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街闻
“说起这个苏子乔,以前还真没听说过,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就在北京城南最繁华的地段的一家茶馆里,苏木一脸无奈地坐在那里,听一群书生议论自己。
“小生倒是听说过,此人在保定时凭借一首七言倒是得了些名气,这首诗倒是不错,我还记得,当时真是惊为天人。”说到口沫四溅处,那书生朗声将苏木以前所作的那首“一夜东风人万里”念了出来。
众书生都同时轰然赞了一声:“真是好,不错,不错啊,却不知是何人所作?”
那书生扑哧一声笑问:“我就猜你们要问。”
大家哄堂大笑:“这么好的诗怎会是苏木这个呆子所作,再说,他又有剽窃劣迹,自然是抄的。”
“依小生看来,苏木已经靠剽窃这首七言有了一定名声。又有韶先生帮打题,得了秀才功名。既有名气,又有功名实利,就该老实呆在乡下。靠这两项,未必不能就此混一辈子衣食。偏偏人心不足蛇吞象,要来参加乡试不说,还要和大才子龙明卿叫板,这下露馅了。可惜啊,可惜,他名声尽毁,乡试定然也中不了。将来还怎么在这世上生存。”
众人同时点头。
苏木听得怒发冲冠,双手紧紧捏在一起,因为用力两指节都捏得发白。
他也知道自己的名声被龙在毁了,却不想声名狼籍成这样。这事情看来得尽快解决,否则任由这个谣言流传开去,自己将来定然会有大麻烦。
即便自己将来去做官,吏部在授实职的时候还要有个考察程序。大明取士,首重在德,德行有亏,即便考得再好,也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这是苏木回到北京之后的第二天,昨天因为谦虚了一下,说乡试考得不好。结果吴举人就不搭理自己,也不在提起两家的亲事。
这个老举人也太势力了。
不过,苏木也可以理解。毕竟吴家已经潦倒成这样,老举人身患重病已经没办法养活一家人,至于吴老二,更是靠不住。
为了自己女儿的幸福,老举人自然想找一个有举人功名的女婿。
苏木本就和吴小姐没有儿女私情,婚姻一事本不放在心上。只不过,老举人这么搞,还是让他非常不快。
这世界上势利眼的人还是有不少的,比如木生他们。
一路车马劳顿,苏木也不再多想,早早地睡下,调养精神。
半夜的时候,外面好一通闹腾,听声音是龙在一行人回来了。
龙在回京后在自家的老屋住下,客栈的店小二掌柜都自动变成了家丁,另外一座大院子也成了他的住所。
苏木也懒得去管,主要是不想看到这个小人。
第二日,苏木照例起了个大早,却没有出去跑步。乡试到现在一个月,身体和精神还没有恢复过来,且休息几日再说。
这次回保定听说胡顺全家都搬来了北京,不知道怎么的,苏木心中突然思念起胡莹。再加上,胡顺又没有按以前那样早早地将这个月的薪水送过来,这让他有些担心。
倒不是苏木想要那一百两银子,他本不打算要胡家的钱。胡顺这个丧门星,能不打交道就不打交道,沾上了,你就有摆脱不了的麻烦。
可一醒了,苏木还是决定过去看看。一来是看看胡家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二来顺便把钱给退了。
将一百两银子和十两金子包了,背上,和小蝶说了一声,苏木就走出了小天井。
龙在住的那个院子还是静悄悄的,里面的人估计都还在睡觉。
据小蝶说,龙公子那鸟人每天半夜才回家,要睡到午后才起床,一起床就出去了。
苏木还要在这里呆上半月,以龙在这个家伙恶劣的生活习惯,估计同他照面的机会也不多。
从苏木住的地方到胡顺的卫所还有一段距离,走着去也需要小半个时辰。在考场里呆了九天,又坐了十多天马车,苏木现在的体能下降得厉害,这一段路竟走得口干舌头燥,脚肚子发软。
感叹了一声,见路边有个茶铺子,里面非常清雅,又坐了不少读书人,估计是京城士子聚会的场所。
苏木对这个茶馆的第一印象不错,就进去要了碗茶歇脚,正好听到了几个书生谈起自己。
这一口茶喝下去,立即顶在心口,让他怒火中烧。
正要扔下两个铜钱离开,一个书生突然说出的那句话却让苏木停下了脚步。
“说起龙明卿,最近的风头还真是一时无两。”
“怎么说。”
“龙明卿这次参加完乡试回京之后,立即有书商求上门去,开出大价钱买他乡试的卷子,说是要刻印成书。”
“哦,这都还没中,就求上门去了,多少钱一篇?”
对于出版行业苏木本就熟悉,顿时留了意。一般来说,一篇好的八股时文,坊间只给几十文钱的稿费,再好的也不过几钱。
“十两银子一篇。”
“丝!”众人都抽了一口冷气:“好多!”
“大名鼎鼎的龙在,值得起这个价。不过,人家根本就不卖,而是白送。说是权当是个范文,请士林中看看个乐子。”那个书生道:“话虽然这么说,其实就是给大家当范文的。”
“那么,龙公子的卷子作得如何?”
“一个字好,真真是好啊!”那书生大约是想用什么来赞美龙在的文章,可想了想,却只能这么简单的说了一句,实在是没办法形容。
“如此说来,倒要去买来观摩观摩。”
“要买书还得等上些日子,小生也不过是在一个文人雅集上偶然看到。”那书生有些得意,摸了摸下巴。
“这倒是可惜了。”众人都是一脸的失望。
“大家也不要郁闷,其实龙明卿的文章虽好,却未必是当世一流。他最长的却是曲子词,如今,我等却是运气了。”
“怎么说?”众书生同时来精神:“怎么,龙明卿有新作了?”
“那是自然,不但有,还接连不断。”
“快说,快说。”大家都在不住地催促。
第一百九十七章 好大胆的青楼打手
“这事得从甜水胡同说起。”那书生神秘一笑,轻抚下巴吊着众人胃口。
“啊,甜水胡同,那可是京城一等一的销金窟啊!”众书生更是来劲。
所谓甜水胡同,其实就是京城中最大的红灯区,青楼楚馆加一起大约上百家,从五百文就能睡一夜的窑姐儿到一百两银子才能见面的清馆人都有。
进进出出的竟有引车卖浆者流,也有风雅名士,达官贵人。这条产业链从最低到最高端都有。
乃是京城最最风花雪月,也是最最繁华的所在。
人常说:来京城不到甜水胡同走一遭,就不算来过北京。
还有一个笑话是这么说的,曾经有个贵州的守备军官来京城办事,到甜水胡同一日游之后,回去就拍桌子骂娘:麻辣隔壁德,果然是天子脚下,连扛麻包的脚夫每天都吃红烧肉、打叶子牌、嫖婆娘,比老子的日子都过得好,还有天理吗!
苏木也是听到甜水胡同在停了下来,这地方不正是胡顺的百户所直接管辖的片区吗,龙在那鸟人又出了什么新诗新词?
那书生还在卖关子:“这事还得从燕娘说起。”
“燕娘,可是最近红透整个京城的那个燕娘?”众书生都同时惊叫一声:“听说此人刚从江南来北京不过半月,就抢了京城大花魁的名头。往来的除了京城的贵人,就是名动一方的大名士。别说是一般人,即便如我等这种有功名在身的士子,即便是金山银海搬过去,也未必能见上一面。”
“正是,正是。”那书生深吸了一口气,色授魂予:“正是那歌舞双绝,声名常传云霄外的燕娘。此女生得本就国色天香,以前本在扬州做清馆人,倒不甚是出名。来京城之后,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说动了龙明卿为其作词。龙公子的词,那自然是天下第一,有他帮衬,燕娘想不出名都难。”
说着,他喝了一口水,满眼都是光芒:“如此,龙公子每作一词,就送去罗衣馆燕娘那里。经过她的口一唱,立即轰动整个京城,引得其他青楼女子纷纷传唱。到如今,可谓是有井水处皆有龙词,有女人处俱唱燕腔。”
“如此,就靠着龙公子的两首曲子词,只半月时间,燕娘硬生生将京城第一花魁的头衔从万花楼云卿那里夺了去。”
“小可也是有幸,前天随一儒林前辈去到燕娘那里,得见燕娘的歌舞。一曲《采桑子》婉转莺啼,词好歌美。更难得的是,燕娘娇小玲珑,三寸金莲立于桌上玉盘,方寸之间,翩翩舞蹈,当真是飞燕在世……”
“什么,龙明卿又有新词,快快念来听听。”
“对,快念,快念。”
那书生见众人都是一脸的热切,更是得意,清了清嗓子,半唱半读地将那阕《采桑子》念了出来。
苏木也竖起耳朵听去,倒是吃了一惊。这个龙在果然是高手,这首词倒是写得有模有样,词句也极为优美。至于意境嘛,反正明朝诗词就那样,他也算是矮子当中显人才,放在这个时代里,也属准一流。
而且,这诗还显得有些暧昧绮丽。
听完,众书生还沉浸在那优美的词句中,又想起美女起舞的光景,都是一副色mimi的模样。一时间,茶馆里只听到众人吞咽口水的声音。
苏木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小脚跳舞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
“你笑什么?”那群书生被人打断遐思,同时愤怒地看过来。
“没什么,没什么!”苏木笑了笑,大步走了出去。
刚才那书生所说的“有井水处皆有龙词”一句在耳朵边来回响着。
这不就是一个洗清我身上不白之冤的好机会吗?
龙在诬陷我抄袭宋词,又替青楼女子做词显摆。
好,我这次就跟你打个擂台,你作什么词,我就用什么词牌跟着作一曲给你较量。你不是说我剽窃吗,那么,你滑出道儿来。十首百首都陪着你,让天下人看看,我苏木又是从什么地方去抄这么多佳作。
就靠一个残本、孤本,可能吗?
好,就去万花楼找那个曾经的花魁云卿,让她唱我苏木的词作,同那个什么小脚老太太燕娘比一比。
一想起燕娘的小脚,苏木又“噗嗤”一声笑起来。
说起小脚,穿越到明朝之后,他也见过不少,都是半老徐娘,或者农村老妇人。年轻女子多半养在深闺,倒是没见过。
至于自己认识的女人当中,小蝶是个下人,日常又要干活,裹脚也不方便,到现在还是天足。
胡莹,军户的女儿,又是个野丫头,没那么多讲究,脚起码有三十九码,比明朝男人的都大。
苏木回忆了一下她们的尺寸,暗叫一声好险,家里真有个小脚,成天将又臭又长的裹脚布亮出来,那才恶心呢!
吴小姐……苏木心中咯噔一声,这事还真没留意。
不过,她脚是大是小,和我有又什么关系呢?
出了茶馆,苏木遏制不住心中的兴奋,一路走地轻快,不多长时间,就来到甜水胡同。
这时不过是后世上午北京时间十点左右,街道两边的青楼酒肆虽然开着门,都里面却没有什么人,显得很是安静。
这还是苏木穿越之后第一次来这种花街柳巷,旁边的青楼实在是太多,寻了半天,怎么也寻不到地头。
正要拉个路人询问,突然间就听到一声怒喝:“大胆,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竟敢如此无礼?”
这声音甚是熟悉,苏木微微一怔,定睛看去,就看到前方二十来米的地方围了好多看热闹的闲人。
几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夫正站在一家青楼之前,正与几个打手对峙。
为首的那人正是大个子胡进学。
却见胡大个子手按绣春刀刀柄,一张黑脸涨得通红,面上的表情满满全是愤怒。
至于青楼那边,却有几条剽悍的打手提着棍棒将大门封住。
一个打手尖酸刻薄地应道:“哟,好大官威,不就是北镇抚司的锦衣卫而已,你是刚来的吧?”
苏木先前过来本是要将钱退还给胡百户的,听了那群书生的话,这才打算去寻那个叫云卿的清馆人。
既然半路上遇到大个子,就走了过去。
到了人群中,苏木还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青楼的牌匾,却正是《万花楼》三个大字。
心中顿时乐了,这却是巧。
再看看《万花楼》里间,苏木又是吃了一惊:真大!
却见得斗拱飞檐,富丽堂皇,只看上一眼,就知道这是天下一等一的顶级会所。没个身份地位,你就算跨进去,也得矮上一头。
听到青楼打手问,大个子一呆:“你怎么知道我是刚来的。”
“哈哈!”几个打手同时疯狂地大笑起来。
直笑得胡进学一头的雾水。
为首那个打手更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不住地挥着手,仿佛是在赶苍蝇:“不知者不罪,滚吧!”
苏木吃了一惊,一个青楼打手居然这么同锦衣卫说话,这胆子也太大了,这事怎么透着不寻常呢?
“什么,你再说一句!”大个子一声虎吼,跳了起来,“好个鸟人,好大胆子,不怕死吗?”
见他要动手,《万花楼》众打手也是呼啸一声,同时亮着兵器棍棒,将大个子等人围在正中。
看他们的架势,只需一句话不对,就要打将过去。
苏木心中更惊骇,这几个打手不给锦衣卫面子也就罢了,能够在京城开青楼的,在官场长多半有些关系。可竟然敢打锦衣卫,那背景就厉害了。
能够与锦衣卫分庭抗礼的,整个京城也只有东厂。
不对,太监有的是生财的法子,怎么可能开青楼。
这不是明朝版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吗?
至于朝中大员,文官们都爱惜羽毛,君子不言利,应该不会靠此生财。
……
说来也怪,青楼打手们一亮开兵器,大个子身后的几个锦衣卫力士同时变了脸色。不但不上前帮忙,有的人甚至还退后一步。
其中还有一个人上前一把将大个子抱住:“胡家哥,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大个子被手下抱住,一时间脱身不得,大怒:“你抱我做甚,快快动手,将这几个泼皮给我拿下。”
那人却不丢手,只看着为首那个打手赔笑道:“郭大哥,我家胡大哥刚来北京一个月不到,不知道这里面的情形,有得罪之处还请原谅则个。凡事都可以商量,都可以商量。”
那打手嘿嘿一笑:“师老三,看你还晓事,有什么屁事快说。”
叫师老三那人到讷讷几声:“还不是我家副千户大人派下来的差事,这维持治理安、清洁街面什么的,都需要钱,你家也多少出几个。”
“哈,哈,哈,原来是收保护费的。”姓名郭的打手干笑三声,突然虎下脸:“要钱没有,还是刚才那句话,滚吧!”
“什么!”胡进学这回是彻底爆发了,一用力,就将师老三甩到地上。
第一百九十八章 副千户出面也没用
“啊,快,抱住胡爷!”师老三被摔了个马趴,顾不得起身,从地上直起脖子大声喊叫。
其他几个锦衣卫听到这一声喊,同时动手,搂腰的搂腰,抱腿的抱腿。
可怜大个子虽然武艺高强,可被这么多人死死箍住,竟然脱不了身,只不住声地吼:“你们要做什么,怎么帮着外人,吃里扒外的东西!”
“胡大哥,我的胡爷,你老别闹了,咱们回去再说,回去在说。”
胡进学额头有青筋突突跳动:“回去说个屁,放开,放开!”
见锦衣卫生们闹得不可开交,以姓郭的为首的那群打手更是笑得前伏后仰,神情中除了嘲讽剩下的几是鄙夷和不屑。
苏木不住摇头,这个大个子也实在太单纯了,这家《万花楼》之所以敢于同锦衣卫硬顶着不肯出保护费,定然有所依仗。这事情其他的锦衣卫肯定是知道的,却不肯同大个子明言。
胡进学也是,在没有摸清楚情况之前就贸然过来收钱,这下子踢到铁板上,反闹得个灰头土脸。
若换成我,要么不收。要收,在来之前就应该将所有关节想透,权衡相关厉害。一旦动手,还得带上和自己一条心的人。
如现在这样,别人都想溜号,让大个子一个人在前面顶雷,徒增笑尔。
苏木也不忍心看胡进学这么丢人下去,正要上前劝解。、
突然间,有人一声喊:“胡老爷来了,胡老爷来了。”
围观的众人都同时散开,回头看去,就见着一个身穿黄色飞鱼服的锦衣千户带着四五个卫士走过来,不是胡顺又是谁。
四周的人一散开,胡进学就看到立在原地的苏木,忍不住惊喜地叫了一声:“子乔,你怎么来了?”
又朝身边的人喊道:“放开,先生来了。”
胡顺也看到苏木,一呆,忙拱手:“原来是苏先生,你怎么过来了?”
再怎么说,苏木以前也差点做了他的上门女婿,这一声“先生”叫起来,还显得有些别扭。
苏木淡淡一笑:“刚参加完乡试,过来还你钱,却不想看到这一场热闹。”
说着话,就指了指万花楼和那群打手。
胡进学才知道刚才那丢人的一幕正好被苏木看到,一张脸有红起来。
胡顺也显得有些尴尬,咳嗽一声:“小苏先生,你且等着,我先把这事处理了,再与你说话。”
苏木点点头,就让到一边。
胡顺走到那群打手面前,做威严状:“郭鼠儿,你想干什么,和公差动手,想造反吗?我看你胆子不小嘛!我看你这名字得改一改,也别叫郭鼠儿了,就叫郭虎儿吧!”
其他人都偷偷地笑了起来。
见来的是胡副千户,郭鼠儿倒不敢放肆,一拱手,唱了个大诺:“胡老爷,小的胆子小得很,怎么敢同这位大哥动手。实在是,胡大哥一来就要喊打喊杀,小人没什么见识,性子又差,喝了二两马尿,没认出胡大哥的真容,说话冲了点,该打,该打。”
说完话,就假惺惺地提起手掌,摸了摸自己的脸。
胡顺笑道:“罢了,其实,胡进学这次来找万花楼,也不是要怎么着你们。还是那事情,这个月的规费你们还没交,上门催催。”
郭鼠儿笑道:“千户大老爷,不是小的不给你面子。实在,这朝廷的苛捐杂税实在太多,什么商税、市税什么的,一个月下来就得好几十两。你们现在又要规矩钱,其实,这甜水胡同闲杂人等多,治安乱,是得有你们来管管。可是,你们要钱,东厂的公公们也要钱,要得还不少。按照朝廷的规矩,规费只能交一次。给了你们,东厂又来要,不给,又是一桩麻烦。这个月,我们的钱已经交给东厂了,却不能再给你们,实在是没这个道理啊!”、
胡顺:“这么说来,你是不给钱了。你万花楼每日都有人金山银海地送进来,就算多出一份也没什么打紧。”
这话说得和气之极,旁边的苏木听得大皱眉头,看来,这个胡顺显然是知道这万花楼来头的。否则,依他以前的脾气,早就下令拿人了。
郭鼠儿却突然扑哧一声笑起来:“胡老爷说得更加没道理了,读书人又一句话说得好,不患寡,而患不均。凭什么其他家堂子只出一道份子钱,咱们要出两回?”
“什么不患寡妇?”胡顺不解。
郭鼠儿得意地笑道:“胡老爷是军户,没读过书,自然不知道了。就是说,村子里有一群光棍,可只有一个寡妇,自然分不匀。咱们万花楼,就是那个风骚动人的寡妇。”
围在旁边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胡进学大吼一声:“叔,这鸟人是在埋汰你,说咱们是那群光棍汉。”
胡顺瞪了胡进学一眼:“你住口,我自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
“叔!”
“住口。”胡顺厉声大喝,有转头问:“郭鼠儿,真没商量,你连本官的面子也不给?”
郭鼠儿摇头,叫起天屈来:“胡老爷,小人是什么身份,怎么敢不给你老人家面子。实在是,这条街这么多家青楼,怎么反叫我们出双份,坏了规矩啊。再说,楼子里最近生意清淡得很,你也知道云卿姑娘最近丢了花魁头衔。这恩客们都是喜新厌旧的货,都跑《罗衣馆》尝新去了,那里还有银子奉献给胡老爷你。别说是老爷你们了,这个月我们给东厂的规矩钱也还欠着一百两,要不这样,老爷你去跟东厂打个商量,那一百两就给你们卫所好不好?”
一提起东厂,胡百户脸色一变,良久才道:“那……再说,再说吧!”
郭鼠儿一拱手,故意大着嗓门喊道:“多谢胡老爷不使我等为难,送胡老爷,送胡老爷!”
几个打手同时一通起哄。
胡顺气得手都在微微发颤,一跺脚:“走!”
一行锦衣卫灰溜溜地离开,背后是好事者的大笑。
大个子站在苏木身边,羞愤难平,咬了半天牙才对苏木道:“子乔,咱们回卫所去吧!”
苏木笑笑,也不急着进万花楼去见那个什么云卿,就随胡进学一道走了:这个曾经的准老丈人还真是没用啊,来京城做副千户都一个月了,怎么混得比以前在保定当百户时还差?
第一百九十九章 堵个正着
胡进学刚才受了窝囊气,整个百户所也是颜面丧尽,自然也没心情说话,只闷着头朝前走。
苏木有心想问问胡莹的情况,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在这条路并不长,只走了十来分钟,就来到胡顺就职的百户所。
苏木一路走一路观察,却见胡顺手下那些锦衣力士走起路来歪歪斜斜,早已经没有任何精气神,对待胡顺、胡进学叔侄二人也没有丝毫的敬畏之意思。心中更是摇头,看样子,胡顺别说在仕途上更进一步了,连手下的人心都没有收复,这人也真是,越混越回去了,身上哪里还有当初在保定时不可一世,狂妄自大的模样?
回到百户所大堂,分宾主坐下,还没等苏木说话。
胡顺首先就一拱手,讪笑道:“苏先生,不好意思,这都三号了,这个月的薪俸还没有送到府上。实在是……实在是手头有些不便……”
胡进学也插嘴道:“子乔,叔是真遇到难事了。这次叔将婶婶和胡莹妹子从保定老家接来,就是想在京城定居。宅子总要买一座的,一家人要吃要喝,地也得置几亩。还有,这卫所里一百多号人马,都要吃饭。朝廷拨下的款子就那么点,剩余部分都得我们自己掏腰包,一个多月下来,叔的那点家底子都折腾了进去,却是再拿不出钱来。我刚才也是急了眼,这才去万花楼讨要规费,却不想遇到那群小人,可恶,可恶啊,若在以前,非把那群小人打死不可!”
大个子说到激奋处,将牙齿咬得咯吱响。
苏木:“谁要你的钱,当初我就没答应过做你的幕僚,今天我过来是将前两个月的薪俸还给你。钱都在这里,一分不少,你清点一下,如果没什么事,苏木告辞了。”
说完,就将背上的包袱放在桌上,一拱手,就要离开。
包袱颇重,扔到桌上,就光当一声散开,露出黄黄白白一堆。
胡家叔侄也没想到苏木竟然一毫不取,都是一呆。
眼见着苏木就要出门,两人如梦方醒,同是叫道:“子乔且莫急着走,还有要事相商。”
苏木一听,暗叫一声不好。
刚才的所闻所见,就算是个傻子也看得出来,这个卫所正陷入经济危机之中。
一个百户所,规模大的,有两百来人,规模小的,各色人等加一起也得破百。
这开支可小不了。
苏木穿越到明朝半年,接触的都是秀才和名士,对明朝的政府结构运作模式也有一定了解。
明朝的官员俸禄低到让人瞠目结舌的程度,比如一个正七品的知县,每月俸禄也不过三四两银子。工资少一点也还罢了,关键是中央根本就不会拨下一文钱的办公费用。也就是说,这三四两银子中还包括师爷、衙役的工资,和政府机关的日常开销,这个缺口,得你自己想办法去补。
至于缺口怎么补,好办,到商家手里去收。无论是保护费还是卫生费,甚至精神文明建设费,左右只不过是一个名目。
看胡顺刚才情形,这个保护费他是收不上来。
现在突然叫住自己,看来是想请我苏木给他出个主意。
苏木才不想跟胡顺沾边呢,凡事同他牵扯在一起,就没个好。
听到他们喊,故意装着听不见,只低头快步向前走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身前人影一闪,就被人挡住了。
苏木因为是低着头,也没看清楚来人的模样。
可眼前分明是一条乳白色的裙椐,一双大得惊人的绣花鞋,还有裙子里那双长得惊人的双腿,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胡莹来了。
苏木额头上的汗水就下来了。
忙站稳脚步,一拱手:“苏木见过胡小姐。”一边施礼,一边偷偷地看过去。
只见,这小姑娘比起几个月前要成熟了些,皮肤稍微黑了些,估计是晒多了太阳,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小麦色。
胡莹却装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也是微微一福:“胡莹见过苏公子,苏公子风采依旧,万福金安,别来无恙啊?”
苏木以前也想过再次见到胡莹时的情形。
说句实在话,他们彼此都有好感,甚至还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虽然没说过什么海誓山盟之类的话,可都已经在心中将对方视为将要厮守一生的另一半。
上次二人可谓是差一点生离死别,再次见面,却不知道要感伤、喜悦、激动成什么样子。
却不想,今日骤然见面,胡小姐却是如此平静。
这让苏木有些始料不及,又大觉不安,忍不住又偷偷看了她一眼。
胡莹;“听说公子参加乡试去了,却不知道考得如何?”
“一般。”
“听说公子在家父这里做师爷,妾身甚为感激。”
“没……没有吧……”
“看什么看?”突然,胡莹不快地皱了下眉头。
苏木有些愕然:“怎么了?”
胡莹突然抿嘴笑起来:“子乔,你要看我大大方方看就是,贼眉鼠眼地做什么?”
苏木额头上的汗水流得更多,回头看了看。
屋中,胡顺不知道什么时候将眼睛闭了起来,装着假寐。
而胡进学则拿了一本《论语》假装读起来。
叔侄二人对门口这一幕装着视而不见。
“你很热吗?”胡莹瞪了苏木一眼:“出这么多汗?”
“不是不是。”苏木松了一口气,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胡莹啊!
“想走吗?”
“是准备告辞了。”
“子乔,爹爹有事请教,你急着离开做什么,进去坐吧。”胡莹:“院子里的花开得正好,我过来赏花,就不打搅了。”
说完话,就转身嗅着门口那盆龙爪菊,大有一妇当关的架势。看她模样,苏木今天不给胡顺出个主意,就别想离开。
一刹那,苏木突然恍然大悟,暗叫一声:胡顺,你好厉害。美人计都使出来了。这他妹那里是什么美人,根本就是……算了,背后不好说胡莹的。
刚才定然是胡顺先一步派人把女儿叫过来,还将自己留下。
这胡顺你这么搞,不是坏你自己女儿名节吗,叫她以后还怎么嫁人?
不过,胡莹可是我苏木的女人,自然不会嫁出去的。
不过,军户的女儿也没那么多讲究。
哎,如果是吴举人,根本就不可能这么干的。
人和人,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苏木没有办法,只得回身进屋,苦笑:“胡老爷,我人都被你们堵在这里了,看来今天不出个主意是没办法离开了。不过,能不能先给点资料,先说说这事的来龙去脉吧!”
胡顺和胡进学同时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全是惊喜。
就连门口假装看菊花的胡莹也转过头来,目光中全是晶莹的光芒。
“这事,其实总脱不开一个钱字。”、
胡顺想了想,决定先从卫所的日常开支说起。
……
胡顺一个月大约三两银子。他手下一百多人,以每人二两算,一个月光工资就得发两百多两。日常办公费,几十两总是有的。
办差,又是十来两。
还有,这年头的公差不但要担任警察职,还有维持市场秩序,甚至扫大街,身兼警察、城管、环卫数职。而你要叫手下人干活,工钱还得另算。
对了,一个卫所要负责收缴一个片区的保护费,这个费用根据这个片区的繁华程度不同,需要收缴的银两数目也是不同。这笔钱收上来,六到八成要上缴锦衣亲军都指挥司,剩余部分归卫所自行分配。
像甜水胡同这种京城一等一的声色犬马场所,规费也是极高,每月需上缴牟指挥好几万两银子。
如果青楼能乖乖地将保护费交上来,扣除上缴的部分,所里还能落几千上万两。只需半年,百户军官混成个小富翁当不在话下。
所以,无论怎么看,胡顺这次是得了个美差。
当然,前提是这些保护费要能顺利地收上来。
原来,正因为甜水胡同的油水实在太足,历来都是京城各方势力的钱袋子,可以说,只要掌握了这一片街区,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日子不要过得太滋润。
一般来说,如青楼这种生财之地,除了正常纳税之外,每个月还得给三个部门上供:东厂、锦衣卫和顺天府邸衙门。
顺天府那一份比较少,可以忽略不计,文官们自重身份,也不将这笔钱放在眼里,只要是要个态度,每月每户意思一下就可以了。
但东厂和锦衣卫这种特务机关却不是好相以的。
因此,各家青楼楚馆都会按照规模和营业额的大小交纳一笔规费,两三百,或者三五十不等。
不过,当今的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是个老好人,而东厂人马却非常霸道。
面对着太监们咄咄逼人的态度,牟指挥多半会退后一步,息事宁人。
上头的老大如此懦弱,下面的的卫所也没有了心气。
而东厂见已经彻底将锦衣卫压制,更是越发地嚣张,索性将青楼原本交给锦衣卫的那份保护费一并给收了。
商家们也是势力,既然你锦衣卫见了东厂不自觉矮人一头。咱们有公公们保护就是了,又要你们这些摆设做什么?
第二百章 这事也容易办
反正你们锦衣卫都是瓜怂,要钱,问东厂的公公们要去,折腾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做什么?
说是小老百姓,其实也不尽然。能够在京城这种抬头是官,低头是吏的地方兴起这么大的堂子,经营的又是来钱极快的行当,谁身后没站着几个大人。
真若闹起来,也能找到有分量的人替自己说话。
而如今锦衣卫是什么德行,全北京城的人知道,根本就没有人将这曾经八面威风的特务机关放在眼里。
正因为如此,加上胡顺做这个副千户之后,威信不立,底下的人又不买他的帐。遇到有事,也是出工不出力。
因为,干了一个月,总共才收上来几十两银子。
而需要上缴都指挥司的份子钱却需要四万两,这钱可不能不给。
胡顺也是求爹爹告奶奶,上头这考虑到他刚任职不到一个月,才降到一万五千。为了保住官位,他一咬牙,自掏腰包垫上,将自己这些年攒下的家底子全赔了进去。
上个月总算是对付过去了,可下个月呢?
好不容易升了副千户,别人升官都是要小发一笔的,偏偏胡顺这个官当得憋屈,反将自己弄破了产。
胡顺抓破脑袋也想不出该用什么手段将商家签的规费收上来,他困坐愁城,胡进学看得心中着急,一怒之下,也不告诉胡顺,径直带人到《万花楼》。
他这边打算动手,那边就有人怕闹出乱子,忙跑去报告胡顺。
胡顺也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忙过来制止,这才演出了刚才的一幕。
胡顺:“事情大概就是这样,苏先生,你看……这事该怎么弄?”
苏木摸了摸下巴,问:“胡老爷,小生方才见那《万花楼》的打手很是嚣张,可有来头,又或者他这楼子是朝中哪位大臣的产业?”
胡顺苦笑:“万花楼倒没有什么来头,老板不过是一个普通富户,为人做事也小心谨慎。”
“那你怕什么呀?”苏木大不解。
胡顺:“万花楼没来头,可架不住他生意做得好,乃是甜水胡同最大的两家青楼之一,每月所交的规矩钱都排在一百多家堂子的前两名,是甜水胡同的招牌,说是行首也不为过。”
“另外一家可是《罗衣馆》?”苏木若有所思地问。
胡顺赞了一声:“难得子乔你访得明白。”
话音刚落,门口的胡莹转过头来,警惕地看了苏木一眼。
“胡老爷你接着说。”
胡顺:“因此,这两家青楼同东厂和锦衣卫的人都熟。先前那个郭鼠儿虽说是万花楼的打手,可他是老板的外甥,也占了些股份。万花楼的老板年老无后,如果不出意外,此人将来是要继承这座楼子的。这人看起来虽然粗豪,却刁滑,认识不少人,又势力。现在见东厂占了我们锦衣亲军的起首,就一味投阉贼们的好,不肯卖我们的帐了。”
胡进学忿忿地叫了一声:“这个郭贼实在可恶,刚才叔你就不该拦住我。”
胡顺苦着脸说:“进学,你就算打他一顿有如何。真撕破了脸,他索性投到东厂门下,再不会理睬我们。他是行首,他不交钱,其他馆子楼子也会跟着学。再将东厂也牵扯进来,我一个小小的副千户,东厂的人要捏死我还不容易。”
胡进学:“他们东厂是人,我们锦衣卫就不是人?”
胡顺:“问题是,锦衣卫现在混得惨,真与东厂斗起来,以上头那和稀泥的性子,最后还不是我胡顺倒霉。再说,万花楼最近生意也不太好,没钱交,也可以理解。”
胡进学不服:“叔倒替那姓郭的着想了,我看那万花楼平日间进进出出都是人,哪里像是生意不好的样子。”
胡顺哼了一声:“你懂个屁,若不信你去他们门口守着,看进进出出的都是什么客人。不外是一些普通客人,至多是秀才顶天了,睡一夜至多不过几两银……”他看了看门口的女儿,大约是觉得这话说得有些粗俗,道:“真正肯出钱的,还不是那些达官贵人士林名士。只要你楼子里出了个才女,这些人都疯了一样跑去捧场。打个茶围,都得几十两。再喝杯酒,听个曲儿,好几百两出去了。青楼要赚钱,都得靠这个。”
苏木也听得入迷,他心中猛然惊醒:是啊,胡顺话糙理不糙,说得确实在理。正如他所言,正是嫖宿一夜,也不过几钱银子。可万花楼这种高档的青楼,根本就不经营皮肉生意。人家卖的是文化,是品位。说难听点,女人脱光了都那样,又不是镶钻石的,值不了什么。但文化却是无价的。这时代的高级青楼,说穿了并不是妓院,而是高档会所。最近云卿的花魁头衔被燕娘夺了去,也没有生意,连带着整个万花楼也没有了生意。
想到这里,苏木插嘴问道:“可是燕娘和云卿争夺花魁一事,因为万花楼败下阵来,所以生意才一落千丈?”
胡顺一呆:“子乔你怎么知道?”
门口的胡莹也恼怒地哼了一声,一用力,将一朵菊花扯碎了。
苏木被胡莹吓了一跳,忙道:“别误会,别误会,我也是道听途说,故尔相问。”
这胡小姐对自己可是巴心巴肝,只不过因为现实原因,两人到今天还没能走到一起。不过,她的性子苏木却是清楚的,温柔起来的时候看起来好像是弱不禁风腼腆害羞,真惹火了她,敢提着刀子跟你干。
听苏木这么说,胡莹的脸色才好看些。
胡顺:“子乔,这事好生难办。这个月如果再不将规矩钱收上来,我只有去跳水了。你的才能我们大家都是知道的,还请想个法子帮我度过这个难关。”
苏木想了想:“其实这事也简单啊,正如你刚才所说,万花楼和罗衣馆乃是甜水胡同风月行的行首,只要说服他们将规费交上,其他家一看,连这两家都交钱了,也没必要硬顶着一毛不拔吧。”
“你说得倒是容易,问题是这两家我根本就弄不好啊!”胡顺叹息一声。
第二百零一章 苏木就是我的福星
苏木只是笑笑,再不说话。
胡顺见苏木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眼睛亮了:“子乔,你可想出了法子?”
胡进学也叫道:“子乔,你可是诸葛亮再世,肯定是有主意的,快说,快说。”
这事苏木刚才也想得明白,他今天来这里一是还胡顺的钱,二则是去《万花楼》找云卿,助她将花魁的头衔夺回来,洗刷自己身上剽窃的污名。
反正无论如何都要去万花楼,倒不如一道将胡顺的事情给办了。
说句实在话,胡顺前一阵子低声下气赔礼道歉的态度,苏木同他的过节也算是是揭过了。胡顺再怎么可恶,可看在胡莹的面子上,苏木也不便在说什么。
而且,看在他这官当得艰难,苏木倒有些同情。
不过,就这么爽快地答应帮他的忙,苏木还是有些不愿意:咱们现在虽然已经没有了冤仇,可也不至于热络到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的地步啊,怎么说也得谈谈条件。没好处的事情,我苏木可是不愿意干的。
正要在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门口的胡莹在也忍不住了,又将一朵菊花狠狠揉碎。
苏木突然紧张起来,再不敢拿乔,一把抓起桌上的金银:“有法子,有法子,我这就去。先将这钱借来使用。”青楼是什么地方,没有钱可进不去。钱少了,也见不着大名鼎鼎的云卿。替胡顺办事,自然要让胡老爷掏腰包,哪里有自己倒贴的道理。
再说,苏木也没钱。
见苏木伸手将桌上的包袱收回去了,又答应马上替自己办事,胡顺面上露欢喜之色。
自己这个准女婿的本事,胡老爷是最清楚不过的,重要有他出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所以,他一心想让苏木做自己的幕僚,只要有这个多智近乎妖的才子在自己身边,这世上就没有难事。
可听他先前之言,分明就是不想做自己幕僚,要过来退钱。
现在见苏木又将金银收回去,以为他改了主意,连声道:“子乔要使钱尽管拿就是,我的钱以后还不都是你的。将来……将来如果这事摆平,每月所收的份子钱,你可以拿一成。”
说到这里,胡顺叹息一声:“子乔,我也知道你家境贫寒,也没有置产。胡顺就这么一个女儿,将来定然不会叫她吃苦。你在我这里做事,若一切顺利,每月也有好几千两银子入项,几年下来,几辈子的钱都赚回来了。”
“爹,你瞎说什么?”门口的胡莹听父亲亲口应允自己和苏木的事情,心中欢喜,脸难得地红了起来,低头不语。
“谁说要做你幕僚了?”
“不做不做。”胡顺生怕苏木不答应,连声道:“也不用每日过来,卫所里但凡有事,你只需过来出个主意就是了。”
苏木苦笑一声,这事倒着没办法和胡顺说清楚。至于自己和胡莹的婚姻,他也没想出一个好的法子,他暂时也没有能力替胡莹脱籍。
哎,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去办。
苏木收了钱大步朝外面走去。
胡莹“哎”一声:“你要去哪里?”
苏木走得飞快,头也不回,随口道:“去万花楼见云卿。”
“啊!”胡莹大怒,“你想干什么?”
可苏木已经走得不见了人影,胡莹柳眉倒竖,急忙追了上去。
看到女儿竟然大白天地去追男人,立在院子里的锦衣卫力士都是瞠目结舌,心中都想:这个胡老爷的家教当真是好得很啊,这这这,这成何体统啊!
等苏木和胡莹走远,胡进学这才一脸的欢喜:“叔,看样子子乔是答应过来帮你的忙了?”
胡顺摇头:“只怕他未必肯答应,先前苏木不是说他去参加乡试了刚回来吗,以他的本事,中个举人那是必然的。等得了举人功名,就是老爷了。我胡顺何德何能敢让一个举子做幕僚,传出去还不被人笑话不自量力。能够让举人做幕僚的,整个大明朝也只有督抚一级的贵人。”
“那……叔刚才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胡顺:“其实,我也没想过让苏木天天到我这里来,就想用钱将他框住,买个心安。一旦我这里出了事,让他替我想想办法。”
说到这里,胡顺叹息一声:“我毕竟是个军汉出身,这官场上的事情根本就不懂,这官也做得憋屈。自从当了这个副千户,叔我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总疑心有人要害我,有或者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要被人拿到把柄。只要苏木答应帮我出主意,我就算是吃了颗定心丸了。”
见胡顺说得郁闷,胡进学也是难过,闷了半天,才道:“叔,依我看来,你这官也没什么当头。这次将这个难关过了,收点钱,将亏空给填了,干脆别干了。侄儿养你的老。”
“你胡说什么?”胡顺大怒:“我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大官的滋味都还没有尝到,怎么就打退堂鼓了?说你没见识,你还真没有见识,还道把这个难关一过就来辞官,我有种预感,这事若能了啦,搞不好我又得升上一升,转为正千户都有可能。”
胡进学呆住了,他不明白胡顺的这个想法从何而来。
“孺子不可教也!”胡顺得意地看着侄子,道:“进学,你想想,上次倒马关的时候,你叔差点被人逼得丢了官,可苏木一出马,不但平安过关,反做了锦衣卫百户;还有,林文六带人围顺天府衙门的时候,叔一个处置不当,就要被仇家抄家灭门。又是苏木出马,不但我屁事没有,反官升一级,变成了副千户,还入了牟指挥的眼。你说,这个苏木是不是我的福星?”
说到这里,胡顺哈哈大笑起来:“这次我又遇到难事了,苏木有答应出马解决,搞不好,我这次又会升官。依咱看来,只要苏木肯替我出主意,这麻烦事倒是越多越好。事儿越多,我这官就会当得越大。哈哈,哈哈,别说一成的的规费,就算是两成,我也愿意出。不就是一个月几千两银子而已。守着甜水胡同这块风水宝地,要弄钱还不容易。就权当我用钱买,也要将这官一路升下去,有苏木在,别说一个千户,干上几年,多遇到几桩麻烦事,守备都做的。搞不好什么锦衣佥事、锦衣卫副指挥使都能做,那种风光,我做梦都想啊!”
说到这里,胡顺满脸的亢奋,兴奋得眼珠子都红了。
“疯了,疯了!”胡进学不住地抹着汗水。
叔这个道理实在是说不通,哪里有人为升官盼望自己麻烦不断的。还有,叔虽然是个官迷,可才具不足,做个百户军官还可以,再上去,位置就坐不稳了,更别说副指挥使什么的。
良久,他才讷讷道:“可是……”
“可是什么?”胡顺身上散发出一股强大的自信:“有苏木在,什么事情成不了。当年刘备流落荆州的时候,兵不过千,将不过关张,因为得了诸葛孔明,几年时间就天下三分。子乔,就是我胡顺的福星和诸葛亮啊!等我做到副指挥使一职,成为二三品大员,替女儿脱籍还不容易,到时候把她嫁给苏木就是了。”
胡顺越说越乱,胡进学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叔,侄儿还有公务,先下去忙了。”
在大个子的心目中,以前的叔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杀伐果断,也有手腕。可怎么一进京城,整个人就变得猥琐了。这个时候,居然想依靠别人。
作为一个从小崇拜他的人,胡进学感情上还是接受不了。
……
“你要去哪里?站住!”大街上,胡莹追上苏木,大声喊。
“怎么了?”苏木心中有些慌乱,忙停了下来。
女追男,在明朝可不常见。而且,这个女子又高得厉害,且看起来很泼辣的样子。顿时,就有不少好事人停下脚步,饶有兴味地看起了热闹。
看到自己引起了别人注意,胡莹忙低下头去,温柔地小声道:“苏公子,你这是要去哪里?”一副可怜小媳妇模样。
苏木苦笑:“我这不是要替你爹办事吗?”
“那……你怎么要去青楼?”
“废话,这事本由万花楼起,不去那里成吗?”苏木有些恼火:“你真以为我要去见那什么云卿姑娘,这都什么时候了,我还能有这样的心思。”
“是,公子说得是,我却误会你了。”胡莹依旧低眉顺眼状:“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街上的人见闹不起来,就没了兴趣,各自走了。
见四下无声,胡莹咬了咬嘴唇,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子乔,我全家都搬到京城里来了。”
“知道,知道,我这不是就过来了吗?”
“听说那个云卿长得很漂亮,你可不许动心思。”声音依旧温柔,但胡莹的眼睛却抬了起来,狠狠地看了苏木一样。
苏木大怒:“你当我是什么人?”
胡莹抿嘴偷笑:“想来你也不敢。”
第二百零二章 无力的感觉
苏木和胡莹一边走一边说话,不片刻来到《万花楼》前,刚到门前,就有个龟公迎上来:“这位公子,有些日子没来了,快快请进。说起来,姑娘们还得念着你呢,还以为你忘记了她,呵呵,这回总算是记着来了,真是个多情种。”
说着话,龟公就看到苏木身边那个高得吓人的女子,禁不住一呆,这来青楼耍子的怎么还自带姑娘。
苏木也是愣住了,“怎么成了有些日子没过来了?”话音刚一说出口,他立即醒悟,这不过是龟公的客套话,为的就是让客人有种老顾客被人重视的感觉,其实也就是一句客套话。
这事在后世的码头车站也很常见,比如苏木有一次去坐火车,肚子饿了,去旁边那条饮食一条街吃饭。刚一走过去,立即就有几个老板娘跑过来拉:“哎,老熟人快里面请。”
“你也是咱们的老顾客了,放心吃,给你打个八折。”
……
苏木笑笑,正要说明来意,然后让胡莹自己回去,却感觉腰上一疼。
回头一看,却见着胡莹伸出手使劲地拧了自己一把,眼睛里却是怒火,厉声叫道:“果然是,苏木,你你你……”竟气得浑身都在发颤。
苏木暗叫一声“苦也!”正要解释,胡莹鼻子里哼了一声,一脚将地上的一块石头子踢飞,怒气冲冲地走了。
苏木:“胡小姐,胡小姐,你听我解释……冤枉啊……”
正叫着,就有人突然笑了一声:“原来是你,你来做什么,可是胡老爷派你过来的?”
说话的人正是《万花楼》的郭鼠儿。
郭鼠儿这人毕竟是在这条街上厮混了一辈子的,眼尖嘴活,先前他已经看得明白,眼前这个青年秀才和胡顺是一路的。
苏木笑笑:“我是来见云卿姑娘的,怎么,不欢迎我,别告诉我云卿姑娘正忙,不想见客人?”
说完,就将一锭银子扔了过去。
郭鼠儿接过银子,淡淡道:“开门做生意,哪里有将客人往外推的道理,公子里面请。”
他心中却有一种不安,总感觉有事即将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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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从窗户的花格里照射进屋,让屋中的景物变得光影迷乱班驳。
线香袅袅而起,在阳光里划出弯曲的轨迹。然后被入室的微风吹散,散落到一条月白的人影上面。
红泥小火炉上的黑陶水壶里的热水已经沸腾,氤氲水气在阳光里变幻不定,如梦如蔼。
月白色人儿还没有有起床,整个人懒洋洋地依在靠枕上面。
这是一个有个竟然美貌的女子,年纪大约十七八岁,长着一双大眼睛,皮肤白皙润泽。
没错,这人就是《万花楼》当家花魁云卿。
人如其名,靠在床上,她整个人都显得松弛庸懒,直如了出岫白云,淡泊而闲适。
同她平静的表情不同,云卿心中却是一团乱麻。
实际上,她很早就醒过来了,却迟迟不肯起床,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起来之后该干些什么。
若是往日,这个时候外面早就有一大群骚人墨客排着队,等着同自己见上一面。倒不是为什么,仅仅是想听自己说说话,或者听上一曲。
遇到这种情形,她都会懒洋洋地梳洗打扮半天,这才走进院子里,与那些已经名噪一时的名士们说说李杜、聊聊如今正当红的诗词,然后被士子们用崇拜的目光敬着爱慕着。
这时代,女人多半不识字。她云卿不但识字,在诗词歌赋上也有一定的见识,自然而然后地受到士林的追捧。
一辈子都被这些大人物大名士们捧着惯着,云卿也很享受这样的感觉。
有的时候,她甚至还觉得有些累了,想的时候如果能够偷得浮生半日闲,却是人间最好的世节。
却不想,一旦真的清净下来,内心中却是如此寂寞,如此不甘。
她刚才已经在床上想半天了:今天该做些什么呢?
填首词,没意思,即便写出来,也没有人在旁边叫好、欣赏。
画画,那副牡丹图已经画了半个月了,还没有完工,可我怎么总是提不起精神来呢?
喝酒,一人不喝酒,酒入愁肠,岂不又要哭上一场?
寂寞啊!
看样子,李郎中的新诗没写出来之前,眼前这种寂寞还得持续一段时间。
这一切的原由,都是因为那个叫燕娘的清馆人突然横空出世,依靠龙明卿的几首曲子词语,将自己的大花魁头衔给夺了去。
最近,龙在那受《采桑子》一出,更是获得了极大声誉,京城中几乎所有的青楼女子都在传场这首佳作。做为原唱,燕娘那里更是门庭若市,积聚了一大群京城的青年才俊,将其燕娘的艳名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峰。
龙在的诗词自然是极好的,云卿也非常喜欢他的作品,心向往之,可惜人家却做了燕娘的恩客,以一身才华将自己死死地压住了。
为了板回这一局,云卿逼不得以,只能让丫鬟求到当今诗坛第一人李梦阳那里,请他为自己也写一首《采桑子》。
李梦阳乃是工部郎中,七子领袖,只要他肯出手,要胜那龙在也是有可能的。
对此,云卿也有信心。再说,她与李梦阳也认识快两年了,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可彼此却引为知己,想必他也不会拒绝的。
一大早,丫鬟就带着自己的亲笔书信去了李府,此刻已经快到中午,李郎中也该散朝回家了,估摸着也因为有消息回来。
正想着,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响,抬头一看,正是丫鬟小环。
云卿忙直起身子,目光中全是期盼:“环儿,可有消息了?”
小环却是一脸的惊恐:“姑娘,大事不好了,李李李郎中出事了!”
“什么?”
“李郎中昨天上书上书弹劾皇后的弟弟,也就是寿宁侯张鹤龄,说国舅为非作歹,势如翼虎,要求皇帝严查严办。结果因为没有证据,惹恼了天子,被下到北镇抚司诏狱里去了。”小环眼圈有些红了:“姑娘,婢子办事不利……我……”
“算了,算了……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清静清静。”云卿又颓丧地倒了下去。
李梦阳可是云卿唯一的指望了,请人写一首词本不是难事,可龙在的词作得如此之好,已正一派大家。这天底下,能够胜得了他的,也只有七子。问题是,这七中的其他人要么她不认识,要么就不在京城,除了李梦阳,云卿不知道还能去找谁?
一种虚弱感如潮水一样涌上心头,她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小环出去。
第二百零三章 茶道
小环却没有走,她小心地了一眼精神萎靡庸懒的主人,小心道:“姑娘,还有一事……”
“什么事,说吧!”
小环:“有位青年公子,保定府来的,说是久闻姑娘大名,想来见你一面,不知道姑娘可否见他?”
云卿睡得时间有些长了,脑袋隐隐着疼,她用手揉着太阳穴,道:“我今日身子不适,还是不见了吧?”
小环有些为难:“姑娘,你已经十来日没见客了,看那客人的模样,也是有功名的读书人,这么推了……”
云卿突然有些恼怒,咬着银牙冷笑:“怎么,我这阵子身子不好,不见客人,楼子里的人就不高兴了?”刚才小环的意思分明是说她现在是门庭冷落车马稀,现在好不容易有客人求见,怎么能够往外面推。
开玩笑,我云卿什么人,好歹也是曾经的花魁,却不是什么人都能够见到的。
一想到花魁二字,云卿心中就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秀眉皱了起来。
见自家姑娘着恼,小环吓了一条,眼圈微红:“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看到贴身丫头吓成这样,云卿心中难过起来。
她看了看外面的日头,看情形还没有到午时。一般人进楼子大多是在下午,这人来得如此之早,倒也是一片诚心。
云卿心中微微一动,正要叫人将他请进来。
正在这个时候,一阵平稳的脚步声走了过来,然后是清亮的嗓音:“保定苏木求见云卿姑娘。”
这人却是不请自来了。
云卿心中恼火,正要出声呵斥,然后让小环将他赶出去。
可不知道怎么的,自己依在靠枕上,只觉庸懒,却提不起精神说话。
况且,听这人的声音清澈得跟一眼泉水似的,干净而不带杂质,人如其声,却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再听他的脚步声,不缓不急,隐约中带着一种淡定的起誓。
算了,就见见吧,到时候随便说几句话打发掉就是。
“进来吧!”
听到小姐的声音,小环忙将门拉开,退到一边。
屋中依旧有水气阴韵,檀香浓郁,有着一种让人懒洋洋欲要昏沉沉睡过去的气氛。
但门口那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刚一跨进屋子,就带着一股秋天高爽的气息,刚健爽利,让萎靡不振的云卿瞬间头脑清明。
就连小环也是直了直身子,惊讶地看着来人。
正是一个青年秀才。
说句实在话,此人的五官倒也普通,在阅人无数的云卿看来,也只属于中上之姿。
这些年在楼子里来来往往的青年才俊,她也不知道看过多少,也不知道识得多少貌比潘安的风流才子。
可同这个时代读书人普遍都是身材瘦弱、蜂肩细腿不同,此人却显得英姿勃发。
他身上穿的那件蓝色儒袍虽旧,却非常干净,紧紧地绷在因为长期体育锻炼而匀称得看不出任何缺点的身体上。
一笑,就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一双眉毛浓黑如刀,如同扑闪的双翅,就要联翩飞起。
这是一个开朗热烈健康的书生,并不属于这个时代。真若要类比,倒像盛唐是仗剑游历天下的儒生。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阳光中,这少年整个似地亮了起来。
不知不觉中,云卿从床上坐直了身体。
这少年,虽然穿得简朴,却自信和从容,真真一个风流士子。
那少年却不见礼,反走到那口沸腾的黑陶水壶前,抽了抽鼻子,笑道:“好泉水。”
然后用左手挽起右手的袖子,露出修长的手臂,将水壶提起来放到一边,轻声道:“好茶必须好水,京城北地,好水却不多,且让我猜猜,好水来自何方?除了天上落下的无根水,京城只有两处泉眼可堪使用。一是平谷峨眉山上的灵泉,水质清澈、味甘甜。同你这壶泉水倒有些相似,不过……”
又看了看杯子里的茶叶:“原来是雨前毛尖,清明后,谷雨前,虽一阳初始,却阴极而阳不生,绿茶用水却有许多讲究。峨眉山灵泉乃是幽涧清泉,虽甘咧,却未免阴柔。”
“除了灵泉,就只剩玉泉山一处了。水清而碧,澄洁似玉。国朝初年,大学士王英有诗云:山下泉流似玉虹,清泠不与众泉同,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好水。玉泉山位于京城之西,五六里。这座六峰连缀、逶迤南北的玉泉山,是西山东麓的支脉,在山之阳,土纹隐起,作苍龙鳞,沙痕石隙,随地皆泉。以此阳水,中和雨前毛尖,才能阴阳调和,才能将其中的茶尾余韵勾连而出。”
这一通道理说出,让云卿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这少年所说的话是如此有趣,倒不急着将他给打发掉。
没错,来人正是苏木,做位一个顶级吃货,没吃过羊肉,还看到过羊跑呢!刚才这套理论不过是他心口胡诌,为的就是先声夺人,在云卿面前作出一副知识渊博的模样,好坚定她的信心。
反正儒家或者说中国古代的养生术讲究的是天人合一、阴阳调和,凡事只要朝这上面扯就对了。
说完话,苏木见壶里的开水温度下去了一些,就提起来给杯子里注了点水:“这烹茶之法,古今不尽相同,如宋朝盛行茶饼,如今不时兴,所以不必说它。今时烹茶,择品必须名贵,取水必须甘泉,这自然是第一要紧的。若这二者具备,那就许看烹调工夫了。这烹沏之法子,最考人的,一是侯汤,二是洗茶。先说候汤,这沏茶之水必须用活火先煎,待沸腾后,再用缓火漫炙。所谓活火,就是见焰的木炭火,煎水至有泡沫上翻叫一沸,见四周有水泡不断翻起叫二沸,大涌小涌叫三沸。一沸时水太嫩,三沸时水太老,都不合用,总以二沸腾为最佳。”
苏木接着说到:“再说这洗茶之法,也非常要紧,必须待沸水稍温之后才能下茶。太沸则有损茶味。洗时以竹筷夹茶,放如缸中盖好,少待片刻,然后打开,见叶已转青,香气体透发,即用沸水泡彻。不过,这其中又有冬夏之分。夏日炎热,故需先水后叶。冬季喊列宁感,须先下叶后注水。皆因水之温热稍有不同,便会使茶味即时受损。”
边说着话,苏木一双手如穿花蝴蝶一样上下翻飞,照着程序做了一遍。
最后才将一杯热茶递了到云卿手里。
云卿听得发呆,竟不觉接了过去,喝了一口,失声叫道:“果然好,想不到区区一杯茶竟然有如此讲究,公子真是雅人!”
喝着香甜的绿茶,头好象也不怎么疼了,精神也好了起来。
目光中满满全是震撼,忙从床上下来:“苏公子且请坐。”
苏木心中也是得意,其实这套理论在后世也已经烂大街了。只要你去一家茶舍坐过几回,就能被那些茶博士扫盲扫到耳朵里起老茧。这还是最普通的绿茶,若是换成工夫茶,更是复杂。
实际上,茶道一说,明朝中期已经开始兴起,只不过还没有形成一个清晰的理论。只有到晚明资本主义萌芽时期,市井文化兴盛,在复社四公子冒辟疆等人手中,这才成为一种艺术。
他刚才进屋的时候也看得明白,这云卿姑娘一副懒洋洋提不起精神的样子,脸分明写着“不欢迎”三个大字。
如果按照正常程序与她见面说话,也许用不了几句,人家就会叫小丫鬟送客了。
所以,今天要办成这事,得牢牢地把握主动,控制住所有的话题。
等看到火炉上的那壶开水,苏木觉得从茶道入水,原原本本地将自己以前在成都宽窄巷子喝茶时学到的知识一字不易地搬了过来。
效果也是非常的好。
云卿也没想到这个青年书生的知识如此渊博,而且说话做事又是如此风雅有趣,一时间倒是来了兴趣,倒不急着赶他走。
见云卿说出看座这句话,苏木索性大大方方地坐到椅子上。
云卿:“听说公子乃是保定人氏,又说是旧闻我的大名,云卿不过是一普通青楼歌女,又有什么大名。”
此乃谦虚之言。
苏木却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若是在从前,云卿姑娘乃是大花魁。不过现在嘛,也泯然众人也!今日苏木来此,果然这样,倒看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
“啊!”云卿手中杯子掉在地上,刚才喝茶后的舒泰也被愤怒所代替。
她怒道:“看来公子今天来此是专为看奴家笑话的。”
苏木还是一脸温和的笑容,反拿起一张棉巾递过去:“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小生进京城之后,就听人说起京城花魁一事,心中好奇。可等到了《罗衣馆》几百两银子送了出去,枯坐了两个时辰,却无缘见那燕娘一面。心中大觉失望不说,还平白受到老bao的白眼,说小生不过是一个毫无名气的书生。燕娘乃是京城花魁,谈笑有鸿儒,往来皆名士,却不是想见就能见着的。小可虽是一介书生,却有些骨气,自然不肯平白受人屈辱,就过《万花楼》来求见姑娘。”
云卿有些疑惑:“你在燕娘那里受了气,过来见我又有何用?”
“花魁一说不过是一个头衔,也没什么了不起,如果燕娘不是花魁,也不过是个常人。且看我助你将这个失去的光彩争回来!”
第二百零四章 知道龙明卿是谁吗
“什么!”不但云卿,连立在门口的小环也忍不住轻呼出声。
苏木笑了笑:“帮你夺回花魁的头衔。”
这一笑,笑得淡定从容,笑容里带着一种无比的自信。
再回想起他先前进门是侃侃而谈的模样,不知道怎么的,云卿内心中竟然有些隐约的信任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的小环突然冷笑一声:“苏公子是什么时候来的京城?”
苏木回答道:“差不多两个月吧,上个月去了通州,刚参加完北直隶的乡试回来,准备在京城长居。”
小环继续问道:“公子以前和曾经听说过龙在这个人的名字?”
苏木摇了摇头:“以前没听说过,也就是这次去通州应试时有过一面之缘分。”
“那就难怪了!”小环冷笑的声音大了些:“对于龙明卿你知道多少?”
苏木想了想,照自己对他的认识回答道:“他文章作得不错。”这倒是实话,先前在茶馆子里听那群书生背诵龙在乡试时的文章,苏木觉得这厮虽然人品不堪,可八股文章却是作得不错,至少比自己还强上三分。
至于诗词,倒不怎么样。或许在明诗中属于准一流,可明朝诗词,除了杨慎的那首“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和于谦的《石灰吟》,却没有什么传世之作。
“原来这样啊!”小环恼火地瞪了苏木一眼:“原来你却不知道龙在不但文章作得好,还是诗词圣手,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跑过来做什么。难不成,你还能在诗词上胜过龙明卿?说起来,燕娘比起我家姑娘来,歌喉略显生涩,只舞艺还成。至于才艺,却还欠些火候。之所以能够从我家姑娘这里将大花魁的头衔夺了去,还不是因为有龙在替她写词。世人都是贪个新鲜,宋词元曲迄今已好几百年,其中的名篇都已经被人唱过不知几千几万次,早就听得没了兴趣。燕娘那狐媚子也不知道怎么地就投了龙在的好,替她做新词。这世京城的人都知道,你难道还能写出比龙明卿更好诗词来?”
苏木却不直接回答,反问:“龙在的诗词很了得吗?”
刚才这小丫鬟的话倒说得有道理,明人的词都作得不怎么样。现在青楼歌女们唱的还是宋人那些老歌老曲。
宋词固然是经典,可也架不住你一唱就几百年。
像《万花楼》、《罗衣馆》这种所在并不是如世人所想象的渐渐是一座妓院。实际上,连高级会所都不是。真要比拟,倒有些像后世的演艺公司,而如云卿和燕娘这是公司旗下的明星。
这种高级艺人卖艺不卖身,在世人,尤其是读书人心目中简直就是一种如同后世大明星的存在。至于皮肉交易,太下等了,也赚不了什么钱。说句难听的话,下等窑子里的妓女卖身卖一辈子的收入,未必比得上燕娘、云卿她们同士子们喝一杯茶说几句话。
正因为这种高级青楼的特殊性,对于里面清馆人的才艺要求非常严格。
弹琴唱曲肯定是要练的,精通音乐乃是首要素质。
可音乐这种东西,一首歌再好,听得多了,也审美疲劳了,而且还是几百年前的老歌。据后人研究,一首好的流行歌曲,从新鲜到入迷再到厌烦,只需要重复收听一百遍。
一百遍是个临界点。
也因为如此,唱新词,有一流的创作团队乃是高级清馆人成为花魁的决定因素。
“好大口气,难不成你也能作词,还能比龙明卿写得好?”小环看着苏木的样子,突然有些不顺眼了:“我算是明白了,你跑我们这里来,就是想说你比龙在强,自吹自擂,也不怕人笑话。龙明卿少年成名,他所做的诗词在江南人文鼎盛之地传唱一时。有人说,他将接任已经退出文坛的唐伯虎,成为江南第五大才子。依我看来,别说江南五大才子,这个龙公子搞不好,还会成为继七子之后的诗坛领袖。你什么人,也想在诗词上同龙在较一长短,除非你是七子中的一个。看你年纪如此之轻,不像是七子中人吧?”
“我不是七位前辈中的一个,对于七位前辈,苏木是久仰了的。不过,要胜龙在,我却是有几分把握的。”
“苏木,你叫苏木苏子乔?”小环突然叫出声来。
“正是我。”苏木没想到这小丫鬟的反应如此之大,心中有些奇怪。
小环突然发作了,抽出花瓶里的鸡毛掸子就朝苏木挥去:“原来是你这个败类,快走,快走,我家姑娘不愿意见你这种斯文败类!”
见小丫鬟行为如此出格,云卿皱了下眉头:“小环,不可无礼,咱们能如此没有规矩?”
小环咬牙切齿道:“姑娘你怎么忘记了,最近京城读书相公们中间不是正流传着一个笑话,说一个叫苏木苏子乔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本宋朝的孤本,将里面的一首宋词据为自己有,与龙明卿赛诗,沽名钓誉,最后被人揭穿,沦为士林笑柄。这人不就在我们面前?斯文败类,斯文败类,你这个骗子,行骗到我们头上来了,好大胆子!”
“啊,原来他就是苏子乔!”作为京城社交界的顶级明星,云卿自然知道这事,霍然站了起来,一脸的不敢置信。
“来人啦,来人啦!”小环愤怒地大叫起来。
一群打手飞快地跑了过来,问道:“小环姑娘,怎么了?”
“快,把这个骗子轰出去!”小环急道,然后又特意叮嘱了一句:“别对人说他是来见云卿姑娘的,否则传出去,姑娘的名生就毁了!”
云卿好歹也是前任花魁,如今正处于事业的低估。可人倒架子不能倒,见什么客人却是非常要紧的。如果让人知道她和苏木这个文坛巨骗相谈甚欢,档次一下子就低了下去,以后还怎么翻身?
听道她这么喊,苏木立即明白过来,这情形就好象后世界的国际巨星,因为事业不顺,去借了杜雷丝或者卫生巾的广告,跌份儿。
看到虎视眈眈的打手,苏木也是大为不快:这个龙在鸟人,真是把我给害苦了,我身上这个污名居然如此响亮。看来,不尽快将这个名声洗刷干净,将来也没办法在这个世界上混下去。可如果被人赶出楼去,今天岂不白来一趟?
第二百零五章 挥毫
“放开我!”就有打手要来抓自己的手,苏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毕竟是个有功名的秀才,那打手也有些惧怕,将手缩了回去。
小环还在喊:“快把这人轰出去!”
苏木一挥袖子,淡淡一笑:“原来是这事啊,我也不想做太多解释。士林所传言者,不过是以讹传讹,云卿姑娘又不是亲眼所见,居然也将谣言当真了?”
云卿其实对苏木还是非常要好感的,尤其是他先前说起茶道来显示出渊博的知识,和高雅的生活情趣,内心中,并不觉得此人乃是不堪的小人。
叹息一声:“苏公子,你还是走吧,我也累了,至于你那首《长相思》是不是剽窃,对我而言,又什么什么要紧?”
可表情中分明有些不屑和惋惜:如此风雅之人,怎么做此下作之行?
这表情虽然一闪而逝,却一丝不差地落到苏木眼里。
看来,今天不拿出点真本事来,还真要被人当成文抄夫和下流小人了。
我苏木今天来这里不就是想借云卿之口,洗刷掉我身上的污名吗?
好,就从这首《长相思》开始吧!
苏木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奔放肆意。
“不就是一曲《长相思》而已,别人说我抄袭宋词。苏木不屑辩解,区区一阕曲子词,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又何必废话?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云卿见苏木不肯离开,又说出这种话来,心中略微不快:这人也实在是太赖皮,无聊得紧,可惜了这副大好皮囊。
心中可惜,先前恢复的力气又消失不见,她有懒洋洋地坐在床上,将身子依在靠枕上面,恹恹道:“苏公子未免自大了些,先不说你那首《长相思》是不是抄袭,光那一句‘山一程,水一程’却是将那一缕乡愁和旅途劳顿写尽。这样词,即便是放在宋人之中,也是非常好的,又岂是举手就能写出来的。多说无益,公子请吧!”
“真没什么了不起啊,要再作一首却是容易。”苏木的笑容淡下去了,反显得有些腼腆:“下来之后,我想了想,又作了几首,感觉也是不错。”
笑完,又是一振衣袖,朗声念道:
“黛眉收,翠鬟流,恹损芳波一段愁。愁时梦未休。
山浮浮,水悠悠,欲问行云何处留。有人天际头。”
这是明朝崇祯年文学大家陈子龙的代表作。
一听到苏木这首词,云卿猛地直起身体,眼睛亮了:欲问行云何处停,欲问行人何处停……单此一句,大家风范尽显。
这首词虽然比起“山一程水一程”来说,还差了些浑然天成的韵味,可质量却属上乘,至少比起龙在那首要好许多。即便是同大名鼎鼎的七子的作品比起来,也不让分毫。
如云卿这种天皇巨星式的人物,诗词的鉴赏力比起常人来却要高上许多,自然知道这词的妙处。
士林传言,苏木上一首《长相思》乃是抄袭之作,这事别人如此说,她也姑且信了,因为那词正是宋人风格,以情以意境胜,却不是明人作得出来的。
可苏木这首却有着明显的今人风貌,显示出深厚的诗词功。
抄一首佳作或许有可能,可抄两首,且都是一流水准,却不是那么容易。
难道说,苏木是有真才世学的一流词人,而不是外间传言所说的斯文败类。
又想起苏木刚才说要助自己夺回花魁头衔,云卿突然心中一紧,隐约感觉到这是一次天大的机会。
“再来一首!”苏木又是一声大笑,继续吟道:
“爱也思,恨也思,思到天明泪点滴,倚窗独叹息!
怕分离,却分离,离去昨儿风向西,动情能几时?”
却是现代人的作品,又是另外一种风格另外一种韵味。
“你这人乱叫什么,出去,出去!”小环还在骂。
云卿却突然道:“好!”
“什么!”屋正乱着的众人都同时静了下来,转头疑惑地看着自家姑娘。
云卿已经坐直了身体,平静地看着苏木那张脸,眼睛里慢慢散发出光彩来:“我相信你。”
苏木微微点头。
云卿:“苏公子方才说要助我夺回花魁头衔,可有把握赢那龙明卿。”
“龙明卿?”苏木突然扑哧一笑,吟道:“寻章摘句老雕虫尔,只不过我朝高士大多以道德文章为重,这才使竖子成名。诗为心声,若在写作时一味在辞藻格式上下功夫,虽然乱花迷眼,却也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尸。”
他这一句话直接指出了龙在诗词的缺点,云卿一呆,在心理将龙在的几首所谓的佳作过了一遍,突然觉得这些诗词同苏木刚才所念的两首《长相思》相比,却少了一份动人的余韵,只需拨开他华丽的辞藻,就落出苍白寡淡的本质来。
云卿突然朝几个打手喝道:“你们出去,没事别来打搅。”
小环不满地叫了一声:“姑娘,不要上了这个骗子的当。”
“住口,不许这么诽谤苏公子。”云卿厉喝一声:“小环,拿笔墨来!”
“姑娘……”
小环满腹的委屈,她也不知道苏木刚才是怎么蛊惑了自家姑娘。她也听不明白这个骗子刚才所念的那一段诗词究竟有什么好处,她只不过是一个小丫鬟,又不识字。
不过,云卿的模样,好象很在意的样子。
一种警惕从心中升,小环气哼哼地走到案前,提起墨锭,撒气似地飞快地转了几圈,就扔到一边,冷眼旁观。
墨汁还淡,但苏木却不在意。
铺开一张上好的宣城竹纸,却见得纸里有暗金色的斑点浮动,竟是压制进去的金箔,单这一张纸,已价值三四钱银子,花魁的富有和体面光鲜可见一斑。
架上悬挂的笔照例是湘妃竹制成,有依稀泪痕,但笔毫却各不相同。有羊毫、兔毫、狼毫,甚至鼠须。可以根据个人的写字习惯,和字体大小风格选用。
苏木也没想到云卿如此讲究,看了看,就顺手摘下一管兔毫笔。
其实,就他最擅长的正大厚中的颜体字而言,狼毫笔最是适合,略微带硬度的狼毫可将字中的筋骨发挥到极处。
可今天要写的是词,而小环着丫头又故意将墨汁磨得很淡。若选狼毫笔,字体会显得干涩,不过圆润饱满。不如兔毫笔,能够吸饱足够的墨汁。
第二百零六章 难道苏木已经强过七子
将笔放在砚台里饱满地吃了一管,苏木也不迟疑,一落笔,就在纸上飞快地写了起来。
小环因为不识字,也不知道苏木这字和词的好坏,却见得苏木手下的字因为墨汁浓淡不均,显得深浅不一,如此一来,整个卷面就显得有些奇怪。
她因为看苏木不顺眼,又先入为主地觉得这人就是一个骗子,见此情形,心中冷笑:行骗行到我家姑娘头上来了,看看你写的这手字,真真是难看之极。嘿嘿,也就是口舌便给,真到手下见真章的时候,露怯了吧?
正得意间,云卿却“啊”一声低呼,禁不住走到苏木身边,低头看下去,目光中却是异彩连连。
“难道这字写得好?”小环心中疑惑,又看了一眼,苏木已经将第一行字写完,墨色还班驳灰暗,可却错落有致,整体看去却有一种古怪的画面感。
这感觉,有些像山水画儿。
小环也知道这阵子自家姑娘的日子很不好过,作为从小侍侯她长大的下人。云卿这些年从一个普通歌女变成大花魁,又从人生的颠峰跌落下来的冷暖起落,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当年,她进楼子的时候,因为笨,又因为长相不好,这才变成了云卿的丫头。可跟了姑娘这么多年,她对烟花行也是非常了解的。
作为一个顶级花魁,琴棋书画那是必须精通的,歌舞才艺也要达到一流,至少应该有一个秀才的水准。
可京城这么多楼子,这么多清馆人,才艺出众的人不知凡己,相貌才艺其实真要比也比不出个高低。
要想站在花魁的顶峰,拼的其实就是背后的诗词高手。只要有那么一两位高手,不断地推出新诗新词,才能维持你的名声不至跌落。
京城这种大地方乃是藏龙卧虎之地,能作诗作词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并不是随便写几首就能糊弄过去的,再怎么着,也得有七子或者准七子的水准,才能服众。
燕娘之所以能够从姑娘手头将花魁头衔夺了去,还不是因为她背后站在准七子水准,并有可能成为江南第五才子的龙在龙明卿。
以前,云卿姑娘因为和李梦阳交情不浅,每年都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两首诗词,可现在李大人却犯了事,被下在北镇抚司诏狱里去了。
没有了李梦阳的新诗新词,其七子中何景明又去了陕西,至于其他五人,要么不认识,要么老的老死的死,早已风流云散去。
如今的云卿姑娘可说是孤苦无依,只能一日日看着自己的老花魁的光环一点点褪色,直到变成一个平凡的歌姬。
然后默默地退出江湖,找个良人家嫁了,结婚生子。
等到老时,或许她会在某一天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
梦中,她吴带当风,口中吟唱着当世一流人物为她创作的隽永绝句翩翩起舞,满座衣冠胜雪,直欲乘风而去。
那,才是有意义的人生啊!
……
这阵子,小环明显地看到自家姑娘消沉下去,经常一个人靠在床头看着外面的秋光发呆,一整天也说不了几句话。
就连以前最喜欢的古琴也不弹了,秋千也不荡了,画儿也不画了。再看她的双眸,刻板木讷,就好象被人抽去了魂魄。
要知道,以前的云卿虽然看起来文静风雅。可在背地里却是一个活泼好动,精力旺盛之人。
小环见自家姑娘变成这个样子,心中也是一阵阵发疼。
可就在苏木写出这一行字的时候,她却突然看到云卿就好象是那刚被点睛的画中人,整个人都活了起来。
不但身体变得充满了活力,就连目光也是突然就亮得吓人。
小环猛吃了一惊,心中突然有个念头升起:“这个苏木,难道这词却是作得极好,好倒已经将那龙在的新作都压下去的地步?这……怎么可能?龙明卿可是江南唐伯虎的接班人,未来执诗坛牛耳的人啊!”
至于苏木究竟是不是骗子,这事且不去说。
就算他不是,还能胜得了龙明卿?
无论小环怎么想,也不会想到这上面去,毕竟,龙在这两年的名头实在太大,已经让人无发逼视了。就连宁王府,也许下重金,聘他入幕。
小环还是忘记了一点,如果苏木不是骗子,上次在通州都诗的时候赢了龙在一场,又该怎么说?
她现在只是担心:“即便苏木不抄袭,凭自己真本事作一首诗词出来,又哄得姑娘的欢心。如果姑娘真拿他的二流之作去与燕娘比试。如果再输,就再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可出乎小环意料之外,苏木飞快地将那首诗词写完,微微一笑将笔扔到一边,问:“云卿姑娘,可堪使?”时,自家姑娘却是身子一颤,满目都是迷乱。
待到苏木又问了一声,云卿猛地转头看着苏木,声音带着颤抖,目光更亮:“这……是你写给我的……”
再看看她的双颊,已微微透出一丝红润。同前几日的颓废灰败不同,这一刻的她已然容光焕发,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娇羞,还有的就是狂喜。
“自然。”苏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走到水壶之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满满地饮了。
小环还是有些担心,自家姑娘自己最清楚。云卿最最敬慕少年读书郎,而眼前这个苏木生得虽然普通,但不可否认他身上带着一种普通读书人所不具备的英气。
难道说姑娘……被他给迷惑住了。
“姑娘。”担心之下,小环又忍不住叫了一声。
云卿听到苏木的回答,脸上的狂喜再也遏制不住,连忙对几个打手喊道:“快,去将乐师请来,有新曲要排!”
“姑娘……”
“小环,快去取一百两银子来,给苏先生润笔。”
“啊!”小环这回是彻底地震惊了,在一般农户一年只有三四两年收入的这个时代,一百两已经是普通农民一辈子的入项了。
她记得两年前诗坛宗师李梦阳给云卿写了一首七言,楼子也不过送过去六十两润笔。
只不过,李大人雅量高致,不肯受。不得以,姑娘才买了等价的文房四宝送到李府,如此,李梦阳才接了。
现在云卿一出手就是一百两,难道说这个苏木的诗词已经好过了李大人,甚至是七子?
小环一脸惊骇的表情,呆呆地站在那里,再不能动弹。
第二百零七章 不要钱
“慢着。”苏木却突然拉住小环。
这下,云卿倒有些奇怪了。
一百两银子可不是什么小数目,看苏木的穿着打扮,甚为朴素,也不是富家公子,甚至比起一半来楼子里玩乐的读书人还要潦倒些,看着这么大一笔银子居然不动心,这人难道是传说中不爱钱财的高士?
不不不,应该不是这样的。
他今天巴巴儿地跑来见我,又写出这么精妙的一首诗词,究竟是为什么呢?
难道真如他所说,他上次在通州受了龙在的侮辱,想借此机会为自己正名?
但拿钱和为洗刷身上的污秽点并不冲突,一举两得,两全其美,又何乐而不为呢?
一连串问号从心底升旗,云卿却有些糊涂了。
她却不知道,其实苏木现在还是挺有钱的,身上还带着一百两银子和十两黄金,在京城也算是中下人家。
只不过,他觉得这钱并不属于自己,又不愿意用胡顺的钱,这才没有刻意打扮罢了,日常也就一套儒袍了事。
“不要润笔,又肯帮我这么大一个忙,难道是……”一个古怪的念头油然而升,云卿的脸更红了,就连头也低了下去。
青春慕少艾。
对于自己的姿色和才艺术,云卿还是非常有信心的。
实际上,在以前,多的是青年才子排着队来见她,为了就是倾述爱慕之情,以期获得她的青眼。
当时,云卿也当了真,为这些痴情书生而感动。
只不过,最近她失去了花魁头衔,往日间那些口口声声山盟海誓的书生们,却是一窝蜂跑去燕娘那里,重复着以前在云卿这里说过的话。
云卿如今已经将那些书生的嘴脸都看得透了,心也冷了。
恰如后世一句歌词说得好:你哭着对我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苏木今天如此热情地跑过来替自己作词,又不要任何好处……
想到这里,云卿一颗心都在颤。
又忍不住偷偷看了苏木一眼,越发地觉得此人气度不凡。
她低着头柔声道:“多谢苏公子高义。”
苏木却没发现云卿的异常,笑了笑,道:“真不要钱,苏某这次来见姑娘,乃是有一事相求。”
“来了,来了……”云卿声音开始颤抖起来,脸烫得厉害:“公子请讲。”
苏木道:“听说姑娘所在的万花楼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交规费给锦衣卫了,恰好负责甜水胡同的锦衣千户与我有旧,这次托到我这里。苏木只能厚着脸皮过来见姑娘,还请姑娘帮说说话,将规矩钱给缴了吧!”
“啊,就这?”
“恩,就这事。”苏木坦然地点了点头。
云卿突然有一种恼怒涌起:“你……”
可一看到苏木那清澈的眼神,心中的那丝怒气却是荡然无存。
她心中却有些羞愧:苏公子不为美色而动,乃是正人君子,我却是想多了,真真是羞煞人了!
苏木:“怎么,姑娘不愿意帮这个忙?”
云卿脸上的红色消退了,正色道:“也不是不能帮忙,只不过,云卿也就是一个清馆人,说出去的话,别人未必肯听。再说,这规矩钱以前原本是要交的。按照规矩,每月三百两,可东厂横插了一手,却不好办。”
苏木笑笑:“即如此,就不为难了,小生久闻姑娘大名,一直无缘见面。今日总算是了切了一桩心愿,已然没有遗憾,告辞。”
语气中竟然带着一股以后再不会过来的味道。
就一振衣袖,昂然朝屋外走去。
其实,苏木在迈步的时候,内心中还是有过犹豫。
请云卿话里的意思,好象是不愿意牵扯到东厂和锦衣卫的矛盾中去,毕竟她只不过一个青楼女子。
可苏木心中一动:虽说刚才替云卿作了一首好词,也能压那龙在一头。可以龙在的性格,肯定不会就此罢休。可以想象,他还会飞快地作一首新诗出来,试图挽回败局。而那龙在才华确实不错,如果没有我苏木,云卿一时也找不出一个能够于他比肩,甚至战而胜之的诗词好手。
这一点,以云卿的聪慧,定然能想透的。
所以,苏木在赌,赌云卿短时间内找不到一个七子级的高手进入她的创作团队,赌云卿对花魁头衔的渴望。
至于能否赌对,苏木倒没有什么可担心。
这次若是无法洗刷自己文抄公的污名,另外找机会就是了。
至于胡顺的事情,那是搂草打兔子,顺带的。成与不成,都无所谓。
眼见着苏木就好走出去,突然间,一种无比的惆怅浮上心头。云卿知道,只要苏木一跨出这道门槛,以后就不会进来的。
也就是说,这个带着一种刚健之风的读书人在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当中。
有的人来了,又走了,却不会在心中留下半点涟漪。
有的人来了,你却想将他永远地留住。
“苏公子,请留步。”云卿也不是那种不懂人事的小丫头,青楼风月,脱不了男女之情,比起同龄人她却要成熟许多。也不会忸忸怩怩做小儿女态,心中想什么,就要说什么。
苏木心中偷偷一笑,站住了,嘴角微微上翘,回头看着云卿,却不说话。
云卿柔柔道:“也不过三百两银子罢了,多大点事,至多再出一份给锦衣卫就是。”
确实,青楼就是销金窟,三百两银子,也就是云卿唱一首词,说几句话而已。
当初楼子里之所以将规矩钱都给了东厂,那是不想得罪宫你的太监们。现在,大不了再多出一份,两不得罪。
她是楼子里的招牌,说出来的话,别人也不敢反对。
否则真惹恼了她,跳槽去其他楼子,万花楼要想再培养一个花魁级的姑娘,需要耗费大量钱财不说,还得等上十年。风月场的竞争因人成事,也是残酷无比。只要她一走,万花楼在短时间内也恢复不了元气。
苏木心中也是一松,自己和龙在的交锋还没开始,就已经将胡顺的事情办妥。
第二百零八章 静待时机
办好了胡顺的事情,苏木也有些喜悦,倒不是因为这个准老丈人,实在是,如果不帮他顺利度过这关,胡莹那里须不好交代。
苏木;“如此,我就替胡副千户多谢姑娘了。”
表情已经恬淡,好像是事不关己。
“那么,还请问云卿姑娘,什么时候出手和那燕娘比试?”这才是苏木真正在意的。
这事情表面上看来好象只是云卿和燕娘的花魁之争,背后全是苏木和龙在之间的恩怨。只要赢了这一场比试,苏木自可洗刷掉抄袭的嫌疑,而且还有可能替代龙在成为青年一代的诗坛领袖。
“公子这事情尚有些说头,还请坐下说话。”
苏木点点头,又回到屋中。
这个时候,就有四个乐师走进屋来,喊了一声姑娘。
云卿将苏木的诗稿子递过去,满面春风地说:“这是苏公子专门为我写的新词,几位老先生且看看,可否谱上曲子来。”
几个乐师围上去,各自看了看,就有人说,这曲牌本有固定韵脚,若要谱新曲倒也容易,不知道姑娘什么时候要。
云卿:“最好现在就坐好,也好让苏木公子听听。毕竟这是公子的心血,未必要叫他满意。”
几个乐师同时点头,然后凑在一起商量起来。
苏木听到这话,倒有些好奇起来。作为一个现代人,又穿越到明朝,却不知道这古代的流行歌曲是如何产生的。在他看来,所谓的词,因为格式和韵律的关系,应该有固定的旋律才对。可听了乐师的话,他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原来,所谓的词牌,不过是给出一个韵脚和节奏,至于用什么旋律,你得自己重新谱。
否则,无论歌词是什么,你都用同样的曲子,有的时候也未免不太合适。
比如《念奴娇》这个词牌,若是用苏大胡子的“大江东去”自然要用铁板同琵琶,曲调也得铿锵有力。可如果用这种风格的曲子去唱李清照的“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宠柳娇花寒食近,种种恼人天气。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征鸿过尽,万千心事难寄。”就变成一种纯粹的恶搞了,等用萧管牙板,幽咽柔腔才能还原那酒醒后的百无聊赖的愁绪。
所以,根据作品的风格和文字韵味,重新谱曲却非常有必要,也是这次比试成败的关键。
“公子先前论茶说得深得我心,奴家一时手痒,且试上一试,不到之处,还请公子指点。”云卿微笑着,就按照苏木的烹茶手法制作起茶汤。
一边整治,一边柔声道:“至于苏公子刚才问起奴家什么时候和燕娘比试,此事却不可太草率,否则,却是可惜了你这首好词,暴殄天物可是要受天谴的。”
苏木隐约觉得这其中有所讲究:“愿闻其详。”
云卿缓缓道:“若就这么将公子的词作唱出去,知道的人也不多。奴家已经有一段日子没唱新诗新词,只怕外面的人已经将我忘记了。”
说到这里,她一脸的落寞:“总归要寻个合用的机会,在万人瞩目的地方亮相,才能尽人皆知。”
“却正是这个道理,倒是小生心急了。”苏木恍然大悟,别说在通讯不发达的明朝,即便是在信息爆炸的现代社会。一个明星要推出新作品,也得选择一个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务求将影响最大化,瞬间占领所有信息平台的头版。
“那么,姑娘觉得什么时机合适呢?”
“这事急不得。”云卿掩嘴轻笑:“还得等上一段日子,不过,公子放心,年底京城公卿大夫贵人们的家宴极多,有的是时机。且,乐师们编曲配乐,再到熟练,也需要时间。”
“对,对。”
很快,一杯子绿茶就递到苏木手中。
一尝试,分外香甜,比苏木自己还做得好。
那几个岳师很快地谱出了一个曲子,然后开始调弦对音。
一时间,屋子全是乱七八糟的丝弦声,吵得人头疼。
苏木顿时有些承受不了,欲告辞而去,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就耐心地又坐下来,同云卿说起话来。
好一个风雅的女子,谈吐非常不俗,又不像这个年代的读书人,专一在道德文章上纠缠。
作为一个风月行的清馆人,一身的本事都在诗词文字之美上面。
苏木大学时本就是教授古典文学的,对于国学的研究,更多着眼其文学性。同这个时代功利味十足的学问还真有些格格不入,老实说,很多时候同其他秀才们也不怎么谈得来。
这次纯粹的文学切磋,倒叫他来了谈兴,说着说着,一不小心将后世的观点也搬了过来,对今古诗词逐一评点。
这些后人的研究成果对云卿来说显得非常新鲜,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有意在苏木面前炫耀自己的才情,可说到后面,却只有苏木说话她听的份儿。
心中对苏木越发地佩服,一双眼睛也是越来越亮。
等到两开茶喝尽,一个时辰之后,那乱七八糟的音乐总算是清晰明澈起来,竟分外地动听。
仔细一琢磨,这曲子还真有点后世邓丽君歌曲的味道,一样软绵绵甜丝丝,浓得化不开,又中国风十足。
这个时候,苏木才大吃一惊。
这几个乐师能够在短时间能谱出一首新曲,还如此好听,显然是很了不起的。
苏木虽然不懂得音乐,可穿越到明朝之后,文人雅集免不了要请歌女助兴,听得多了,也不是那么外行。
就这几人的本事看来,比以前那些歌女乐师什么的,却强太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国家级,但准一流应该没任何问题的。
万花楼能够培养出云卿这样的花魁,可见底蕴非常之深。
听他们反复练习了几遍,苏木茶也喝通泰了,这才与云卿告别。
接下来这曲子可能还要修改几次,至于后面的配器以及唱腔该作何等变化,却不是苏木这种门外汉所能参与的。
总体看来,这歌曲还是很不错的。
等练得熟了,只差找个合适的时机推出,将那龙在的新词狠狠压服。
老实说,出了《万花楼》苏木还是有些担心,生怕胡莹正等在外面找自己的麻烦。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种情绪由何而来,总觉得自己来这里见云卿好象犯了见不得人的错误。
好在胡莹却不在,苏木长出了一口气,也不敢再去卫所见胡顺,叫了一辆马车径直回家去了。
出来了一个上午,肚子还真有些饿,正是吃饭时间,也不知道小蝶做好饭没有。
下了马车,刚进院子,苏木又下意识地朝龙在所住的院子看了一眼,那边有不少下人进进出出,估计龙在已经起床了。
苏木也不想见着龙在,正要回自己院子,突然间,有人一声大喊:“子乔,你可算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你听我讲,我最近只感觉四肢百骸有使不完的力气,举手投足,身体中的气脉用溪流一样转动不息,好生受用!”
这一声洪亮之极,显示出浑厚的中气,惊得屋顶那一群鸽子扑棱棱飞起。
苏木回头看去,暗叫了一声晦气。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久违了的朱大将军朱寿。
他身边也没带卫士,就刘太监一人。
苏木没好气地说:“原来是大将军啊,你那不是气脉流动,是幻觉。”
同时,朱厚照这一声大喊,已经惊动了龙在院子里的人。
第二百零九章 冤家路窄
苏木本以为自己去通州参加乡试,再回保定一趟,来回耽搁了快一个月,这姓朱的小子毕竟是个未成年小屁孩,新鲜劲过去了,再不会来这里纠缠。
却不想,他昨天才回北京,这小子今天就过来。
苏木大觉得头疼,其实以前朱寿来自己这里也就读读书,写写字,对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很枯燥的,这鸟人赶紧地送上门来,这不是找虐吗?
刚说完这句话,龙在就和一群家丁从院子里出来,身边正跟着一脸讨好的吴老二。
这群人估计是刚吃过午饭要出去应酬,尤其是那吴老二,更是满脸酒气,嘴上全是油光,显然这段时间跟着龙在很是得了不少好处。
一看到苏木,龙在一楞:“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了?”
若是别人碰到这事,定然非常尴尬。
可苏木却觉得没什么了不起,他是从吴家转租的房子。正常的经济行为,又不偷不抢,正大光明。
“我租了这里的屋啊,怎么龙公子还不知道?”苏木一脸平静地回答,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小院。
“什么……”龙在忍不住叫了一声,然后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转过头狠狠地盯着吴老二:“念祖,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了?”
吴念祖本是个厚脸皮,赔笑道:“明卿,前一阵子我不是手头紧吗,又遇着了事,就将自己的屋转租给了苏木。”
“你!”龙在大怒:“这是我龙家的屋子,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吴念祖面上的谄媚之色更浓,“明卿,那时候你不是在南京吗,我就算有意告之也找不到人。我那个时候不是遇到难处了吗,看在你我两家是世交的份上,这事就算了好不好?”
“谁跟你是世交,你这泼皮也配在我家公子面前人五人六?”立即就有一个龙家的家丁大声呵斥:“吴老二,我家公子喜欢清净,你弄个闲杂人等进来算什么,马上把人给我打发了。”
“是是是。”吴老二不住点头,然后转头朝苏木不住拱手:“苏公子,你看这事……要不我将这个月的房钱退还给你,再多赔点你好不好?”
大约是感觉自己以前做了亏心事对不起苏木,吴老二眼神闪烁,不敢同苏木直视。
苏木笑着摇了摇头,搬走,开玩笑?
他在礼部报名参加乡试的时候留的联络地址可是这样,如果现在搬走,将来中了举人,这喜报人家也不知道往哪里送。总不成事后要亲自跑一趟北直隶衙门,然后被学政官一通呵斥,被下一个品性不佳的按语?
看到吴老二在龙在身边跟哈巴狗一样,苏木心中突然有些替吴小姐父女难过。
吴小姐对自己的恩情自不用说,吴举人虽然脾气古怪,却也是个有风骨的读书人,怎么这个吴念祖如此不堪。
他以前虽然胡闹,却也仅仅停留在一个街头泼皮的程度,到现在却是人格丧尽,真真给吴家丢人了。
苏木:“老二,你也算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好好的人不做,怎么反投到龙在的门下?如果吴举人看到你现在这般模样,又会做何感想?”口气严厉起来。
听到苏木教训的口气,如果是在以前,这鸟人早就跳起来了。可他心中有鬼,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龙在见苏木教训起自己的首先,心中不快,眉头皱了起来。
身边有个家丁会意,厉声骂道:“原来你就是文抄夫苏木,你被我家少爷戳破了骗局不说,竟然还好意思住到咱们龙家来,还要不要脸?”
“文抄夫?”旁边正在看热闹的朱厚照一楞:“子乔的乃是天下第一人,不世出的宗师,怎么可能抄袭别人,有必要吗?”
他口中所说的不世出的宗师指的是苏木的武艺,至于苏木的学问文章,太子这人虽然不爱读书,可接触的都是一流大儒,那份眼力还是有的。
就连刘阁老对苏木所解的《大学》也是赞叹不已,这样的人物需要抄袭吗?
却不想,一句“宗师”刚一说出口,立即引得众人一通轰笑,就连龙在也笑得前伏后仰:“宗师,宗师,哈哈,若苏公子也能称宗师,这世上的大宗师也太不值钱了!”
朱厚照本是个二货,很认真地对龙在说;“怎么就不是了,子乔武艺高强,连我这个打遍京城无敌手的高手也在他手下甘拜下风,自愿拜在他的门下学那绝世武艺。你们笑得好没来头,知道什么叫浩然之气,知道什么叫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知道什么叫天之道损有余而补其不足,知道什么叫姹女婴儿吗?”
这一通乱七八糟地问,众人笑得更厉害,心中也是知道,这个十四五岁的小子定然是个痴汉。
这一阵笑笑得朱厚照莫名其妙,抓了抓头:“怎么了,本公子说得不对吗?”
满院子的讥讽惹恼了朱厚照身边的刘瑾。
在以前,为了讨好储君,无论太子做什么,刘公公都会投其之好,务必让他高高兴兴地。有的时候甚至比朱厚照还玩得胡闹,可这并不代表刘瑾和他一样是个糊涂之人。
刘公公不但不糊涂,还精得很,如何听不出别人都在嘲笑太子是个痴子。
主辱臣死,老公公立即发作起来,尖着嗓子大叫:“你们好大胆子敢笑我家少爷,做死吗?”
这一声鸭公嗓子如同刀子划过玻璃,激得人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个时候,所有的人这才发现刘瑾一把年纪了却是面白无须,脖子上也没有喉结,活生生一副太监相,顿时都安静下来。
这京城中的太监没有五千也有三千,身份也各自不同,谁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面容青白的公公是什么来头,别惹到不概惹的人才好。
龙在也意识到这一点,面色一边,拱手:“这位公公,敢问是可是那个管事牌子手下差遣?”
刘瑾得意地用挑衅的目光看了龙在一眼,咯咯笑着:“敢笑我家少爷,知道害怕了吧。实话告诉你,咱家也不是哪个管事牌子手下。”
第二百一十章 恨意满胸刘公公
这却是实话,刘瑾是太子的大伴,十几年前就做了朱厚照的保姆,确实不归属于宫中十三衙门中的任何一个。
龙在却想错了,听到刘瑾说不是十三衙门的人,松了一口气:“如此说来,公公就是王府里听差的了?”
除了皇宫有太监之外,王府中也有太监。当然王府和王府也各有不同,亲王府、藩王府的权势区别也大。像宁王这种亲王,跺一跺脚,天下自然要抖一抖,府中的内侍出来,在场面上也是说得上话的。至于如封地在平凉的安王,封地在韶州淮王,其权利连个知县都比不上,府里的太监出来,跟讨口子也没任何区别。
“也不是,怎么了?”刘瑾自执前途远大,虽然现在身份低微,却显得异常骄傲,只鼻子里哼了一声。
龙在毕竟是在宁王府的首席幕僚,又不是笨蛋,看刘瑾鼻子朝天的模样,心中更是码不实在了。这人既不是宫里的,又不是王府里的太监,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倒是糊涂了,忍不住看了吴老二一眼。
看这个太监和苏木很熟的样子,想来以前也经常过来,吴老二应该知道他们底细的。
吴老二忙跑到龙在身边,指着朱厚照和刘瑾,说:“明卿,这位少爷是个皇族。”
“皇族……”龙在抽了一口冷气,不过,听到吴老二接下来的话,他却笑了起来。
吴老二:“这位朱公子是个镇国将军,刘公公是他大伴。”
“哈哈,原来是个落魄皇族的大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龙在身边的家丁们都同时顿足。
更有人故意调戏刘瑾:“原来是刘公公,刚才得罪之处还请原谅则个,不要派人来抓我们啊!”
一个镇国将军,也不过是身上带着皇家的血统,其实就是个屁。这京城里姓朱的人可多了,只要不是紫禁城里的,其实混得都臭。又因为不能从事生产,靠着可怜巴巴的俸禄,有的人已经潦倒得三餐不继的地步。
对于皇家人,皇帝太子就不说了,如果是王爷,老百姓还是很畏惧尊敬的。
至于下面的镇国将军、镇国中尉,名头怪吓人的,有的时候却只是个笑话。
刘瑾没想到自己被人笑话成这样,气得顿时说不出话来;“你们,你们……你们好大胆子!”
听到吴老二说刘瑾不过是一个镇国将军的大伴,龙在放心了。
皇宫里一般都有三四千太监,每年还得选从进去不少。这么多太监又不是国家公务员,可以吃一辈子铁杆庄稼,等到年老体衰,必然会被淘汰出宫自生自灭。否则,只进不出,皇宫岂不变成一个超级养老院?
被淘汰出宫的太监们大多选择回乡养老,当然,也有人投身到别的皇族门下做人家的奴才,混口饭吃。也只有皇族才敢使用太监内侍侯,若是普通人,你就算在有钱有势也不行,那可是谋反啊!
想来这个刘伴就是这种情形。
龙在看老太监被气得直跳脚,好笑的同时心中又是一动:这不正是一个获取名声的好机会吗?
如今正是文官当政的时代,厂卫和太监被当成天生的小人不断被文臣们口诛笔伐。如果我龙在可以借这个由头好好折辱一下这个老太监,一个不畏权奸阉,正人君子的形象不就树立起来了?
他本就是个自视甚大,又喜欢出风头的人。这几年因为才名显著,更是骄傲到自我膨胀了,只觉得他龙在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名士,余者不过尔尔。
也因为有着这种性子,出乡试考场之后,他更是将自己的考卷刊印成书见人就发。
又不断给燕娘写新词,让世人都见识到自己在诗词上的才华。
到如今,他龙在在京城中也是大名鼎鼎了。
可谁会嫌自己名气大呢?
想到这里,龙在突然虎起了脸,指着刘瑾破口大骂:“阉贼!”
“什么!”刘瑾呆住了。
“阉贼!”龙在又骂了一声:“厂卫祸国,如今你却欺到我门上来了,视我士林无人邪?今日誓当扑杀此獠,正风气正人心,好让世人知道我读书种子的铮铮铁骨!”
这一句话说得义正词严,大有悲壮之感。
“好!”家丁们同时鼓掌:“少爷真乃大丈夫,无双国士也!”
刘瑾被龙在一口一个阉贼骂得面色铁青:“你骂谁是阉贼,反了,反了!”
朱厚照这个**青年却笑道:“人家骂你呢,你不就是阉贼吗?”
“少爷……”刘瑾被咽得说不出话来。
朱厚照又笑道:“还有,这个龙什么公子说要杀你,再向你挑战啊,如果是男子汉大丈夫,你就上前打他丫的。”
可怜刘瑾一把年纪,又看了看龙在身边如虎如狼的家丁,知道这么冲上去,明白摆着讨打。如果真的不管不顾打起来,只怕太子也免不了吃一顿拳头。
太子有几斤力气刘公公自然知道,什么京城第一,那是大家骗他的。
正矮了毒打被皇帝知道,他刘瑾肯定要被司礼监活活仗毙,徐灿徐公公的手可狠着呢!
刘瑾嗫嚅几声:“少爷,奴才又不是男人,自然不是什么男子汉。”
龙在等人一听,笑得直打跌。
刘瑾又尖叫起来:“不许笑,不许笑,再笑……龙在,如果将来你落到我手上,定诛你三族!”
这一声叫是如此悲愤,显然未来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已经将龙在恨到骨子里了。
龙在不屑地扫了他一眼,挺起胸膛,做悲壮模样:“吾誓言与你这个阉贼周旋到底,虽万死而不悔!”
“好!”家丁有是喝彩,连吴老二也讨好地鼓掌。
“诛你三族,诛你三族……”刘公公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嘴唇因为气恼颤个不停。胸口也因为接不上气,不住起伏。
看老刘被龙在捉弄成这样,苏木并不知道这个龙在今天得罪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狠毒角色,只觉得刘伴真是可怜,要说斗嘴,又如何是读书人对手。
再看朱寿这家伙,简直就是个二货,自己身边人被人欺负成那样,偏偏还看得兴致勃勃,惟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果然是个小孩子,不懂事,苏木叹息一声,拉了刘瑾一把:“刘伴,又不是女人,跟他逞什么口舌之利。真论起骂街,在街上任拉一个泼妇,也比这位龙公子强多了。”
“对对对,龙在,你就是个泼妇。”刘瑾连连说是,这也是他叫嚣了半天唯一逮着的反击机会。
龙在听到苏木将自己比拟成骂街泼妇,面上青气一闪。
其他几个家丁突然大喊:“大胆!”
“公子,下令吧,小人这就将住在咱们龙家的酸丁赶出门去!”
几个壮汉摩拳擦掌地逼上来,就要动手。
苏木心中一颤,自家本事自己最清楚,说什么天下第一,也就骗骗朱寿这小子。真动起手来,只怕连一个家丁都打不过。
难道我苏木今天要吃大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