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朱家大老爷
“这个胡顺真是运气好啊,昨天晚上那么大动静也能升官?”刘瑾大叫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苏木笑着解释说这甜水胡同每月的规费都有好几万两银子,看样子我给他出的那个主意效果不错,皇帝也不打算追究此事。这次东厂在锦衣卫手头栽了这么大一个跟斗,颜面尽失没,估计以后也不可能再派人过来收钱。
得了这个大一笔财源,锦衣卫生自然高兴得紧,怎么着也该奖励胡顺这个有功名之臣才是,转成有实权的正千户也属寻常。
昨天晚上的事情,刘瑾是参与者,只要太子玩得开心,至于谁倒霉谁得意,他也不关心。
说话间,二人就来到胡顺所领的千户所。
胡顺今天是新官上任,正在训话,手下十个百户军官正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聆听教训。
老胡这次才算是手握重权,颇有些春风得意的感觉。
见苏木来了,就说声散了,就带着大个子迎了过来,笑道:“贤侄,我估摸着你应该到了。”
“昨晚的情形如何?”苏木忍不住问。
等到左右退下,屋中再无第三人,胡顺才道:“贤侄真是神人也,我昨天见着圣上了,果然是什么都不用讲,哭就是了。一哭,就哭出了一锦衣千户。”
他一脸亢奋,连比带画地将昨天的情形说了一遍。
苏木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恭喜,恭喜。”
“对了,贤侄这次来见我可有事。”
“没事,就问问你现在住哪里,胡莹怎么了?”
“莹儿正在家里陪她母亲收拾宅子。我那宅子不是被阉狗给烧了吗,总不可能叫她们娘俩住大街吧。虽然,我昨天又买了两套。对,还忘记了一件事。”胡顺笑眯眯地掏出一份文书和一大串钥匙塞进苏木的怀中:“这是给你的。”
“什么东西?”
胡顺笑得更欢:“这是一个大宅,是正统年一个工部侍郎的产业,后人败了家,当在当铺里没钱取,我就买下来送给你。那地方不错,有花园子,还有荷花池,莹儿最喜欢啦,一共六千多两银子。给你银子你又不要,索性就买了,贤侄,你也别推辞,地契都已经换成你的名字,你就算不接着,那地方也姓苏。”
嘿嘿,苏木小子,只要你给我出一回主意,老子就升一次官。你这个智囊,这个乖乖女婿我老胡是要定了。你不要钱,好办,我直接送宅子,送地,送女人……呸,女人是不能送的,奶奶,若是让莹儿知道,我这日子可没办法过下去!
苏木这次是来找胡进学借前的,却不想,还没等他开口,胡顺直接送自己一套大院子,连地契都换成了他苏木的名字。
苏木也是无奈,看来,自己这辈子是要同胡顺纠缠不清了。
只得摇摇头:“罢罢,且收着,告辞!”
“贤侄,什么时候有空,到我新买的宅子吃个饭认个门,贤侄……苏先……”
苏木已经走得远了。
回去的路上依旧坐刘太监早已经准备好的那辆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依旧进的是一道后门。
可同出去的时候冷冷清清看不到一个人影不同,后门居然还站着两个护卫。
这两个护卫苏木也是认识的,正是朱寿小子的贴身保镖,年纪大约三十上下。估计是参加了前天晚上那一场盛大的聚会,两人的脸都刮得趣青,看起来很是搞笑。
苏木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但刘太监却是脸色一变,喝问:“你们两人怎么来这里了?”
一个护卫凑上前去,苍白这一张脸,小声道:“刘伴,大事不好。”
刘瑾:“什么大事不好,慌里慌张的。”
“大老爷过来了。”
“什么大老爷过来了?”刘瑾满头雾水:“这里又有个鬼的大老爷。”
那侍卫却不回答,只看了看苏木,不住地朝刘瑾挤眼睛。
刘瑾突然明白过来,额头上的冷汗就下来了,口吃道:“可、可、可、可是东面的大老爷过来看少爷?”皇宫正好位于西苑的东面。
护卫点点头:“正是,大老爷今天突然来了兴致,说是要看少爷,已经过去了。”
“那……”刘瑾突然想起太子的院子里还有吴举人父女和小蝶,如果天子过去,不正好碰上。
“刘伴不用担心,老举人自从昨夜到了之后就躲在屋里,根本没出来过。至于小蝶姑娘和吴小姐,没关系吧。”
听到这话,刘瑾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道:对啊,老举人身染怪恙,叫他出门跟要命似的,也不爱同人说话,就算屋外起了燎原大火,只要不烧到他老人家面前,老举人就不会挪窝,自然不怕被万岁爷看到。至于吴小姐和小蝶,这宫里多的是宫女,到也不会引起皇帝的注意。只要不让陛下看到苏木就好。
正在这个时候,苏木在旁边等得不耐烦:“老刘,怎么了,哪个老爷过来了,咱们走吧,忙着收拾东西呢!”
刘瑾想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跳起来:“不能过去,不能过去。”
“怎么了,为什么不能过去?”
刘瑾赔着笑道:“今天也巧,我家老爷过来考较少爷的功课,若是让他看到子乔你却是不好。”
“什么不好,我堂堂举人,一身正气。”苏木心中不快:“难不成还被你家老爷当看成浪荡子?”
“不是不是,子乔误会了。”刘瑾有是打拱又是作揖:“主要是我家老爷身子不好,病得厉害。这人一生病,脾气就不好,看什么都不顺眼……子乔,你且在这里等上片刻,等老爷走了,我再过来叫你可好?”
苏木有些无奈,不过,朱寿小子的父亲怎么说也是皇室宗亲,至少也是个镇国将军爵位。也不知道是什么性子,自己半夜跑人家府上来住,一大早又没去拜见家中长者,已是落了礼数。这个时候若是让他看到,却有些尴尬。
只得点点头:“也罢,我且在这里等上片刻。”
刘瑾忙谢了一声,带这那两个护卫匆忙去了。
这一走就是半天没回来,苏木刚开始还好,渐渐地就有些不耐烦。
又转头看了看四周,突然发现这地方的风景真是不错,心中就赞了一声:朱寿这小子家道虽然中落了,可这宅子真心宏伟,看起来古朴深郁,很是气派。
苏木以前也是个喜欢游山玩水之人,作为历史发烧友,最喜欢去各大名胜古迹探古访幽。穿越到明朝之后,本以为可以饱览一番大明古迹。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一看,都是簇新的建筑,同后世修旧如新的仿古建筑也没有什么区别。
这下可让他倒了胃口。
像朱寿家这种古色生香的去处,苏木还是第一次见着。
心想,看这府里的建筑,估计是元朝时候的吧,闲站无聊,还不如四下逛逛。
一念升起,就再也按捺不住。
他也管不了那么多,就四下乱逛。
这一走,才叫他大吃一惊。
本以为上次所去的寿宁侯府的规模已经了不得,却不想这朱寿小子的家比张鹤龄府还大上十倍。
不但如此,朱府的格局也非常宏大。有山有水有桥有亭,甚至还有森林,纯粹就是一片大公园。
苏木越走越惊:不可能,不可能,一个芥子般的镇国将军府怎么可能大成这样,看这架势,就算是亲王府也不过如此。这小子究竟是什么人?
突然间,苏木对朱寿的身份莫名其妙地产生的怀疑。
正值得秋末,森林中长满了枫树、银杏和苍劲的青松。
枫叶正红,银杏却如黄金一般。
有风袭来,片片飘落。
又走了一程,眼前豁然开朗,前方却是一片大得看不到边际的湖泊。
“原来已经走出朱府了。”苏木一笑,站在水边的青石堤岸上,看了看那汪汪浩淼水域,突然间想起自己如今已经是举人了。
“对,中举了!”
昨天因为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又累了个半死,到朱府之后倒头就睡。到现在,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品味这功劳成名就的果实。
到现在,清风袭来,衣袖飘飘,突然之间,又一种遏制不住的喜悦从心头升起来。
一切不愉快和郁闷都将过去,到现在,才算是过出点滋味来。
“我是举人了,我苏木是举人了,将来还会中进士,大丈夫,当如是哉!”苏木对着湖面“啊啊啊啊,霍霍霍霍”地一通长啸。
长啸声在湖面上扩散开去。
“此情此景,岂能无酒,岂能无诗?”苏木俯下身去,美美地喝了一口甘甜的湖水,然后**地站起来大声咏道:“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里有荷花,荷花上面有蛤蟆。一戳一蹦达。”
“哈哈,哈哈,好诗,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从身后传来。
“谁?”苏木吓了一跳,转身看去,就看到一个身着青色道袍,看不出具体年龄的中年男子正好从树林里走出来。
这人的又高又瘦,跟竹竿一样,眼睛深深地陷进眼眶之中,脸苍白得跟死人一样。
下颌上那一把胡子也已经枯黄干涩。
大约是苏木的打油诗实在搞笑,那中年男子涨得满面通红,捂着嘴不住喘息:“‘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人说苏木乃是青年一辈的诗坛圣手,可你这诗怎么做得狗……不通不通,这里也不是大明湖。”
明朝人喜欢穿道袍,苏木倒不认为这个中年人是道士。
听到他知道自己的名字,苏木就以为这人也是个书生,一笑,拱手道:“文人雅集,置酒高会,诗词唱和,一个个都是挖空心思寻章摘句,想作出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诗词,这才不至失了面子。可一人独处,讲究的是散淡闲适,自在随意,又何必费那心思自己为难自己。见过朱老先生,朱寿没给你在一起吗?”
那中年病夫一呆:“你怎么知道我姓朱,又是朱寿的父亲?”没错,这人正是当今天子弘治皇帝,自己儿子朱厚照从小嗜武,又起了个大将军朱寿的名字一事情,他这个当父亲的自然知道。
他今天早朝之后突然想念儿子,就摆驾过来。在路上,听到有人在湖边长啸,又自称是苏木,就不觉皱了皱眉头:“太子怎么将苏木招进宫来了?”
这可不成体统,若是让御使们晓得,也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
就让御驾停住,独自过来看个究竟。
对于苏木的才学,弘治皇帝早已经知道,这几日京中又流传着苏木的几首词作。
弘治皇帝一读,不禁拍案叫绝,心道:此人果然了不起,单就诗词一项,已是国朝第一。
心中虽然对苏木的才学非常欣赏,可白衣入宫,已是坏了朝廷的规矩,弘治皇帝心中还是有些恼火的。
但一听到苏木那首打油诗,就扑哧一笑,却兴不起责怪的心思。
苏木:“先前听你们家的刘公公说大老爷过来看少爷,又听说你身子不好,这镇国将军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一看到你,苏木就知道你是朱寿的父亲。”
“镇国将军府?”弘治皇帝一呆:“对了,你又是怎么住进来的?”
看样子,并不是太子将苏木招进宫里来胡闹的。到现在,苏木甚至还不知道储君的身份,却将这里当成一个宗室的宅子。
“这事说来就话长了,还不是因为我苏木中了举人。”
“长话短说。”弘治也不生气,反有些好奇起来:“这跟你中举又有什么关系?”
苏木点点头,就将自己同龙在的恩怨从头到尾巴说了一遍。
等听到张府夜宴花魁比试那一节,弘治皇帝笑道:“这事我也知道,整个京城都传遍了,今日听你说来,别有一番味道,你继续说下去。”
等听到苏木中举之后,龙在歇斯底里地将苏木和吴举人大半夜赶上大街时,弘治皇帝面上带着一丝恼怒:“这个龙在枉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行为如此下作,当真可恨,小人也!”
“他自然是小人。”苏木笑道:“就这么着,我被人赶了出来,又身无半文。还好半路遇到朱寿,不得以厚着脸皮跑贵府借居一夜。苏木本该来拜谢老爷的,无奈已是深夜,不好打搅。还请朱老爷恕罪!”
第一百五十七章 苏木所不知道的奏对
说完,苏木郑重地站起来,对着弘治皇帝深深一揖:“苏木叨扰了一夜,等下就带着家眷告辞。”
弘治一笑,这才明白苏木之所以进宫来,那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再说,他也不知道太子的身份,所谓不知者不罪。
心中那一点怒意顿时烟消云散,就一抬手:“起来吧,对了,苏木你可找到住处?”
“已经找着了。”
“那就好,对了,你不是身无半文吗,又能去住哪里?”弘治皇帝笑着问。
苏木自然不会告诉别人自己同胡顺的关系,这事牵涉到自己同胡顺胡莹说不清道不明白的瓜葛,只道要去投靠一个叔伯辈的熟人。
“那就好,那就好。”弘治点点头::“不过,一个寒门士子,托庇到别人家。所谓人在屋檐下,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苏木笑道:“却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人总得要生活下去。还有,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别说我苏木一芥寒微,就算是你们朱家,看起来日子也不好过。”
“我们朱家?”弘治皇帝听苏木扯到自己头上,一怔。
苏木笑道:“是这里确实大了些,倒像是个王府。朱大老爷你爵位不高,收入微薄,要维持这么大一个家业,挺难的吧?”
“是挺难的!”叹息一声,弘治更是疑惑:“朱寿小子没同你说过他的家事?”
“老爷子,你且坐下说话。”苏木见他身体实在太弱,就伸手扶住弘治,让他坐在岸边一块假山石上:“没怎么说,我只知道朱寿是个宗室子弟,有镇国将军的爵位。俸禄不高,日子也只能勉强过下去。”
“镇国将军,呵呵,是,他的理想就是做个大将军……确实,我家的日子也只能勉强过下去。”弘治又叹息起来。如今的大明朝虽然修养生息几十年,民间也算富庶,可中央财政开支浩大,年年子吃卯粮,渐渐有些维持不下去了。
弘治皇帝却不知道,正因为明朝恶化的财政,才有后来的张居正隆万大改革。
万历之后,天灾**,财政崩溃,国家这才走到灭亡的边沿。
明之亡,亡于缺钱。
作为一个在位十六年的一国之君,弘治皇帝对自己的家底子自然清楚。
苏木这一问,勾起了他的心事,忍不住又长叹起来。
“读书人……恩,我也勉强算是个读书人。读书人讲究的是修、齐、治、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国家国,国家乃是又一个又一个家组成的。这治家和治国的道理是一样的。”弘治皇帝蜷起一个拳头放在嘴上轻轻咳嗽起来,说了这么多话,他感觉有些接不上气来:“按照书本上的说法,要想治理一个国家,使得海内升平,当近君子远小人。我维持这个家业十来年,可谓惮心竭虑,战战兢兢。可这朝……这家里的小人却是层出不穷,防不胜防。
苏木伸出手去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心:“老爷子你慢些说话。”
在不远处的树林里,几个太监正好看到这一幕,都惊得浑身冷汗。
万岁爷身子金贵,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拍过。
这书生当真大胆,直接当刺客办了!
正要冲出去,却看到弘治皇帝微笑着抬起头来,又开始说话:“所以,当家人得时刻小心,分辨君子和小人。重用老实厚道的,罢黜奸佞。”
几个太监这才又退了回去,不敢吱声。
苏木却不知道自己在生死之间转了一个轮回,笑着摆了摆头:“老爷子这话却是说得错了。”
“错了,这可是圣人之言啊?”弘治有些惊讶。
苏木笑道:“水至清则无鱼。君子和小人并不是那么容易分辨的,再说,君子个小人各有各的好处。”
“小人还有好处了?”弘治皇帝面上带着一丝怒色:“荒谬!”
苏木也不在意,道:“小人自然是不好的,可咱们今天讨论的是站在一个当家人的角度来看问题。比如朱老爷你的家业大成这样,手下总管着几十上百人吧!如果只用普通人的目光来看问题,来管家,这家只怕管不好。小人和君子各有各的好处,小人听话,使起来方便;君子办事能力强,却不好管制。”
“作为一个成功的家主,成功的官员,甚至大到一国之君听话的小人和能干的君子都是必须的。”苏木觉得朱老爷子这人挺不错,是个慈祥的长者,说话也随意起来:“亲贤臣远小人虽然是至理名言,却没办法实现。小人也有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了烘托主人的英明,取悦家主和君王。唐太宗曾经说过,一人为镜,可以正衣冠。小人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上位者知道人心的险恶,和这个世界并不像书上所写的那样清晰明白,凡事都能用圣人之言来概括。”
“君主需要君子的才干来治理国家,也需要小人来做一些自己不方便做的事情。一个明君的标志就是能够把握这两者的尺度,用人之长。”
弘治的眉头皱了起来:“一国之君,当光明正大,没什么不方便做的事情。”
苏木扑哧一声笑起来:“老爷子这话可说错了,这也就是打个比方。说难听点吧,当今皇帝若想知道民间的情形,直接问大臣就是了,实在不行还有御使言官。可为什么还要设置厂卫呢,因为兼听则明。
还有,东厂和锦衣卫办案吧,已经有了三法司,又为什么又要另外弄一套司法系统。主要是因为厂卫用起来方便啊,很多诏狱案子其实涉及到不少国家机密。若是走正规的法律途径,叫百姓知道了,未免会不敬朝廷,甚至还会让有心人使风弄雨。
君王使厂卫的确能够办成不少利国利民的大事,可最后背骂名的却是太监和锦衣卫,于圣誉无碍。在世人眼中,太监都是阉贼,锦衣卫更是声名狼籍,都是小人,但朝廷一样要用。”
“可见,亲贤人远小人古人是真理,但用于治国治家却行不通。”
“这……倒是有些道理。”弘治皇帝做为一个有为之君,自然有自己的政治手段,很多时候只不过是下意识为之,并没有总结出一套清晰的理论。
如今听苏木这么一说,果然如此,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气。
沉默半天,才道:“那么,一个合格的上位者,又该如何把握使用君子和小人的尺度呢?”
苏木自从穿越到明朝之后,还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说过这么多话,一时间倒是来了兴头。其实他这一套理论本是从李宗吾的《厚黑学》上看来的,在古代已属帝王术的范畴。
若说给士林中人听,未免惊世骇俗,少不得要被一通痛批。最后,苏木免不得身败名裂的下场,搞不好还要吃官司。
不过,这朱老爷自本是皇室宗亲,不能做官,不能经商,不能带兵,一辈子也只能做混吃等死的米虫。偏偏他好象很有文化的样子,听到这话又吓得满面惊骇,苏木心中好笑,顿时起了促狭之心。
再说,咱和朱寿又是好哥们好朋友。
这朱家外强中干,日子却过得艰难,很有点没落的迹象,不然,早饭怎么可能吃得那么差。
明朝政府一般都将宗室当成猪养,一个个都被养成肥猪和八旗子弟了。到了明朝末年,宗室日子难过,甚至还发生过饿死人的事情。
看朱老爷子也是个宽厚长者,估计这治家能力也是堪忧。
罢,就假借治国和他交流一下如何治家的办法。
忍不住笑道:“容易啊,小人的优点是听话,能够干一些家主和国君不方便干的事情。对这种人,宠之信之,多给些好处也无所谓,可以信任但不能授之高位和权柄。没有足够的能力而得高位,为了保住权势,必然妒贤忌能,排挤人才,剪除异己。至于君子,则可以给予高位,给予一定的权利。但不能让他们长期呆在一个位置上,这样容易营私结党。许多人都是混淆了这两者的区别,将小人当君子用,把君子当小人使,不出乱子才怪呢!”
第二百五十八章 真相大白
说到这里,苏木为了保险,还是补充了一句:“也就是打个比方,这套法子用来治理国家显然是不成的,用来治家嘛,应该还是有一定可行性。”
话音刚落,就听到弘治皇帝叫了一声:“这个理说得透啊,苏木你果然有几分本事。”
苏木这一席话初听起来堪称是异端邪说,已离圣人大道远矣。有些地方已经世纪到帝王术的范畴,刚开始的时候,弘治甚至还对他有些反感,心中隐约已将此人比拟成尧广孝一类的阴谋家野心家。
可仔细一琢磨,却是暗暗安心惊。其实这一套用人的方法早就成为他和手下个大臣的选官手段,已实行多年,只不过自己没有意思到罢了。
儒家做人和做事从来就不如一般人所想象的那样温和妥协,有的时候其实也讲究手段,道不过是一个目标,为了这个目标,过程度如何并不重要。
原来这人继承的是陆九渊的衣钵啊!
弘治皇帝一笑,释然,陆象山治家本有一套独特的理论,讲究的是家庭成员发挥各自的积极性、主动性,各尽其能,各供其职。
也就是说,一个家庭中的人能力有高有低,品德有贤有愚。无论是君子还是小人,都有他合适的位置,都能人尽其才,就看你这个做当家人的如何管理。
一家如此,一国也是如此。
如此看来,这个苏木也算是抓住圣人大道中的核心。
果然是一个才华出众之人,诗词文章了得,见识和手段也是不凡。
想到这里,弘治突然有些喜欢起这个青年才子,先前心中对苏木的那点恶感自是荡然无存。
又笑眯眯地端详起他来。
却见这少年二十出头,正弱冠年纪,生得英挺俊俏不说,偏偏身材匀称,有一种这个时代读书人所缺少的勃勃生气。
真要类比,恰如盛唐之时游剑天下的五陵少年,刚健清风。
再想起自己的儿子朱厚照,弘治突然发现,就气质而言,这两人却有些地方非常相像。只不过,苏木面上多了一股书卷气,而自己的皇儿则颇多荒诞。
如今的朝中虽然能臣贤士极多,但年纪都不小了。如刘健、谢迁、李东阳等人本是自己在位这十几年的肱骨之臣,王螯等人也是饱学之士,只可惜这些人在未来十年之内都要陆续退出政坛。
现在回过头一看,年轻一代的大臣中却没有什么人才。
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
弘治是一个豁达之人,从来不讳言自己将不久于人事的可能。
死亡谁都害怕,但怕却不能解决问题,尤其是对一个君王来说更是如此。毕竟背负着一个庞大帝国亿万臣民,身后事关系重大。
如今的太子年几尚小,又生性顽劣,如果自己去世,他能担负起这么大一个重任吗?
三大阁臣或许能够在辅新君一马,维持政局十年,但以后呢?
这个世界总归是要交给年轻人的,只不过年轻人们能成长到什么程度,又能让人放心吗?
也许,再过几年,有了历练,以苏木之才,或许能够成为一个得用之人。
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就将他留给太子吧!
一想到自己的身子和太子的胡闹,弘治皇帝就有些担心,忍不住问:“听说前一阵子,朱寿经常跑府外去见一个朋友,应该就是你了,他在你那里究竟玩些什么?”
“老实说,你家少爷实在有些难缠,整日间只知道玩乐。我前一阵子又忙着准备参加乡试,直将他给烦透了。”听朱老爷子提起他的儿子,苏木有些没好气。
“恩,刚才听你说考上举人了,怎么,对中进士有把握?”弘治笑着问。
苏木有些得意:“却是中了,至于进士,在苏木看来,却是不难,只需再等上几个月。”
儿子整天跑苏木那么去干什么,弘治皇帝亲眼见过一次,不过,具体情形却不是太清楚。对于儿子的教育,他一向看重,既然今天同苏木见了面,就忍不住问:“苏木,你且将太……朱寿这小子在你那里做什么说给我听。”
苏木哈哈一笑:“朱老爷子,老师说,你家少爷真是顽皮,不过品质却好,人也单纯,就是做事不知道轻重,也不计后果。他不是喜欢学武吗,不知道怎么的就访到我家去,说是要拜师学艺。我虽然武艺还算不错,可哪里有功夫教他,不是要准备考试吗,就哄他说读书也是学武的一部分。你若是不读通圣人大义,就算给你一本武功密籍,你也看不懂。”
这事实在搞笑,苏木对自己的忽悠功力也非常得意,当下就连比带画将自己如果骗朱寿读书一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弘治听到好笑处,不住抚须大笑:“也亏得你才能哄得他服帖,哈哈,果然是个才子,连这种促狭的法子都能想出来,有趣,有趣!我就说,这阵他的学问怎么长进了,就连教他读书的师傅们也对他赞赏有加,却不想背后是你出了力。”
苏木也得意地笑起来:“朱老爷子,我算是把你家那不争气的儿子给扶上正路,你说,该如何谢我?”
“那是自然,你能让犬子发奋读书,那就是立了不世之功。”弘治慢慢地站起来,笑道:“还有几个月就是春闱,你若中了进士,将来未必不是一代名臣。”
这已经算是皇帝一个承诺了,自己的身体不行,眼见着就要撒手人寰。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太子。
太子的教育已经成为帝国一等一个大事,只要有人能够让他心甘情愿地读书,那就是大明朝第一功臣,就算是挽救了这祖宗江山。
只要苏木进入官场,弘治决定好好扶持一下这个才华出众的青年人,也好为太子留下一套得用的班底。
苏木却没有意识到这是老皇帝对自己的奖赏,笑着摇头,看玩笑地说:“中进士还得几个月,我苏木是必然会中的。可你老先生光顾着口头恭维,却不来点实际的。我现在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要不,你给我点学费。你们府上请不请帐房先生……哎,算了,你家人口多,开支大,就不给你增加负担了。”
“嘿,你这是想进我的户部啊,要当侍郎还是郎中?不过,左右得等进了翰林院再说。”弘治哈哈一笑,上下打量着苏木。
苏木一笑:“一个帐房先生一个月多少工钱,也不过是几两银子罢了,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教书先生当不当……恩,失言了……要不,你给我儿当伴读吧?”
苏木笑笑,还没等他说话,突然间,旁边的树丛里跃出一个人,怒吼一声:“你这个骗子!”
右手挥来,一掌砍在在苏木的肩膀上。
力道很猛,却不疼。手刀也没有任何杀伤力,苏木回头一看,正是朱寿。
只见,这小子怒得眼珠子都红了,双手使了个白鹤亮翅的招式,双手捏成鸟嘴模样,不住啄来:“骗子,苏木你这个骗子,什么上乘武学,什么《九阴真经》,都是骗人的,原来是想哄我读书,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原来,太子一听说父皇从皇宫过西苑来看自己就吓了一大跳,忙叫护卫到后门等着苏木和刘瑾,让苏木在那里躲着,以免得被皇帝发现。
私自带外人进皇家园林可是大错,若叫父皇知道,免不了要一场责罚。
朱厚照虽然不怕,可被父皇的一通唠叨,却也是头大如斗经受不住。
可在殿里等了半天,却怎么也等不着人。
朱厚照越等越不耐烦,心中也是担忧,索性就跑出来迎接,就在玉渊潭边上看了弘治皇帝和苏木说说笑笑,相谈甚欢。
他立即大吃一惊,就藏在旁边的小树林里偷听,正要听到苏木骗自己读书一事。
这下算是将朱厚照彻底激怒了。
未来的正德皇帝是什么人,那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行事肆无忌惮,当下就跳将出来,以一记力劈华山砍将出去,正好斩在苏木的肩膀上。
本来,他以为仅凭这一招就能将这可恶的家伙放倒在地,却不想苏木仅仅是晃动了一下身体。、
这让他更是恼火,使出绝招,将武当派的蛇鹤七式源源不断地使出来。
不得不说,这一套武功不愧是武当山的镇派绝艺,真真是变幻万千,苏木瞬间就被无边的攻势笼罩其中,胸膛上连中六七击。
不过,效果嘛……实在够戗,根本就没有任何力道。
“扑哧!”苏木反被他挠得笑出声来,这小子脑子确实是不够用,如果他上来废话不说直接给我一拳,没准就把我给放倒了,使出这么多花样,这是在跳舞吗?
这一笑彻底激怒了朱厚照,见这一招无效,太子一变招来了个二龙夺珠,伸出两根手指朝苏木眼眶插来。
“干什么,想要人命吗?”苏木吓了一跳,身体一闪,狠狠地给了太子一记下勾拳拳,正中姓朱小子的下巴。
人家都想挖我眼珠子了,手下却不能留情,必须在第一时间让他失去战斗力,咱也算是正当防卫。
人体的下巴上又一根神经连接小脑,一旦本人击中,身体就会失去平衡。
只听得碰一声,朱厚照就朝后面飞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啊,太子!”弘治皇帝见儿子被人放倒,大叫一声,晕倒过去。
“万岁爷,万岁爷,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太子殿下!”
突然间,从树林里冲出来一群抢天呼地的太监。
“万岁爷……太子!”苏木一惊,浑身毛孔张开,冷汗如泉水一般涌出来。
第二百五十九章 平稳过关
“万岁爷”和“太子”两个名词可不是能乱叫,也不可能是有人故意用来跟自己开玩笑。在封建社会,如果开这种玩笑,那可是谋反,要诛三族的。
这个时候,苏木突然醒悟过来,这朱老爷就是当年的弘治皇帝,而朱寿应该就是储君和在中国历史上大大有名的荒唐之君正德了。
“朱寿,朱大将军,这不就是正德皇帝为方便带兵,给他自己起的名字吗,难怪当初听起来那么耳熟。苏木啊苏木,你枉称历史发烧友,还在军史论坛上混了那么长时间,怎么就没想到呢?”苏木只恨不得给自己来一记耳光。
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畏惧了,他当着皇帝面殴打太子,还将弘治气得晕死过去,无论怎么看都是大不敬,被人直打死在这里也不冤。
我苏木死了不要紧,小蝶怎么办,吴小姐父女怎么办,胡莹怎么办?
心中一阵迷茫,等到几个太监上前将他的胳膊扭住时,苏木甚至忘记了反抗。
只不住问:“朱寿,你真是太子?”
“好功夫!”朱厚照突然怪叫一声从地上跳起来:“苏木,你刚才不是说只是一个书生吗,怎么武艺好成这样,难道是骗父皇的?”
“你真是太子?”
“是啊,我是太子,我叫朱厚照,苏木,你说的话究竟哪一句才是真的呀?”朱厚照一脸的兴奋:“放开他……啊,父皇,父皇你究竟怎么了?”
……
一通忙乱,好在弘治皇帝的身体早就到了一塌糊涂的地步,无论去哪里随身都带着太医。
因此,等他刚一昏倒,就有两个太医抢过来,又是扎针又是按摩。
须臾,弘治皇帝这才幽幽醒来。
“快扶陛下进宫歇!”太监们见天子醒过来,乱七八糟地叫着。
弘治却摆了摆手:“不关事,朕最近身子虚弱,时不时会昏迷片刻,也不用进屋,就在这里坐坐就好。”
不过,刚才亲眼见到苏木将太子一拳打翻在地,还是让他又惊又怒。
太子是他唯一的儿子,是他的心头肉,打在他身上,疼在弘治皇帝心头。
这个苏木真是胆大妄为!
一想到这里,弘治皇帝的脸色就变成铁青色。
立即就有善于察言观色的太监问:“万岁爷,这个苏举人殴打储君,罪在不赦,该如何处置?”
太子:“什么殴打,治什么罪,我这是同苏木切磋武艺,没见识的奴才,滚蛋!”说着话,又喜滋滋地拉着苏木的袖子:“子乔,你这一招叫什么名字,快快说来。哎,你究竟懂不懂上乘武学啊。若仅仅是一个书生,怎么可能一招就打败我这个京城第一高手?”
弘治皇帝难看的脸苏木早就看在眼里,朱厚照这个二货他自然有的是法子对付过去。可弘治皇帝乃是有名的明君,却不是那么好忽悠的。
好在这人生性宽厚,倒不至于当场将我苏木打死。
可革掉举人功名却是免不了的。
难道我苏木要栽倒在这件屁事上面,难道我以前所努力的一切都将白费了吗?
不行,不行!
冷汗出得更多,听到太子问,苏木机械地回答:“我自然是天下第一高手,也是一芥书生。怎么,书生就不能习武,李白当年还是剑仙呢?这招叫不动神拳。”
这个名字苏木也不知道前世是从哪一本玄幻小说中看来的,心中一急,就信口胡说起来:“《中庸》上说,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戎,说的就是这套拳理……”
“这套武修炼到极处,达到神乎其技的境界之后,不显示也能昭著,不待活动也能改变,无所为也是威力十足。”
说到这里,苏木心中却是一动:这未来的正德皇帝实在胡闹,根本就没认真读过几天书。也因为如此,少年登基,没有人管束,这才闹出许多混帐事来。刚才这弘治皇帝同自己说拉半天太子读书的事情,显然对他的学业非常关心。毕竟,太子的教育关系到大明朝的江山社稷。
好,既然如此,我就再忽悠太子一回。
心中有了定计,也不再慌乱,苏木朗声道:“如此,指上文说。见字解做示字。章,是显。子思说:圣人能覆载成物,而配天地无疆,其功业之盛如此,然岂待于强为哉?亦自然而然者耳……”
这又是张居正解《中庸》,乃是张首辅当初给万历皇帝上课时的讲义。
一字一句,无不符合皇家教育的规范。
张居正本是一代名臣,又是当时一等一的大学问家,他的讲义深入浅出,将义理说得分明,偏偏又不让人觉得乏味。
这下,就连弘治皇帝也听得入了神,朝身边的几个太监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要打搅。
“观起博厚功业,固灿然而成章,然亦积久蓄极,自然显著的,不待表暴以示人而后章也……”
渐渐地苏木忘记了害怕,恢复成当初在龙家小天井里给朱厚照讲学时的从容潇洒,一句一句吐得清晰,渐渐忘我。
所有人都彻底安静下去,只觉得苏木的话真真是将《中庸》中的句子一个字一个字掰碎了,从里到外讲透彻。别说在座的皇帝在学问上是个大方家,就算是一个六岁童子,也能轻易触摸到《中庸》这本书的本质。
这就是一代大政治家,有史以来最优秀帝师张居正的厉害。
良久,苏木才将这个句子讲解完毕,从容淡定一笑,将双手背在后面。
弘治皇帝自然识得其中的厉害,他刚才一边听一边仔细观察着儿子。
却发现,一向静不下来的太子居然认认真真地听课,还皱起眉头仔细思索的样子。又想起那日自己和杨廷和微服私访,偷看苏木教授学问时的情形,不也和今日一样吗?
或许,这全天下也只有苏木才能让储君用心读书吧?
弘治皇帝:“太子,刚才苏木说讲的内容你可都记得了?”
“怎么记不得,又不复杂。”
苏木心中一喜,插嘴道:“太子殿下,你将我刚才说所的内容复述一遍给陛下听。”
“复述,那么麻烦,好吧!”太子清了清嗓子,慢慢背起来,竟是一字不差,直到:“其博厚高明之悠久,固能使治功有成,万世无蔽,然亦不识不知,自然成就的,不待安排布置,有所为而后成也,此所以能配天地之无疆也。”
“好!”苏木忍不住捏了一下拳头,在心里喊了一声:“正德这小子果然有本事,我苏木这道难关可算是平安度过了!”
第二百六十章 陪太子读书
果然,弘治皇帝见太子只听苏木讲解了一遍,就能将这一段文字倒背如流,一张脸激动地涨得通红:“这……这真是你才学的……就背全了……”
未来的正德皇帝本身就是个喜欢炫耀之人,按照后世的说法就是“不出风头会死星人”,听到父皇的夸奖,忍不住翘尾巴:“当然,这也是我第一次听苏木解说《中庸》,想不到这本书居然暗含高明的拳理。以前儿臣也不过是刚刚将《大学》读完,等到这本书的时候,苏木却去参加乡试,也就放下了。”
“好,好好好好!”一连说了几声好,弘治激动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自己儿子究竟是什么货色,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是最清楚不过。老实说,他对这个太子真的有些失望。只不过,他老朱家就这么一根独苗,弘治眼见着活不了多长时间,这江山迟早是要交给他的,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
却不想今日却看到儿子这桩过目不忘的本事,却叫他激动得难以遏制。
过目不望乃是读书人的基本功,可要想练成这桩本领,却要基于对书本知识的深刻理解。否则,囫囵吞枣的强背,一时片刻也记不住。
弘治眼睛一红,看来,太子还是有才的,还可以抢救一下。
所谓瘌痢头儿子自己的好,弘治皇帝越看朱厚照越顺眼,只觉得儿子就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大才,当然,苏木也非常有才。
物以类聚,有才之人身边自然都是才子。
爱屋及乌,不觉中,弘治看苏木也是极其喜欢。
强自将心中的激动按下,弘治面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对苏木道:“苏木,你可知道,殴打太子是重罪?”
苏木忙道:“陛下,臣以前并不知道储君的身份,不知者不罪。”
“呵呵,臣?你想做朕的大臣,总归要等到中了进士再说。你虽然殴打太子,可因为不知道储君的身份,况且,能够让太子读书,也是一件功劳。所以,你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苏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笑道:“多谢陛下,苏木当不起夸奖,惶恐,惶恐!”他心中有些犹豫,按说,自己一个平头百姓见了皇帝应该下跪的。可心中怎么有些不愿意呢,究竟是跪还是不跪?
好在明朝没有动不动就让人跪的规矩,弘治皇帝又笑道:“你先前不是说自己出身寒门,吃了上顿没下顿,想叫朕给你找个吃饭的活路吗?其实,让你做太子的侍读学士最好不过,但侍读学士得从翰林院中选拔。罢了,就不给你实职了,就让你在东宫挂一个行走的虚职,不入流,日常随太子读书好了。如此,每月还有二两俸禄,也好养活家人。”
“二两俸禄,小气鬼?”苏木忍不住心中腹诽:“我也有举人功名,按制度可以做官的,你好歹给个从七品吧。现在可好,官职都舍不得给一个!”
明朝官员的俸禄是出了名的低,一个正七品的知县一年下来也不过三四十两银子的薪水。
不过,能够陪太子读书,那可是天大机遇。正若明码标价,只怕有的是人倒贴千两万两而不可得。
苏木心中也是大为激动,忙谢恩。
湖边风大,弘治皇帝坐得久了,感觉有些冷。既然已经见着太子,知道他上进了,皇帝心怀大畅,又同太子说了几句话,就摆驾回宫。
坐在暖轿里,想起太子今天的表现,弘治皇帝忍不住微笑起来。
突然间,一口气喘不上来,他又剧烈地咳嗽。
忙用手捂住嘴,好不容易等这场咳嗽止住,摊开手一看,手心中却红艳艳一片,满是鲜血。、
弘治皇帝心中一凉:“朕活不了多少天了,太子……也是见一天少一天!”
突然,有热泪沁出来。
他突然叫道:“停下!”
“万岁爷!”
弘治:“停下,不回宫了,此地风景甚好。朕身子亏虚,这阵子就在这里处置政务,不上朝了。传令下去,命内阁和司礼监都在西苑设置值房。”
“是,陛下!”
正因为太子见一面少一面,弘治才决定住在西苑,再不离开。劳累了一辈子,临到要死了,自然是要和家人在一起。
皇帝也是人。
回头去想,自登基以来,日夜操劳政事,同家人儿女在一起的日子却不多,现在该是补偿他们的时候了。
等到弘治皇帝一走,苏木还沉浸在震惊之中。他万万没想到同自己相处了两三个月的朱大将军居然就是未来的正德皇帝。
一想起自己平日里对这小子诸多糊弄,甚至还拳大脚踢,苏木背心里就沁出了一层冷汗:这不是摊上大事了吗?
不过,转念一想这小子本来就有点二,或许他也不放在心上。
朱厚照这人虽然在历史上有有名的荒唐君王,可人品却不坏,对身边的近臣也非常优厚。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不错的老板。
苏木心中稍安,正不知道该怎么同朱厚照说话。
身边这姓朱的小子突然一声欢呼:“父皇可算是走了,子乔咱们回去吧,你刚才那套不动神拳得好生跟我说说。对了,先杀两盘战棋游戏。”
说着就用手使劲地扯着苏木的袖子:“既然父皇说了让你在西苑行走,我也不用天天跑出宫去,那么麻烦。”
苏木咳嗽一声,一作揖,正色道:“见过太子殿下!”
朱厚照一呆,然后勃然大怒:“什么太子不太子,没意思,没意思!”
“君臣有别,礼制如此。”看到太子气急败坏的样子,那模样同自己读中学时的同学又有什么区别,苏木突然不紧张了,哈哈一笑,朝湖里吐了一口唾沫:“你这厮端的可恶,堂堂一个太子居然假扮普通人来骗人,你还有道理了?”
在现代社会,平等观念已经深入人心。
穿越到明朝这么长时间,即便是逐步融入这个社会,但苏木也不觉得自己就比别人矮上一头。在他看来,所谓皇帝或者太子,不过是一种职业。整个大明朝也不过是一个大公司,皇帝和太子是董事长,合得来就替他打几年工,合不来大家一拍两散而已。
再说,如今的朱厚照不过是一个小屁孩,苏木并不将他当回事。、
在经过短暂的震撼之后,他很快地恢复了常态。
朱厚照委屈地说:“皇族镇国将军什么可是你说的,怎么反怪起我来了?对了,子乔,恩,虽说你我现在是君臣,可私底下却还是如以前一般称。对了,你以后是不是就住在西苑,这地方挺大的,你随便选个院子。”、
苏木点点头:“看样子以后是要住在这里了,谁叫我没钱要在你这里帮工呢?再说,这可是皇帝金口玉言说的,难不成我还敢抗旨不遵?”
“太好了!”朱厚照从小在宫里长大,平日里别人见了他要么战战兢兢汗不敢出,要么就是百般奉承。像苏木这种能够说上心里话,能够平等对待自己的却是独一份。或许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心目中将苏木当成真正的朋友了。
苏木:“不过,吴举人父女和小蝶却要送出去,我先去将他们安顿好再说。”
第二百六十一章 新家
听苏木这么说,太子立即醒悟:“的确是,得将他们送出去才成。这地方门禁森严,若是叫别的人知道,言官们少不得要来找麻烦。子乔,先前你出去可找到地方了?”
苏木:“找着了,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边走边说,我最喜欢听人说故事了。”
苏木苦笑一声,就同朱厚照沿着湖岸一边走一边将这件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哦,真想不到这个胡顺还升官了?”
苏木:“还不是因为你昨天晚上带人突袭锦衣卫的几个千户所,牟斌的手下这才全体出动将东厂打了个落花流水。老胡为锦衣卫拿回甜水胡同那块风水宝地,又大大地涨了脸,肯定是要受到重赏的。”
一听苏木说自己自己昨夜的威风,未来的正德皇帝得意地狂笑起来:“昨儿晚上杀得过瘾,哈哈,不过子乔也收获丰厚,竟然的了一套大宅子。你说的那套宅子我知道,是天启年一个工部侍郎的老宅,大得很,怎么也值几千两银子。既然如此,我也不另外给你好处了。”
苏木笑道:“你这人真是吝啬。”
朱厚照:“也不算啊,你以后在东宫行走,有俸禄银子的。”
苏木苦着脸:“太子你是不知道宅子大有宅子大的难处,如果真如你所说我那新居大得厉害,如果只住三四人,未免显得有些荒凉,怎么说也得买几个丫鬟小子。院子里也要整治吧,这可都要钱。”
太子笑道:“子乔你现在也是举人,可以做官。若真穷,不如我叫几个教书的师傅给你派个江浙富庶地方的肥缺,好好发一笔财。”
“那感情好,河道盐道的官我倒是愿意做。”苏木大为惊喜,太子的师傅不就是内阁三大学士吗,只要他们点头,任命一个从七品的官也是容易。
不过,转念一想,苏木有泄了气:“算了,还有几个月就是进士科考试,走不了。”
朱厚照虽然胡闹却也知道春闱关系着苏木的前程,如果现在就让苏木去当官,因为不是进士出身,这辈子的造化也是有限。
说话间,二人就来到昨天晚上歇息的那座四合院里。
吴举人还在睡觉,身上倒也不发烧了,就是昨天抛头露面的时间太长,等叫醒他时状态很差,被吴小姐用棉被紧紧裹着,就连脑袋也用一张蓝棉布缠成了印度阿三,只露了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
很快,刘瑾就叫来一辆捂得厚实的马车,将四人往车上一塞就送了出去。
到出西苑,吴举人等三人还不知道昨天居然在皇家园林里住了一夜。
“少爷,你这是要将我们带去哪里,可租到住处了?”小蝶在车里坐得气闷,忍不住问。
“什么租,是有人直接送了我一套房子。”苏木想了想,还是将胡顺送院子给自己的事情同小蝶简单地说了一遍,只道胡顺想请自己做他师爷,自己不愿意,又将他送过来的薪水都退了回去。
不过,这个胡顺却耍了赖皮,直接用他苏木的名字买了套宅子。
现在好了,想退也退不回去了。
苏木苦着脸将一叠房契递给小蝶。
“这胡家的人还要不要脸……这不是变相的送嫁……吗?”小蝶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忙闭上嘴巴,小心地看了吴小姐一眼。
吴小姐却低着头坐在车厢的角落里,好象没听到一样。
小蝶还是小心地将房契收进怀里,道:“既然退不回去了,小蝶就替少爷收好,左右也算是咱们苏家的产业。等以后夫人进门,再交给夫人掌管。你说是不是,吴姐姐?”
说着又看了吴小姐一眼,吴小姐冰雪聪明,如何听不出小蝶话中的意思,俏脸红到了耳根。
苏木也有些尴尬,正在这个时候吴举人却咳嗽一声,声音含糊地问:“苏木,京城居大不易,在你没做官之前也没能力在京城买房子,既然有人送你宅子,且收下就是,事急从权。”
“是,老先生说得是。”
“对了,地方大不大?”
“应该够住。”
吴举人哼了一声:“这京城的房价年年攀升,你在那锦衣卫军官那里做师爷,一个月上百两银子,干了两月,也没多少钱,估计也买不到什么好地段的院子,地方肯定也不大。不过,君子志向高远,却不能为俗物纠结。”
苏木知道这老举人对自己将来的住所非常关系,可口头却不肯失了身份。心中就进步以为然,就应了一声:“老先生说的是。”
等到了地头,不但吴举人父女,就连苏木这个见多识广的现代人也是大吃一惊:这地方真是相当不错啊!
这地方有三个院子,和北京常见的四合院宅子不同,这地方却是典型的江南园林结构。进了大门,迎面就是个照壁,照壁之后是个花厅。再后面则是一个荷花池。
正值秋末,荷塘里尽是干枯的荷叶。但池塘边的假山石旁边却长着一从翠竹,绿得耀眼。
曲廊边上种着几颗叫不出名字的大树,风一吹来,满树红叶沙沙作响。
苏木大概估计了一下,总面积至少有二十亩,难道要值六千两银子,这个胡顺出手真是大方啊!
真说起来,保定苏家老宅或许总面积比这地方大,可和这里的精致比起来,却粗陋了许多。
小蝶从小在深宅大院长大,跟着苏木这几年吃了不少苦,对于物质上本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可一回到自己熟悉的生活环境,还是忍不住尖叫一声,拉住吴小姐的手上下摇晃:“这地方太漂亮了,真真叫人看了喜欢!”
吴小姐也是大户人家出身,自然喜欢这种又大又漂亮的园林式建筑。只不过他是大家闺秀,还不至于喜极忘形,可眼神里却有惊喜一闪而逝。
看到欢呼雀跃的二女,苏木心中满满全是成就感:生为男人,就应该为心爱的女人创造良好的生活条件,如此才算对得起人家。
正在这个时候,不和谐音传来,吴举人在池塘边上站了半天,点点头,然后道:“苏木你这里真是不错,先恭喜了。云儿,咱们走吧!”
“走……”
“啊!”苏木和小蝶同时惊讶地叫出声来。
小蝶忙道:“吴老爷,少爷请你和吴姐姐过来,不就是要让你住在这里吗?”
吴举人冷哼一声:“住这么?我吴某和苏木非亲非故,又凭什么住这里?”
说完话,他再不理睬小蝶,就对女儿说:“走吧,另外找个住处,等安顿好了,我再给苏木带个信来。”
吴小姐立即明白父亲为什么这么说,毕竟父亲虽然有意将自己嫁给苏木。可两人既没成亲,也没有婚约,这个时候住在一起,却不合礼法。
就点了点头,柔柔道:“是,父亲。”
第二百六十二章 鼻血
小蝶大惊:“老爷你真要走,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吴举人喝问。
小蝶有些窘迫:“可是,老爷你没钱啊,如何租得到房子。还有,你在京城又没有亲友可以投靠……”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脑袋也低了下去。
吴举人冷哼一声:“天无绝人之路,天下之大,难道就没有我父女立足之地?无须担心。”
按道理,吴举人这话说得义正词严,早就应该头也不回地带着女儿离开了。可老先生却还站在原地不动,四下看着,好象是在观赏园中的风景。
苏木看得好象,这吴举人分明是无处可去,又极为喜欢这里,偏偏在口头上不肯服输。估计是自重身份,不肯平白受自己恩惠。再说,老举人又有意将女儿许配过来。一男一女,还没过门就住在一起,在明朝人眼中,简直就是大大的荒唐。况且,老先生又是一个道德先生。
看来,他是要想让我苏木主动挽留。
罢,大家关系如此密切,也就说一句话而已。
苏木轻轻咳嗽一声:“吴老先生,大家都是士林众人,又何必拘于小节。我这里也甚宽敞,要不这样,我就租一座院子给你好了。”
听到苏木这么说,吴小姐眼神里闪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惊喜。
吴举人装出很犹豫的样子:“苏木,所谓盛情难切,不过,我可身无半文。”
苏木忍住笑,故意低声下气哀求:“也要不了多少钱,每月十文好了。实在没有,欠着就是了。小子后学晚辈,还想着同前辈多多亲近,以便随时讨教学问。按说,应该倒给老先生学费的。吴老先生,还请给小生一点面子。”
“恩,学费就免了,苏木,如今你也是有举人功名的,我却没有资格做了先生,住下也好,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带了家眷,男女有别,同处一处,瓜田李下,于礼法不合。”
苏木被老举人弄得哭笑不得,当初同住在小天井里,你吴老先生怎么不说瓜田李下不说礼法?现在这地方宽得可以当校场使,却拿起了架子。
看在吴小姐的份上,看到你老先生对我苏木还算不错的份上,我忍。
还有,老举人穷成这样,若不留他,岂不让他父女二人流落街头?
“老先生……实在不行,过几日我找工匠来给你砌道围墙,再另外开一个后门好不好?”
“不用了,如果另砌一道围墙却破坏了这里的格局,反倒不美。既然你苦苦挽留,我就租你的一座院子好了。”
苏木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蝶欢呼一声:“吴姐姐,咱们又住在一起了,我可舍不得你。”
吴小姐微微笑起来。
老举人哼了一声,背了手,四方步朝前走去:“这间院子甚好,我们就租这里。”
他去的地方是正北的庭院,靠着荷花池,乃是主屋。
竟然被他抢先一步霸占了。
苏木也不在意。
新人老屋,收拾起来很是麻烦,劳累了一天,总算收拾停当。
晚上,从伙房里找了存米,做了一锅饭,就着伙房里的酸菜,吃起来倒颇为香甜。
苏木一边吃饭,一边将自己从明天开始要去朱厚照那里上班的事情同小蝶说了,只道朱家还缺一个伴读的,请了自己,一个月二两银子的月份。
小蝶心中欢喜,说去那姓朱小子家做两个月事也好,总强似给胡家当师爷。现在京城又不收话本书儿,身上有没钱,正愁明日的伙食没个着落呢!只不过,少爷不是要参加春闱吗,若是耽搁了温习功课可如何是好?
“温习……提前知道考题还需要温习吗?”苏木心中暗笑。
“小蝶无须担心,现在是九月底,到来年三月还有五个月,早着呢,我先在朱寿家里干两个月再说。等到考前两月再辞工不迟。”
“却也是,少爷说得有道理。”
苏木心中却是摇头:一如宫门深如海,皇帝给的差使,可不是想辞就能辞的。
苏木却忘记了一点,自己昨天刚中了举人,按理该去拜见座师和房师的。这一忙,竟然将这事给忽略了。
吴家父女又恢复了以前的宅男宅女的生活方式,自从住进北院,就没出来过,就连晚饭也是小蝶送过去的。
估计要等苏木请了媒人过去提亲,然后正式接吴小姐入门,大家才会照面。
问题是,苏木可没有同吴小姐结婚的打算。
虽然说吴小姐昨天夜里大着胆子牵了苏木的手,这对一个古代女子来说也算是将终身托付给他了。
可苏木总觉得还没到那一步。
再说还有一个胡莹。
一想到这两个同样和自己恩深义重的女人,苏木心中顿时混乱起来。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二十亩地的院子白天的时候倒不觉得如何,可一到晚上却显得阴森恐怖。
这是住进大院子里,再不用想当初在龙家小天井里那般和小蝶挤在一间屋子里。
北京晚上的风大,尤其是秋末冬初,入夜,满耳就是呼啸的风声。
躺在床上不片刻,就听到小蝶在外面敲门:“少爷,少爷!”
声音中带着颤抖。
苏木以为出了什么事,吃了一惊,跳下床刚一开门,就看到小丫头穿着一件单衣披头散发地叫了一声冲进来,直接上床钻进被窝。
苏木很是无奈,屋中实在太冷。再说,地上全是石板,不像以前的住所用的是地震木板,如果打地铺,非被活活冻死不可。
没办法,只要就上了床,和小蝶并排而卧。
这一躺下才发现不对,这小女子最近一段时间发育得真好,前凸后翘,偏偏又穿得少。
一起在小天井里,大家同处一室的时候因为分床睡到不觉得怎么,如今肌肤相接,真真是让人受不了。
最最可恶的是这小丫头居然毫无感觉,缩进苏木的怀里不半天,就轻轻地打起鼾来。
第二日一起床,推开门一看,外面白了一片,冬天到了。
气候也是异常的干燥,苏木鼻子里有些发痒,又手指一掏,就抠出一陀血来。
“这日子过得……要人命啊!”
“话说,这地方实在是大,只住四个人确实有些吓人。等有了钱,得买几个丫鬟小子,将这里填满才行。这几日……就不回来了,天天和一个小美女同床共枕,柳下惠也把持不住。”
第二百六十三章 刘瑾之约
同小蝶说要在朱寿那里呆几天,平日里也不回家的事情之后,小蝶一张小脸惊得煞白。
苏木笑着握着她的手道:“实在不行,你去吴小姐那里住吧!”
“好!”小蝶这才高兴起来:“少爷,就这样,如果你回家我就搬过来。你若不在,我就去跟吴姐姐挤。”
苏木心中大苦,心想: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敢回来吗?
从家里去西苑还有四里地,以苏木的体力,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如果用跑,也就是十来分钟的事情。
事先已经从太子那里得了个令牌,自可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而入。
刚见到太子,还没等施礼,朱厚照就是一脸哭丧地拉起苏木的手:“糟糕了,糟糕了!”
“太子,怎么了?”苏木奇怪地问。
朱厚照:“父皇搬过来,在瀛台居住,说是以后就住这里,叫我们以后也搬过去。”
“哪又怎么样?”
朱厚照气愤地跳起来:“我这回算是被彻底给看死了,一步也出不了宫!”
苏木笑了笑,心道:这小子就是欠人管教,估计是皇帝见他实在闹得不象话,准备加强管理了。
太子本住在这个小别院里的,这次要搬去瀛台。皇家的吃穿用度甚是复杂,收拾了一整天才算弄妥。
不但如此,皇帝移驾西苑,司礼监和内阁也要在这里设置值房,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弄好的。
苏木也是运气不好,给太子当了一天搬运,累到半死。
第二天,依旧当搬运,外带清洁工。
到傍晚,总算安顿下来。
这个时候,天气越发地冷了下来。
瀛台乃是一座小岛,位于南海的中心,以一座小拱桥相连。
站在桥头,放眼看去,天下已经飘起了鹅毛大雪。湖面上隐约有乳白色的雾气氤氲弥漫,风景却非常好。
正看出兴致,朱厚照却贼眉鼠眼地跟了过来,低声道:“子乔,走。”
苏木:“去哪里?”
“去练武,宫中的侍卫都已经招集齐了,都是武艺精熟的高手。听说你来了,大家都非常兴奋,想跟你这个天下一等一的大高手切磋切磋。”
苏木一芥书生,欺负朱厚照是分分钟的事情。可真对上皇宫里的高手,就是剩下被人秒杀的份。
如果真过去,岂不要现出原形,犯了欺君之罪?
吓了一跳:“不妥吧,陛下可在这里,惊动了他如何是好?”
“不怕不怕!”太子兴奋地说:“父皇说了这两日因为是搬家,且不管我。只明天才开始读书,走吧,走吧,这两日无聊死我了!”
苏木无奈,这得慢吞吞地跟着未来的正德皇帝来到一处大殿。
刚一进殿,苏木就吓了一大跳。
里面烧了地龙,十几个彪型大汉赤着上身站在那里,一个个面露凶光。
见太子过来,同时恭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见过苏先生!”
这一声吼惊得苏木一颤,背心渗出冷汗来。
“起来吧!”刘瑾尖着嗓子让大家站起来,然后道:“苏先生是什么人你们想必也清楚,人家可是天下一等一的大高手,就连太子也是赞赏有加,视之为良师。你们要好好打,没准儿苏先生打得高兴了,传授你们两招,就能够让尔等受用不尽。”
刘瑾的身份苏木这两天也清楚了,自然知道这家伙是历史上有名的权阉,大大的奸臣。
因为有了先入为主的心思,同他也有意无意地保持距离,却没有同他单独说过一句话。
“是,我等定然会拿出全部本事来,还请苏先生不吝指教!”十几个大汉同时一声暴喝。
将苏木惊醒过来,他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艰难地拱了一下手:“好说,好说。”
却不想,双手刚洋抬起,就有一个壮汉“哎哟!”一声,平白无故地倒飞出去,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然后惨叫一声:“好功夫!”
“什么!”苏木大惊,不觉朝前走了一步。
又是一个武士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了一把,涨红了脸,在原地转了两圈,然后软软地委顿于地。
“搞什么鬼?”苏木更惊。
可说来也怪,只要他稍微有个动作,不管幅度有多大,就有一人夸张地飞将出去,然后大叫:“好武艺,苏先生的功夫真是出神入化啊!”
转眼,那十几个护卫就倒了一地。
都夸张地大声惨叫。
苏木这回是彻底楞住了:这他妹搞什么啊,我可是连毛都没碰你们一根,这就……倒下了……这不是碰瓷吗?
正在这个时候,那十几个武士同时翻身而起,同时拜在苏木身前:“先生好武艺,我等服了!”
“苏先生,你这招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劈空掌,天啦,我连老六有生之年终于见到这传说中的无上武道了!”说话那个武士激动得浑身颤抖。
更有一人眼含热泪:“不对,不对,这是道家的先天剑气,刚才小人受了苏先生这一招,正中心口,就好象是被人捅了一刀,真真是心如刀割啊!”
“这样也可以!”苏木张开嘴,暗叫一声:麻辣隔壁,你还心如刀割,耍猴是吧?
在回头一看,身边的太子两眼满满全是崇拜:“看到了吧,知道厉害了吧,这才是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啊!”
苏木好象明白了些什么,这些武士都是在忽悠太子的,便一背手,笑道:“你们都说错了,这不是什么劈空掌,也不是什么剑气。实话告诉你,这是不动神拳!”
众武士又是一通恭维,说了些景仰之类的话。
太子也高兴起来,就要同众人过招。
储君有命,敢不奉陪。
当然,真对手是不可能的。依旧是一碰即倒,然后大声告饶,引得太子不住大笑:“过瘾,过瘾。”
刘瑾也是不住鼓掌,将谄词媚语不要钱地奉上。
苏木看得瞠目结舌,这次才算是真的开眼界了,我到现在才知道这姓朱小子号称打遍京城无敌手的这份自信是如何来的?
这群卫士都是演技派,太他妹好笑了,佩服,佩服!
正想笑,刘瑾在他耳边小声道:“子乔,等下借个僻静的地方说话。”
苏木心中一动:“好。”
太子将众人放倒知道,又朝苏木招了招手:“子乔,虽说我与你动手乃是必败的结局,不过,咱们也是好长时间没动过手了。前天在湖边没打过瘾,再来一场。”
“等等,少爷,还是先戴上护具吧。”刘公公笑着搬出两个棉布护具道:“这样也不怕受伤,打起来更是痛快。”
“刘伴说得有理。”
劳累了一天,只想快点结束今天的工作好回屋睡觉。穿好护具,苏木才没心思跟朱厚照玩这种白痴小孩子游戏,冲上前去,一脚将他踢翻。然后一通雨点般的脚丫子,直到没力气才停下来。
苏木如此暴戾,看得众护卫面容苍白,心中都道:谁说读书人没有脾气,不能打人,这苏木先生看起来好生火暴!
未来的正德皇帝一倒地就再没机会站起来,半天,才叫道:“别打了,我投降!”
然后感叹着站起来:“这回算是开眼界了,我在子乔手中还真是一招也过不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第一股人脉
西苑里规矩大,即便是皇太子也要遵守。
朱厚照又玩了一会儿,天已经擦黑,刘瑾就尖笑一声将一张棉巾递过去:“太子爷,看你这一身的汗,等下出殿仔细受了凉,还是快些更衣就寝吧!”
“扫兴,扫兴,这就要睡觉了。”朱厚照接了过去,打了个哈欠,“好吧,刘伴,睡觉去了。”
“是,奴婢这就时候太子爷。”
等到太子和刘瑾离去,苏木正要走,几个下巴剃得趣青的侍卫笑着走过来,拱手道:“苏先生进西苑已经两日了,既然都随侍在储君身边,咱们也算是同僚一场,得多亲近亲近。”
苏木吓了一跳,以后这几个卫士又要同自己切磋武艺:“怎么?”
又有一个护卫笑道:“刘伴今日在外面买了两口绵羊,烧得烂烂的。这鬼天气冷得紧,不如找个僻静的地方喝几口黄酒,也算是大家伙儿给苏先生接风。”
苏木肚子正有些饥饿,老实说这弘治皇帝虽然贵为天子,却抠门得紧。皇宫的伙食是出了名的难吃,按照《水浒传》里的说法,他这两日嘴中都淡出鸟来。
见侍卫们并不是要同自己动手,心中大定,笑道:“这怎么好意思?”
“走了,走了,也不远,就在旁边的一处院子里,临着湖,风景也好。刘伴说了,先生是大名士,喜欢这个调调儿。”
侍卫们笑着一涌而上,请的请拉的拉,就将苏木拉走。
果然如众人所说,大殿旁边的一个小院子正是侍卫们的居所,靠着玉渊潭,景色倒也不错。
吃了几口酒,刘瑾就安顿好太子过来,朝众人递过去一个眼色。
一个侍卫端起酒杯笑道:“苏先生,咱们都知道你是举人老爷,如今在京城可谓是大名鼎鼎,将来中个进士当不在话下,将来这前程可不得了。不是入阁,混上十来年,弄个部堂做做当不在话下。咱们文武殊途,这大明朝武官和内侍怎么着也要矮你们文官一头。既然咱们都是东宫的旧人,那就是自家兄弟,日后少不得要相互扶持。所谓有富同享,有难同当,苏先生,你说是不是?”
俗,真俗!
苏木听得好笑,虽说将来正德登基,在座众人都必然飞黄腾达,如刘瑾,更是身居司礼监掌印太监,内相中排名第一。货真价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政治上讲究的是派系,东宫龙潜旧人,自然要守望相助理,互为奥援。可说得这么直白,让人听了岂不笑话。
这几个人的素质看起来实在不怎么样。
苏木已经想好了,自己将来是要走文官路线的。同太监厂卫走得太近,也不是什么好事,至少表面上应该如此。刚才刘瑾和侍卫们的提议,大家心照就是了,真说出来反而不美。
他也不回答,只端起酒杯浅浅地喝了一口。
见苏木不吱声,众人互相看了一眼。
这群人的头儿刘瑾咯咯一笑:“子乔,太子爷真年少,又是个静不下心的,咱们侍侯他,这活儿可不好做。无论如何,得将他给开心才是。子乔你是读书人,可凡事得讲究一个与时俱进,有的时候不可太迂腐。”
刘瑾这话说得直白,大概意思说,反正太子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大家还不如联起手来,将他给哄住。
刚才练武的时候,大家都很给你苏木面子。将来若是遇到事情,还请你装着没看到。
苏木正喝着酒,听到“与时俱进”这四个字,一口酒差一点喷了出来,他真有些怀疑这个刘公公时不是从现代穿越过来。如果是真的,一穿过来就挨上这么一刀,岂不惨到家了!
强忍住笑,苏木淡淡道:“万岁上前天让我进西苑时说得明白,苏木家境贫寒,也就是来陪储君读几个月书,维持日常生计而已。只要太子的学业不落下,其他事情也与我无关。”
“再说了,我苏木既不是内侍,也不是侍卫。先前各位兄弟在切磋的时候有意相让,苏木心里自然清楚,我也就是一个读书人而已,不是什么第一高手,还请大家以后别提这茬,否则传将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正因为这样,西苑里的大小事务也与苏木无关。”
听苏木表明态度,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皇帝虽然穷,可皇家那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作为太子的身边人,将来的富贵自然是少不了的。但眼前的好处却一样要捞。而太监和侍卫们又是天下一等一爱钱之人,随便动动手脚,自是受用不尽。
对于外面的文官是什么品行,大家自然清楚得很,心中也是畏惧。生怕苏木也学人当正人君子,那样就麻烦了。
听苏木话的中的意思说,他也就是暂时在这里混几个月,却不想牵涉进西苑的内务,所有人都笑起来。
“什么维持日常生计,难不成咱们东宫的人还混得不如外间,岂不笑话。?”
“那是那是。”刘瑾这人本没什么原则,见苏木如此好说话,松了一口气。心中暗想:万岁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太子登基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到时候,我刘瑾肯定是会进司礼监的。可我在朝中、宫内也没有人,眼前这群侍卫都是夯货派不上什么用场。苏木如今偌大名气,已隐约有文坛宗匠的架势,将来中个进士相必不难。就算中不了,他也有举人功名在身,以苏木在太子爷心目中的地位,到时候一道恩旨下来,入要害部门做个官儿也不难。
他是文官,有他在面前支援,我刘瑾将来的位置自然坐得稳当。
恩,对此人,却要大加笼络才是。
刘瑾道:“一个月二两银子的俸禄是寒酸了些,除了一家人吃穿嚼裹,却剩不下许多。你们文人每月买书写字,笔墨纸张都是一大笔开支。依咱家看来,以后子乔你要读什么书,也不用去外面买。咱们皇家的藏书不比外面多,到时候要看什么书,直接去借就是了。这几日我见子乔一直没有摸书,若因此荒废了学业却是不美。这不,咱家和各位弟兄商量了一下,就去藏书阁寻了一本,给子乔你温习温习。”
说着就从坏里掏出一本书放在苏木面前。
苏木一看,却是一本《洛阳袈蓝记》:“这可不是课本,科举考的是四书五经,还得依照朱子的注解。”
他心中奇怪,这个刘瑾给我看这书做什么?
“书中自有黄金屋,子乔你还是好好看看。”
“对,苏先生你下来之后还是好生看看为好。”众人都是一通符合。
苏木心中更是惊讶,就随意地拿起那书,入手却甚是沉重。
他心中一动,随手塞进怀里:“好,多谢刘伴,多谢各位兄弟。”
大家都笑起来,又纷纷上前敬酒,说了许多大家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将来大家各自有什么难处,都要说话。所谓一人计短,三个臭皮匠赛过一个诸葛亮,总归能想出法子。如果有什么事情自己闷着,那就是瞧不起自家兄弟,云云。
一席酒喝到半夜,这才散去。
回屋之后,苏木翻看那本《洛阳袈蓝记》,一看,里面却是金灿灿一片,夹了许多金叶子,总数至少有十两。
“这算是烧我苏木着口冷灶吗?”苏木苦笑一声。
官场之中,锦上添花根本算不得什么,雪中送炭烧冷灶,别人才会记你的情。
明朝以文官治理天下,地位尊贵,以门生和同年结为一个庞大的政治团体,从来都不会将太监和武官放在眼里。到明朝中后期,一个四品武官见了七品的文官,也要下拜行礼。至于二品文官上前线做统帅,杀同级的武将更是如杀一条狗那样容易。
苏木如今在京城士林中颇有名气,同太子关系密切,将来肯定是要做大官的。
而刘瑾自不用说,司礼监中占一席之地那是肯定的。至于其他侍卫,将军、守备什么的,总能捞上一个。
到时候,大家同为东宫一系,一旦有事,免得了要求到苏木头上。毕竟,文官把持着社会舆论,掌握着实际的政治权利。
这群人的心思苏木如何不明白,当然,他正穷,这笔钱也不算是贿赂,最多是人情往来,笑了笑,就揣进怀里。
这大概是苏木进入官场前第一笔人脉吧。
他也将这事想得清楚,刘瑾到时候做了内相,而自己在外朝做官,大家在工作上免不得要打交代,和他搞好关系,做事也方便得多。
当然,文官和太监不能走得太密切,否则,那是要坏名声的,也只能彼此心照。
宫中有刘瑾这股人脉,宫外又有杨廷和这个座师,以及乡试同年,那股人脉也很粗壮。
到现在,苏木才感觉到自己算是在这个世界的上层建筑占稳了脚步,所欠缺的只一个进士出身和一个官职而已。
想到这里,他面上露出一丝微笑:穿越到了现在,总算是有了自己掌握自己命运的感觉。
可突然间,苏木心中突然有一丝不安,豁然站起来:糟糕!
第二百六十五章 杨廷和那张难看的脸
原来,按照科举场上的规矩,士子一旦被录取,就应该在第一时间带上礼物前去拜见座师房师,算是正式拜在人家门下。
而考官在广收弟子,为自己蓄养政坛人脉的同时,也能得到一大笔收入。
京官清贫,尤其是翰林院这种没有实职的清贵,每年也就几十两俸禄。好在翰林院的学士主要任务是下地方主持科举,每下去一次,几千两谢师银子还是能拿到手的,这也是官场的潜规则。
从放榜到现在已经四天了,自己因为忙,却一直没有去拜谢恩师,已是大大的失礼。
况且,苏木也知道杨廷和在将来会出任内阁首辅,自己能够做他的门生已经天大的机遇。可这人性格刚烈,若是因为迟到而让未来的杨首辅误会,对将来的仕途却是有碍。
所以,第二天苏木起了个大早,就匆匆地出了宫,去商铺里将金叶子换成现银。包了二十两,写了帖子,径直去杨府拜见。
可惜,还是来得迟了。接过帖子看了半天,门房笑道:“原来是苏老爷,不巧得很,我家老爷有公务出京去了。”
苏木有些失望,问杨大人什么时候能够回府。
门房还没回答,就听到屋中有人冷哼一声:“不知道,也许三五日,也许七八日,你就是苏木?”
苏木定睛看去,就看到屋中的角落处坐着一个年轻书生。此人生得倒是英俊潇洒,身上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傲气。真从外表和气质来看,同苏木却有些相似。只不过,同苏木的随和不同,此人身上有一股浓重的贵气。
看苏木的表情也颇多厌恶。
苏木不明白这人怎么会如此讨厌自己,就拱手问:“正是苏木,还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门房笑了笑,正要介绍。那书生猛地站起来,一把抢过帖子扔出门去:“我是谁你也不用知道,且回去吧!”
苏木也有些恼了,正要发作,门房忙抢上来,又是打拱又是赔礼,说了几句好话,这才让苏木消了气。
那书生从头到尾再不说一句话,只微微冷笑。
等苏木离开,门房才苦笑道:“大公子你还是改不了那脾气,这个苏木可是老爷看重之人,这几日见天都在问苏木来没有来。”
若是苏木在这里,听到这句话肯定会大抽一口冷气,原来这人就是杨廷和的长子,明朝三大才子之一的杨慎杨用修。
“狂妄,这人是有才气,就算是我杨甚也佩服得紧。只可惜人品却差,你真以为他得了父亲的看重,其实不然……哼,发榜都五日了,这才想着前来拜门,真以为攀上高枝,就目中无人了,小人一个!”
杨慎满面的愤恨:“今日他若不是客,当狠狠羞辱一番,才能泻我心头之愤。”
**********************************************
堂堂翰林院侍读学士,未来的内阁首辅的家风实在不怎么样啊!
出了杨府,苏木忍不住摆了摆头。
因为拜门来迟,苏木心中也有些懊悔。
座师是拜不了啦,不过,房师那里却要去走走。
这次好不容易出西苑,又得了笔钱,自然要回家看看,将银子送回去。否则,再过两日,小蝶和吴家父女就要挨饿了。
回到家之后,小蝶却已经搬到吴小姐屋里。
众人见了苏木自然欢喜,就连吴举人也难得地到厅堂里同苏木说话。
苏木将银子交给小蝶,又将这事同吴举人说了,问现在去拜见房师是否还来得及,又又什么讲究。
吴举人痛心疾首道:“苏木啊苏木,你好糊涂,放榜五天还没去拜师,已是大大的不敬。人家杨大人是什么样的人物,将来的搞不好就是六部的部堂,你这次给人留下的印象实在恶劣,对于仕途却是大大有损。”
苏木也叹息一声:“我也后悔。”
吴小姐担忧地看着苏木。然后又飞快地回屋去了。
吴举人振作起精神:“既如此,你也别想太多,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走一步看一步吧?”
然后他又冷笑着说了这个杨大人看起来品行也不怎么样,不就是学生拜门迟了几日,没送银子,就让门人端起张冷脸,不是君子。
说到激奋处,竟破口大骂起来。
苏木知道老先生是个迂夫子,听得头大,正要起身离开,吴举人又道:“苏木,你也没什么钱,房师又多,十八房,若送银子,谁受得了。这样,一人包五两银子,再买些文房四宝之类的雅致物件即可。其实也就是个心意,房师看重的是学生的前程,对于钱却不着紧。”
“老先生说得是,我这就去准备。”
接下来一整天,苏木就忙忙碌碌地在京城中四下拜师,将脚丫子都跑大了。
就这样,也才走了六家。
到晚上,苏木又回西苑去住,然后同刘瑾说了一声。
第二日继续拜师。
如此,先后三天,才将十八房房师给拜完。
其中的劳顿自不用说,关键是钱遭不住。
等一切弄妥,那十两金叶子也花得七七八八。
苏木暗自咋舌:这读书果然是一件大费钱财的事情,关拜师这一项所花出去的钱,就够普通人家吃用十年。
拜师完毕,接下来自然是要与同年聚会,拉拉关系什么的。
这事却不急,西苑那边皇帝移驾的事情总算弄好,太子也要如期开课。
作为东宫行走,苏木的工作是陪同太子读书。
课堂就设在西苑一处僻静的小院的屋里,一大早,屋中就烧了地龙,热得人浑身冒汗。
屋子正中设了一条长案,乃是太子师傅的讲桌。
长案对面则是一张小桌,这是太子的位置。两边,则是侍读学士的位置和苏木的座位。
听刘瑾说,今天来给太子上课的时候工部侍郎王螯。
苏木一听,顿时吃了一惊,这个王大人可是当世一等一的古文大家,当年参加会试的时候就中了状元。真若论起八股文上的造诣,他若是自承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端的读书界的偶像,国宝级的人物。
能够听他讲课,也算是我的运气。
苏木竟然有些期待了。
同太子进屋坐下不片刻,王螯就进来了,是一个六十来岁的枯瘦小老头,一看就是个情商不太高书呆子。否则,以他状元公的身份,又在官场混迹了这么多年,早就应该入阁了。
朱厚照一看是王螯,心中就欢喜,这人是个有名的好好先生,上他的课倒也轻松,若是换成刘健和谢迁,日子怕不好过。
忙笑眯眯地喊了一声:“王师傅。”
“见过储君。”王鏊点了点头,回到主座,开始翻书,然后不住地打着哈欠,显得精神很是萎靡。
“王老头昨天肯定没有睡好。”朱厚照小声对苏木说。
“当然,我看得出来。”
朱厚照:“子乔你却不知道,这个王大人很是好色,家里娶了六房小妾,听说经常请郎中进府给他下方子……呵呵……这个王大人却不是一个好汉……对了,子乔,这江湖上的好汉,是不是都只顾打熬筋骨,对于女色却不放在心上吗?”
苏木忍俊不禁,正要笑,突然间,外面的刘瑾叫了一声:“翰林院侍读学士到。”
太子和苏木都安静下来,同时回头看去。
说起来,侍读学士和苏木一样也是陪太子读书。
苏木对这个自己实际上的同事倒有些好奇,这一看,却楞住了,这人好生眼熟,究竟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呢?
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身上穿着大红官袍,长相嘛,大明朝的文官好象都那样,身高臂长,国字脸,眉目疏朗,英俊潇洒,让人怀疑他们集体去韩国旅游过。
正想着,那个学士见到苏木也是一楞,忍不住问:“你怎么在这里?”
说话中,他面色一变,挂满了寒霜。
“杨廷和大人,这位是东宫行走苏木,父皇让他也来侍读。”太子笑着介绍。
“啊,恩师!”苏木吃了一惊,难怪如此眼熟,想起来了,那日在通州考场的时候,远远见过杨大人一面。
“谁是你的恩师?”杨廷和怒喝一声:“我杨廷和可没有这个运气有你这么个小人门生!”
杨大人这次是出离地愤怒了,他上次主持乡试时,处心积虑要将苏木刷下来。却不想,阴错阳差,还是将苏木给取了。
既然如此,这就是天意,杨大人也人命了。
下来之后,又听人说起苏木与龙在诗词比试,等读到那句“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时候,心中却是一动:这首词气象宏大,非堪破人情,看透世事,有大胸襟之人,不能为。以诗观人,能够写出这种诗词之人,胸怀气度必然极佳。
也许是我看错了苏木,只见着他与储君走得近,就先入为主地以为此人乃是攀龙附凤,投机取巧之人。
年轻人,执身不正,难免会犯下错。若是知耻,未必不能磨练成有用之人。人才难得,错过了,放任他在邪路上走下去,却是可惜。
反正发榜之后被录取的举人都要前来拜师,到时候在和他好好谈谈。若此子可堪造就,我杨廷和也能得一佳弟子。
为此,杨廷和甚至还作了一篇洋洋洒洒的千文,大概意思是,功名利禄人人都爱,君子要有所作为,自不讳言。不过,却不能舍大义而取小利,所谓:宁从直中取,莫从曲中求。
老实说这篇文章杨廷和做得很是得意,他甚至能够想象出苏木一旦读到这篇文章,痛哭流涕,幡然悔悟,拜于座前时的情形。
到时候,自少不了一番语重心长的教诲。
最后,师生尽欢,成就一桩佳话。
可左等苏木不来,又等苏木不来,一晃眼就是五天过去了,杨廷和却还是没有看到苏木的影子。
感觉自己这一篇文章没个落实处,就好象一拳打到空气里,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今日却见到苏木大摇大摆地坐在太子身边,公然登堂入室,一刹间,杨廷和就彻底明白了:好一个苏木小人,钻营手段果然了得,竟然做了太子的陪读。将来若是进了朝堂,还了得了。
此人是有绝世之才,文章一流,诗词更是国朝以来的第一人。
可小人未必就没有才,比如那北宋的宰相蔡京蔡元长,不也文章老辣,书法更是开一代新风,在苏黄米蔡中排名第四,宗匠级的人物。
可小人越有才,祸害起国家来却更是厉害。
一想到蔡京的名字,杨廷和背心中就出一层冷汗。
苏木没想到杨廷和冲自己发火,心中疑惑的同时,也恼了:不就是迟了几天去拜师而已,至于见面就骂人吗?
“霍!”一声就站了起来,微一拱手:“见过杨大人!”
语气已经是非常地不客气了。
杨廷和却不理睬,大声对太子呵斥道:“太子,臣且问你,东宫侍读需要什么资历?”
朱厚照见杨廷和和苏木冲突起来,心中得趣。他是个巴不得天下大乱的人,就笑道:“进士出身,点翰林,就这两样吧?”
“好,说得好。那么,臣请问储君,苏木是什么功名,可点了翰林?”
“没有吧。”
杨廷和的声音高亢起来:“朝廷制度不可废,区区一个举人,凭什么来做东宫侍读?”说到激奋处,他竟一把抓住苏木的胳臂,就要将他扭将出去。
明朝的文官出来性子急外,还喜欢动手,一言不合就敢动手打人。
在后来嘉靖朝大礼仪的时候,杨廷和的儿子杨慎甚纠结一群文官,准备在左顺门伏击霍滔,准备将他直接打死。若不是霍滔等人跑得快,还真要被人平白打死了。
在这个时代,文官们互相打群架也是常事,别人见了不但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会夸当事双方一句:铮铮铁骨,质高行洁,嫉恶如仇,真君子,大丈夫。
有的时候,苏木还有些怀疑,台湾政坛上的打架之风是不是从明朝继承来的。
见杨廷和动起手来,他也恼了:反正我也没拜师,咱们也不算师生关系。真欺到我头上来,我苏木也不是好欺负的。
就一挥袖子,杨廷和毕竟是一把年纪了,如何扛得过去。
“碰!”一声就撞在桌上。
文房四宝散落了一地。
第二百六十六章 这事糟糕了
杨廷和一时不防,手一伸,直接按在砚台上。
墨汁四下飞溅,落了他一身。
朱厚照本是一个**,见如此热闹,“哈”一声大笑起来,朝苏木一伸拇指:“好武艺,苏木,这是不是你同我说的粘衣十八跌。不对,杨学士现在应该被你内力一冲,直接翻倒在地才是,难道是你留了手?”
听到太子着一声笑,杨廷和一张脸气得铁青。
他是何等身份,身为翰林院侍读学士,出入天子堂。即便品级低,可所有人都知道杨大人迟早就是要入阁的,翰林院学士,说穿了就是六部堂官和内阁阁臣的预备班。
平日间别人见了他,都是恭恭敬敬,像苏木这种居然和未来的阁老动手的人他还是第一次碰到。
顿时按捺不住,怒吼一声:“好好好,好一个狂妄……肆无忌惮,肆无忌惮……我要去见圣上,我要去见阁老,叫他们好好论论这个理。国家要出奸佞了,国家要出奸佞了!”
一边怒吼,杨廷和一挥袖子,怒气冲冲地冲了出去。
却不想,这事乃是他先动手的。
太子还在大笑,苏木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到现在,他和杨廷和的师生情分算是彻底尽了。问题是,老杨将来会做到首辅的位置,如今看他的情形已经将自己恨到骨子里了。这将来如此自己进入政坛,免不了有许多麻烦。
不过,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性。杨廷和一见面就对自己喊打喊杀,难道就这么忍了不成?
也就是在这一刻,苏木这才深刻认识到明朝文官的厉害。
“杨大人乃是正人君子,胸中自有浩然之气,臣的武艺虽高,可一时间也未必制得了他。”苏木没好气地胡诌。
“啊,杨廷和也懂武学?”太子瞠目结舌:“看起来不像啊!”
苏木哼了一声:“杨大人自然不懂得武艺,可太子你忘记臣说过的那一句话。世界上任何一种事物,只要修炼到极处,自然近乎于道。”
“恩,有道理。”朱厚照小鸡啄米一样不住点头:“找时间我让侍卫们同他切磋切磋。”
苏木大惊:“使不得?”
杨廷和不过是一芥书生,又一把年纪,如何是那群如狼似虎的大内高手的对手。太子纵容手下人殴打翰林院学士,那可是一件不得了的政治事件。
下面如此热闹,坐在长案后的王螯王大人却好象没有看到一样,依旧是两眼昏花,拿起书本,摇头晃脑地念道:“贞观十八年,太宗谓侍臣曰:古有胎教世子,朕则不暇。但近自建立太子,遇物必有诲谕,见其临食将饭,谓曰:汝知饭乎?对曰:不知。曰:凡稼穑艰难,皆出人力,不夺其时,常有此饭。’见其乘马,又谓曰:汝知马乎?对曰:不知。曰:能代人劳苦者也,以时消息,不尽其力,则可以常有马也。”
“这句话的意思是,贞观十八年,唐太宗对侍从的大臣们说:古时候有胎教世子的说法,我却没有时间考虑这事。但最近自建立太子以来,遇到事物都要对他教诲晓谕。见他对着饭菜准备吃饭时,便问他:你知道饭是怎样来的?’回答说:‘不知道。我说:凡是播种、收获的农事都很艰难辛苦,全靠农民努力务农,不去占用他们劳作的时间,才常有这样的饭吃……”
解说的正是《贞观政要》,苏木忙闭上嘴巴。
太子却笑道:“子乔,我们聊我们的。王师傅也就是个摆设,每次上课都是照本宣科,不用理睬他的。”
苏木却摇摇头:“且听听,我对王大人的学问那是非常佩服的,机会难得,自然要好生请教,还请储君理解。”
朱厚照连声道:“没劲,没劲,王师傅的课真的没有什么意思啊!你想听,随便。”
他对苏木又爱又敬,对他来说,苏木同自己的关系既是兄弟又是师长。既然苏木想听课,朱厚照也是无奈,就从袖子里抽出一叠稿子看起来。
太子能够安静下来自然最好不过,名师难得,严格说来,这还是苏木穿越到明朝之后第一次听当世一流大师的课,心中难免雀跃。
从前的韶泰和吴小姐虽然不错,可终究算不得一流,同王鏊这种真正的大师比起来,差距还是非常明显的。
真若类比,韶、吴二人不过是二本教授的水准。而王大人应该算是北大、清华的博士生导师吧。
如今的苏木没有科举压力,加上对国学又有浓厚的兴趣,倒是有心在学问上好好磨练,当下就凝神听去。
可这一听,心中却是大为失望。
王大人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课也上的潦草,不过是读一段原文,然后翻译一段。
念着念着,老先生的头就埋了下去,眼睛也闭上了,声音也是含糊不清,也不知道他是醒着还是在假寐。
“这就是太子师!”苏木目瞪口呆。
正在这个时候,太子突然一拍桌子:“这一段却是有趣,子乔你的小说儿写得真不错。以前我看这书的时候还心中厌烦,可今日闲着无聊,读了几页,却看入了巷。”
这一声叫,惊醒了,上座的王鏊。
王大人身子一颤,睁开红彤彤的眼睛看了太子和苏木一眼,又将眼皮耷拉下去,喃喃念道:“贞观元年,封中书令房玄龄为邗国公,兵部尚书杜如晦为蔡国公,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为齐国公,并为第一等,食邑实封一千三百户。皇从父淮安王神通上言曰……”
然后又恢复成先前那泥塑木雕的模样。
太子凑到苏木面前:“你看这一段,王凤姐弄权铁槛寺。这女人好生了得,有心计有手段,如果是男儿身,定然会有一番成就。我读你这书,最最喜欢的就是凤姐。”
太子一脸的神往:“如果我将来的太子妃子也有这般能干,我岂不少了许多麻烦。娶妻当娶王熙凤啊!”
苏木吃了一惊,定睛看去,却正是自己所抄的《红楼梦》:“原来是这书,你什么时候拿到手上的?快还给我!”
朱厚照得意地挥舞着稿子道:“就是你中举人那天被人赶出家门,投奔到西苑啊。第二日本少爷起了个大早,就看到你那未来的浑家正在院子里读你的手稿,我以前在你那里也看到过的呀,上次也没看完。虽然觉得你那本书很是无趣,可那故事儿却被我给记住了。那院子里的宝玉、宝钗们就好象是活过来了,不看完,竟然有些让人牵肠挂肚。所以,就顺便借来看几天,等看完就还你。”
“什么未来的浑家?”
“就是吴小姐啊,那女子长得一般,不过人却不错。”
正说着,突然伸出来一只手,劈头就将稿子抢了过去。
苏木和太子同时抬头看去,正是王螯一脸铁青地站在二人面前,一双眼睛亮得怕人,满满地全是痛惜和愤恨,再不似先前那般老迈昏庸模样。
两人同时吓了一大跳。
朱厚照:“王师傅好生厉害,竟然悄无声息地就摸到,我和苏木这两个绝世大高手身前,还抢了我的东西!”
鼓掌。
苏木心中却是一沉:这事糟糕了!
佛爷也有火,任谁一个做老师的正在讲台上说得口吐白沫,学生却在下面看课外读物,都不能忍。
不过,王鳌却没有说这事。反铁青着脸喝道:“储君,臣方才正在讲《贞观政要》。太宗虚心纳谏,这才开贞观盛世,成为一代明君。可惜,到高宗时,皇帝因为宠信武后,这才使得牡鸡司晨,唐朝几乎因此而亡。唐高宗也非昏庸之辈,只不过也是看重武后机敏干练存了个偷懒的心思,这才使得后宫坐大,敢于朝政。太子刚才所说的话,那可是要王国灭种的!”
说到这里,王大人一脸的痛心疾首:“自来后宫干政乃是大忌,储君怎么能够说出这种胡话?”
太子却撇了撇嘴,一把从王鳌手头抢过稿子扔到一边,然后将他抱起来,又按回主座:“王大人你还是继续睡觉吧!不就是看本书儿,至于弄得怎么严重吗?我说大人啊,这事我也就随便说说,玩笑话,你别当真。”
“胡闹,胡闹,君无戏言,君无戏言!”王大人一把年纪,怎么挣脱得了,气得不住喘息。
碰到这种顽劣的储君,老王也是没有任何办法。
苏木忍不住摆头一笑,王大人要上纲上线。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了,却要顶天。对付他这种迂夫子,还真得靠朱厚照这个二货出面插科打诨。
看来,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想到这里,苏木心中一松。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外面有人来报:“司礼监首席秉笔徐公公来了!”
对于这个徐公公,这阵子苏木也听刘瑾说过很多次。此人虽然在司礼监排名第二,可因为直接执掌东厂,又手握批红之笔,权势却在六宫内侍中坐头把交椅。
说起来,上次苏木给胡顺当参谋,从东厂手头将甜水胡同那个钱袋子夺回来不说,还上东厂在皇帝面前大大地丢了一次脸。
无论怎么看,苏木同徐灿徐公公都算是结上仇了。
“也不知道徐灿是否已经将那彤事查得清楚……不过,以东厂探子的能力,相必这徐灿已经知道我苏木这个人了吧?”
就看到一个中年太监走进屋里,后面还跟着两个耀武扬威的东厂番子。
还没等苏木看清楚那人的相貌,徐公公就一伸手,竟然将那叠《红楼梦》草稿抓了去,顺手放进怀里。
苏木心中一凛,感觉到一丝不好。
第二百六十七章 以他的功劳,封候都不奇怪
忙碌了这几日,司礼监和内阁总算在西苑各自找了间院子,将值房设置停当。
此刻,在内阁值房中,三大阁老竟然难得地聚在一起。
处置完手头的政务之后,各自端了一杯茶水闲聊起来。
弘治朝三阁老,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
真论起口才来,大家都是两榜进士出身,点翰林,领部院,入内阁。无论是练达人情还是引经据典,谁也不比谁弱上一分。
只不过,谢迁这人口快,话多,这才得了个侃侃的评语。
今日的他显得很是兴奋,一坐下就说个不停:“健公,这地方不错呀,宽大不说,风景也极佳。有山有水,有树有花。俗话说,大隐于朝,在这里做事,直如隐居山林一般。不像在皇城里那么窄敝,做事累了,想散个步,都走不开。现在可好,人家一个大敞间,外面又如此宽广。健公,等下咱们去潭边,来一个独钓寒江雪如何?”
谢迁喝了一口水,继续笑道:“说起来,堂堂内阁,除我们三人,还有二十来个书办、行走,就挤在皇城中一个小小的院子里,真真叫人透不过气来。这还是人少的时候,你我等三人各领两部,碰到人多的时候,内阁一人领导一部,六个阁臣,还不挤死?真说起来,还比不上顺天府衙门宽敞自在。”
内阁首辅刘健却沉着脸:“我等身为阁臣,心中只有这社稷江山。至于在哪里处置政务,不一样是为国家为陛下效劳,刘健却不讲究这些。”
这话表面上听起来很是扫兴,可大家都是相处了十多年的老人,彼此的性子都已经摸得熟了。谢迁也不在意,继续问道:“健公,这次在西苑设下值房,看陛下的意思,也会在此长居。咱们以后是不是上完早朝之后,就直接过这里来,皇城那边也不用去了?”
“一个值房而已。”刘健哼了一声:“陛下也不过在这里短居数月而已,这地方是不错,可名不正言不顺,依旧去皇城处置公务。至于这里,我等三人轮流值守就是了。”
“只怕以后咱们都要长住在此,皇城那边却不用去了。”一边,另外一个内阁辅臣李东阳却皱着眉头说:“至少在这一两年如此,健公,谢公,其实,可是将皇城内阁那边的事务前一步搬到这边来的。”
“怎么说?”内阁首辅刘健知道李东阳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种话,内阁大搬迁影响甚大,又是人又是物,还有下公文照会各部和通政司。
李东阳这么一说,谢迁也留了神,将目光落到李大学士身上。
李东阳将茶杯放下,拿起一柄扇子,压低声音道:“健公、谢公,难道你们没看出来陛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
谢迁道:“没看出来呀,太医院不是说天子龙体已经大好。他们下的方子我也看过,都是些益精补气的寻常药物,不外小柴胡、枸杞、党参之类。如果陛下身子不成,怎么可能下这种无关紧要的补药……这,不好!”
谢迁脸突然苍白起来,骇然看了刘健一眼,又落到李东阳脸上。
李东阳淡淡地说:“国子监的文章,太医院的药方。”
“没错,国子监的文章,太医院的药房,那是世上最不靠谱的东西!”刘健霍一声站起来:“正因为陛下的龙体恶化了,太医才不敢乱下药,只能下些寻常补药维持,不出错为上。所谓病在腠理,不治将恐深;君之病在肌肤,不治将益深;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
两点泪光从他眼眶里泛出来。
谢迁也呆住了:“怎么这样,怎么这样了?”
刘健一咬牙:“李阁老,你怎么看,有话直说。”
李东阳:“陛下龙体不好,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大明朝的江山,放心不下太子。陛下这次搬到西苑,是想抽出时间教导太子,交代……”后事二字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所以,健公,谢公,今后一两年之内,我朝的政务中心要转到西苑,教导太子,乃是一切的重中之重,其他一切都要放到一边,还是早些准备吧!我等身为太子师,搬进西苑,不正好每日督促太子读书?”
刘健:“的确是,储君年幼,行事荒唐,为大明江山计,却不能轻易放松。”
然后,屋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大约是觉得气氛有些压抑。
“谢公,你不是约我钓鱼吗,等会儿就去。”
为了缓和气氛,大学士中李公谋的李东阳哗一声打开折扇,上面是一朵鲜艳的牡丹,落款处正写着徐熙二字。
可那花儿相比起大得竟然的庭院中那一丛怒放的腊梅,却失之艳俗。
雪花无声地落下来,幽幽香气袭来,沁人心脾。
地上已经积了雪,白茫茫一片。
内阁的书办们知道阁楼都是雅人,喜欢看这种景儿,都没有清扫,将这一片洁白留在地上,与枝头的腊梅花相映成辉。
可惜,这片美景却被一到踉跄的人影给踏破了,院子里留下一串乱糟糟的脚印。
一个官员又羞又恼地冲了进来:“我要见阁老,我要见阁老!”
来的人可是内阁的熟客杨廷和。
原来,杨大人在侍读的时候受了苏木的气,急怒攻心,就跑内阁来找三个阁臣说理。
却见他衣冠散乱,胸前又满是墨汁,显得异常狼狈。
谢迁站起身来,一把扶住他,笑道:“介夫,你怎么弄成这样?”
见此情形,刘健和李东阳也很吃惊,同是问:“杨大人,你不是在陪储君读书吗,怎么过来了?”
屋中烧了暖气,进屋之中,杨廷和帽子上的雪就融化了,湿漉漉地滴下来:“国家要出奸佞了,国家要出奸佞了!”
谢迁又好气又好笑:“介夫说得好怕人,做下说说,究竟谁是奸佞?”
杨廷和恼怒地坐下了:“自然是苏木那个奸佞!”
“苏木。”三个阁老互相看了一眼,对于此人,他们最近也听皇帝说过,也看过他的文章和诗词,心中都有些佩服他的才华。
尤其是刘健,自从知道太子在自己课堂上之所以能够对答入流,并将圣人经典吃透之后,更是对苏木这人大生好感。
“对,就是他,苏木小人,攀附东宫以求佞进。他不过是一个举人出身,居然就能做太子侍读,荒谬,荒谬!”杨廷和恼怒地将今日一事同三人说得详细,只隐过自己同苏木动手一节。
倒不是觉得打架又什么不对,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可若是吃了败仗,却比较丢脸。
“原来这样?”刘健皱起了眉头,好象在想着什么。
谢迁话多,道:“杨大人,我的杨大人啊,你消消气。苏木陪储君读书一事,我等都已经知道了。毕竟,太子学业才是我大明朝头等要事。他进西苑,可是陛下钦准了的。西苑不是大内禁中,他自可自由出入的。”
“可是苏木没有品级?”杨廷和见阁楼们不以为然,急了眼。
“不需要品级吧。”谢迁笑着指了指外面的几个书办:“别说东公,就说咱们内阁机要之地吧,不也有几十个行走,不算逾制。”
杨廷和大怒:“不错,东宫行走是可自由出入西苑,可太子侍读,得是翰林院出身。这是礼法,乱不得,如果三个阁楼这里说不通,我要求觐见陛下。”
杨廷和用大帽子压人,谢迁自然不好说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李东阳却是一笑:“子介这话说错了。”
杨廷和:“错在哪里?”
“错在拘泥不化!”
“什么,杨廷和不服。”杨廷和冷笑起来。
李东阳轻轻挥着扇子,道:“在座诸君都是读书人出身,对于读书一事自然清楚。李东阳也算是大族子弟出身,家资豪富,在地方上也是豪门望族,自小家中就请了名师指导学业。按说,一个老师一个学生的教学手段最好不过。可家里还是正中其事地办了个学堂,收了不少本族和外族的子弟入学。主要是因为人少年时,心性不定,任何事物新鲜几日就烦了。读书也是如此,刚开始倒也能沉下心去读。可过得几日,却就被其他东西给吸引过去了。”
他停了一下:“如果与其他同窗在一起,彼此相互促进,这书读起来也不那么枯燥,甚至存了竞争之心,学业自大进。”
刘、谢二人都同时点点头。
李东阳又道:“太子不爱读书,大家可都是知道的。可说来也怪,自然于苏木在一起,储君竟然知道上进,前几次考较的成绩,健公你们可都是知道的。现在别的且不说了,只要有谁能够让太子收起顽童心性去读我儒家典籍,就算是为我大明朝立下不世之功。以苏木的功劳,别说是陪太子读书,就算是封侯也无不可。”
“什么,荒谬,荒谬!”杨廷和瞠目结舌。
刘健和谢迁也疑惑地看着李东阳。
李东阳“哗啦”一声收起扇子:“太子今年十五了吧?”
谢迁:“虚岁十六。”
“要成人了。”李东阳深重地叹息一声:“若是寻常人家的子弟,等上几年,开慧了,成熟稳重了就好。可我大明朝……却等不起啊!”
刚开始的时候,刘谢二人即便对杨廷和所说,苏木不该给太子做侍读一事不以为然,可还是觉得李东阳所说苏木的功劳可以封侯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如果这样就能封侯,岂不是儿戏?
可等听到他说“我大明朝等不起”是,两个阁老这人霍然变色。
是啊,刚才我们不是正谈起皇帝的身体吗?
如果所猜测的事情是真的,那么,就说明,天子龙体已经到了彻底崩溃边沿,药石无效,就连太医院也不敢轻易下药。免得药性一猛,皇帝支撑不住大行。
如果真是那样,太医院的太医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所以,太医们都是心知独明地只下些无关紧要的药,只要吃不死人就好。
这群人都猴儿精着呢!
以这种情形推断,只怕皇帝撑不了两年。到时候,新君继位,以太子不喜欢读书的荒唐的性子,一旦登基,这国政不知道要糜烂成什么样子。
现在,只要有人能够让太子读书上进,那就是为国家培养合格的明君,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苏木真称得上是如今大明朝的第一功臣。
不过是做在储君身边听课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太子肯听师傅们讲课,其他都无所谓。
这个杨学士竟然因为名分一事来闹,未免吹毛求疵,不知轻重。
当然,不知者不罪。
天子龙体乃是大明朝一等一的机密,自不好同他明说。
“什么等不起,怎么就等不起?”杨廷和还是不服:“李阁老这话说得糊涂。”
他还要闹下去,刘健却猛地抬头看过来:“都别说了,杨大人,此事就此打住!”
“什么?”
刘健凛然道:“以后再不可提起此事,咱们做臣子的,站住自己的本分就是了。”
“糊涂,糊涂!”杨廷和一顿脚:“既然阁老们不肯插手,我要求觐见陛下。”
说完,就一拂袖,大步走了出去。
等到杨廷和出门,刘健突然落下泪来,哽咽道:“陛下,陛下啊……太子年幼,我大明朝,我大明朝将来可如何是好啊!”
谢迁和李东阳也是满面泪光。
须臾,刘健这才抹了抹脸,厉声道:“谢公,李公,事关我大明朝的将来,陛下龙体一事马虎不得,立即将太医院的太医叫来,好生盘问。”
“不可。”李东阳摇了摇头,“健公,不可!”
“怎么说?”
“马上要过年了,各地藩王都要进京过年。天子身子无恙自然最好不过,否则……内阁叫太医院问话,落到有心人眼里……”
“对对对,这事只能镇之以静!”谢迁忙不迭地说。
刘健点点头:“我却是急噪了!”
一时间,屋中安静下来。
外面的雪还在不紧不慢地落着。
第二百六十八章 你所不知道的敌人
见徐灿徐公公一伸手就将《红楼梦》的草稿抢了过去,苏木顿时感觉到一丝不妙。
他沉声道:“干什么?稿子还我。”
这个时候,苏木这才将徐灿的模样看清楚。
这人大约三十到四十之间,太监阴阳不调,同普通人的生理不太一样,也吃不准他的具体年纪。
这个徐公公白面无须,五官生得十分的秀气,柳叶眉,丹凤眼,如果换上女装,活脱脱一个美女。
苏木心中一凛:太娘了,实在是太娘了!
朱厚照见苏木面色一沉,笑道:“原来是徐公公,却不知道你过来做什么。这稿子是我借苏木的,你快还给我。”
“回太子爷的话,万岁有旨给储君,说瀛台那边的宫室已经准备好了,叫从今日起就搬过去住。”徐灿却不理睬苏木,朝太子一拱手,笑魇如花:“太子爷,奴婢嗜好读书,也不择,只要上面有字儿的,都想瞅上一眼。这宫中也实在是烦闷了些,规矩又大,除了经史子义,却找不到一本闲书儿。外间的话本奴婢也都看过,最近京城又禁演义小说,已经许久没看过新书。今日得了这个机会,却不肯放过。”
他虽然同朱厚照说话,可眼角余光却落到苏木身上:果然一表人才,此人这几日名震京,才学又出众。如果又抱上了太子这条粗大腿,未来的前程当不可限量。本来,文官和我们内侍乃是井水不犯河水,你苏木却同刘瑾等人勾搭在一起,前几日听人说还得了刘太监的金子。哼,将来若那刘瑾得了势,你们内外联络,只怕不好对付。
刘瑾本是个夯货,见小利而忘义,不足为虑,若要收拾他,我徐灿有的是机会。
不过,你苏子乔才华出众,若是将来给刘瑾任出一个主意,却是麻烦。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将来你们这些新人得了势,还有我这个老人的活路吗?
恩,今日却是一个好机会,苏木,只有对不起了。
……
历来皇宫就是世界上最最复杂,最最盛产阴谋诡计之地。
徐灿从小生长在皇宫里面,对于这一套早已经熟练。否则他也不会在十几年中由一个小小的内书堂学童成长为东厂厂公,司礼监的二把手。
在他看来,所谓的手段不过是见招拆招,被动应对,终归落了下乘。未雨绸缪,不动声色地剪除所有的挑战者,才是大智慧。
这些年来,但凡宫中有心智出众的太监刚一冒头,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扼杀在萌芽里。
所谓人才,顺天时,得地利,拥有人和,有一个合适的舞台才有上位的机会。如果一开始就不给你表演的机会,就算是你智比良平,也只能徒呼奈何。
就这样,因为没有任何挑战者,徐灿在宫中的宦途走得很顺。又因为他为人低调,等到暂他进司礼监的时候,其他人都还有些懵懂:这个姓徐的究竟是什么人啊,又做过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老实说,做为弘治皇帝的贴身太监,没有人比徐灿更清楚皇帝的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那是病入膏肓,神仙也救不了。
搞不好,皇帝能够挨过这个冬天都难说。
这个时候,徐灿这才愕然发现自己究竟是算错了一步——没有和太子建立起特殊的关系,而做太监的都是皇帝家奴,生死荣辱可都是细微在君王的喜好上面。皇帝说你好,你就有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如果他厌恶你了,即便你是司礼监掌印,说拿下也就拿下了。
当初因为太子年纪还小,加上又是个顽劣之热闹,徐灿也没办法同他搭上线,想的是等储君再成熟点再说不迟。
可皇帝这一病,却让他感觉到时间的紧迫。这也是他当初为什么想整刘瑾,也方便安插自己人手到太子身边的缘故。
如今,想来刘瑾已经警觉,一旦皇帝大行,这个刘瑾随新君鸡犬升天,又有苏木这个强援给他出主意,只怕我徐灿就有大麻烦。
落毛孔雀不如鸡,这些年徐公公整过不少人,如果真失势,那惨状……
徐灿想起这可怕的前景,就不寒而栗。
暗想:太子年幼,不难哄骗。不过,得先将他身边的人换光才行。
……
太子却不知道在一刹间徐灿起了歹毒的念头,不住摇头:“不成,不成,这稿子也就是苏木写着玩的,都还没写完,等将来成书以后再说吧。”
大约是有种不好的预感,苏木感觉这个徐灿不是好人。上次厂卫恶斗,他居中策划,无形中已经同徐公公是敌非友,弄不好这人已经查明了他的底细。他一进门就将稿子抢了去,会有好事吗?
苏木微一拱手:“徐公公,还请将稿子还给在下?”
“哦,还给你,却没有这个道理?”徐灿好象这才发现苏木一样,转过头来,换上一副温和的笑容:“苏木你此言差也,这稿子是你借给太子爷的,我就算要还,也该先还给储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苏木有些无语。
太子哈一声:“是这个道理,徐公公,快将稿子还我。”
徐灿:“储君,虽说是稿子,但苏子乔偌大名气,又被人称之为诗坛圣手。他的作品自然是好看的,不过……”
“不过什么?”朱厚照好奇地问。
徐灿眼睛里闪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讽刺:“不过,苏子乔以诗词名动京城,一提起他,别人总会想起那句‘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可是,诗词作得好的,小说未必就写得好看。小说演义这种东西,并不是你文笔优美流畅就能打动人心,还得会编故事才行。太子不肯借稿,可是觉得苏木这书写得不好看。呵呵,是啊,苏子乔名声正盛,若在小说话本上自曝其短,反对他名声有损。”
说着就装强做势要去掏藏在怀里的稿子。
苏木见他要还稿子,松了一口气,正要去接。
朱厚照却一伸手将他按住,喝道:“子乔的故事自然是好看的,徐公公你别瞧不起人。他的故事虽然我不是很喜欢,可一看却看进去了,书里面的人儿就如同活过来一样。我也读过几本话本书儿,像他这么写故事的却从来没见过。徐公公,你也别小看人,这书你还真得看。没看过,你说这些做什么。相信本殿,这书最适合你看了,哼哼……”
苏木在太子心目中简直就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徐灿竟然怀疑他的书不好看,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一席话说完,朱厚照气愤得一张脸涨成红色。
“好好,谨遵太子教。”徐灿顺势将稿子又放回怀里:“既然太子有教令,奴婢就好好地看,仔细地看。”
说完,一弯腰,慢慢地退了出去。
苏木:“这,哎,我的稿子……”
可那徐公公已经走得没了影子。
苏木有点发呆,总觉得这事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太子还在身边气愤地叫道:“徐灿,少瞧不起人,今次就叫你看看子乔的书写得如何,叫你知道相比之下,外面的话本演义都是垃圾。”
主座上,王鳌还在气呼呼地喘着粗气:“上课了,上课了!”
苏木和朱厚照这才停止聊天,继续听课。
堂堂大学问家的课实在枯燥,差点将苏木听得睡了过去。不过,一个人讲课有一个人的风格。王鳌实在不是一个好老师,但太子的其他几个师傅应该不会这样,否则,那不是误人子弟吗?
耽误了储君的学业,师傅们可吃罪不起。
太子的老师一般都是由内阁辅臣和翰林院的侍讲学士担任,这些人都是一榜进士出身,一等一的大家。
苏木倒有些向往了。
又听了大约一个时辰的课,王大人那让人昏昏欲睡的讲解这才结束,收拾了书本,背着手气哼哼地走了。
朱厚照欢呼一声:“可算下课了,子乔,走,咱们回去搬东西……不,先杀一盘兵棋推演过过瘾。”
苏木:“这棋虽然是我发明的,但我却不善此道。”
“管他呢,只要有人陪本殿就好,反正这天底下,若论起兵法,也没有人能强过本殿。”朱厚照有些狂妄和自得。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满带寒霜的太监飞快地跑过来:“太子。”
“倒霉,一定是父皇叫我过去!”朱厚照一脸的晦气:“这下可玩不成了。”
那太监朝太子一施礼:“殿下,万岁爷传苏木进见。”
“叫苏木,不是叫我吗?”朱厚照大为惊讶。
“正是。”那太监又行了一个礼,然后小声道:“太子,看万岁爷的脸色很不好看,刚才还在殿里摔了东西。苏先生这次觐见,得仔细些。”
这太监不是徐灿的人,有意讨好太子和苏木这个太子系未来的新贵。
“啊,摔东西了,为什么?我也去!”
苏木心中一沉,隐约感觉到皇帝这次发怒肯定和刚才徐灿有关。再说,自己身份卑微,根本就没有资格面圣。
第二百六十九章 危急关头
苏木却不知道徐灿因为他与太子关系密切,已经将自己当成敌人了,也低估了皇宫之中权利之争的残酷。
“太子,既然陛下有诏,臣还是自己去吧。”
朱厚照本是个小孩子,而且,同世界上所有的孩子一样,都有些怵自己的父亲:“好,那我先去找刘伴杀一盘棋,等下再搬过来。”
同那个太监在西苑里弯弯曲曲地走了半天,无论苏木如何出言相试,那带路的太监死活也不肯再说一句话。
苏木无奈,知道今日这一关肯定是不好过的。
等下也只能见招拆招,见机行事。
不片刻,就到了瀛台的一间大殿里。
严格来说,外面虽然在下雪,因为刚入冬,天气却不是太冷。可殿里的地暖却烧得很旺,刚一进屋,苏木就热出了一身汗水。
抬头看去,殿中其他太人也得同样满面潮红。
唯一例外地是坐在须弥座上的弘治皇帝。
这么人的地方,皇帝却依旧是一脸苍白,身上紧紧地裹着一袭大氅。但因为实在干燥,乌青的嘴唇却都干得起了壳。双眼的目光也有些涣散,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徐灿就侍侯在皇帝身边,这家伙额头上有层细密的汗水,在灯光下闪闪亮着,眼神中也满是兴奋。
苏木心中忐忑,上前一作揖:“臣苏木,见过皇帝陛下。”
还没等他起身,徐灿却大喝一声:“跪下,苏木你可知罪!”
苏木一呆,不禁问:“怎么了?”
君臣诏对,苏木应该回答:“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才对,一句“怎么了?”就若同一家人聊天,已算是君前失仪了。
其他太监听了,想笑又强自忍着,显得很是辛苦。
弘治皇帝本绷着脸,听到苏木这么说,却“呵”一声笑起来。他在位十六年不知道召见过多少大臣,别人见了皇帝都是战战兢兢汗不敢出,像苏木这种随意自在的他还是第一次碰到,倒也觉得有趣。
这一笑,胸中的那股就要爆发出来的怒气却减弱了几分。
皇帝指了指徐灿,又指了指苏木:“说给他听。”
“你就装傻充楞吧!”徐灿心中冷笑:“不过,苏木你今天可算是被我抓住把柄了。落到咱家手头,想不死都难。”
他哼了一声,提高声气:“大胆苏木,看你做的好事,写的好文章!”
说罢,就将一本稿子扔到地上:“竟将这种诲淫诲盗的东西带进宫来给太子读,罪在不赦!”
苏木一看,却正是自己所写的《红楼梦》,身上的千万颗毛孔同时张开,汗水如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确实,这书有不少黄段子,虽然写的淫秽,在现代人看来连擦边球都算不上。就算是岛国的爱情动作片,看得多了也没什么新鲜。
可古人没见识啊,在真实的历史上,《红楼梦》就被人当成黄书禁过一阵子。就连原作者曹雪芹,也受到了牵连,差点吃了官司。
而且,这文学名著的魅力实在强大,包罗万象,写尽清朝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的世事人情。而市井生活,男女之情也包括在内。正如鲁迅先生所说: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
别人要将你这本书当黄色小说看,也确实说得过去,里面有不少地方就写得很是刺激。
比如读初中的时候,苏木的一个同班同学家教甚严。这小子是个闷骚,偷看《红楼梦》不说,还把里面的黄Se情节抄到笔记本上日夜观摩。曝光之后,被父母揍了个半死。
明朝中期民风逐渐开化,市井中黄色小说也有不小的市场。可大家得了书之后,都是藏着掖着偷偷看,生怕被人知道,否则还真有些丢人。
至于皇宫,对于太子的教育,宫廷中的管束更是森严。尤其是对还没有发育完全的皇子,才未成年之前更是严禁女色,怕的就是因此伤了身子。
俗话说得好,少年之时,血气初行,戒之在色;壮年之时,血气方刚,戒之在争;老年之时,应该乐天知命,心地平和,戒之在得。
如今,太子尚未成年,却读这种书,若是被人上纲上线,直接打死都有可能。
苏木看了一眼得意扬扬的徐灿,心中突然明白:这是徐灿在整我!
这死太监偷听了我苏木和太子的谈话,又用言语激将将稿子从朱厚照这个二货手头借去。一回头,就在皇帝面前告了我苏木的黑状,这是想把我朝死你整啊!问题是,我苏木和你徐公公今日才是第一次见面,至于下这种黑手吗?
不对,这个徐灿肯定是知道那夜厂卫死斗是我居中谋划,他东厂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自然要找回场子。
苏木心头一凉,这个罪名实在太大,就算自己和太子关系再密切,皇帝对自己也颇为欣赏,这一关也是过不去了?
看到苏木的额头有汗水一滴一滴沁出,徐灿在兴奋的同时,心中却是一叹:可惜啊可惜,单凭“山一程,水一程”那句,就已经奠定了苏子乔一代词宗的地位,更别说“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意境开阔,道出人生的沧桑浮沉。若非苏木乃是太子的人,这般风流人物,只需见上一面,就已是福分。不过,对你越是景仰,下手却越不能容情。
他先前拿了苏木的《红楼梦》只翻得几页,就吓了一跳。这书写得实在厉害,真真是写尽了男女之间的缠绵纠葛。别说常人,就算是我这个遭了一刀的,也有些把持不住。
到现在,里面几个鲜活的女子依旧在脑海中萦绕不去。
更别说太子这个不懂得人事的小孩子,了,也不知道要神魂颠倒成什么模样?
诱引太子沉迷女色可是宫中大忌,苏木这一回是神仙也救不了啦!
拿到这么大一个把柄,徐灿自然不会放过,立即兴冲冲地跑去找弘治皇帝。
果然,皇上震怒!
传苏木进殿问话。
徐灿做人做事的原则很简单: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
第二百七十章 徐灿要下死手了
于是,徐灿若获至宝,立即拿起这本稿子跑皇帝那里去,将此事禀告。
听徐太监说苏木居然写风月书给儿子看,弘治吓了一大跳,也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民间男女,要满十六岁才能结婚洞房。碰到战乱的时候,十二岁的女子已经做了母亲也不奇怪。但皇家对皇子的X生活控制得极为严格。怕的就是过早识的男女滋味,影响发育,伤了身子。
弘治本就体弱,自知命不久矣。倒不是怕死,实在是自己当年立志做有为之君,开万世太平。如今国政刚有些模样,却要撒手人寰。人生最的悲哀,莫过于此。
儿子朱厚照虽然不堪,可儿子壮得跟牛一样,看模样却是长寿之相,这一点还是让他很欣慰的,这也是他唯一的优点吧。
但现在,却有人为了邀宠,竟然将这种诲淫诲盗的书籍带进宫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
弘治皇帝当即就要发作,可转念一想,这个苏木乃是天下一等一的人才,也是朕千秋万岁之后留给太子的股肱之臣,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荒唐之事?
心下就有些疑惑。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还是不能听徐灿的一面之辞。
当下,弘治就强行按捺住心头的怒气,将苏木那本《红楼梦》的手稿从头看起来。
这一看,竟入了迷。
忍不住暗自点头:这苏木诗词自不用说,乃是天下第一。偏偏这故事却也写得极为精彩,尤其开头这个甄士隐的女儿被人抱走之后,朕这一颗心就被这个女娃娃给牵去了,急欲知道她的下落。
但苏木笔锋一转,却写到四大家族上面去。朕本有些失望,可出场的几个人物,无论是宝哥儿还是黛玉、宝钗却是如此鲜活,就好象就活在你身边一样……
恩,当真不错,不错。
朕从小生活在宫中,对外间的情形却不太清楚,今日读了此书,才知道朕的子民原来是这般活法。
真真是,各有各的酸甜苦辣,各有各的精彩啊!
原来,身位弘治皇帝长居深宫,从小读的都是圣人之言,对于小说话本也有接触。实际上,那些话本的故事都很粗疏简单,戏说和夸张的成分居多,比如:某某书生穷困潦倒,被人退婚,无奈之下,只得随商船出海经商。路遇风暴,与船队失散。流落小岛,腹中饥饿,猎杀乌龟一只。破开一看,里面竟然有几十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最后,书生得此奇遇,富可帝国,抱得美人归。
这种书,也就闲暇时消磨下时间,看的人除了一笑,却没有任何收获。
中国古典文学中小说这个门类发端于《山海经》,到唐话本时才成为一个单独的门类。到明朝中后期以《三国演义》《水浒传》出现后才臻于大成,形成一套详细清晰的文学理论。
实际上,在弘治朝之前,小说的主要目的是写故事,写有趣的故事。只要故事好,就一好百好,至于人物形象、小说所承载的人文价值之类的东西,也没有作者在乎。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人在写作过程中有意为之。
但苏木这本《红楼梦》却与弘治皇帝以前所看到的过的小说全然不同。
《红楼梦》的开篇或许是一个吸引人的小故事,但写到后面。作者的笔墨却逐步转移到大观院里的男男女女芸芸众生的喜怒哀乐,世事人情。
故事上或许没有任何勾人的套子,让人欲罢不能的包袱。
可那些人物却活生生地出现在你的面前,而且,荣宁两府的公子小姐们平日见吃什么玩什么,甚至穿的衣服、用的器具,都详细到极至。
弘治从小生活在皇宫之中,可以说一步也没出过皇城。
这一看,却来了兴致:原来朕的子民就是这么生活的,原来天下间的老百姓就是这样的啊!
这一看,顿时就沉了进去。
不过,等看到宝玉在梦中被警幻仙子传授男女之道,然后梦遗一节时,弘治皇帝却猛然警醒,继尔勃然大怒,一拍桌子:“荒**荡,这样的书,怎么能够让太子看到!”
“来人啦……”弘治正要命人去将苏木捉拿下监狱。可他是什么人物,弘治皇帝自从继承皇位之后,信重文臣,对于太监和锦衣卫一向警惕。
在他看来,读圣贤书入仕的文官们都有德行高洁的君子,苏木严格说来也算是文官。
就仅仅因为徐太监一句话,朕就要将一个才华出众的举人下到大狱里,未免太不慎重。太监内侍的品德,可是从来都不值得信任的。
唐太宗说过,兼听则明,旁听则暗。
这事还是先将苏木传来,当面问清楚的好。
“来人啦,传苏木过来见驾。
皇帝的表情一丝不落地被徐灿看到眼里,见他满面愤恨,知道皇帝已经动了真怒。
心中得意,知道苏木这次是被自己算计了。
但听皇帝要让苏木过来当面对质,不知道怎么的,徐灿心中突然有着一丝不安:今上是有名的软耳根,别被他给糊弄过去才好?苏木这人才华如此高绝,应该是一个厉害角色。连太子这个属猴的都被他哄得团团转,这次他未必没有法子顺利过关。
所以,等苏木进殿之后,徐灿就大喝一声“跪下,苏木你可知罪!”
来一个先声夺人,先将苏木吓住再说。
效果还算不错,徐灿注意到苏木身体明显地一颤抖,额头上有黄豆大的汗水沁出来。
徐灿心中得意:乱方寸了吧,哈哈,哈哈!
正乐着,徐灿就看到苏木猛地抬起头,红着眼看着自己:“徐公公,原来是你将这本书带给陛下的?原来所谓借阅云云,不过是徐公公你是想向陛下告发苏木。只不过,苏木同徐公公仅仅一面之缘,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却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置苏木于死地。”
苏木现在是彻底地明白过来,他胸口因为愤怒仿佛要爆炸开来。
他还是不明白,这个徐灿为什么要这么做?
等这话一说出口,苏木突然心中一凛,又是大悔:皇宫乃是天下一等一狡诈印象的所在,在这里生存,讲究的时候谋定而后动,喜怒不形于色。我一遇到事,只顾着生气,却于事无补,落到皇帝眼里,反成了理屈词穷气急败坏。
不行,得尽快想出法子来。
否则,今天只怕就糟糕。
果然,徐灿也意识到苏木应对失据,心中一乐:这个苏木完了!
他也不再废话,后退一步,对弘治皇帝道:“禀告万岁爷,奴婢对苏木的话说完了。”
“好好好,既然苏木你已经承认这本书是你所作,那就好!”弘治皇帝一张苍白的病夫脸上闪过两陀潮红,一拍桌子:“苏木,朕见你是个饱学之士,又家境贫寒,这才让你在东宫行走。想的就是让你陪储君一起读书,也好同太子在学业上相互促进。可是你你你……:”
皇帝气愤地声音都颤抖了,因为情绪太激动,不住咳嗽:“你你你,看你给太子读的好书,咳……咳……咳……”
“万岁爷,万岁爷爷,可不好再动怒了!”徐灿慌忙用手轻轻拍着皇帝的背心:“不过是一个小人而已,依照宫里的规矩惩处就是。也好给那些试图接近储君,以图将来飞黄腾达的野心家一个教训。”
徐灿这话说得阴险,弘治皇帝也是气极攻心,尚未来意识到这一点:“徐灿,依宫里的规矩,对这种小人该如何惩办?”
在他的心目中,苏木已经成为一个野心家,一个小人了。
徐灿一整面皮:“回万岁爷的话,照例,当杖五十。”
皇帝点点头:“就如此吧,然后革除举人功名,赶出宫去!”
说完,他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将苏木架出去。刚才他情绪波动太大,加上又是个病入膏肓的病夫,精神上变得无比的委顿。
“遵旨!”徐灿大喝一声:“来人啦,架出去!”
“是!”四个入狼似虎的太监冲了进来,伸出手将苏木的双手狠狠扭住。
苏木心中更惊: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廷杖吗,日,我苏木还真是好运气啊!在明朝,如果一个文官因为触怒皇帝,而被人按住打屁股,那可是无上的荣耀。说明你是一个正人君子,说明你是个诤臣,只要被人这么一打,立即就能获取极大名声,成为士林楷模。可我苏木今天被打是因为给太子看黄色小说,出名是出名了,不过却是恶名。
况且,这廷杖怎么打也有讲究。
施刑的人浸淫此道多年的好手,若有意放你一马,就算是打上一百下,板子打得山响,你也会屁事没有;可若是真想要你的命,也不需太多,几棍下去,就将你五脏六腑打到大出血,顷刻之间就回一命呜呼。
又听人说,这宫中打板子还有个规矩。施刑人在动手之前都会先朝司礼监的太监的脚下看上一眼。若大太监双脚并拢,就表示要放受刑人一吗。若是双脚分开,那就是手下不留活口。
想到这里,苏木心中一凛,朝前看去。
却看到徐灿双脚夸张地分开,面上带着狞笑。
苏木这一惊非同小可:这徐灿还真是歹毒,这回是想要我苏木的命啊,只要被人架出这座大殿,我苏木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