天杨同知来盐司的次数实在太多,作为一个州衙同知,他也觉得有些不妥。可谁叫景亭景副使实在是让人失望呢?
这个景大人八股文章、诗词歌赋自然是十分了得的,是个老派名士,惟独在数术一项却不擅长。
以前真定大水的时候,杨同知和刘孔和、景亭已经商量好,由景副使负责做帐。
可这家伙忙了小半月,到现在却还没将帐平了,真真叫人无言苦笑。
没办法,杨自烈只能亲自上阵,捉刀做帐。
还在他幼时读书时对算术颇有心得,忙了几日,倒也将帐做得平稳,眼见着就要收工。
所以,今天料理了苏木之后,他就赶了过来。
“州同大老爷,那姓梅的好不容易落到你手头,怎么不直接打死,反派到盐司来服役?”马全小心地问。
杨自烈也不说话,只不住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马全又自作聪明地道:“想来大老爷是要让他先受尽折辱,以泻心头之愤,高,实在是高!”
杨自烈哼了一声:“梅富贵同你有仇,我也是知道的,可这又关本官什么事?”
马全有些尴尬,讷讷几声,又道:“大老爷,小人身为盐司吏目,已经想好了,就派那姓梅的去海边盐场,那地方可不是个好去处。日晒雨淋风吹,只需三五日,就能将他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若老爷你同意,我这就去回刘大老爷。”
杨自烈放下笔,抬头看了马全一眼;“你们盐司的事情,本官又有什么权力过问?还有啊,先前本官同刘孔和刘司同商量过了,准备派梅富贵去看守军械库。”
“什么!”马全忍不住叫出声来:“怎么能这样,军械库可是个肥差啊!”
“怎么不能这样?”杨自烈冷笑起来。
确实,正如马全所说,看守军械库在盐司中确实是个肥差。首先,军械库就在城中,整天坐在库房里喝酒聊天,又轻省又悠闲。
其次,军械库中存放着上万盐丁所用的军械铠甲棉衣帐篷,每年因为虫蛀鼠咬都要报损一批。缺钱的时候,有看守甚至随便抱点衣裳被服出来变卖换钱,到年底只要将帐做平就好。
当上几年看守,要想发笔小财也不是什么难事。
因此,就以后不少人通关系走门路,想到军械库来当差。
杨自烈老于宦途,如何不明白其中的道道。
他所谋甚大,见马全一脸错愕,也懒得解释。
马全嘀咕了一声:“小人怎么觉得那姓梅的怎么反倒是因祸得福。”
杨同知冷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若是公堂上受了十是棍,姓梅的又是军汉,身子壮健,没准还真能拣回一条命,这次进了军械库,进得去,却出不来了。”
马全身子一颤:“大老爷,小人怎么听不明白呢!”
杨同知这才缓缓道:“这些年,盐司军械库房中亏空不少,上头已经派人过来查点,到时候只怕交不了帐。明日夜间,着人放一把火,你再带人过去缉拿纵火之人。如此,往日亏空就可以算到姓梅的头上。而梅富贵走了水,造成重大损失,累计烧毁铠甲五千具、棉衣五千件、帐篷一千定,总计白银一百七十三万两千六百零四两五钱,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死字了得。”
杨自烈说得云淡风轻,就好象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但马全一看到他那张平静得如同古井不波的脸,心中却猛地生地了一股寒意。
他进盐司日子虽然不长,却因为担任联络上下,沟通左右的吏目,位居中枢,司里的事情他大概也是知道一些的。
这盐司这些年亏空不少,上头好象要派人来查。如今,只需一把火,所有亏空都将一笔勾销。
梅富贵失火烧了军械,死罪,家中族人充军三千里。
这比直接打死梅富贵狠多了。
而且,从一开头,杨大人就选中了梅富贵这个替死鬼。先是以重婚罪免去了他的巡检一职,然后调来盐司做军械看守。接着放一把火,不但害了姓梅的性命,还能将帐做平。
一步一步,环环相扣。
果然好手段。
马全此刻的心中只剩下佩服。
正要出言恭维,这个时候,外面走进来一个盐司的衙役:“见过杨大老爷,见过马吏目。”
“什么事?”马全问。
那衙役将一张帖子递过来:“顾家大公子拜见马爷。”
马全嘿一声,问:“没说什么事?”
衙役笑道:“方才小人旁敲侧击问过,那顾大公子带了五十两银子过来,说是要给一个叫什么梅富贵的说情,请马爷你高抬贵手放他一马什么的,马爷你若不想见,小人就赶他出去。”
“等等。”杨同知抬起头,对衙役道:“你去跟那顾公子说,马全等下就过来。”
等衙役出去,杨同知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来得正好?”
马全一脸的迷惑:“还请大老爷示下。”
杨同知笑道:“马全你与梅富贵本有大仇,在一般人看来,梅富贵这次落到你手头,定然好过不了。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调他去看守军械,难免让有心人起疑。既然顾家来说情,何不顺水推舟。如此,将来就算有人问起,自可说你是给了顾家的面子。呵呵,既然顾家要送银子给你,大胆收下就是了。”
“好,小人这就去办。”
“等等。”马全正要出去,杨同知却示意他再等等,问:“明日那事,可以后得用的人手?”
马全:“大老爷放心,此事就包到我手上。”
杨同知冷着脸:“此事若弄砸了,你马全就算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但是若成了……”
“可若是成了,一个从七品的官,甚至更高的官职还是可以的。实话对你说,此事涉及到一个你无法想象的大人物。有天大的富贵就摆在你眼前,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想不明白
从州衙门出来,苏木只觉得头大如斗,自从来到沧州之后,他好象就没顺利过。好不容易找到太康公主,结果正德的妹子就是个疯婆子;事情没办好,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一个妻子,还被杨同知以重婚罪免职,发配去盐司做劳役。
这还是好的,关键是短期内自己还得在沧州呆上一段时间。如今名声尽毁,以后见了人面子上须不好看。
走在街上,那群围观百姓还不肯散去,远远地跟在他后面,指指点点,面上又是同情又是惋惜又是鄙夷。
苏木脸皮虽厚,还是有些经受不住。
一想到回家之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梅娘,苏木心中就有些畏惧。、
也懒得回家,走进旁边一家酒楼,叫了一桌酒菜,自斟自饮,等到天黑,这才起身准备回家。
就在起身这一刻,他突然想,明天就要去盐司报到,马全可在盐司做司吏。以他和自己的仇恨,只怕弄死自己的心都有,别的不说,随便往哪个盐场上一扔,就够他苏木喝一壶的。
算了,与其这样被动等着,还不如先想个法子逃脱这个苦役,拖延一天算是一天。
按说,去找关知州求情自然是最好不过。但是,刚才刚才他已经下了判词,现在回过头去,却不太妥当,总得等上几日再说。
如此看来,盐场是不能不去了。
苏木又想起宗真,这个盐枭在这条盐路上走了一辈子,盐场那边想来也认识些人。不如找他想个法子,至少也能让他联络一下盐场的盐丁,关照关照他苏木。
等问了位置,到了宗真的家,宗大侠却是不住摇头叹息,神情中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满:“梅巡检……梅大哥,盐场那边我也认识些人,都是乡里乡亲,又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且放心好了。等明日你去盐司报到,确定了去哪个盐场,我就托人带话过去,叫下面的人关照你。也不用担忧,马全那鸟人若是想害你,也不容易。到时候,梅大哥你再使用些银子,也不用做粗活重活。不过,不是兄弟说你,咱们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抛弃糟糠之气。”
作为一个古人,苏木做出这种事情来确实有些令人不齿,宗真又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自然对梅巡检有了看法:梅富贵上次扣了我和连山会的弟兄居然见了钱才肯放人,这次又做出这种事来,不是好汉。
言语之中,梅巡检三字也变成了梅大哥。
苏木心道,关我屁事啊,我可不是什么梅富贵。
不过,顶替了别人的名字,就得吃这个哑巴亏。
他心中还是不乐意,说:“这事梅某另有苦衷,日后宗真你就知道了。宗大侠你也别说我,当初你为了那几船盐,不也要将妹子硬塞给我?”
宗真却不以为然:“人在江湖,兄弟义气为先,为了十二个弟兄的身家性命,我舍出去一个妹子也是应当的。”
这话说得大义凛然,苏木这才想起古代女人的地位极低,顿时哑口无语。
一时间,就冷了场。
苏木久坐无趣,就要告辞。
就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汉子从外面走了进来,见了礼,就道:“宗大哥,巡检司的梅巡检坏了事情,听说是你亲戚……”说着就撇了苏木一眼,大约是觉得有外人在场,不方便说话。
宗真:“无妨,这位是梅巡检。”
“哎哟,原来是梅老爷。”那人忙又是一拱手:“既然梅老爷在此,这事又与梅老爷相干,自要禀明。梅老爷,那马全要坏你性命。”
“什么!”宗真一拍桌子:“霍然站了起来,马全贼子,竟然想害我梅大哥,快快说来,究竟是什么情形?”
苏木也是一惊。
那汉子端起桌上的茶壶就着嘴儿猛吸了一口气,抹了抹嘴才道:“方才我约了几个弟兄在酒楼吃酒,刚一上楼,就看到盐司军械库的几个看守进来。梅巡检、宗大哥,咱们在这条线上已经走了好多年,同盐司的差人碰了头总不太方便。就暂时回避,躲在一旁边。也是我运气不好,正好被堵在一个角落里,脱身不得,在那里蹲了小半个时辰。那几个公人的谈话,却是从头到尾听了个囫囵。”
“那几人一边吃酒,一边笑着说,明天巡检司的梅巡检要被发配去军械库做看守,新人新来咋到,得好好接待什么的。”
宗真喝道:“不对啊,马全不是要坏梅大哥性命吗,将他发配去盐场去自是最好不过,怎么反叫他去看守军械库,那可是盐司一等一的美差啊?”
苏木也是奇怪。
那汉子道:“我心中也是奇怪,又听了到其中一人问究竟怎么个好好接待,是不是打上一顿,给梅富贵一个下马威。”
“就有一人笑着摇头,说,打一顿还是轻的,马爷说了,上次被姓梅的用滚水烫了一身燎泡,这次要将这个仇报了,得将那姓梅活活烧死在库房里才好。这次事了,马爷说了,每人有五十两好处可拿……那几人一听到有银子,顿时来了精神。又有人说,库房重地,放火烧人,若是走了水可怎么好?”
“接着,说话那人哼了一声,水火无情,到时候自有人应承着,且干就是了。”
“他们的声音越说越低,我也听不明白。又等了片刻,这次借机偷偷跑了出来。一想,梅老爷不是宗大哥你的亲戚吗,对咱们弟兄又有恩,就过来报信了。”
说完,那人一抱拳:“大约就是这样了,还请梅老爷和宗大哥多多留意,别被小人给害了。”
说完,就告辞而去。
等那人离去,宗真一拍桌子对苏木说:“梅兄弟上次对我宗真有恩,这个恩情却不能不报。且候上片刻,宗真先去取了那马全的狗头过来,再与你饮酒。”
苏木一把拉住他:“等等,我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怎么?”宗真有些愕然。
苏木:“梅某感觉要取我性命的人只怕不是马全,背后未必没有其他人。”
如果马全真要我苏木的命,只要买通了几个军械库的看守,等自己睡着,有的是手段,事后还叫人查不出任何伤痕。偏偏放上一把火,正如先前所说,若是走了水,事情就麻烦了。
难道说,有人要将事情搞大?
那么,究竟是什么人要放火,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苏木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只可惜手头资料有限,一时间却想不明白。
第三百九十五章 吴老先生来了
又想,烧死我苏木只怕不过是搂草打兔子。
难道说,马全以及他背后的势力真正的目标是长芦盐运使司的军械库?
苏木一凛,知道自己已经牵涉进一桩大事之中。
打个比方,长芦盐运使司相当于后世的央企,而且是省级企业。这种单位直属中央,地方政府没有权利管辖,可谓是一个独立的世界,里面的官员就跟土皇帝一样。没有人约束,他们可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苏木的思绪已经从自己和马全的个人恩怨中抽离出来,到了更高的层次。
说句实在话,区区一个不入流的马全他苏木还不放在眼中,既然已经知道马全已经在军械库中设下埋伏,苏木也没兴趣去自投罗网。实在万不得已,大不了叫条船直接回京城去就是。
至于张太后以后会怎么对付自己,也只怪自己命苦罢了。
不过,苏木还是对盐司为什么要烧军械库一事产生的浓厚的兴趣,感觉这事小不了,搞不好又是一场天大的风波。
究竟是什么呢,资料啊资料,没有资料,自是无从知晓。
听了苏木的话,宗真却不以为然:“梅大哥你将事情想复杂了,不就是马全想报复上次在半壁店巡检司的事情吗?全沧州的人都知道他是杨同知老大人的手下,杨同知和盐司可没有什么关系。你且等等,乘我现在还没有吃酒,身上正有力气,先去杀了他再说。:”
苏木摇头:“别急,别急。”
他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准备先去关知州那里打听打听消息。、
关知州在沧州做了两任官,对地方上的情形也熟,保不准知道盐司的事情。
正要起身,就听到有人使劲地拍着门环:“开门,开门,宗真,你他娘把门给小爷打开!”
听声音却是已经十来天没见人影的吴老二。
听到吴老二的声音,院子里有人发出惊呼,却是宗小妹:“就来,就来。”
然后欢天喜地地跑了过去:“吴公子……是你,你怎么来了……”声音中竟带着一丝颤抖。
“我也不想来这里的。”吴老二的语气中明显地带着一丝怒气,估计是一看到宗小妹那张丑脸,心中就大大地不快:“看把你高兴得。”
苏木喝道:“老二,你来得正好,可把我害苦了,还不快进来,这阵子你去哪里了?”
老二:“原来姐夫你也在啊!”就缩了一下脖子:“我去山东玩了几日,就得了信说是老爷子要起程回扬州,我这不就回来了吗。姐夫你那案子我也听说了,呵呵。”
就尴尬地摸了摸脑袋,接续说道:“刚才我去了客栈,你却不在,那事我也知道了。别说什么害苦不害苦了的,你是什么人物我自然清楚,天塌下来也不怕。”
“那你又怎么过来了?”
吴老二一听到苏木问,面上带着晦气:“爹来了,你也知道老爷子要做清官,手下的兵丁也多,不肯去驿站叨扰。如今就住在官船上,叫我过来请姐夫你过去说话。还有,说是要见见他未过门的媳妇一家人,订婚一事,老爷子已经知道了。”
说完,就叹息一声,耷拉下了脑袋。
“啊,吴老先生来了?”已经半年没看到老先生,苏木心中倒是有些惊喜。
“吴……大老爷要见我们……”宗真口吃起来,兴奋得一张脸都扭曲了。
外面,宗真的老婆和妹子也欢呼一声。
然后,宗小妹就嘤嘤地哭了起来。未来的老公公要见自己,这说明这桩婚事已经得到了夫家的承认,她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接着,宗真老婆又是一阵劝,才叫宗小妹止住了哭声。
很快,宗真兄妹就换上新衣裳,跟着苏木和吴老二一道出了门,走到水西门码头。
水西门因为靠着大运河这道天堑,也没有关城门,就两个守城老卒值守。
到了地头,抬头看去,河心停着一溜官船,一同三艘,都掌着灯,显得很是气派,船上也立着不少兵丁。
“这么多人?”苏木不禁问。
老二笑道:“老爷子身为扬州推官,执掌刑名,这次押解夏税入京,光银子就装了两船,不多带点兵可不安全。”
说着话,吴老二就带着众人上了一条早停在岸边的小船,朝大官船划去。
宗真小声对苏木道:“梅大哥,既然吴大老爷来了,索性就随他们的船一道走。至于你的家小,且放心好了,既然不方便带去扬州,不如就地安置在沧州,一切交给宗真好了。”
听到他的话,吴老二就乐了,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这次摆了苏木一道,他其实也是很得意的。
苏木笑了笑,也不回答。
宗真的提议只不过是备选的方案之一,看眼前的情形,吴老先生的队伍规模不小,未必不能用到关键时刻。
自己来沧州之后,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显得非常被动。说到底是手头没有的用的力量,若是在京城,只需一个眼色,锦衣卫那边千军万马就会开将过来。
船行不片刻,就到吴老先生的大官船上。
看着满船的灯笼和全副武装的兵卒,饶得那宗真胆大,也不禁低下头去。
至于宗小妹,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仗,瘦弱的身体更是瑟瑟发抖。
苏木也在心中赞了一声: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正七品推官,就威风成这样。这地方官就是好,若是做京官,不上四品,根本就算不得什么。明年春闱我若中了进士还罢,若不中,等天子亲政,倒是可以去讨个到地方上任职的机会。
一个师爷模样的人迎了过来,见到吴老二和苏木,微笑道:“老爷正在船舱里呢!”
苏木:“好,我去见他。”
就和老二一道走了进去。
宗真也欲带着妹子跟上去,那师爷却笑着一伸手将他们拦住:“且等等,大老爷请你们的时候再过去说话吧。”
宗真有些疑惑,指着苏木的背影:“他怎么进去了?”
师爷:“你说的是苏先生啊!”悠悠说了一声,却不解释。
“苏先生……不是梅巡检吗……他不是吴大老爷的女婿吗?”
“女婿!”师爷又笑,转身就走,却不说一句废话。
就这样,宗真和妹子满心狐疑地站在那里等着。
第三百九十六章 你有多少兵可堪使用
进了船舱,苏木就看到吴世奇一身大红官袍地坐在那里正看着一本书。
见到苏木一身衙役打扮,吴老先生将书扔到一边,皱了一下眉头,喝道:“苏木你搞什么名堂,怎么这般打扮,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苏木也不废话,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老先生,苏木也没时间解释,这几期的邸报给我看看。”
见他一脸郑重,吴推官心中虽然不快,却立即叫师爷将这几期的邸报都拿了过来。
又道:“苏木,老夫离京去扬州时同你说的话考虑得如何了,国丧期间禁婚嫁宴会,可这亲得先订下来。”
“这是等下再说。”苏木飞快地翻看着手中的邸报,只片刻就看到真定水灾,朝廷让长芦和两淮盐司解银回京城赈济灾民一事。
心中猛地一亮,拍了拍大腿:“原来如此!”
他又摇了摇头,叹息道:“看来我是在这沧州呆太久了,以至消息闭塞,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怎么就想不通呢?”
原来,所谓邸报纸就是后世所谓的内参,每月一期,主要刊载朝中的大事和新政策。比如什么什么人被免了职,什么什么人被升了官,有或者什么地方又出了什么事。遇到科举年,还得刊载中式进士的名单,已经一甲前三名的文章。
这种报纸只有七品以上的官员才有权取阅,像苏木这种小吏,还不够资格。
正在他看报纸的时候,吴推官的事业就进来:“大老爷,宗氏兄妹在外面候着呢,是否见他们?”
“快请他们进来。”吴老先生又怒喝儿子一声:“小畜生,想不得你竟然瞒着为父和人订了亲事。须知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不是收到你的信,为父还不知道有这事。”
吴老二撇了撇嘴:“这可是姐夫帮我订下的亲事,跟你说一声就是了。反正你也做不了什么主,家里的事情一向都是姐姐说了算,姐姐又只听姐夫的话。姐夫做主就可以了,你老先生就高高兴兴地见你未来的儿媳妇吧!”
吴世奇一时语塞,又骂道:“小畜生,你什么德行为父还不清楚,娶妻娶德。女家身家是否清白,又是做什么的,你一字未提。搞不好你这孽障见人家美貌,就顾不了那么多。苏木对你一向宽厚,自然要随着你的性子胡闹。”
“清白,绝对清白,是个大大的良民。”老二连声说::“至于相貌嘛,老爷子你等下看了就知道,依你的性子,一定会喜欢的。”
一想起未婚妻的丑陋,老二大觉屈辱,愤怒地看了苏木一眼。
苏木眼睛依旧落在邸报上,心中好笑:良民,身家清白,一个盐枭,可清白得紧啊!
吴推官正骂得上劲,宗真兄妹就在师爷的引领下进了船舱。
二人慌忙跪在地上磕头,却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你叫宗真,抬起头来。”不得不说吴老先生这个老派举人看起来还是很有威严的。
喝了一声,宗真缓缓抬起头来,就看到眼前这人身上的官泡红得让人眼睛都要花了。
吴老先生面目清俊,三缕长须无风自动,直如那神仙人物一般:“小民宗真,见过吴大老爷。”
见他态度恭敬,又显得很是局促,吴老先生对他的观感也好了许多,觉得这人看起来也挺老实的,应该是良家子弟。
他先前还有些担心吴老二自订亲事,也不知道女方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物,如今过了眼,却放心了许多。
面上难得地带着一丝笑容:“既然我儿已经同你妹子订了婚事,今后就是一家人了。算起来,宗真你也是老夫的子侄辈,以后就以叔枝相称吧,起来看座。”
听他说得和气,宗真心中更是感动,眼眶也湿了,却不起身,反在甲板上又重重地磕了一记,哽咽道:“老大人如此看重小民,叫小民铭感五内。小民心中羞愧,却不敢坐。”
“羞愧,羞愧什么?”吴老先生心中却是奇怪了。
宗真一咬牙猛地指着苏木:“禀老大人,梅巡检他……他既做了老大人的女婿,却在真定老家另有妻室,哄瞒老大人。小民感念老大人恩德,不敢不说。”
“梅巡检,妻室,什么?”吴老先生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来。
吴老二却哈哈大笑起来,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笑什么?”吴老先生连喝几声,才让儿子安静下来。
苏木也张大了嘴巴:不仗义,这个宗真太不丈义了!
吴老先生疑惑地看着苏木:“究竟怎么回事?”
苏木指了指北方,又指了指自己头上的四方平定巾:“等我看完报纸再说。”
说完,又将头低了下去,目光落到邸报上面。
吴老先生心中突然有些明白过来,自己这个准女婿是什么人无他自然清楚得很,能够从吏部为自己弄来一个扬州推官,只怕比起京城中的某些大人物还有手段。再想起他和锦衣卫胡家的特殊关系,他觉得这事大约同朝廷有什么关系。
“好,等下再说,也没什么打紧。”吴老先生神情平和地点了点头。
这下,更是惊得宗真一阵发楞。
一般老丈人听说自己女婿在乡下另有妻子,只怕早就拍案而起,怒发冲冠了,这吴老大人怎么对梅富贵如此客气,好象还有些怕他的样子,这就叫人想不明白了。
吴老先生:“宗真,你们兄妹都起来坐下说话吧!”
“是。”宗真拉了妹子一把,心中乱糟糟地坐到椅子上。
一看到宗小妹的模样,吴老先生倒是瞪大了眼睛,然后抽了一口冷气,显然是被她惊天动地地丑给镇住了。
见未来的老人公如此表情,知道他嫌自己丑,宗小妹眼圈一红,却强自忍住了。
宗真也是满面羞愧。
至于吴老二,也感觉无颜面对父亲。
不料,须臾,吴老先生却一拍小几,叫了一声:“好!”
“好什么呀?”吴老二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声。
吴老先生高兴地站了起来:“老二,你还真是让为父意外啊!想不到你这么一个浪荡子也知道娶妻娶德的道理,知道家有丑妻却是男人最大的福分的这个道理。”
说着话,老先生就引经据典地引申开去,说家中有个丑老婆,自然不会和其他妾室争风,如此,家宅才能平安。修齐治平,修身方能齐家,但齐家之后,反过来也作用于人的心性云云。
洋洋洒洒宏篇大论,听得宗家兄妹如坠五里涡,又敬又畏。
虽然听不明白,但可以明显地看出来,吴老大人对这门亲事非常满意。
兄妹二人的眼神中都同时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喜色。
说完,吴老先生抚须笑道:“等回来扬州,老二,就叫你姐和你一道过来下聘,等到春节时就完婚。”
正说得高兴,苏木突然抬起头问吴推官:“吴老先生,你现在手头有多少兵,可堪使用?”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叫大家都安静下来了。
吴推官:“有两百兵丁,乃是地方乡勇的精锐。”
“两百人,不错,可有甲胄?”苏木又问。古代因为使用的是冷兵器,甲胄的精良程度直接关系到部队的战斗力的高低,有甲士可以轻易地放倒一群无甲杂兵。
“这次押送现银去京城,事关重大,都带了铠甲。”
“很好。”苏木将手头的府邸报啪一声扔到几上,突然一笑:“明白了,都明白了,这次可算是可以脱离沧州这片苦海了。祸兮福所倚,古人诚不欺我!吴老先生,借兵一用,有大事相商。”
吴推官听到这话,心中一震。这才一见面,苏木就问自己要兵,若传了出去,立即就是震动天下的大事。
明朝朝廷对于军权看得极重,任何军队的调动都必须又兵部的令符。否则,百人以上部无令出防区百里,视同叛乱,当就地剿灭。
以苏木的稳重,想来不会行做奸犯科之事。想来沧州城中定然是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他便威严地看了宗真一眼:“你们先下去吧,我与苏木有要事相商。”
第三百九十七章 棋子变成棋手
“不,宗真留下,我有事叫他去办。”苏木伸出右手掌,朝下压了压,示意宗真坐下。
“苏……苏木……你不是姓梅吗?”宗真吃惊地问。
可苏木却没有解释。
在宗真看来,妹子未来的公公吴推官吴大老爷乃是正七品朝廷命官,在他心目中已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可只要苏木一说话,吴老爷就会仔细聆听,态度和蔼。
仿佛,苏木才是这里的主人。
而眼前这人同以前的巡检司的巡检比起来,就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身上散发出强大的气场。
“我姓苏,叫苏木,过得几日你就清楚了。”苏木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说说吧,就将我被发配去盐司看守军械库一事同吴老先生说说。”
宗真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是”,这才猛地醒悟,在不知不觉中,他好象对苏木已经言听计从了。
吴老二打了个哈欠:“苏木,你们先说着,我就不听了。不是升官发财的事情,别来麻烦我。宗真,你也别小看我姐夫,他姓苏名木,字子乔,乃是举人功名,在朝廷里也是认识很多人的,什么锦衣卫同知、宫中御马监管事牌子都跟他是一起喝酒耍钱的交情。我爹这个推官也是他去寻来的。以后既然都是一家人了,你想做什么官,同他说一声就是了,许你个六七品的武官也就是一句话。”
话还没说话,吴老先生就怒喝一声:“和厂卫关系密切不觉得丢人吗,你这个小畜生,给我滚出去!”
老二这才恹恹地出了船舱,等离开,吴老先生身上还在不住发颤,显然是被儿子给气坏了。
“举人、有天大背景,就连吴大老爷的官也是他弄来的。这个梅……不,苏木究竟是什么身份,能量竟然大到这种地步?他既然不是梅富贵,又有天大背景,怎么反自甘堕落冒名顶替来沧州做这个小小的巡检?”宗真心中骇然,冷汗淋漓而下。
“说吧!”苏木又提醒宗真。
宗真使劲地捏着拳头,指甲都刺进掌心里,感觉到疼这才清醒过来。
忙将苏木和马全的过节,依旧重婚罪事发,被打发去盐司看守军械库,然后守卫决定烧库房陷害苏木一事从头到尾跟吴老先生说了一遍。
着一席话老半天才说话。
吴世奇皱了一下眉头,不满地看着苏木:“苏木,我不管你为什么来沧州,既然有小人要害你,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不如回京城去吧。老夫派一条船和一百兵丁护送你回去就是。”
苏木却是一凛然,正色道:“走不了,也不能走。”
“那是为何?”
“那是苏木有皇命在身。”
“什么!”吴老先生和宗真同是叫出声来。
苏木自然不肯同他们说自己来沧州是为了接回太康公主,就将手头的府邸报递了过去,点了点:“真定大水,朝廷命盐司发库银赈济。不过,这长芦盐司问题不少,朝廷也有所耳闻,这才派苏木过来查访,用的是一个叫梅富贵的身份。”
“啊,原来苏苏苏苏……苏老爷是钦差!”听苏木这么说,宗真突然明白过来,也口吃起来。
吴老先生也是一震:“此事可真?”
苏木笑道:“苏木在沧州查访了几月,已经有些眉目。一般来说,长芦盐司的银库中常备白银没有一百万也有**十万两。不过,依我看来,里面只怕已经精光干净,都被盐司的人私吞了。”
“一百多万两,可有证据?”吴世奇抽了一口冷气,然后骂道:“这群蟊贼,好在来长芦解银的钦差马上就到,估计也就是后天的样子,到时候,本官当将此事的情形告诉钦差天使。只需封了银库,一查就清楚了。苏木,当时候你同本官一道去。”
“钦差要来了,谁?”
“翰林院侍读学士杨廷和大人。”
“原来是他。”一说起这个老先生,苏木就觉得头疼,摇头:“封了银库也没用。”
“怎么没用?”吴老先生是个老宅男,书呆子,却想不明白。
苏木笑道:“刚才宗真说马全明日晚上不是要将我烧死吗,只怕烧的不是我苏木,而是军械库房。军械库里究竟放的是什么,不是当事人谁也说不清楚。一把火化成灰烬之后,盐司的人大可说库房银都置办了军械。以工部的报价,一具铠甲价值白银四百两,一件帐篷,白银一百两,到时候,他们胡乱报上去几万的数目,这亏空不就填上了。如此大的手笔,一个马全自然是办不下来,定然又盐司的人全体参与。”
盐司所弄的这一套,苏木在后世可见得多了。比如电视连续剧《天下粮仓》中,某官仓的官员贪污了许多粮食,朝廷发现不对,派钦差来查,结果人家索性放了一把火,将粮仓和帐本全烧了。
没有了实证,没有了帐本,谁拿他们也没有法子。
想必盐司也使用同样的手段。
宗真在江湖上行走了一辈子,立即就听明白了,面上立即失去了血色。
吴老先生等了片刻,这才霍然变色,喝道:“蟊贼,想必定然如此。我辈深受皇恩,正该捉拿贼子。苏木,我们立即去见钦差杨大人,禀明此事,马上走!”
苏木:“别忙,现在若是去见杨大人,动静太大,搞不好盐司的人狗急跳墙,提前放火。到时候没有证据,别人拿他也没有法子。”
“那么,是不是现在就去查封盐司银库和军械库?不不不,我没这个权限。”
“是不能去,关键是没有证据,老先生现在若发动,你我手头兵力又少,只怕赢不了。到时候军械库一烧,却将走水的罪名按在你我头上,再加上一个造反作乱,你说,我们还有活命吗?”
听的到这话,吴推官怒道:“难不成眼睁睁看着这群蛀虫瞒天过海,天理正义何在?”
苏木一笑,淡淡说:“盐司和马全,或者还得加上一个杨自烈以为自己从头到尾操纵这整个事态,就好象在下一盘棋那般。随带着算了我苏木一道。或许,在他们看来,我不过是这盘棋局中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呵呵,他们想错了。我是棋手,现在由我落子。”
第三百九十八章 布置
“愿闻其详?”
吴老举人宅了十年,他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典型的明朝文官,对于俗务一窍不通。实际上,明朝文官集团都有眼高手低的毛病。科举出身的官僚们,说起圣人之言,道理一套接一套,可叫他们处理复杂事务,却就抓瞎了。
到明末,更是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了事。
个人品质固然令人敬佩,对于国家民族却是毫无用处。
听完苏木和宗真的话,他第一时间就意思到长芦盐司从上头下都是一窝硕鼠,里面肯定有大问题。
他本是个标准的文官,正义感爆棚,自然容不下这群祸国殃民的贪官。
却想不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法子,只能拿眼睛去看苏木。
自己这个准女婿品行有的时候固然让他很是不满,觉得他算不上一个严格按照圣人之言来规范自己行为的君子。但对他的行动力和手段,却有一种盲目的信心。
苏木缓缓道:“其实,这事的关键是保住军械库。”
“哦,说说。”
苏木:“根据邸报分析,真定大灾,朝廷命三大盐运使司起库银回京,赈济灾民。如果我没猜错,长芦盐司应该是亏空了不少银子,到现在,银库中已经空得可以跑马。若钦差一到长芦,盐司拿不出钱来,那就是一场惊天大案。而为了对朝廷以后个交代,长芦盐司会在军械库放上一把火,然后谎称库房银子都购买了军械。”
“军械一被烧毁,报损失多少都由得他们说了算。所以说,现在的军械库房和银库一样也是空的。咱们只要夺下军械库,看盐司还怎么隐瞒亏空?”
说完话,苏木笑了起来:“我还真想看看到时候那群贪官面上又是什么表情。”
“这个主意好!”吴推官击节叫好:“那么,本官明日晚间就带兵拿下军械库就是了。”
“不然。”苏木摇头:“吴老先生你是扬州推官,可不是沧州的。而且,地方政府也管不到盐司,若是攻进军械库,里面的兵器铠甲器械一样不少,到时候吴大人可是谋反。”
“这……”吴老先生面色就变了。
苏木:“所以,这事为了保险,苏木明日还真得要去军械库走一趟。若里面的库房里满是军械,就当我什么也没说,立即就离开军械库上大人你的船上来,离开沧州。”
“是里面没有军械呢?”吴老先生急问。
“若没有军械,那就说明盐司的问题大了。”苏木森然道:“到时候,我在里面放一支烟花,吴大人你立即带兵冲进军械库。对了,按照脚程算,杨廷和什么时候能够到沧州?”
苏木又问。
吴推官算了算,回答说:“行得快,后天上午到,再慢,午时。”
“好,到时候只需守上四到五个时辰,盐司那群蟊贼就完了。”苏木立即站起身来,走到案前,提起笔飞快地写了起来:“我以个人名义写一封信给杨廷和大人,禀明沧州长芦盐司的情形,请他尽快过来。还请吴大人派出一条小船,让心腹将信带过去。”
吴推官点点头,道:“杨学士乃是苏木你乡试时的座师,你的话,相必他是相信的。”
苏木心中苦笑,看得出来,未来的杨首辅对自己有不小的成见,根本就不肯认自己做他的门生,这封信递过去,只怕杨大人未必会信,反会厉声呵斥自己没事找事,插手地方政务。
可是,为了我苏木能够早一点回到京城,为了将马全**一网打尽,却不得不做。
只要办下这个惊天大案,做为当事人,他苏木自然要回京向三法司解释案情,到时候,张太后还有什么理由将自己留在沧州。
太康公主的事情谁爱管谁管,殿下她也怪不到我的头上来。
说话间,苏木已经将一封短信写好,递给吴推官:“请吴大人过目。”
吴推官看了一眼,连连点头,却不去说信的内容。反道:“苏木你的字又长进了,已隐约有开宗立派的迹象,可见,出来历练些日子对你也是大有好处的。”
苏木一手董其昌体,每日都要写上几百千余字,书**力日见精深。如果假以时日,未必不成为一代书法大家。
宗真也是识字的,在旁边偷偷地看了一眼,心中惊骇:这苏老爷的字怎么好成这样……比那寺庙里的匾额还写得漂亮。
苏木和吴推官又商量好了,明日苏木先进军械库房,一旦发现里面的情形不对,就以烟花为号。
一看到信号,吴推官就带人杀进去,占领整个军械库。
二人有商量好了一切细节,时间已经到了半夜。
苏木本不打算回客栈,就在吴推官的官船上对付一夜。
说到底,客栈的那个女人同自己也没有半点关系,犯不上为她负责。
况且,一看到梅娘那张仇恨的脸,苏木心中禁不住一阵难过,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们娘俩。
可是,他还有一件很要件的东西需要去取,此刻却不能不走。
从船上下来,宗真的妹妹又是欢喜,又是害羞,只低着头跟在苏木和哥哥身后。
倒是那宗真对苏木却是一脸的恭敬。、
以前在知道苏木是吴老二姐夫,而自家妹子又嫁去吴家之后,按说他和苏木却是同一辈的亲戚。又不齿苏木停妻别娶的恶行,宗真对于苏木已是大大地不满。
可现在却发现,苏木不但不姓梅,还是一个举人老爷。
举人是什么人物,那可是能够直接做官的,就算是吴大老爷,也不过举人功名。
也就是说,苏木和吴老大人是同一级的人物。
苏老爷为了挖出盐司的那群贪官,竟然自贬身份,冒名顶替来沧州查案,其间还受了不少委屈。
对于他,宗真是又惊又佩。
“苏老爷,先前多有得罪,还望原谅宗真一回。”宗真大步走上前去,长长一揖。
苏木笑了笑,一把将他扶起:“你我以后有可能是亲戚,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无需如此。”
宗真:“小人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宗大侠你说。”
宗真:“苏老爷什么身份,明日却要亲身犯险去军械库,就不怕被马全那厮给害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利器
苏木笑了笑:“承蒙关心,不过,能够害我苏木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呢!无论是阴谋还是阳谋,我都接了。”
“可是,老爷你身娇肉贵,不像我这样的粗人。俗话说得好,玉器不跟瓦片碰……”
苏木挥手打断宗真的话,正色道:“军械库中究竟是什么情形,总归要亲眼看上一看才塌实。否则,若我们在外面发动,岂不坐实了用兵做乱的罪名,到时候谁担待得起?”
苏木这话说得声色俱厉,顿时让宗真说不出话来。
正想着该怎么说服苏老爷,却见他已经在前面走得远了。
“哥哥,梅巡检究竟姓什么啊,怎么又姓苏,又变成举人老爷,好象是个大人物的样子。”宗小妹在身后小声问。
宗真摇头:“我也想不明白,大老爷们的事情,我一个江湖汉子怎么清楚。”
他喃喃地说着,又好象是自言自语:“妹子你的婚事乃是拜苏老爷所赐,咱们宗家已是守了他的大恩。有恩必报才是一条好汉,这次无论如何得保得他周全。”
宗小妹不明白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却也点点头:“哥哥你说得是,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才是做人的道理。”
……
苏木虽然说得镇定,但宗真的话却由不得他不留心,生命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这一点他早已经想得透彻了。之所以敢于进军械库去面对着那群想要陷害自己的歹人,其实他也是有依仗的。
回到客栈之后已是深夜,进了院子,赵葫芦就迎了过来:“老爷你怎么才回来,先前去哪里了,叫小人好生焦急。若不是记着老爷你所说的叫我看好夫人的话,就出门寻老爷去了。”
看到他满面的焦急,苏木心中暗自点头,看来这个赵葫芦对自己的忠诚是没有任何疑问的,这一点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也已经清楚。
过了今夜,明天进了长芦盐运使司军械库,也许就要离开沧州了。
赵葫芦跟我苏木主仆一场,断不能叫他没有个下场,也罢,索性就带他回北京吧!
苏木就问:“梅娘和囡囡如何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赵葫芦就满面忧愁:“夫人的病越发地厉害了,回到家之后,就楞楞地坐在屋里,口中翻来覆去地说‘恶人,你这个大恶人,还我富贵的命来’真是奇怪,老爷不就好生生地在吗,那里有咒你死的道理?叫了半天,夫人也不吃饭。”
苏木忍不住朝卧室看去,里面黑漆漆一片,也不知道她如何了。
心中就道:算了,明日白天再同她好好谈谈吧,现在去,如果她已经睡了,却不太方便。
赵葫芦:“大小姐见夫人病得厉害,哭了好半天,吃过饭后就被小人哄去睡了。老爷,要过去看看吗?”
“不了,我乏了。”苏木进了书房,将门关上,打开放在墙角的那口樟木箱子。
里面豁然放在四支手铳和一件黄灿灿的衣裳。
手铳乃是百炼精钢打造,大内匠作的手艺,皇帝御用器械,自不是工部的样子货可以比的。
作为一个男人,对于枪械自然有一种女人所理解不了的狂热。
当初在西苑随侍太子的时候,苏木就没少跟着正德一起打猎。子弹、火药不要钱似可劲地造,到现在打移动靶或者天上的飞鸟或许一百枪中不了一个,但打固定的人形目标,二三十米之内百发百中还是有把握的。
那件黄灿灿的衣裳却是一件黄金索子甲,都是由一个个小铁环用黄发串联而成,刀枪不入。
这五件东西乃是苏木离开京城时正德皇帝御赐,说是苏木这次离京历练,做得又是巡检职务,难保不会与歹人过招。苏子乔乃是天下第一高手,自然是所向披靡,群邪授首。可江湖险恶,保不准有宵小之辈使出卑劣手段,比如暗青子什么的,带上这些东西,也多一分稳妥。
苏木对传说中的刀枪不入的铠甲是不太相信的,下来之后,他也试过几次。这索子甲倒是不错,无论枪扎刀砍,都是毫发不损。就算用火枪射击,以明朝时的科技水准,也无法将之射穿。
而且很轻很薄,重不过十来斤,贴身穿上,也不会被人发现,实在是行走江湖的必须备之物。
不过,缺点还是很明显的。这是一件软甲,不是铁皮罐头一样的板甲。
可防刀枪,却防不了钝器。比如敌人提一柄大锤砸来,你就没办法了。
有了四支手铳和这件软甲,苏木倒不觉得自己明天在军械库会遇到什么危险。
再强的高手,碰到热兵器,也是个渣。
将软甲贴身穿好,又将四支火枪上了子药藏得妥当,苏木又提笔写了几个字,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熬夜读书。
就合衣躺在地铺上美美地睡了一觉,将身体和精神养到十足。
这一觉睡得酣畅,不觉天光大亮。
也不起床,就那么静静地躺了半个时辰,这才起身出了书房。
看时辰,已是后世北京时间上午十点钟的样子。
赵葫芦一脸苦相地走了过来,低声道:“老爷,不好了,夫人不好了。”
“什么?”苏木一惊,忍不住问。
“夫人昨夜竟然在屋中坐了一个通宵,是不是去请和郎中回来?”
“没用,我自有主张。囡囡呢?”不知道怎么的,苏木竟然有些牵挂起这个曾经叫过自己“爹爹”的小女孩了。
“囡囡还好。”
正说着话,囡囡手中拿着一张纸和一支笔蹦蹦跳跳地出来,张着双手抱着苏木的腿:“爹爹,今天还要读书吗?”
“不了,爹爹等下还有事要出门,改日再写字吧?”苏木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心中知道,过了今天,也许就再见不到这个小丫头了,心中却没由来地一阵难过。
“爹爹,你看我些的字,漂亮不?”囡囡举起那张纸,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梅”字。
“漂亮,跟囡囡一样漂亮。”
“爹爹,囡囡已经六岁了,听人说人一满六岁就得起个名字,爹爹帮我起一个好不好。”
苏木微微一笑,接过纸笔,在梅字后面添了“之华”两个字,又教了她该怎么念这两个字。
囡囡大为惊喜,对着梅娘的房间喊道:“娘,囡囡有名字了,就叫梅之华。”
“娘……”
里面还是没有声音,苏木皱了一下眉头:“囡囡,你娘身子不好,就别闹了,回书屋去写这两个字吧。”
“好的,爹爹。”囡囡拿着自己的名字,又是一蹦一跳跑了。
第四百章 你走吧
看着囡囡的背影,苏木站了半天,这才将一张写满字的纸条递给赵葫芦。
还没等他说话,赵葫芦就自作聪明地问:“老爷昨天丢了官职,可是要让小人带信走门子,可是要去求知老爷开恩,,放心好了,定然将此事办得妥当,这就去。”
接着他又补了一句:“小人等下去州衙的时候定然会小心的,绝对不会让那杨同知发现。”
苏木一笑:“我说过要让你去州衙带信吗?”
“不是去求关大老爷?”赵葫芦一呆,然后有恍然大悟的样子:“可是去扬州求你岳丈老爷,可是老爷,你在乡下另有夫人,如今却去求岳丈老爷,不太好吧!”
苏木被他弄得插不了嘴,就烦了:“你能不能容我将话说完,我是让你去京城。”
“啊,京城,难道老爷在京城认识大人物,要动用那些天大的关系,如此可好,可就好了!”赵葫芦喜形于色。
苏木再懒得解释,就说了自己在京城的地址,道:“带上这封信去那里,找一个叫小蝶的,她看了信之后就知道怎么做了。”
说完,就扔过去一锭银子:“这是你的盘缠,马上就走,一刻也不要耽搁。”
“是,小人马上就走。”赵葫芦又补了一句:“夫人这里怎么办,离了小人却没有人服侍。”
“这个你不用管。”
“是,老爷。”
赵葫芦立即回屋收拾,不片刻就背了个小包裹,告辞出门,到北京去了。
打发走赵葫芦,苏木稍微松了一口气。今天是到了了断所有首尾的时候了。晚上也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若是有仇家巡上门来,岂不叫歹人害了赵葫芦和梅娘母女。
苏木从来不惮用最大的恶意来揣度马全和他背后的势力。
又在院子里坐了半天,喝饱了茶水,苏木着才走进梅娘的卧室。
里面好黑,却看不清楚。
不过,梅娘那双眼珠子却在黑暗中晶莹地亮着。
“梅娘。”
苏木叫了一声,朝前走了一步。
“别过来,别过来……你现在还想怎么样……”里面传来虚弱的声音,这语气中却是透着绝望。
从昨天公堂上的情形来看,那知州老爷明显是这大恶人的后台,还有那杨大人好象也不想追究此事的样子。
梅娘现在又没有证据证明这个大恶人乃是冒名顶替,如今又被他关在院子里,一步也脱不了身。
若不是有囡囡,她早就跟这大恶人拼了个你死我活。可一想到自己若是死了,囡囡怎么办,她才六岁,已经没有了父亲,如果再失去自己,还怎么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梅娘不敢想,也不愿想。
此刻的她已经心如死灰了。
听到她有气无力的声音,苏木心中也是不好受,也知道,这个女人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力气。或者说,她现在复仇无望之后,已是一具行尸走肉。
但问题是,她丈夫死于前线,和自己没一文钱的关系,她对我苏木的仇恨毫无必要,也没有道理。
苏木今天进屋来主要目的是叫她带着囡囡离开,至于梅娘怎么想,他也不想费精神去考虑。
他默默地站在屋中,道:“梅宫氏,相聚是缘分,咱们也算是相处了半个月,今日你就走了吧!”
“什么!”梅娘身体一颤抖,整个人好象活了过来,身体朝墙角又是一缩,喃喃道:“别杀我,别杀我,囡囡还笑。你要杀我自动手就是,放过囡囡吧,毕竟她也叫过你几天爹爹啊!”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哽咽了,眼泪夺眶而出。
苏木苦笑:“你说什么呢,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样。”
他已经明白,梅娘是误会自己要杀她。
“别杀囡囡,别杀囡囡,要杀就杀我吧!”梅娘的哭声大了起来,猛地跪在苏木面前,“求求你,求求你,你好人又好报!”
“好人,只怕在你心目中,我已是十恶不赦了。”苏木叹息。
正在这个时候,梅娘突然站起身来,不停地脱着身上的衣裳,慌乱地说道:“你不是觊觎我的身子吗,你不是想要我吗,否则当初见了我,为什么不杀我。今日就遂了你的愿,还请放过囡囡吧!”
这一下来得突然,夏天人衣服穿得也少,梅娘动作也快。
还没等苏木反应过来,梅娘猛地抓住他的手,就放在自己丰腴的胸脯上。
一刹间,苏木迷失了。
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在穿越之前,也不是没同女孩子交往过,对于男女之事也不陌生。
到明朝之后,已经快一年了,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还保持着童子之身。
这一刻,看到这具成熟的女人身体,却再也保持不住了。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的女子开始小声哭泣起来。
苏木心中羞愧,默默地穿起衣裳,将早已经准备好的银子扔到床上:“你走吧,等下带着孩子走吧!日后,无论你是想报仇还是怎么的,由着你。我只说一句,你丈夫的死和我无关。”
梅娘满面泪水地直起丰满的上身,眼睛里除了仇恨还是仇恨:“你是谁?”
“我叫苏木,字子乔,京城人氏。也许,过了今日,我就要回去了。你日后若有事,可去那里寻我。”
苏木下了床,推开窗户,外面竟是灿烂的好天气。
屋中的黑暗顷刻消退,方才发生的一切就如一场旖旎的春梦。
又检查了自己的软甲和藏在身上的手铳,苏木大步出了客栈,朝盐运使司走去。
按照盐运衙门的规矩,像苏木这种低级兵卒的职司都要由马全这个吏目来安排。
今日马全却不在,接见苏木的却是一个小吏。这人表明上对他倒是很客气,笑道:“原来是梅富贵,早就听说你的事情。想不到一个巡检武官,却也能作得一手好诗词,如今你的名声在我沧州城中,却是非常响亮啊,这是你的派遣。”
说着就将一张凭书递给苏木。
一看,果然是去军械库做看守。
第四百零一章 盐司军械库
果然不出意料之外,苏木心中冷笑,以他和马全的恩怨,以马全那卑劣的性子,自己落到他手上,自然要派去盐场做苦役,怎么可能派他苏木去军械库这种油水十足的地方。
马全怎么可能良心发现。
定然是如昨天晚上宗真他们所说,马全是想将我苏木烧死在军械库里,顺便将整个库房也付之一炬。就算烧不死我苏木,倒时候也可以将失火的罪则按到我头上。到时候,还是免不了一死。
如果没猜错,这个小吏也是马全的人。
苏木故意装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去军械库做看守?”
他的表情落到小吏眼里,就笑道:“其实,梅富贵你跟马爷的恩怨,咱们也是知道的,这次本来要叫你去盐滩上吃点苦头的。不过,谁叫梅富贵你运气好,有贵人相助呢!”
苏木不以为然:“还请教。”按照衙门的潜规则,故意偷偷地塞过去一锭碎银子。
那小吏道:“实话对你说吧,昨天你被发配来盐司服役之后,顾家老爷就派人送银子过来为你求情,叫派一个轻省的活儿给你。说句实在话,银子咱们马爷也不放在眼里。不过,顾老爷好歹也是沧州缙绅,面子上还是要敷衍一下的,就便宜你了。去吧!”
就是挥袖子,叫苏木退了下去。
“顾文本,他这是在干什么,难道说这事他顾家也有参与?”苏木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如果这样,事情就麻烦了。
不过,转念一想:不对,如果顾家也参与见这桩贪墨大案,怎么说也有不少好处。而顾家又为何潦倒成那样,家里的人甚至还去贩卖私盐。还有,知道顾花少要做驸马一事,整个沧州只顾家少数几人、苏木和关知州。在旁人眼中,顾家也就是普通人家。一两百万两银子的大买卖,盐司的人怎么可能让他参加?
恩,定然是顾文本见自己倒霉,这才来还我以前的恩情的。说起来,顾老爷子人倒是不错。
苏木点了点头,想通这个关节之后,算是承了顾家的情。
很快,他就到了军械库。
军械库就位于城西靠大运河岸边,按照民间说法,西方属金,主兵戎,如此倒也方便苏木晚间行事。
地方很是偏僻,附近也没什么人家。
军械库面积很大,就其规模而言,已然大过沧州粮仓,起码有二十亩地模样,皆用青砖围墙圈了起来。
墙高大约六米,厚尺半,砖与砖之间用糯米和黏土粘合。
苏木走上前去,看了看,发现非常坚实。不过,这仓库估计也有些年头,墙壁上面还长着几丛蕨类植物,有的地方还破了几个窟窿,露出夹在里面的木板。
这就叫他有些看不明白,墙里夹扳子,就不怕年生一久腐烂了吗?
引苏木进去的一个兵丁见苏木停在墙壁处看个不停,不耐烦地催道:“梅富贵你还是快些走,军械库每日也就午时和傍晚可以出入,平日里可都是关着的。大门一闭,天王老子也进不去。”
又缓和一下语气,说:“墙壁里夹板子那是防盗,只要有人在外面撬墙,声音就会被板子传开去。”
“哦,原来是一个简易的扩音装置啊!”苏木对古人的智慧大为佩服。
又拱手问道:“敢问大哥高姓大名。”
“我叫袁豹。”那人的态度看起来很不好,说起话来也甚是不客气:“快走,大伙儿都等着你呢,等你一到,早些关了库门,也好去迷瞪半个时辰。”
午后庸懒,袁豹打了个哈欠,眼角的两陀眼屎在阳光下显得很清晰。
看守军械库的一共有四个盐卒,明朝地方军队、军户、边军没上战场之前其实也看不出什么区别,都一身寻常棉袍,头上歪歪斜斜地戴着一顶破旧的红缨软檐帽,腰上各自跨着一口雁翎刀。
除了给苏木带路的袁豹,其他三个守卫都恹恹地坐在屋里躲阴凉。
三人大约都是吃了酒,屋里又是脚臭又是酒气,熏苏木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古人都瘦小,这三人包括袁豹都一米五的个头,看起来没精打彩,很有点后世八旗军双枪将的风采。
其实,军械库房的看守平日里也没经过什么军事训练,身体素质自然极差。
同这四人比起来,苏木比他们都高上一头,壮上一半圈。
看到他们的模样,苏木心中冷笑:就这四个小丑也想害我性命,就算不用火枪,占据地利,也能轻易将他们打倒。
“周五哥、吕大、吕二,新人到了。”袁豹朝三人随意地行礼,苏木也跟着拱了拱手。
这三人中周五大约四十来岁,面皮黝黑,吕大吕二显然是两兄弟和袁豹一样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袁豹,这人就是梅富贵?”周五显然是这群看守的头,他喷着酒气摇晃着身体站起来,“听说你以前干过巡检,也是个官儿。现在坏了事发配到军械库来,嘿嘿,我不管你以前有多威风,是龙得给我盘着,是虎得给我蜷着,只要听说,就能少吃苦头。”
边说着话边伸出手,使劲地朝苏木肩膀上拍去。
苏木如何肯叫这个肮脏的家伙近得自己的身,这厮显然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他也知道,初来咋到,若不强硬一些,等下还免不了有许多麻烦。
当下一抬手架住周五的手,握住使劲一捏。
拜正德皇帝所赐,苏木在西苑的那两个月,除了读书就是锻炼身体,寻常三十来斤的石锁,一口气举上一百来个,连气都不带喘。有的时候,苏木也怀疑自己看起来还像不像文人。
周五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看守,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欺负普通老百姓自然是威风八面,什么时候遇到过苏木这样的硬点子。
只觉得一股大力涌来,钻心的疼痛袭来,让他背心中立即出了一层冷汗。
“干什么!”周五扭曲了脸,疼得大叫起来。
苏木松开手,微笑道:“周五哥好!”
“好你马的……”周五大怒,伸手就要去拔刀,却感觉到身后有人扯了他一把。
回头看去,就看到袁豹不住地给他递眼色。
周五这才悻悻地将手从刀柄上挪开。
这两人的情形如何瞒得过苏木,心中顿时明白,袁豹是叫周五隐忍。
第四百零二章 果然如此
苏木在巡检司也干了两个多月,巡检司的兵丁和盐司的兵丁都不属于正式军人,有很多地方颇为相像。
这群人多是大字不识一个粗人,又在衙门和市井中厮混多年,血管里流的就不是道德的血液,素质那是极低的。
苏木作为一个新人,进了军械库房,又直接跟周五这个老人发生冲突。换成其他时候,只怕周五等人立即就会冲上来找回场面,让新人知道他们的厉害。
可说来也怪,这周五居然强自忍了。很明显,这四人都是得了马全的授意,只等天黑时放火栽赃。
在此之前,却不肯节外生枝。
“好老套的故事情节啊,这个桥段《水浒传》中已经有详细的记录。只可惜,即便软弱如林冲者,被人一把火烧了大军草料场,也知道奋起反击。到最后,依旧杀了陆虞侯等人,全身而退。”
“至于我苏木,杀四个小蟊贼,却如喝水一样简单。不但如此,这军械库还得保住了。”
摸了摸别在腰上的四支火枪,摸了摸贴身的软甲,苏木有强烈的信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周五吃了这么一个哑巴亏,面色阴沉起来,喝道:“袁豹,领梅老爷四处看看,既然来了军械库,总得叫人家先把地皮踩热才是。吕大吕二,关库门吧!”
他不为人知地曲张着自己的右手,心中也是吃惊:这姓梅的凭地好大气力,晚上动起手来须有些麻烦。不过,好汉子斗不过群狼。以有心算无心,大门一关,也要叫他生不如死!姓梅的,今夜定叫你知道周五爷的厉害!
周五等人所坐的这间屋子正对着库门,那两扇大门漆成黑色,一尺厚的橡木,上面还包了铁皮,钉了大铆钉,一关起门来,就发出沉闷的轰隆声。
“等等,等等,二位军爷等等。”这个时候,一个矮壮的中年匠人急冲冲地背着一个背篼,只一步就跨了进来,伸出手推住两扇大门。
“干什么,擅闯军械库,想造反吗?”吕家兄弟大惊,后退一步,同时抽出腰刀,畏惧地看了那人一眼。
周五也冲了出去:“你什么人?”
那人生得好丑,面皮焦黄,上面长满了麻子,头上还戴着顶竹斗笠,将半张脸遮住,看起来甚是苦相。
不过,苏木还是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忍不住站住了。
“见过五爷,小人文菜农,乃是沧州城东六十里文家庄匠户。”这人一开口,又沙又哑,听得人心头发急:“文十三是我族兄,前几日他不是在军械库翻瓦吗,这雨季就要到了,官家怕漏雨,征用了他。十三哥今日却是病了,但官府的差使却耽搁不得,叫小人过来替他干上两日。”
说完话,就将一张条子递过去:“这是盐司开给小人的条子。”
周五心中正自恼怒,喝道:“翻什么瓦,淋坏拉倒。反正……”就要叫文菜农滚蛋,可一看到旁边的苏木,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
心想,原来这仓库今天晚上就要付之一炬,还翻什么瓦,那么麻烦。不过,若就这么将他打发了,须引起那姓梅的疑心。
“好吧,你就进去吧,不许偷懒。”
“是是是,小人老实人一个,怎敢偷懒。”
苏木又看了那文菜农半天,确定以前也没见过这人。
正在这个时候,身边的袁豹催促道:“梅富贵,咱们走吧!”
“有劳。”
于是,袁豹就提了一串钥匙,打开几个仓库带着苏木参观。
军械库中有三排仓库,大约二十来间库房。
和军械库的围墙不同,库房却不是青砖,都是竹木结构,糊了黄泥,外面再涂上一层石灰。
其实,这样的库房也非常结实,韧度极佳,可抵御一定强度的地震,且造价不高。
不过,一旦走了水,碰到天干物燥的季节,却不好救。
每间库房外面照例放了一口半人高的水缸,以便失火的时候可以就地灭火。里面的却没有水,可还是湿漉漉的,估计是刚将水倒掉了。
“这群贼子,还真是将准备工作做到十足了。”
袁豹不停地打开库房,趾高气扬地指指点点:“这是铠甲,见过吧?”“这是马鞍”“这是长矛”“棉衣”“这个见过吧,桐油帆布帐篷,住在里面,就算天上下瓢泼大雨,里面也见不到一滴水……”
苏木定睛看去,库房倒是宽敞,只可惜里面却没有多少东西。军械少不说,还胡乱地扔在地上,任由虫蛀鼠咬。堆在墙角的棉衣都已经朽了,枪杆子还被白蚁蛀得稀烂,用手一捏就变成粉末。
他不禁摇头,这明朝的军备还真是糟糕,若国家有事,可如何得了?
又走了几间库房,都是同样的空空荡荡。
看样子,就算一把火全烧了,也烧不了什么东西。
真到时候,损失多少还不是由盐司的人说了算。
苏木越发地肯定长芦盐运使司的问题不小。
走了几间库房,袁豹就倦了,打了个哈欠:“这天热的,直将人都要晒化了,其他地方就不看了,我自回屋睡觉去了。”
苏木一把拉住他,问:“我住哪里?”现在离晚上还有五六个小时,就这么呆着也没意思,不如先去睡上一觉,养足精神。
袁豹:“这军械库中别的不多,但房子有的是,你随便找个屋子呆着就是了。”
他也觉得让苏木在这里胡乱跑不是法子,就指了指前头一间房子:“归你了。”
房间颇大,但里面却堆了不少柴草。
苏木又看了看其他见个房间,里面也同样放了不少易燃物,和空荡荡的库房形成鲜明对比。
看来这些东西都是晚上要用的,马全和他背后的势力还真是处心积虑啊!
躺在草上,从窗户看出去,先前进库房的那个叫文菜农的匠户正蹲在库房屋顶上不停忙碌,大热的天,这厮竟然长衣长裤将自己包裹得严实。
苏木一笑,就闭上眼睛假寐。
这一睡就睡到了天黑,因为身上穿着软甲,热得他浑身是汗。
一阵菜香袭来,苏木走出房间,被清风一吹,身上爽快了许多。周五他们正在吃饭,也没叫他。
苏木也管不了那么多,大大咧咧地走过去,舀了一大碗,说声借过就挤了上去。
四人对他怒目而视,然后又飞快的交换了一下眼色,强自忍了。
菜肴非常丰富,有酒有肉,满满摆了一桌。
“等到夜深,就可以发动了!”苏木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心想:“菜不错,好一席断头饭!”
第四百零三章 又有一个新人物留在库房里
再过上一两个时辰,就是一场大战,如今正好养足力气。
苏木也不客气,飞快地动着筷子,风卷残云一般吃得再撑不动才停了手。至于酒,却是一口也不沾。
一桌菜肴,差不多有一半入了他的腹中。
见他吃相实在恶劣,周五脸就黑了下去,眼睛一瞪,就要发作。
袁豹就在桌下悄悄地踢了他一下,周五着才强自忍耐了。现在也不是动手的时候,真一切都要等到半夜再说。
他们的一举一动自然落到早已经留意的苏木眼中,也不说破,抹了抹嘴,叫了声爽利,就要回屋睡觉,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人闯进屋来。
军械库是什么地方,此刻大门已经紧闭,可说是一只鸟也飞不进来。
这人突然跑进屋来,包括苏木在内,都是吃了一惊。
沙哑的声音响起:“各位爷,正吃着呢!”
众人这才定睛看去,同时松了一口气,原来这人是午时见库房来翻瓦修整仓库的匠户文菜农。
这家伙也太没有存在感了,自从上了房顶之后就闷声不响四在上面忙碌,手脚也轻。若不是他突然闯将进来,大家还忘记库房中还以后这么一个人物。
“找死啊,你这鸟人手脚轻得跟猫一样,想吓死人吗?”周五就厉声喝骂起来,抬起腿就踢中文菜农的腰眼。
听到周五骂,其他三人也同声呵斥。
文菜农吃了这一腿,惊得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又踢了几脚,周五才消了心头之恨,恶狠狠问道:“什么事?”话刚问完,他“咦”一声:“你怎么还在库房里?”
文菜农一张满是麻子的黝黑脸膛也看不出任何表情,依旧将头磕得如捣蒜一般:“回军爷的话,小人一直在这库房里做工,几位爷不喊,小人也不敢停,就一直在这么干活,方才肚子饿了,这才下屋吃干粮,想给几位爷讨口水喝。”
他这么一说,四个看守这才抽了一口冷气,说起来,还真将这人给忘记了。
吕大骂道:“还喝什么水,还不快滚出去。他娘的你个贼厮鸟,害得爷爷还要跑一趟给你开大门。”
“这位爷,小人……小人……”
“怎么,还不想走了你?”吕大斜看他一眼。
文菜农还在继续磕头:“各位爷,能不能行个方便,小人家住得远,今日若是回去,明日再来,又得花上半天。这里的活儿就得再拖上两日。小人是这么想得,能不能留我住下,反正这里的房子也多,随便哪间都成,胡乱对付上一夜。明日小人再起个大早,只需一日工夫就能将活儿干完。”
“小人乃是匠户,家里自有田地。正要麦收,农时不等人,这官府的差使自然早一日完工早一日好。否则,耽误了收成,我全家老小这一年只又去喝西北风了。”
“什么,你还想住在这里,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军械重地,若是少了一样,你就算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还不快滚蛋!”见他纠缠不休,吕大恼了,忍不住破口大骂。
文菜农被吕大等人吓得骇然变色,半天才讷讷道:“军爷,其实这库房里也没什么东西,好多屋都空着呢,小人就算手脚不干净,也没什么东西可拿。还有,明日干万活儿,你们大可搜我的身啊。”
话还没说完,吕二性子急,立即就跳起来,提着拳头就要打。
可就在这个时候,周五突然驾住他的拳头,然后笑眯眯对文菜农道:“不就是住一夜吗,没问题。马上就是雨季,这天说下雨就下雨,保不准军械就被淋了。你早一日完工,咱们也早一日心中塌实。”
见一想性格粗鲁的周五突然转了性,其他三人都是一呆。
文菜农又磕了几个头,欢喜地道,“多谢五爷,多谢五爷。”
周五一脸的和颜悦色,指了指对面那一间小屋子,说:“你也是可怜,这天虽然热,可半夜里退了凉,下了露水。若是睡在外面,仔细着了凉。你病倒不要紧,若是耽误了工期,上头追究下来,倒霉的却是咱们。今日便宜你了,那边有一间空屋。”
文菜农忙站起来,千恩万谢地去了。
他一走,苏木和众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加上又吃得饱了,也不废话起身自回屋去睡觉。
路过文菜农的房间时,里面已经传来轻微的鼾声。
这家伙睡得倒是香甜,苏木暗自一笑,可就在这个时候,他想起了一事,笑容却凝固了。
沧州乃是武术之乡,只要是男人,多半会几手。
看得出来,周五也是一条好手。刚才他一脚踢到文菜农的腰眼上,这地方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之人,一般人受了这重重的一脚,早就疼得蹲了下去。
可刚才那文菜农却连身体都没有晃一下,如果没猜错,此人的武艺甚是了得。
苏木以前在西苑的时候,正德皇帝手下的护卫可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虽然他也不懂得武艺,可看得多了,一个人是否身具武功,成色如何,却能轻易看出。
这情形有些像后世古董店的伙计,从小接触的都是真品。正因为看得多了,一但有赝品过手,却瞒不过他的火眼金睛,虽然他也说不出一个道道来,凭借的也全是感觉。
这么个高手突然假扮匠户进了军械库,难道说这人是马全后他身后的势力派来的做预备队的?
苏木心中一凛,然后哑然一笑回屋去了。
任你武艺精强,对上热兵器也是一个渣,怕又何来?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穿得再吊,一枪撩倒!
回到房间之后,苏木将四支手铳掏出来,灌上子药,又点燃了一根长长的火绳,夹在锤机上,盘膝坐在地上,静静养气。
没错,他使用的正是这个时代最流行的火绳枪。实际上,火绳枪在苏木这个现代人眼中还是非常落后的。当初他还考虑过改进一下,换成用燧石打火的燧发枪。
可后来发现这东西的击发成功率不太高,还是没火绳点火来得保险,就罢了。
第四百零四章 秒杀
等苏木和文菜农离开,吕大才小心问周五:“五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日咱们要干红活儿,你将那姓文的留下来做什么。到时候须走漏了风声。”
“走漏什么风声,等下动起手来,将那姓文的一并了帐就是了。”周五森然道。
看到他面上可怕的表情,其他三人又想起周五的凶毒,心中同时莫名其妙地一凉。又觉得这个周五滥杀无辜,实在没有必要。
见到三人不以为然,周五冷笑一声:“三位兄弟可是是觉得我周五实在多事?哼,也懒得同你们解释。只需做就是了,日后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怪就怪那姓文的看过库房,知道如今这军械库中究竟是什么情形。这一把火烧起来,将来免不得要算进去不少漂没,如果这家伙不识相,捅了出来,大家伙的脑袋也别想保住了。
既然周五确定了要连文菜农一起杀,吕家兄弟和袁豹也是凶狠之辈,当下也不废话。
周五端起杯子,小声道:“三位兄弟也不要急,咱们想慢慢吃酒。等到酒酣耳热,先去将那梅富贵给剁了,然后再去料理姓文的。这地方鸟不拉屎,平日间也见不着什么人。虽说有些许好处,但却不能和盐司其他人比。这鬼地方,我是呆够了。”
一想起盐司其他人的油水,一想起这里的苦闷,其他三人都心有戚戚,一想着就要脱离苦海,精神就振作起来。
又喝了大约一个多时辰的酒,一身都热了起来。
周五将已经被汗水沁透的衣裳脱下来扔在地上,低喝一声:“走,干正事去!”
所有人都同时动了起来,一把操起兵器,仗着酒意出了屋。
今日的天气闷热得让人难以忍受,外面的空气都好象凝固了,湿漉漉地压下来。
没有一丝风,天上也没有月亮,整个世界漆黑难明。
可四人的眼睛里都发出幽幽的绿光。
这周五也是嚣张,竟不隐藏形迹,一挥手,就同三人一起大大方方地朝苏木的房间走去:“梅富贵你在不在,出来!”
声音显得很是响亮,在军械库中激起阵阵回音。
可苏木的房间里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周五给了众人一个眼色,吕大和吕二就将手中的刀子藏在身后。而袁豹则伸出手朝门拍去,笑道:“富贵兄弟,刚才你滴酒不饮,是不是瞧不起咱们啊?若你还当我们是弟兄,就再出来喝上几杯,咱们交交心。”
手刚一拍下去,门却开了。
原来,苏木就没有关门。
一条人影大步走了出来。
袁豹心中有鬼,吃了一惊,猛地朝后一跃,趔趄着退出去五米远,尖叫道:“你是谁?”
大约是太紧张了,袁豹的声音都变了,刺得人脑门隐隐着痛。
待到站稳,他定睛看去,却见到夜光下,那个姓梅得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一身文人的宽衣大袍,双手背在身后,面上带着淡淡的讥讽的笑容:“大半夜的还吃酒,真是热情啊!扰人清梦,宴无好宴,项庄舞剑吗?”
苏木说的什么,四人自然听不懂。
周五大喝:“姓梅的,今天这酒乃是断头酒,你不喝也得喝,实话告诉你,马全要叫我等结果了你的性命。等做了鬼,要怪你怪马全去吧,和咱们却没有任何关系。”
说着就朝袁豹点了点头:“先砍了他的腿,等下活活烧死,也免得留在致命伤,尸检的时候生出麻烦来……”
话还没有说完,“砰!”一声,一团火光将周遭都照亮了。
火光中,就看到苏木那张从容淡定的笑容,依旧他端着火铳的手。
站在最前面的袁豹就如同被人用铁锤砸了一下,在空中顿了一下,然后软软地倒了下去。
实在是太黑了,也不知道他究竟伤在哪里。
看情形,估计是活不成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硝石和硫磺味儿。
“火枪!”活着的三人同时惊叫了一声。
这三人以前不过是小小的看守,虽然也做过不少恶事,如周五者,甚至还出过红差。却没有如今天这样同人在生死场上以命相搏。
看到袁豹就好象一只蚂蚁那般被人轻易杀死,背心中同时有一股寒流升起。
吕大吕二两兄弟甚至已经被震得动弹不得了。
“没错,火枪!”苏木吹了吹冒烟的枪口,温和地叹息一声:“胡豆大的铅丹,由火药燃烧后产生的推力射出枪管,这种力量却不是这个时代的任何甲胄可以抵挡的!这是新的战斗方式,宣告冷兵器时代的结束。”
这是他穿越到明朝之后第一次杀人,他原本以为,将一个将一个活人生生地杀死在面前,会有心理负担。
可正到了这时,他心里却是非常的平静,就好象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这大概和天实在太黑有关吧,眼前之一条条黑黝黝的人影,没有血肉横飞,没有激烈搏杀,就扣了一下扳机,所有一切都结束了。
就如同打电子游戏。
又或者,苏木先前已经有了觉悟,今夜若不杀光所有敌人,自己就将被他们杀害。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快意恩仇。
就是这么简单。
本来,对于这个时代的火枪射程和准头,苏木是不抱有任何幻想的。不过,刚才他和袁豹相隔不过五米,可以说是抵着他的心口开活,若再射不中,那才是怪事。
呆了半天,周五突然一挥腰刀:“火枪装弹不易,冲上去,杀了他!”
“真的吗?”苏木突然将手中已经射过的火铳扔在地上,又抽出一把,麻利地夹上火绳。不退反进,只几步就跨到吕大的身前,照着他的面门,击发。
蚕豆大的弹丸呼啸一声出膛,正中吕大的额头。没有膛线的子弹在脑子里不规则地翻滚,将里面的组织搅成一团糨糊。
但在表面上却只是一个指头大小的弹孔,甚至没有血流出来。
只一个呼吸间,又是一条人命了帐。
“这才是真正的秒杀啊!”苏木扔掉火铳,又抽出一把,依旧飞快地夹上火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