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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弦断秋风     清国倾城之摄政王福晋txt下载     清国倾城之摄政王福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六节 聪明累

    面对儿子提出的这个问题,多尔衮无法回答。因为东海不但是那晚事件的知情者,甚至还是全程目睹者,对于一个虽然幼小却心智过人的孩子来说,目睹那样的惨状,实在是心灵上的莫大刺激。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这段时间来,东海对他虽然没有很明显的仇视之意,可那种疏远和惧怕的态度,却是不难现的。毕竟是个孩子,还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心里面想了什么很难藏得住。失去了从小玩到大的同胞兄弟,这种打击还是很大的。

    沉浸在悲伤中的多尔衮还能如何回答呢?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默然了。

    “阿玛,额娘是不是怪您杀了东青哥哥,所以生您的气,才走了?那额娘还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呢?儿子好想念额娘啊……”说着说着,东海又抹起了眼泪,呜呜地哭泣着。

    抱着儿子,感受着那小小身躯的颤抖,他的心都快要拧紧了,可他能怎样呢,一把年纪的人了总不能像小孩子一样想哭就哭的。他忍耐着悲戚的情绪,想着儿子的问题,是啊,熙贞还会回来吗?什么时候回来?似乎,他想到了答案。

    于是,他苦笑着对东海说道:“你额娘的确是生阿玛的气了,才走掉的。不过她不是不要你了,而是不想再见到我……只要我不在了,她肯定还会回来,继续照顾你,陪伴在你身边的。”

    听到这样的回答,东海有点喜悦,可还是有些不解,他睁大着明亮的眼睛,一头雾水地问道:“额娘真的还会回来?实在太好啦!只不过为什么非要您不在了。额娘才能回来呢?您要去哪里。要什么时候走,您不带着儿子走吗?”

    他沉默了一阵子,然后抚摸着儿子的小脑袋瓜,缓缓说道:“去哪里呢?去个很远地地方,不带你走……至于什么时候走,现在还不清楚。想来,应该不会太久之后吧。”

    “为什么一定要您走了额娘才肯回来呢?您和额娘难道不能和解?您不是经常教导儿子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儿子知道,您那天晚上是气昏了头,才失手了地,您不是真的想要东青哥哥死。哥哥临死前还说,他不怪您,叫额娘也不要怪您……您虽然犯了错,可若是诚心改正了。就还是个好人。额娘是个很心软很心善的人,肯定会原谅您的。”

    说着说着,东海蜷缩着身子钻进了父亲的怀抱,双手环着父亲那宽阔温暖的身躯,将满脸地泪水都蹭在他的衣襟上,“儿子既喜欢额娘,也喜欢阿玛。儿子要额娘和阿玛还像以前一样,和和睦睦的。儿子要额娘和阿玛都继续在儿子身边,儿子不许阿玛扔下儿子走掉……呜呜呜……您要真是走了。就算去再远的地方,儿子也要去把您找回来。儿子快要长大了。能骑马了,能走很远的路了。到时候,儿子就带上干粮骑着马,去草原去大漠,去关外去江南,一定要把您找回来……”

    尽管窗外骄阳似火,可多尔衮的心中,却凄冷如冰。贪生恶死。是人之本能。尤其是他这样手握权柄,幼子绕膝的人。每次想到这个,都免不了不甘心,不情愿。可不论他是多么的不甘心不情愿,也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的。大限到来之时,人人都逃不过宿命的安排。只可惜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却终究要面对昏惨惨灯将尽地结局,纵使机关算尽,纵使苦苦挣扎,又能如何?

    那一日,和她分别。纵然生死契阔,与子成说,也终究成了笑话;要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更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吧。他欠了她的,终究是不能还,也还不清。就让她恨他一辈子吧。

    只不过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要完成几件事情,免得给其他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虽然他现在表面上看起来还没什么,还能走能跑,能说能笑,和一个健康的人没有多大区别。可他很清楚自己的状况,说不定哪一天就突然地疯了,或者突然地死了。他答应了熙贞,要照顾好儿女,就一定要说到做到。他要立东海为储君,他要给东莪找个好男人嫁出去。安排好这些之后,也就轻松下来了。

    “别哭了,阿玛跟你商量个事儿,好不好?”他用粗糙的手指温柔地摩挲着儿子那满是泪痕的娇嫩小脸,说道。

    东海很努力地止住了抽噎,仰起头来问:“阿玛有什么话要跟儿子说?”

    “新修建好的乾清宫,是不是又大又漂亮,比武英殿好不好?你喜欢不喜欢?”

    “是啊,乾清宫有两个武英殿那么大,又崭新崭新地。天棚那么高,儿子站在地当中往上看,仰得脖子都酸了,也看不清上面那条盘龙究竟是什么模样。上朝的时候应该可以站几百个大臣吧,阿玛您要是和他们说话,是不是要用喊地,不然他们就听不清呢?”东海语调稚嫩,眼睛可爱地眨巴着,充满了童真。

    看着东海,他想起了当年,也是这么大的多铎。多铎孩提的时候,说话的语气和神情和现在的东海都是酷肖的。他记得天命七年时,八岁的多铎已经是个身份与年长贝勒们并列的和硕额真,是个高贵地主子了。而他只不过是个普通地阿哥,什么爵位都没有,不但没有去堂子去衙门的资格,甚至连新年之时朝拜父汗地机会都没有。第一次参与议政之后,多铎就穿着簇新的朝服朝他跑来,兴奋地和他讲着朝堂上的新鲜见闻,他羡慕极了,甚至还有些酸酸的嫉妒。那时候的多铎,虽然稚嫩,却已经是父汗刻意培养的一颗政治新星。如果父汗能多活几年,大金国汗王的宝座就是多铎的了。只可惜,父汗已经老了,实在等不到幼子长大地那一天了。

    他已经拿定了主意。于是对东海说道:“那么。你看到那里地宝座,是不是比武英殿的更大更华贵?你想不想上去坐着,每天早上钟声响过之后,你就坐在那个座位上面,让群臣一起呼着万岁万万岁呢?”

    东海有点没反应过来,懵懂地摇了摇头。小声道:“不想。”

    多尔衮诧异了,“嗯?为什么不想?”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那个宝座太漂亮了,比武英殿的还好。阿玛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当然要享受最好的东西,阿玛没有去坐那个座位,儿子怎么敢和阿玛抢着坐?”

    原来是这么个理由,多尔衮忍不住有点好笑,不过还挺欣慰的。

    东海继续说道:“再说了,那个大殿太大了,儿子就算用喊地说话。也怕下面的人听不清。儿子还是个小孩子,他们会听儿子的话才怪。”

    “你不用喊着说话,旁边自然有专门的太监帮你传话。至于年纪问题也不要紧,你早晚都会长大的嘛,等你到了十六七岁,大婚之后就可以亲自处理朝政了。在这之前你不用操心,只要一门心思好好学习就是了,阿玛会安排别人帮你处理朝政,等你长大了。再把朝政交到你手里。”他耐心地解释着。

    东海这下差不多明白了,“哦。那么这个人就是摄政王了?儿子听说,您当年也当过摄政王的,可后来,您还不是自己当了皇帝?”

    他听了这话,有点脸红。毕竟是童言无忌,别人都不敢提到的话题,小孩子却会毫无忌惮地说出来。是啊,当年身为摄政王的他终究是野心膨胀。篡夺了皇位。给后世留下了很坏的榜样,难怪东海会顾忌到这个。毕竟这个前车之鉴近得很。所以说,国有长君,社稷之福,他就准备着立东青当储君,这样就可以避免主幼臣壮,谋权篡位的恶劣事件生。可现在东青不在了,他只剩下了东海一个皇子,不立他,还能立谁呢?何况,他是个聪明伶俐,领悟力和思考能力都很强地孩子,多尔衮相信他长大之后也能当一个有道之君。

    “这个你不用害怕,因为帮你处理朝政的不是别人,而是你十五叔。你信不过别人,还能信不过你十五叔吗?”他微笑道。

    东海低头想了想,回答:“嗯,这样还好,十五叔是个好人,对儿子可亲,可疼爱儿子啦!儿子当然信得过他。可是……”

    “可是什么?”见儿子有些犹豫,他知道这是有什么要紧的话,于是催问道。

    “儿子知道十五叔是个忠心耿耿的人,肯定不会欺负儿子的,可十五叔自己也有自己的部下,自己的亲信啊。如果这些人为了升官财,就整天在他跟前游说呢?一个人两个人这样说没关系,要是很多人都这样说,难保……”后面的话,东海有点不敢说了,只是怯怯地看着父亲的反应。

    “你放心,你十五叔绝对不是一个耳根子软,可以被别人所左右地人。他的主意比阿玛还要正呢,肯定不会被谣言所动。这满朝宗室大臣,阿玛唯一真正信任地,就只有他了。”说到这里,他突然端正了神色,目光灼灼地望着儿子,郑重说道:“阿玛要你现在做个保证,不管到什么时候,不管你听到旁边人怎么议论怎么说,不管你看到了什么,你都要完完全全地信任你十五叔,不得胡乱猜疑,不得图谋加害,不得干涉他和你……你记住了吗?”

    头一次看到父亲这样庄重地和自己说话,东海愣了愣,之后马上点头,“嗯,阿玛的每一句教诲儿子都记住了,记在心里头了。儿子保证,绝对不敢违背阿玛的叮嘱,不敢对十五叔不好。”

    他略微放了心,却仍然加重了语气,“不但如此,你还要尊他,敬他,像儿子孝敬父亲一样,不得有一点悖逆一点恶意。”

    “儿子记住了,儿子保证……可是,阿玛,儿子不要十五叔做我阿玛,儿子只要您。您今天为什么和儿子说这些话,难道您真的要和额娘一样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去吗?儿子不要您走,儿子不能没有您……”说着,他又免不了着急起来,拉扯着父亲的衣襟,苦苦地请求着,生怕哪一天他一觉醒来,就再也看不到父亲了。

    多尔衮将他的一双小手握在掌中,微笑着说道:“你急什么呀,阿玛又不是立即要走,就是先和你交代交代罢了。不论在不在你身边,阿玛都会一直瞧着你的。你做了好事阿玛会高兴,你做了坏事阿玛会生气,和现在一样。”

    接着,他将东海抱了起来,走到窗前,指着窗外地辽阔天空说道:“这外面地世界,要比你现在看到的大很多,精彩许多。你地师傅教过你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阿玛打下来的江山,现在已经东到大海,南至岭南,西连天山,北至贝加尔湖。在这片土地上,有很多民族,有一万万之多的人口。你将来当了君主,统治这么大的一个帝国,是不是很值得骄傲呢?不论满人、汉人、回人、藏人、蒙古人、朝鲜人,都是你的子民,只要他们臣服和顺从于你,不怀叛逆之心,你就要好好地对待他们。你记住,只要你让他们有口饭吃,有个住的地方,不至于流离失所,他们就不会造反。”

    “嗯,记住了。”

    “太祖皇帝,也就是你的皇玛法曾经穷困潦倒,以十三副铠甲起兵,到了太宗皇帝的时候,我朝已经在辽东站稳脚跟,收服了朝鲜和蒙古。到了阿玛和你额其克手里时,才有了这么大的天下。这几十年来,宗中的兄弟子侄们风里来雨里去,鞍马劳顿、流尽血汗,才换来了今天的局面。这江山得来得非常不易,到了你手里,你一定要把它守得稳稳的,不能给别人夺了去,更不能把这份基业败坏掉。要怎样做一个好君主,你知道吗?”

    “儿子读过诸葛武侯的[出师表],里面说,要亲贤臣,远小人;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他欣慰地点了点头,“嗯,这个是最起码的。只不过要做到这个也不是容易的,要注意要警惕的还有很多,可阿玛已经来不及慢慢地教你了。将来,你就跟你十五叔慢慢学,让他教你这些做君主的知识。还有几条很要紧的,你要记牢。”

    “嗯,儿子听着呢。”

    “第一,不要妄自尊大,警惕四方夷狄,你只要稍微懒惰大意了,他们就会逐渐壮大起来,侵犯我朝;第二,待灭掉了郑成功等逆贼之后,就开放海禁,通埠通商,展水师防备倭寇;第三,不论满蒙汉军,都不要继续拘泥保守于骑射,要展和完备火器。将来的战场,必将是火器枪炮来主宰。不论是当年的成吉思汗,还是阿玛这两三代的人,只需骑**湛就可以纵横称霸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一百一十七节 公主初长成

    这些话对于一个刚刚九岁的孩童来说,实在有些深奥晦涩了,东海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根本没听懂,他疑惑地问道:“通埠是什么意思?郑成功是个很厉害的逆贼吗,阿玛怎么不赶快灭了他?还有,听说火铳的准头不如弓弩,射程也不够远,填塞的度且慢,骑兵更是没办法用它,为什么阿玛说它早晚会取代弓弩呢?”

    面对儿子渴望求知的目光,多尔衮只好详详细细地跟他解释了一番,最后说到了火器的问题:“弓弩已经用了几千年,可火器还是两三百年前才开始有的。刚开始的火炮只能射出实心的炮弹来,打得也不远,不过已经比原来用机关射巨石块的办法先进多了。到了几十年前,就从佛郎机国传来了红衣大炮,就是咱们现在用的那种最大的重炮,可以射出开花弹的,射程也长了许多,威力强大,攻城掠地少了它要多死很多人的。起初我朝没有,就吃过大亏;后来咱们照着模样仿制出来了,而且越铸越好,这才做到了攻城必克。你说说,这火炮是不是越来越厉害了?”

    东海想了想,点点头,“哦,儿子明白了,什么东西都会越来越好的,就像咱们住的房子,用的纸张一样,都是从很差,到被能工巧匠渐渐改良,就越来越好。这火器也是如此,照着火炮的例子,儿子猜想那火铳也会越来越厉害的,从只能在地上用到将来可以在马上用,射程、准头、填塞度也会越来越先进。所以早晚有一天,它和火炮一起都会取代弓弩的。如果敌人有了精良的火器,咱们没有,就是落后,就要挨打。是不是这样啊。阿玛?”

    他满意地拍了拍东海的小脑袋瓜,赞许道:“我的宝贝儿子就是聪明啊,一说就通,还挺有自己想法的。总之。你记住阿玛说地这几条,千万不能忘记,有些事情你现在不明白,将来慢慢地就会懂了,千万不要辜负了阿玛的期望。”

    听到父亲这样夸奖。东海自是兴奋得很,不过免不了也有些羞涩。“嗯,儿子记住了,记得牢牢的,肯定忘不了。”

    说了这么多话。他免不了有些疲惫,于是放下东海,“乖儿子。回去继续练字吧。要是到这个月底有了进步,阿玛去南苑的时候就带着你一起过去。”

    “真地?阿玛您月底就会去南苑,还能带着儿子?”东海眼里立即涌出喜悦的光芒来。

    他已经有整整一年没有去南苑了,那可真是个好玩的地方,有大片大片的森林,还有清澈甘甜的溪水,数不清地飞禽走兽,还有开了漫山的野花。每年春天。他都会被送到那里去避痘。可是由于去年夏天他出痘之后彻底痊愈,从此有了抵挡能力。再也不害怕天花了,所以今年四月份地时候东莪和其他宗室贵族的小孩子们都去了南苑,唯独他没有份去。每天孤单单地一个人上学下学,寂寞极了。

    “当然,眼下都六月了,一天比一天热,阿玛不喜欢燕京这种天气,所以暂时去南苑避避暑。你这段时间要是勤奋好学有进步,阿玛就带你去,否则就唯独把你一个留在这。”

    东海忙不迭地保证着,然后转身回去拿起笔来,认真刻苦地继续练习起来。

    六月三十日,南苑。

    东莪来到寿德宫,走过院子里的回廊,到了荷花池上的凉亭里。此时,她弟弟正和亲密玩伴岱岳趴在栏杆边用鱼饲料喂金鱼,而父亲正背对着她,倚栏而立,似乎在挺有兴致地旁观着。

    她顿时一个惊喜,“哎呀,阿玛,您什么时候来了,怎么没有一个告诉女儿知道地?”

    多尔衮转过身来,笑道:“就是不让奴才们先告诉你,怎么样,高兴吧?”

    “高兴,高兴,当然高兴了!”她根本顾不得行礼,就直接奔了过来一把抱住了父亲的腰身,“女儿都快三个月没见到阿玛了,您不声不响地就一下子来了,真是吓了女儿一大跳!您不知道吧,女儿这段时间格外地想念您……对了,女儿月初的时候派人给您送去地烟荷包,您收到了没有?”

    说着,她低头掀开他上身的马褂,看看腰间的配饰,免不了有点失望:“怎么,阿玛不喜欢吗,怎么没有带,是不是女儿绣得不好?”

    “你把这个荷包打开来瞧瞧。”

    她认得父亲现在佩戴的那个天青色的荷包是母亲绣的,已经有好几年了,免不了有点陈旧。她拉开荷包口,朝里面瞧了瞧,顿时乐了,“哈哈哈,我就猜阿玛不会不喜欢的,是不是既喜欢女儿绣的,又舍不得换下额娘绣地,索性把小地装在大的里面了。是女儿错怪阿玛了,阿玛别介意。”

    东海转过头来,蹦蹦跳跳地来到姐姐身边,拉扯着她地衣襟,“嘿嘿,你不知道,阿玛今年彻底戒烟了,所以这烟荷包怕是以后都用不上了,你算是白绣啦!”

    东莪松开抱着多尔衮的手,在东海胖乎乎的小脸蛋上轻捏了一把,故意装作嗔怪的模样:“哼,我就知道你不带说好听话的,只怕这热闹你是瞧不成了,你看,阿玛把它放在最喜欢的荷包里头,随身带着,还说阿玛不喜欢?管它用不用装烟丝的,只要阿玛喜欢就成了。”

    她已经十六岁了,容貌上继承了母亲,而身高上则继承了父亲。眼下,她已经出落成一个婷婷玉立,俊眉修眼,顾盼神飞的美貌女子了。

    多尔衮看着她和东海说话时候的一颦一笑,已经俨然有她母亲的影子了。他突然想起,哦,当年第一次见到熙贞时,她也是这个年纪,豆蔻年华,姿色无双。只不过东莪的个子比她当年高一些。而且没有她的妩媚之态,却有几分颇为英气的爽朗。这些年来被他一直娇惯着,难免有些蛮横,不过作为天之骄女。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听周围奴才们的说法,这一年多来,东莪渐渐懂事了,不再以欺负奴才和其他孩子为乐了,平时喜欢读书作画。偶尔也去学学骑射,更难得地是。女红有了很大的进步,能绣出像模像样的东西来了。莫非这真是长大了,开始收敛性子了?后来他仔细地打听打听,这才知道东莪为什么会这么快地转了性子。原来是有了心上人的缘故。女为悦己者容,这地确是个真理。

    只不过,这么漂亮的宝贝女儿他一直不舍得嫁出去。眼下都留到十六岁了,再拖延就成了老姑娘,不舍得也不行了。但是,他不会把女儿嫁得太远的,他知道这样熙贞会更加不舍得。

    “呵呵,不容易啊,这还是你从小到大第一次送东西给阿玛,一看就是很精心准备的。起码也要花半个月的时间吧?这么好地礼物。阿玛怎么会轻易疏忽了,当然要好好保护着。”说着。他抬手比量了一下,“啊,你最近长这么快,才几个月不见,好像又高出许多了,都快过阿玛肩膀了。”

    东莪仰起头来,满脸明媚的笑意,露出两个小巧地酒窝:“还不算高啊,现在还得仰着脸和阿玛说话,想再让阿玛用胡子扎脸,还得踮起脚来呢。”

    “怎么,你还打算长阿玛这样的个子?只怕你到时候要嫁不出去了,哪里有男人敢娶整天都要仰着脸才能和她说话的媳妇呢?弄得一点男人的自信都没有……”

    “嫁不出去有什么要紧地,女儿正好可以一直陪在阿玛您身边儿,只怕额娘到时候又唠叨,”说到这里东莪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呀,光顾着高兴去了,怎么没见额娘和您在一起?额娘没有来南苑吗?”

    见女儿问及此处,他免不了有些尴尬和伤感,不过他毕竟还是有准备的,皇后出宫的事情,他禁止任何人告诉东莪,免得她到时候追问起来,不好搪塞。“哦,这次没有任何妃嫔跟我一道过来,她大病初愈,身子还有点虚,所以要留在宫里继续休养着。等秋凉之后你回去,就看到她了。”

    东莪倒也没有再加怀疑,因为父亲很少会说谎骗她地。“原来是这样啊。不过女儿要写信给额娘,问问安,都好几个月没见了,她一定想念女儿了。”

    接着,她抬眼打量着父亲,忍不住问:“阿玛,女儿这次见您,怎么觉得你好像比以前瘦了些,气色也不如以前好了呢?这么热的天气,手也是凉冰冰的……”说着,她摸了摸他的手,有些担忧,“您是不是又忙着累着了,不注意身子,又折腾出毛病来了?”

    难得东莪主动这样温柔体贴一次,他有点惊讶,不过接下来就是莫大的欣慰了。女儿还真是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样,虽然嘴巴很甜,却未必是真的如何关切。眼下,她的关心的确是由衷流露地。当然,他不能让身边地任何一个亲人为他担心,于是轻描淡写地回答:“冬天时候吃的油腻,自然会胖些;夏天时候吃地清淡,瘦一点也正常。再说了,你上次见我时候才开春,衣裳穿得厚,免不了显胖的。”

    东莪仍然不信,因为父亲的精神虽然不错,可的确比以前清减了不少,有些憔悴之色。

    这时候,东海主动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阿玛不喜欢暑热的天气,紫禁城每天六七月份都热的要命,阿玛的身子不适应,难免欠安。不过这里凉爽,休养几天就好了。”

    多尔衮想不到东海这么懂得察言观色,能够及时出来为他解围,心中暗暗有点佩服。他像东海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东海这么聪明伶俐。

    东莪想想也是,也就不再追问,和多尔衮一起坐了下来。正好这里有刚刚送上来的冰镇西瓜,她拿起银叉,叉起一块来递给父亲,又分别给了东海和岱岳一块。两个小孩子懒得听他们在这里对话,接了西瓜就跑去凉亭玩耍去了。

    眼见着女儿的一举一动都比以前优雅了许多,他愈欣慰,也就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话题,现在他准备提一提了,“对了,你觉得班吉那小子怎么样,是不是个好男人?”

    “他?”东莪没想到父亲会突然提到班吉,一愣之后,脸上竟然有点烫了,她低了头,假装继续吃瓜,满不在乎地回答:“女儿和他从小玩到大,愣是没瞧出他哪里好来,白瞎长个大个子,憨得像头骆驼。不过这样也好,皮糙肉厚的,打也不知道疼,还挺高兴的,女儿小时候最喜欢用树枝儿打他了……咦?阿玛怎么突然想着问起他来了?”

    多尔衮一直注意着女儿的神色变化,虽然细微了些,然而欲盖弥彰,他还是可以一眼瞧出的,心里就更加有数了。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哦,没什么大事,就是他阿玛派人捎信来说,他今年都快十七了,早就到了该成亲的时候,想托我给他指婚,娶个既聪明又漂亮的格格当媳妇。”

    “哦。”东莪听了之后,头更加低了,声音轻微得好似蚊鸣。

    “班吉毕竟是亲王世子,不能给配身份太低的福晋,起码也要是个郡主级别的。阿玛琢磨来琢磨去,觉得你十二伯家的五格格不错,太宗皇帝最小的公主金福格格今年十三岁了,也挺合适的。究竟选哪个才好,现在还没确定呢……”

    她突然急了,“哪个都不合适!”

    多尔衮差点笑出声来,不过他还是按捺住了,故意装作诧异的模样,“嗯?怎么,你觉得她们哪里不好,哪里配不上他?”

    “哪里都……”东莪一着急差点说错话了,赶忙改口:“五格格有喜欢的人了,女儿知道的,您可不能拆散了他俩。至于金福格格,去年的时候您不是跟额娘说,打算把她嫁给平西王的世子吴应熊吗,怎么现在又反悔了?”

    “哦,阿玛岁数大了,记性不比以前好了,要不是你提醒恐怕还真忘记了……不过这也没关系,既然公主和郡主都没有合适的,那么降低点标准,郡君,县君级别的也可以。过十二岁还没有许配给人家的,在郡王和贝勒这些宗室里,还有那么五六个,那就让阿玛琢磨琢磨,仔细挑挑……”他装模作样地沉吟着。

    她忍了好一阵子,也不见父亲说话,终于忍不住了,小声道:“依女儿看来,哪个都不好,您不用再琢磨了。”

    “哦?这么说来,他只有打光棍儿的份了?”

第一百一十八节 一岁一枯荣

    “当然不行……女儿的意思是,咱们大清尚未许配的公主,也不光她一个,您好像还忘记了一个呢……”她硬着头皮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句话微若蚊鸣。说完之后,她已经是两颊绯红,恨不得立即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多尔衮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没想到,从小到大一直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小魔王,居然也有如此害羞如此胆怯的时候。果然,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别看班吉表面上憨厚老实,每每都当那个被欺负的,可真说要降伏住这个小魔王,还真非他莫属了。其实多尔衮找东莪来这里之前,已经召见过班吉了,他一眼就瞧见了班吉腰间挂着的烟荷包,和东莪送给他的那只一模一样。看来,这礼物是一式两份,一个给父亲,一个给恋人。这种小儿女的情分,哪怕只是不起眼的细节,他也瞧在眼里,记在心头。既然郎有情妾有意,既然青梅竹马、心意相通,那么不妨就成全了吧。

    “这么说来,你对那个傻骆驼还挺感兴趣的?”

    “那骆驼虽然傻,不过老实巴交的从不花心,还挺知道疼人的。”小声说完之后,她立即把脸捂了起来,果然,已经害臊到滚烫了。

    “这么害羞干嘛,有了喜欢的人是好事情啊,说明你长大了,要去找可以给你遮风挡雨,保护你一辈子的男人了。男人不一定非要多么聪明多么强大,只要他能一门心思地对你好。体贴你,爱护你,不叫你遭受任何危险,不叫你受一丁点伤害,就足够了……你看看,这是什么。”说着,他从靴子里摸出一件东西来。

    东莪很好奇,也就顾不得羞涩了,放下手来瞧了瞧。只见父亲手里多出一把蒙古小刀来。这小刀做工极精致,乳白色的牛角刀柄,白银镶边,刀鞘不长却雕刻精美,上面嵌了一颗耀眼地红宝石。拿在手里很小巧,不像是男人佩戴的。“这是……”

    “你来这之前,阿玛已经见过班吉了,这刀就是他要送给你的,我就代他转交了。”说着,他将小刀递给东莪。

    “原来阿玛早就知道了。故意戏弄女儿的。”她一诧,立即反应过来了,想到刚才被耍得好窘,还白白那么紧张,忍不住嗔怪道,“您这么狡猾,还真像狐狸,女儿还以为您真的要把别人嫁给他呢。”

    眼看着她要接过刀去,多尔衮还是有意停顿了一下,“呃。你可想好了,这刀虽是他送的,可要不要的,你要考虑好了才行,可别再反悔啊。”

    蒙古人的习俗,女人送给男人烟荷包是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君子堂)而男人送女人牛角小刀则是求婚地信物。如果女人接了,就表示同意嫁给他了。所以这是个很庄重的礼物,万万不能马虎对待的。

    东莪虽然不很清楚这个习俗,可是看父亲的眼神和态度,就已经猜测到这究竟包含着什么样的意义。她和班吉不是普通平民,只要两人互相喜欢就可以不在乎别的了。他们的婚姻意味着政治上的更深一层连系,绝对不能轻率为之。可既然班吉要送她的礼物是托父亲转交的,这就说明了父亲已经认可了他们之间地关系。同意让班吉当女婿了。

    想到这里。她的眼睛里立即闪耀出喜悦的光芒来,然后起身跪地。双手接过小刀,郑重道:“阿玛放心,女儿早已考虑好了,绝不反悔。”

    他点了点头,用欣慰的目光注视着女儿:“嗯,这样好,不愧是我的好女儿,既果断又有主见,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反悔班吉是个好孩子,不会亏待你的,阿玛对他很放心。人这一辈子,能碰到真心对自己好的不容易,你可要好好地珍惜,将来和他好好地过日子,可别再像小时候一样刁蛮任性了。”

    “阿玛放心吧,女儿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不懂事,只知道让您和额娘操心的坏孩子了。”她实在是喜出望外,对父亲格外地感激:“女儿多谢阿玛成全,您对女儿实在是太好了,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才好啊!”

    “你和他好好过日子,早点生出个外孙来给阿玛抱,就是最好的报答了,比空说嘴强多了。”他微笑着说道。

    父亲地眼里隐隐有些不舍和感慨的情愫,她自然看得出来,喜悦之余,免不了也有些内疚,“女儿记住了……阿玛,女儿不想很快就嫁出去,想再在您身边多待一两年,多陪陪您。这么多年来,女儿一直蛮横任性,从来都不替您和额娘着想,从来都不让您省心,现在想想真是后悔。所以,女儿还是再陪阿玛一两年吧,不着急嫁人。”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抚摸着东莪的丝,细细地打量着,“这时间过得还真快,感觉你在阿玛怀里撒娇就像昨天的事情,这一转眼,你都快成大人,成别人家的媳妇了。就像一粒小种子埋到土里,浇水,施肥,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每天都期望着,看着它一点点芽长大,结了花骨朵,眼看着就要开花了,却不得不送给别人……还真是,不舍得啊。||不过你都十六岁了,不能再拖了,早晚也要嫁,不如就安排在今年年底吧。”

    “年底?太急了吧,女儿还不想这么快就离开阿玛。”“不急,这个月就订下亲事,让吴克善在那边准备好聘礼,等到年底时候他好入京来出席你们的婚宴。反正班吉就算成了亲也不可能立即回科尔沁去,还得继续住在京城,你就不用跟着他到蒙古那个偏远地方去过苦日子了。叫他阿玛掏银子。给你们在京城弄个宽敞地大宅子住着,规格绝对不能低了。”

    “哦,要是这样地话倒也不错,女儿不想这么早就远远地嫁出去,和他一起留在京城最好,这样女儿就可以经常回宫里去给您和额娘请安,还跟以前一样。”想到暂时不用受分离之苦,东莪总算是轻松起来,不像刚才那么难过了。

    望着女儿满心欢喜地模样。他真不敢想,如果她知道了母亲被撵出宫,哥哥被杀的消息,将会如何反应。到时候,恐怕就是视若仇敌了吧。建立在谎言和欺骗上的快乐,能维持多久呢?只怕一到秋天,她回宫之后,纸包不住火,他终究还是做不了她心目中永久的慈父。时。多铎来了南苑。在走向宫院的小径上,一片枯黄了的梧桐叶乘着西风飘落下来,静静地躺在石板路上。他知道这只不过是个开始,接下来会有更多的枯叶掉落,铺满大地,落叶归根。一岁一枯荣,这是亘古不变地生命循环。

    室内隐隐有点苦涩地药味,多尔衮倚靠着床头坐着,膝头盖了条薄被,周围站了几个笔帖式。正在给他读奏折上地内容。一段时间不见,他地气色更差了,脸色苍白,疲惫而憔悴。多铎瞧在眼里,心头很不是个滋味。

    见到他来了,众人立即给他行礼。多尔衮示意他坐下。然后让笔帖式继续读奏折给他听。听过之后。他这才接过折子,用蘸了朱砂的笔在上面写下批文。尽管他有些虚弱,可提笔写字的时候还是一丝不苟,端端正正的。好在剩下的奏折并不算多,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总算处理得差不多了。

    在最后一本折子上批示的时候,他突然捂了嘴剧烈地咳嗽起来,手里的笔也颤抖着无法继续书写。只好放下笔把折子推开去。免得弄污了纸张。多铎赶忙上前帮他拍抚着后背,好一阵子。方才停歇住。

    喘息了片刻,他对不知所措的众人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

    他们归整好了奏折之后,这才6续地退下了。

    多铎这才现,他的掌心里赫然有夹杂着泡沫地血,星星点点,殷红刺目。“啊,你这是……”

    “没什么,就是这几天老毛病又犯了,你又不是头一天知道。”说着,他用帕子擦了擦手,丢到了几案旁边一个颇为隐蔽的地方。

    多铎忍不住上前去翻看,果然,那里还有两三条同样的帕子,他的心顿时揪了起来:“你这次都病得这么厉害了,怎么还不知道好好休息呢?再这样下去,我怕你真撑不住了!”

    他倒好似不怎么在意,轻描淡写地回答:“你看我整天坐在这里,不出去跑不出去跳的,怎么就不叫休息了呢?在这边不用每天早期上朝,就是批点奏折,见见有要务的臣工罢了,累不着的。”说着,他将那本还没有批完的折子取来,继续在上面写着,边写边说:“就是最近头晕目眩的,看字也困难了,只好让别人念来听着。不过这样也好,省了不少力气。”

    多铎本想劝劝他的,可是多铎很清楚他地脾气,固执得很,就算劝也没用,只得默然了。

    很快,最后一本折子也批完了,他放下笔伸了个懒腰,转头望着多铎,笑道:“你别担心,太医说我这病看起来吓人,其实也没有多大凶险,一时半刻不会有事的,说不定再过几天就好起来了。”

    “你每次都这样,说得轻巧,我看你从来就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你现在怎么样了,能下床吗?”

    “下床倒是没什么问题,走路也可以,就是不能站时间长了。时间一长,腿就浮肿,好几天都下不去,所以太医就让我尽量躺着。可这两天来,只要一平躺就胸口闷,喘气很困难,坐起来就立即好了。没办法,我只好不论白天晚上的都这样坐着,你瞧瞧我这样,是不是挺傻的?”多尔衮自嘲道。

    “你不会就一直这样坐着吧,累不累啊?”

    “当然累,好在侧身半躺着也行,就是时不时地咳嗽,好歹喘气倒是没问题。正好你来了,陪我到外头溜达溜达,我都好几天没出门了,闷都闷坏了。”说着,他就掀开被子,撑着床沿下了地。

    多铎赶忙扶住哥哥,劝道:“还是别出去了,现在外头有点凉,万一再感了风寒,可就更麻烦了。”

    多尔衮拨开他的手,自己穿了靴子,加了件外衣,满不在乎地说道:“都说了,没啥大事儿,老老实实地喝几副药,很快就能好起来地。走吧,咱们出去转转。”

    多铎无奈,只好跟着他出门了。一路上,他默然无语。说实话,夏天时候因为那件事情,他着实很恼火,甚至是痛恨着地。可是随着时间的推延,好像心头的火气也稍稍降了些,眼下看到哥哥这般病弱模样,他实在恨不起来了,只有满心担忧,满心害怕。他真的不希望事实如那天晚上太医告诉他的一样,哥哥这病恐怕没什么起色了,剩下的只不过是时间多少的问题。

    怀着深深的悲哀,他觉得脚步格外地沉重,就像走在无边无际地黑夜当中,看不到半点曙光来临地希望。

    到了荷塘边的一株垂柳树旁,两人倚靠着粗大地树身,并肩坐了下来。阳光照耀下,一池秋水波光荡漾,泛着温柔的涟漪,西风吹拂着片片荷叶,哗哗作响,仿佛掀起了层层松涛。此情此景,落在他的眼里,却变成了一种无法言语的凄凉。

    “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也曾经像现在这样,坐在大柳树下边看荷花吗?”多尔衮似乎心情很好,他眯缝着眼睛,欣赏着眼前的荷塘秋色。

    “当然记得。那是刚刚到辽阳的时候,我第一次看到池塘里开满了荷花,就拉着你过去看。当时是个夏天,咱们坐在树荫下头,风吹在身上很舒服,我靠在树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后来还是你把我抱回去的。半路上下了雨,你就脱了外套给我挡雨,自己淋了个透湿……”

    说着说着,他的记忆闸门依次打开,多年前的情景如潮水般奔涌而出和哥哥在一起时候的记忆,大多都是温馨的,友爱的。那时候,两人还是无忧无虑的少年,他们眼里,天空湛蓝,湖水碧绿,云朵洁白,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

    “是啊,难得你还记得那么清楚,这一转眼,大半辈子就这么过去了,过得还真是快。”多尔衮微笑着,淡淡地说道:“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又回到小时候了,和你一起,在叶赫山下的草原上骑马。奇怪的是,你总是跑在我前头,我怎么努力也追不上你。一着急,就醒来了。然后我就琢磨着,哦,咱们好些年没有赛马过了,估计我的骑术比你逊色了许多,所以才做了这么个梦,算是提了个醒。”

    “梦是反着来的,我也好久没有畅快淋漓地在草原上纵马奔驰了,说不定还不如你呢。”

    “不比试怎么知道?你不会是看我现在精神头不好,就故意说好听话哄我高兴吧?等我这次病好了,入冬的时候咱们就去口外狩猎,好好比试比试,如何?”

第一百一十九节 岁岁常相见

    听他说到“入冬”二字,多铎突然觉得自己的右眼皮跳了一下,这是很不祥的预兆。很快,他想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了,因为初夏时候太医曾经对他说过,哥哥的病已经很严重了,不但不能生气或者抑郁悲伤,更不能剧烈运动,要细心调养才能暂时保全。否则,恐怕连这个冬天都过不了……

    忍不住地,他脱口而出,“你都这般境地了,还要出去打猎,不要命了?”

    对于他的突然失态,多尔衮诧异了一下,神色有点复杂。不过这只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情,他很快就恢复了柔和的笑容,“瞧你急的,是不是你自知骑术退步了,及不上我,怕输了丢面子,所以就阻止我去啊?”接着,他用嘲弄的目光在多铎身上打量着,“你老是跟我抱怨说主持议政很辛苦,和汉臣们唧唧歪歪,勾心斗角的太累,可我怎么不见你瘦,反而见你福呢?你呀,要是再这样胖下去,恐怕出门要两匹马轮流着才能驮动你了。”

    多铎没好气地说道:“少笑话我,人到中年哪有不福的,你看看满朝大臣哪有不挺肚子的。倒是你,从不知的爱惜自己身体,瘦得跟个稻草人似的,再这样下去,冬天时候口外那么大的风,不把你吹跑了才怪。到时候,叫我上哪找你去?”

    “你小看我了啦,你看那些壮得像牛犊的人说倒下就倒下了,我这样病病歪歪的人却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别看我瘦,可我有力气,不信的话,咱俩现在就掰手腕试试?”

    “嘁!”多铎把脸扭到一边,懒得看他。

    “怎么,瞧不起我?还是嫌掰手腕太小孩子气?那好,咱们就来个大人的比试,布库,如何?”说着。多尔衮还真的站了起来,做出了一个标准的邀战姿势。

    他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就你还想摔得过我?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年纪比你大,个子比你高,技巧也比你好,怎么就没可能赢呢?起来,咱们这就较量较量,都十多年没有比试了。记得上一次布库,你可是输给了我的。怎么,你不想赢回来?”相比于先前在室内,现在站在阳光下地多尔衮。看上去是神采奕奕的,连脸色也没有那么苍白了,眼睛里更是盈动着兴奋和跃跃欲试的光芒,让他几乎忘记了他还是个病人。

    他终于站起来了,可很快又犹豫了,“你不会是来真的吧,你可悠着点,别闪了腰。”

    “呵呵。我又不是老头子,哪那么容易受伤啊。你尽管来,要是故意让着我。不肯出全力,我可要不高兴了。”

    他本不想真的和哥哥比试的,可看到哥哥难得这么有兴致,陪他玩玩,满足满足他争强好胜的心理,也算是排解郁闷的一种方式,还是不要拒绝了。待会儿自己收敛着力气,别伤着他就行了。于是。他就点头答应了。

    既然要比试。当然要一本正经,像模像样的。可不能马虎敷衍。两人各自脱了外衣扔在草地上,往相反方向退了几十步,拉开了一段合适地距离。然后,以蒙古人特有的小步跑,模仿雄鹰地动作,跳着鹰舞,腰胸稍直,两臂上下摆动,做出雄鹰展翅的姿态,象鹰一样威武地跳跃着接近。到了即将接触的时候,停住脚步拉开架势。

    布库一般都是一跤定胜负,只要一方把另外一方摔倒在地,就算赢了。这个标准是上身着地。由于多年都没有比试了,他们对于彼此地技巧都很生疏了,所以并不急于出手,先互相试探着向前进攻,一经接触,又马上分开,绕着***密切地注视着对方,以便寻找对方的破绽和更为有利的进攻时机。

    经过了最初的试探之后,两人又一下子扭斗在了一起,各自使出踢、挑、挂、揿、闪、腾、挪等各种技巧。突然间,多铎瞄准了多尔衮的一个空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腰带,猛一用力,就将他抡了起来,大吼着旋转了几圈,想转得他失去平衡时,再集中力气把他摔倒。

    多铎的力气显然占据了上风,只要这招得手,胜负立判。要是按照以前,布库之时必然有一大群观众在旁边鼓劲喝彩,场面热闹得很,也更能激出比试双方的好胜心,这样更有意思。多铎也免不了怀念这样地气氛,可是想到多尔衮马上就要输得很难看了,为了避免他丢面子,还是没人看到最好。

    因此他也不再拖延,就把多尔衮向地下一掼,接着,一条腿就伸了过去,使出一招“下绊”,想要一力就将多尔衮摔倒在地。

    没想到多尔衮虽然落了下风,可不但没有乱了方寸,反而脚一落地就宛如脚下生根一般,稳稳地站定了,轻巧地躲过了他的下绊,紧接着一手抓住他的肩膀,也使出同样地招数。多铎本以为自己一定能轻松获胜,不免有些松懈,加之刚才举起他抡转时候耗费了不少体力,不但没有把多尔衮转晕,却把自己转的筋疲力尽,此刻被多尔衮猛地用脚一绊,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就失了平衡摔倒在地。

    “好!”这时候,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几声喝彩。

    两人不约而同地吃惊,转头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几个本已经探出来的脑袋又缩了回去,消失在几棵大树后面。原来是这里的侍卫们一直在多尔衮看不到的地方暗暗地跟随保护,保持着听不到他们对话的距离,可他们摔跤的一幕还是落入了众侍卫地眼里。由于皇帝和王爷地布库比试实在是难得一见,就忍不住偷偷地观看了。看到精彩处,就情不自禁地叫喊出来。

    圆满获胜的多尔衮抚掌而笑,“哈哈哈……怎么样,我没骗你吧,就说我还厉害得很呢,你就是不相信!”说着,不等多铎爬起来,他就仰面躺了下来,扭头朝多铎笑道:“你以为你力气多大。居然那样玩我,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还真当我是孱头了。”

    多铎本想着收敛点力气,让多尔衮赢地,可是两人真正交手的时候,他免不了上来了好胜心,就一时忘记相让,使出全力了。没想到他使出全力也没能摔倒多尔衮,反而被多尔衮制服了。真是有够郁闷的。更难堪的是,整个过程还被那些侍卫瞧去了。真是丢脸啊。

    “呃,本想着你那么瘦,肯定轻飘飘的。我就耍耍花活,好赢得更漂亮。没想到你个子和块头还在那里,举在手里还真够沉的,我又多转了几圈,把力气都用光了,否则哪那么容易让你赢啊!瞧你美地,哼哼。”

    “不服气?那咱们就再来一回……咳咳咳……”多尔衮刚刚说到一半,就咳嗽起来。立即撑着身子坐起。继续咳嗽了一阵,才勉强按捺住。

    他免不了后悔刚才答应比试了,这布库还是很耗费体力的。怎么能轻易和哥哥玩这个呢?他坐起身来,扶住了哥哥,忧心忡忡地问:“怎么,你累着了?”

    多尔衮手按着胸口,蹙了眉头,表情有些痛苦。过了一会儿,这才缓过劲来,低声道:“没啥。就是刚才被你转了几圈有点头晕。忘记了不能平躺,就一下子这样了……没事。现在就好了。”

    多铎沉默了片刻,用很认真的语气劝说道:“哥,你身体确实不好就别逞能了,我和你从小一起穿开裆裤长大,你究竟是个什么性子我还能不知道吗?你一贯争强好胜,极要面子,万事都不愿输了别人,一辈子都这样,多累啊。你要真是为了嫂子,还有孩子们着想,就好好歇歇,好好休养吧。别再劳心费力了,你再这样,我真看不下去了。”

    他愣了愣,朝多铎看了一眼,却并没有任何回答。

    多铎只好继续劝说:“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比我强多了。可聪明未必就是件好事,只怕机关算尽反误了性命。不聪明的人,倒是糊里糊涂地过一辈子,快活着呢。你看你,这几十年来,又几天真正快活的日子?你好好休养着,要是能看着孩子长大,看着嫂子回心转意回来找你,多好啊,干吗非要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呢?你管着这么大的国家,要光是操心哪里操得过来,不如往宽处想想,就躲躲懒,千万别亏待了自个儿。”

    他的目光渐渐有点涣散,很茫然,等多铎讲完了,他这才慢慢地回过神来,也不知道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多铎:“熙贞……还能回来找我吗?”

    多铎语塞了,他知道她虽然恨着哥哥,可如果完全没有了情,恐怕连恨都懒得了,剩下的应该是漠不关心,或者厌恶了吧。他忽然想到,也许哥哥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甚至偶尔癫狂,成了个半疯子,恐怕也是因为和她这些年来地几次矛盾冲突有关。他本来就是个多疑敏感的人,什么事情都喜欢藏着掖着,不肯坦率地说出来,久而久之也就把自己逼到了死胡同,难免会自怨自艾,认为别人都对不起他,或者他对不起别人。他虽然把嫂子撵走了,可毕竟是违心所为,心里一万个不舍,却不敢找她回来。心病是无法用药医治地,再这样下去,恐怕就真的无法收拾了。

    想着想着,他突然决定了一件事情。决定了,就立即要去做,不能犹豫不能拖延。“哥,我下个月要告个长一点的假。”

    “嗯?告假?为什么,要多久?”

    “一个来月吧,十月初大概就能回来了。”多铎估算着,回答道。

    多尔衮突然想到了什么,凝了神望着他,“你要去哪里?”

    他笑道:“当然是去该去地地方,具体哪里,不用你管。”

    多尔衮思忖了一阵子,缓缓道:“算了,不要去了,去了又能怎样?只怕是……再说朝中事务很多,东莪的婚事也要你来张罗,她十一月份就要出嫁了,恐怕你一去一回就赶不及筹备了。”

    多铎正想着以什么理由能让哥哥准他休假,突然注意到旁边的草丛中有一朵小小的野花,嫩黄嫩黄的,在周遭的一片碧绿中显得格外娇艳。他随手折了下来,递到多尔衮手中,说道:“我要是一定要去的话,就算是你不给我假,恐怕也拦不住我。这朵花有很多花瓣,你猜是单数还是双数?没猜中的话就准了我吧。”

    弟弟居然能想到这样地占卜方式,倒是蛮有趣的,多尔衮想了想,回答:“我猜是单。”说罢,就一片一片地开始扯落花瓣,“单、双,单、双……”到了最后,却剩下两片,

    他笑了,将那株只剩下花蕊和两片花瓣的野花从多尔衮地手中取了过来,悠闲地摆弄着,“看来,这就是天意了,你就算是违了心想要单,老天照样给你个双。现在闲着无聊,我给你唱个江南小曲儿吧。”

    多尔衮诧异了,不过也免不了好奇,“你还会唱江南小调?我可听不懂吴音。”

    “还是当年在江宁时候学的,听不懂不要紧,我用官话唱给你听。”说罢,多铎就清了清喉咙,唱了起来,“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虽然这是吴曲,适合妙龄女子手执牙板,婉婉转转地,低声吟唱。可多铎很有唱戏的功底,这小调唱出来不但不走样,还别有一番风韵。他默默地听着,之后,缓缓地拍了拍手,感慨:“词好,曲子好,唱得也好。”

    他想起了去年这个时候,熙贞给他填的那长相思,他还能一字不差地记得:“滦水流,御水流,流到武英拱桥头,月明下西楼。情惶惶,意惶惶,惶恐他年瓦结霜,羡煞燕成

    那时候,他们是何等恩爱,可她为什么还要“惶恐”呢?他一直以为他是个强有力的男人,是个能永远庇护她,给她以温暖,给她以安全的人。可是,他终究还是不明白她的心思,不明白她究竟要什么。既然错了,那么就要承担沉重的代价,就如他现在这样,孤孤单单,凄凄清清,没有任何希望地活着。他虽然想她回来,但她应该拒绝回来,何况他根本没有脸面再面对她了。

    “不要去,这样对谁都没意思。”

    “呵,你拦得住我?你小看我地决心了。”

    “怎么拦不住,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扣下,不准你走出这里,看你怎么去。”

    他笑得春光灿烂,回答却很坚决:“不信,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打断我地腿,毕竟我爬不了那么远。”

第一百二十节 神秘的偷情

    多铎从南苑回到京城的王府之后,吩咐几个奴才给他收拾行李准备行装,又让阿思海去安排人手,准备第二天和他启程远行。等到安排得差不多了,他这才回后院,准备用了晚膳之后早点睡觉,明天一大早好启程,也就没有找女人到他房里来伺候饮食休息。

    没想到穿过一个跨院的时候,正好听到影壁后头传来了伯奇福晋说话的声音,他本来并没有在意,只不过听到那个声音显然是在训斥着谁,于是他不由得停住脚步,侧耳听了听。

    “这等事情也是你们可以随便议论的?整天吃饱饭没事干就知道说别家是非,什么人家的事情都敢信口胡诌,再下次让我听见,或者这个事情再传给更多的人知道,小心我掌你们的嘴!”

    “福晋教训得是,奴婢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长点记性就好,都老老实实地回去,该干嘛干嘛去。”

    “是。”

    很快,两个年轻女子低着头从影壁后面转了出来,她们并非普通侍女,而是随各自的主子进府的滕妾(注:古代大户人家的嫡女出嫁,一般以庶出姐妹为陪嫁丫头。这种陪嫁丫头到了男主人家之后同样可以侍寝,但是没有名分,属于低级小妾)。见到多铎站在这里,想必已经听到刚才的对话了,俱是一惊,赶忙给他请安。

    伯奇福晋在里面听到了声音。也赶忙出来,矮身行礼,“奴婢请王爷地安。”

    多铎“嗯”了一声。摆手示意那两个小妾出去,等她们走后,这才招呼伯奇陪他进去用晚膳。

    “我明天要出趟远门,府里的事情你仔细打点着,别出什么纰漏。”饭桌上,他对伯奇说道。

    她倒也不奇怪,因为多铎并不一直在京城,偶尔到外地去办差。个把月就能回来。“您要去哪里,多长时间能回来?”

    “去江南。一往一返的,最快也要一个来月,大概十月上旬或者中旬就能回来。我不在府里地时候,你替我好好约束着那些女人,不要让她们掺合别家的是非,给她们找点事儿干。十一月份长公主即将出嫁,单等我回来现筹备肯定来不及了,我已经安排了礼部的人去办了,你也要勤去瞧着点。至于贺礼之类的,你就帮我准备着吧。”

    “王爷放心好了,奴婢会仔细照做的,还望您办差顺利,早点回来。”

    “嗯。”

    吃过晚饭之后,她见多铎没有留她侍寝的意思,心里难免有些犯嘀咕.多铎把她这种不自然的神色瞧在眼里,当然明白她在想什么,于是伸手将她拉到跟前在她的脸颊上亲吻一下,拍了拍她那白皙丰润地手,笑道你别多心,不是我没兴趣,而是明早就要出,我怕和你在一起折腾久了怪累的,耽搁了明天起身.毕竟我不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比不得原来那么龙精虎猛,要是你待会儿一要再要的,我怎么吃得消?

    伯奇见他原来没有嫌弃自己的意思,心情也就好了点,只不过他态度有点暧昧,她自然不能继续当个中规中矩的闷葫芦,也就跟着打趣着说道:奴婢还以为是自己人老珠黄,王爷都没有兴致碰奴婢了呢,只怕您刚才说的不过是借口罢了.

    她虽然徐娘半老,不过由于保养得体,还是别有一番成熟风韵的.虽然身材丰腴,却没有任何赘肉,腰肢还和一般的二八少女一样纤细,而饱满挺拔的胸脯更是充满了神秘地诱惑.说着话的时候,她距离多铎很近,身上一种淡淡的体香隐隐地散出来,嗅在鼻子里,着实能勾起男人在某些方面的遐想.

    眼见着丈夫的眼睛里渐渐涌起了**,她就顺水推舟,继续道:前两天虽然天气有点转凉可今晚又闷热起来,莫不是秋老虎来了?瞧您,都开始冒汗了,要不奴婢吩咐下去,给您沐浴更衣

    他面带笑意,颔道:还是你最好,最会疼我,知道我想干什么这样吧,那些奴才们粗手粗脚的我不喜欢,你就留下来侍候我洗澡吧.

    好.

    虽然人在浴桶里,可他的手一点也不老实,时不时地摸摸她的手,摸得高兴了就拉到近前来亲一亲,啧啧,你的手还真是香,瞧着就欢喜,闻着更是诱人,真想咬一口.

    您这动手动脚的,奴婢怎么好好给您洗澡?您要是因为这个怪罪了,奴婢找谁说理去?

    当然是找我了,来,让我瞧瞧,你这身香味儿是哪里来地,里面还有没有更香的地方说着,他就得寸进尺,把手伸到她的胸前,轻轻地捏了捏,然后很娴熟地解开了旁边的盘扣.

    一番**过后,精疲力尽地两人躺在床上,享受着满足之后的惬意.沉寂了一阵子之后,多铎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先前我回来的时候,看你在训斥人,她俩在说谁家的是非,让你这么恼火

    伯奇没想到丈夫会突然想起来问这个,就有点犹豫,这个

    不方便说?那就不说了.

    多铎越是表现为不在意,其实就是越在意,这一个性格上的特性,她很清楚,只好照实回答道:奴婢说了,您不要生气,只当她们是吃饱了没事干,乱嚼舌根子罢了奴婢听到她们议论说大阿哥的福晋不守妇道,在外头偷汉子.他闻言一愣,不过马上轻蔑地嗤笑一声,妇人长舌,果然如此.

    他虽然不怎么熟悉阿茹娜地为人,可既然是哥哥和嫂子一起选中的媳妇,又是出身贵族地女人,年纪轻轻地怎么会这么快就懂得**?要说是这几个月来独守空房耐不住寂寞,也不至于,他很清楚这种十四五岁的女人还没有这么容易就空虚难耐地.多半是妇人间的闲话,颠倒黑白,恶意诋毁.

    奴婢也觉得不可信,多半是她们妒忌大阿哥的福晋年轻貌美出身显贵,才故意造谣的,奴婢已经训斥过她们了,她们应该不敢再传播出去了吧.

    多铎本来并不相信的,可是事关东青,他免不了格外地挂心些.虽然这个侄儿已经不在了,他的媳妇年纪轻轻地自然不能守寡一辈子,总归要在几年之后改嫁的.可如果传言不完全是空**来风的话,那么阿茹娜在他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和别的男人通奸,实在是不可容忍的恶劣行径.想到这里,他的神色就渐渐凝重了.

    那她们具体怎么说了,有什么证据,谁看到了?奸夫是什么人?

    伯奇回答:奸夫是谁倒是没有看到,就是她们俩下午逛街的时候,看到大阿哥的福晋乔装成普通民妇,只带了几个便衣的侍从,悄悄地出了内城,行踪有些诡异.她们觉得事情不对劲儿,就跟踪在后头,一路跟到外城一个挺僻静地地方,就见福晋进了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几个侍从都留在外头守卫.她们不敢进去探察究竟,等了好长时间也不见福晋出来,她们只好走了.

    他皱起了眉头,感到事态似乎有点严重了,如果完全是捕风捉影,也不至于说得这么详细,难道真有什么?你可知道,福晋有没有什么亲戚之类的住在外城的?

    按照当初进关之后的分配,满人和蒙古人都住在内城,汉人全部被驱赶到外城,阿茹娜又不认识汉人,怎么可能去外城走亲访友?她又不可能给什么蒙古奸细提供情报,就算真的如此,也不用她亲自出动,这样容易暴露.这样看来,事情的确有些不对头.

    这个倒是没有听说过,按说,蒙古人不住外城的.

    多铎这次没有说话,思忖了片刻,立即擦干了身换上衣服,掀开帘子到外厅里,吩咐门口的奴才找来那两个知情的小妾.

    两个女人吓得花容变色,以为多铎要惩处她们,没想到惩处没有,倒是一番很详细地盘问.她们在多铎面前哪里敢说半句谎话,也就一股脑地把所见所闻都讲述出来.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吩咐道来人哪,去把阿思海找来!

    没多久,阿思海就匆忙地赶到了,见屋里还有两个小妾在,有些纳闷,问道:主子有什么吩咐?

    你这就去准备准备,带上三五个人手,等到天亮开了城门就到外城去办个差事.

    敢问主子,具体办什么差事,到哪里办?

    我会叫知道地方的人带你们过去的.到了那里,先探察探察里面住地是什么人.如果不方便探察,就索性破门进去,把里面的人抓起来.不管什么人在里头,不管什么人出来阻挠都不要管.如果抓到的是什么重要人物,就暂时软禁着等我吩咐;如果是无关紧要的小虾米,就悄悄地做掉,弄干净点,千万别把事情传扬出去

    因为临时出了这么个事情,所以打乱了多铎原本定好了的日程,他也就没有一大早就出,而是在王府里等候消息.在等待的时间里,他的心情很是复杂,伤心与愤怒交织,让他很是烦躁.

    东青是他很器重很信任的侄儿,他相信东青这样有才华有本事地人将来继承了皇位必然能当个好皇帝,大清地江山社稷自然能在他的手里日益稳固,走向辉煌.可东青地死实在令他猝不及防,实在不能接受.尤其是看到哥哥因为失手杀了儿子而一直沉浸在愧疚和痛悔之中,落得眼下这般凄凉境地,他就更是难受了.现在想到侄儿尸骨未寒,侄媳妇就在外头开始偷汉子了,这事情纸包不住火,一旦属实,迟早要爆出来,到时候给哥哥的打击必然是更加沉重的.他真害怕哥哥那样的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不能再承受住这样的刺激,从而彻底崩溃.

    因此,他必须要立即查清楚事实,将灾难扼杀在萌芽之中.

    从早上到晌午,一直到中午日头渐渐移到了正中,温暖地照耀着大地,他已经在廊下不记得踱了多少个来回了.终于,有个侍卫匆匆地赶来,见到了他立即打千行礼.

    阿思海还没回来?你是跟他一道去的?

    回主子的话,奴才是跟着长史大人一起去了外城,只不过差事没办好,只有奴才一个回来了.侍卫气喘吁吁地回答,到了地方,奴才们没敢直接进去,先按照您吩咐的在外头仔细探察了一番,还询问了周围居住的百姓可他们都说不知道里头具体住的是什么人,就是晚上的时候偶尔见到有一些年轻人在里面进出,或者在巷口巡逻,好像很警惕地防备着什么,估计里面住了什么有来头的人.

    奴才爬到墙头看了看,里面倒是一个人影也不见,等了好一阵子也没有动静,估摸着可能那个大人物已经离开了,所以没有人驻守.跟长史大人禀报了之后大人安排奴才一个人躲在外面,他带着其余四个侍卫一起进去了.奴才在外头听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动静传出来,大门倒是被关紧了.等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见他们出来,奴才估计里面应该有什么厉害的人,把他们几个都扣住了,只好赶紧回来给主子报信.

    竟有此事?多铎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难道是个什么宗室王公之类的在那里弄了个秘密的别院以便偷情?当年在盛京的时候他就曾经有过这样的院子,还曾经误把嫂子弄去过刚刚想到这里,他赶忙把思路转了回来.只怕那人认识阿思海,别因为怕他泄密,就把他给灭了口.阿思海可是他的重要亲信,可一定要保住.

    无奈之下,他只得亲自出马走一趟了.

第一百二十一节 如此“奸夫”

    事不宜迟,若等他去晚了,可就连黄花菜都凉了。于是,他立即简装出门,带了几十名王府护军出了内城。他没有多带人手,一是怕动静弄得太大被外人知道;二是晓得就算对方来头再大,也大不过他,谁敢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豫亲王动手?

    出了内城,他一路纵马疾驰,一路心神不定地琢磨着,这个色胆包天的家伙究竟能是谁呢?如果到了王公贝勒这个位置的人,多半年岁都不小了,如果不是品貌过人的,阿茹娜怎么会看中,还主动出城来与之私会?他越想越是恼火,若是待会儿能够来得及赶上,他肯定要那个奸夫好看。

    也只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多铎就匆忙赶到了一个幽静的巷子口,在那个带路的侍卫指引下,很快找到了那个大门紧闭的小院。他当然不会冒冒失失地直接闯进去,而是叫随从们包围了院子,对里面喊话,叫里面的人主动出来,否则就要动武了。

    好一阵子里面也没有任何动静,几个翻墙察看过的侍卫过来向他报告:“主子,奴才看院子里没有任何动静,不知道人是不是都躲在屋子里,咱们要不要直接进去?”

    他沉吟片刻,然后招招手,一名侍卫立即上前听令,他低声吩咐了几句。侍卫领命,转身朝胡同里的其他几个住户门口走去。里面的人早已成了惊弓之鸟。哪里敢给他开门。不过这也难不倒他,一声招呼,众人一起上阵。很轻松地破门而入了。里面传来了惊惶地叫喊声,还有妇人孩子的哭泣声,过了一阵子,侍卫出来回禀道:“主子,里面的人说,就在咱们来之前,这个院子里地人已经走掉了。这一前一后也就相差了一炷香的功夫,恰好没和咱们迎头撞见。”

    这可真是不巧。不过多铎仍然吩咐众人撞开院门,进了这座神秘的小院。很快,就在堂屋里现了几个被捆成粽子塞了嘴巴的侍卫,都是鼻青脸肿的,一看就是经过搏斗之后不敌而被捉住的。松绑之后,几人灰头土脸地跪地向多铎请罪。

    “好啦,本王都听说了,毕竟是寡不敌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懒得怪罪他们,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这里究竟是些什么人。有没有你们认识的?”

    由于被塞嘴巴弄得口干舌燥,喉咙干涩,阿思海缓了缓气,这才勉强回答:“回主子地话,都是奴才认识的……”可他却没有急着说这些人是谁,而是瞧了瞧多铎的左右。

    多铎知道事态严重,不能给太多的人知道,也就挥挥手,周围的人立即很识趣地推出门外,远远地候着去了。“好了。现在没人了,你说吧。”

    “回主子的话,奴才进院看看没人,就直接进屋了。没想到屋里人不少。奴才不敌,就被捉了起来。奴才抬头一看都认识,有在皇上跟前当差的明珠,有大阿哥的福晋,还有,还有……”说到这里,他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连说话都不连贯了。

    阿茹娜在这里不奇怪。他早已知道。可是明珠竟然会在这里,就着实令他大吃一惊了。皇帝跟前的人怎么会“护送”大阿哥地福晋在这里偷情?看来这不是偷情那么简单了。至于什么奸细接头之类的嫌疑更可以完全排除了。那么。还有什么极其厉害的人物,以至于让阿思海吓成这样?总归该不是皇帝吧?想到这里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失笑了。虽说公公来扒儿媳的灰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可他哥哥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不过,哥哥是绝对不会干出这样的龌龊事情的。

    “到底是谁,至于嘛,吓成这样?”他很好奇。

    尽管屋子里并不闷热,可阿思海的额头上已经沁出汗珠来了,他也不敢抬手擦拭,而是心有余悸地回答道:“真是活见鬼了,奴才看到的是大阿哥。”

    “大阿哥?!”多铎立即目瞪口呆了,怎么可能,东青都死了好几个月了,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你没看花眼吧,怎么可能是大阿哥?”

    “回主子的话,奴才也怀疑是不是自个儿眼花了,可奴才后来仔细地看了个真切,真地是大阿哥,他还和奴才说话了呢。”

    多铎呆愣了片刻,一下子坐到椅子上,实在是不敢置信,他瞪大了眼睛,问:“你不会是鬼迷心窍了吧,怎么可能?”

    “奴才就算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欺骗主子啊,主子若是不信,就问问他们几个,看看是不是奴才在撒谎。”

    多铎向来不信鬼神,他认为眼下只有两个可能,一个就是几个部下们看花了眼,一个就是真如阿思海所说,东青没死,还好端端地出现了。这怎么可能?哥哥不是说过,亲手杀了他的吗?不但没有救治,还给连夜扔到乱坟岗上去了。多尔衮杀人的本领他是深有见识的,向来都是一刀毙命不留活口地,即使精神状态不正常的时候,手下的动作也不会含糊。难道东青真这么命大,没有伤到要害,又活过来了?

    顺着这个思路向下想,他突然记起那天晚上他进宫去找多尔衮询问东青下落时,多尔衮神色恍惚地看着双手,反复地念叨着,“我没找到他,没找到他……”当时他光顾着愤怒去了,竟然忘记了这一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没有找到尸体,怎么就能断定东青已经死了呢?多尔衮是关心则乱,于是糊涂了,自己怎么也跟他一块糊涂了?

    想到这里,他猛地站立起来,追问道:“果真是他地话。他跟你说什么了?”

    见王爷有点相信了,阿思海就照实回答:“回主子的话,大阿哥没有说别的。奴才自然不敢多问。他就是让奴才暂时在这里呆着,免得很快泄露了他地行踪给您。他还让奴才捎句话给您,说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回宫去了,希望您也不要勉强他,更不要告知皇上。”

    “这么说来,大阿哥如何死里逃生,如何出现在这里,接下来如何打算。具体要去哪里,你就是一无所知了?”

    “主子说的是,这些事情奴才就不知道了。”

    多铎沉吟片刻,拿定了主意,“对了,你瞧他现在身体如何?能不能骑马?”

    “人是比以前瘦了点,脸色也没有以前好,不过说话倒是中气十足地,看起来已经康健了。毕竟是年轻人,恢复得快。”

    “那好。你立即骑快马去南苑,将此事禀报给皇上知晓。注意,不要惊动任何人,只告诉给皇上,而且还要当面禀报,不要托其他人。”多铎着重叮嘱道。

    “。”

    事不宜迟,他估计东青既然泄露了行藏,必然不会再在京城内呆下去,那么他打算去哪里呢?现在他身处外城,再派人去找步兵统领何洛会封锁外城地各处城门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立即派人分头出城去追赶。当然,及时通知多尔衮也是极为重要地。要知道这个消息对于多尔衮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分配完毕之后,他也亲自带了一路人马出城去追赶。凭着直觉,他走了京城外城的西南角,广安门。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他出了城门,沿着宽阔地官道一路朝西南追赶而去。

    一路策马疾驰,很快就出了京城的地界,进入了丰台境内。这里西边是重兵驻守的丰台大营,东边就是南苑。他忍不住有点踌躇。这里是很危险很容易暴露的地方,东青会走这条路出京吗?不过。也许他真的会这样选择,毕竟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容易被人忽略,从而安全起来。

    果然,在追赶了大约四五十里之后,快要抵达小清河畔时,前方远远地瞧见了一行人马。他心中一喜,于是催马加追赶上去,一面追赶,一面高声呼喊着,“是侄儿吗?我是你十五叔,快停下,快停下!”

    这一次他的直觉是正确的,前面的人马果然闻声之后停住了。过了一阵子,一人一骑调转了方向,朝他这边观望着,好久,才问道:“十五叔,别来无恙?”

    真的是东青!

    他心下大喜,那一瞬间几乎激动得难以自抑了,他根本顾不得长辈地矜持,径直催马上前,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啊,真的是你,叔叔没看错吧?”说话间,已经翻身下马,冲上前去。

    东青也赶忙下马,还没等他从容行礼,就被多铎一把抱住了,用喜悦异常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没错,没错,真的是我的好侄儿,你竟然好好的,叔叔真是高兴啊!”

    虽然多铎只是他的叔父,可对他却比多尔衮强很多,所以眼下劫后重逢,他也免不得有些感慨和激动。于是他任由多铎抱着,丝毫没有拒绝和冷漠,“侄儿本不想惊动叔父的,可没想到还是被您现了行踪,只好不告而别。没想到您这么快就追来了,侄儿若再避而不见,就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多铎激动了好一阵子,这才醒过神来,在他身上猛拍几下,见他没有任何吃痛的表情,知道他应该是痊愈了,总算是稍稍地放下心来。“你这么慌慌张张地躲着叔叔干吗?难不成把叔叔当了外人?你这一次死里逃生,怎么就不派人告诉我,这偷偷摸摸地算个什么事儿?现在还想跑,我看你还能不能跑得了!”

    东青有点犯难,踌躇片刻,只好说了实话,“侄儿怎敢把您当成外人?这天底下除了额娘,也只有您待侄儿最好了,侄儿本不该瞒着您的。可是……您和我阿玛关系那么好,若是知道侄儿逃得一条性命,还不立即告诉他?如此考虑,侄儿只好隐瞒着您了。”

    他注意着东青说话时候地神情,提到多尔衮的时候,眼神虽然有些复杂,但是却没有他预料中的仇恨或者厌恶之情。如此,他略略地松了口气,也许他努力一下,真能挽留住东青呢。

    面对他询问的眼神,东青不等他一一问询,就把这几个月来地经历跟他详细地叙述了一遍。

    原来那天晚上东青受了重伤失血太多就昏迷过去,醒来时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算是在鬼门关转悠了一圈又回来了。听救了他的人说,是皇帝命令他们把他扔到乱坟岗上去的。半路上颠簸得厉害,折腾到了痛处,他就迷迷糊糊地哼哼了几声,被几个侍卫听到了。伸手一摸,身上渐渐回暖了,知道他没死,就赶忙把他找了个地方安置下来,同时又连夜找大夫来急救。一检查,虽然伤在胸口上,却恰好避开了心脏,只是穿透了肺叶,还有救。一番折腾之后,他果然命大,昏迷了两天就苏醒过来,捡回一条性命。这时候,明珠闻讯赶来探望他,跟他说了那一晚上的情形,他就决定再不回去,先留在京城秘密地养伤,等身体恢复了就离开。

    既然准备离开,以后再也不回京城了,他想起新婚没多久就分离了的妻子,他肯定不能带她走,这样会暴露行藏,但毕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实在说不过去。所以他昨天就让明珠派人悄悄地找了阿茹娜过来,跟她话话别,让她不要继续等着自己,过个一两年改嫁算了,免得耽搁了青春年华。没想到阿茹娜一见到他,就喜极而泣,死死地缠着他,说什么也要跟着他一起走。他只好暂时说谎安慰了她,想趁着早晨她还没睡醒的时候就悄悄离开。没想到正在收拾行装的时候,阿思海等人就闯进来了。

    “你瞒我瞒得到是紧!就算是不想回宫,起码也要跟我说一声,跟你额娘说一声吧!她还真以为你没了呢,你都没看见她伤心成什么样子……”

    虽然从东青地角度来说,不想再见到他父亲地确很合理,可他一直在京城里呆着却不让他母亲知道,实在有点说不过去。想到这些日子里她所承受的悲痛和煎熬,多铎就越地心疼起来,也免不了责怪东青,“你知不知道,你额娘为了流了多少眼泪,哭了多少回,眼睛都差点哭瞎了?你也真是沉得住气,愣是一声不吭,你就算再怎么有自己地打算,也得为你额娘想想啊!”

    面对多铎的训斥,他神色黯然,眼睛里也流露出了深深的愧疚之色。他低了头,咬了咬嘴唇,沉默片刻,这才低声道:“我对不起额娘……”

    “光嘴巴上说有什么用?你小子在京城呆了这么久,连个屁都不放,现在才知道后悔?”

    东青突然接口道:“十五叔,您不明白侄儿为什么要这样。”

    多铎正准备好好训斥他一顿,见他这样说,免不了一愣,“你要怎样?”

    他略一犹豫,然后沉声道:“一直以来,您都为侄儿家的事情操心奔波,您难道不明白,额娘真的不适合和阿玛在一起吗?阿玛永远不是那个能给她安宁生活,能让她开心快乐的人。您又何必处处都回护着阿玛,却委屈了额娘呢?”

第一百二十二节 最后的救赎

    “这……”多铎语塞了。

    说实话,东青所说的正是他一直以来所想的,也是他多年来所愤愤不平的。可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骄纵任性,处处让人操心的愣头青了,现在他已经人到中年,开始为别人操心了。所以,就算东青说的他再如何赞同,他也不能附和着来。这些日子来,他思前想后,终究还是心软了。也许,自己以后的路还长着,并不用着急,而哥哥所剩下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莫非,你故意不出面,就是为了让你额娘离开你阿玛?”

    东青点了点头,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目光,“没错,侄儿以为,无论如何额娘都不应该继续留在阿玛身边了。留下,就会再有意想不到的伤害;只有走了,才能平安地,宁静地过日子。”

    “她一个人过日子,一开始还行,只怕时间久了就会孤单,就会想念你们,你……”

    “正是如此,所以侄儿才决定离京,去江南找额娘,陪伴她,伺候她。以后我们再也不回京城,再也不管这边的事情,平平淡淡地过日子。”说到这里,东青朝周围看了看,然后问道:“侄儿猜想,十五叔恐怕已经把侄儿的消息告知给阿玛了吧?他定然派人来追,此地不容久留,侄儿也不便和您多聊了,就此告辞。”说罢,他给多铎行了个家礼,“您要是想侄儿了,就捎信给侄儿,到时候侄儿自然会来探望您的,只希望您能和阿玛说清楚,叫他不要来找侄儿和额娘。我们都不想见他。”

    眼见着东青即将踩蹬上马,他连忙上前拉住,阻止道:“别走,你要做的事还多着呢。怎可一走了之?”

    其实东青既然要去江南找他母亲,正好两人同路,他应该不会拒绝和多铎同行的。可多铎故意不说明自己的打算。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多尔衮及时追上来。父子见面之后,他再在旁边打打圆场,也好让东青留下来。在他心中,东青是最合适的皇位继承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任东青就此消沉避世地。

    见叔叔主动上前牵住了他的马缰,出于礼节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倨傲地继续坐上鞍上,只好翻身下来了。“您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不要再耽搁了。”

    多铎瞧瞧四周,各自的随从都距离这里有一段距离,于是他低声提醒道:“东海的事情。你难道一点也不想管了吗?你要让叔叔坐视他将来继承皇位?”

    他一提到东海,东青眼睛里地光芒立即一闪,有异样之色。他抿着嘴唇思忖片刻,回答道:“经过这次劫难。侄儿的那点雄心壮志算是彻底地消磨干净了,根本不想再和他争夺储君的位置了。他那么想当储君,就让他当去吧,反正他也是个聪明地孩子,长大了也许还真能做个有为之君。”

    “你这话说得够轻巧,他哪里是个孩子?我看他比大人还精。我就不信,你这次出事。就和他一点干系都没有。”这个问题。多尔衮不肯细说,他自然也打听不出其中缘由。却一直怀疑和东海有关。为此,他一直耿耿于怀着。眼下东青回来了,他就有了新的希望,怎能放东青轻易离开这个权利中心?

    这地确是个令东青非常为难的问题,弟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经过上次的事件,他算是看透大半了。只不过,就算看透了,又能如何呢?以前不敢说的话,他到现在也不敢说;以前不敢做的事,他到现在也不敢做。他沉默良久,才暗暗地叹了口气,然后苦笑道:“和他有干系又如何?就算他比大人还精又如何?父皇只有我跟他两个儿子,除了我们中间的一个,还能选择谁呢?东海想要的不过是储君位置罢了,我退出了这场角逐,他没有了威胁,自然会安分守己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退出,你就这么甘心认输?你愿意看着他得逞,你阿玛继续被他蒙蔽?”说到这里,他有点激动了,拉住了东青的手,极诚恳地说道:“你留下来吧,叔叔会帮你的。”

    多铎所说地,的确是他这些日子来反复考虑过的,可他实在不想再回去了,争权夺利只能给他带来痛苦,他不是一个能够残忍并乐在其中的人,他毕竟心软。所以,东海也许比他更能适应这样地生活。煮豆燃豆萁,一次就够了,他不要再回去经历第二次。

    东青虽然没有正面地拒绝他,可他依然瞧出了他的态度,是那样的坚决。无奈之下,他只得退而求其次了,用了一招缓兵之计,“要么你慢慢想想也好,叔叔也不着急逼你表态。这样吧,你不是要去找你额娘吗?正好我也要去,今天已经准备出了,既然遇到你,咱们不妨一道去,给她个惊喜,好不好?”

    “您不会是去江南劝额娘回心转意,重新和阿玛在一起的吧?”

    多铎一愣,没想到东青这么精明,一眼就看透了他的目的,顿时语塞了。

    东青笑了笑,很宽和地说道:“其实这也没什么,额娘在哪里,您知道,阿玛也知道,要想彻底躲过你们的关注是不可能地。只不过要不要回来,全在额娘自己决定,侄儿相信叔叔应该不会用什么强迫地吧。”

    他不禁为自己低估了东青的宽容度而感到惭愧,不过他也很快就恢复了一贯地爽朗,“那是当然,强迫女人的事情,我不屑为之。”

    “那好,既然如此也就别再耽搁了,咱们这就走吧。”

    由于两人都是微服出行,自然不会搞出什么排场让一路州县都知道,过了丰台,已经入夜了,只得在驿馆里歇息。

    此时已是深秋,一场秋雨一场寒。到了夜间,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绵绵细雨。赶了一天的路免不了疲惫,东青独自在卧房里躺着,听着窗外的落雨声。不知不觉地入睡了。

    半梦半醒之间,他似乎听到房门“吱嘎”地一声轻响,接着是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离他床前越来越近。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在做梦,不过这声音的确很清晰。根本不像梦境中那样朦朦胧胧的。他慢慢地睁开眼睛,只可惜室内已经熄灯,窗外也没有半天月光,他根本看不清室内地情形,但他仍然感觉到了床前似乎有个人影,伫立在那里,却毫无动静。

    心中很是紧张,他悄然地伸手过去,握住了放在床榻内侧的佩刀,缓缓地抽刀出鞘。侧耳警惕地听着动静,好做出最迅的反应。真是奇怪了,虽然住的地方比较简陋,可他和多铎都带了不少侍卫。把守在门外,如果这个人影是真实存在地,那么这人是什么避开重重守卫,悄无声息地进入他卧房的?这人是什么身份,若要刺杀他,又干嘛一直站在跟前并不动手?

    时间似乎都凝固住了,正当东青思忖着该如何应对时。忽然脸颊上有了异样的感觉。令他心底里一个激灵很明显地,被抚摸的触感。那是一只凉冰冰地手。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摩挲着他的皮肤,在脸颊的轮廓上缓缓地滑过,生怕惊醒他似的。

    他更加惊疑不定了,连气息都无法继续保持,伪装成睡眠时候的均匀和绵长了。可那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呼吸的变化,仍然当他毫无觉察一般地,继续轻轻地抚摸着。到了最后,一阵极压抑的,轻微的哽咽声传来,连手上的动作也渐渐颤抖起来。

    这声音似曾相识,很像他一个熟人地。只不过那人从来就没有在他面前这样过,这一次,怎么会如此失态?他终于忍不住了,猛地出手,一把抓住了那只手。“谁?”

    那人似乎惊愕住了,许久也没有回答,只是往回抽手,他当然不肯轻易放过,握得更紧了。“你到底是谁?”

    回答他的仍然是沉默,哽噎的声音虽然没有了,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人深切并压抑着的激动,连气息都无法保持平稳了。索性,他直接道明了对方地身份,“是父皇吗?”与此同时地,他翻身坐起,睁大眼睛努力地分辨着眼前的景象。可周围几乎没有任何光线,他根本看不清对方的面目。

    不过已经用不着他仔细辨认了,因为那人闻声之后,略一怔,然后猛地抱住了他,“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你还活着?我的好儿子啊,你真的没死,阿玛不会是在做梦吧……”

    果然是父亲,话音里带着极度地喜悦,以至于沙哑了。他紧紧地拥抱着他,激动得微微颤抖,到后来,连说话都不连贯了,“想不到啊,想不到……我地东青真的还活着,真是天神庇佑啊,又把你送回来了……难怪我跑去乱坟岗上找来找去地,怎么也,怎么也找不到你,原来你还活着……”

    直到这时候,东青才现,父亲身上的衣裳湿漉漉的,凉冰冰的,显然是一路淋雨找到这里来,根本没顾得上更换。拥他在怀里,父亲已经喜极而泣了,紧贴着他的脸颊,泪水肆意流淌,温热温热的,他几乎能感觉到那咸咸的味道。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见父亲流泪过,今天这还是第一次。可这第一次,就是如此的炽烈,如此的激动,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撕心裂肺的生死离别,在逃出生天之后,将之前所有的隐忍所有的痛苦都一并泄出来。如决堤之后的洪水,汹涌着朝原野奔去,一不收。这种激烈的情绪自然而然地感染了他,可他虽然有些动容,却很快收敛了这种情绪,冷冰冰地推开了父亲。本来想说几句的,可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号,只能保持沉默。

    对于他的态度,多尔衮早有意料,所以他并不指望儿子原谅他,他只是希望能来见见儿子,看看儿子是不是如多铎所说,平安并健康着。当接到多铎派人来报的讯之后,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这几个月来,他没有一晚能安然入睡的,甚至曾经几次梦见东青回来了。这一次,虽然比以往真实许多,可他仍然害怕这只不过是个梦境,让他空欢喜一场。

    眼下,他终于现这不是梦了,他的儿子就真真实实地被他抱在怀里,他还能有清晰的知觉,他还能流泪,这是真的。落水的人往往要拼命地抓住那根稻草,就如他这样苦苦地煎熬了几个月之后,终于现了唯一能把他从罪恶的深渊救赎出来的”稻草”,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要抓住,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东青离开他了。

    他一辈子都不曾这样痛痛快快地,在别人面前哭过。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几乎流尽了一辈子的眼泪。他放弃了平日里他最为重视,最为坚持的尊严和骄傲,他拉着东青的手,卑微地恳求着:“阿玛实在对不起你,实在是罪过深重……阿玛不敢求你的原谅,可阿玛求你不要走,留在阿玛身边,让阿玛用剩下的所有时间都来补偿你,好好待你,再也不让你受冤屈,再也不让你被伤害……好不好,好不好?”

    东青仍然不说话,无动于衷尽管他知道父亲的悔恨不是伪装出来的,可上一次,他也曾经保证过以后要对他好,可结果呢?对他不好倒也不打紧,反正他从小到大一直被父亲冷落和苛责着,早已习惯了,没有什么想不通的,可是他怎么能容忍他对他的母亲不好,让母亲伤心流泪?为什么拥有亲情的时候,父亲从来不知道去珍惜,只有失去了,爱他的人都离他远去了之后,他才知道后悔?

    他不原谅这样的父亲,永远不原谅.即使没有了仇恨,没有了厌恶,也绝对不会原谅.

    虽然他如此冷漠,可多尔衮仍然不死心,仍然满怀幻想地求他留下,阿玛做了这么多错事,你只想要用这样的办法来惩罚阿玛?阿玛已经知错了,你给阿玛一个悔改的机会,最后一次,行吗?”

    他暗暗地攥了攥拳头,然后冷冷道:不行。”

    听到这两个字,多尔衮的气息不由一窒,哽住了,不能言语.

    东青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请阿玛不要再对儿子抱有期望,无论如何,儿子都不想再见到您了。儿子做错了事,您已经用最严厉的方式惩罚过了,从此以后,您不欠儿子什么,儿子也不欠您什么。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儿子不恨您。”

    “那你为什么还……”

    “因为不恨,所以儿子还叫您一声阿玛,儿子还继续尊重您只不过,请您不要再试图找儿子回去了,更不要去纠缠额娘,这么多年了,她好不容易才有真正轻松的日子,您不要打扰她了。”说到这里,东青深深地吁了口气,继续道:“您走吧,不要让儿子厌烦到连这最后一层父子关系,都不记得。”

    蓦地,他全身心地,坠入了无底的冰窖之中,彻骨的严寒让他难以呼吸,如濒临死亡一般地绝望。是啊,他虽生养了他,但他对他的恩情也仅限于此,他从来没对他好过,从来没有关心过、爱护过他。现在,他能指望儿子一次又一次地对他以德报怨吗?他,实在太自私了。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第一百二十三节 不相见

    恼人的秋雨下了一整夜,即使到了天明,也仍然在淅淅沥沥地滴答着。室内一片阴霾,光线很是黯淡。在阴冷潮湿的天气里,似乎连被褥都沾染了水气,让人睡不安稳。多铎昨晚躺下好久方才入睡,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现窗外卫戍的人增加了,禁卫明显加强,就明白是谁来了。他披了外衣下地出门,在卧房外的小厅里,多尔衮正坐在椅子上,两眼直,呆呆地望着房檐下的雨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走到多尔衮面前时,多尔衮方才注意到他的出现。“嗯?哦,昨天下午接到报讯,我就立即出,一路派人探听着消息,等寻到这里时已经是半夜了,看你睡着了就没有惊扰你。”说着,看了看窗外那阴沉沉的天空,“现在时辰还早着,雨也没停,不能赶路,你还是先回去睡着吧,等雨停了我再叫你。”

    “这点小雨也没什么,咱们当年行军打仗的时候,多大的雨雪不也照样赶路?我们个个都是身强体壮的,淋点雨也没什么,倒是你,现在不比当年了。以后再遇到阴雨天你尽量不要出门,否则老毛病就又要犯了……”

    面对多铎喋喋不休的叮嘱和关切,多尔衮忍不住有点好笑,更多的是由衷的欣慰之情,“当初是熙贞在我跟前不停地唠叨,现在她不在了。换成你来唠叨了你放心好了,我没事。原本前些日子有些不舒坦,昨天听说了东青的消息,真是高兴坏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连身体都跟着好起来了,你看看我,现在地精神头是不是比前几天好多了?”

    多铎仔细地打量打量他,果然不是骗人的。确实很有精神,连目光都是炯炯有神的,只不过很奇怪的是,眼睛红了,眼皮也浮肿了。他先是有点诧异,不过马上想到了什么,笑了:“哈哈哈。这次倒是没有骗人,只不过你这眼皮竟然肿了,该不会是哭的吧?昨晚趁着我睡觉不知道,就跑到东青那边去哭成个泪人儿,是不是?”

    听他这么揶揄,多尔衮才突然想起这个尴尬事,禁不住眨了眨眼睛,果然,眼皮肿得很。沉甸甸的。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背过脸去,下意识地捂了脸。

    他笑得更加开心了,“哈哈哈……怎么。莫不是要找镜子照?这里又不是姑娘家的闺房,哪里有镜子给你照?我看你现在眼皮肿成这样,还怎么出去见人?笑死人了,笑死人了……这可真是不得了,我长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看你哭,原来你也会哭啊,我还以为你天生就是个没眼泪地人呢。以前都是你笑话我,这下总算轮到我笑话了你……”他笑得前仰后合。连肚子都痛了,只好极力地忍着。

    面对多铎的嘲笑,他实在又羞又恼,脸都开始烫了,却苦于没有言辞狡辩,就更加郁闷了。“笑什么笑,有这么好笑吗?没有眼泪的还是人嘛,那是神仙。”

    多铎笑得差不多了。这才想起来要处理处理哥哥那见不得人的肿眼皮。这里条件不比皇宫王府。随时随地招呼一声,马上就有奴才们送上冰块。他在屋子里晃悠一圈。没看到什么有用的,只好去了门外。在院子角落里,正好有早起的妇人在用木桶打水,他上前去伸手试了试水温,井水凉冰冰的,就摸出帕子来浸透了拧干,拿回屋去了。

    冰冷地帕子敷在肿胀的眼皮上,顿时舒服了许多,多尔衮仰躺在椅子靠背上,闭了眼睛慢慢地等着消肿。

    多铎瞧他的言行举止,还有精神气色,都比前些日子有了明显的好转,看起来不像是装出来的。想到他是因为找到了东青而欣喜若狂,差不多已经从往日的沮丧和悲伤中走了出来,多铎就由衷地替他感到高兴。如果这一次南下去扬州,让嫂子看到了活蹦乱跳的东青,也许真能游说她回来。不管她是否原谅哥哥,只要在一起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地会想起他以前的好来,也许真能慢慢地和好呢。想到这里,他就轻松了许多。

    虽然想到这一次他要千里奔波,亲自将他所深爱的女人送到别人地怀抱里,就不由得一阵惆怅。不过两相权衡,自己的私欲怎能和他们这大半辈子的兄弟情谊比较?在经过艰难地取舍之后,他还是决定了,再也不和哥哥争,他要让哥哥过几天真正轻松真正愉快的日子。

    眼下见哥哥这么高兴,莫非东青没有昨天那么执拗了,也有点回心转意的意思了?他试探着问道:“这会儿东青还没起床吗?怎么不见他过来,昨晚你们说话说得怎样了,他没给你什么脸色瞧吧?”

    多尔衮的面孔被帕子遮掩了一半,所以看不出什么表情来,不过说话的语气还是很轻松的,“你别去叫他,让他多睡会儿。孩子能睡觉,不像咱们,每天一亮天就睡不着,非得爬起来溜达溜达不可。昨晚我和他说了半宿的话,后来看他睡着了,就出来了。估计这会儿功夫正睡得香呢。”

    “怎么,听你这个意思,东青没有给你难堪?”他最关心的莫过于这个问题。如果东青记恨着几个月前地事情,对多尔衮冷言冷语,或者说些难听的话,只怕是兜头一盆冷水浇在他身上,让他凉透了心。

    多尔衮似乎心情很好,很愉快地回答道:“那是当然,东青是个既懂事又听话的孩子,哪会像你说的那样?起初的时候是有点别扭,不过后来渐渐地把话说开了,语气就缓和许多了。他说他不恨我。而且他也做错了事,我是气昏了头才会失手的。他这些日子也想明白了,所以准备原谅我。你说说,这是多大地喜事啊!我真是高兴啊,高兴得一晚上没睡,都一点也不困呢。”

    “真这么容易?”他在为哥哥高兴的同时,也忍不住有点疑惑昨天下午时候,东青还说绝对不原谅他父亲地。怎么会晚上一见,说说话,就这么轻易地改变了态度?难道那种强硬地态度是故意在他面前装出来的,昨晚见了父亲就不由自主地心软了?

    “你还不相信?要么你去问问他,是不是这么回事。我还会骗你不成?”

    多铎当然对这个事情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地态度了。所以他也就没有再有什么明显的疑惑表露出来,而是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那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是照样跟我去江南,还是跟你回京城?”

    “他说这段时间一直在京城养伤,闷在屋子里不出门,实在郁闷透顶,当然不想刚出来就回去。他要先跟着你去江南找他额娘,顺便再去扬州苏州还有江宁那些地方好好逛逛,等他妹妹出嫁之前一定赶回来。”

    他这番话没有任何破绽,听着合情合理。多铎就相信了。如果东青真地愿意回来,的确是天大的好事,他真的不愿意那个人小鬼大。深不可测的东海继位。东青是个既聪慧又勇敢,既善良又孝顺的好孩子,他相信东青会在将来成为一位仁慈君主的。

    想到这个,他试探着问道:“那等东青从江南回来之后,你是不是要立他为储君了?这话你跟他说过没有?他怎么说地?”

    多尔衮闻言之后似乎愣了愣,没有立即回答他。过了一阵子,才淡淡地说道:“我当然想立他为储君了,国有长君。社稷之福嘛。可这话我现在说给他听也不好,好像是我在用皇位引诱他回来一样,弄得一点父子情份的感觉都没有,功利得很……我思前想后,还是没说。”

    多铎想想也是,于是点点头,“这样也对。不过这事儿你不方便说,可以由我对他说。让他有个准备……”说着。他突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对了。你这几个月来,有没有对东海提过这类事情,譬如让他当储君。”

    “说了,”经过多铎的提醒,他突然有点警觉,认为自己实在有点冒失了,不应该那么快就安排这类事情.***“前些日子我病得厉害,怕哪天实在撑不下去了,就和东海说过这个事情。”

    多铎心里暗暗叫了一声“糟糕”,只不过他也不能立即责备哥哥,毕竟别说他,连自己都以为东青已经死了,不立东海还能立谁?事后诸葛亮,人人都会当,实在不见得谁更聪明些。

    见多铎久久没有言语,多尔衮坐起身来,揭开了眼皮上的帕子,只见弟弟眉头紧锁,一脸忧虑之色,有些诧异:“你这是怎么了,多大点事情,虽然说君无戏言,可那毕竟是私下底和他说的,没有别人听见。再说他就一小孩,才九岁,能懂得什么?说不定现在都忘记了。我瞧他和你小时候一样,虽然聪明伶俐,却没有多少心机的。”

    见哥哥对于东海毫无戒心,他就越紧张了。虽然他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东海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证明东海参与了很多阴谋,可他一直没有放松过警惕,更是私下底派人秘密调查过。只不过东海人在皇宫,他根本无法派人监视或者审讯他旁边的人,只好把他认为有嫌疑地其他人秘密监视起来,希望能够守株待兔,抓到这些人和东海秘密联络的现行。

    昨天东青说什么也不肯回京,他固然犯愁;可眼下多尔衮说东青已经回心转意了,他反而有了新的忧虑东青如果真地打算回来,那么和东海之间势必要有一场明争暗斗。可惜他的势力并不在皇宫,实在无法提防东海这方面的人会不会使用什么阴招。另一方面他又投鼠忌器,生怕这些人捅出那个密道的事情,看来要想阻止阴谋的得逞,实在是棘手得很。

    眼下,东青还活着的消息,还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也不相信东海的人会神通广大到立即知晓。那么,究竟要继续保密,还是派人故意把消息传播出去为好呢?如果是后者,也许会有引蛇出洞的效果。只要东海地人按捺不住提前下手谋害东青,他派去监视的人正好抓个正着,那么就完全可以在多尔衮面前铲除掉这股势力。

    只不过这么一来,哥哥必然会在精神上遭遇又一次打击,眼看着哥哥这样的身体,他实在不忍心让他知道那个冰冷残酷的真相……该怎么办?看来,要在这一路上慢慢筹划了……

    多铎正在走神间,多尔衮已经站了起来,对他说道:“我本想在这里多呆一阵子,和你们再说说话,只不过我这次是秘密出来的,眼下天亮了,要尽快赶回南苑去,免得别人知晓,所以现在就得走了。”

    “嗯,那你就别耽搁了,我这就去叫东青起来。”

    他摆摆手,“不要叫他了,这又不是在宫里,不要这些繁文缛节了,让他多睡会儿。等他醒了,你就跟他说,我希望他这一路上保重身体,别还像小孩子一样任性,自己不懂得照顾自己,净让**心……”说到这里,语气突然一滞,他转过脸去,不再说话了。

    多铎并没有多心,琢磨他这话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见多尔衮转身去了东青的卧房。跟在后头到了门口,他见多尔衮缓步走到东青的床前,低头看了看。见东青地被子快要掉到地上了,就俯身捡拾起来,替儿子盖好。做着这些动作地时候,他是那样的仔细,那样地温柔,生怕惊动了东青。

    东青仍然在酣睡中,并没有觉察到父亲就在自己跟前。望着儿子,他的嘴角扯起一抹浅浅的笑容,看似温馨,看似欣慰,却隐隐藏着那么一点不易令人觉的苦笑。有如那即将沉入地平线的残阳,将它最后的余晖系数洒落在长河之上,映红了天边的浮云,那浮云的颜色,殷红如血。

    尽管曾经如日中天,曾经无比荣耀,可这终究不过是天边浮云,随着太阳的落山而彻底地失色了。不过,他还有儿子,尽管他今生都看不到儿子原谅他的那一天了,可他仍有希望,这希望悉数地寄托在他的这个儿子身上。他不需要怀念,他只要儿子能够好好地活着,就足够了。生命虽然逃不过消亡,可它还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延续下去。生生不息,如日出日落。

    所以,虽有悲凉,却绝无凄楚。

    最后看了东青一眼,他转身走出了。面对门外的多铎,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道:“这一路,你要替我照顾好他,保护好他……拜托了。”

    “你放心,我做叔叔的,怎能不照顾好侄儿?”

    他微微地笑了笑,是啊,他放心。然后,颔示意一下,在多铎的目送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多尔衮并不知道,其实东青并没有睡着,只不过实在不想和他继续相对无言的尴尬了。而他在院门口消失之前的背影,已经落入了东青的眼帘,深刻地印在了东青的心头。此时伫立在窗后的东青怎会想到,这真的是最后一次分别,最后一次和他有关的记忆了。

第一百二十四节 几度春风

    九月底,江南,扬州城郊的邵伯镇。

    院子里的梅子树在阵阵秋风中枯萎了树叶,一片片金黄的落叶乘风飘落,躺在灰白色的石板小径上,星星点点地,别有一番风情。我从燕京出走之后,没有去别的地方,径直来了江南,故地重游的同时,也在这里安了家。

    九年前我住过的那个院子,早已有了后续的人家居住。由于这些年来附近没有战乱,商业很快得到了恢复,市面上也很快繁荣起来,往来商贾富豪众多,文人骚客自然也缺不了,所以这里不但没有荒废,反而比当年敞亮了许多。院子扩大了一半,房子重新修葺过,还多了个小小的荷花池,漂亮的假山和秀丽雅致的小凉亭。但院子里原本的几株大梅树还在,这么些年不见,明显长粗了许多,枝繁叶茂,风吹过时就会沙沙作响。出于对旧日过往的怀念,我买下了这座院子,收拾停当,就安顿下来。

    离开多尔衮的日子,似乎并没有如我原本想象中的难过,倒是全身心地轻松起来。每日幽静安逸的生活,没有外人来打扰,衣食无忧,的确够舒适的了。每日的百无聊赖中,我就做做女红,和我带来的人下棋,或者出去和邻里家的妇女聊天,跟她们学织布,交流厨艺……感觉我已经很彻底地融入到这个古代的民间生活里来了。

    即使是这样,我仍然很无聊,于是叫阿娣去给我买来文房四宝。每天坐在院子里葡萄藤下的桌子前写东西。我写的是什么?说来也很有趣,是。这地主角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我自己。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一天写起,接下来写了我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的见闻。自然而然地,还有我和李、多尔衮、多铎等人地初遇。我当时的想法,当时的心情。都以我地视角完整地复原出来。当然有些记忆已经不太清晰了,就简略地代过。这本自传一样的小说我写来给谁看呢?呵呵。应该不会有读者吧,唯一地读者就是我自己。

    自己写自己,自己读自己,似乎是件很自恋的事情,只不过我早已过了自恋的年纪,现在写这些东西,是为了留给我老年的时候看。到时候,我头花白。满脸皱纹,对于年轻时候的记忆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幸好还有这么一本书,记载了我的过去,记载了我的青葱岁月,我的美好年华,我地爱恨情仇。还有什么,能比这种回忆的方式更好的呢?

    从夏天到现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我这本书也写了将近三个月。大约有了十五万字了,已经可以装订成厚厚的两本。但是书名叫什么好,我一直没有琢磨出来。某一天无意间来了点灵感,就在书的封面上写下几个字清国倾城。

    这书名很俗气吧?不过我本来也不是什么文艺什么风雅的人,我的人生经历无非就是些灰姑娘、王子、公主、王后、国王,还有恶毒的女配,勇敢的将军,狡诈的敌人……形形色色地人聚集到一起。上演一出酸甜苦辣样样俱全的狗血戏剧罢了。这样世俗的故事。当然配不上风雅的名字了。

    我慢慢地回忆,慢慢地写。文字嗦而繁琐,更懒得讲究美感修饰。前几天终于写到了我刚刚嫁到盛京时候,和多尔衮拜堂成亲,喝得烂醉如泥,踉踉跄跄地去洞房的经过。我一面写着,一面微笑着,温馨而甜蜜。那时候的他,还真是年轻,真是英俊啊。我清楚地记得,我的盖头被掀开来的时候,看到地那个一身红衣地他,就像稀世的红宝石一般绚烂夺目,又仿佛是神最眷顾地凡人,慷慨地赐予他俊美的外表、绝顶的智慧、非凡的武力、坚定的意志和绝大的勇气。这样的男人,怎能不立即打动女人的心?让女人不顾一切地沉溺进去,爱他,为他痴狂?

    野心勃勃的男人用毕生精力去追求永恒,但究竟有几个能名垂千古?当他们死去多年以后,有多少人能记得他们的名字,知道他们是多么的英勇,多么的风流,还有,他们的爱情有多么的伟大?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永恒的不是功业,不是**,更不是灵魂,唯有史册上的英名,小说家UU小说的文字,才能亘古流传。我不知道后世的人将会如何记载和我们相关的这段历史,太久远的事情,我懒得去猜测,更不能预料,我现在只要写这段历史,给我自己看。

    这几天有点累了,就暂时停止写作,到外面去走走,散散心。我去了距离这里只有二十里路程的扬州。比起九年前,这里显然繁华了许多,亭台歌榭,暖风拂面,丝竹悦耳,隐隐能听到商女们那婉转轻盈的歌喉,或者一些我听不懂的吴曲越调。

    有趣的是,我居然在二十四桥附近,遇到了两个故人。一个是九年前在淮安偶遇的冒辟疆,一个就是我怀疑在四年前偷偷逃掉的陈圆圆。两人衣着朴素,看起来和周围的路人没什么两样,陈圆圆更是不施脂粉,素面朝天。虽然她也三十多岁了,却一点也不见色衰的模样,依然如以前那样清丽姿容。令我诧异的是,她怀里抱了个看起来不满周岁的幼子,胖乎乎的小手拿了个小布老虎,正兴致勃勃地摆弄着,出咿咿呀呀的叫声。

    他们见到我,更是惊诧不已,以为眼花了认错了人。即使我主动上前和他们打招呼,他们还是不敢相信。愣怔了一阵子,这才回过神来。后来我们找了个路边的小饭馆坐下来叙旧,听他们讲了这几年来的经历。果然如我所料,陈圆圆趁着吴三桂在辽东屯田的时候。从王府里溜走,来到江南找到了旧日地情郎。这全是拜我替冒辟疆转交的那封信所赐,她才有了和她的冒郎破镜重圆的机会。起初怕吴三桂派人来追查,两人自然不敢继续在如皋居住。就搬去了嘉兴躲避。这几年来风平浪静,生活也就安顿下来。这次他们回如皋探亲,顺便到扬州故地重游。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巧遇了我。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实在令人感慨。

    看这两口子还如新婚夫妇一样地恩爱,想来平日里感情很不错,生活也很顺心。问起陈圆圆怀里的幼子,原来不是她生的。因为她是秦淮青楼地出身,不能生育,冒辟疆又没有纳妾,只好将刚刚满月的小侄儿过继来当儿子。看来乱世地颠沛流离,经历了人生的挫折跌宕。他早已不复当年风流,开始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了。他和陈圆圆能有这样的结果,实在是很难得,也很美满的了。所以,我由衷地祝福了他们。希望他们能够白头偕老,恩恩爱爱一辈子。

    在回来的路上,我的心情很好,想到我来到这里的确办了不少好事,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甚至还撮合了美满地姻缘。而原本历史上的扬州屠城。更成了虚无,不曾生,也再不会生了。我一人之力虽然绵薄,不过我不因此而逃避,不因此而自私,我努力过,奋斗过,并且达成了很多目标。我算不算成功了呢?

    回到宅子的时候。正好是下午,阳光明媚。凉风习习。我走上落满黄叶的门口台阶时,正准备开门,目光却突然被一件凭空多出来的东西吸引了。一个小小的,白色的物事映入我的视野,这是什么东西,怎么有点眼熟呢?

    我弯腰拣拾起来,放在手心地观察,啊,这不是一只纸鹤吗?大约有两寸长短,用洁白的硬纸折叠,很精致,能看出折纸鹤的这个人地确心灵手巧,或者起码很用心。只不过我诧异的不是这个,而是,这明明是我那个时代的手工作品,这个时代的人应该没有会的吧。就算有会的,也不至于和我折的方法一模一样,还放在我的门口……真是奇怪了。

    当年我地确把折纸鹤地方法教给了邻里的女孩,只不过这次回来,她们家早已搬迁掉了,难道她将这个方法教给了别人?那么这个神秘地折纸人把纸鹤放在我门口的台阶上是什么意思呢?看那摆放的端端正正,应该不是大风吹过来的。

    带着心中的疑惑,我拿着纸鹤进了门。院子里依旧幽静,和我离开时候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没有人出来迎接我,平日里伺候我的人都到哪去了?沿着小径来到正屋前,我正准备推开房门,却见房门一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等我看清了开门的人时,立即“啊呀”一声叫了出来,目瞪口呆了。给我看门的人,似乎很满意我这种惊愕的反应,脸上带着坏坏的笑意,仿佛恶作剧得逞一般。

    “你……怎么会是你?”呆愣了片刻,我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别人,而是多铎。快半年不见,他黑了些,比以前瘦了一点,也许是赶路辛苦造成的。

    他眨巴眨巴眼睛,一副“你少大惊小怪”的神态,“怎么,我不能来吗?你不想我来?”他一手叉腰,一手扶着门框,用慵懒适意的姿势站着,倒好像他是这里的主人,来给我这个来登门拜访的客人开门一样。有趣的是,他居然穿了汉人的袍子,天青色的长衫崭新崭新的,手上没了扳指,腰间没了荷包和火镰,或者装饰用的蒙古小刀,取而代之的是样式简单的玉佩。本来这身装扮是很风雅很斯文,像是精心打扮过的。可大煞风景的是,一把折扇被他斜插在脖子后面的领口里,整体效果立即被破坏了,还破坏得很彻底。

    我忍不住嗤笑了,恐怕也只有他多铎,才能把好好的一套装备弄成这般毁坏性的局面。青年时候如此,中年了也没能改变多少。

    面对我“鄙夷”的目光,他不但不脸红,反而很得意似地把扇子从背后抽了出来,动作和他取弓箭差不多。然后“唰”地展开来,很潇洒地摇啊摇,扇啊扇,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瞧你这眼神儿,没觉得我变化很大吗?”

    我故意不接他那一茬,装作没现,“什么变化,没看出来。”

    “你看我,像不像汉人,像不像个风流才子?”说话间,他还真的有了举动,模仿着戏台上的小生,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了一个来回,又摆了个很矫情的造型。“看看,不错吧?是不是比以前更好看,也更斯文了?”

    我忍不住地,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呀,年纪一大把了还好意思扮小生,也不觉得脸红!”

    “嫂子一点都不见老,小叔子我又怎么会见老呢?还记得不,九年前的那个夏天,你刚刚来扬州,我接到消息之后连夜从扬州城外的大营里赶过来,走到门口,你就像我刚才那样,从里面把门打开了?”虽然不像刚才那样嬉皮笑脸了,不过在追思往昔的时候,他仍然微笑着,亮亮的眼睛里蓄满了喜悦,如同秋水横波,款款地荡漾开来,明媚而欣然。“当时你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什么,还记得不?”

    他的话自然而然地勾引起我就日的回忆。是啊,当年我的确就站在这道门前,和那个英挺威武的大将军见面的。眼下时过境迁,他比当年福了些,模样倒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可这身衣着,还真让我啼笑皆非的。“我说的什么话,哪里会记得,都过去这么久了……”

    “呵呵,你不记得,我却偏偏记得清楚,一字儿都不差你当时说,十五叔,别来无恙?……还有你说话时候的模样,穿的衣裳,头上的簪,我都记得清楚呢。你当时穿了杏黄色的衫子,梳了汉女那样的髻,鬓间插了一朵嫩黄的绢花,还有白玉的簪子。你那时,真好看,我都看呆了……”

    我听着他的赞美,心中免不了美滋滋的,“呵,我那时好看,难道现在就不好看了?”

    “哪有,现在更好看了。”

    我突然想起了手里那只刚才门口捡拾到的纸鹤,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正想问,他就在我之前问道:“怎么样,折得像不像?”

    “你折的?”真是不可思议“当然是我折的了,没想到吧,我会的东西还挺多呢。”

    我更加诧异了,“你怎么会折这个,谁教你的?”

    “你教的啊,”说着,他转身朝屋里走去,不等我让座,就在堂内的主位上坐了下来,我只好屈就客位了。“你别问我什么时候学的,我是偷师,所以要保密……这次来,我是给你送礼来的,先让这只小鹤在门口替我跟你打个招呼,等会儿,我就给你献礼。”

    “献礼?什么礼物,让你大老远地跑来送的?”我猜测着,看他这般神秘态度,好像真有什么我意想不到的礼物呢。能是什么呢?还真想不出。

    “不着急,晚上才能献呢,你先等等吧。”

第一百二十五节 伺候祖宗

    “什么礼物搞这么神秘,非要晚上献?”他的关子卖得不错,成功地吊足了我的胃口,我很有兴趣知道他到了晚上会给我看什么东西。

    凉风习习,透过敞开的窗子吹拂进来,已经颇有深秋的寒意了。我身上穿得少了些,禁不住地紧了紧衣服。他看在眼里,并没有说话,而是转身走进我的卧房,等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件衣衫。他来到我跟前,不等我伸手来接,就替我披在身上。然后蹲身下来一粒粒地系着纽扣,一面系,一面关切道:“这几个月不见,也不知道你的身体比以前如何,恢复得怎么样了,有没有落下什么病症来。眼下都快入冬了,要多穿点衣服才行,别感了风寒。”

    我有些局促,看看周围无人,不过我们眼下的气氛实在有点暧昧,我下意识地伸手想挡开,却不料碰到了他的手指。同样是宽厚粗糙的大手,多尔衮的手多数时候是凉冰冰的,而他的手却是暖洋洋的,触碰的那一瞬间,仿佛北海的寒流碰到了春天的骄阳,不得不颓丧地退去一般。温暖的阳光融化了沉睡已久的冰雪,滋润着沉寂的大地,因畏惧于冬天的严寒而不得不潜藏于冻土中的种子,破开它厚厚的外衣,舒展着身体萌出来。从此,万物勃,一切都恢复了绿色的生命力。我一度愣怔,和他肌肤相触,竟忘了分开。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异常,于是手下的动作停滞住,抬起眼来,用火辣辣的目光看着我,毫不掩饰。

    我心中一慌。赶忙把手收回。只觉得心脏怦怦地跳着,很急促,周围非常寂静,我几乎能听到这个轻微的声音。我垂下眼帘,不敢正视他地目光。

    多铎似乎并没有乘胜追击,将我打个落花流水的境地,而是装作什么都没有生一样。继续帮我系纽扣。很快。都系完了,又拉了拉衣襟,将我的素锦外衣摆弄平整。

    他走到窗前,看了看院子里的那几棵大梅树,感慨道:“九年没来,树都长这般粗大了。你这次来这里时,梅子恐怕已经由青转黄了吧?我记得你最喜欢吃盐津青梅了。那一次腌了一大盆,都给你吃光了。”

    “那是我当时正逢妊娠。格外喜欢吃酸的。记得当时我还踩着你的肩膀摘青梅,一不小心摔下来。幸亏你垫在下面我才没事。才保住了肚子里的东海……要么说,你就是他地大恩人呢。”

    这些日子来,虽然我表面上看起来挺轻松挺舒心地,不过寂寞之时总会免不了地想起我的孩子们,想起留在多尔衮身边的东海。不知道他有没有想念我,有没有对他父亲说,想额娘了,要阿玛把额娘接回来……我很想见我的孩子们,可我真的不想见多尔衮了。在矛盾犹豫的心理作用下。这自由的日子过得未必真的快乐。

    听我提到东海。多铎突然转过身来,我看他脸色似乎变了。仿佛原本宁静地湖面突然有了危险的漩涡,深不见底。

    “怎么了?东海是不是……”我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阵慌张,会不会是因为东海目睹了那晚事情地经过,血腥和暴力严重地刺激了他幼小地心灵,以至于变得胆小孤僻起来?或者,因为他是小孩子而不懂得韬晦,公然对多尔衮表现出仇视的态度来?

    他犹豫了片刻,这才放缓了表情,淡淡道:“他没啥,好好的,还跟以前一样。我也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不知道他近来怎样。”

    “你哥没有对他不好吧?”这个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怎么会?我哥疼起他来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怎么会对他不好?你多心啦。”

    有个问题,我踌躇了许久,还是问了出来,“你这次来江南,是借着办差事的功夫偷跑来的,还是你哥叫你来的?”

    他似乎感到很好笑,“我哥?他哪里还有这个脸?是我自己来的。最近政务比以前清闲些,他就派我去江宁见洪承畴,和他商量商量怎样剿灭永历伪朝。我也好久没有出京了,趁着到江南的机会,就来看看你,我哥不知道。”

    听他这样解释,我略略松了口气。最怕是多尔衮叫他来地,一来他不开心,二来我也不会答应,倒是弄得很尴尬。

    由于旅途劳顿,多铎跟我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就去歇息了。临睡觉之前跟我说,他好久没有吃我做地菜肴了,这次要吃江南小菜,还有湖里的螃蟹。原来秋风起螃蟹肥,执螯赏菊地说法,他也知道,这家伙看起来粗鲁不文,其实倒也算是见多识广了。

    黄昏时分,他自己爬起来,到了厨房看我忙碌。我问:“你怎么不继续睡了?待会儿开饭了我自会叫你的。”

    他来到装满螃蟹的小缸前,掀开了盖子,兴致勃勃地瞧着里面爬来爬去的活螃蟹,“呵,我从早上到现在粒米没沾,早就饿醒了,只好爬起来看看有没有啥东西能打打牙祭……这个就是传说中的大闸蟹?长得个头倒也不大嘛,还有这爪子上黑乎乎毛茸茸的一团团东西是什么,真难看,比咱们常吃的海蟹差远了,真有那么好吃吗?”

    “当然好吃了,记得你原来在江南的时候,我从淮安带来的厨子蒸了蟹粉小笼包的味道吗?”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那包子可比北方的美味百倍,就是用这种螃蟹挖出肉来做馅料的吗?”

    我刚刚要回答,却突然听到多铎惨叫,“啊啊啊……呀呀呀……”忙转头看去,乖乖,这位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爷”居然伸手去摸横行霸道的螃蟹们,被其中一只最大最强壮。足有半斤重量的蟹给钳住了手指,叫得真是凄惨。

    他一面跳着脚叫,一面拼命地甩,没有经验的人就会这样,越是甩,螃蟹就越是钳得紧。果然,那只大公蟹转动着黑黑圆圆地眼睛。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狠狠钳狠狠钳,得意得很呢。见状,我哈哈大笑起来,并不上前帮忙,只幸灾乐祸地看他笑话。

    “唔,疼死了疼死了……怎么它就不松口呢?啊啊啊……”他手上带着螃蟹痛得满屋子乱转,试图往灶台上砸,不过那螃蟹壳子很硬。不但没有砸下来,反而钳得更狠了。

    他终于忍不住朝我呼救了“嫂子。嫂子快来帮忙。啊呀呀,这个鬼东西怎么就不下来了!”

    我不慌不忙地上前,对准螃蟹的肚脐眼,弯曲起食指来,猛地一弹。没想到这螃蟹倒是顽固,还是不肯松钳子,我只得抓过多铎的手,朝水缸里一伸。这下奏效了,螃蟹一遇到了水就立即松了钳子。吐了几圈泡泡。然后慢悠悠地到缸底趴着去了。原本清澈见底的水里立即蔓延出少许殷红的血丝来,缓缓地扩散开去。

    手指一得到解放。他慌忙放到嘴巴里**着,我看到灶台和地面上已经有几滴血了,这才有点后悔不及时出手相救,居然伤得这么厉害。我到内室找来药箱子,拿出药粉和纱布,让他把手洗干净,好包扎止血。等他把手指伸到我跟前来让我看时,果然,多了五个微型泉眼,只不过泉水是红色的,伤口挺深地,还在慢慢地渗血。

    “你怎么不早点救我?再晚一点就不是我吃螃蟹,改成螃蟹吃我了,好家伙,咬这么深,看我待会儿不把它嚼成碎渣!”狼狈不堪地多铎一面“咝咝”地抽着冷气,一面抱怨道。

    我给他的伤口上洒了药粉,然后一圈圈地缠绕上纱布。心里头虽然有点歉意,不过嘴巴上仍然不强硬,“我以为你皮糙肉厚的,螃蟹都咬不动你呢。再说了,你一个威风盖世的大将军大勇士,区区虾兵蟹将能奈你何?我要是马上来帮忙岂不是看不起你?”

    “就算是这样,那你笑啥?”

    “笑啥?笑你笨,好么秧地你什么不好摸,非要去招惹螃蟹?现在知道苦了吧!”

    他“恼羞成怒”了,恨恨地瞥了我一眼,“哼,你倒是狠心,你有难的时候我屁颠屁颠地赶着救,我有难了你却在这里看笑话,岂有此理……哦,你就是偏心眼儿,要是我哥,你肯定一早就救他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听他提到多尔衮,我愣了一下,不过马上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继续促狭他,“嘿嘿,你哥才不会对不明白的东西随便下手呢,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冒冒失失地?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不知道螃蟹会钳手,不笑话你笑话谁啊。”

    他这下没办法狡辩了,只好红着脸,郁闷地看着手指被裹成了胡萝卜。出于恶作剧地心理,我故意多缠了好多层,这样看上去就更滑稽了。

    果然,他说话算话,等螃蟹蒸熟上桌之后,他挽起袖子,准备大快朵颐。第一个吃地就是那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螃蟹。在王府里或者皇宫里吃海蟹一般都是有奴才给剥好了,直接吃就是,他肯定从来没有亲手剥过螃蟹。无奈之下,我只好教他怎样剥蟹壳,怎样卸蟹腿,最后,完整的螃蟹被我大卸八块,他这才用羡慕的目光看着我:“嫂子会的东西还真多啊,我可得跟你好好学学。”

    “要学也不急于一时,先趁热吃了,凉了就不好吃了。”说着,我将刚刚剥开的一块蟹肉蘸了姜汁醋递给他。

    没想到他没有用手来接,而是直接低头,趁我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迅地一口把蟹肉咬到嘴里,这一口很大,甚至咬到了我的指尖。在我迅地抽手之前,还是敏捷地**一下我的手指,“唔,好吃,真好吃,连你手指头上的汁水都那么美味。”

    我愣了,气愣了。他倒好,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地尴尬,反而赖上我了,“可惜少了点,还不够塞牙缝地,我还要。”

    我把手里的一只蟹腿朝桌子上一扔,气哼哼地说道:“要吃就自己来,没长手啊?”

    他一脸无辜地表情,可怜巴巴地说道:“没办法只能劳烦嫂子了,我的手指受伤了,没办法自己掰啊。”

    “你不就一只手伤了吗,不是还有左手吗?”我岂能任由他耍赖?

    “可是,你这桌子底下有钉子尖冒头了,我不知道,就一不小心割破了手,不信你看。”说着,他抬起桌子底下的左手,果然,拇指上出现一个不深不浅的小口子,正在往外渗血。

    我诧异了,桌子底下有冒头的钉子,我怎么没注意呢,于是我低头俯身去查看。的确有那么一个钉子冒头了,只有一点点,摸一摸,钉子尖有点钝,似乎割不出那样细长的口子来。疑惑间,我突然想到他刚才两只手都在桌子底下,好像搞了什么小动作。

    我趁着人在桌子底下挡住他的视线,就悄悄地伸手到他靴子里,迅地抽出里面的匕来,“啪”地一声拍在桌面上。“这是怎么回事?”

    他见“阴谋败露”,脸腾地红了。“呃……”

    “你呀你,可真有出息,就为了要我喂你吃点东西,就偷偷用刀子割手,叫我怎么说你好?”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绷着脸训斥着他,“莫非这一把年纪都活到螃蟹身上去了?还跟三岁小孩一样,唉,真是拿你没辙了……”

    我注意到他低了头,其实正在暗暗偷笑,嘴角已经有深深的笑纹了,似乎想着揭穿也无所谓,反正阴谋也得逞了,他赚到了。

    我灵机一动,突然想到了挫败他阴谋的办法,“对了,还是你提醒了我,差点忘记,螃蟹是物,有伤口的人吃了,伤口就会炎化脓,一点点地烂,很难愈合。要是感染厉害了还会烧肿脖子牙疼说胡话,烧厉害了就会变成白痴傻瓜,所以你不能继续吃螃蟹了。”说罢,就将满满一大盘螃蟹都拉到我跟前来。

    这下轮到多铎郁闷了,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他这回也不顾手指受伤了,赶忙一把将盘子拉过来,“你骗人,我才不信呢。”

    “骗你干吗,不信你这就出门问问这附近的百姓,是不是真这么回事。你要是非要吃,不怕变傻瓜,你就吃好了,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他本想赌气狠狠吃一顿的,可终究还是因为不懂得,才害怕。忌惮于我的恐吓,他一双眼睛巴巴地盯了香喷喷的大螃蟹,口水都要飞流直下了,就是不敢吃。

    看着他手指上的血越渗越多,我有点过意不去了,甚至有那么点心疼。无奈之下,只好剥了一只蟹螯,蘸了醋送到他面前,“好了,那就再吃一点,多了绝对不行,贪吃吃出病来多丢人啊。”

    他立即两眼放光,“嗯,嫂子还是对我好的,谢谢嫂子了。”说罢,一口吞下,然后望着我开心地笑了,笑得像个毫无心机小孩子。

    唉,真拿他没辙,这哪里是小叔子,分明是一祖宗,我这是在伺候祖宗。

第一百二十六节 佛前许愿

    等多铎吃饱喝足之后,已经天黑了。我一直很好奇他究竟有什么礼物要给我,所以一直忍不住地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地瞧着他,这种心情和小孩子期盼大人给的奖励一样,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

    他倒好,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情绪,嘴巴一抹,到厨房转悠一圈,从大锅里打了热水,提了一木桶出去了。我以为他大概是打水洗漱,也就没怎么在意。果然,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哗哗的泼水声。我突然想起此时已经是深秋,这里虽然是南方,可在外面洗漱还是有点冷的,于是招呼道:“十五叔,你进来洗吧,外头太凉了。”

    我的声音虽然不小,可他并没有回答我,泼水声也停止了。我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什么动静,疑惑之下,我来到门口朝外面看了看。这一看可不得了,这家伙居然在我的院子里头公然地洗起澡来。衣衫裤子都胡乱搭在我拴在两棵大树之间的晾衣绳上,他光了一双大脚板踩在我平时踩着晾衣服的矮凳上,正背对着我洗澡洗得起劲儿,根本没有觉察到我的目光。

    我的心突地一跳,仿佛触电一般地,迅把目光收回来,慌慌张张地跑回椅子上坐了下来,只觉得胸腔里的心怦怦地跳得厉害。虽然那一瞬间我仅仅看到了他**的肩膀和脚丫,这并不算什么,可我在这个古代呆的时间实在太长了,思想居然也被古人同化了很多,非礼勿视,这种尴尬和慌张足以令我惶恐一阵子了。

    没多久,他就衣着整齐地回来了,脸上还挂着没有干涸的水珠,身上大概没有擦干的缘故,以至于薄薄的衫子粘在了身躯上。以前我只觉得他肩宽体阔。虎背熊腰的,越来越胖了,这一次看清楚了他身体的轮廓。才现我错了,他其实并不胖,只是很壮硕罢了。不得不承认,他的体型是很有阳刚之美地,让人看了第一眼就忍不住想看第二眼。

    刚刚想到这里,我就觉得脸颊烫,暗暗痛恨自己怎么会注意这些细节,难道我对他起了什么不轨之心?呃,不是这样的,绝对不是。他这样大喇喇地在我面前出现。我不看也不行,越是刻意躲避就越是显得心里有鬼。何况,我认为我还没有到了想入非非的地步,于是我故作大方地抬起头来,主动问道:“这大冷天地,你跑到外头去洗澡干嘛,也不怕冻着。”

    “没事儿,我壮得像头牛,就算大冬天的洗冷水澡也不会冻着,以前在军营里就经常这样。习惯了。”他大大咧咧地回答,边说还边窥探一下我的神态,眼睛里有点惫懒的笑意,“咦。你怎么可以偷看我洗澡?我虽然是个大老爷们不怕看,可你好歹也是个妇道人家。这样偷看男人洗澡是不好的。若是让外人瞧了去,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咱们呢。唉,我的名誉就这样让你给毁了,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啊……”

    多铎话音未落,我就已经抓起桌子上的烛台朝他掷了过去,“哼,你少贫嘴饶舌占我便宜,谁不知道你的脸皮比鞋底还厚?”

    没想到他的身手非常敏捷,眼疾手快。一把就抓住了烛台。嬉皮笑脸地说道:“嘿嘿,就算我的脸皮再厚。你也不能这么招呼我啊,这样尖地东西要是扎到我脸上,从此这个世上就又少了一个俊俏人物啦!”这神态这语气,像极了调戏民女的纨绔子弟,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我拍着桌子,连声大骂:“滚,滚,你给我滚到外头去!你不是爱在院子里头呆着吗?今晚你就歇在外头吧!”

    他面露“惶恐”之色,一面慢腾腾地朝外面退,一面继续占我口头上的便宜,“哎,别,别生气啊,我最见不得女人生气了。要怎样你才能消气呢?要不,我去拿麻绳来把自己扒光了捆上,背后插两根藤条,任你抽来任你打,绝不哭叫绝不求饶,好不好?”

    我恼羞成怒,也顾不得矜持,挽起袖子亲自动手了,用力往外推他,不过他比我高出一头来,壮得像座大山,我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愣是奈何不了他分毫。他手撑着门框笑嘻嘻地看着我做无用功,优哉游哉地像个逗弄小孩子玩耍的大人。

    我气极了,趁他得意忘形之际,突然在他的手腕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他触不及防,一声惊叫,手立即松开了。在这一瞬间,我利用他分神之际,猛力一搡,终于成功了。他略一踉跄,退到了门外。

    我不管他“哎呀呀”地叫声,砰地一声,把门重重地关上了,顺便还把里面的门栓牢牢地拴住。等了一阵子,外面倒是没有任何动静。我趴在门缝朝外面瞧了瞧,不见他的影子。回到窗子前,掀开道缝隙看了看,院子里空荡荡的,也没有他的人影。莫非他知道我断然不会留他在我的屋子里过夜,所以出去自寻下榻处了?

    管他呢,想到他刚才把我戏弄地团团转,狼狈不堪的情形,我就恨得牙根直痒痒。我怀疑他在我院子里洗澡是故意让我看到的,这家伙向来对我不怀好意,这次过来别是想打我的主意吧。想地倒是美,我虽然对多尔衮彻底失望了,没有半点爱意了,可这不代表我就要很快移情别恋,接受他多铎。

    只不过想到我之前看见他湿衣沾身的那一瞬间,心中竟然有些异样地悸动,我就愈加羞恼了。真是的,我怎么会这样,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居然还有小姑娘那样的心思,真是越活越回旋了。忍不住暗暗地骂了自己几句,然后收拾干净桌子和厨房,就回去洗洗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打了个哈欠,想赖赖床,只不过捱了好一会儿也睡不着,就爬起来了。打开窗子想透透气,立即。一股凉冰冰的空气涌进室内,让只穿了寝衣的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今天有点阴天,周围满是白茫茫的晨雾。别是下霜了吧,想到葡萄藤上还有不少果实没有摘取,可千万别给霜打蔫了。

    我急着出去看院子里的葡萄树,就披了衣服穿上鞋子准备出屋。没想到一推门,竟然推不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外面挡住了。狐疑之下,我再推另外一扇门,这次很轻松地就打开了。接下来我愕然了,目光与睡眼惺忪的多铎相撞。他正坐在门槛上蜷缩着身子打盹,显然刚才被我惊动了。刚刚醒来。

    “你!你怎么没找地方睡觉?”看着他冷得瑟瑟抖,嘴唇都有点紫了,我竟有那么一点心疼。

    “我昨天把你身边地奴才们都撵到院子外头,不准他们进来了,我哪好意思再回去找他们帮忙安置?我在院子里头寻觅寻觅,除了柴房和马厩,就奴才们睡地房子可以住人了。可我进去躺了躺,他们地被褥太粗糙,怎么也睡不着。没办法,我只好回你门口来等着。指望你半夜里心软出来看我,没想到等到月亮都偏西了你愣是没出来。我等累了,就不知不觉地眼皮一合,睡着了……”他哆哆嗦嗦地诉苦。满眼委屈幽怨,可怜巴巴地。

    我有些懊悔了。不过嘴巴上仍然强硬,“怪你笨蛋,都做玛法的人了,连找个地方睡觉都不会,猫狗还知道在大冷天找个草窠子,找个灶灰堆躲着呢。你倒好,笨成这样还好意思抱怨!”

    说他脸皮厚,还真没错,没等我说完。他就一溜烟地蹿进我地屋子。掀开帘子进我的寝房里去了。我跟过去一看,好嘛。人家早已动作神地甩脱鞋子钻进我还没有来得及叠起的被窝里,快乐地打滚了,活像一条撒欢的小狗,“哈哈哈,还是暖被窝好,没有比暖烘烘的被窝更好的东西了,尤其还是嫂子刚刚暖过的。舒坦,真舒坦!”

    我刚刚软下来的心立即硬起来了,气呼呼地冲上前去,打算掀开被窝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拉出来。没想到这家伙比泥鳅还滑,早已窥出我的意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地把外衣脱了下来,朝地上一扔。

    我一愣,气噎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倒好,一转眼又甩出一条裤子来,同时把被窝拉得严严实实地,只露出一张脸来,眨巴眨巴眼睛作纯洁无辜状:“你可别过来,男女授受不亲啊!”

    “呸!不跟你一般见识。”我跺了跺脚,转身出去了。刚刚出了门口,就听到他又来一句,“别忘了把门关严实,不然我待会儿睡热了,蹬被的毛病又犯了,露出条胳膊腿儿地,你瞧见了就不好了。”

    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偏偏论斗嘴我还真不是他的对手,不是他伶牙俐齿胜过我,而是他那厚颜无耻的程度远远把我甩下,我再和他斗嘴不就是正中他的下怀?我狠狠地把门摔上了,骂道:“哼,小心睡得太死,翻身翻到地上摔瘸腿!”

    这次他没有继续贫嘴饶舌。我诧异了,趴在门缝里听了听,里面传出了轻微的窃笑声,丫正躲被窝里偷笑呢!我一个劲儿地对自己说,要平心静气,要止怒,我不生气他就没法得逞了。

    可怎么忍,还是没多大效用。我气哼哼地出门到院子里,摘了一盆子葡萄回来,绕到后窗,打开一条窗子缝隙,然后狠狠地揪下葡萄,一粒粒地朝里面扔,也不瞄准,反正胜在数量,这凉冰冰的葡萄肯定有几颗钻进他被窝里的,然后碎裂开来,黏糊糊地沾他一身,看他还躺不躺得住。

    没想到,等到晌午时分,多铎懒洋洋地打开房门出来时,我却看到了满地的葡萄皮,一片狼藉。于明白论智谋论无耻我算是斗不过他了,也只好哀叹一声不再继续什么企图了。中午饭吃过,他嚷嚷着要去扬州城里游逛,还要去著名的栖灵寺烧香。经不起他地死缠烂打,我无奈之下只好带他去了。

    这座大殿宏伟,飞檐斗拱的寺庙是扬州最富盛名的庙宇了,香火极盛。原本在宋朝的时候叫做大明寺,可自从靖和元年多铎率兵下江南占南京之后,不但把南京改名为江宁,连这个大明寺也改了名字叫栖灵寺,目地在于防止人们睹物思人,怀念故朝。看着那崭新的匾额,我心中还真有点讽刺地意味。

    多铎居然很虔诚地请了几炷高香,学着其他香客的模样,两手合十在佛像前弯腰拜了三拜,然后跪在蒲团上,有点笨拙地叩起头来。我侧脸瞧着他的举动和神态,奇怪的是,他居然一脸肃穆,不苟言笑,好像在心思重重地想着什么。

    我低声问道:“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他并没有转脸看我,“你相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个说法吗?你说,如果真有神灵真有佛祖,会饶恕曾经做下不少罪孽的人吗?”

    我向来不信鬼神,也认为他和我是一路人,可他此时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模样,我只好认真地回答:“你们信的是藏传黄教,这里是印度传来的佛教,不是一个佛祖,不是一个神灵,你若是不信这个,估计他们就不会保佑你的吧。至于有罪孽地人,要看他是不是诚心悔过,努力赎罪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我怕是病急乱投医了……”

    “怎么了?我看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他醒过神来,笑道:“管他呢,佛祖应该是大慈大悲,普度众生地,应该不会那么小气,不肯接受我的香火地吧。”说着,看了看我,“嫂子,你也对佛祖说说心愿吧。”

    我点点头,就在蒲团上拜了三拜,接下来要默念心愿了。我想了想,然后在心中默默地念了几句,意在希望佛祖保佑我的儿女们平安健康。刚刚念完这个,我突然想到了我那个已经不在人世的儿子东青,你现在在哪里呢?真的像你给我托梦的那样,等到春暖花开,我打开东南窗时,就能重见你了?到时候,你究竟会以什么模样出现呢?你还能认出我吗?

    眼眶渐渐湿润了,本以为这几个月过去,我已经差不多从阴影中走出,可以轻轻松松地生活了,可我现在才现,原来那只不过是表象而已。我心底的伤痕,是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的了。

    “嫂子,嫂子?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把我从失神中惊醒,我转脸一看,正好遇上了他担忧的视线。“怎么好端端地就哭了?”

    “没,没什么……”我一时间无法止住悲伤的情绪,眼泪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他紧张了,不顾周围众人的眼光,伸手将我揽到怀里,拍抚着我的后背,柔声劝慰着:“别哭了,别哭了,这里这么多人,多让人笑话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第一百二十七节 迟来的表白

    等我从悲伤的情绪中稍稍缓解过来的时候,才注意到旁人异样的眼光和窃窃私语声这些香客们有男有女,说的是淮扬话,多铎听不懂,我倒是可以听懂的,这些市井妇人议论的内容真是令人火冒三丈的,她们把我当成了个丈夫死掉之后和小叔子通奸的寡嫂。我明白她们为什么这样认为了,因为这个时代的汉人们非常重视封建礼教,像我这样被多铎揽肩抹泪的,在她们眼里还真是**裸的奸情了。

    我很是局促,下意识地推开了多铎。他一愣,不过马上注意到了旁人的目光,就猜测出来大概了。他呼地一下站起身来,如大山一般地立在众人面前,目光凌厉地瞥了过去,正在议论我们的几个妇人立即打了个寒噤,吓得不说话了。

    “嫂子,香也进过了,咱们到那边去上庙捐吧。”说着,他伸手将我搀扶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落落大方地带我走了。

    他和多尔衮不愧是亲兄弟,在花银子方面向来是毫不吝啬的,出手非常阔绰。他一捐就是一千两银子,这下可好,不但惊呆了负责记录收钱的和尚,还惊动了寺内住持,一个看上去得有六十多岁的老和尚,他亲自出来见我们,还给了我们一人一件开过光的镀金小佛像。多铎很高兴,接过来之后非要替我戴,我推辞不过,只好任由他小心翼翼地给我戴在脖颈上,然后他自己也把自己的那块戴上。住持还要留我们吃斋饭,被他婉拒了。

    出了寺庙大门之后,我问他,为什么不在这里吃顿斋饭,也算是尝尝新鲜。他回答说,怕老和尚嗦。他才懒得听什么禅机佛理呢。我抬手想将佛像收到领子里隐藏起来,却被他阻止了,“别,这小玩意金灿灿的挺好看,亮在外头给别人瞧着多好,干嘛要藏起来?”

    我抬眼看了看他,湖绿色的长袍。*****外罩织金坎肩,脖子上一块金光闪闪的佛像,实在太,太二了吧,这家伙就这样的审美观?

    他注意了我的视线,不但没有半点自觉。还挺得意地摸了摸小佛像,乐呵呵地说道:“那老和尚还真是懂事儿,你看,你地是观音,我的是弥勒佛,一女一男的,正好凑一对。咱们就这么戴着吧,让别人瞧着羡慕。”

    我哂笑道:“谁要跟你一对,我又不是你媳妇。再说了,这观音大士根本不是女的。而是男人,俩男人怎么凑一对?”

    他诧异了,半信半疑地捏着我脖子上的佛像,仔细打量着,疑惑道:“怎么可能,明明就是个女的嘛。还是个挺漂亮的女菩萨,你怎么说她是男人呢?该不是忽悠我地吧!”“嘁,说你不学无术你还不相信,没见识了吧,有空去读读法华经,看看人家观音菩萨是男是女。”

    “那观音为啥被塑成女人的模样?”他倒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继续追问道。

    “那是因为国人认为观音可以聆听世间悲苦之声。可以大慈大悲,普渡众生,拯救信徒于苦难,这样慈悲善良的菩萨应该以女人的面目出现。换而言之,他们认为慈悲是女人应该具有的品德,而男人不应该慈悲,所以才把佛经中的男菩萨观音给塑成女人地模样。”

    说话间,夜幕已经降临。可多铎仍然没有回去的意思。\非要扯着我带他去逛瘦西湖,无奈之下我只好和他上了马车。朝那个方向去了。

    瘦西湖畔,明月初上,虽然凉风习习,可一对对游人倒是不曾减少。歌台舞榭,丝竹靡靡,***阑珊,倒映于湖面之上,随着水波潋滟,荡漾如碎金;装饰华丽的画舫载着宾客和歌女们在湖面上缓缓驶过,美不胜收。还真是个极醉人的地方,初次来此的多铎自然看呆了。

    “想不到这扬州的繁华竟胜过金陵,以前来扬州时军务繁忙,连游逛的时间都没有,没能亲眼见识一下秦淮河的景色,还真是可惜。”

    “那是当然,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全天下最繁华的地方也就莫过如此了。当年你要是不听我的,执意屠了扬州,现在哪里还有这么美好地景色可看?”

    多铎听得连连点头,“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我见他嘴巴上敷衍着和我说话,其实一双眼睛早已瞄上了一艘画舫,透过窗纸,能看到舞妓们映在上面的妙曼舞姿。我忍不住心中好笑,要不然怎么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呢,别说年轻时候的荒唐往事,就说他现在已届不惑之年,还不是照样风流好色?

    “既然你这么有兴致,不妨也去舫上一观?这段时间你旅途劳顿,应该没有空闲找女人伺候吧,我看你银子挺富余的,不如去间高雅点的馆阁,好好享乐一番。”

    我这话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转头过来,笑道:“有嫂子在这里,我哪有那个胆子啊。”

    “别谦虚了,我看你是既有贼心又有贼胆,你就不要再装了,想干啥就干啥去吧,来趟扬州不容易,不去逛逛秦楼楚馆地,实在没有什么意思。等你回京了,别的王公们还要暗暗腹诽你不仗义,光顾自己享乐也不记得大家去挑上几十个色艺双全的带回京师,给他们分一分,他们保证个个念你好。”

    “嫂子的建议倒是不错,值得考虑。可我要是带汉女回去,先要给皇上挑,剩下的才能分别送给王公们,只怕……”他犹豫着,有些话是不方便直接说出口的。

    我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很大方地笑了笑,“这个有什么好担心地,你送他女人就是,他爱怎么玩就怎么玩,我和他已不再是夫妻,不再有任何纠葛。各走各路,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就算我改嫁也是我的自由,他管不着。”

    听到“改嫁”二字,多铎的眼睛里明显有光芒闪过,他不再注意湖上画舫,而是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看,犹如夜幕中闪烁的星辰。熠熠光,“嫂子这话可是真的,还是赌气说说罢了?”

    我地心中没有半点酸楚,更不起一丝波澜,很平静地回答道:“当然是真话,我又不是小孩子。会赌气说话。我和他的事情早已过去了,我不愿意再重复一遍了。如果我愿意,我高兴,有比他好许多的,能真正喜欢我关心我地男人,我并不介意,也未必拒绝。”

    他虽然没有立即说话,可他那欣喜地心情,我隐约能感觉到。我有点后悔和他这么坦白了。说实话,他一直待我很好。是个不错的男人,我不但不厌恶他,甚至对他还有那么一点点地喜欢。如果他和我没有这层亲戚关系地话,我也许真的会考虑接受他对我的爱。可世事弄人,自打我在这个世界和他第一次见面起,他就已经是我的小叔子。名分已定,很难再更换了。我们之间如果有了什么,那就是不容于世俗眼光的不伦之恋。虽然他们满人不介意这个,甚至有父死子收其继母,兄死弟妻其嫂的风俗,可无论如何,我在思想上还是无法接受这个。

    唉。既然这是不可能地事情,那么我干嘛还要给他以希望呢?莫非,我虽不承认,可心底里的想法却是诚实的,我还存有一丝期望。期望什么呢?真的有可能,后半辈子,就选择了他,选择了眼前这个一直被我拒绝。却默默地爱了我十多年。始终不曾悔过的男人;把我后半辈子的幸福,转而交托到他的身上?

    我能看出。他很激动,可他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却没能说出话来。也许期盼了多年,苦恋了多年,希望就近在眼前的时候,就算再有勇气的人,也要欣喜得不敢直接动手去撷取了吧。

    彼此相对默然,待了一会儿,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感慨道:“你们兄弟,是这个世上和我最为亲厚地男人。我知道,你嘴巴上不说,可心里一直不服气,较着一股劲儿,想要和他比,想要知道你什么时候能越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以前,我的确沉溺过多年,一直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你们两个。现在我自由了,仿佛从以前的迷局里脱身而出了,也就能渐渐看明白了。”

    他终于可以言语了,极认真,极认真地注视着我,问出了大概潜藏在他心中多年的问题,“我想知道,我真的一直比不上他吗?”

    “怎么说呢,你们完全是两种人,各有优劣,不能简单地说谁好谁差。===他这个人,是与生俱来地英雄和领袖,他骄傲、精明、霸道,雄才大略。他让每个臣子都为之折服,也会让每个女子都轻易地喜欢上他。可他实在太过复杂,也太过阴鸷,不能给女人温暖,更不能给女人幸福。然而他伤害我那么深,甚至让我对他再没有任何爱意,我却仍然不恨他。他就像那连绵于塞外关内之间的燕山,即使沉睡了,也照旧让人想依靠他,依赖于他的保护,看着清冷的月光洒落他一身。

    而你,你应该是个不会轻易爱上,可一旦投入了就绝不会退缩,不会畏惧的勇者吧。即使你曾经放纵,却也可以那么温情。虽然看上去粗俗勇悍,可心中未必就没有柔软的情爱。也许连你自己都没有觉,你的心底真有那样迂回绵长,炽烈到滚烫地情。也许,你不但能给我温暖,给我保护;还能时时让我高兴,时时让我感受到阳光照耀……

    他就像危险的大海,你就像安宁的湖泊,我想,一个女人最终想要的幸福,恐怕也只有在你这里,才更容易得到吧。”

    我突然现,原来我也可以这么文艺,这么抒情的。这样的话,他能听懂吗?他是个惯于焚琴煮鹤的家伙,怎能明白这些?

    蓦地,他握住了我的双手,声音竟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熙贞,想不到你能这么说……我,我等你这样地话,等了十七年了。我还以为,你真地那么铁石心肠,永远都不会正眼看我一次……唉!”

    说到这里,他突然松了手,扭头朝旁边望着。此时湖面上已经没有画舫了,只有那撒了一湖的金光,流晶逸彩。

    我们站在岸边,凉风习习,杨柳依依。这场景,地确够诗情画意的了,是个很适合表白的地方。我突然有了一种兴趣,想要看看,他的勇气究竟有多大。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着,多铎却一直凝望着远方的亭台楼榭,默然不语。***映照在他的脸庞上,勾勒出英挺的轮廓来,可他的眉头却并不是舒展开来的。仿佛有千钧重担压在心头,仿佛徘徊于人生的十字路口,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我的试探结束了,虽然有一点失望,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看来,不论是多尔衮,还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人未必是我,而是,对方。因为血脉相连,生而兄弟,他们之间的手足情谊早已融入了彼此的思想,彼此的灵魂。如果不是在乎哥哥的感受,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等到现在,等到最美好的韶华都渐渐褪去,等到人生都度过了一半。就算曾经几次为了我而反目,可到了现在,他仍然无法彻底把他的哥哥视为浮云。也许百年之后,世人们会对他们的兄弟情谊津津乐道,又有谁会知道我们三人之间曾经生过的故事呢?

    我竟然有点把这种情谊往暧昧的方向臆想的苗头了,趁着现在还没有脱轨,还是赶快拉回来吧。

    他转过头来,正想对我说什么时,目光忽然一滞,然后投向我身后。我下意识地回头看看,远远地有个陌生人正张望着他,刚刚放下手来。

    “你的随从吗?找你有事吧,你过去问问。”

    “好,那你就先在这等着,我很快就回来。”说罢,他就快步朝那个方向走去了。岸边有很多散步的游人,他的身影很快就没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我等了一阵子,还不见他回来,实在无聊了,就沿着岸边漫步。忽然间,现湖面上6续地有闪亮的东西慢慢地漂移过来。等到了近前,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盏盏可以在水面上漂浮的河灯,用漂亮的纸张糊住。里面点燃着一盏小小的蜡烛,纸上面隐隐有字迹,只不过距离远所以看不清。

    这个似乎就是用来许愿的河灯吧,这么多盏,应该是很多人放下的,这些灯上寄托了很多人的心愿和希望,又能否实现呢?

    我走下台阶,蹲在河边,伸手就可以摸到湖水。远远地,另一处石阶下也蹲了一个人,手里拿了这样一盏河灯,身边好像有笔墨,正在上面书写着什么。呵,这也是一个正在许愿的人呢。他在许什么愿呢?希望亲人健康,或者和暂时别离的爱人团聚?

    我望着湖面,了一会儿呆。过了没多久,他放的那盏河灯也渐渐漂浮过来。这一次距离很近,我可以隐约地看清楚上面写的字了,“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看来,他是在思念远方的母亲。

    只不过这字迹却有点熟悉,似曾相识,这是巧合,还是……我努力地回忆着,突然想到这笔迹像谁的了,心中陡然一惊,却不敢相信,下意识地朝放灯人的那个方向望去。可石阶上不再有人影,那人已经走了。

    看来,是我太思念我的儿子了,以至于产生了幻觉。接下来,我还有了幻听,因为我听到,背后有个熟悉的,略带哽咽的声音,在呼唤我:

    “额娘……”

第一百二十八节 泪飞顿作雨

    听到这个声音,我的身子猛地一颤,一种突如其来的激动犹如汹涌而来的暖流,瞬间就已溢出心房。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竟然能在此时此刻听到这样的呼唤声,莫非我真的是思念心切,真的是在幻听?

    我不敢回头,生怕我一回头,背后根本没有没有那个呼唤我的人,那个我朝思夜寐的人,却明知再难得见的人。我生怕我一回头,所有的幻觉都会在瞬间消失,一切就如黄粱梦醒,一切就如海市蜃楼。

    可那声音真的又再响起了,这一次更加真切,距离我如此之近,“额娘,是我呀,是您的儿子呀……”

    我的呼吸愈急促起来,胸腔里,心脏在急剧地跳动着,剧烈到快要窒息。我仍然不敢回头,真的是他吗?虽然他托梦给我,说他还会回来的,可不是现在啊?他和我约定的是来年春天,可现在明明是秋天啊!这世上难道真有死而复生这样的事情,那么他现在究竟变成什么样子了,还是以前的他吗?我闭上眼睛,不敢看。

    一双手臂从后面伸过来,环住了我的肩头,我一个战栗,连嘴唇都禁不住地颤抖起来,可我想问的话,却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问出口。温热的气息真真切切地存在于我的左右,那个声音越哽咽了,“您不相信是儿子吗?真的是我,真的是东青啊!您回头瞧瞧,瞧瞧儿子吧……儿子,好想您啊……”

    他和我肌肤相触,他的脸颊紧紧地贴在我的脖颈上,湿漉漉的,水样的液体带着它独特的温度,很快就沾染了我的肌肤,肆意流淌下来。那股淡淡的咸味。我似乎可以嗅到。这是泪水,是历经生死劫难之后,再度相逢地泪水吗?我颤抖的手,向上试探着摸去,很快就摸到了他的手,那真的是他的手啊!我的感觉不会错,这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我对他再熟悉不过了,不会错。绝对不会错。

    几经努力,我终于转过身来,仰头望向他,他已经不能站立,直接跪了下来,一双眼圈微红,盈满泪水的眼睛正充满喜悦地望着我,就仿佛这个世界已经临近毁灭,仅仅剩下最后一分钟。他目不转瞬,近乎于贪婪地注视着我。一刻都不敢旁骛,生怕错过了这短短的一瞬,就永远永远地不能再拥有了。

    我地嘴唇翕动几下,终于嘶哑着嗓子,几乎是从胸腔里出的呐喊,“东青!”

    他连连点头,欢喜得不知道该怎么好,竟然慌慌张张地给我叩头,不等他再有所动作,我已一把将他揽入怀中。紧紧地拥抱着。这真的不是幻象。我怀里的这个少年,真的是我的儿子,是我的东青啊!一点也没有变,一点也没有变啊!他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他在我的怀抱里已然恸哭失声,此时已经不是单纯的重逢喜悦了,而是交织着无数情感,无数眷恋,无数思念,犹如涓涓细流最终汇集成河。在暴雨中汹涌泛滥,最终冲破了禁锢它地大堤,挟卷着万钧力量,咆哮着奔涌而下。此时。他已然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我也同样如此。即使命运曾经那般残酷,可绝处逢生的希望。终究还是降临到我的身上。我已经,不能思想。我的世界,全部变成灰蒙蒙的虚无,唯有他,是唯一鲜活地,真真实实地被我拥在怀里,留在身边的。

    “额娘,额娘,额娘……”他语无伦次,勉强喊了三声,再次痛哭失声,间或断断续续地哽咽着:“想不到真有这一天,想不到啊!儿子还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阴阳相隔,人间地下,只怕儿子走迷了路,再也没有和额娘相见的那一天了……额娘,儿子真的,真的好想您啊,想得不行,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像鸟儿一样地,立即飞到您身边来……”

    他地字字句句,让我听得揪心,仿佛一辈子所能有地情愫,都在这一刻汇聚在一起了。这情愫太过激烈,太过炙热,烫得我明明全身心地都在疼痛,可我仍然不愿放弃,仍然咬着牙,用尽最大的努力,来握有它,不肯再失去它。

    我拍抚着他的后背,怜爱地摩挲着他的脸颊,实在太好了,太好了,他真地完完整整地回来了,就像在暴风雨中惊惶走失的小鸡,在雨过天晴之后晒干了绒毛,兜兜转转地,历经艰辛地,终于又找回来了,躲进了母鸡的羽翼底下,再次可以享受到母亲的温暖,母亲的呵护。从此不再害怕,不再孤单,不再无助。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外面的雨太大,风太大,路太难走,额娘真害怕你迷了路,再也找不回来了……额娘真是高兴啊,真是想不到啊,你真的能回来,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视线早已模糊,眼前影影错错的,仿若镜花水月。可这绝对不是镜花水月,而是我实实在在掌握在手中地。在大喜大悲地情绪中,我已经不知所措,连言语都不能连贯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终于,我也按捺不住地哭出声来,与我的儿子抱头痛哭。

    感谢上天,感谢大地,感谢一切神灵,让我地儿子又回来了。现在的我,已经别无所求,哪怕让我抛弃生命,也在所不惜。

    我清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黎明了。东方出现了鱼肚白,我躺在床上,睁眼看看周围的环境很熟悉,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被送回了现在的住所,这个并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眼皮已经浮肿,沉甸甸的,甚至连看东西都不清楚了。可我的记忆分外清晰我昨晚在瘦西湖畔遇到了东青,我的东青回来了。我居然极不争气地,哭到意识模糊,乃至不知不觉地晕厥过去。

    刚刚恢复清醒,我就撑着软绵绵的身体坐了起来,左右环顾,并没有他的身影,就慌张地呼唤起来:“东青。东青,你在哪儿?你答应一声啊!”虽然我明知道他不会走,但我仍然惴惴地担心着。

    门帘掀开了,进来一个人,不是东青,而是多铎,他快步走上前来,看了看我,“你醒来了。身子还舒服吗?”

    我略略地舒了口气,点点头,“挺好的,没事情。东青呢,怎么不见他?”

    多铎在我床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有些欣慰,也有些担忧地望着我:“先别管他,管管你自己。你还不承认你身子弱?只哭了几声就昏晕过去,到现在才醒来,还真把我吓了一跳。心想这样的见面方式是不是太刺激了点,应该提前跟你打个招呼,说不定就能好些地。”

    我明白了,原来他是早有预谋,东青在我面前出现的时机和方式,的确是他安排好的,或者是这叔侄俩暗地里商量好的,就单瞒着我一个。难怪多铎一开始来的时候就跟我说要送件很特别的大礼给我,还神神秘秘的,一定要拉着我去扬州城。原来这都是在计划之中啊。

    “我真的没事。就是太激动了才这样地……”我吁了口气,不忘埋怨他,“你呀你,也真是的。这么好的消息怎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这样我不就能早高兴两天吗?一点准备的时间也不给我,就安排我那么巧合地遇见他了,一般人的心也经受不起,何况我呢?”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难得有点憨厚的模样,让人瞧了忍俊不禁,“嘿嘿嘿……我还不就是想,想给你点惊喜嘛!为了这个见面的方法能特别些,出乎意料些。我和他这一路南下时可是没少动心思的。最后还是他想出了这个主意,我只是同意并且帮助他完成罢了。你要是追论起来。他才是主谋,我不过是从犯罢了。”

    我勉强忍住微笑,故意板起脸来,伸出手指,点着他剃得溜青的前额,“哼,还敢狡辩!再不承认错误,给我服个软,罚你三天不准进我的院门。”

    “呵呵,这有什么好怕地,别以为这样就能吓唬到我不让进门我还可以爬墙嘛,你忘记了,当年在朝鲜,咱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我不就是爬在你家院墙的墙头,油腔滑调地调戏你的吗?不会这么些年过去,你连我爬墙的本领都不记得了?”

    多铎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灿烂的光芒,愉快而又欢喜,像碧水荡漾,像星星眨眼,我竟在一瞬间有点失神,有点愣了。真有这样的事情?以前多尔衮跟我说过,我遇见多铎比遇见他早,我和多铎早已认识的。但是具体经过,他却避而不谈了。原来,我,哦不,是原本的那个熙贞小姐第一次和多铎见面时,居然是这样一幅滑稽场景。他一个堂堂亲王,居然学张生,爬崔莺莺家地院墙。或者根本就是他早已看过西厢记,才学习了张生地泡妞手段,并且实践运用了?

    出于很强烈的好奇心,我忍不住问道:“真是怪了,你这样的人,天不怕地不怕的,又不像你哥那样喜欢装得一本正经,怎么会光爬墙没有下一步动作呢?按理说,你应该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抢夺了就是,干嘛要费力气兜***,还让你哥来替你说亲,最后弄成个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这个大概是最能戳到他痛处地办法了,果不其然,这下他不再用那样含情脉脉的眼神看我了,明显地局促并郁闷起来。低头沉默了一阵子,他才拍了一下大腿,“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哥这辈子对我一百个一千个好,就那一次不好,就让我记恨了半辈子,真是,真是……要是能回去那时候,再重来一次,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学汉人玩什么明媒正娶,就应该直接把你抢了就是!”

    我这才注意到,他衣衫整齐,一点也没有慵懒睡意,显然是一晚上都没有睡觉。唉,每一次我虚弱的时候,遭遇困难艰险的时候,他几乎都陪伴在我身边,关心我,照料我,为我着急上火,为我夜不成寐,为我衣不解带。这种爱,更像是丈夫之于妻子。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有接受他,他甚至看不到一点机会一点曙光,可他仍然默默地守候着,一个素来风流多情的男人,怎么能有这样执着不懈的爱,这样炽烈而细腻的情?即使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磐石,也不能完全没有软化的那一天了。

    眼下,东青也回来了,他更不会令我伤心难过,那么这样快乐安宁的日子,能不能继续下去呢?若可以完全抛弃了家国天下,那么幸福是否能够得以保全?就算这幸福很短暂,我也不敢奢求什么,只得过且过就是了。

    他好像有点走神,愣怔着望向窗外,缓缓地说道:“虽说他那次太不厚道,可我已经放他一马,说我们扯平了,以后概不相欠了,可我为什么又要……其实,他这个人,用情比我还深,也远比我坚定,一旦认准了一个去处,就不顾一起地一头扎进去,就算是粉身碎骨,也不皱一下眉头,说半个悔字。这样论起勇气,我不如他。”

    我知道他地意思,他毕竟还是难以割舍他们之间地兄弟情谊。可当年多尔衮忍心夺,那么现在轮到他了,他为什么不忍心了?原来,多铎竟然比多尔衮心软,可惜我才刚刚现。其实我早该明白的,多尔衮能做枭雄,必有常人不具有之坚忍冷酷。在这方面,他毕竟还是略逊一筹,所以他不能做像多尔衮那样地人。

    我平静地问道:“这么说来,你希望我能和他复合,继续再一起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矢口否认,“不,没有。”

    “没有?那么你干嘛处处替他开脱,替他说好话?”

    他无言以对,只好沉默不语。

    我知道我这样实在是穷追猛打,逼得太紧了。女人啊,有时候对于他们男人之间的事情,还是最好不要问得太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好了。老是捉人家的痛脚,他固然郁闷,我也不见得能多痛快。

    于是,我见好就收,很快转移了话题,问起了我更加关心的问题:“对了,东青怎么样了,睡下了吗?”

    见我不再追问,多铎略略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回答道:“睡了。这回来的一路上,他半点也不舍得和你分开,我把你安顿好了,他还守在这里说什么也不肯出去,一定要等你醒来,说是怕你找不见他担心。我见他情绪很激动,怕他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没好利索,再折腾到复了,就好说歹说,连拉带扯地把他送出去了,还派人看管住他,不让他再颠颠地往你这头跑。这会儿再没什么动静,应该是太累了,睡着了吧。”

第一百二十九节 同榻抵足

    接下来,多铎不等我主动问,就将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地同我讲述了一遍。听着听着,我既喜悦又感动,想到这几个月来内心的煎熬,想到那极尽痛苦有如炼狱一般的遭遇,想到东青这次死里逃生的侥幸经历,我忍不住酸楚起来。

    他见我如此,忙中断了话语,温言细语地安慰着我:“瞧你,不是挺高兴的吗,怎么好端端地又哭起来了,是心疼东青吗?”

    我噙着泪瞥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去,“这有什么,什么大惊小怪的……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看着他一点点地长大,多不容易啊。平时就算见他擦破点油皮都要紧张的,更何况这一次差点儿连命都没有了……唉,还好神灵保佑,他又回来了,又能活蹦乱跳的了。要么说,天无绝人之路嘛,能这样,我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从凳子上移到了床沿,揽住我的肩头,摸出帕子来小心翼翼地给我擦眼泪。如果没有人劝慰,也许我哭一阵子就差不多了;可他越是这样温柔,我就越是想要好好地痛哭一场,将这几个月来所受到的所有委屈和伤痛都好好地泄出来,我实在憋闷得难以忍受了。

    因此,我顾不得往日的忌讳,直接躺在他的膝盖上,呜咽着,颤抖着,任凭热泪奔涌,浸湿了他的袍角。

    多铎先前还是有点局促,不过到后来也渐渐放开了,用粗糙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我的丝,百般爱怜。我隐隐约约地听到,他出了梦呓一般的声音:“你那么喜欢孩子,咱们以后,就生一个吧。我一定会好好地疼他,就像我疼你一样……”

    我很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心底里仿佛有暖流经过,很温暖,很感动。我勉强收住眼泪。仰头望着他,“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眼神有点慌乱,好像要掩饰什么。我伸出手来,轻轻地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并不说话。

    我们相对无言了很久,他终于叹了口气。道:“咱俩要是真能在一起,该有多好?这么多年了,我不知道梦见你多少回了,还做白日梦一般地想着,要是咱们俩也能有自己的孩子就好了。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年没能强迫带你走。若当时真走掉了,我所要地日子也就有了;可现在,我就是一千个一万个想走,也脱不开身了。”

    我明白他的想法。当年从南方回去,他准备劫我私奔时,的确可以不在乎一切,不顾虑一切,那个时候地他,眼里只有我。心里也只有我。那时候的豫亲王。是个骄纵乖张,肆无忌惮的家伙。他想干地事情没有不敢干的,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也敢忤逆。那时候的他,年轻气盛,可真是个敢爱敢恨,干脆果决,从来不拖泥带水地人呢。

    可现在,为什么会这样?究竟是他变了,还是我变了,或者说是时间改变了一切?他不会再像当年一样,直截了当地对我说:“熙贞,你跟我走,我带你走得远远的,再也不用受这样地窝囊气!”

    也许,这其实是件好事,他真正地成熟起来,稳重起来了,比以前多了责任心,可以不用他哥哥再替他操心了。对于他这样的变化,我应该高兴才是,又怎能像现在这样惆怅呢?

    可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为什么要这样说?你究竟在怕什么,还是不舍得放弃什么?我想,你应该不是一个热衷于权利富贵的人吧?”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踌躇着,很认真地道:“熙贞,你是真的喜欢了我,还是故意这样和我哥赌气?”

    我略一错愕,很快忍不住笑,“瞧你这话说地,怎么,还当我是不懂事的孩子,只知道赌气?你放心好了,我早已不生他的气了,更不会故意做出什么事情来引起他的关注。他现在是好是坏,我早已懒得关心了,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我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再干涉我的一切,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

    多铎的眼眸越幽深,我越看不清他的心思了。过了一阵子,他方才缓缓地说道:“以前,我哥跟我说过,说我太傻,太幼稚,自以为只要对你好,你就能喜欢我;他说男人要想吸引女人,要想女人很轻易地喜欢上他,就要有讨女人喜欢的相貌,有权势、地位、富贵,或者是才华;他说,如果我不做王爷,离开了京城,当一个普普通通地百姓地话,你肯定不会喜欢我;他说,你喜欢的是英雄,英雄就像在风雨中飞翔地雄鹰,而庸庸碌碌的男人就像圈里没有出息的土鸡,你是不会喜欢的。”

    莫名其妙地,我有点愠怒的意思了。我翻身坐起,忿忿道:“你那么听你哥的话,那你就跟他过日子去吧。我看他喜欢你胜过喜欢任何一个女人,简直把你当成他的宝贝疙瘩了,你俩倒是可以一个当刘彻,一个当卫青,慢慢到被窝里玩去吧!”

    他不由得一诧异,紧接着睁大了眼睛,满眼都是疑惑和茫然,“汉武帝和卫青?他们怎么了?我虽没有读多少书,可也没听说过他们喜欢在被窝里玩啊?倒是刘备挺喜欢和关羽、张飞、诸葛亮他们同榻抵足地睡觉……”

    瞧着多铎那副一头雾水的傻样子,我突然起了恶作剧的意思,想要好好作弄作弄他,谁叫他刚才惹我生气。“嘿嘿,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汉武帝和卫青的确在一个被窝里睡过,汉书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说是有一天武帝和卫青商议军务到深夜,就留卫青在自己的寝宫就寝,晚上俩人就在一个被窝里睡觉了。卫青实在太累了,忘记了睡在身边的是皇帝,睡得迷迷糊糊的就把大腿搭武帝的肚子上了,把武帝压得没法翻身,难受极了。可武帝见他睡得深沉。知他为国事操劳辛苦,所以不忍惊动他,就这样被他用大腿压了半夜……”我欺负他读书少。就故意睁着眼睛说瞎话,把刘秀和严子陵的事情套用在刘彻和卫青身上了,反正他也识不破我的谎言。我就说得越起劲儿了。“你说说,人家君臣的感情好不好?”

    他果然相信了,眼睛里浮现出羡慕之色来。点头道:“不是一般地好,就像铁哥们一样。卫青能遇到这样的好主子,还真是上辈子修来地福气。”

    “嘿嘿,那是当然,不过你也不用光羡慕他们,自己还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家门口那俩石狮子。为啥有一只是卧着的,别人家门前都没有这样的?”

    他是个在日常琐事上大大咧咧地人,我问到这个,他当然不知道,只有挠头的份:“呃,这个我倒是看到了,就是没多想为啥会这样。再说那门口还是我靖和元年夏天在南方征战的时候,我哥派人给修建地,我哪知道这究竟是工匠别出心裁。还是他命令的?”

    这一次我倒是没有说谎骗他。而是道出了实情,“你这个粗心大意的家伙。怎么能看明白这其中含义?我问过你哥,他说,你在外征战辛苦,他就盼望着你早点回来休养,免得累坏了身子。那狮子是卧着地,意思就是你累了,该好好休息了。”说到这里,很令我感到别扭的是,连我自己都被多尔衮对他地这份良苦用心感动了。这一对,才是真正的千古君臣知遇的榜样吧?

    “竟有这等含义?”接着,他又像是自言自语,低声道:“可惜……进进出出那么多次,我还从来没有仔细瞧过那狮子,唉……”

    我见多铎好像有点黯然神伤的意思,赶忙把话题拉了回去,继续胡诌乱侃汉武帝和卫青的“风流韵事”,“对了,我刚刚想起来,武帝和卫青地故事,还被人写了词曲,编成歌谣,流传下来了。我还会唱呢,你要不要听听?”

    “好,我听听。”他倒是对这个蛮感兴趣的。

    我朝桌子上的茶杯望了望,他赶忙伸手取过,递到我面前来。我接过喝了几口润润嗓子,慢悠悠地唱了起来。

    “当时你给我一个笑脸,让我心跳一辈子。使我的目光,永远溶进了你的背影。岁月老去我已不能爱,转过身往事突然清晰。重复你的目光,再也难串起我的记忆。夜深深,梦缠绵,人沉醉,既然离别难免,今生何必相会,今生何必相会?流星闪过,莫需伤悲。千百年之后谁又还记得谁,谁又还记得记得谁……”

    我唱完好久了,也不见他有什么反应。我侧脸看了看他,正准备将愣怔中的他唤醒时,就听到他喃喃地自语,重复着,“既然离别难免,今生何必相会,今生何必相会?何必相会?”

    我笑了,“我唱得真这么好听,你都听呆掉了?”

    他嘴巴上倒是不肯承认的,还挺硬,“哼,少自吹自擂了。曲子古怪,唱得忒难听,就是这词倒是挺有意思地,不像是古人所填……”说到这里,他突然醒悟过来,抬起头来盯住我,很严肃地问道:“别是你自己编地,用来骗我上当的吧?”

    “嘁,我能编出这么好地句子来吗?我要真有那两下子倒也好了。再说了,我骗你干嘛,骗你有糖吃啊?”正揶揄着,我突然注意到,他的眼圈居然有点红了,眼眶里也有点亮晶晶的水色。不会吧,这家伙莫非被我说到了伤心事。哦,不,是这歌唱的,勾起了他的某些情愫。见我直愣愣地盯着他看,他有些不好意思了,背过脸去擦了擦,然后转过头来,很认真地问道:“这词做得还真是好,流星闪过,莫需伤悲,千百年之后谁又还记得谁,这句是什么意思?是说后世的人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知遇之情,还是说他们转世投胎,再相见已经是千百年后,见面已经不再认识,甚至根本就一点也不记得对方了?”

    这倒是把我给问住了,本想胡乱解释一下,不过看着他那副郑重其事的模样,我竟有些不忍心骗他了,只好老老实实地摇头,“我哪里知道,这得问那个填词的人。”

    “那你觉得,人真有下辈子吗?到了下辈子,真的会把前世的事,前世的人忘得一干二净吗?”他紧追不舍地继续问道。

    我心中嘀咕了一句:这家伙现在怎么了,一会哭一会笑,一会装傻一会装天真的,婆婆妈妈地像个女人。“忘掉了不好吗?什么仇啊恨啊爱啊的,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承受已经很累了,干嘛还要带到下辈子去呢?除非谁欠你了天大的恩情,你就算追到天上地下也要跟他讨还清楚。”

    多铎这次没有继续问,而是起身,缓步踱到窗前,伸手推开两扇窗子。明媚的阳光一下子就撒满了屋子,随之而来的是满室清风,拂动着窗口的一串串系了纸鹤的风铃,竟有点缠绵悱恻的意味了。一片枯黄了大半的葡萄叶乘风而来,落在地面上,辗转反侧,蹁跹数回,最后静静地躺在地当中。忽然,窗外的天空中远远地传来了一阵雁鸣,这应该是从北方飞来南方过冬的鸿雁吧。此时的北方,应该下第一场雪了。

    他手扶着窗栏,朝天空上凝望着,“小时候,我也和我哥经常在一个炕上睡觉,我也喜欢把腿搭在他肚子上,害他不能翻身,可他每次都忍着我不作。夜里要是打雷闪电的,我就怕得要命,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他从来不嫌我烦,嫌我胆小腻人,每次都把我搂在怀里,就像原来额娘对我一样,拍抚着我的后背,叫我不要怕。我问,你要是将来离开我了,我怎么办?,他就笑着跟我说,别怕,哥只要在一天,就护着你一天,绝对不会不管你的。就算将来不在了,你也不用怕,下辈子我肯定还来找你。咱们还继续做兄弟,要一口气做十八辈子的兄弟,直到你嫌腻歪了为止。”

    听到最后一句,我忍不住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不到他还有这么风趣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不会开玩笑呢。”

    可这一次,他并没有像以前一样,配合着我继续说笑,而是语气沉沉,有如厚厚的暮霭,“若真是千百年之后,谁都不记得谁了,那么就算运气好有缘分,再遇上了又能怎样呢?不如求个这辈子的圆满。”说着,他转过身来,眼神里隐隐有些哀伤。

    面对我疑惑的目光,多铎略显艰难地,说道:“跟我回去一趟吧,也就这样能让他高兴点了。这些日子,他盼你盼得紧……我瞧他的身子,已经不大好了……”

第一百三十节 伸手必被捉

    “不要,不要,不要杀哥哥啊,不要杀……求您了,阿玛,阿玛……啊……”

    东海声嘶力竭地惊叫着,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他睁开眼睛来,看了看周围,室内有点阴暗,好像快要天黑了一样。他记得自己睡觉的时候不过是中午,难道这一觉睡了两三个时辰?

    自从那****的惊心变故之后。他受到的刺激很大,隔三差五地就会做噩梦,吓得他晚上都不敢睡觉,非要捱到天明了睡觉,才能稍微踏实点。可现在他明明是午睡,居然也做起了同样的噩梦,这实在让他紧张不已。

    他从炕上爬起身来,伸手推开了窗子,一阵冷飕飕的北风立即吹拂进来,让浑身汗湿的他禁不住地打了个寒战。紧接着,有点凉冰冰的,星星点点的东西落在脸颊上,手背上,迅地融化开来。低头一看,原来是雪花。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总算是到来了。他并不关窗,而是闭上眼睛感受着寒冷的北风,深深地呼吸几下,以缓解方才的惊惶和恐惧。

    可他一闭上眼睛,刚才梦境中的景象就再次浮现在脑海里,极清晰,极真实他看到父亲手里剑刃上正滴淌着殷红的鲜血,看到父亲在狰狞地笑着,就像魔鬼附体;他看到哥哥躺在血泊里,虽然气若游丝,却仍用怨毒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他的脑子里仿佛回响着一个声音,那是他哥哥的声音,“你等着,我会回来找你的”……

    东海慌忙睁开眼睛,方才的幻觉也随之消失了。他赶忙跪行到炕梢。在炕柜地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包袱,打开来,里面是一对香烛,一只小小的香炉,几根檀香,一包火镰,还有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用小刀歪歪扭扭地镌刻着一竖排字。“东青哥哥之灵”。字迹虽然拙劣蹩脚,却能看出。做这个牌位的人一刀一刀地,雕刻得极认真。

    他吃力地将炕桌搬到窗下。然后将那个简陋的牌位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桌面上,点燃香烛,又取了三炷香点上。最后,他跪在牌位前虔诚地拜了三拜,这才小心翼翼地把香插到了香炉里。略略地舒了口气。

    轻烟袅袅,缭绕在他周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东海呆呆地凝望着这个简易的灵位,默默地回忆着过往,回忆着哥哥对他地好:他每次哭闹了。哥哥都很有耐心地哄慰着他,总有办法能逗他破涕而笑;哥哥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带很多好吃的好玩地给他,从来不会落下一次;他生病的时候,哥哥就守候在他地床边,衣不解带地照料他……想着想着,泪水就渐渐地模糊了视线,奔涌出眼眶。

    “哥,你在那边还好吗?”他轻声地。喃喃说道:“你现在是到天上去了。还是在地底下呢?阿玛也真是的,这么长时间过去。都不把你找回来,给你办个风风光光的葬礼,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听人说,只有入土为安的人,才能在天上或者地下过得好,等着排队投胎转世;而暴尸荒野地人,只能变成孤魂野鬼,到处游荡着,永远都没有办法重新为人。你现在,究竟在哪里,还在乱坟岗上躺着吗?阿玛真是狠心啊,他就不怕野狗把你吃了吗?”

    说到这里,他终于哭出声来,泪如雨下,打湿了炕席。“哥,哥……我好想你啊,你真的不能回来了吗?我真是,真是后悔死了,我不该做坏事,不该那样对你啊,你一定恨死我了吧?我错了,我一百个一千个地错了……可是,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阿玛真的会杀你啊。我以为,他最多也就是生了气,厌恶你,以后不让你当储君,这样我就有机会了……我真的没想要你死呀……呜呜呜……”

    正哭到伤心处,东海突然觉得有些异样,背后感觉怪怪的,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这一看可不得了,只见炕前站了一个人,眼睛瞪得很大,满脸震惊地表情,这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姐姐东莪。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他的眼泪立即被吓回去了,禁不住地“啊”了一声,同时一个哆嗦,甚至连擦眼泪都不记得了。

    两人四目相对了一阵子,东莪终于回过神来,她的眼神变得极其骇人,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肩头,厉声道:“你刚才说的都是什么?你又在哭谁?”

    东海都快要恐惧到瘫软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刚才拜祭哥哥的时候,门外居然有人目睹了,偷听了。要是普通宫女,他也许就立即把她秘密地处置了,可这不是宫女,而是他的姐姐,大清国的固伦长公主,岂是他所能处理掉地?

    他不由得,在心中哀叹一声:莫伸手,伸手必被捉。这果然是个真理,不信不行啊!

    他不知道如何辩解,只能结结巴巴地否认着,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没,没有,我没哭谁……”这话连三岁小孩都骗不过,可他又能如何呢?

    东莪咬牙切齿地逼视着他,手上地力气更大了,丝毫不顾虑会不会把他那稚嫩单薄的肩膀捏伤,“胡说!我在门外站好久了,你怎么说梦话,怎么起来烧香,怎么哭灵,我都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你还想骗得过我?”

    东海感觉肩膀上一阵剧痛,骨头几乎要被捏碎了。要是往常,他早就哇哇大哭起来了,可这一次他实在是胆战心惊,加上心怀愧疚,乃至于紧咬牙关忍着,不再开口回答。

    她越想越是愤懑,怒火中烧,一把将弟弟从炕沿上提起来,重重地往地上一掼。不等东海挣扎着起身,她就抢先一步到桌子上取了牌位,凑近眼前一看。顿时被上面地内容刺痛了眼睛。

    “这木牌是你刻的?他到底去哪了?去哪了?还有额娘,额娘到哪里去了?你告诉我,告诉我啊!”她的声音已经悲愤到嘶哑,到后来已然拖了哭腔。

    东海哪里敢说出实情?虽然他明知道纸包不住火,姐姐迟早会知道的,可他真地不希望这个时候被她知道。于是他低头不语,如同木雕泥塑。

    见他这般态度。东莪不得不想到,刚才她的所见所闻。的确是真的,不是她的眼睛出了问题。也不是她的耳朵出了问题。那一切,都是真的。

    可她仍然抱有一线希望,她不敢就此绝望。在极度地惶恐和愤慨中,她一反常态地对弟弟动了粗,东海被她从地上拉起来剥掉了裤子。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痛殴,工具就是她刚刚从脚上脱下来的绣花鞋。很快,他地小**被打得红肿一片。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可他仍然咬牙坚持着,既不肯告饶。更不肯说出事情的原委。“你还不承认,还不承认?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要帮那个禽兽保密,和他狼狈为奸,帮着他骗我,骗我!”她一面狠力地抽打着,一面恨恨地骂道:“这下好了,这下好了,你高兴了是吧?满意了是吧?以后他再也不能跟着争着做太子了。以后地皇位就是你的了。怎么没把你高兴死?你还有脸哭,怎么死的不是你呢?你这个祸害。祸害,额娘当初就不应该生出你来!我打死你,打死你都不解恨哪……”

    室内的动静很大,早已惊动了侍立在门外的宫女,她悄悄地朝帘子缝里望了望,犹豫了一阵子,终于忍不住跑了进去,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公主,公主,您不要再打了,二阿哥还小,禁不起打啊!再这样下去就会出事地,求求您了……”

    不劝还好,这一劝更是火上浇油,她朝宫女啐了一口“呸,狗奴才,滚一边儿去,我打他是轻的!”

    接着,她索性扔了鞋子,直接挥拳,劈头盖脸地又是一顿暴打。东海很快被她打得鼻孔冒血,连牙齿都掉了一颗。

    宫女吓坏了,生怕她在暴怒之下把自己的小主子给失手打死,只得没命地上前来抱住她的胳膊,“别打了,别打了,二阿哥都快挺不住啦!”

    东莪扔下已经蜷缩成一团的弟弟,转身把火气撒在宫女地身上,将她一顿狠踹,直到累得气喘吁吁了,这才停下了动作。

    见她突然静了下来,东海松开了抱住脑袋的双手,忍着浑身火辣辣的痛,悄悄地窥了窥她。只见她的脸色阴沉得吓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突然想起了一个更加重要的,于是小心翼翼地劝说道:“姐,你要是还生气,就继续打我吧,可千万别去找阿玛,这段时间阿玛也为那事情后悔难过着呢,他也不容易……”

    东莪愣怔了片刻,对他毫不理睬,甚至连鞋子都忘记了穿,就伸手抓了炕沿上的牌位,光着一只脚,疯似地朝门外跑去,很快就消失在大门外。好几个人,却个个大气不敢喘,连声咳嗽也不闻,谁都害怕打扰了皇帝的思路,干扰了皇帝的情绪。

    这几个恭恭敬敬地坐在炕对面的大学士,分别是刚林、范文程、宁完我、祁充格。他们是负责编纂太宗文皇帝实录地大臣,也同时管理国史院。平时皇帝不怎么关心,也不怎么过问他们地差事做得如何,今天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派人去传话,要他们拿着早在崇德年间就编纂完毕地太祖武皇帝实录来武英殿。尽管大家都不明白皇帝为什么突然关心起这个来了,却也不敢多问,很快就遵命前来觐见了。多尔衮取过一册册实录,大略地翻看着,足足过去了半个时辰的功夫,终于捡起了最后一册,翻到后面,在最后一页上目光停滞住了。

    几个大臣们注意到了他的这个表现,心里各自暗叫“糟糕”。因为他们知道,这最后一页,记载了一段很要命的文字。这是当年太宗文皇帝在位时,命令他们如此记载上去的,他们虽然对那个事情背后的隐秘有所耳闻,却哪里敢违背皇帝的命令?只好老实照办。

    而今上登基之后,一直政务繁忙,日理万机,根本没有功夫过问这个事情,更没有去国史院查看过,多半是不知道这个记录的。眼下皇帝突然想起翻看实录,莫非就是冲着这个来的?想到这个,几个人就冷汗之冒,猜想待会儿皇帝必然大为光火,一顿斥责是免不了的。

    多尔衮低着头,静静地看着书页。上面的一个个小字写得很是端正,却字字句句都如火焰一般,灼痛了他的双眸,令他的心犹如鼎沸。

    “……帝后原系叶赫国主扬机努贝勒女,崩后复立乌拉国满泰贝勒女为后,饶丰姿,然心怀嫉妒,每致帝不悦,虽有机变,终为帝之明所制,留之恐后为国乱,预遗言于诸王曰:俟吾终必令殉之,诸王以帝遗言告后,后支吾不从,诸王曰:先帝有命,虽欲不从不可得也。后遂服礼衣,尽以珠宝饰之,哀谓诸王曰:吾自十二岁事先帝,丰衣美食,已二十六年,吾不忍离,故相从于地下。吾二幼子多尔衮、多铎,当恩养之。诸王泣而对曰:“二幼弟吾等若不恩养,是忘父也,岂有不恩养之理”于是,后于十二日辛亥辰时自尽……”

    他用拇指和食指紧紧地捏住纸张,仿佛下一刻就要将这页歪曲真实历史,诬陷诋毁他母亲的记载撕个粉碎。他轻轻地,喃喃自语道:“额娘其实是个善良的人呢……”

    大臣们个个低了头,不敢再看他的神情,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如何作。可是大家没想到的是,他并没有任何愤怒和仇恨的作,而是缓缓地抬头,望向他们,问道:“现在都是靖和九年了,这么长时间你们怎么就没一个想到,把这个东西拿来给朕瞧一眼呢?”

    靖和元年时候,太祖大妃乌拉那拉氏终于恢复了名誉,追谥为“孝烈武皇后”,入享太庙。可当时人人都忙活着筹备皇帝的登基大典,又正值入关定国时期,军务政务千头万绪,竟然把这桩事情忘在脑后了,甚至没有人想起来说一声。眼下皇帝追究起来,众人连忙跪地告罪,连连磕头。

    出乎意料的,多尔衮并没有因此而怒,沉默片刻,指点着上面的内容,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来,“你们可真会耍笔杆子,这一字之差,就足够误导后人的了太宗文皇帝,不会不知道他的额娘到死还只不过是太祖爷的侧妃吧?你们玩的这点文字游戏,让人看了还以为,是她薨了之后朕的额娘才继任大妃的……呵呵,后世之人,恐怕看到这段就会说,朕的额娘嫉妒狡诈,以色惑主,趁人之危才得以上位的吧?”

    “奴才(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众人心中慌乱,猜测着接下来他打算怎么更改这段记载。传说中,大妃不情愿自尽,是因为那所谓先汗口谕是几个大贝勒们联合起来捏造的,目的就是阻止乌拉系的阿哥继承汗位。究竟是真是假,他们哪敢肯定?更不敢在记载中透露出半点蛛丝马迹。眼下,皇帝会不会要他们按照这个说法,来修改实录里现有的内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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