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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弦断秋风     清国倾城之摄政王福晋txt下载     清国倾城之摄政王福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一节 最后的疯狂

    他放在桌沿上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玉石扳指和坚硬的桌面相撞,出清脆的响声来,而他的眼神,却越幽深了。

    沉吟良久,当众人已经禁不住地汗流浃背时,他终于有了明确的表态,“太祖爷待朕的额娘,可谓情深意重,恩宠有加;而朕的额娘亦是感恩戴德,与太祖爷夫妻情笃。太祖爷宾天之后,额娘不忍就此分离,惟愿相从于地下,再续前缘故而,孝烈武皇后是自愿殉葬。”

    众人闻言之后,在齐齐舒了口气的同时,竟禁不住地齐声说道:“皇上宽仁宏度,襟怀博大,实乃千古圣君也!”

    他们不得不叹服皇帝的这般胸怀肚量,若传言是实,那么出于孝道,皇帝无论如何也要给他的母亲平反昭雪、恢复名誉、追讨回公道,在史册上明明白白地记录下真实经过。只不过其中涉及皇室体面,涉及太宗文皇帝即位之合法性,一旦如实记录,未免会掀起轩然大波,让后世人对前朝人尊敬不起来;若谋权篡位自开国始,无疑会给后世人做出极恶劣的先例,实在是贻害甚多。

    而现在这么一改,就变成太祖大妃温良贤德,自愿身殉,一洗原本之恶名;而今上则与太宗皇帝兄弟和睦,不存在任何夺位杀母之仇恨了。这可真是忠孝两全,内外体面的英明之举,也断绝了后世人妄自揣测之路。也就难怪他们由衷叹服了。

    多尔衮忍不住暗自苦笑。其实,如果任由原本的记录留传下去,后世人必然能猜测中他被杀母夺位的事实。皇太极坚持要他地母亲“罪恶昭彰”,结果肯定是弄巧成拙,反而自我暴露出汗位得来不正的嫌疑。可就算他现在手握大权,可以任意修改史书,将原本内情还原出来又如何?他需要后世人的同情和怜悯吗?不,他不需要,他讨厌别人用同情和怜悯的眼光看待他。当年他和兄弟们跪在一起目睹母亲被逼迫自尽,不但不能有半句反对,有半点挣扎。还要用很“荣幸”的态度和声音,跟着众人一起叩头高呼:“恭送母妃升天!”明明已经满脸是泪,却仍要硬生生地装出笑容来。真是,极度的屈辱,深深烙在他心头,永远不能抹去的屈辱。

    既然心头上的屈辱不能抹去。那么只有把史书上的抹去,才能令他稍稍轻松些,不再那么难过了。

    众人低声商议了片刻,然后令笔贴式送上笔墨纸张来,在旁边地小桌子上按照多尔衮的意思把原本的记录删除,重新誉写一遍,呈交他观看完毕。等他点了头,这才重新抄录了一整页,扯下原本的页面丢入火盆焚毁,将新的页面装订入内。如此。修改完毕。

    正准备说下一个议题的时候,门外突然嘈杂起来,隐隐能听到侍卫地劝阻声。还有,他女儿的斥骂声。他不免愕然,东莪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来找他,还是硬闯的?

    正待询问时,已经有侍卫面色紧张地站在门口禀告道:“主子,长公主说是有要紧事情要面见主子问询。奴才们也不敢继续阻拦,您看……”

    多尔衮突然意料到了什么,脸色顿时难看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早知道纸包不住火,可这么早就东窗事了,就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他“呼”地站起身来,两眼阴狠地盯着窗子,“是谁告诉她的。是谁告诉她的?”

    不论是在场几个大学士。几个太监和笔贴式。外加满汉章京一干人等。个个都愣住了。众人一头雾水。皇帝这是在问谁。问地又是什么事情?但看到皇帝这般光火。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情。个个低了头。大气都不敢喘。只希望自己不要当那个倒霉地出气筒。

    在这种紧张地氛围中。大门外地侍卫已经退到了院内。不知所措。他伸手推开窗子。恰好与东莪视线相对。她眼中闪耀着地仇恨之火。令他即使相隔甚远。也能感受到其中炙热。

    “让她进来吧。”该来地总归要来。那就索性面对吧。很快。她进门了。走路无声无息地。像只野猫。又像个幽灵。只见她鬓散乱。两眼通红。脚上甚至少了一只鞋子。脚趾碰破了皮正在渗血。更奇怪地是。她手里紧紧地捏着一块半尺长地木牌。看不清上面写地是什么。

    她并没有立即说话。而是静静地伫立在地当中。他面前。即使当着这么多人地面。她也丝毫没有行礼地意思。只是直愣愣地盯着他看。不知道是不是外面太冷。她地嘴唇。她地双手。都在微微地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东莪这般表情。这般反应。多尔衮更加猜到她是为什么而来了。他暗暗地叹了口气。然后冲众人摆了摆手。吩咐道:“你们都下去。一个都不要留。没有朕地吩咐。谁也不要入内。”

    “。”

    众人知道接下来的必然是皇帝的家务事,不希望外人知道的隐秘,他们当然不适合当旁观者,于是小心翼翼地喏了一声,6续地退去了。

    看看四下无人了,他这才开口道:“你坐吧。外头太冷了,你光着脚肯定冻坏了,先暖和暖和……”

    她突然恨恨地瞥了他一眼,“呸”,一口唾沫啐了过来。他没有躲,任由被啐在脸上,甚至连擦拭的动作都没有。

    他居然没有怒,而是从桌子上端起茶杯,递向她,用慈和温柔的声音说道:“那就喝点茶,刚好热着,暖暖身子。”

    她并不领情,反而更加愠怒了,一抬手就打翻了茶杯。“哗啦”一声。茶杯掉落在地面上摔个粉身碎骨,茶叶末飞溅得到处都是,他的手也被烫红了。可他像一点感觉都没有,仍然神色自若地望着她。

    “你这个禽兽,你怎么还有脸继续伪装善良,伪装慈祥?你不怕报应吗?”她愤怒已极,冷笑着,咬牙切齿道,“你夜里睡觉的时候。他可曾来找过你,你可曾害怕过?”

    他欲言又止,末了,缓缓地坐下,声音干涩地问道:“你都知道什么?”

    “你休想再瞒我,我什么都知道。”

    “你都知道什么?”他很固执地。重复道。

    东莪见他仍旧是一副不见棺材不掉泪地模样,索性把她所听到和所猜测地都说了一遍,“你干的好事,我都知道你杀了我哥哥,撵走了我额娘,还把他扔到了乱坟岗上,连个葬身之地都不给……你也知道你干地事情不光彩,就和东海合伙起来蒙骗我,骗我说额娘生病了,说哥哥出远门办差去了。现在额娘的院子里空空荡荡的。侍卫把守着大门不让进,还说她在里面养病,你以为我是傻瓜。那么好骗的吗?”

    “这是谁告诉你的,是谁?告诉我。”他的眼神,渐渐地阴狠起来,眼角也微微地抽搐一下。暴戾而危险地气息从他的周身缓缓地散出来,仿佛能把周围的空气都凝结住。

    她惨笑着,将手中的木牌“啪”地一声。扔在桌子上,“你看啊,你看啊,这是谁刻的,是谁告诉我的?”

    多尔衮捡起桌子上地木牌,低头看了看,顿时了然了。“是东海告诉你的?”

    “他哪里敢告诉我?我去找他的时候,正好遇到他在那里玩卧龙吊孝”,还演得情真意切。催人泪下的。我想不知道也不成了。”

    他捏着木牌,一声不吭地坐着。神色越骇人。

    他越是这样,东莪就越是愤懑,她指着他,怒骂道:“你平时不是挺能说的,怎么这回就成哑巴了?你为什么要杀我哥哥,为什么要赶走我额娘?你是鬼迷了心窍,还是得了失心疯?你倒是说话呀!你傻了吗?”

    因为用力太猛,他的手指关节都泛白了,“为什么,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不知道!”他突然怒了起来,一把扔掉木牌,猛力地敲击着桌子,把上面的玉石镇纸和笔搁都震落在地,摔得粉碎。

    东莪气坏了,眼见他竟然如此冥顽不灵,又是怨恨又是伤心,于是拣起地上的碎玉,恨恨地朝他砸去,“你这个禽兽,你这个疯子,你不配做我阿玛,不配!”

    他并没有躲闪,尖锐的玉石断口割破了他的脸颊,伸手一摸,手指上立即沾染了殷红地血。可他并没有如被激怒的野兽一般地扑上来,而是哈哈大笑起来,神情癫狂,脸上的伤口被笑容牵扯得更大了,渐渐狰狞。

    她终于现他不对劲儿了,可她只以为他这是恼羞成怒,无可辩白之后地气急败坏。她掀翻桌子,砚台打翻在地,满满一砚的朱砂四处飞溅,染得他的衣襟和袍角点点鲜红。

    “你还有脸笑,你还有脸笑?我额娘哪里去了,你说话啊你!你疯了吗?”她猛力地推搡着他,没想到这一推,他居然轻易地踉跄一步,跌倒在地。就像看似千钧的大鼎,却禁不住微风吹拂。偌大的骆驼,也能被轻飘飘的稻草压倒一般,很轻易地被她推倒了。

    她猝不及防,出于强大地惯性随着他一并摔倒,两人跌做一团。胸腔中熊熊燃烧着怒火,极度的悲愤之下,她早已忘记了这个人是她的生身父亲,而是用拳头捶,用牙齿咬,用尽全身的力气,毫不留情,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他的手被她咬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可他像丝毫不知道痛一样的,仍然继续大笑,状若疯魔。

    “疯子,疯子,你怎么不死啊,怎么不死啊!”她也早已失去了理智,口不择言地嘶声怒吼着,胡乱地挥舞着双手,也不管拳头是打到了他身上,还是失了准头招呼到了旁边的地毯上,散落了一地的奏折上。朱砂滚得她满身都是,衣衫上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殷红,也分不清哪是他地血哪是朱砂。

    正殴斗得昏乱,多尔衮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来地力气,用膝盖将她顶翻在地,同时翻身坐起,转到早已被撞翻在地的刀剑架子上取了佩刀,“唰”地拔了出来。

    东莪略略缓过神来,坐起身来,哈哈大笑:“怎么,你要杀我灭口吗?你以为杀了我,这全天下就再没有人知道你地罪孽,知道你的狠毒了,那你就杀吧!反正你已经杀了哥哥,也不差我一个了!”

    他的眼神早已失去了焦距,此时的他根本不像一个人,而像一个歇斯底里,想要毁灭一切的恶魔。他挥刀斩断了书架上的帷幔,然后扔下刀,将东莪一把扯起,拖拽着一路拉到卧房,在床栏边停下,然后将她按倒在地,用割裂的布条把她周身都捆绑起来,一圈圈地缠绕得紧紧的,最后打了个死结。

    这个过程中,即使她竭力挣扎,也耐不过他力道惊人,很快就被绑了个结结实实,动弹不得。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恨不得杀死他的眼神狠狠地瞪着他,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来辱骂他,诅咒他。

    可她很快连这个权力都没有了,因为一团丝绦塞进嘴巴,牢牢地封住了她的一切音。接着,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出去了,丝毫不理会她犹如刀子一般锋利的眼芒,刺在他的后背,能将他刺穿一百次,一千次。

    多尔衮回到外厅,在一片狼藉中拣起佩刀,出了大门。他对门口太监们惊愕的眼神毫不理睬,径直出了武英门,转过左侧永巷,朝后宫走去。

    他是整座紫禁城最大的主子,又是这整个天下最大的主子,一路上无人敢来阻挡,只得震惊地看着他进入后宫,不知道接下来将会有怎样的灾难生。

    他先去了西六宫,将里面惊慌失措的太监宫女们,一切他所遇到他所现的人,全部都砍杀干净。将半个后宫都变成了尸陈狼藉之地。然后从储秀宫出来,绕过御花园,到了北五所。这里是皇子和公主们居住和上学的地方。他最先去了原来东青居住的宫苑,把原本伺候过东青的所有奴才一个不留,杀了个精光。

    最后,他来到了东海的院子。大概是已经听闻了风声,吓得太监宫女们把大门紧紧地关闭起来,无论他在外面怎么砸门也不肯开门。在暴怒之下,他力道惊人,竟然将门闩硬生生地撞断,手持着已经砍出缺口,鲜血滴淌的钢刀进入了院子。

    众人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有如此力量,能够破门而入,个个吓得抖如筛糠,有的还知道逃避躲藏,有的干脆就两腿无力瘫软在地。

    雪越下越大,地面上已经白茫茫地一片了。扑簌簌的雪花落了他满身,落在刀刃上的雪迅被热腾腾的鲜血融化,化作血水流淌下来。他一言不,神情如同噬人鬼魅,双眼犹如地狱修罗,每追上一个人,就揪住头,干净利落地在对方脖子上抹上一刀,娴熟如屠夫宰鸡杀狗。甚至连战栗着躲在各个隐蔽角落的奴才也被他一一搜寻出来,拖到院子当中一刀割下头颅,扔成一堆。

    惨叫声和求饶声一次次响起,又一次次湮没,最后彻底都归于宁静。遍地红雪,在干冷的空气中,尚未冻结的血仍能散出袅袅热气。唯独院子正中的那间屋子,到现在没有开过门,也没有任何动静。他朝那边看了看,然后拎着卷刃的刀走上台阶,缓缓地推开了房门。

第一百三十二节 永堕地狱

    多尔衮走进室内,周围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不闻。他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还有极清晰的心跳,很急促很凌乱,伴着阵阵酸痛,仿佛要跃出胸腔来。

    阴霾的天色,没有半点阳光。他甚至忘记了他来这个院子里究竟打算找谁,究竟要做什么。这个陈设依旧,却不见一个人影的屋子,是谁的?

    鬼使神差般地,他走到一个高大的立柜前,却愕然地停住了脚步。因为柜子中央的门上镶嵌了一块大大的更衣镜,他在里面看到一个人影,这个人影让他愕然了。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只见镜中这人,浑身浴血,根本看不出原本衣裳的颜色,鲜艳的血色仿佛能绽放出妖冶的花来,眼神很空洞,没有任何内容,好像黑漆漆的深夜,看不到任何生命的存在。到后来,那人诡异地笑了起来,那张脸好像很不真实地,惨白惨白的,破裂出一个小小的口子,渗透出殷红的液体,一点点地流淌下来。

    这是谁?这是谁?他怎么敢对他笑得这般放肆,怎么敢用这样的神色面对他?他挥刀想要砍下这人的头颅,可刀刃和铜镜出尖利地碰撞声之后,镜面上虽然多出了一道创痕,可那个人却依旧存在,依旧诡异莫名地冲他笑着。他的耳畔,似乎能听到猫头鹰一样的桀桀之声,这声音,是那人出来了吗?是在嘲笑他,笑他无能,笑他傻瓜?

    他怒了,扔下刀子,伸手在那人脸上狠狠地抠着。抓着,可那人虽然不笑了,脸上却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般光滑,好像根本就不是一张真实存在的脸。他疑惑了,收回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镜子里那人也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在模仿他吗?他看着镜子里的那人,一只手缓缓地摸到了脸颊地伤口上。突然,手指弯曲着,一点点地撕裂着,伤口渐渐地扩大。血从原本缓慢的渗出到后来变成了迅地流淌。最后,他甚至清晰地看到里面露出新鲜的肉来,皮开肉绽,甚为可怖。

    黏糊糊的液体沾染得满手都是。整只手都变得血红,很像屠夫的手,很像刽子手的手。他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镜子里的那人。渐渐地,他似乎有点明白了。其实,对面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根本就是他自己。只不过那不是什么影像,也不是一个有灵有肉的,真真实实的人。而是他地魂魄,从他躯壳里游离出来的魂魄。至于镜子外面的这具肉身,只不过是个灵魂已经消失,剩下来的行尸走肉罢了。否则,他怎么会感觉不到痛?

    弄清楚眼前地一切之后,多尔衮突然感觉到极大的恐慌和害怕。浑身入堕冰窖。不,不是冰窖,是地狱。这么多年来,从他十三岁第一次杀人开始,成千上万个倒在他刀下,剑下,箭矢,炮火之下的人;这些被他亲手杀掉,或者指挥部下杀掉的人;曾经活生生地生存于世间。和他一样被阳光照耀。被清风吹拂,被雨水沐浴过地人。都化作了一缕缕冤魂,变作一只只厉鬼。地面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口子,向下望去,恍如地火熊熊,滚烫炙人。它们从地狱里伸出一只只白骨森森的骷髅手来,争先恐后,想要抓住他的脚踝,将他拖入地下。它们要前赴后继地扑上来,在他的身上狠狠地噬咬着,咬下一块块肉,一根根筋,一条条皮,甚至连他的骨头都被咀嚼得粉碎,连骨髓都吸食干净……他的瞳孔渐渐放大,眼眶都快要裂开了。他看到他的血肉在炙热的火光中飘飞,好像妖冶地落花;他看到他的白骨在潮湿粘滑的地面上渐渐粉碎,就像层层素雪。

    到最后,一个骷髅骨架蹒跚着朝他爬来,诡异的是,骨架上明明穿了华丽的龙袍。这是谁,这是谁?好像是,他的八哥,皇太极。

    他颤抖着,战栗着,想逃,却现自己残破地身子已经没了四肢,只剩下被开膛破肚之后的躯干,他根本没法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太极爬到自己跟前来,骷髅头咧开嘴来,呲着白森森的牙齿,好像在向他笑。

    “十四弟,哈哈哈,你也来了,你想八哥了吗?八哥也很想你啊!”

    “你……”他哆嗦着。颤抖着。根本说不出话来。往日地骄傲和勇气不知道怎么地。在此刻已经荡然无存。他就像个怕死地懦夫。渺小地蝼蚁。命运只要轻易地伸出一只手指来。就能把他碾得粉身碎骨。

    “呵呵呵。我地十四弟怎么也会害怕?怎么。你想走?干吗要走。这里多好玩呀。来。留下。八哥陪着你。慢慢玩……”

    终于。皇太极伸出一只尖尖地。只剩下骨架手来。伸入他地胸腹间。左右一划拉。就硬生生地抠破了他地膈膜。

    痛。撕心裂肺一般地剧痛。他居然能感觉到痛了。剧烈地痛楚让他无法说话。只能徒劳地张大嘴巴。好像脱离了水面。在岸边垂死挣扎地鱼儿。窒息而绝望。他地心被他狠狠地抓住。又狠命一扯。将一颗血淋淋地。仍在跳动地心脏硬生生地拉扯出来……

    “啊”多尔衮蹲在地上。捂着胸口。痛苦地大叫着。嘶喊着。痛到几欲昏厥。

    良久之后。眼前地黑幕渐渐散去。周围地景物渐渐清晰起来。他感到全身心地虚弱。再看看四周。地狱地景象消失无踪了。莫非。那不是真地?

    他抬起头来,镜子里的人影也跟着抬起头来,满头大汗,混合着血液流淌得一脸狼狈。他忽然想明白了,刚才他看到的的确是地狱,是他死后的归宿,他最终要去的地方。这么多年来他蔑视生灵,擅行杀戮。造就了无数恶业,最终将会将他拖入地狱地深渊,令他粉身碎骨,永不生。

    他本是不怕死的,因为他知道这是报应,是他自作自受。可他又极害怕死,因为死亡会让他和他爱了半辈子的女人彻底地分开。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地下;阴阳相隔,永难相见。即使她将来也会死,可她去的是天上。她的灵魂仍会轮回,生生不息地在世间经历着一次次悲欢离合。而他,则身与灵俱灭,永世无法与她重逢。永世没有再和她见面的机会,他不能再请求她的原谅,再抚摸她柔软的丝,看着她温柔地对他微笑。不能。

    若他可以为井底最卑微的苔藓,她可以为天上最皎洁的月亮,即使不肯对他一次回顾,他也无怨无悔。只要下一世,能有这样地机会,那么他宁愿在地狱里经受烈火焚身,沸油烹骨之痛,以作为换取。只怕,他连这样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他手扶着柜子缓缓地站立起来。看了看对面的镜子。这里面装着的就是他地魂魄,他不能丢下它,要是没了它,他就再也没有和熙贞相见的机会了。于是,他用手指费力地抠着,一点点地扳开镜子与柜门之间的木楞。镜子镶嵌得颇为牢固。不是轻易就能取下来的,可他很固执,仍然锲而不舍地继续努力着。渐渐地,指尖被木头断裂之后尖锐地边缘割破,指甲也因为过于用力而片片破碎,满手都是深深浅浅的伤口,终于把这面镜子取了下来。

    “哈哈,哈哈,还是你好。毕竟跟了我几十年。到现在也不舍得扔下我。”

    他很快乐,很高兴。像见到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地,把镜子紧紧地抱在怀里,摸了又摸。他幸福地笑着,好像春风拂面,而那和煦的春风,就像母亲的手一样抚摸着他。他不再恐惧,不再孤单。

    多尔衮踉跄着出了房门,脚步声渐渐地消失了。过了许久,原本平静的床帏微微地抖动一下,接着,从床底下钻出一个孩子来。不是别人,而是他刚才没有寻找到的东海。

    东海从床底下爬出来之后,一张小脸上满是惊惶,先前所见的一幕实在令他魂不附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起初以为父亲识破了他之前地阴谋诡计,暴怒之下赶来杀他。刚才院子里那些惨叫声和杀戮声,就是最有力的证明。他惊慌失措,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好狼狈地钻到床下躲避,生怕被父亲搜索出来割断喉咙。

    可是,父亲进来之后并没有搜寻他,却和那面镜子较起了劲。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父亲对着镜子说话,用刀砍镜子,甚至生生地撕裂自己的血肉,好像一点也不知道疼似的。他真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也许这只不过是一场噩梦,一场白日里的噩梦。就像他中午时候刚刚梦见地一样,不是真的。

    可是,他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背,是疼的,这不是做梦。他战战兢兢地来到衣柜前,地面上仍然残留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和些许的碎木屑。即使他不敢承认,可事实的确如此,他的父亲,那位雄才大略,不可一世的帝王,真地疯了。

    当多尔衮重新回到武英殿地时候,奴才们已经个个目瞪口呆了。后宫里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似乎隐约能猜测到了,可他们谁也不敢打听,更不敢问这位如同孤魂野鬼一样的主子。腿肚子抽筋之后,众人勉强稳了稳神,慌慌张张地各司其职去了,找衣服地找衣服,打洗澡水的打洗澡水,传太医的传太医。

    几个宫女围在他身边,想帮他脱掉血糊糊的衣服,可他死死地抱着怀里的镜子,根本不给她们一点配合,无论她们怎么努力,都无法帮他换下衣服来。又没有人敢劝说他松手,一时间就僵住了。

    吴尔库霓闻讯赶来了。尽管心里面有所准备,可看到眼前的场景还是吃了一惊。她摆摆手示意其他宫女们将洗澡水和浴巾,干净的衣裳准备好,然后全部退出门外,只留下她和皇帝。

    她找来做女红的小筐,在里面翻出剪刀来,也不管他是否理睬自己,就用剪刀一点点地剪开他的衣衫,一层一层地,鲜血已经彻底浸透了他身上的所有衣物。等最后一层贴身的内衣也剪开来剥下时,露出了满是血渍的上身。这几个月来,他消瘦了不少,甚至都能摸到**的肋骨了。曾经健康的色泽已经消失无踪,肌肤苍白得就像窗外的落雪,上面散布着累累伤痕,深浅不一,这全部都是征战的创伤吗?她一直不敢问,他也从来都没有对她说。

    她拧干了毛巾,转到他面前,想帮他擦拭掉脸上的血污。可随着血污的一点点去除,她惊愕地现,他脸颊上出现了一道逾寸长的口子,很深很深,露出狰狞的血肉来。这张曾经俊秀得找不出任何缺点的脸庞,只因凭空地增添出这样触目惊心的伤口来,就不复完美了。她曾经无数次地为这张面孔痴迷,无数次地梦见,她的手可以在他的面庞上温柔地滑过,她的唇可以在他的眼睑上轻轻地亲吻……可现在,他竟亲手地,毁掉了她梦寐以求的东西。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这是他的罪,还是她的罪?

    她落下泪来,声音也哽咽起来,更不敢触碰他的伤口,生怕碰疼了他。“皇上,您,您怎么把自个儿,弄成了这副样子?”

    多尔衮停止了愣神,转脸看看吴尔库霓,感到颇为好笑,“什么样子,和以前不一样吗?”

    她哽住了,视线移向了他怀里的镜子,她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这般宝贝这面普普通通的镜子。

    不等她问,他就主动回答道:“别小看它,它可不是一般的镜子。”

    “那是什么?”

    他又紧了紧怀抱,将镜子贴在胸口,语气很宁静,“朕的魂魄不知道怎么的就跑了出来,朕想把它找回来,放回躯壳里,可它怎么也不肯回来。朕就找啊找,总算把它找到了,它就藏在这面镜子里。朕把它带回来了,喏,你看看,就在朕怀里,这下看它还怎么扔下朕跑掉。”

    她紧紧地攥着手里的帕子,咸涩的泪水流了满脸。是悔,是恨,是痛惜。

    他似乎很诧异地瞥了她一眼,问道:“你哭什么?”“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她极力压抑着哭泣的声音,身子也跟着颤抖起来。

    他微微地笑着,用残破的指尖轻轻地摩挲着镜子,留下斑斑血渍。“你要替朕高兴才对。朕把自个儿的魂魄找回来了,说不定皇后就不生朕的气了,慢慢地回心转意了……以后,你每天都去门口守着,看看她是不是回来了,肯原谅朕了……”

第一百三十三节 风中之烛

    后宫出了惊天巨变,当众人恍如从噩梦中惊醒之后,终于听闻了血淋淋的事实。当然,真实的场面是他们未曾见到的,因为在祸事生的当晚,负责皇宫禁卫的大臣已经连夜召集了几百个侍卫,将后宫那片狼藉之地清理干净。忙碌了一整夜,第二天的太阳从东方跃出地平线时,一切又重新恢复了正常。整个后宫都很宁静,宁静得有如末世来临之后剩下的空城。又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周围弥漫着诡异而绝望的死亡气息。

    尽管传闻只不过是在人们私下底交头接耳地悄悄传播着,没有几个人知道最切确的结果,但是有一个话题实在让人胆战心惊,难以置信的,那就是,身为九五至尊的皇帝,亲手杀掉了后宫所有他能遇到的人。这个曾经妻妾成群的男人,眼下却滑稽地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鳏夫。

    人人都怀疑他疯了,被恶魔附体,得了极严重的失心疯。可这个世上最可怕的不是什么屠夫,也不是什么魔鬼,而是一个疯的皇帝。在偌大的宫廷,没有任何人敢反抗他,敢制止他,除了躲避或者等死,再没有任何办法。人人都战战惶惶,夜不能寐,生怕哪天皇帝又再次疯,把他们这些幸存者也屠戮一空。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大家最为担心的事情却根本没有生。皇帝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依旧如往日一般精明善断,并且总是表现出温和文雅的模样来,不见一丝戾气。唯一的改变就是,他从前几乎每夜都要翻牌子召嫔妃侍寝的习惯从此没有了。虽然他现在没有名义上地女人了。可他身边还是有不少宫女的,按理说他不会放过这些近在身边的女人。然而结果恰恰相反,他每天勤于政务,夜夜独自就寝,起居档上,从此再没有了他临幸哪个女人的记录。

    至于闲暇的时间,他总是在重复着一成不变的举动,那就是每天黄昏和入夜时分。就出了武英门。转到西华门,然后登上城楼,坐在当初他眺望着皇后一行离去的地方。只是呆呆地凝望着,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

    眼下已经到了十一月上旬,燕京已经进入了滴水成冰的隆冬。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城楼上更是冷得厉害,可多尔衮好像一点也不怕冷一样地,依旧每天这个时候来这里坐着,一动不动。就像泥塑木雕。

    这天,吴尔库霓端了刚刚煎熬好地汤药,来到他地身边,半跪着奉上。虽然他的情绪一直处于极消沉的状态,却并不因为心情不好而拒绝饮食和服药。虽然这样的日子实在了无乐趣,可他似乎对自己很有信心,他还想好好地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否则。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悄悄地窥了窥他的面孔。这半个月过去,他脸颊上那道严重的伤口渐渐愈合了。缝合地线也拆掉了,可仍然留有明显地疤痕。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这张脸原本的完美,让她忍不住地心疼。

    他的脚底下,放了一口不大的箱子,箱子上有锁,从来没有见他打开过,可他每次来这里时,都要带上这口箱子,而且还要放在他地身边,如影随形,好像生怕它丢失了一样。小说520==朕现在一天天地老了。精神头更是越地不济了。好在记性还是不错的,老是禁不住地想起当年的事情,想起她在雪地里穿的那条粉红色,绣了桃花的裙子,想起她在院子里的大树下荡秋千,裙角在风中飘啊飘……想起元宵节的晚上。她和朕并肩坐在山头上看月亮。她还唱了支蒙古长调给朕听。

    朕那时候起,就喜欢上了她,想着用自己地臂弯护着她,不让任何人欺负她。更不敢给她半点委屈;晚上我喝醉之后,就躺在她地膝头,摸着她的头,看着她的眼睛,在她的裙角下沉迷,踏踏实实地做个好梦。朕这一辈子,什么理想什么志向都一一实现了,可唯独对她的诺言。却没能兑现。她想要的东西并不多。可朕终究是没有给,也不能给。现在想来。朕这辈子对得起任何人,唯独对不起她,唯独亏负了她一个。她怨恨朕,朕也无话可说,只盼着她能回来一趟,告诉朕,她还是不能忘了朕……可是,朕很害怕,她到底也不肯回来,或者朕根本等不到她回来。要是这样地话,就真地错过了,再没有任何机会了。”

    吴尔库霓默默地听着,奇怪的是,先前的嫉妒和怨恨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地悲凉,凉得她忍不住地紧了紧衣服。

    “朕想写封信给她,可是不知道写过多少个开头,都不知道该怎么写下去,最后都扔了。朕现在跟你说,你记在心里头就是了。若是朕哪次又突然了疯,再也不能清醒过来,或者因为别的什么缘故,不能再和她说话了,等她回来了,你就把这些话转告给她。还有这口箱子,也一并给她,千万别忘记了。”

    她的心都快要揪起来了,或者,如同光秃秃的枝头上所剩下的最后一片枯叶,也在一阵无情的寒风之中,彻底地破碎飘零了。她强忍着这种让她绝望的情绪,努力保持了音调的平静,“主子不要这样说,娘娘很快就会回来了,您把这些话当面对娘娘说就是了。”

    多尔衮抬起眼来,淡淡地望了望她,她心里想地是什么,他怎能不知?可他偏偏要装作不知道,他很懂得什么时候要保持清醒,什么时候要故作糊涂。何况,他现在真地很累,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他不想再多嗦了。

    “你记下就是了,朕每做一件事情,都自然有它的道理,就算你现在不明白,以后自然就会明白地……”他现在的身体实在是每况愈下,连说多了话都会吃力。勉强说到这里,只觉得气短胸闷,心口隐隐作痛,渐渐地,连喘息都困难了。

    吴尔库霓开始时候没有现他的异状,后来听到他出哮喘一样的急促呼吸声,顿时吃了一惊,急忙上前扶住他,问道:“主子,您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回答她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极痛苦地。很快,他脚下的地面上出现了点点滴滴的泡沫样血迹,鲜红刺目。

    她赶忙取下帕子,一手搀扶着他,一手替他掩住了嘴巴。他紧紧地攥住她的手腕,痉挛着,颤抖着,咳嗽声逐渐压低下去,最后终于停止了。她感觉到手帕渐渐潮湿,松开来看时,上面已经满是血色。

    “皇上这病,怎么一点也不见好?”她明明知道这样的话很忌讳,可她实在忍不住,继续装作乐观轻松了。他没有力气再说话,喘息渐渐平稳之后,他仰靠在椅背上,摇了摇手,示意她退下。接着,闭上了眼睛,似乎打算好好休憩。

    她帮他盖上一件外套,又拨了拨火盆,这才蹑手蹑脚地转身出去,轻轻地关闭了房门。

    尽管现在正值黄昏,可因为是冬季的缘故,夜幕降临得格外早,城楼上的宫灯已经点亮了。在北风吹拂下轻轻地摇晃着,周围的光线忽明忽暗,她的心头越凄凉。他的人就像风中之烛,而她的心则像风中枯叶,谁也不比谁的境况更好些。

    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室内只有她一人,把门窗都严密地关闭之后,她点燃一盏蜡烛,借着昏暗的烛光,在床板的夹缝里翻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来,展开来,里面是一点点白色的粉末。

    烛光下,她端详了好一阵子,脸上渐渐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而后,从梳妆匣子里取出一只景泰蓝的镯子。镯子是中空的,只要从接头处打开,就变成了两截。她小心翼翼地把粉末一点点地拨进镯子里,又仔细地扣好,戴在手腕上。的身体很明显地好转起来,既不咳嗽也不气喘了,脸色不像以前那么苍白了。不论是伺候他的奴才,还是朝中大臣,看在眼里,都略略地松了口气。虽然情况并不是很好,可毕竟这偌大的国家,整个江山都要靠他一个人撑着,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能力有资格取而代之,所以绝大部分人还是打心底里地希望他能真正地好起来。人们早已把他当作擎天的支柱,心怀敬畏,实在不敢想象,如果哪一天突然没有了他,这个天下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多尔衮对自己更是充满了信心,情绪也比以往乐观了许多,又恢复了多日不见的意气风。更让大家没想到的是,他不安于呆在紫禁城休养,而是准备去塞外狩猎。那份积极的劲头,热烈得让人根本无法劝阻。

    他对众人的担忧似乎早有预见,所以不等大家开口或者上折子,就提前召集众臣,很轻松愉快地宣布了这个决定。至于理由,是紫禁城里呆腻歪了,闷出病来,太医说他要外出走动走动,只要心情好了,身体自然也就好了。

    于是乎,谁劝阻皇帝出猎,就是存心不想让他恢复健康,这样的罪过谁也不敢承担,只好任由他胡作非为。

    这一次狩猎的地点不是遵化附近,而是他最喜欢的喀拉河屯。大批军队已经提前开往那里清理围场,驻扎戍卫。十一月十五日这一天,一切准备就绪,他带着众多王公大臣,以及各家子弟们,加上几百条猎狗,上千只猎鹰,数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从齐化门出了京,一路向北而去。

第一百三十四节 失而复得

    这一次出猎是历年来声势最为浩大,人员最为齐整的一次。往年战乱频繁,很多宗室将领都在外征战,很少能凑齐全,而今年战乱比以往略略少了些,回京参政的人也就多了起来。皇帝出猎,众人自然都要积极跟随,除了有必需职责所在需要留京的,其他人基本都来了。

    而抵达蒙古边境的喀喇河屯时,已经是十一月三十日。再有一个月就是春节了,因此四面八方的藩王和部族贝勒们纷纷提前动身前来朝贡,由于半路上临时接到通告,叫他们不必入京,直接转道去喀喇城,因此一时之间,蒙古、西藏、朝鲜、回部等各路人马6续汇聚围场,浩浩荡荡,好不热闹。因为喀喇城刚刚开始修建,仅仅有了挖好的城墙地基,城内并没有任何屋舍,故而从上至下,人人都扎了营帐居住。白天时候站在山头上望去,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际;到了夜里,更是***阑珊,热闹非凡。

    往日的熟面孔中,却是少了一张。要说这人,也算是多尔衮的老朋友了,多尔衮既是他的妹夫,也是他的亲家,关系算是很亲厚的了,然而这人却是实实在在地被多尔衮给气死了。

    这人就是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按理说,五十多岁的人也没那么容易死的,秋天时候他生了点不算严重的病,好好将养还是可以痊愈的,然而十月底,一个很坏的消息传到了科尔沁曾经在大金和大清煊赫几十年,荣耀无比的博尔济吉特家族在燕京遭到了重大打击,其中包括他的妹妹、堂妹、侄女等四人。身为当朝皇帝的后宫妃嫔,都莫名其妙地在同一时间薨了。至于具体是怎么个缘故,根据传言,是皇帝某一天傍晚突然被魔鬼附体,了疯,持刀在后宫乱砍乱杀,不分青红皂白,一股脑儿都给杀掉了。连逃出来喊救命地机会都没给。一个个都被曾经身为沙场宿将,武艺群的皇帝干净利落地砍下了头颅。

    虽然事后,她们都给以符合身份的规格和礼仪下葬了,身后待遇倒是不错,然而这在吴克善看来,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她们都是侍奉皇帝多年的人了。就算得不到多少宠爱,生不出子嗣来,好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哪!这下可好,好端端的不但莫名其妙地送掉了性命,甚至连个明确的说法都不给。就这样含糊其辞地给处理完毕了,这叫谁也难以接受啊!虽然多尔衮下了个诏书。对他多有抚慰之词,但在他看来,这肯定是对于顺治元年时他企图协助两宫皇太后“清君侧”的残酷报复。

    现在杀地仅仅是后宫的女人,下一部不知道要轮到谁呢。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本人了。多尔衮的为人,他不是不熟悉,此人能忍且狠,心智强悍,手段冷酷。对于他本人的报复,兴许不是直接杀掉那么简单,而是叫他身败名裂,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想到这些,他在愤怒之余,免不了兔死狐悲,战战兢兢,每天都睡不上一个好觉,生怕多尔衮很快就会报复到他身上。在这种惊恐交织的情绪煎熬中。他地病越来越重。好不容易捱到了十一月中旬,就薨了。

    多尔衮在前往喀喇城的半路上接到了这个消息。他倒也适当地表现出了悲伤的情绪,还临时设了香案和灵牌,然后带领群臣郑重其事地祭奠了一下。之后,派了多尼和刚林前去抚恤和出席葬礼。至于死后哀荣,更是给得慷慨厚道。而吴克善的亲王爵位空了出来,按照规矩应该由他的世子来承袭。多尔衮下了一道诏书,令班吉承袭爵位,同时立即动身出,赶往科尔沁地归化城奔丧和主持葬礼。至于他和长公主东莪已经预定在这个月月底举行的婚事,也因为他地守孝而不得不暂时推迟。

    接着,他也并不耽搁,继续朝围场进了。

    眼下已经是十二月初了,塞外格外地寒冷,正是滴水成冰的时节。好歹算是天公作美,既没有暴风雪,又没有大风天气,虽然干冷干冷的,却是一连几个艳阳天。

    到了围场之后,皇帝的心情显然格外地好,兴致高涨。刚刚驻扎下来没两天,休息得差不多了,就迫不及待地带着众人去围猎了。这个时候的野兽皮毛最是丰美,尤其是狐狸、貂之类的兽类,正是猎取它们的最佳时机。这两三天下来,沉寂了很久的大片森林不复往日平静,大批大批的野兽被寻找和驱赶出来,以供众人射猎。

    多尔衮地表现当然是最为积极活跃的,更难得的是,他那“打猎消疾”的说法还真得到了验证,现在他头不晕了,目不眩了,胸口也不痛了,整个人都英姿勃的,脸上更是恢复了多日不见的光泽。=小说520==最明显的就是他的体力恢复,不但臂力过人,能轻易拉开一般人都很难拉开的强弓,甚至可以独力猎取各种猛兽。众人近些日子以来地担忧也随之消除了。再看看他地精神状态,更是好得没的说,完全保持以前地精明敏锐,丝毫看不出任何异样来。

    在这样轻松愉快的气氛下,大家都跟着皇帝每日一大早行猎,下午回来饮宴,晚上搞篝火舞会和烧烤大会。玩到酣畅处,酒兴正浓时,人人都不用再如平日里一样小心翼翼,注意这个注意那个的,因为皇帝都带头摆弄起丝竹来了,于是大家伙纷纷下场跳舞,用各自的语言胡乱地唱着不知所云的歌,加上跟随他们出猎的着实有一批精挑细选来的美女,趁机揩油乱摸。等醉到一塌糊涂了,才晃晃悠悠地各自被歌姬们搀扶回帐休息。这一连几天尽情畅快的吃喝玩乐,人人都快活似神仙了。

    皇帝一高兴,平日里大方,眼下就越地慷慨了。他毫不吝啬,今天赏这个鞍马。明天赏那个宝刀的,手笔一次比一次大。这样一来,人人有份,个个有赏,自是感激莫名,谢恩不迭。

    转眼间,就到了十二月六日。这天中午,又一次狩猎满载而归之后。多尔衮并没有照例在大帐内休息休息以便出席接下来的晚宴,而是召见了几个内院大学士,还有兵部的尚书,侍郎等,一直商议军务政务。

    其中有一个令他非常振奋地消息,那就是刚刚有兵部急报。说靖海公郑芝龙已经于十一月初率领水师在台湾南部的金门岛成功登6,经过激战之后,将郑成功布置在这里留守的两万军队围歼殆尽。这金门又叫做巡检司城,是六年前郑成功在这里建立的根据地,明朝遗留下来的文武群臣们在这里奉明朝太祖皇帝灵位。正式成立了隆武政权。这个小朝廷在清朝统治者眼里,自然是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的。

    几个月前,趁着郑成功带领水师主力偷袭吴淞,而后方空虚的机会,郑芝龙就果断地率领四万水师从泉州南下,目标直指金门岛。如今,他的军队顺利地占据了金门,就断了郑成功地后路,让郑成功不得不变成到处流浪的“流寇”。

    多尔衮看了军报之后非常满意。他一面谕令郑芝龙和琉球国国王接洽,筹备相关事宜。以便在明年能撵走现下占据台湾岛的荷兰人,彻底控制台湾。这样一来,台湾、金门、琉球等诸多岛屿连接成一片,就可以大肆展水师和海上贸易了。至于令朝廷头痛多年的郑成功部,也因此而不足为虑了。

    更令他重视的是,年底进京来述职的江南六省总督洪承畴。由于博洛接手湖南军务,辖制五万大军之后,对湖南地永历军队采取了稳扎稳打,步步逼近的办法。仅仅半年就收到了很大的成效。即将收复湖南全境了。至于一度全境沦陷的广西,也由于耿精忠和尚可喜两个藩王的进兵而6续收复了几十座城池。截止到现在。广西地桂林、梧州、全州、南宁等重镇都重新回到清廷的掌握之下。李定国和孙可望不得不退守云南贵州一带。而吴三桂部在四川经历了辛苦鏖战之后,终于从战略放手转为战略进攻了,目前形势一片大好。

    多尔衮要和洪承畴重点策划地,就是派出合适人手,到孙可望那里去秘密策反。先策反了他的部下们,再由他的部下来鼓动他本人。年初时候实施的分化离间之计已然奏效,眼下孙可望和李定国关系空前紧张,正巴不得李定国倒霉,自己好独掌大权,偏偏他的兵力和能力不及李定国,正犯愁着有什么捷径可走。这种时候去秘密拉拢他,的确是个最佳时机。

    等多尔衮把这些千头万绪的事务全部处理完毕,已经是黄昏时分了,距离晚宴只有一个时辰,正好可以休息休息。

    众臣6续退下之后,他突然来了兴致,令人去把东海找来。这次出猎,他没有带东莪,却带了东海。东海今年九岁,越地活泼健壮,已经可以拿着小弓,骑着小马在侍卫们的保护下射射野兔或者狍子这类的小猎物了。眼见着小儿子一天天地成长起来,他自然十分地欣慰。

    东海穿着镶了貂毛边地小马褂,蹦蹦跳跳地进来了。见到他也不行礼,立即就冲上来,扑到他怀里寻求亲热。他原本正值心情大好,现在又看到了这样招人喜欢的小儿子,就越地欢喜了。多尔衮抱起东海之后,在他一张小脸上狠狠地亲了几口,接着高高地举起,原地转了好几圈。直到儿子惊呼救命,这才爽朗地大笑着,把儿子放在地上。

    御用大帐本来就格外地庞大华丽,周围很多火盆和暖壶烘烤,温暖如春。他眼见儿子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知道这是热着了,于是亲自动手,替儿子把暖帽和外套脱下,拉到跟前来聊天。

    东海一点也不怕他,更没有半点局促,一坐到他的膝盖上,不等他主动询问,就叽叽喳喳地讲个不停,还兴高采烈地跟他炫耀着,“阿玛,您不知道,儿子现在的弓箭长进可达了,昨天一共猎到了两头野猪,五头麋鹿,还有野鸡、兔子十几只呢。您说说,儿子是不是越来越厉害了?”

    “嗯?真这么厉害,阿玛听着怎么有点玄乎呢?你哥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能猎到的东西也就你刚才报的一半多,你不会是在这里跟阿玛吹牛的吧。”多尔衮笑道。

    见父亲并不相信,他有点着急了,连忙郑重其事地回答道:“儿子保证没有半句谎话,要是撒谎,儿子就变小狗汪汪叫,每天跟着阿玛去打猎,帮阿玛追猎物圈场子!阿玛要是还不信地话,就叫人来问问,看看是不是真有这么多地。”

    他其实并没有不信,只不过是开开玩笑,逗逗小孩子玩罢了。见东海着急了,他只好点点头,报以信任的目光,“行,阿玛相信你,知道你不敢对阿玛撒谎地。”

    接下来,他又询问了一番儿子课业上的进度,考了几篇古文和诗词。东海很是聪明,虽然平时贪玩偷懒,却也不至于不学无术,背诵起来很流利,连逐句解释也头头是道。

    他听着听着,很是欣慰,但是想起某些与儿子相关的事情来,却忍不住心情矛盾起来,望着东海的眼神也渐渐变了。

    东海得意洋洋地等待着父亲的夸奖,可半天都不见父亲有半点赞赏之词,更奇怪的是,父亲居然在走神愣,望着他的眼神直勾勾的。

    “阿玛,您有没有听儿子说话啊?”

    他这才醒过神来,连连点头,“呃,听到了。”

    “那儿子背得好不好啊?”他偎入父亲怀里,越地撒娇了。

    多尔衮一面抚摸着怀里的儿子,一面怅然若失地回答,“好,很好,阿玛很高兴……”可他的视线却是盯向虚无的。

    手指不知不觉间,移动到了东海的脖颈间,抚摸着儿子那光滑细嫩的肌肤,倒是怪惬意的。他感觉到了儿子的领口里面有根线绳,似乎是拴着饰物的,就自然而然地拉着线绳把里面的坠子扯了出来。

    那坠子是玉石的,捏在手里颇为温暖。不过这块玉石的雕琢必然是很复杂的,很多凹凸不平的地方还有棱角,和孩子平时戴的玉葫芦、玉桃子之类的不一样。不知道怎么的,多尔衮的心里突然“咯噔”一声,有种不妙的感觉。这种感觉,熟悉而又陌生,却令他如坠寒江,浑身冰冷。

    他终究还是收回视线,朝那块玉吊坠望去。他刚才那一瞬的感觉,立即就得到了印证。吊坠的雕刻是一尾升腾于卷云之中的行龙,造型很别致,和现在的不一样。只需一眼,他就完全可以确定,这枚行龙玉佩,正是他曾经拥有过,又遗失了整整十年的那一枚。

第一百三十五节 父慈子孝

    东海见父亲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对他颇为敷衍,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说错话或者做错事了,让刚才还颇为高兴的父亲突然变成这样。等了一会儿,他见父亲仍旧无语,只捏着他脖子上的那块玉佩呆,就忍不住问:“阿玛,阿玛?您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又头晕不舒服了?”

    回答他的仍然是沉默,他注意到,父亲捏着玉佩的手,已经微微颤抖起来。错愕之下,他伸手摸了摸,只觉得一片冰凉。他又是着急又是担忧,连忙继续追问:“阿玛您说话啊,别这样吓唬儿子呀!”

    直到这个时候,多尔衮才如梦初醒般地,有了反应。他并没有震怒,甚至连大一点的动作都没有,而是温柔细心地帮儿子把玉佩塞了回去,扣好领口的扣子。然后,将东海小小的身躯放得更端正些,有些茫然地端详了儿子一阵,这才喃喃地自语道:“这可是熙贞给我生的儿子啊……”

    东海猜想父亲也许并不是他之前所预料的突然哪里不舒服了,而是因为他而联想到了他的母亲,难免触景生情。于是,他怯怯地问道:“阿玛,您是想念额娘了吗?儿子也很想念她。”

    虽然母亲平日里喜欢哥哥要胜过喜欢他,有那么一点点偏心,可母亲毕竟从来没有待他不好过。想起最后一次见母亲的时候,她被父亲殴打得血流满面的场景,对他来说实在是莫大的刺激。

    他的确很想要储君的位置,在他的想法里,皇位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因为他从小到大,每逢朝贺庆典之时,都能看到大殿里的人个个面带惶恐地给他的父亲行三跪九叩之礼,连声大气都不敢喘。父亲只要稍微有点不高兴,他们就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父亲只要稍微露出点笑容。他们就一副荣幸之至,感恩戴德的模样。生杀予夺大权在乎一手地滋味,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吧?要不然他读那么多历代史书,里面那么多人都在通往皇位的道路上前赴后继,那么多人踩踏着兄弟亲人的尸骨望上爬。那大殿之上的皇位,必然有巨大的魔力。诱使人不顾一切,不择手段。

    可是,自从哥哥死后,他就渐渐觉出了一点异样地滋味。平日里温柔呵护他的母亲不见了,平日里总是微笑着陪他玩耍,给他带各种各样好吃好玩的哥哥不见了。整个后宫好像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没有人再给他一点点温暖,一点点安全的感觉了。他很孤独,很寂寞。也很害怕。所以,他从开始时的一点点后悔,到现在的追悔莫及。恨不得时间倒转,重新再来一次,他不想失去哥哥和母亲。

    上个月,父亲突然疯的那一次,他亲眼目睹满院子奴婢被杀,亲眼目睹父亲站在镜子前自残,吓得他魂不附体,几欲痛哭。他从那时候突然开始明白,原来当皇帝并不是如他想象中的那么舒服惬意。虽然可以随意操控他人生死荣辱,却换不来那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温馨亲情。如今,父亲彻底地失去了这些,他在怜悯父亲地同时,也禁不住地在怜悯自己。他们俩,如今彻彻底底地变成了孤家寡人,除了相依为命,还能如何呢?

    想着想着,东海的眼眶渐渐涌起了晶莹的泪花。哽咽道:“阿玛,您别这样,您这样不开心,儿子瞧着也难过着呢……儿子不知道额娘还回来不回来,呜呜呜……她不在儿子身边了,姐姐也快出嫁了,现在就剩下您一个肯真心对儿子好地人了……儿子不能,不能没有您啊,阿玛……”

    越说越是伤心。他甚至恨不得把自己的痛悔和自己曾经做下的错事一股脑儿地都倾诉出来。告诉父亲,他现在一千个一万个地知道错了。这样勉强能让心里头稍稍轻松点。可是他又怕父亲听了之后会勃然大怒,会再次疯;他更害怕因为如此,让他连仅剩下的这么一点亲情也跟着丧失殆尽,让他变成一无所有的人。

    多尔衮沉默了一阵子,这才摸出帕子来,替儿子擦拭着满脸泪水。若是以前,他肯定要作了,可这一次,他却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觉得他的心就如彻底老朽了的枯槁,在西风萧瑟中出凄凉的咔咔声,仿佛风再大一点,就能将他彻底地摧毁了一样。

    “哭什么。别哭。别哭……你看。阿玛不是好端端地在这里吗?你别怕。你永远都是阿玛地好儿子。阿玛不会生你地气。不会丢下你不管地。”

    他一面擦拭。一面断断续续地安慰着。可效果不怎么样。东海虽然也竭力收敛。却仍然在一时半会儿止不住眼泪。东海在他地膝头上跪直身子。伸出胳膊。紧紧地环住他地肩头。小脸贴在他地脖颈处。继续汹涌着泪水。

    他拍抚着儿子地后背。轻轻地说道:“忍不住。就不要忍了。你就听阿玛说话好了。阿玛问你。你可知道。人生在世最重要地东西是什么?”

    东海正哭得悲切。一时间倒也被问住了。琢磨了一阵子之后。摇摇头。“儿子不知道。”

    “那你知道。灵魂是个什么东西吧。”

    “儿子知道。就是死灵和魂魄地统称。平日里就藏在人地躯壳里。人死地时候就会飘走。被牛头马面抓走。到了地府里。阎王就会查这个人在世上都干了什么事情。如果好事做得多。就打他下辈子投个好胎;若坏事做得多。就打下十八层地狱。叫他永世不得再回阳间。”东海回答到这里。突然明白了。原来兜了好多***之后。最重要地东西居然在这里。恍然之下。不禁愣住了。也忘记了哭泣。

    多尔衮浅浅地笑了,继续拍抚着儿子,说道:“呵,我的小东海,小小年纪懂得的事情还真是多呢。其实,这个才是最重要的东西。你想想,如果一个人活着的时候目光短浅。只为一时痛快一时得意,就把灵魂出卖给了魔鬼,干了许多坏事,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是到了地底下,阴司的簿子上,每一件坏事都记载得清清楚楚的。他地灵魂就会得到最公正地判决。以后,他就永远只能在地底下呆着,永远都见不了天日了。而其他那些凭着自己良心活着,问心无愧地人,就能转世托生,一次又一次地,永世循环,永世不灭……你说说,两相对比。究竟是哪样更好?”

    东海这次地回答很是利落干脆,“当然是做好事,保住自己灵魂的好了。”

    他点点头。赞许道:“嗯,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能明白这些道理,阿玛就放心了。”

    “可是……要干多少坏事才会倒霉呢?要是那人一时鬼迷心窍,把灵魂卖给了魔鬼,可他很快后悔了,还有办法补救吗?”东海很害怕,犹豫着,迟疑着。问道。

    “那你听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句话吗?春秋的时候,有个国君荒淫无度,残忍好杀,有大臣经常劝谏他,希望他能够及时改正。他很不耐烦,就随便搪塞,说一定改。大臣就很高兴,说了这句话。意思是。只要知道错误就能改正,实在是莫大的好事和善事。可这国君只不过是嘴巴上说说罢了,并没有改正,仍然继续做恶事。最后,终于有人忍无可忍,把他杀掉了。”

    东海听完之后,不禁悚然,“这么说来,及时改正了。重新做回好人。就没关系;如果知错不改,迟早要受到惩罚地?”

    “是啊。多行不义必自毙,就是这个道理。”

    东海踌躇了好一阵子,想到上个月的“东窗事”,他就深深畏惧于这个道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继续背负这个沉重的心理负担,令他常常噩梦连连,实在很累很辛苦。于是,他忍不住地,结结巴巴地说道:“阿玛,儿子也,也做了几件错事,一直不敢告诉您,就害怕您生气。现在儿子很后悔,能不能,能不能跟您说,您不打儿子不生气?”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到最后简直微若蚊鸣,要很仔细听才能勉强听清。

    儿子的这点小心思,多尔衮其实早有预料,只不过一直没有确凿证据来证明自己的猜测罢了,所以他还是装作不知。眼下,他的怀疑已然证实了,奇怪的是,他却没有真正地动怒。相反地,一种深深的惋惜和失望却溢满了他地心房,让他更加疲惫,更加没有兴趣直接面对真相。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浮出水面才好。这样,他和儿子依旧父慈子孝,依旧和和睦睦,只要儿子真的知错就改,那么这个秘密不如烂在彼此的心里算了。饶他曾经心如铁石,可现在地他,已经千疮百孔,不想再往自己的后背上加最后一根稻草了。即使到了现在,他仍没有绝望,他仍要竭力挣扎着,努力地留着自己的命,好等着见熙贞呢。

    “你既然害怕,那就不要对阿玛说了。阿玛知道你准备悔改的决心就足够了。要么,就教你个法你去林子里找棵百年一上的大树,对着树洞,悄悄地把你要说的话,要忏悔的过错都痛痛快快,一点不落地讲述一遍。大树听了之后,就会把你的话牢牢记下的,帮助你好好地守护着灵魂,免得再给魔鬼可乘之机。”

    东海终于把悬在半空中地心放了下来,暗暗地松了口气,总算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阿玛没骗人吧,真那么有用吗?”

    “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他用粗糙的手指刮了刮儿子小小的鼻子,慈爱地笑道。

    “那就太好了,儿子现在就去!”说罢,东海哧溜一下从他的膝头溜了下来,还没等他答应一声,就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东海走了之后,多尔衮坐在椅子上,思忖了片刻。随后,他来到桌案前,自己动手研墨,选出合适的纸张铺展开来,在上面迅地写下几行字,等墨迹干涸,就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私章,蘸了印泥盖了上去。最后,放入信封,加盖火印。

    “来人哪!”

    很快,帐外的侍卫进来了,打了个千儿,“主子有何吩咐?”

    “这封信,立即派六百里去扬州,当面交给豫亲王,不得有误。”

    “。”

    侍卫接过信件,喏了一声之后,转身出帐了。

    帐内又恢复了平静,几盏蜡炬微微摇曳着,将他的身影映照在帐壁上,拉得长长的,形成一片巨大地阴影,孤单而寂寥。

    正闭目沉思间,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朝他接近,他睁开眼来,见进来奉茶的是吴尔库霓。她正侧身对着他,小心翼翼地往茶几上放置茶杯。这个跟随照料他多年的女人,正值青春年华,如花朵绽彻底绽放,如美酒正逢浓烈。可他却已经很多年,没有再碰过她了。

    他撑着椅子扶手,坐直了身子。她注意到了动静,连忙转身过来给他行了个礼,问候道:“主子睡醒了?”

    “嗯。”他从鼻子里出略显暗哑的一声,并不说话,而是盯了她的眼睛看。她的眼睛,还真像熙贞,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如此。他心中那点不敢承认的怜惜,也正因如此。只可惜……

    吴尔库霓觉得皇帝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儿,虽然有几分温柔缱绻,令她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几乎起了某些不敢说出口地妄想。可很快,他温情地眼神有如镜花水月一般地,变成了虚幻,剩下的,依然是平日里地冷漠和倨傲。

    她深深地失望,低了头不敢说话。

    他伸手取过茶杯,浅浅地喝了两口,然后低垂着眼帘,漫不经心地吩咐道:“你今晚收拾收拾,明天回燕京。”

    她愕然,“主子,您这么快就要回京吗?”

    “不,朕还要再呆几天。只不过豫亲王来信说,他和皇后已经在回京途中,预计半个月内就能抵达了。所以,你先回去准备准备,把她的寝宫收拾好。等见到了皇后,就跟她说一声,朕很快就回去见她。另外,前些日子生的那件事情,还有后宫里为什么空荡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就按照你所知道的,跟她交代交代。”

    “是,奴婢遵命。”

    她起初有点不舍得离开他,独自返京。可听他说,他接下来就会回去,她就略略安了心。至于皇后,她知道她迟早会回来的,所以她倒也没有多大的意外,可仍然难免地,有些郁郁。

    多尔衮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在椅子后面踱了几步,停下来时,脸上已经有了笑容。“朕现在很高兴,因为还有一个人要跟皇后一起回来。想来,他和皇后都已经原谅朕了。”

    这人是谁?吴尔库霓闻言一愣,很是诧异。

    皇帝似乎没有跟她解释的兴趣,就随意地摆了摆手,“行了,到时候你见到就明白了。今晚不用伺候朕了,回去准备,一早就出吧。”

    本书即将完结,新书刚刚布。

    简介:泼墨汉家子,走马鲜卑儿;北歌悲风起,吴曲唱人离。这是一个烽火连天、英雄辈出、波澜壮阔的乱世。女主身处于这个民族大融合的黑暗时代,究竟会遇到可以守护她一生的柔情男子,还是残酷并执著着的恶魔?

第一百三十六节 一朝春尽

    等吴尔库霓走后,多尔衮重新坐了下来,微微皱着眉,思忖了一阵子。之后,他更换了纸张,分别写了两道秘谕,然后一一盖上行玺。等到墨迹干涸之后,取出专用的匣子来装好,上了锁和火印。最后,再次传侍卫入内。

    “分别派两路人马,立即前往通辽,把秘谕交给大学士刚林,不要让第二个人知道;另外一路回京城,交给步兵统领何洛会,令他按照旨意行事,不得玩忽职守。”

    “!”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他这才放下心来,吩咐侍女进来给他更换衣服,如往常一样地出去主持晚宴了。

    这一晚,天气骤变,风雪呼啸而来。一夜的暴风雪犹如脱缰的野马沿着原野和山谷奔腾呼啸,晦涩的天色好似盖上了铁幕,大雪铺天盖地落下来。第二天一大早,树静风止,雪霁初晴,他又带领着王公大臣们去围场狩猎了。

    黎明,日升月落,一缕温暖的阳光从山的那一边陡然地照耀过来,满满当当地洒落了整个大地。连绵起伏的燕山山脉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折射了阳光,格外地刺眼,在金光灿灿的同时,竟有隐隐有些殷红的色泽。仿佛长河落日,好似落霞满天,妖冶如血,饱含了生命的温度。整个围场,都落入这一幅极瑰丽,极壮美的宏图画卷之中,令人神思沉迷,叹为观止。

    半路上,照例路过两座他们用来祭神的神坛。一座是供奉萨满神灵的,一座是供奉黄教诸佛的。一夜大雪之后。神坛已经被严严实实地遮盖起来,变成了两座洁白神圣地雪坛。在骑马经过的时候。多尔衮注意到他身边地众多蒙古王公和西藏喇嘛们纷纷侧目,朝右边的祭坛望去。

    疑惑之下,他也侧脸朝那边看了看。原来。这座黄教的神坛上有点不一样,除了大雪覆盖之外。还多出了一个黑点,仔细看看,是只不知道死去多久地秃鹫,看起来身躯已经僵硬了。

    信封黄教的蒙古人和藏人们纷纷睹之色变,低声地纷纷议论起来。气氛有点古怪。

    他猜想这似乎不是什么吉利地事情,很可能和黄教的某些教义有关。于是。他将目光转向离他最近顾实汗,用蒙古语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顾实汗是漠西蒙古和整个西藏的实际领,当然很清楚众人在惊异着什么。见多尔衮不明白,他就策马到近前,行了个礼,然后回答道:

    “回大汗(注:蒙古诸部给多尔衮上的尊号,全称为那拉提台兴汗,意思为统帅所有太阳照临之地的大汗)地话,在蒙人和藏人眼里,只看到每一只快要死了的秃鹫都会离开群体。翱翔九天。往太阳地深处飞去,直到消失不见。从来没有人看到它留在人间的尸体。于是人们相信,秃鹫的尸体是被太阳上头的熊熊烈火所吞灭的,就如同人们让自己的身体被秃鹫吞没。所以,祖先们要将它作为比丘的化身,所谓六道轮回,就是在它们的身上得到了印证。像秃鹫自然病死在地面上的,奴才等的确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地。而偏偏这只秃鹫不但死在地面上,甚至还死在了供奉佛祖地神坛上。故而……”

    “故而大凶,是吧?”他闻言之后,轻蔑一笑。他是个向来不信天命的人,对别人地种种迷信行为常常感到不屑。只不过,眼下周围全都是对传说和黄教教义深信不疑的人,他自然不好直接反驳,而是兜了个***,说道:“靖和五年冬天,朕亲征喀尔喀二楚虎尔的时候,大纛被大风吹折,当时人人都谓之大凶,可朕还不是在一个月内就大胜凯旋?”

    顾实汗见多尔衮根本不在乎这个,也就不便再多嗦惹他反感了。

    他又想了想,之后说道:“虽然已经死在地上了,却也要个补救的法子,免得人心不安,各自惶恐这样吧,让它仍旧回火里去,殊途同归,想必不会再降祸人间了。”“大汗英明,奴才这就吩咐下去,尽快奉神鹫入火。”

    “好。”

    这个意外的插曲,耽搁了一段时间。蒙古人和藏人们纷纷虔诚地在神坛前叩,口念佛经,然后看着“神鹫”的尸身被淋上了油脂焚烧。一把火点燃,火舌迅地跳动起来,很快包裹了秃鹫的身体。黑色的巨大翎羽随热气腾起来,随之又在烈焰的尖端被吸入一样迅着火,然后瞬间卷曲并且消失。

    在起初的肉香和后来的焦臭味中,伴着一股浓烟,“不之客”被火焰送回了天上,众人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这一次,众人来到刘汉河一带狩猎。这里是森林最密集的地方,前几天都没有来过。派下众多侍卫,放出大量猎狗、猎鹰,立即打破了隆冬森林里的宁静。渐渐地,周围嘈杂起来,直到野兽惊惶的嘶鸣声响彻整个山野,杂乱的蹄印踏坏厚厚雪被,又一场狩猎大会正式开始了。

    热闹非常的围猎中,人人奋勇争先,逐鹿射兽,没一会儿,皑皑的白雪就被源源不断的热血染红了。干冷的天气下,血泊中袅袅地升腾起大量热气,似乎空气中都渐渐有了淡淡的血腥味。这气味令惯于杀戮的众人愈兴奋,愈活跃了。

    奇怪的是,清晨出时候他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可自从看到那只秃鹫之后,他就莫名其妙地又有点胸口作痛,呼吸不畅的感觉了,到后来,双手居然有些麻木。可他认为这个状况并不严重,也就没当回事,打起精神来继续射猎,表现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来。至于收获来的猎物。也一如往日般地丰盛。凡是进入他狩猎范围的猎物,个个都是一箭毙命。没有一个能够侥幸逃脱出去地。

    接近中午时,有大猎物出现了,因为围猎圈里出现了一大一小。两头色彩斑斓的老虎。老虎地习性是独往独来的,两头在一起出现的。除非是一公一母,或者是母子,不用仔细看特征,从体型和个头上就能判断出来。按照不成文地规矩,凡是出现老虎。熊之类的大型猛兽,都必须要由皇帝先射。其他人才可以接着补射,或者用集中围捕之类地。

    森林之王咆哮起来的声音可以震彻整个山野,让树枝上的积雪都扑簌簌地飘落下来。可是在这么多人的包围之下,在如此之多的刀弓威慑之下,再如何凶猛神勇地野兽也要胆寒了。

    他挽起强弓,只三箭,就将大的那头老虎射倒在地。在这个过程中,老虎已经从数十丈地距离外咆哮着扑了过来,中了前两箭,反而更加凶悍。血滴淌了一路。继续朝他这边猛扑。最后一箭过去,正中虎眼。老虎这才彻底支撑不住,倒地刨着积雪,飞溅出层层雪沫来,犹自哀鸣。旁观等候的众人看看差不多了,一起冲上去,黑压压地围到一起,看不清都谁动了刀子,很快,老虎的呜咽声也彻底消失了。

    母虎死了,人群外面的小虎顿时红了眼睛,几近疯狂,可奇怪的是,它并没有去人群那里解救母虎,而是径直朝多尔衮这个方向猛扑而来。它已接近成年,壮硕威猛,这一扑之下更是威力惊人。

    只转瞬间,距离只剩下了七八丈远,他刚刚张弓,却因为力气过大,意外地拉折了这张鹿角硬弓。周围的侍卫们顿时齐声惊呼,虎步神,此时重新递弓,他再瞄准开弓肯定来不及了。千钧一之际,他一把夺过身旁侍卫手里的长枪,高高扬起,猛力投掷出去。

    一声惨烈至极的虎啸,长枪极其精准地刺入虎身,由脊背的骨头缝间入,从腹部出,穿透力极强,竟然将小虎钉在了冻土之上。

    众人先前个个吓得魂不附体,眼见险到极致,情势却陡然扭转,在齐齐松了口气的同时,已然是满头大汗了。

    大家纷纷缓过神来之后,立即齐声喝彩,拍马屁地奉迎之声连绵不绝。

    已经受了致命伤地小虎却没有立即咽气,而是继续低吼着,瞪大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凶手”,挣扎着不肯死去。

    多尔衮接过弓,搭好雕翎箭,瞄准它地脖颈处,精确地射出最后一箭。它最后地咆哮一声,甩了甩头,终于不动了。

    鲜血汩汩涌出,泉水一般地朝四方奔流而去,很快就融化了大片积雪,周围一片血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陡然间,他感到头晕目眩,并且迅地严重起来,只能艰难地伏在鞍前,动一动都很困难。仿佛天地都在迅地旋转着,脑子里也剧烈地嗡鸣着,疼痛难忍。到后来,眼前的景物一并消失,只剩下耀眼的白光,白茫茫地充斥着他的视野,格外干净。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的脑海里出现的画面,似乎是一朝春尽之时,香消蕊残,漫天飘零的片片梨花。洋洋洒洒,如鹅毛大雪般地铺满了脚下的土地,宛如一张宽广无垠的大床。这花瓣,不论是来时,还是去时,都是如此洁净,洁净得没有一丝污垢;这床,应该很柔软,很舒适,只要躺下去睡一睡,就能百忧消解,疲惫尽除。

    于是,他不再坚持,不再继续辛苦地支撑,懒洋洋地闭上眼睛,准备好好地享受一番,这样无比惬意无比安宁的睡眠。我从噩梦中惊醒时,天刚刚亮。窗外阴沉沉的,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雪了。这是个京郊附近的普通驿馆,我们又是乔装微服,所以住宿比较简陋。我感觉身上黏糊糊的,出了很多虚汗,昨晚身上的酸痛感也略略减轻了些。

    没一会儿,隔壁就传来了声,很快脚步声响起,我这边屋子的门帘被掀起一条缝隙来,阿娣正紧张地朝我这边瞧着,“主子,您怎么了?刚才奴婢听到您一声叫喊。”

    “是吗?”我回想着刚才那个诡异阴森的噩梦,也许我真的不知不觉地叫喊出来,自己却并不知晓。

    她来到我的炕前,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好像烧退了点,没有昨晚那么厉害了。您先继续躺着,奴婢去跟您煎药。”

    我抚了抚胸口,努力让急促的心跳平稳下来。“对了,昨晚我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好像听到豫亲王跟你说,皇上去喀喇河屯围猎了?是这回事吗,多久了?”

    “回主子的话,是有这回事。皇上是二十天前出的,已经到那里两三天了,这还是豫亲王在京里的福晋派人来告知的,皇上还不知道咱们已经回来了。”

    我坐起身来,略略定了定神,然后吩咐道:“你马上去找豫亲王过来。”“是。”

    没多久,睡眼惺忪的多铎来了。从扬州到河北,这一路千里迢迢的,偏偏今年干旱,运河水浅,难以行船,只好改走6路。鞍马劳顿之下,我昨天终于病倒了,烧很厉害,看他的情形,脸色有点暗淡,似乎也颇为疲劳。

    他一进来,自然先关心我的身体。他刚刚坐到炕沿,正准备打量我时,我急急忙忙地主动问道:“你是不是还没有告诉你哥,咱们回来的消息?我看还是不要保密了,你马上派人去通知他吧。”

    他难免疑惑,“怎么,你不是打算直接去见他,给他个惊喜吗,现在怎么改变主意了?”

    “这数九寒冬,滴水成冰的,他那样的身体怎么能跑出去打猎?满朝大臣竟没有一个能劝阻他的,早知如此,我就不磨蹭耽搁了……”我本不想在多铎面前表现出对多尔衮有多大的关切和紧张来,可眼下心中焦急,也就顾不得伪装了,就直截了当地道出了实情:“我刚才做了个很古怪的梦,梦见有一座很大的军营,拴很多马匹,他和众大臣坐在大帐里饮宴,各自都穿了狩猎时的衣裳。我好像就站在帐门口瞧着,却怎么也进不去。这个时候,帐外来了个人,就悄无声息地站在我身后,把我吓了一跳……”

    “那人是谁?”多铎原本还有些瞌睡,听到我这般讲述,渐渐凝重了神色,出言追问道。

第一百三十七节 惟愿相守不愿老

    “那人是,是豪格,是已经死了整整十年的豪格。都十年过去了,他还和死前一个模样,还是那么年轻的……我很疑惑,就问他,你不是死了很久了,怎么会到这里来?可他却好像没听到我说话一样地,站在帐外,死死地盯着皇上看。我吓得不行,就想进去告诉皇上,叫他小心提防,千万别出什么事情。可无论如何,我嗓子都快喊破了,却不出任何声音来,他还是懵然不觉的……”

    我说到这里的时候,多铎的脸色已经变了,好久没看到他会有这样明显的惊惧表情。尽管他一直安慰我说,多尔衮的病并不严重,还能照常上朝和处理政务,不至于到卧床的地步。多铎临离京前,还和他比试布库,还败在他手下了呢。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并不紧张,虽然打定主意回京来看他,却并不怎么着急。毕竟我虽然心里面有了些许原谅他的意思,可毕竟上次离别的时候,已经说好了以后各走各路,再不相见,哪怕他生他死都与我不相干了……这才过去七个月的时间,我这么快就反悔了,似乎面子上有点说不过去。在这样矛盾纠结的心理下,我磨蹭了好几天才整装出,和多铎一道回京。

    可眼下连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多铎都吓成这副模样,可见他心中的确有鬼的。我忽然起身,扯住他的衣袖,仰头急切地问道:“你说实话,你哥的病到底怎么样了,都到这种时候了。你可千万别再骗我!”

    他背过脸去,尽管不说话。可我仍然能够感觉到他那种紧张而又焦虑的情绪,这样一来,我更加害怕了。我放了手。挪到炕沿,准备穿鞋子下地。“你不告诉我,我就自己去,我要亲眼看着他平安才行,现在谁说话我都不相信了。”

    他连忙拦住我,制止道:“别。你还病着,不能出外面受凉。不然就会旧病复的。”

    “那又如何,反正死不了人就是了。”我不理不睬,一把推开他,开始穿鞋子。

    无奈之下,多铎只好实话实说了:“你先别着急,我说实话就是了他地身体,的确没有我说地那么好,何况他这人很喜欢逞强作势,从来不肯对人露出一点点虚弱来……只不过太医已经把他的病情告诉了我,说是如果细心调养着。一两年内还不至于出大事。否则,想过了这个冬天都有点困难……”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像很艰难似地。

    我的心好像狠狠地揪了一把,痛了起来,手下地动作僵硬住了,喃喃地重复道:“土都快埋到胸口了,还出去打猎,还出去打猎……”不知道怎么的,我突然格外地忿恨于他,这是怎样一个争强好胜,拥有怎样强大的自信心和高傲性子的人啊!他怎么就这么会让我牵肠挂肚,让我欢喜让我忧,让我甘心为他付出所有,撞了南墙头不回,千回百转之后还是不得不回到原地,回到他身边……他简直就是溶入我的血液,我地骨髓,牢牢地控制住我所有意志所有爱恨的魔鬼,缠缠绕绕地,如藤蔓纠葛,怎么都不肯放过我,哪怕我走到了天涯海角,都永远摆脱不了他,这个阴魂不散地家伙!

    我快要疯了,快要被脑子里的那个恶魔折磨到濒临崩溃了,现在刚好是十二月。原本的历史上,他走的那个时候,也是十二月,也是在围猎时,也是在喀喇河屯,莫非命中注定了一切,绕了再多弯路,最后还是回到这个原点上吗?

    若是这样,他就肯放手了,肯放过我了吗?他自信可以掌握一切,可他掌握得了自己的生死吗?也许,命运很快就会给他一个最大的嘲弄,让他彻底地品尝到挫败的滋味。不可一世的多尔衮,当他真正意识到自己也有渺小微弱,无能为力的那一天时,他该是怎样的沮丧和狼狈?我这么憎恨他,是不是应该去看看他地狼狈模样,好得到最大地快慰?

    我只穿了一只鞋子,就状若癫狂地跑了出去,力气大到多铎都拉不住我。门外,果然正在漫天飘飞着鹅毛大雪,地面上已经有一层薄薄的积雪了,赤脚踩在上面,冷冰冰地透过皮肤传入血液一直到全身,都如同浸泡在冰河之中。

    “嫂子,嫂子,你快回来,快回来!”他在我背后一路追赶而来,我闻声却越跑越快,不顾一切,绝不回头。

    我地脑子里一片混乱,眼前满是白茫茫的大雪,连睫毛上都落满了,雪花融化进眼睛里,模糊了我的视线,可脑海里却迅地闪过一幕幕过往的,渐渐陈旧泛黄了的记忆片段:

    记得那一年,汉江之滨也是这样皑皑的雪地,他黑马黑衣,如神话里最英俊的王子一般,向我走来。他那温柔清澈的眼神令我只瞬间就沉溺其中,一生一世都无法自拔;

    记得那一年,我在庭院里荡着秋千,他弓开满月,让羽箭带来他的邀请。这个骄傲的人啊,连送信的方式都如此地特别;

    记得那一年,河流之中生死一线,他将我送上唯一的浮木,任由自己被激流带向最危险的地方;我被脖子上架刀威胁时,他几乎就要说出自己的身份,不惜葬送他的似锦前程;

    记得那一年,我们对坐饮酒,我问他当初为什么可以为了我放弃一切,而现在却不能。他回答,因为那时年少轻狂……后来,我血流满面地躺在他怀里哭,狠狠地噬咬着他的手指。他却只能说,熙贞,你不明白,你不明白;

    记得那一年,我们在滦平那个美丽的湖畔忘情缠绵,尽情欢爱。看着雄鹰在蓝天上翱翔时。他搂着我说,若今生再有负于我。让我受到伤害,那么就让他死后的灵魂在荒原上千年万年地流浪,得不到任何归宿;

    记得那一年。在遵化深山里那座巨大的陵墓中,他说我爱儿子胜过了爱他。他快要老了,就像伏枥地老马,再也不能带我去天涯海角,我要抛弃他了。那墓室里的金棺外面刻着,“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之竭;冬雷震震下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我突然想明白了,他并不完全是逞强,并不完全是骄傲,而是他不想自己变老。英雄白头,美人迟暮,地确是这个世上最悲哀的事情。若我不愿与他偕老,若我不能实现当初对他的誓言,若他不能再保护我。给我温暖。守护我生,送我去安静地死。那么他拖着身心俱疲地躯壳继续在这个世上的苟延残喘,也彻底地失去了意义。除了离开,他还能如何选择呢?

    他恐怕是,真地绝望了。

    尽管他曾经是我的英雄,也曾经是我的魔鬼,可他对我的爱始终如一,即使他曾经放纵,他也可以那么温情。他这样强悍的男人,却有这样柔软地爱情,绵长迂回,激烈细腻。他时时让我自内心地微笑,也时时让我软弱地哭泣。我想一个女人终其一生所要爱上的,恐怕也就是他这样地男人吧?

    究竟是我错了,还是他错了,我们居然会在这种时候彻底决裂,曾经冷酷如铁的决绝,如倾覆满地的清水一般难以收回,我就算现在再赶过去,恐怕也未必能够再和他回到从前了。

    我在雪地里疯狂地奔跑着,若腋下可以生出双翼,让我乘着西风,随着雪花飞到他身边,飞到他跟前,落入他怀中,该有多好?我宁愿他老,也不愿他死。

    我的身体已经没有了知觉,甚至连先前的冰冷都不觉得了,只不过我每一步落下去,似乎都和雪地粘连在一起,很困难,而且力气一点一点地流失着,我很累,快要跑不动了。奇怪,这也没多远啊,我会这么不中用吗?

    我停住脚步,诧异地瞧着脚下,现地上的积雪出现了点点殷红,并且迅地扩大了,融化开来。回头看看,原来我这一路跑来,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这些脚印,都是红色的,越到近前就越是红得明显。

    奇怪,难道我的脚底割破了吗?可我明明另外一只脚是穿着鞋子的,怎么也会留下血脚印?

    我地力气迅地丧失掉了,晃了晃,倒在随后赶来地多铎怀里。他紧紧地抱着我,折返了往回跑,一路上,我感觉脸颊上湿漉漉的,好像有温热地液体一滴一滴地掉落在我的脸上。这明明是下雪天,怎么会下雨?这雨水又怎么会有温度,难道真的要变天了?

    “下雨了,下雨了……”我喃喃道。

    他并不回答,仍然固执地抱着我往回跑,根本不给我任何留下来看冬天下雨的机会。

    我怕他不相信,连忙努力地伸出手来,抚摸着他的脸颊,果然,上面也是湿漉漉的。我极认真地说道,“你还不信,你瞧,雨都落到你的脸上了……”

    可他依旧不肯放手。我越来越累,越来越困,也越来越冷,等再次躺回炕上的时候,我实在坚持不住了,沉甸甸的眼皮不听使唤地闭上了。了,身边已经不见了多铎,阿娣正红了眼圈站在我炕前,我想起了之前的事情,顾不得身体上的虚弱,连忙问她多铎去哪里了。

    通过她的回答我才知道,我昏睡不久之后,他在这边看了我一阵子,就匆匆忙忙地走了。走之前他要阿娣好好照料我,让我不要着急,他会立即赶到喀喇河屯去见多尔衮,叫我暂时在这里休养身体,不要轻易外出。

    清醒过来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并不是我脚底割破,而是我再一次地血崩了;并不是冬天下雨,而是他很不争气地哭了……两个不争气的人,还真够无奈的。哦,对了,还得算上另外一个,那人要是争气的话,就应该主动来找我,而不是自己跑去塞外找死。难道他宁愿投入死神的怀抱,也不肯投入我的怀抱?真是巨大的讽刺。

    我们这三个明明极不争气的人,却在上天的安排下相逢相遇到了一起,爱恨情仇,恩怨纠葛,就这样磕磕绊绊地一路走来,一路上几多风霜,几多离合。到如今,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即将各自分手,各走各路了。

    既然结局已经注定,那么何必还要再多犹豫呢,还是勇敢地面对吧。好聚好散,才是最好的结果。

    于是,等到天亮时,我看着血流渐渐止住了,勉强可以动弹了,就当机立断地下令启程出,径直朝喀喇城去。尽管所有人都在苦苦地劝说我留下,可我执意要去,他们终究不敢强留,只得迅地收拾行装,护送我离开驿站,一路向北而去。

    一路辛苦颠簸,在八天之后,十二月九日这一天入夜,我终于赶到了目的地。庞大的军营在夜幕下闪耀着处处***,一切都井然有序,看上去很是平静,好像什么意外都没有生过。

    我略略地放下心来,身子都快在马背上颠散架了,眼见这里暂时还没有什么大事,我在侍卫的搀扶下,翻身下马,进了大营,朝中军御帐走去。

    踩着脚下吱嘎作响的积雪,我仰头看了看夜空,只见明月皎洁,漫天星斗,不见一丝云彩,是个极晴朗的好天气。这么美好的一个隆冬之夜,又怎么会生不美好的事情呢?莫非我真的是太过紧张了,事实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坏?

    可我还是隐隐觉得,周围的气氛好像有些不对劲儿,在我远远地已经瞧见了那座庞大的御帐时,心里头突然“咯噔”一声,竟不由自主地再次仰望夜空。

    这一下,我大吃一惊,只见东南方向有一颗最明亮最璀璨的星辰,突然坠落下来。它迅地划过夜幕,留下一道只存于瞬间的瑰丽弧线,就彻底地消失在了天边那连绵起伏的燕山山脉处,再也不见了。

    好像预见了什么,我猛力甩开侍卫的搀扶,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大帐狂奔而去。帐门口守卫着的护军们起初想要阻拦我入内,可他们很快就认出了我,连忙退到一边,让出一条通路来。

    我进了外帐,气氛更加不对了,因为这里已经跪了满满一地的王公大臣。他们见我进来,纷纷惊讶地转脸望来,从他们的眼神和表情上,我读出了答案。我并不询问,径直走到内帐前,停住脚步,然后深吸一口气,伸手掀开了帐帘,入内了。

第一百三十八节 永离别

    室内很冷,和外面没什么区别。北风从敞开了的窗子里呼啸而来,也挟卷来玉屑琼花一般的雪末,散入珠帘,湿了罗幕,狐裘不暖,锦衾生寒。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从身体到内心,似乎都被这份寒冷彻底地感染了,仅有的一丝温暖,也跟着丧失殆尽。

    尽管眼下是一年之中最为寒冷的时刻,可今晚不知道怎么的,月光格外地温柔,伴随着被北风拂落的雪花漫洒了一地,冷冷清清的,却好像在无形之中伸出手来,怜惜而又无声地抚摸着我。这感觉既熟悉,又陌生,我曾经对它习以为常,从来没有想到过要珍惜,可当我真正失去之后,才突然觉,它已经深深地渗入了我的肌肤里、血液里、骨髓里,无论如何,我都无法摆脱这种依赖了。

    似水流年,当我以为我已经牢牢地掌握住幸福的时候,却并不知道,幸福已经悄无声息地从我的指缝中溜走,恍如长沟流月,来去无声。春去秋来十七载,原本以为漫长,可现在才知道它的短暂。我现在才迷途知返,是不是太晚了?

    床榻上空空荡荡的,可我明明看到枕边、被角、床帏,都沾染了斑斑血迹,床沿下的地毡上,很明显地染红了一片。这颜色,殷红殷红的,好像还未干涸,尚且残留着生命的温度,仍然未冷。我的眼前蓦地一花,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天地之间都陷入了苍茫空旷的雪白之中。我努力地睁大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前奔跑着,因为前方有几簇鲜艳的红梅,在白色背景下格外地殷红,格外地妖冶,仿佛可以淋淋漓漓地滴淌出鲜血来。

    可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无法接近它。它如此之近,又如此之远。像落山时候的日头,我就算喝干黄河的水,饮尽长江的水,锲而不舍地一路追到海角,追到天涯,直到耗尽最后一分体力。重重地倒伏在地时,我还是无法用我的手指触碰到它半分。

    我站立不稳,无力地软倒在地。可我尚未失去知觉,因为我懵然之间,似乎落入了一人的臂弯,瘫软在他地怀抱。

    那人说话了,声音很低沉,很沙哑,带着一点点颤抖。绝望到没有一丝生机,可他说话的内容,却将我从朦胧混沌的世界里拯救出来。

    “哥。你快看看,嫂子回来了,回来了……我没骗你吧,她真的回来了……”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急促地喘息着,紧张地问道:“你哥呢,人呢?哪里去了,怎么不在这里?”

    多铎起身,将我搀扶起来。“在那里……他等你很久了,都快睡着了,你快点过去吧。”我的两腿仿佛不听使唤,几乎无法自己走路,只能任由他连抱带拽着,一点点地挪到了椅子前。我只看了一眼,就跪倒了,再也无法爬起身来。

    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淡淡地月光柔和地洒落在他的身上。给他全身都染上了一层皎洁明净的银色,他身上的白衫仿佛吸收了月的光华,如同在月夜下春江,滟滟潋潋,倒映了毫无纤尘的皎月,伴随着轻盈舞动的飞霜,缓缓地向东流去。

    他并没有睡着。仍然睁着眼睛。定定地望向前方地虚无。好像在等待着什么。盼望着什么。他地眼神。一如我当年初遇他时。那般地温柔和清澈。曾经地戾气和冷酷都消失无踪了。一切都归于初始。简单而又纯净。

    我很费力气地伸出手来。一点一点地接近他地手指。轻轻地触碰到了。却丝毫也不敢用力。好像他很累很倦。好不容易睡着了。我不敢把他从宝贵地睡眠中惊醒一样。终于。我握住了他地手。

    很冷。很凉。比此时地面上地雪花还要寒冷许多。我用双手笼罩过来。覆盖上去。希望能够用我地体温。勉强缓解一下他手上地寒冷。若他还能感觉到一点点温暖。该有多好?

    奇怪地是。我还能言语。并且语调还是平和正常地。和平时几乎没有什么区别。我对多铎说道:“这么冷地天。你怎么能敞着窗子呢?你哥身体不好。受不得风寒。还不赶快去关上?

    他在我背后。生涩而艰难地回答道:“是我哥让开地。他说胸口很闷。透不过气来。让我敞开窗子……还说这样被冷风吹吹也好。能保持清醒。免得待会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就看不到你回来了……”

    我一面听着。一面继续地暖着多尔衮地手。看着他手背上那道陈年地伤疤。这既是见证。又是烙印。是我加之给他地。足足跟随了他十七年。也许。今后还会牢牢地跟着他。被他带走。到下一世。或者下下一世。若我可以不喝孟婆地汤。那么只要我还有和他重逢地机会。哪怕他容颜改变。哪怕他见我不识。笑问我从何方来。我也能够一眼就认出他来。

    可是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没能给他带来任何温暖,倒是我的脸上,有了凉冰冰的湿意,好像清晨时分,走入林子,分花拂柳之时,打落我一身一脸的露珠。我轻轻地抚摸着他粗糙的手指,一如他以往同样温柔地抚摸着我的鬓;我手扶着椅子起身,轻轻地抚摸着他地脸颊,一如他以往同样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嘴唇;我小心翼翼地坐上他的膝头,偎进他的怀里,一如他以往同样小心地将我揽入怀中,怜惜地拍抚着我的后背。

    他给我温暖,给我呵护,给我爱。可我现在,却什么也给不了他。甚至连他临走前的最后一次等待,都不给他个等来的机会。或者,我给他的仅仅是绝望和悲伤,以及无尽的遗憾。他是不是在恨我,怨我?我不肯来听他最后地道歉,我不肯给他一句原谅地话语,甚至不肯让他看到一滴眼泪,在为他而流。

    我抱着他,在他冰冷的唇上落下温情地亲吻,他总是抱怨我不肯在亲热的时候对他主动。我从来不肯主动地亲他。现在,他所期望地东西来了,可他再也不能听,再也不能看,再也不能感受到了。

    过了半晌,我方才问道:“他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走的?”

    多铎呆呆地望着我,失魂落魄,眼神如一潭死水般呆滞,好一会儿才勉强回答:“就在你进来之前……他说是躺在床上喘不过气来,要坐在这里等你。我就陪他坐着,看他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他最后一次醒来时候天都黑了,说是胸口很疼,要我给他揉揉。起初他还小声呻吟。到后来,就渐渐地没声音了。我还以为他睡着了,可一抬头。却看到他明明是睁着眼睛的,好像还在巴巴地盼望着你回来。再一摸心口,就没有半点动静了……刚好这时候,你就进来了……”

    到后来,他已经说不下去,难以为继了。为了掩饰他的痛苦,他不得不双手掩脸,背过身去。我虽听不到他出任何声音,却依然能看到他的双肩在微微地耸动着。我知道他正陷入在极度的悲怆之中,不能言语。

    终究还是没有赶得及啊。

    时间有时候很慷慨,这么多年过去,都没有让多少沧桑爬上他完美地脸庞,和当年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丝毫不见衰老的痕迹;可时间有时候却是极度地吝啬,它甚至不给他多一刻的时间,让他最后看我一眼。让他因为我的到来而最后地微笑一次。

    本来我应该是被安慰的那个人,可奇怪的是,我居然反过来安慰在悲痛中不能自已的多铎来了:“别伤心,别难过,人总是要走的,没有人能够永远存在,将来你和我,也是要走的,想开点……其实。这未尝不是好事。他这些日子来。弄得遍体鳞伤地,虽然还活着。却比死了还要难受……再说,他已经很累,很倦了,再让他这样辛辛苦苦地支撑下去,才是更大的残忍。不如,就让他安安静静地去了吧。以后,他不用再为什么人,什么事操劳辛苦,不用在长久的后悔和愧疚中挣扎煎熬。他现在算是,彻底地解脱了,轻松了。”

    “可是……”多铎刚刚回了个开头,就说不下去了,取而代之地是极力压低了的哽咽声。

    他似乎比我还要伤心。也是啊,我的心早在半年以前就彻底地死掉了,以后虽然仍然会痛,仍然会酸,却只不过是些幻象和自我安慰罢了。凤凰可以浴火,可以涅重生,可我不是凤凰,我不会。

    我明白他后半句想要说什么。他是在替他的哥哥抱憾,因为他哥哥终究还是没能等到我来,没能亲口说出饱含歉意的话,没等得到我的谅解。只是,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人生又哪里能没有点缺憾,爱情又哪里能彻底地圆满呢?

    我曾经刻骨铭心地爱着他,又曾经刻骨铭心地恨着他。可是无论如何,时光如水,能冲刷掉一切;又譬如大浪,淘去泥沙,留下黄金。正如我可以忘却他对我的恶,记住他对我的好。我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着他,和他脸贴着脸,好像他仍能听到我的话语,感受到我地温情。

    “皇上,有些话就算你不说,我也明白。我的确曾经误会过你,可我现在完全懂了。我总是抱怨你对我的伤害,可是我又何尝没有伤害过你?你我的爱意,太激烈,太炙热,也太决绝了,容不得一点误会,一点妥协,才会沦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你有愧于我,我也有愧于你,咱们这就算是,扯平了吧……至于东青的事情,我后来也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你根本没有想到过要他死,只不过你能战胜了一切敌人,却战胜不了附着在你身上,心里的魔鬼。也许,这就是命运弄人。

    分离的这些日子里,你应该一直沉浸在痛苦和负疚中,没过过一天舒心地日子吧。我以为这样就可以惩罚你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一点也不快乐,一点也没有报复解恨的快感。莫非,我心里还有你,不论你是好是坏,你始终是我最爱的那个男人,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我知道他已经听不到了,我就算竭尽所能,都无法唤回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的魂魄了。他再也不能微笑着注视我,再也不能温柔地替我擦去泪水,再也不能对我说:“熙贞,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他渐渐冰冷的躯体,回忆着他曾经给我地温暖和保护,说着道歉和原谅地话给自己听。他是如此强悍的男人,强悍到他死后我还会蜷缩他地怀里,趴伏在他的肩头哭泣。若是他下一世,下下一世,还能继续保护我,给我温暖,该有多好?

    时间悄悄地流逝着,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的泪快要干涸了,却依然不能改变残酷的现实。我看着他曾经明澈如湖水般的眼眸渐渐变得迷朦,摸着他的胸口,连最后仅剩下的一点点温暖也彻底消失了。我徒劳地紧合手掌,掬护着他的生命之水,阻止它那么迅地流失,可无论我的手合得多么紧,那水还是从我的指缝涟涟不绝地漏下去,漏下去。一切都有如镜花水月,无论是杨柳依依,还是雨雪霏霏,都随着他的逝去,而彻底地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嫂子,你松手吧,再耽搁下去怕要僵硬了。”多铎在我身边轻声地提醒道。

    “嗯?”我愣了一下,见他拉我的手臂,明白了。我并没有阻止他,而是点了点头,缓缓地从多尔衮的身上下来了。

    多铎来到他跟前,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伸手过去,将他抱起,重新放回在床上。我跟随着来到床前,默不作声地继续凝望着。

    “嫂子,你看要不要……”

    我明白他要问什么,迟疑片刻,终于还是答应了,“好。”

    多铎最后看了他哥哥一眼,然后抬手拂过。我再看时,他已经阖了眼睑,仿佛安详地睡着了,没有什么人能够再打扰他的休息,打扰他的安宁。

    我正呆呆地望着,多铎已经把我襟前的丝帕抽去,展开来盖在他的脸上。最后,拉起被子,将他完全地覆盖住了。

    这一瞬过后,我心中仅存的支柱也彻底地崩塌,轰然倒地了。胸腔里面空空荡荡的,仿佛我身体的一部分都随之消失,连魂魄也跟着蒸掉了。

    多铎出去了,紧接着,就传来了一声几乎可以撕裂心肺的悲泣,或者说,那根本就是惨绝痛绝的嘶喊。众人也紧跟着恸哭起来,仿佛天要塌下来一样。

    我瘫软在地上,怔怔地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到帐帘一掀,一人跌跌撞撞地进来了,那人两眼通红,先是呆立了片刻,然后径直来到床前,用颤抖的手去掀被角。

    沉寂之后,他终于放了手,缓缓地跪在地上,滴滴晶莹的泪水,掉落在膝前的地毡上,让上面已经干涸的血迹一点点地溶化开来,重新鲜艳。

    “阿玛……”

第一百三十九节 今日始知君意重

    多尔衮去了之后,我的精神支柱也轰然倒塌了,我虽然还活着,却已经和行尸走肉没有什么区别。就算来个人掐我几下,踹我几脚,我恐怕都不知道痛了。时间对我来说,已经在他过世的那一刻,彻底地中止了。仿佛,一转眼,一辈子;一转身,就是一世。我的眼眶已经干涸,我的心湖彻底枯竭,从此,万物死寂;从此,再无春天。天上的雨水不再降临,那么海棠花儿,自然也就不再绽放了。

    虽然我现在不过三十三岁,可我枯死的心灵,日渐憔悴的外貌,迅消瘦的身躯,被病魔迅蚕食的体力,似乎和个白苍苍,行将就木的老妪没有什么区别了。

    这十多年来,我曾经很多次地面临死亡,也曾经很多次想过,如果他有任何不测,我将立即相随于地下。我暗暗地希望能死在他前面,这样我就不必承受那种撕心裂肺、天崩地裂般的幻灭、悲伤与绝望。可惜我那时候还不明白,其实,我全部的勇气和全部意志来自于对他的爱,当他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一切坚持一切苦守也就没有了意义,人世于我也就再无可恋。

    我知道他希望我能为了孩子们好好地活着,希望我能够在没有他之后,忘却一切开心或者不开心的往事,重新选择另外一种生活。虽然他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给我留下信,或者拉着我的手,抚摸着我的脸,将这些话亲自交代给我知道。可我仍然能知他的心意。我们的爱实在太深刻了,深刻到彼此的肌肤、血肉、甚至是,骨髓里。只要我们能呼吸,能感受,能知觉,那么这种爱就如生生不息,潮起潮落的大海一样。澎湃在我们的心中,激荡在我们的血脉里。只要彼此的生命还在,这种爱,就会像大海一样永恒。

    野心勃勃地男人们用毕生精力去追求永恒,可当他们死去多年以后,又有几个人能知道他们曾经是多么的英勇。多么的风流,多么的骄傲,而他们的爱情,是多么的伟大?美丽地容颜不过是清晨的朝露,强健的体魄不过是早上的太阳,雄伟的丰碑不过是被风沙侵蚀的石头,甚至连他们为之奋斗终身的雄图霸业,也不过是过眼烟云,掩埋在千年黄土之下的残垣断壁……可唯有爱情。哪怕只是一瞬,亦不失为永恒。

    我曾经以为我可以努力地,坚持着。独自在这个世上继续活下去,一面看着我的孩子们长大独立,一面用后半生地精力怀念着他。就这样一直活着,直到许多年后,在一个静谧的午后,清风徐来之时,我坐在葡萄架下的躺椅上,轻轻地哼唱着我多年前唱给他听地歌谣,在甜蜜的睡梦中不知不觉地离开……

    可当我真正地目睹他故去之后。我所有的幻想,所有的坚持都在一瞬间崩溃了。我曾经以为我的信念已坚定如磐石,稳固如大堤,不论是顺流逆流,都不会垮塌。可直到现在,我才突然地觉,原来大堤早已被一个个不起眼的蚁**一点点地掘通,洪水来临之时,它就陡然地崩溃了。洪水如猛兽。吞噬了所经之处的一切,无草不折,无木不摧,我是如此渺小微弱,自然也被轻而易举地吞没了。

    一片举哀的哭号声中,我的病越来越重,勉强坚持着回到京城之后,就卧床不起了。太医们全部都来诊治过,却没有什么根治地办法。他们说。我的病是当年生育东海之后没有坐好月子而落下来的病根,今年又遭遇了两次血崩。身体的元气已经大伤,根本无法恢复了,只能慢慢地调养着。一时半刻也死不了,就是慢慢地拖时间罢了。

    我拒绝服药,无论谁来劝都毫不理睬,包括已经继承了皇位的东青他父亲临死前召集了在围场跟随行猎的所有王公大臣,当众下了诏谕,立他为储君。于是,回京之后的第三天,他就毫无悬念地继承了皇位,成为了大清入关以来的第三位君主。而我,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皇太后。丈夫是皇帝,儿子是皇帝,我当了年轻的太后。我嫁给他到现在一共十七年,从一个亲王地侧福晋,到大福晋,到摄政王福晋,到皇后,直到现在当了太后,成为这个天下地位最为尊贵的女人。我应该算是在与诸色人等的残酷争斗之后,笑到最后的胜利者了吧。或者,我已经攀上了作为一个女人所能达到的,权利巅峰。

    可是,我对于这些不屑一顾,权利和荣耀不过是身外之物,没有了他,我还是一无所有,甚至连人生,都无可留恋。

    由于礼制规格,帝王驾崩之后不能立即下葬,所以他的梓宫暂时安放在武英殿的大殿里,东青即位之后去了乾清宫,朝会和住宿都在那里。可我仍然执意留在原来的仁智殿里,这里和武英殿近在咫尺,我好能最大程度地和他接近,仿佛挨在他身边,仍能感受到他的言语,声音,笑容一样。

    按照原有地规矩。伺候过他地奴才们不能留下来再伺候别地主子。全部都要殉葬。可他曾经跟我说过。将来不要任何人给他殉葬。等他死了。这些人来去自由。愿意出宫地就给点安置银子放出去。愿意留下地就留下。故而。我按照他地意愿办了。

    元月五日。东青登基地第五天。武英殿里除了留下守灵地奴才。其他地基本都被遣散了。但是有一个人。我想要见一见。这个人就是他地贴身侍女吴尔库霓。偏偏有人来告诉我。她这几天正到处央求着要见我。我知道她必然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地。就让阿娣搀扶我起身。到椅子前坐了下来。这才吩咐她进来。

    意外地是。她进来地时候。捧了一口小小地箱子。跪在地上。双手举着送到我面前。

    “这里面是什么?”我愕然。并没有立即伸手去接。

    她注意到我现在地模样。似乎吃了一惊。然后迅低下头去。回答道:“回娘娘地话。这是大行皇帝在时。曾经托奴婢转呈给您地东西。奴婢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可看大行皇帝当时地态度。好像很重视它地。要奴婢务必要转呈到您手里。”

    我接过这口完全陌生。从来没有见过地箱子。轻轻地摩挲着上面地花纹。也许。他也像这样地摸过这里。上面有锁。分量倒是不沉。不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让他这样珍视。

    不等我开口询问,吴尔库霓就主动解释道:“主子当时交代。开箱子的钥匙就在他随身携带的荷包里,和其他机要钥匙在一起,您知道的。”

    “哦。”我应了一声。没有继续说话。钥匙的确在我手里,但我现在并不想开,或者不想当着她们地面开。

    “你还有什么事情?”说实话,我一直不怎么待见她,没必要和她客气什么。

    “回娘娘的话,大行皇帝临去围场之前,曾经跟奴婢交代过一番话,令奴婢务必转告给娘娘知道。”

    我点点头,眼睛仍然盯着膝头的箱子。并不看她。

    她开始转述了。这段话很长,她说了很久,才说完。我知道,这里面并没有她因为遗忘而擅自添加进去的成分,因为多尔衮说话时的口吻和习惯用语,我清楚得很,也肯定,比她清楚多了。

    听着听着,我已经干涸了的眼眶。竟然有了几分湿润,听完之后,视线也有点模糊了。可我不想在这个女人面前流露出这样的神情来,让她看笑话。此时的她,应该很得意吧。毕竟,她得不到的东西,我终究也失去了,现在地状况并不比她好多少。只不过,我还想确认一番。我长久以来的猜测;又或者。我其实已经确认了,但是我想让她知道。在这场争夺男人,争夺感情的战争里,并没有一个胜利者。我们全部都失败了。

    她梦寐以求了多年,也始终没能得到他半分地爱意;而我和他爱恨纠葛了多年,到了终于原谅了他所有的错,却再也无法寻回曾经的爱。

    我喟叹一声,缓缓说道:“大行皇帝待本宫,的确是好得无以复加了,什么都安排得好好的,都为本宫的将来打算。可他这个人,对喜欢的人可谓爱绝;对不喜欢的,或者他不重视的人,可谓狠绝。所以说,他终究还是个心狠手辣地男人。本宫虽然料到如此,却仍然没有料到,他竟然会亲手杀尽后宫里一切他不想留的人,只为讨本宫欢喜,换来本宫的原谅。”

    旁边侍立着的阿娣,已经闻言失色了。而地上跪着的吴尔库霓,虽然低着头不至于暴露神色,身子却微微地颤抖起来,不知道是害怕,还是不忿。

    我摆摆手,示意阿娣退下,室内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时,我这才毫无顾忌地,把我想跟她说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你以为他是因为疯,才胡乱杀人的吗?你错了,其实他并没有真的疯,或者杀人的时候,他仍然是清醒地,只不过他希望别人认为他那时候是疯狂的而已若不是这样,他有什么理由,有什么借口,将他不喜欢的,他怀疑的,却身份高贵的女人们全部除掉呢?

    其实这两年来宫里生的这些离奇古怪的事情,并不是偶然,而是有人在精心操纵,精心实施罢了。这些人很聪明,对大行皇帝的性格也有所了解,充分利用,才一次次险些得逞。这后宫里,奸细实在不少,哪怕本宫特意更换了几次人手,还是免不了新来的奴才也被展成奸细,譬如东海身边地,淑妃身边地,当今皇上身边的……只可惜皇上觉察到这些地时候,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力不从心,根本没有精力在后宫一一排查,一点一点地寻找奸细,逼供出幕后指使来。

    可是,他只要稍稍一分析琢磨,就知道这背后操纵的人究竟是谁了。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再花费力气去排查审问,他也懒得再为这些事情生气,索性就来个快刀斩乱麻,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漏网一个。反正,不管里面有多少个是冤枉的,只要没有他喜欢的他在意的人,他就眼睛都不眨一下,全部杀光。

    至于杀她们的理由,对外人如何解释,也从而简单起来。因为皇帝当时鬼上身,疯病作,谁还敢质疑什么?

    而大行皇帝选择的这个时机,也是非常合适的,恰好是在卓礼克图亲王病重的时候。杀掉这些博尔济吉特家族的女人们,给他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他随便一寻思,也知道这是冲着他来的,噩运迟早会降临到他身上。于是乎,又惊又怕的,他就愣是死在了皇帝前头。如此,一箭双雕,隐藏在大行皇帝心中多年的刺,就这样全部拔除了。”她听到这些,震动不小,却不敢一句言语,只能继续低头跪着,勉强坚持着不至于失态。

    我继续说道:“其实这些奸细都做了什么,还有幕后指使都是谁,他们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皇上就算不把他们的遮羞布揭开,也一清二楚的。只不过,其间牵涉到了二阿哥,就不得不投鼠忌器了。不论二阿哥曾经做过什么,他终究还是个孩子,是本宫和皇上的儿子,皇上再怎么伤心恼怒,也会给他一个改正机会的。所以,这背后的隐秘,就要它都随着知情者的入土,一并烂掉。

    皇上自知天命将尽,就在临出事之前一天,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大学士刚林昨天来这里和本宫禀告说,皇上就在那一天亲笔写了秘谕,派人紧急送往通辽交给他,内容是,令他秘密监视和他一道去科尔沁临丧的信显贝勒多尼。其中理由,本宫不说,想来你也应该清楚了吧?”

    此时,吴尔库霓当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除了惊恐和害怕,她还能做什么呢?她跟随多尔衮这么多年,却仍然低估了他的智慧,如今我给她的答案,对她的打击应该是不小的。

    我懒得逼问她,看她怎么回答,而是感慨道:“他这个人,骄傲、精明、逞强好胜,什么事情都不喜欢摆在明面上谈,就连对别人的好,也是用阴谋手段来进行的。他讨厌别人对他的怜悯,更讨厌别人对他的感激。

    你还记得当年二阿哥几个月大的时候,本宫就突然没了奶水,险些把他饿死的事情吧?本宫后来才知道,原来是皇上见本宫因为照料二阿哥辛苦而生病,就想把二阿哥抱走,却忌惮本宫不肯轻易放手,无奈之下,他只得让太医在汤药里添了断奶的药物……本宫误会了他这么多年,以为他如何如何不好,直到现在才醒悟,可惜已经迟了。”

第一百四十节 长逝入君怀

    “他这一辈子,算是为聪明所累了。他自以为可以掌控一切,可以操纵任何人的命运,可到了才现,其实他唯一操纵不了的,就是自己的命运。他可以征服整个天下,打下万里江山,建立一个空前庞大的帝国,完成他的父亲和兄长想也不敢想象的伟业。可他自己呢,他可曾有过一天真正轻松,真正快乐的日子?外人只能看到他的文治武功,只能看到他的暴虐凶残,却有几个能知道他的万丈雄心,终究化作绕指柔情?有几个能知道,他的确是个矢志不渝的丈夫,一个有着大海般深沉情感的男人?”

    说着说着,我突然笑了出来,我在嘲笑我自己的愚蠢,直到现在才明白这些,充其量不过是个事后诸葛亮的笑柄而已。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我曾经无数次地翻阅史书,掩卷叹息,上天待大清何其厚也,上天待多尔衮何其薄也!

    而如今,我才现,自以为待他最厚的我,其实是这个世上待他最薄的人。不论以前如何,不论我曾经做到了一千个一万个好,可我最后这一个不好,就彻底抹煞了之前所有的努力。为什么,我明明知道他当时是疯病作,却丝毫不理会他恢复清醒之后的愧疚和忏悔?为什么,我明明知道他万万不舍得放我离开,只为了以后不再伤害到我而不得不忍痛放手,却毅然绝然地和他决裂?为什么,我明明知道他的身体已经很差了,却远远地躲开他,不给他任何再见我的机会?为什么,我明明知道他即将面临莫大的危险,却仍然磨磨蹭蹭,不肯日夜兼程地赶到围场,及时地阻止他?

    我几乎无法想象,在等待我到来,在等待我亲口说出原谅的话。给他最后安慰的过程中,他是何等的艰难,何等的痛苦。他努力地坚持着,用最后仅存的一点精力支撑着,即使一次次地昏睡,却仍然坚持着一次次醒来。也许。在他生命的最后几个时辰里,连呼吸都艰难异常,每捱一刻都是痛苦地煎熬。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肯顾惜自己一次,放弃一切挣扎,彻底地,安宁地睡去。

    到最后时刻,想必他也最终醒悟了吧。他绝顶聪明,机关算尽。争强好胜,不可一世。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却最终还是避免不了昏惨惨灯将近的结局。在这个结局之前。他已经沦落到妻离子散各奔腾的境地。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这一场欢喜忽悲辛,怎能不叹这人世终难定?

    思绪回到眼前,望着惶恐不安的吴尔库霓,我也没有追究她的意思了。如果我真要报复,当然懒得和她说这么多废话。我想处死她,无非就是一句话一挥手的事情,可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凭空给多尔衮送去一个陪他走黄泉路地女人?哈哈哈。在爱情面前,我迁就了半辈子,那么到最后就让我自私一次吧。活着的时候,有那么多女人和我一起分享他的宠爱,他倒是很聪明,把那些女人早早地打走了。从此以后,就算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只有我一个跟随者他了。在这一世我们没能做到一生一代一双人,那么下一世呢?

    下一世。我不要他是万人之上,九五至尊。我也不要再是什么绝世佳人,倾国倾城。不论贫穷富贵,我只要他是个对我一心一意的人;我不要他拱手河山讨我欢,我只要他对我白头偕老不相离;我要他不再辜负我的痴心我的情,人被爱留住。

    “你走吧。”我简短地说了一句,然后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她喏了一声,最后给我叩了三个头。

    我注意到。她的脸上有泪。她在为谁而哭?为我的丈夫吗?我不需要有别的女人为他而哭。他只要有我一个女人,就足够了。

    吴尔库霓出去之后。内室只剩下我一人,安安静静地。我起身,来到旁边的柜子前,拉开抽屉,在一个陈旧的荷包里取出一串钥匙来。

    这个荷包是八年前。我和他在滦平和好之后。在回来地路上给他绣地。这一次他在寒冬腊月。抱病前往滦平。应该不止是狩猎散心那么简单。更多地。恐怕就是因为这里曾经是我们和好过地地方。那里有个美丽地湖泊。是我们曾经冰释前嫌。尽情欢爱地地方。如今。那里已经是冰封三尺。素雪皑皑了。想必他去过那里。凭吊过我们曾经地甜蜜。缅怀过我和他地爱。追忆过他曾经对我许下地诺言若他今后再有负于我。将来他地魂魄就在荒原上千年万年地游荡。永远也找不到归依所在。

    若真地如此。那么我也不要什么转世。什么重生。我也要我地魂魄在荒原上千年万年地游荡。只为有他。只为能和他重聚。哪怕没有了生命。没有了**。我们地魂魄将会长久地纠缠在一起。再也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

    这串钥匙是用来开启皇帝才能检视地机密柜地。这样地柜子有七八个。里面藏了国家地最高机密。如今皇帝换成了东青。这钥匙自然要转交给他。其他地钥匙我都试验过了。都能开启锁头。只有其中一把最小地。却始终找不到相对应地锁头开启。我也为此很是疑惑。直到现在。我才找到这把锁头。

    将钥匙**锁孔。轻轻地扭转半圈。就很容易地打开了。我犹豫了一阵。终究还是将箱盖慢慢地打开了。只看一眼。我就呆住了。

    里面是一片嫣红。盛得满满当当地。全部都是红色地同心结。这些同心结都是用红色地线绳精心编制地。每一个都很精致。一看就是很用心很仔细地编成地。

    会编这种结地。只有我。还有他。当年我将编同心结地方法示范给他看。他第二天就编好一个送给我。还给我留了张字条。“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我呆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在箱子里翻检起来。这里面不光有数不清地同心结。还有好几件多年不见地物事。有几卷裱好的画轴,展开来看看,分别是我这些年来写给他地情诗。包括上邪,包括九张机,包括昭君怨,包括卜算子。包括长相思……

    时隔多年,重新翻看这些字迹时,旧日的一幕幕又一次地涌上心头,仿佛是刚才生过的一样。眼前渐渐地浮现出他清澈地眼睛和温柔的笑容,仿佛他还活着,还在我身边,我仍能听到他的话语,仍然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甚至,还想象出。他在寂寞的夜晚,遣散众人之后,独自坐在窗下的灯烛前。用粗糙地手指笨拙而费力地一点点编这些女人才喜欢编的小玩意,时而傻乎乎地微笑,时而黯然神伤的情形。

    他那宽厚而粗糙的手,曾经如春天般温暖地抚摸过我;也曾经如霜雪般冰冷地被我抚摸。曾经长年累月地挽弓握刀,沾满成千上万人的鲜血;也曾经保护我,给我莫大的幸福,为我编制了这数不清的同心结。

    手捧着这些记录了我们曾经过往的信物,我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我的病越来越重,昏睡地时间也越来越长。有时候我免不了会想,也许下一次睡眠,就再也无法醒来了。因此,我清醒的时候,就尽可能地和我的孩子们呆在一起,有力气地时候就和他们说话,没力气的时候就听他们说话,日子过得宁静而祥和,我要尽情地享受一下这最后的温馨。

    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因为国丧,三年之内不能再庆贺任何节日,所以周围很宁静,没有任何爆竹声响,整个紫禁城都静悄悄的。

    下午的时候,多铎来探望过我。他跟我提到了他儿子的事情,以及一个有关于王府密道的威胁。他说不久之前他终于确定了那事情和多尼有关。那个精心策划了许久,并且差点就成功了的阴谋。

    他问我,要怎么处置多尼。我回答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毕竟是你儿子,只要他能够诚心悔过。那么你哥哥既然都宽恕了东海,你宽恕一下多尼又有什么不行的呢?

    他仍然余怒未息,说,他已经把多尼暴打了一顿,准备把他送进宗人府,或者打去遵化,将来就在那里守陵,不要再见他了。

    我知道他既然提前过来和我商量,就已经证明了,他并没有打算对多尼赶尽杀绝。毕竟有了多尔衮地前车之鉴,他当然不会重蹈覆辙。

    于是,我叫他去问东青。东青决定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好了。我相信东青是个宽和的人,他能原谅了东海,也不至于容不下一个多尼。

    临走前,多铎苦笑着感慨道:“咱们快老了,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不得了,比我们那时候厉害多了。大清未来如何,就全在他们肩膀上了。咱们这一辈份的人,还是能收心就收心吧,别苦了自己,像我哥一样,到死都没能合眼。”

    他走后,已经入夜了。冬天的夜幕降临得格外早,上灯时分,东青来到我这里。他虽然继位当了皇帝,却没从他脸上看出任何志得意满的神色来。一身洁白的缟素,衬得他的眼睛越幽深,几分阴郁,几分伤神。除了面孔仍然有些稚嫩,眉眼间仍然有些青涩之外,他真是酷肖他的父亲。

    我长久地凝视着他,仿佛从他身上,就能找出他父亲年轻时候地影子来。

    他给我看了个折子,上面端端正正地写了一些歌功颂德的字眼和词汇。这是给大行皇帝上庙号和谥号的折子,拟了几个不同的庙号,他一时间也不确定哪个更合适,就过来找我来决定。

    我看完之后,放下折子,并没有采取上面的任何一个,而是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建功立业、靖平四海曰成,安民立政、治平天下曰宪。用来概括你阿玛的功劳再贴切不过。他令大清定鼎燕京,疆土无垠,如此巨大功勋,用一个祖字绝不为过。”

    “成祖宪皇帝……”东青慢慢地念着,有些犹豫,“只怕会让后人联想到明朝时夺了侄儿皇位的朱棣,那可是个暴君。”

    我笑道:“你阿玛自己都不在乎这个暴君之名,你还顾虑这么多干嘛。嬴政,朱棣这样的帝王再如何残暴,后人也记得他们曾经一统天下,曾经建立地强大王朝,还有辉煌不朽地功业。”

    他想想也是,就点头同意了。

    事情商量完了,他仍然没打算离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询问之后,他才黯然而愧疚地说道:“儿子在想,阿玛生前这般功绩,恐怕儿子一辈子如何努力也无法企及了。只可惜他在世地时候,儿子光顾着怨恨他,从不念及他对儿子的好……到末了,还未能在病榻前尽孝,未能送他最后一程。这些日子来每每想到,就后悔得不行……”

    原来是因为这个。我安慰着他,“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就让它过去吧。你只要好好地当个明君,把他留给你的这份家业管理得更好,让国势蒸蒸日上。他在天上看到了,肯定会为有你这样有出息的儿子而骄傲的。”

    “额娘说的是,这样想想,儿子今后就要格外努力了。”

    最后,东青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劝道:“额娘,您也别再为这个事情难过了,阿玛要是知道您现在这样,肯定不会高兴的。况且,儿子和弟弟妹妹们,也格外地眷恋您,想您尽快好转起来。您就打起精神,吃点药吧……”

    我听着他有些哽咽的声音,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笑容,答应道:“好,额娘答应你,待会儿就吃药。”

    见我不像骗他的意思,他暂时安了心,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他走了之后,室内重新安静下来,我把所有都人打出去了,好独自一人呆着。

    明月初上,皎洁的辉华洒落了一地。十七年前的那个元宵节,在朝鲜的雪山上,我和多尔衮并肩望月的时候,月色也如眼下这般温柔。时光流转,沧海桑田,不变的是月色依旧,是爱意深沉。

    也许,很多年后,有人会把这样的爱情编成凄美动人的故事,在华夏大地上流传起来。而那烟雨江南的画舫里,会有妙曼的歌妓,用吴侬软语吟唱着,“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我支撑着沉重的身体,移到床头,伸手将几案上的一只小小的药碗取过,里面的药汁已经凉透了。我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打开来轻轻地抖了抖,一点白色的粉末洒入碗中。

    等粉末彻底溶解了,我就将碗里的汤药全部喝了下去,然后如释重负地放下碗,躺回床上。

    月光洒落在窗前,怜惜地映照在我的脸上。思绪渐渐地模糊了,我好像睡着了,又好像仍然睁着眼睛,因为我清晰地看到,在白雪皑皑,玉树琼花间,他骑着骏马,穿着黑衫,朝着我来,天神般地英俊,太阳般地耀目。

    我的眼睛很痛,却生怕一闭眼间,他就像风一般地消失在茫茫雪原之间,让我再也挽留不住。

    我努力地睁着眼睛,直到他离我越来越近,向我伸出手来,温柔地唤了一声,“熙贞。”

    我欣喜得快要流泪了,不顾一切地,朝他伸手,要坐上他的马背,要他带我走……

    愿随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大结局 净土掩风流

    这天夜里,东青独自在乾清宫就寝,辗转反侧了很久方才睡着。wwww.uu234.net书友整~理提~供他做了一个既漫长,又颇具真实感的梦。

    影影错错的景象渐渐清晰起来,他好像离开了皇宫,离开了京城,来到了塞外那片一望无际的草原。银色月光下,茫茫无垠的草原就像黑色的海洋,波涛起伏,午夜的清风传送着花草的芬芳,一切都静谧而美丽。

    他看着看着,对于这块陌生的土地,突然生出许多的依恋来。他慢慢地趴伏下去,让自己的身体去尽量地亲近草原,似乎能听到身下肥嫩鲜草折断的声音。头边那株小花被惊动了,用它柔软的花瓣不时来触碰着他的额头。他翻过身来,惬意地仰躺着,看着天上那轮圆月,思想停滞了,身体好像已经和周围的大地融为一体。

    不知不觉间,天边出现一片乌云,慢慢地笼罩住月轮,仿佛一只巨鹰的翅膀翱翔而过。陡然地,他打了个寒噤,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在极远处呼唤。

    东青愕然地坐起身来,朝着声音遥遥传来的方向极目远眺只见那那远远的地平线上,忽然泛出淡淡的金色光芒,一支庞大的马队涌了出来,源源不断,就像涨潮时候的大海波涛。他们策着马迅快地奔驰着,奇怪的是,他却听不到马蹄敲击大地的震响,这一大群马队好似一片乌云,轻柔地飘移。他隐约地能够听见他们中有人在高声歌唱。由于距离实在太过遥远,他实在听不清他们唱地是什么,但能感觉出其中的豪放欢畅,让人直欲投身其中,与他们一起飞驰。

    那马队越来越近。在远处的一个山岗上停下。为的戎装骑士立马山头,他的黑色披风随风飞舞,远远望去,如一团黑色地火焰;而那轮圆月在他的背后,仿佛是专为他而设置的背景。他看不清他的面容,可胸腔里的心像是被一种奇异的力量撞击着,在微微地颤,酸。渐渐地,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东青突然想到,父亲!这一定就是他的父亲。

    他扔下手里的草茎。足狂奔,用尽全身的力气,竭尽所能,跑得飞快,希望能够赶在他们离开之前。尽可能地接近他地父亲。但却不知道为何,无论他如何努力,却总也跑不到父亲的身旁。父亲和他的马队就像太阳落山时分,那映红了天边云彩的余晖,极目可及,却难以追赶。

    正惶急间。马队又开始移动,他们就要走了,他顿住脚步,极力地呼喊着,“阿玛,等等我,我是东青啊,我是您的儿子啊!”

    午夜地清风似乎也感受到了他对父亲的眷恋和不舍,替他将呼唤声传到了遥远的山岗。传到了他父亲的耳畔。他蓦地回,看见东青之后,就率领着庞大马队向他跑来,在离他一丈的地方停下。他终于看清了,他没有认错,那人真的是他地父亲。奇怪的是,父亲好像不是中年时候的模样了,他有着和他非常相似的面孔,甚至连看起来的年纪都非常相近。他疑惑了,这是他年轻时候的父亲吗?他想再次呼唤。却又胆怯了。父亲虽然近在眼前。却好似虚幻的影像,不那么真实。他真害怕自己贸贸然的举动。会让这个影像在一转眼间消失。

    他似喜似悲,无言地望着东青。又似乎想上前,但随从的人阻止他。

    东青越焦急,鼓起勇气想扑上前去。可奇怪地是,无形之中似乎有一堵墙隔在他们中间,他冲了几次,都无法冲破。焦急之中,他大声地呼喊着:“阿玛,您真的是阿玛吗?为什么不跟儿子说话,儿子真的好想念您啊。您现在回来,是因为听到了儿子的呼唤吗?是因为舍不得离开额娘吗?”

    喊着喊着,东青的视线模糊起来,他顾不得擦拭,仍然努力地朝前面冲着,即使一次次失败,仍然一次次爬起,继续努力,锲而不舍。

    终于,在侍卫们的惊呼声中,父亲纵马上前,向他俯下身来,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颊,头,伸出臂弯来,将他的头搂在他的胸膛。

    原来这不是幻影,这是真实地,因为他现在地的确确地依偎在父亲地臂弯里,他再伸手触摸,他都是真实存在的。多年以来,他都不曾抱他一次,直到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他才抱着他恸哭。他从来没有见过父亲流过一滴眼泪,他以为父亲从来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没想到那一次,父亲却哭得像个孩子,仿佛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流尽了一生的眼泪。

    这一次,东青在他的怀里尽情地哭泣,再没有任何隔阂,任何仇恨,他是他的慈父,是他万万都舍不得失去的那个至亲之人。

    “阿玛,您怎么说走就走了,都不告诉儿子一声。儿子要是知道了,怎么也要赶得及去见您啊!那一次在丰台的驿馆里,您的身体是不是已经很不好了,您为什么不说呢?要是知道,知道这样,儿子说什么也不会,不会执拗任性地去江南啊……儿子原本以为,一辈子也不再认您,一辈子也绝不原谅您。可儿子真的失去您时,却一千个一万个地后悔了……儿子现在真的原谅您了,不再恨您了,您千万别再离开儿子了,儿子要努力地孝敬您,再也不会让您失望……”

    他的泪水打落在父亲的戎装上,沾湿了他为了拭泪的袖口。他听到他轻声地安慰着他,慈祥而柔和:“能得到你的原谅,阿玛实在太高兴了。阿玛临走前,一直在巴巴地盼望着你和你额娘能来,说一句原谅地话。可惜。天神不再给阿玛这个机会了,因为阿玛对你们不好,因为阿玛罪孽深重。阿玛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额娘是个好妻子。恨只恨阿玛当时不知道珍惜,现在……”

    父亲的话说到一半,就不再继续了。他的手很冷,冷得像腊月里的冰雪,可东青却感到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流涌流在胸膛。他已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只是把头使劲地扎在他怀里,用尽全身地力气紧紧地抱着他。

    忽然间,狂风大作,挟带起大量沙尘和碎草打在他的身上,脸上。他诧异地抬眼仰望。只见夜空中乌云汇集,甚至有闪电在瞬间撕裂了阴霾的天空,映亮了整个草原。紧接着,就是一声轰隆隆的巨雷,炸响在天际。仿佛脚下的土地都跟着震颤起来。

    周围的马儿纷纷扬蹄嘶鸣,急不可耐。父亲身边的侍卫们也纷纷催促提醒,神色焦急。“皇上,时间快到了,不能再耽搁了!”

    他一怔,望了望天边。眼睛里流露出些许不舍,些许留恋。可风声雷电,却越紧急,仿佛是催促他马上离去的鼓点,越地紧密起来。

    东青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伸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襟,“阿玛,您要去哪里?您不要走。儿子想您留下。”

    他不语,一手已然拿起鞍前的马鞭,一手仍然恋恋地抚摸着他地脸颊,千般记挂,万般不舍。

    “阿玛,您千万别走啊,儿子不能没有您,额娘也不能没有您啊!您那么厉害,那么强大,怎么会违抗不了天命?”

    “日升日落。没有人能够永恒。天长地久。终有尽时,每个人都要到天神那里去的。将来你也回去,到时候就会和阿玛团聚了……你不要悲伤,要为阿玛高兴,阿玛这次过来,就是要接你额娘走。”他微笑着说道,再一次地紧抱他。很快,又猛地一把推开他,“你回去吧,要是想念阿玛了,晚上睡觉前就跟阿玛说一声,阿玛要是听到了,就会到你的睡梦里来的。记住,分别只是一时,不是永久。”

    说罢,他就扬鞭策马,率领着他的众多随从,头也不回地朝天边奔去了。

    “阿玛,阿玛!”东青哭喊着,努力地向前追赶,希望能够挽留住他地父亲,不顾一切。

    可他很快就呆愣住了。因为他看到,风起云涌之时,他的母亲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缓步朝他父亲走去。乌云在此刻全部消散,皎洁的月光照耀在她的身上。

    奇怪的是,她仿佛逆着时空前进的方向而行,时光似乎对她格外地优厚,替她洗掉了先前地悲伤和痛苦,洗掉了因为病痛和思念折磨而留下的痕迹,她又重新变回了一个青春年华,姿容绝世的少女,倾国倾城。她乌黑的丝在风中飘逸飞扬,她洁白的裙袂好似惊涛拍岸时卷起的千堆雪浪。

    他想呼唤母亲,却怎么也喊不出声;想要奔跑,却怎么也迈不开脚步;想要挽留,却怎么也伸不出手臂。他只能焦急地望着那边所生的一切父亲勒住缰绳,温柔地笑着,朝他的母亲伸出手去,环着她的腰肢,将她放上马背。他用坚实地臂弯牢牢地保护着她,策马朝天边缓缓行去。

    东青无法追赶,无法呐喊,站在原地不能动弹。眼前的景象渐渐消失了,不论是乌云还是明月、草原、马队,都消散在他的视野之中,周围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他只觉得胸中好似火燎,一颗心急切得马上就要蹦出胸膛。要走!”他惊叫着,从睡梦中醒来。

    门外的宫女连忙进来察看,问道:“主子,您怎么了?”

    东青的额头上满是冷汗,他翻身坐起,掀开被子,寝衣全都湿透了,粘在身上,很不舒服。他略略回忆了刚才梦里的见闻和情形,顿时心惊肉跳。“仁智殿,仁智殿那边没有什么动静吧,朕的额娘没事吧?”

    宫女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突然如此失态,慌忙答道:“回主子的话,奴婢一直在这里值夜。没听到那边有任何消息传过来。”

    他不再多问,令宫女拿来外衣,自己动手迅地穿上,连袜子也顾不得穿,胡乱地套上靴子。朝宫门口疾步而去。

    此时,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梦境中地那个月夜,仿佛离他格外地遥远,仿佛那些事情根本没有生过。他一面在心里念叨着,祈祷着他地母亲千万不要有事,一面匆匆地穿过几道宫门,绕过几道永巷,朝仁智殿走去。

    进了殿门,值夜地宫女和太监们慌忙给他下跪请安。他毫不理睬,径自去了母亲的卧房。掀开湖绸门帘,周围格外地静谧,只有熏香炉仍在袅袅地冒着轻烟,室内弥漫着一股淡淡地清香。

    他来到床前。隔着低垂下来地床帏,轻声呼唤道:“额娘,额娘……”

    可是,他呼唤了好久也不见有任何回应。转头望了望几案上空空的药碗,担忧和恐惧在他的心中渐渐滋生,急剧地强烈起来。终于。他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掀开床帏。

    床铺上铺满了数不清的同心结,仿佛一片红色的海洋。她平静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闭,苍白憔悴的脸上仿佛带着恬静柔美的笑意,已经长久地睡了。脚步渐渐近了。冰雪在温暖的阳光下渐渐消融,光秃秃的垂柳枝悄无声息地冒出了嫩绿地新芽。生机盎然。又是一年,崭新崭新地开始了。

    京城里,仍然是死气沉沉的,达官贵人们身上的缟素更是一直没有脱下过。京郊进行了一场空前盛大的葬礼,有上万人参加。大行皇帝和大行皇后的棺椁在熊熊燃烧地火焰中渐渐化为了焦炭和灰烬,一片片薄薄的灰烬乘着热浪和浓烟,轻盈地升上天空,又纷纷扬扬地洒落了一地,好像下了一场浅灰色的鹅毛大雪。

    有人说,在火焰升腾中。看到了浴火而出的一对龙凤。神奇而瑰丽,如比翼**的鸟儿一样。飞升到天际云端,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这个消息传入一个女人的耳朵里,她在冷笑,说这些不过是市井小民地传言,她哪里是什么凤凰,只不过是假借了凤凰那样的彩翼,侥幸得到了他的宠爱罢了。如今,尘归尘,土归土,她还是死在了她前头。她还说,现在还不够快意还不够解恨。只可惜东青命大没死成,还回来继承了皇位;只可惜当初把那枚龙配挂在东海的脖子上,却没被他现。要是他看到了,心里头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没准再次疯,亲手杀了他的小儿子呢。

    吴尔库霓终于抬起眼来,冷冰冰地盯着她看,第一次地出了“悖逆”的声音,“她为大行皇帝殉葬,骨灰混合在一起,装进一个罐子里,放在一个金棺里,在一个墓**里长眠。生时同衾,死后同**,没有哪个女人比她更幸福,也没有哪个女人能胜过她在大行皇帝心中的地位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女人得意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她不再有任何惧怕,任何敬畏,而是缓缓地站了起来,带着厌恶和鄙视,一字一顿地说道:“有些人活着,却跟死了没什么区别;有些人死了,却得到了永恒。你,真可怜。”

    吴尔库霓走出那座偏僻的院落时,厌恶地啐下一口吐沫,她永远不会再来这里了。至于她接下来要去哪里,她已经有了打算。

    天空中阴霾密布,起风了,冷飕飕地,她紧了紧衣衫,快步地离开了。走了一段路之后,她突然看到一道巨大的闪电,把周围映得雪亮。紧接着,听到半空中一声炸雷,仿佛就震响在脚下,连地面都跟着战栗起来。

    她下意识地朝她走出的方向回头望了望,却立即惊呆了。远远地,那个院子里隐隐有火光闪现,还冒出了滚滚浓烟,火势迅地扩大了。这是雷击之后的天火,还是有人故意放的?

    她心下骇然,不敢再多看,忙加快脚步朝前走。一路低着头,生怕有人注意到她的惶恐。路人们也现了那边的火灾,纷纷朝那边跑去,没有人注意到这个逆着方向而来的女子。

    刚刚转过一个巷口,骤然地,她觉察到眼前刀光一闪,愕然之下还没等抬头,刀锋已经没入她的胸口,毫不留情地刺透她的心脏,从后背穿了出去。

    她张了张口,却没能出任何声音。很快,她就摇晃着倒了下去,急剧地喘息着,可能被她吸入地空气越来越少。没一会儿,就彻底地不动了。

    站在她身前地人,娴熟地拔出刀来,将刀身上的血迹在她地衣服上抹了抹,然后还刀入鞘,转身走了。

    步兵统领的衙门里,一个男人站在廊下,听着他的汇报。过后,满意地点点头,摆手示意他退下。

    廊下只剩下那个身着官服,外罩缟素的人。廊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春雨,今年的第一场雨,似乎比往年要早很多。他两眼望天,心里默默地告念道:“大行皇帝,您交给奴才的差事,这下全都办妥了。”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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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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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国倾城之摄政王福晋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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