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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弦断秋风     清国倾城之摄政王福晋txt下载     清国倾城之摄政王福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六节 血的代价

    东青先怔了片刻,立即觉得心头猛地一跳,糟糕,这是不是中毒了!?

    多尼比他的经验丰富许多,反应自然比他更快,还没等他大叫起来,就猛地拉起他的手指,放在嘴里接连**了五六口,每一次往外吐,都是黑色的血。见**无效,多尼惶急不已,紧紧地掐住东青的手指,希望毒液不要那么快顺着血液流淌到心肺等要害器官里去。“这可怎么办啊,快来人,快找医官来,大阿哥中毒了!”他忙不迭地大叫道。

    周围顿时乱了阵脚,慌里慌张地凑过来不少人,可是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毒,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见机快的人早已拔腿去找医官了。东青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凶险的情形,呆愣了片刻,然后猛地一把将多尼推开,“不要吸了,小心你也中毒!”

    “不要使性子了,再不吸干净你就死定了!”多尼根本不理会他的阻挡,低了头继续**,每吸一口,就往外吐一次,每次都是黑色的。到后来,干脆吸不出来了。

    还没等医官赶到,队伍前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个狼狈不堪的士卒就策马匆匆赶到,到了近前滚鞍下马,“报”

    众人立即让开,多尼令一个亲兵帮东青受伤的手指紧紧掐住,然后转头起身,问道:“怎么了?前面出什么事情了?”

    “禀副帅,大将军在衡州城外不到二十里的林子里遭遇了敌军埋伏,眼下情况危急,请副帅立即率兵前往增援!”

    “距这里有多远?敌军有多少!”多尼的脸色立即变了,不过表面上仍然镇定。

    “距此处不到十里,敌军重重包围而来,也估测不清具体多少,只见源源不断的,层层推进,我军伤亡惨重。”

    真是雪上加霜。东青这边刚刚中毒,尼堪那边就中了埋伏陷入苦战。多尼也不再浪费时间,立即整顿队伍,传令后队结束休息,立即急行赶去救援。

    而东青这边,医官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不过一时之间也无法检查出这究竟是中了什么毒,只好先按照一般战场上毒箭所用之毒的办法来解,但是这毒显然很特殊,临时服药根本来不及。

    东青眼见着伤口又往外渗黑血了,也抑制不住地恼火起来,厉声问道:“到底要怎么办?再没有别的法子。本贝勒就只有等死了?!”

    仓促之下,医官也束手无策,额头上冒出冷汗来。看这种毒作如此迅,必然毒性强烈,根本来不及慢慢检验毒性和配制解药。要想保住性命。就必须快刀斩乱麻,立即切断毒液向心肺等要害部位蔓延的途径。眼下东青的伤口在手指上,也就是说,他必须要立即下这个决心,否则再耽搁下去。就难以保命了。这等大事,医官哪里敢轻易开口说明,只吓得瑟瑟抖,却说不出话来。

    多尼传令下去之后,马上回来,看看东青的情况愈紧急了。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眼下前方的战事迫在眉睫。也不容他耽误,于是他也只好暂时将东青留在这里了。“你先在这里呆着。我率兵赶去前方救援……”

    东青感到手指上地伤口越痛得厉害,越来越剧烈,而且眼看着就迅地肿胀起来,尽管已经掐紧了手指,可是仍然阻止不住大量的黑色血液流淌出来。看医官吓成这样,就估计是极其凶险,无法解救之毒。在片刻之间,他立即拿定了主意,趁着众人都关注着他的左手时,他悄然地伸出右手到靴子里,缓缓地握住匕,然后对众人大吼一声,“让开!”

    众人吃了一惊,本能地一怔。就在这个短暂的空子里,他闪电一般地抽搐匕,猛地朝着受伤的左手小指,狠命地割了下去。顿时,血花迸溅,对面的亲兵只觉得眼前一片血光,滚烫地鲜血立即喷到脸上,再低头看时,手上竟然捏了半截断指!

    “啊!大阿哥……”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东青竟然将自己的手指给割了下来。一瞬间之后,他的脸色立即变得煞白,身体摇晃着朝后面倒去。

    多尼眼疾手快,将他抱在怀里,紧紧地捏住他那鲜血奔涌的手,急得两眼都快冒火了,嘶声吼道:“你傻了,兴许这毒有解呢!”

    在断指的一刹那,倒也没有感觉,不过片刻之后,伤口处剧烈地疼痛起来,痛彻心肺,无法言喻,让他抽搐痉挛,几乎昏厥。实在捱不住了,只得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几声,才勉强在即将失去意识之前保住了清醒。他低头看了看,这回流出地都是鲜红的血液,总算还来得及,否则这毒液蔓延到手臂上,到时候要斩断的可就不仅仅是一根手指了。

    “我才不傻呢,想保命,还不得,还不得豁出去……唔……”他勉强说到一半,就已经冒了一身冷汗,痛得连喘气都困难了。

    医官急忙给他断指的伤口处一针针地缝合起来,只缝到一半,血就染得满手都是,幸好多尼用绷带迅地帮东青把手腕紧紧地扎住,总算是勉强地缝合上了。然后,洒上止血药粉,接连几次,才暂时止住血,再用纱布严严实实地包扎起来。

    直到这时,众人才稍稍松了口气,本想劝东青暂时留在这里休息,不要再去冒险了。没想到他却很快恢复了精神,推开多尼站了起来,“好了,别再耽搁了,马上出吧!”

    多尼立即拉住他,“不准去!你都伤成这样了,想找死吗?”

    “这点小伤死不了人的,快走吧,再磨蹭,前边搞不好全军覆没!”说着,他就猛地一把,将多尼搡到一边,然后忍痛戴上手套,翻身上马,在众人赶来阻止之前就挥鞭催马。奔驰而去。

    多尼眼见着实在阻止不住,只得也跟着上马追赶。大队人马也紧随其后。一时间,雷鸣般地马蹄声夹带起滚滚尘土,向着衡州方向去了。

    再说尼堪这边。晌午时分,中军主力就到达衡州府地近郊,与李定国大军相遇。只不过这一次他遇到的仍然是“诱饵”。一触即溃,他率兵追杀了十余里,对方死伤惨重,还缴获了七八百马匹。在这种初战报捷的情况下,众人也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也就忘记了谨慎。一口气追击下去。没想到,在距离衡州城还有不到十里的地方,他们就陷入了埋伏。

    尽管他们现了李定**的伏兵,却并没有立即慌了阵脚,毕竟他们刚刚击败了数千敌军。士气极为旺盛。又听到前面地人说这些伏兵多是步军,并不足虑,于是争先打马狂奔,向着刚刚暴露出来的李定**冲过去。

    很快,清军第一波骑兵涌到了阵前。但由于前面有拒马等障碍,很多骑兵不得不停下马来,试图从木桩地空隙中穿过去。一些人转过马头,横向沿着军阵跑马,然后从薄弱处策马跳过障碍。而后面一些更勇敢的骑士,他们不等勒马。而是直接纵马从削尖的木桩上跨过去。尽管不时有战马被木桩刮得血淋淋的。但很多骑兵都越过了最初地阻挡。

    随着对方地一声令下,明军地箭如同暴风骤雨突然飞了出来。箭矢打在骑兵地头盔上。甲胄上,甚至战马上。箭矢凶狠地穿透铁甲,把骑士从马上射下,把战马射得惊慌躲避。在如同漫天冰雹般降落的箭雨中,清军的伤亡逐渐扩大,更抽不出空当来抵挡或者躲避。

    明军的弓箭手射箭并不瞄准一个明确的敌人,而是搭上弓,直接对着前面一个活动地目标,不管是人还是马,马上放箭,然后弯腰取箭再射。而此时,正好可以供后面的人射箭。所以,第一波箭刚出去,第二波的箭追着就赶来了。

    清军骑兵像是暴雨中的枯枝落叶,噼噼啪啪地被打落。密集的箭矢合拢到一块,加之距离近,力道强,立即射死射伤了大量战马和骑兵,人喊马嘶之声此起彼伏,场面乱成一团,根本阻止不起有效地抵抗来。

    同属前锋将领地吞齐,锡图库等人纷纷中箭,不过幸好盔甲厚重,也不过受了点皮外伤,和他们一起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大多被疯狂的箭雨打散了,短短地半盏茶功夫,已经伤亡大半。这时候报讯的士卒6续赶来,告知尼堪,四面都是明军伏兵,将这里团团包围,没有留任何薄弱的地方可供他们突围出去。

    在这种情况下,退只有死路一条,也只有拼死一搏,才有一线生机。毕竟己方人多,就算折损大半,也不至于全军覆没。因此,尼堪也没有多大地慌乱,从容地指挥着本部骑兵紧跟着前锋营后面冲杀而去。正巧这时候明军的箭羽大半都已经射出去了,飞在空中的箭雨也渐渐稀疏。这让尼堪所部骑兵一下子涌了上来,一直冲到步兵阵前。

    到了这个地步,射箭已经没有作用了,明军有以逸待劳的优势,而清军则有野战经验丰富的优势,于是,马上的长枪和马下地长枪就开始互相格斗,对刺。战马拥挤在一起,被刺死地马倒下来,堆积在一起,明军的步兵就踩着战马地尸体,与仓促落马的骑士厮杀起来。由于不少人在落马的过程中受了伤,所以很快就倒下了。

    见状,尼堪立即派人传令下去,让骑兵全部下马,把马的缰绳都拴在一起,提了长枪、砍刀冲上去步战。两军的将士纠缠在一起。一方要尽最大可能狙杀敌军,一方要拼死突出重围,在惨烈厮杀之下,谁也不愿意后退半步。一有人被倒下,后面的人就冲上来补上。鏖战之中,死伤愈惨重,土地上的血水逐渐回流成涓涓细流,倒在地上的战马都被染成了血红色,出垂死的哀鸣。

    就在双方步战正在胶着的时候,明军的骑兵在李定国的亲自统领下,向清军两翼的骑兵起了攻击。

    由于之前突然遭遇埋伏猝不及防,清军损失了大批战马和骑兵,程尼带着麾下骑兵要保护中军步兵,在几番厮杀之下已经损失大半了,哪里经得住突然出现的两万多明军精锐骑兵的冲击,拼死抵挡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已经伤亡殆尽。而尼堪这边的中军骑兵大多去集中突围了,周围仅剩下五六百近卫军,和渗透进来的上千明军苦战。尼堪骑在高头大马上,盔甲非常华丽显眼,周围将士又衣着不同,于是明军的箭矢都向着这个方向射过来。

    在箭雨之中,程尼奋力催马赶到尼堪近前,高声喊道:“大将军,您快下马换了盔甲,别当了明军靶子!”

    尼堪身着亲王的华贵棉甲,上绣四爪盘蟒,兜鍪上镶嵌着耀眼的东珠,在混乱的人群中格外醒目,不用程尼担忧,早已成了明军射箭的目标,尽管周围众多亲兵保护,也照样中了三四箭,血流浃背。好在盔甲厚重,只伤了皮肉,还可以继续坚持。

    听到程尼的喊声,他怒目而视,“我军击贼向来没有退却的先例,本王身为宗室,岂可弃甲逃窜,还有什么面目回去见人?”

    这时候,明军的一支骑兵突然出现在他们附近,亲兵们奋死抵挡,没有一个逃窜退却的,短短的时间里,就折损大半,部分明军已经朝尼堪等人纵马杀来。人人都知道擒贼先擒王,只要杀了他,清军必然立即覆灭。

    程尼带领着残余的六七十人拼命打马,赶在明军进抵之前拦截住了他们。无奈实在敌众我寡,后面的明军纵骑扑上来,一轮残酷的厮杀之后,冲破了他们的防线,朝尼堪这边冲刺而来。

    “大将军,快走!”程尼已经中了两刀,都砍在背上,可他依旧死命地策马赶来,冲刚刚挥刀砍掉一个明军头颅的尼堪嘶声喊道。

    背后又是一轮箭雨扑下,他坠下马来,却拚尽最后的力气赶到尼堪马前,用刀尖在战马臀上猛地一刺,马骤然吃痛,蹄狂奔,顿时将两骑朝尼堪杀来的敌军冲倒,朝另外一个方向奔驰而去。

    尼堪再回头望时,程尼已经倒下,被赶上来的众多明军以刀枪乱刺,就像无数的秃鹫扑在倒毙的腐尸上。为了争夺级,他们几乎把程尼的尸体都给支解了。

    他也来不及感慨悲痛,对面已经有五六百明军蜂拥而来,他身边只剩下四五十个浑身浴血的护卫亲兵。可越是如此,就越激得他们热血沸腾,背水一战的决心也让他们不顾一切地和敌军拼死厮杀起来。尼堪在短短的时间里,独力砍杀了上百明军,而他自己的臂上,肩上也分别中刀,好在的不深,还可以勉强坚持。

    随着近卫军越来越少,已经有三四个明军逼近尼堪周围,一齐攻击。尼堪甚为勇猛,很快就杀掉其中两个,当他的战刀斜着劈开一个明军的肩膀时,剩下一个明军已经挺着长枪瞄着空子朝他的胸口刺来。他下意识地一避,避开了要害,却被枪尖刺入铠甲,折断了肋骨,紧擦着肺部穿出。顿时,他喉咙中一咸,咳出一大口带着泡沫的鲜血,身子朝后一晃,险些栽下马来。

第八十七节 他日劲敌

    这种情况,换到一般人身上,必然要坠下马来,其结果也是必死无疑。可尼堪不但弓马娴熟,体力和毅力更是惊人,遭到如此重击,不但没坠马,反而迅地稳住了身形,还被激出了更大的血性和爆力。他大吼一声,举刀斜着劈落。

    袭击他的那个明军本等着他坠马之后取他级,没想到他的反击竟是如此犀利。猝不及防之下,呆愣了片刻。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在战场上却实实在在地决定着生死存亡。只见沾染着猩红血迹的战刀一闪而过,头颅就飞了出去,大股的鲜血从断颈处狂喷出来,战马带着背上的半截身子惊慌失措地跑远了。

    不过这一下子之后,力气就像陡然用光了一样,他不得不趴伏在马背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接连咳出几口血沫子来,差点被呛到窒息。远远地,又有几十个明军骑兵现了他,纷纷惊喜不已,各个奋勇争先,打马朝这边奔驰而来,希望争得个头功。尼堪自然立即现了明军的企图,就奋力撑起身子来,打算和他们拼个同归于尽。

    正在这危急时刻,斜刺里冲出一支队伍,领头的是锡图库,他身上也多处受创,不过可以勉力支撑,见到主帅这边遭遇险情,于是带着手下好不容易聚拢在一起的士卒赶来救援。在冲破明军的包围线这个过程中,又折损了一半。等赶到尼堪这里护卫时,只剩下二三十人了。

    双方刚刚绞杀到一起时,忽然,远远地传来了一阵喊杀声,听声音,起码在万人以上。更令他们精神为之一振的是,这声音是满语,而且听起来士气高涨,显然是一支突然加入的生力军。来者必然是多尼和东青他们率领的援军,足有三万之众。在这种时刻来了援军。对于背水一战,已经决心赴死的尼堪等人来说,不啻是绝处逢生。分散在战场上各自苦苦支撑的清军也注意到了,立即兴奋地高呼起来。

    眼看着胜果进一步扩大的明军突然闻得对方欢声雷动,不由相顾错愕,不由自主的攻势一缓。在他们疑惑的目光中,自己人不断落马和倒下,原本一层层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倏地被撕裂开来,然后层层裂开。紧接着,马蹄震动,甲胄铿锵。一支旗帜鲜艳,精锐勇悍地铁骑突然杀出。喊杀声四面皆起,尘土弥漫之中只见铁蹄汹涌,也不知道有多少骑兵冲杀出来。

    有如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一般,八旗铁骑已然杀到近前。长枪如林马刀如雪。瞬间就将原本占据上风的明军驱散大半,上万铁骑大声呼哨,策马朝战场中心席卷而来,喊杀声震撼四野。多尼和东青各自手持雪亮的马刀,冲在全军最前方。两人勇不可当。一路左劈右砍,抵挡之人非死即残,一时之间,他们率领着麾下骑兵,如同巨大的箭头一般摧枯拉朽的撕开联军阵线,深深地楔了进来。而随后地两万步兵。也极其悍勇。将刚刚被马队冲散,还来不及组织起阵形应敌的明军一一斩杀。

    仓促之下。明军混乱至极,为了将伤亡惨重的清军分割包围,逐一歼灭,他们已经在各个方向上不断被摊薄,而鏖战之中将士们也逐渐疲惫,一时之间根本抵挡不住突然袭来的这支生力军。

    在极其嘈杂的场面中,东青隔着人群冲多尼高喊:“你负责冲破敌军外围防线,杀出条通路来,我去寻找大将军!”

    多尼也在马蹬上站起,挥了一下手,示意明白了,然后继续领军冲杀。

    东青率军朝明军最为密集的地方冲杀而来,他知道这里必然是尼堪等人被包围地地方。经过一路辛苦厮杀,好一番拼斗之后,才终于杀出一条满是残肢断臂的血路,马蹄踏着层层叠叠的尸奔驰而过,终于,冲破了明军的包围圈,与仅剩下十几个人的尼堪,锡图库汇合了。

    尽管现在场面上清军不再被动,形势大有好转,可是李定国部明军也是训练有素,参战地都是精锐之师。在起初地慌张之后,迅地反应过来,重新集结之后,对冲入阵中的清军进行了反包围,场面仍然不容乐观。所以几人也来不及打招呼说些废话,一照面就立即分配起突围分工了。

    东青见尼堪受伤颇重,立即神色严峻起来,“大将军,不要再和敌军纠缠,请随我突围出去,杀出这里,自有我军接应!”

    已经浑身浴血的锡图库高声道:“大阿哥快护送大将军出去,末将在此断后,先抵挡一阵,再出去汇合!”

    谁都知道,在这样凶险的情势下,断后的人多半难以生还。但是此时不容得半点犹豫,有人要活命,就必然要有人牺牲,他们久经沙场根本无惧生死,早已豁出去了。于是,东青立即命令跟随他一道杀进包围圈地明珠带领手下约上千人留下和锡图库一起断后,他带领其余人等护卫尼堪冲杀出去。

    安排已定,几人互相拱手,用坚定的眼神对视一下,以示保重,然后各自分开。

    东青命左右亲兵护卫着尼堪,他一马当先,最先杀入敌阵,刀锋挥过之处,血雨纷纷而落,当者无不立毙,或被砍倒之后踏在马蹄之下。很快,他所带领的军队呈现出一个尖锐的楔型,深深地进入了明军包围之中。如同一艘快艇驶入茫茫大海,激起层层浪花,只不过那不是千堆素雪,而是滚滚血浪,酷烈异常。

    尽管有大批护卫同行,可他们依旧迅地吸引了众多明军的注意,这一番苦战,足足小半个时辰,直到战刀卷刃,眼前尸横遍地,才勉强冲出了包围圈,朝多尼等人的方向追赶而去。然而仍有数千明军在后紧追不舍。

    东青看到尼堪地战马已经有大片血迹,并且不断地扩大,就知道是从他身上流淌下来地血,急忙策马上前,拉住了他的马缰。问:“这样下去恐怕撑不住了!”

    尼堪勉强直起身体来,笑道:“没事儿,鸡被割了喉咙还能蹦达好一阵子呢,我没这样快玩完地。”

    这时候,东青身边的亲兵说道:“请大将军赶紧把甲胄换下来给奴才穿上,咱们分头跑把追兵引开。”

    不等尼堪回答。东青立即点头,于是一行人停下来换甲。这个时候,一队明军骑兵已经追到了,乱箭齐而来。从骑用战马做掩护,挽弓还击。明军追在前面的战马被射死大半,而清军这边也损失不小。边射边退间。正好旁边有一片树林,他们都退到树林里继续射箭。

    东青先指挥众多护卫护送尼堪到林子茂密处更换盔甲,自己则带领一部分人把守在林子外面,与明军对射。他右手持强弓,左手从撒袋里每次抽出两支穿甲箭。双箭连。射术精准,冲上来的骑士无不应弦落马。

    没多久,他箭囊中的箭也射完了,估计着时间,里面也忙活得差不多了。可他正准备收弓上马,继续突围地时候,突然觉身边的士卒已经死伤大半,根本无力护卫他回去和尼堪部汇合。而明军看到他势单力孤,于是停止放箭,打马冲过来。距离他越来越近。危急之下。他来不及去寻找在对射中惊跑的战马,只得徒步朝树林深处跑去。不料后面骤然一箭过来。射中他的小腿,剧痛之下,他一头栽倒在地。

    当先追过来的是李定国的部下大将马进忠。他策马追上了东青,见东青中箭摔倒,再也爬不起来,于是大笑两声,弃弓绰刀,然后翻身下马,冲着后面地人喊道:“这个衣甲上绣团龙的必是鞑子的王公贝勒,你们谁都别和我争!”说罢,大步上前,走近躺在地上呻吟东青。

    眼下周围并无清军,这个中箭之人的级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所以他也不着急,故意嘲讽道:“别着急啊,马上你就可以升天了,哪个像我这么慈悲的,你可得谢谢我让你这么痛快了。”说罢,一脚踏在对方背上,蹲下身来,伸手拉开兜鍪地护项,准备割头。马进忠也是得意忘形了,很快就乐极生悲,脚下的人突然一个翻身,敏捷勇猛如下山之虎,一把就把他掀翻在地。然后左手牢牢地按住,右手伸到背后刷地拔出腰刀,干净利落地挥下,顿时,他的脖颈就从后面被砍开了,颈椎一断裂,人立即不动了。

    东青知道这次杀的必然是个敌方大将,本欲割了级带走,不过此时后面又有追兵赶来,也来不及了,只好还刀入鞘,伸手拉过马进忠留下的战马,准备马上逃离,与尼堪部会合。

    可小腿地剧痛却立即延缓了他地动作,不偏不倚地,这一箭射在他左腿的腿肚子上,深入盈寸,痛得他根本用不上半点力气。此时,左手小指的断裂处本已缝合的伤口也崩裂开来,大量的鲜血汩汩而出,很快灌满了手套,一抬手,就迅地流淌出来,连马缰都快握不住了。

    正在危急时刻,林子里冲出几十个己方骑兵来,一轮齐射,就将对面明军射落了不少。转瞬之间冲到近前,其中一人在马上微微俯身,猛力将东青一拉,东青立即借着这个惯性往马背上一跃,稳稳落在鞍上,咬牙忍着手上钻心地疼痛,策马朝林中驰骋而去。

    穿过这片林子之后,在一片开阔地上,他又遇到一大片明军的包围。对方看他模样就知他非同寻常人,各自奋勇,希望杀他立功。到了这种生死关头,他也被激出了无尽的潜能,两眼几乎冒出熊熊烈焰,大吼一声,拔刀和来犯的敌军厮杀到一处。

    距离这里不远处的一处山坡上,李定国全身披挂,策马伫立,目光紧紧地追随着东青的身影。他见这个突然从林中冲出地将领身形单薄,面孔稚嫩,一看最多也就十六七岁。身上地棉甲已经被鲜血浸透,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却遮掩不住上面的华丽绣纹饰物,更别说兜鍪之上地红宝石顶子和黑色獭尾。可见,这必然是出身贵族的宗室将领。根据年龄和衣甲,李定国已经渐渐推测出,此人就是清朝皇帝的皇长子爱新觉罗东青,将来很可能是国之储君。

    他暗暗心惊,他知道东青是次出征,没有任何实战经验,不曾想他的武艺竟然如此精湛纯熟,在己方军队的重重包围之下,左冲右突,竟然游刃有余。更兼凶悍勇猛,所到之处,有如割麦斩草,所当之人抵挡不了几下就被斩落马下。这么多将士的围攻之下,不但伤不得他分毫,反而自损不少。惊诧之下,他不由得起了惺惺相惜之意,感慨不已。

    这时候,一个状况狼狈的士兵赶来,颤抖着声音禀报道:“大帅,马将军刚才在林子里,在林子里被人杀了李定国大吃一惊,脸色一变。马进忠是他麾下大将,极其悍勇,一般人哪能杀得了他?“什么?!”

    那士兵回头,指着重围之中浴血奋战的东青,“就是那人,先是装受伤,然后趁马将军不备,就暴起突袭……”

    没等眉头紧锁的李定国说话,旁边的一员大将,总兵徐天佑立即上前请求出战:“大帅,此人定是鞑子未来储君,此战若容他逃脱,日后必为我朝大敌,请容末将出战,斩其级来献!”

    李定国两眼望着战场,徐徐道:“不要杀他,最好生擒,有皇子在手为质,清国皇帝必然妥协。”

    “遵命!”

    由于李定国派人传令要生擒东青,所以没有几个敢对他下杀手的,这样一来,已经渐渐窘迫的东青得到了宝贵的喘息机会,更是抖擞精神从容应战,极尽勇猛。远远观望,俨然有[三国演义]里长坂坡赵云在曹军中七进七出之势,令人见之咋舌,震撼不已。

    李定国心中佩服,不过也不着急,毕竟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他不信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能抵挡多久。果然,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有明军的继续增兵,东青有些支撑不住了。

    眼看着胜券在握,不曾想从包围圈的西北角突然杀入一支足有千人的清军,锋芒犀利。不消多时,就杀入重围,救出了已经强弩之末的东青,然后奋勇突出,朝着被撕破阵线的西北方向奔驰而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视野之中。

    目送着己方剩余军队尾随着追赶而去,逐渐消失。厮杀声越来越远,李定国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来全歼清军的战略意图,恐怕难以达成了。这半路上杀出的“程咬金”,可是个实实在在的厉害人物。只这般年纪,就能万军之中从容脱身,若再兼之文韬武略,假以时日,必然成就非凡。未来有如此劲敌,只恐这匡扶明室的大业,将会更加艰巨。

    想到这里,他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心情格外沉重。

第八十八节 恨生瑜亮

    十一月二十六日,湖南长沙府。

    窗外阴雨连绵,室内更是阴仄一片,光线昏昏暗暗的,让人根本看不出此时究竟是早是晚。东青坐在中堂的椅子上,断了指头的左手上缠绕着厚厚的纱布,他脸色苍白,眼神阴郁,不知道在默默地想着什么。

    自从在衡州城郊遭遇兵败之后,他们不得不连夜退到湘潭,在湘潭再次搜掠一番之后,领兵退到城池坚固,易守难攻的湖南府长沙,与李定**相持起来。那一战,他们败得很惨,十万大军只回来了五万,而且几乎个个带伤,狼狈不堪。至于他们这些将领,更是没有一个全身而退的,各自带了或轻或重的伤。一等伯程尼,正白旗前锋统领锡图库战死,尼堪受了重伤,脱离险境之后立即陷入了昏迷。昨天才醒来,神智倒是清楚了,就是不能动弹更不能下床。无奈之下,尼堪只得命人代替他写一个请罪的折子,用六百里快马送到燕京。接下来究竟如何受惩,他也不愿意去想了。惭愧和懊悔交织之下,他的情绪恶劣到了极点。众人也知道他这种心态,所以去探望之后,也就知趣地各自散开了,不敢多说话,免得给他填堵。

    东青现在很想弄清楚,究竟是谁给他下的毒。那把佩刀是父亲赏赐给他的,而且还是在临机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有毒。如果有毒,只能说明是有人要谋害皇帝,只不过这染了毒液的刀阴差阳错地落入他手里,害他差点丢了性命。

    “你也在武英殿当了五六年的差,每日都能看到皇上,皇上的一举一动,你也清楚得很。本贝勒想知道,皇上可有亲自擦刀的习惯?”

    明珠在东青小时候,就伴随他左右,更是一起经历了出生入死。夺宫这样的变故,所以感情深厚。后来明珠升了官职,曾经被调到武英殿给多尔衮当过二等侍卫,虽然不是贴身的那种,不过每天也能见到皇帝的起居活动。因此,他知道的一些事情。东青未必知晓。

    眼下,明珠斜签着身子坐在下的椅子上,一只胳膊用绷带悬吊着几天前地那场生死鏖战,他负责断后,千余人最后只有十几个生还,他就是其中之一。真如死里逃生一般。东青以为他不会活着回来了,所以再见他时,竟然当即失态,过来和他抱在一起,几欲痛哭。

    “回贝勒爷的话。似乎没有。奴才从来就没见过皇上亲自擦刀。这把刀平时一直在皇上跟前。随身佩戴,或者放在寝殿,外人没有机会接触到的。要说擦拭,也是殿内宫女的职责。”

    东青沉吟片刻,说道:“宫女的话。必是经过严格审核才能接近皇上身边,要是真混入了奸人,皇上也不会一直到现在都平平安安。她们恐怕就算有那个坏心,也没有那个胆量敢谋害皇上。况且皇上没有亲自擦刀的习惯,这在刀锋上涂了毒液,究竟能害到谁呢?”

    说话间。他用没有受伤地右手拿着脱了鞘的“斩月”宝刀。缓缓地翻转着,看着雪亮的刀锋上那些新近增添出的微小豁口来。那天他用这把刀前前后后杀了数百人。再好的钢刀也不能不卷刃。而经过了这么多人的血肉洗刷,刀刃上地毒液早已消失殆尽,根本查验不出是什么毒了。

    明珠猜测着说道:“会不会是大战前两天,贝勒爷带回营帐的那个汉女干的?汉人向来敌视咱们,何况她被掳来,心存不不甘,很可能设法报复。至于后来自缢,很可能是畏罪自尽。”

    “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但是这些女人在送进大帐之前,必然经过层层搜查,身上不留任何私藏物品,衣服也是全部换过的,甚至连亵衣都没有穿,哪里能藏得住东西?”东青说到这里,眯缝起眼睛思忖了一阵,忽然有了新地想法,“除非,咱们这边出了内奸,有意令负责检查地人漏掉某个环节,或者在检查之后,悄悄地把毒药塞给那个女人,指使她投毒。”

    明珠立刻明白了,他觉得这个可能要大很多。那个女人既然是湖南本土人,说是专职奸细不太可能,多半是被居心叵测的人挟制了家属,不得不受命铤而走险,在东青的刀上下毒。而事后知道不能活命,必被灭口,所以提前自我了断了。

    “奴才这就带人去调查,看看指使那个女人的奸人到底是谁,能不能查出来。”

    东青的脸色更加阴沉了,薄薄地嘴唇抿出一个冷峻的弧度,摆了摆手,说道:“算了,本贝勒看也不用查,就算查到又能如何?没有确切的证据,还不是没办法抓出幕后黑手?他既然如此精心谋划,完美实施,那么必然会扫清一切可以供我们排查的途径,咱们现在再去查,晚啦!”

    明珠很不甘心,他觉得有这样一个居心叵测的歹人潜藏在大阿哥身边,极其危险,这次没害成,难保不会再有二次行动。这一次幸运躲过,那么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贝勒爷,奴才以为,不管幕后指使是谁,您身边必然出了内奸。否则怎么会被人知道,您有亲自擦刀的习惯,所以不在别地地方下毒,偏偏在您地刀上下毒呢?更想不通的是,他们怎么能料到,您会在擦刀地时候伤到手?真是蹊跷得紧哪……”

    “这个人,本贝勒差不多能确定了。”

    东青将怀疑的重点落在了多尼身上。如果毒确实是那个女人下的,就必须先保证这个女人会被他挑中。而多尼先挑选了这个女人,很可能是为了避免她被别人挑走而令计划夭折,后来又将她送给了自己,这样看来就合理多了。至于知道他有亲自擦刀的习惯,多尼也具备这个条件,现在想来,他至少在多尼面前这样三五回过,被多尼暗记于心加以利用,也是很可能的。至于如何能算准他擦刀的时候割破了手,就实在太匪夷所思了。从他第一次拿刀到现在。这些年来他擦刀的次数没有上千也有数百,一次都没有弄伤过自己。至于这一次,也是因为多尼说到孝明怀孕的事情,让他一时之间心神大乱,不知不觉间就懵然地割破了手指……天啊,难道……

    无论如何。东青都不敢相信,多尼这个一直在宫外的人,怎么会和皇宫内院有联系,甚至知道他和孝明之间的私情。然后算准了他的反应,就故意在他擦刀的时候提到孝明地事情,故意刺激他。令他走神。如果这个假想是真的,那还了得?多尼简直不是个人,而是个未卜先知的神了。

    他很快否定了这个假想。因为,如果多尼真的有渠道,在后宫有内线。觉了他和孝明的私情。那么想谋害他实在太容易了,只要捅破这个秘密就足够了,多尔衮就算不杀他,也绝对会废黜他。多尼完全不必绕这么大的***,干这种成功几率微乎其微。还要各种条件具备地阴谋举措。再者,多尼比他年长几岁,前些年一直在外征战,和他交集不深,更没有任何恩怨。就算最近因为在争功问题上的面和心不合,最多也就是生生闷气。万万达不到必欲置他死地的地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多尼都没有半点谋害他的动机。何况他刚刚中毒的时候,多尼甚至冒着性命之危亲自帮他**毒液。当时那焦急万分的模样,怎么看也不是伪装出来地。他怎么可以单凭一点点没有实据的推测,就轻易地冤枉好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想到这里,他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也许又不是,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由于现在是秘议,左右侍从早已遣出,确认没有人偷听,明珠这才忍不住出言提醒道:“有些话,奴才也不敢明讲,只不过实在不能看着贝勒爷继续置身于危险之中。那女人没人指使自是最好,万一真是有人指使呢?这个人,必然是和贝勒爷有利害关系的,只有铲除了您,他才有出头的机会,或者不被您妨碍的机会。这个人,贝勒爷心中应该有数。”

    东青听了之后,不禁悚然动容符合这个条件地,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地同胞兄弟,东海。只要他一死,东海就成了唯一的嫡生子,将来皇位的唯一继承人。别的什么恩恩怨怨抛开不谈,只要牵扯到皇位这个人间最大的,最极致地诱惑,就足以让人利令智昏,铤而走险,甚至完全不顾骨肉亲情的。而且东海三岁之后回宫,和他在一起五年,完全知道他在生活上的大部分细节,知道他有亲自擦刀的习惯。虽然算不准他什么时候会失手,但是既然有这么个机会,那么不妨试试看,撞大运,也不是没有可能。也许下毒的地方不光是刀上,还有其他的地方,只不过目前还没有被他现罢了。

    他感到太阳**一阵阵酸痛,接着头上也开始抽搐般地痛了起来,不得不伸手揉捏着。这种思考是很令人痛苦地,他真地不敢,也不愿相信东海真的是凶手。且不说东海一个八岁地孩子,就算有害他的念头,也没有渠道搞到那般剧毒;况且他待东海那么好,从来都没有欺负过这个弟弟,一直像爱护珍宝一样地爱护他,自问没有一个地方亏待过他,他怎么能这般狠毒地“报答”自己?夏天时候东海出天花,他冒着巨大的危险亲自在床前照料,给东海擦身,陪东海聊天,还有他们之间的那个兄弟约定……这一幕幕在东青的眼前晃来晃去,怎么看怎么都是无尽温馨,兄弟友爱。他难以相信,东海那天真无邪的笑脸下,竟然包藏着那般狠毒的祸心!

    然而,东青虽本性善良,顾念亲情,却也是个思维缜密,极其冷静的聪明人。他仔细地排查着,梳理着这些年来和东海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希望能够找出什么异状来。结果,什么都没有。踌躇和费解之中,他渐渐烦躁起来,于是撑着椅子扶手站起。

    明珠立即将旁边的一双拐杖拿来,服侍着东青撑住,他的小腿被箭所伤,行路困难,不得不以此支撑。

    撑着双拐,踮着脚,一步一挪地好不容易走到门口,他仰头看着正在滴水的遮雨檐,皱眉继续思索着,忽然来了灵感。夏天时候他去多铎王府探病,多铎后来的奇怪表现曾经令他怀疑过东海,那个怀疑之所以没有继续下去,是他认为东海一个小孩子根本没有这个脑子和这个动机。可是把那件事情和眼前这个事情联系到一起,东海的嫌疑就大了许多。上次在多铎身上种痘,害他被父亲打聋了一只耳朵;而这次刀上下毒,又害他不得不断指保命。两次都没成功,那么第三次呢?第三次将会是什么?

    如果真的是东海,那么究竟是什么,让他如何狠毒,让他如此阴险?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恐怕莫过于他的十五叔,还有他的这个哥哥了,难道皇位的诱惑,竟然会令他丧心病狂到可以连他们这样的亲人都可以牺牲的地步?!

    明珠忧心忡忡地看着东青那伫立在门前的背影,只觉得这背影第一次如此落寞,似乎笼罩了浓重的悲哀。

    过了好一阵子,东青扔掉拐杖,倚靠着门框缓缓地滑落。他坐在门槛上,怔然片刻,然后苦笑着,左手握拳,一下一下地,敲击着门槛。声音很沉闷,就像一下下敲打在他心头一样。“为什么,为什么……”他反反复复地问着,哪怕他并不是不知道答案,却仍然木讷地周而复始,不肯停下。

    明珠看到他受伤的手上,已经有殷红的血迹浮现在纱布上,急忙上前捉住,制止他继续这种自残的行为,“大阿哥,别这样,这两天好不容易快要长好了,您这么一来,再愈合可就难了!”

    东青低了头,看着鲜血在雪白的纱布上慢慢地渗透出来,渐渐地扩散开去,只觉得伤口处钻心地疼痛。可是,比起他此时心中的伤痛来,这实在算不上什么了。他不愿相信,在他背后虎视眈眈的,那双阴冷的眼睛,是属于他亲弟弟的;他也不愿相信,东海真的,真的是那样可怕的人。最重要的是,他怎么也不愿,不愿在走向皇位的路程上,双手沾满鲜血,他亲人的,或是他弟弟的。可他又和他的父亲一样,有着与生俱来、无与伦比的骄傲和野心,有着不甘人后、力争上游的毅力和坚忍。所以,他不愿放手,他也不能放手。

    他那可怜的母亲,若是知道了这些,该是怎样的痛心疾,怎样的左右两难?

    既生瑜,何生亮?若当初她没有生下东海,将来这一切,都不会生了。他们依旧是父慈子孝,一团和气。只可惜,这个世上没有“如果”,他所能做的也只有狠了心肠,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第八十九节 矛盾人生

    今年这个冬天,雪特别大,尤其是到了十二月中旬的这几天,更是扑簌簌地下起了鹅毛大雪,一连下了两天方才停歇。庭院里,早已铺满了厚厚的积雪,那些宫女太监们可忙活坏了,雪一停,就立即清扫出一条干干净净的道路来,免得我们经过的时候沾湿了鞋底。

    我站在窗口,敞开一条缝隙来,呆呆地注视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心情很是烦乱。不知道怎么的,最近几天我老是做恶梦,梦里面要么是军队在南方打了败仗,几乎全军覆没;要么就是东青受了重伤,浑身都是血地躺在那里,我怎么呼唤他,他也不肯睁开眼睛看我一下。我把这些梦跟阿娣说了,她只好安慰我,叫我宽心,说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肯定不是真的。可即便如此,我也依旧无法停止这种忧虑。

    正愣间,多尔衮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院子门口。他已经五天没有来这里了,也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院子里的众人见他进来,纷纷跪在雪地里请安,他并不理睬,径直朝我这边的寝宫大门走来。

    我来到正厅时,他已经在宫女的侍候下脱去了貂皮外衣,在中堂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没有任何绣饰的马褂,里面是绛红色的素箭衣。这样的颜色我很不喜欢,有如日落西山,映红了天边的云彩,虽暗暗亮,总改变不了将要逝去的命运。这种感觉,很压抑,很郁闷。而他的脸色,也在这种色彩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阴沉。

    “你这是怎么了,好像很不高兴?”我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侧脸打量着。

    他开门见山地告诉了我,“你的担心还真是没错,尼堪他们果然在湖南吃了败仗。损失很惨重。”

    “啊!”我禁不住地惊愕出声,难道我的噩梦是真的?千提防万小心,到底还是出了祸事。一瞬间,我的心就揪了起来,“东青呢,东青有没有事?”

    “没事。活蹦乱跳地回来了,现在在长沙据守呢。从奏折出到现在也有二十多天了,不知道现在李定国部有没有攻城。”说话间,他接过宫女送上来的茶水,揭开盖子喝了几口,然后放下。眼睛望着门口,不再说话了。

    能看的出,他着实很恼火。毕竟从天命十一年春天,努尔哈赤在宁远城下吃过那个败仗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七年。这二十七年间。无论是后金军。还是后来地清军,几乎都没有遭遇过什么重大挫折。尤其是他执政之后,更是攻城必克,野战必胜,到哪里都是所向披靡。高奏凯歌而还的。这一次,究竟惨败到了什么程度,我真是不敢想象的,也难怪他这般郁怒。眼下,我虽然有很多问题要问,但是又怕他正在气头上。被我问得更加烦躁。也只好暂时沉默,等他稍稍消减了怒气再说。

    难耐的沉寂持续了好一阵子。多尔衮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勉强缓和了脸色,转头向我说道:“熙贞,这一次也是我一意孤行,大军遭遇挫折,我也不是没有责任。我要是当初听了你的,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了。这种耻辱,还真是开国以来未曾有过地。从上到下,都要重罚,否则他们就不会长记性。”

    我犹豫着问道:“到底损失如何,他们有没有受伤?”

    “没有一个全须全尾地回来的,个个都挂了彩,只不过有轻有重罢了。更可气的是,还折了程尼和锡图库,这两人可是能征善战的大将,也跟了我好多年,我对他们一贯放心得很,谁曾想竟然会这样!”说到这里,他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怒火又一次燃烧起来,重重地拍击了一下桌子,顿时,茶杯里的水飞溅出来,沾湿了他地袖口。侍立在旁边的宫女赶忙过来帮他擦拭,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只好怯怯地退回去了。

    “都受伤了?东青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听他这么一说,我刚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这几天来我经常有不祥的预感,真害怕他出什么事情,就差求神拜佛,给他祈求平安了。

    “谁知道具体伤在哪里了,尼堪的折子上只说是俱受创,不过想来应该也不重,否则也不可能不提到。”说到东青,多尔衮地眼睛里总算是有点了温度,脸色也没有刚才那样阴沉了,“也就是他,还稍微让我欣慰点。多尼在折子里提到,说战前他曾经建议过稳扎稳打,只不过被他们否决了,如今吃了败仗,他们才念起东青地好来……还有啊,尼堪他们的大部队被李定国设计包围起来,险些全军覆灭,幸亏东青和多尼及时率兵驰往救援,这才减少了损失,否则他们都得丧命。”

    我更加地心慌意乱了,也不知道这孩子哪里受了伤,会不会落下个毛病之类的,真是让人担忧啊。“那接下来怎么办啊?我看还是让东青回来吧,千里迢迢的,也不知道他在南方究竟怎么样了,我怕他年少气盛,急于将功补过,反而吃了亏。”

    多尔衮的回答,却让我有些意外。只见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兴许这一战就是个转折点,以后李定国就没那么难对付了。所以,你也不必急着让他回来,他打仗立功地日子就在后头。你不让他干出点出彩的,他那么心高气傲的,怎么肯窝窝囊囊地回来?”

    我有些生气了。看他这种态度,似乎东青根本就不是他亲生骨肉,而是个普通外人,根本不值得他担忧牵挂。明明知道东青受了伤,还这般轻松姿态。要知道东青这样的身份根本用不着亲自出战的,就算亲临前线,周围也有一大帮护卫随身保护,怎么会让他和敌人短兵相接地格斗厮杀,甚至还受了伤呢?那一战之惨烈,也可见一斑了。如此残酷的恶战,实在不适合他这样一个初出茅庐地少年,更何况他是我地儿子,哪怕少根汗毛我都紧张。哪里能不格外地牵肠挂肚?

    他好像根本没有注意我此时的情绪一样,自顾自地说着:“其实这次虽然吃了个大败仗,折损了数万兵马,不论是尼堪,还是我,都丢脸丢大了。可事情地转机就在这里呢你想想。在贵州永历伪帝跟前的孙可望,见到李定国连战皆捷,短短几个月间就占领了整个广西,还有半个湖南,半个江西,能不格外眼红妒忌?衡州这一战。李定国已经派人去和孙可望的部将冯双礼联络,让其配合,好在衡州合围。若这个计划真地如愿实施,恐怕连多尼和东青他们都难以逃出生天。可孙可望呢,怕李定国功高震主。尾大不掉。取代了他的位置,竟然令冯双礼部撤退。可想而知,尼堪此番大胜之后,必然被孙可望加紧排挤,两人反目成仇。已经是指日可待了。等他们自己人内讧起来,就是我军大举进攻的时候……”

    我越憋气,感觉他越来越不像以前的他了。那个有血有肉,儿女情长,经常带着和蔼微笑的多尔衮,似乎已经渐行渐远了;留下来的这个。冷酷功利。满心算计,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地。冷血的政治动物。我无心听他跟我滔滔不绝这些军政大事,我只想尽快见到东青,把他牢牢地留在我跟前,看着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男人和女人的矛盾,有时候真的不可调和。前者志在四海,后者渴望温情。只要这个世界没有颠倒黑白,错乱阴阳,这个矛盾就永远存在。

    我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语,说道:“再半个月,就到春节了,那些蒙古王公们照例要来京觐见朝贡。东青地婚事在春天的时候就定下了,原本安排在九月份,现在都十二月了,再拖延下去,吴克善那边必然尴尬,以为咱们想悔婚了。这朝里朝外的,是非多得很,人人瞧在眼里,背地里必然闲言杂语的,不论是对东青,还是对咱们未来的媳妇,都不是个好事情。我想这婚事还是别再耽搁了,趁着这次吴克善来觐见,就顺便把女儿带来,把婚事办了吧。”

    多尔衮抬眼看了看我,似乎有点意外,又似乎不太赞同。“现在才说这个事情,恐怕来不及了,吴克善他们这时候差不多要启程了。这婚事要办得像个样子,规格够高才行,赶在过年地时候办,实在仓促了。”

    “科尔沁那边巴不得赶快把女儿嫁过来,嫁妆必然早已准备好了,就是现成地。你派人快马去传个信,他们肯定大喜过望,动作快得很呢。”接着,我补充了一个理由,来说服东青现在肯定拗着一股劲儿,想要扳回些面子来,我怕他沉不住气吃亏。正好可以借着给他办婚事娶媳妇这个理由,令他回来,他也不敢不听。至于面子问题,你想给的话,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他闻言之后沉默片刻,然后起身,在窗子底下慢慢地踱起了步子。几个来回之后,他转身向我,负手而立,淡淡地说道:“好,那就按照你的意思来吧。”

    我松了口气,只要东青回来,在我跟前老老实实地呆着,我就放心了。他虽然过了这个年就十六岁了,可在我眼里,还是一个尚未成熟的少年,还需要我地庇护。

    多尔衮大概也看透了我的心思,忍不住嘲笑道:“你啊你,还真是妇人性情,宠溺孩子到不像话。他都比你高了,你还把他当小鸡仔护在翅膀底下。恐怕就算你高兴,他也未必情愿呢。不信你看他回来,是不是一副沮丧模样。”

    “你当我像你一样,生了一副铁石心肠,天塌下来都不带皱个眉头的?管他高兴不高兴,我只要看到他平安就好了。”

    他无奈道:“那好,我全依你的,这就传旨召他回来。”说到这里,沉吟了片刻,继续道:“这次失利,他倒是唯一一个可以避免罪责的人,加上他救援有功,应该有所封赏……我本来想封他当个郡王的,可是他年纪太小,实在不能服众,加上这次毕竟遭遇惨败,朝廷内外都郁闷透顶,我若单独封赏了他也说不过去。”

    我想想也是,其实东青做个王公贝勒地,也不是什么很重要地目标,毕竟多尔衮准备培养他当未来储君,也不急于这一时升迁。“嗯,那也不必封王了,赏赐些金银就好了。”

    “行。至于其他人,除了多尼之外,全部革职削爵,暂时留任,戴罪立功。我打算让洪承畴先代管江宁军务,让博洛赶去湖南接替尼堪,统领那里的五万大军,伺机反攻。尼堪暂时留在长沙养伤,让多尼和东青一道回来。”

    我知道他叫多尼一并回来,大概是怕东青见多尼有更多地立功机会而心生不满,索性让两人都没有了争功的机会。“这个安排倒也不错,只不过这样一来就多出几个缺来,恐怕到时候人手不够。而且副帅这一职位,也不能空缺。”

    他思忖片刻,有了主意:“叫谭泰去吧,让陈名夏先帮他管着吏部的差事。短时期内,南方恐怕平定不了,吴三桂在四川的日子估计也不会好过。明年,只怕战火会烧到北边来,我估摸着,李定国在南方这么一闹腾,北边的某些人肯定忍不住心痒痒,也想干点大逆不道的事情出来……”

    “某些人,是谁?”

    “该是谁,就是谁,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是自家人,就难保没有些异心,想趁火打劫,也捞取点好处,我是不会让他们得逞的。”说着,他的眼里隐隐浮现出一点落寞之色,“每过一年,都要少掉几个故人。入关才九年,就遭遇了这样的惨败,我也难辞其咎。眼看着就要到青黄不接的时候了,我要赶在这之前,把那些蠢蠢欲动的人都挖出来,一一消灭。若放任这些心腹之患隐藏着渐渐坐大,将来东青再接手时,恐怕就难以处置了……”

    说到这里,多尔衮显露出了几分倦怠,有些乏力地起身,到内室休息去了。帘子掀起又放下,晃荡了几下才渐渐平静下来。我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不仅仅是因为这场败仗,而是哀伤于人才的渐渐凋零。入关之时,猛将如云,多到根本用不过来。这才几年功夫,这些王公贝勒,固山额真们或病故,或战死,或因政治倾轧而倒霉的,实在是不胜枚举。今年入秋之后,先是殁了勒克德浑,刚刚又听说折了锡图库和程尼,这个月初的时候,连他多年来甚为倚重的英俄尔岱也死了。那晚他连夜去临丧,天亮时候才回来,我清楚地看到他脸上有残余的泪痕,还有他深藏眼底的悲伤。

    我知道他这不是装出来的,他向来爱护士卒,器重亲信,譬如在松山的时候让将士们轮流回家探望,譬如入关后有人当了逃兵他却说“我朝兵力强盛,兵逃非畏死也,想系钱粮不足,不能自赡耳,姑从轻处”。

    想到这些,我越矛盾了,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有时候看起来很冷酷很功利,有时候我又觉得他很善良很重情谊。也许,后者才是他真实的性情,前者不过是迫于情势而不得不伪装出来的。这样的人生,还真是沉重啊。他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轻松下来呢?

第九十节 如此变故

    靖和十年二月初五,经过了几十个日日夜夜的殷切盼望,我终于见到了从湖南归来的东青。

    由于这次不是凯旋班师,只是他和多尼一道回来,所以很是低调。多尔衮既没有出去迎接,更没有在南苑阅兵,而是让他们入城之后直接来武英殿,颁旨给了些赏赐。等到述职完毕,众人散去,我就迫不及待地进殿了。刚刚走到大殿的转角处,正好遇到从里面出来的东青。

    他穿了石青色的冬装朝服,头戴熏貂暖帽,显得成熟而干练。整整半年不见,他黑了,皮肤似乎也粗糙了些,人长高了一截,已经比我高出半头来了,没变的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是黑亮亮的,就像夜幕中瑰丽的星辰,熠熠光,灿烂辉煌。令人只消望上一眼,就自动地忽略了旁边的所有事物,让视线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东青见到我之后,立即显露出惊喜的表情来,“额娘!”他突然想起这里是在大殿,就马上抖了衣袖给我跪地请安,“儿臣恭请额娘金安!”

    这一瞬间,我心神激荡,根本顾不得这些繁琐的礼节和虚伪的客套,不等他起来,就蹲身下来,一把抱住了他,几乎喜极而泣。“啊,可算见到你了,额娘真是高兴啊……”

    抱着他,感觉和以前大大不同了,他结实了许多,人似乎也魁梧了些,不像以前那样单薄了。我的儿子,似乎在这半年之间,在烽火硝烟的洗礼之下,彻底地完成了从少年向成年的转变。虽然他现在只有十六岁,面孔有些青涩稚嫩,可他给我的感觉,已经极像一个成熟的男人了,他的臂膀也开始像他的父亲一样,宽阔而坚实。可以挽起高山大海,可以肩负起任何重大使命。

    他的眼睛里也闪烁着极喜悦的光芒,任由我抱着,脸颊紧贴着我地脖颈和耳畔。厮磨了片刻,然后直起身来,正视着我。带着盈盈的笑意,说道:“额娘,儿子这段时间真是想您想得紧,得到谕旨之后,立即整顿上路,每天紧赶慢赶的。总算是回来了。不知额娘这半年来身子如何,是否安好?”

    “好,好得很呢,额娘呆在宫里头,每天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能不好才怪。就是格外地惦记着你。生怕你身边没个贴心的人照顾,饥一顿饱一顿的,冷热之间也不知道增减衣服,亏待了自己,病着了怎么办。听说你受了伤。究竟伤了哪里?给额娘瞧瞧!”唠唠叨叨地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紧要地,连忙松开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脸上倒是没有什么伤痕,身上穿了衣裳也瞧不出,我越着急了。于是牵过他的手打量。没想到东青突然触电一般地。把我刚刚碰到的那只手收了回去,隐藏在袖子底下。还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别大惊小怪了,没事儿!就是点皮外伤,很快就好了。您看看,儿子现在不是好端端地站在着,没缺胳膊没少腿,比骆驼还壮实呢!”

    他小看了女人细致的观察力,更何况这般明显的异状,哪里逃得过我地眼睛?我伸出手来,正色道:“你少跟额娘打马虎眼,你把手伸出来,叫额娘瞧瞧。”

    他明显地犹豫了,犯难了。踌躇了好一阵子,大概是觉得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只好无可奈何地,把手抬起来给我看。

    我一看,眼睛立即睁大了,心头猛地一个抽搐,缩紧了。天哪,怎么会这样?!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看花眼了,就使劲儿地揉了揉,可再次看时,仍然是那个残酷的现实。只见他左手的小拇指从第二个关节处就凭空地消失了,或者说,是硬生生地截断了。断指的残端已经愈合,颜色还没有转变过来,上面还有不少干裂的死皮,呈现出淡淡地粉色,形状可怖。

    我愣怔了,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眼前,渐渐地浮现了一个血淋淋地残酷景象,而我的视野,则被铺天盖地而来的殷红血色洋溢了,充满了,令我难以呼吸,只觉得头晕眼花,脑子里面嗡嗡地鸣响着,身子也跟着摇晃起来。

    “额娘,额娘!您这是怎么了,醒醒神!”

    我的神智恢复清明后,方才感觉到,我已经落入了东青的臂弯之中。他背后,影影错错地,有两个人影迅地扩大,清晰,奔到我近前。那两人焦急得很,一个唤着“娘娘”,一个唤着“熙贞”。几乎是同一时间地,抢步到了跟前,一起扶住了我。

    我地视线渐渐清晰了,后面赶来的这两人,一个是多尔衮,一个是刚刚和东青一并归来的多尼。他们正紧张地注视着我,生怕我出了什么问题。

    我重重地喘了口气,推开他们,站直了,然后直直地盯着东青的左手,声音干涩地问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弄成了这样?”

    东青露出了很为难的神色,犹豫着没有开口。后来,视线又转向了多尼,我扭头看多尼,他却低了头。我忽然明白了,大概是他在用眼神制止多尼说出事情原委。我更加焦躁了,“你到底是怎么弄成这样,老实告诉我啊!”

    多尔衮从背后突然扳住了我的肩头,用不耐烦地语气说道:“好了好了,你又不是刚刚知道他受了伤,至于这么一惊一乍地吗?还有什么好问的,他一个皇子,谁敢碰他半根汗毛啊,自然是在战场上被敌军伤地。这行军打仗的,哪里有毫无损的,这次虽然断了根指头,却好在只是小拇指,影响不大,妨碍不到饮食起居,策马弯弓之类的,你不要紧张。”

    东青往后退了退,尴尬而局促地把袖子往下拉了拉,遮掩住了残缺的手指,生怕我见了难过。眼见如此,我的眼泪奔涌而出,迅地流淌过脸颊,滴落下来。

    “额娘。您别哭了,儿子真的没什么事儿,您看儿子现在不是挺好的吗?现在也不痛了,就像阿玛说的,也没有什么影响,就是难看了点。不过只要不伸出来给别人看。就没关系。”

    我摆脱了多尔衮的控制,失魂落魄地来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蹲身下来,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颤抖着声音问道:“真的。真地不疼了吗?你是不是在骗额娘,嗯?”

    不知道是不是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怎么隐隐约约地瞧见,他的眼睛里也浮现出了点点泪光呢?从他懂事到现在,这些年来。我真的没见他哭过。他是个坚强的孩子。从小就如此,学走路时候摔倒时不哭;刚学骑马的时候摔伤了膝盖也不哭;被他父亲冷落,疑忌,甚至是冤枉,也没有掉一滴眼泪。现在。他怎么会哭,我是不是看错了呢?我似乎真的是看错了,因为他说话地声音听不出任何哽咽,任何颤抖,而是平静如常地,带着那么点温暖。“儿子怎么敢在额娘面前撒谎?是真的。早已不痛了,一点也不痛……”说着。他蹲下身来,伸出另外一只手来,细细地替我擦拭着脸上的泪水,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手指上多出了不少老茧。“您别哭了,儿子这不是好端端的吗?儿子现在长大了,流点血受点伤的,未必是坏事。不经历这些,又怎能真正长大呢?您不是一直教育儿子,要儿子长大之后当一个顶天立地地英雄吗?要当大英雄,就要吃点苦头,受点磨难,不这样,就永远也当不成。”

    东青的安慰,不但没能让我从悲伤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反而更加严重了。他是我的儿子,是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经历了痛苦折磨,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亲生骨肉,我把他看得比这个世上地任何东西都要宝贵,甚至可以过我地生命。若他有危险,我必然要不顾一切地替他抵挡下来,不管后果如何。可当他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九死一生,受到如此伤害时,我却并不知道,我却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令我格外地痛恨自己,没能尽到一个母亲保护孩子的责任。念及此处,我就越地心痛,真想抱着他大哭一场。可这样势必会让他局促不安,甚至将悲伤的情绪感染到他身上,让他也陪着我一道难过。我不能这样自私,只顾着自己地感受,我要忍耐着,我不能继续哭了。

    于是,我取下手帕,胡乱地在脸上抹了几把,勉强收住泪水。一面,哽咽着说道:“好,好,额娘不哭了,忍住不哭……刚才实在是屏不住,才突然这样的……”

    多尔衮将我拉起来,拦在怀里,搀扶住,然后对东青和多尼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沐浴更衣,休憩一下,晚上到这里来一起用膳。”

    “。”两人一起答应了,又给我行了个礼,这才告退了。临出殿门时,东青忍不住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几分担忧之色。直到我勉强做出微笑,朝他点了点头,示意我没事,他这才转身出门去了。

    等他们都去远了,多尔衮这才低下头来,柔声地安慰着我:“行了,别伤心了,多大点的事儿啊!都一把年纪了还哭哭啼啼的,让孩子们看笑话了不是?”接着,望了望四周,“这里不方便,我送你回去歇息吧。”

    我没有回答,抬起眼来,用充满责怪的目光瞧着他。

    如果不是他非要让东青去南方,如果不是他非要东青正式领兵作战,东青也不会变成这样。东青小小年纪的,正是最美好地青春年华,如同早上初升地太阳,前途上洒满了金灿灿的阳光,他地生活应该是快乐的,幸福的,充满了勃勃生机的。可他怎么运气忒差,只半年多的光景里,先是聋了一只耳朵,后是断了根手指。这些伤害,都是他这个当父亲的直接或间接造成的。令我愤懑的是,多尔衮现在居然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情,好像对眼前的一切见怪不怪,根本没有挂在心上一样。东青可是他的亲儿子啊,他怎么可以这般冷漠,这般无动于衷?如果说他是刻意伪装出来的,那么他需要在我面前伪装吗?

    他显然已经感受到了我浓重的怨恨,只得苦笑着,解释道:“你以为我真的没有放在心上?老实说,我看到他受地伤时。心里头的滋味,别提多难过了,一点也不比你差。可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举行朝会,处置政务的正殿,那么多臣工瞧着。那么多侍卫看着,我能怎么样,像个妇人一样地流泪吗?”

    他的解释倒是合理,只不过我实在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怎么都有点半信半疑的意思。我现在心情非常恶劣,可也不能在这样的场所和他吵架。也就不再说话,任由他一路劝慰着,一路护送着回了寝宫。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伤心地缘故,回去之后,我感觉身体上似乎有点不对头。奇怪的是。既不是头痛脑热。也不是胸口闷,倒是腰里头有点隐隐作痛,小腹有点下坠的胀痛,很轻微,没一会儿就过去了。我也就没怎么在意。

    晚上,多尔衮在武英殿里设了个家宴,只宴请了东青,多尼,还有在京的其他宗室大臣。这种场合我没必要出席,再说我怕又见到东青。惹得自己伤心。就留在仁智殿没有出去。

    二更鼓敲过,多尔衮才略带酒气地回来了。在宫女的伺候下脱了衣裳。转头看到我躺在炕上,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地起身来迎接,有些诧异,问道:“怎么,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我瞧你脸色好像不怎么好。”

    我心烦意乱的,一会儿暗暗恨自己无能,没法保护好东青;一会儿又恼火多尔衮当初不听我劝告,一意孤行,才有眼下地局面。于是,没好气地应了一声,“没事儿,就是闷得慌。”

    大概是有了几分酒意的缘故,他显得很不耐烦,小声地嘀咕道:“烦死了,多大的点事啊,至于嘛!生气生到现在,还没完了呢。到底是女人家,就是小心眼。”

    这是什么态度?我立即被激怒了,想翻身坐起,和他争吵。不过转念想到他现在心情也不好,东青成这样也不是他所愿见到的,估计他正烦恼着,于是就忍了忍,勉强把火气按捺下去。转了个身,不理睬他了。

    “你啊,一点也不像当年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磨磨叽叽,神神叨叨的了,和一般妇人有什么两样?以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口齿伶俐,神气活现地李熙贞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真是地……”他居然变本加厉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似乎不把我激怒到作就不肯罢休一样。

    我暗暗切齿,紧紧地抓住枕头,忍耐着不开口还击。好在他也算识相,见我不吭气,也就意兴阑珊地挪到我旁边,掀开被窝钻了进来,躺下睡了。

    宫女们熄灭了蜡烛,无声无息地退去了。过了一阵子,黑暗中传来了轻微的鼾声,他倒是睡得安稳。我气闷了好一阵子,却又开始反思自己,我究竟哪里做错了呢?为什么他会那样抱怨我,难道,我真的变得不可理喻,让他渐渐生厌了?平日里不好意思说出来,喝了几壶黄汤就酒后吐真言。看到儿子受了这样的伤,我做母亲的心疼一下,掉几滴眼泪,却被他责怪,究竟是我错了,还是他错了?

    想来,也许是他心里头有那么几分愧疚之情,却碍于面子,既不肯对我承认,更不肯在儿子面前自我检讨。矛盾之下,就越憋气,想和我吵一架泄泄。或者是怕我瞧出他内心地虚弱,就打肿脸充胖子,故意做出这副强硬姿态。唉,他还真是个别扭的人啊。

    自我检讨了好久,实在是倦了,我这才渐渐地睡去了。

    没想到,天开始蒙蒙亮的时候,我突然从睡梦中疼醒,小腹疼痛难忍,如刀割一般。本想忍一忍就过去了,没想到越来越剧烈,直到痛得大汗淋漓。我抓住被角,浑身颤抖,想唤人来,却连这个力气都没有了。

    恰好这时候他翻了个身,平躺在我身边,也许是感到了我的异状,就慵懒地睁开眼睛,“怎么了……啊,这里怎么黏糊糊的?”

    话音刚落,他就立即坐起,掀开被子看了看,脸色骤然一变,自言自语道:“这是怎么了?”

    我痛得颤抖着,就像微风中战栗的枯叶,艰难地抬眼看了看他,只见他地手掌上赫然沾染着大片地血污。空气中,一股淡淡的腥味弥漫起来。

    多尔衮难得地惊惶一次,连声音都变了调,“来人啊,快来人,传太医!叫太医马上过来!”

第九十一节 多铎的决定

    门外立即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值夜的太监听到他的吩咐,就慌里慌张地跑去找太医去了。紧接着,在偏殿值守的几个宫女也闻声赶到,看到这样的情形,一个个吓得脸色大变,手忙脚乱地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痛得根本没办法起身,紧紧地抓着褥角,颤栗了好一阵子,终于能呼出气来了。与此同时地,再也按捺不住地呻吟出声来。

    “熙贞,你这是怎么了,肚子很疼吗?”多尔衮此时的表情,真像个受了惊吓的小孩子,眼睛里透露出惊惶错愕的光芒来。他不知所措,只好搀扶着我的上身,让我半坐起来。然后掀开亵衣的下摆,伸手进去抚摩着我的小腹,“是这里痛吗?怎么个痛法?”

    我终于看清楚了,只见洁白的被褥上已经赫然沾染了好大一片鲜血,我的底裤早已被血浸透,而两腿之间仍然不断有一股股洪流般的血液奔涌而出,想屏也屏不住,血迹迅地扩大着。没一会儿,我就感到头晕目眩,胸腔里闷得不行,连喘息都变得困难起来。

    “疼,像刀绞似的……呃……浑身冷,怎么突然变这么冷了,是不是,是不是开窗子了?快关上……”我在他的怀里痛苦地颤抖着,浑身黏糊糊的也不知道是血还是冷汗,似乎在数九寒冬之时被推到了室外,被呼啸而过的西风吹透骨髓一般,冷得我牙齿打架,一个劲儿地打着冷战。

    他接过宫女递上来的帕子在我身下阻挡着,可这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只片刻功夫,他再拿起帕子时,帕子已经浸满鲜血变了颜色,甚至往下滴落着那触目惊心的液体。惶急之下,他索性一把扯下旁边的床帏,胡乱团做一团。紧紧地捂在我的下体处。

    我的眼皮开始沉重,浓浓的倦意袭卷而来,我很想睡觉。可是每次刚刚合上眼睛,就立即被他呼唤着,不得不睁开了,“熙贞。你醒醒,别睡觉,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你再困也坚持着点,太医马上就到了!”

    “呵呵,你这样就是。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最,最笨的办法,哪里阻挡得住……别忙活了。我就睡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我勉强支撑着,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调侃着他。看到他这副心急火燎的样子,我真地很心疼。剩余的话,我实在没有力气说出来了我真的不是存心。有意让你着急上火的。别我过后没事儿,你倒是躺下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不要为我这样……

    好不容易想到这里,就实在坚持不住了,头脑里的思维越来越模糊。眼前也越来越黑。我终于失去了知觉多铎感到今天有些奇怪,好端端地。居然停朝一日。众多大臣聚集在武英门外不远处地金水桥旁,议论纷纷的,均是感到诧异。多铎派人去打听打听,众人推测的结果是,昨晚赐宴,皇帝也喝了不少烈酒,有些醉意,估计回去之后后劲儿厉害了,到现在都没有起身,也只好暂时停一天朝会了。

    他对这个说法不以为然,他哥哥一贯勤政,如果没出什么事故的话,绝对不会偷懒懈怠的。刚刚过完春节,可政务军务却一点也没有减少的意思,由于南方军事上地失利,参战人员的更换调遣,带动了各方各面,就更加忙碌起来。在这种时候,多尔衮怎么会无缘无故地不上朝呢?

    尽管心中疑惑,可他并不是个喜欢探听小道消息的无聊者,在桥下伫立了没多久,他就转身回去了。先是乘轿子去了他所负责的兵部办事衙门,忙碌了两个时辰,看着日头快到中午,手头的事务也处置得差不多了,就回了自己地王府。

    刚刚吃过午饭,就有人来通禀,说是大阿哥来了。他好生诧异,没有贺喜祝寿探病之类冠冕堂皇地理由,作为皇子的东青是应该避嫌,不主动到他府第上来拜访的,东青在这方面也很是谨慎,很少逾越这个不成文的规矩。今天究竟是怎么了,会突然登门,莫非真的是宫中有事?

    于是,他也就没有询问来意,直接令人引领东青进来了。

    东青穿了一身样式简单地常服,虽然没有什么华贵装饰,却衬得人非常精神,让人一看就立即瞩目。他进门之后,先给多铎行了个家礼,“侄儿给十五叔请安,叔父最近贵体安好?”

    “好得很呢,快起来吧。”多铎起身来到他近前,虚扶一下,看着东青起来了,就伸手示意,让他在下的位置上落座。

    两人寒暄了一阵子,多铎见东青并不立即说明来意,就感觉他其实有重大事务来找他,却有些尴尬或者妨碍之类的说不出口,正准备主动询问时,目光陡然在东青的左手上顿住了。虽然袖口已经尽量往下拉了,可他仍然能够隐约看到,东青手上的异状。心头猛地一个悚然昨晚在武英殿饮宴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东青缺失了一根手指,也就悄悄地问了问多尔衮这是怎么回事。多尔衮倒似不以为意般地回答,说是在衡州那场恶战之后伤到地,叫他不必多心。

    他稍稍放下心来,可晚上回府之后,多尼就来了,在他这里临时住宿,顺便跟他具体汇报军务。同时,告诉他了一个非常意外地消息,原来东青的伤并不是战场上弄地,而是中了毒。至于怎么中的毒,非常诡异,多尼当时在场,亲眼目睹了东青受伤的整个过程,毒竟然存在于刀刃上!

    他不由得大吃一惊,自然要询问究竟是谁下的毒。可多尼却说搞不清楚,他们已经派人详细排查过,也审问了相关人等,得不出半点有价值的消息来。这事情只好暂时搁置了。至于为什么不说明真正原委,是怕影响了皇家体面。毕竟这事情传播出去,实在不是什么光彩,只好推说是战场上受伤所致了。

    其中必有阴谋!他下了这样一个定论。念及此处,多铎抬眼看了看周围侍立着的几个侍女,她们立即会意。就低了头,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顺便把大门掩上了。

    “你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着没有第三人在场了,多铎这才开门见山地问道。

    东青犹豫了片刻,眼睛里的光芒坚定起来,就详详细细地。将他中毒的过程讲述了一遍。

    多铎边听边点头,末了,淡淡地说了一句:“昨晚,多尼已经把这事情告诉我了,就是没有你说的那么详尽罢了。”

    东青应了一声,不再言语。

    多铎盯着他。瞧了良久,也不立即表态,或者评论些什么。他觉,东青这次出征回来的变化很大,不光是外表上的。身形上地成熟和健壮。也不光是微黑的皮肤和手上多出的老茧。重要的是,他的眼神变化很大,以前的东青,有一双很清澈地,宛如山间清泉般的眼睛。看上去就是一个很单纯很善良的少年。可现在,他的目光却深沉了许多,锐利了许多。就像在九天翱翔之后的雄鹰,落在悬崖峭壁上,扭头间的那一瞥,敏锐而又犀利。似乎可以看透一切伪装。明辨是非,睿智机敏。只半年功夫。他是实实在在地长大了。

    这种变化落在多铎眼里,免不了勾起了他尘封许久地记忆。二十多年前,那个改变了他们兄弟一生命运的夜晚过后,第二天一大早所见的那个,似乎在一夜间脱胎换骨的十四哥。他记得非常清楚,十四哥一身缟素地站在炕前,额头上系了一条孝带,眼睛里布满了通红的血丝。他地眸子里不再有昨夜灵堂里哭丧时地空洞和呆滞,取而代之的是骄傲和不甘屈服的光芒。从那一夜起,十四哥就蜕变成了一个成熟而陌生的人,冷酷,让人不敢接近,生怕被他凌厉的光芒伤到。

    眼前地东青,酷肖当年的多尔衮,甚至让多铎在一时之间走了神,险些忘记了他的来意。

    “十五叔,十五叔?”东青很诧异多铎的表现,等了很久也不见他有任何表示,只好轻声提醒着。

    “哦,”他这才醒悟过来,思绪回到了现实之中。

    东青忍不住问道:“您怎么了?是不是昨晚酒喝多了,现在身子还疲乏着?”

    多铎微笑道:“没有,叔父的身体好得很,酒量就更好了,哪那么容易醉?倒是你阿玛,似乎昨晚真的醉了,今天居然没有爬起来上朝。”

    “没有上朝?”东青皱了眉头,思忖着,“难道真地醉了……”

    “叔父刚才走神,是觉得你实在太像你当年地阿玛了。少年老成,胸怀大志,就像频频扑扇着翅膀练习飞行,准备着展翼翱翔,搏击九天的海东青。”多铎说到这里,收敛了笑容,神色端正起来,“你地想法,叔父很清楚,和你阿玛当年一个样儿。叔父也真心希望,你能够大有作为,将来成为一个文治武功都不逊于你阿玛的,帝

    东青听到最后一句话,尤其是最后一个词语时,神色骤然一凛,情不自禁道:“十五叔,您……”

    多铎起身,缓步来到他跟前,他立即站起身来。只见多铎伸出手来,在他的肩膀上拍击了两下,望向他的眼神里,也闪烁着信任和器重的光芒,“叔父这不是跟你开玩笑,更不是把你当作小孩子,纯粹逗你开心。叔父说的每一句,每一个字,都是自肺腑的,你不必惶恐当然,这话,出自我口,入于你耳,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只要你心里有数,就足够了。”

    东青自然已经领会到了多铎这话的深层含义。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因为这种话,实在不应该是一个宗室臣子对一个皇子应该说的话,这可是犯了极大忌讳的。但这话一旦出口,意味着什么,就不言而喻了。由于多铎的表态实在突兀,令他一时之间竟然生出些局促来,“侄儿年少无知,哪里能肩负起如此重任,您现在说这样的话,实在太早了,只会让侄儿越忐忑。”

    多铎并不急于打消他的疑虑,而是意味深长地问道:“你可是怀疑,害你中毒,失掉一根手指的人,不是外人,而是你身边非常亲近的那个?”

    东青低下头来,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多铎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这就是默认了。其实不用东青跟他具体分析,他就已经将怀疑的目标落在了东海身上东海这孩子,是他眼瞧着一天天长大的,他也一直很疼爱,很呵护,毫无防备地信任着这个孩子。可东海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变成今天的这个模样?究竟是天生慧悟,还是背后有高人指点,他琢磨了很久,也不敢肯定。如果说,去年春天时候在南苑,小慧所见到的那隐秘一幕,他还只认为是东海太过顽劣,一时间拿不稳轻重,不小心失了手罢了;那么夏天时候,东海在他身上悄悄地种痘,害他险些成天花,他就不得不深表怀疑了。

    而不久之前,东青居然好端端地,仅仅在擦刀的时候割破了手,就中了要命的剧毒。要不是他反应敏捷,忍痛断指,恐怕现在回来的就不是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了,而是冰冷的棺椁。这个下毒之人,多铎左思右想,分析了各种可能,最终还是将嫌疑的对象锁定了。和东青有利害关系的,铲除了东青就能得到最切实好处的,从而起了歹毒之心,不惜痛下杀手的人,还能是谁呢?

    皇位,真是个好东西,人间最极致的诱惑,可以让人毫无廉耻,让人丧心病狂。历朝历代,帝王之家的男人们无不为此耗费心思,花样百出,闹出一幕幕血雨腥风,兄弟阋墙,父子相残的惨剧来。从古到今,这个都是都避免不了的;他所在的这个家族,在这方面则更是黑暗残酷。他本人对此深恶痛绝,当年如果不是皇太极和其他几个大贝勒的野心,也不会令他在失去父亲的同时也失去母亲,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迫走向死亡,除了恸哭失声之外,无能为力。

    他并不是反对谋略,也不是反对野心,谋略与野心兼而有之的人,才更能具备达到目的的先决条件。他忠心辅佐的十四哥,就是这样一个明显的例子。他憎恶的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惜伤害和牺牲身边亲人的人。如果说之前他还有诸多犹豫,诸多疑虑的话,现在东青那残缺的手指,令他不得不悚然动容。如果再放任东海继续逍遥,继续伪装,难保他日不祸水东流,惹出滔天大祸来。到那时,可就难以收拾了。

    多铎缓步踱到窗前,向外推开了窗子。中午的阳光明媚地洒落在窗台的积雪上,皑皑的本色折射了橘黄的光芒,映照在他的面孔上,宛如揉碎了的金粉,柔和而完美地镀了一层,衬得他五官的轮廓,越地英挺卓然。

    沉思良久,他伸手在积雪上轻轻地拨弄起来,渐渐地,上面显现出了两个弯弯曲曲的满文。写完之后,他眯缝着眼睛瞧了瞧,然后低头吹拂几下,那两个字很快就随着雪末的飞散而消失无踪了。

第九十二节 猛虎卧于榻

    东青走后,多铎独自一人坐在中堂里,手里捏着个翠玉扳指,反反复复地摆弄着玩,看上去就像个百无聊赖的闲人。可谁能想到,此时的他,内心里掀起了几多惊涛,几多骇浪?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日头偏西。冬天的傍晚总是降临得很早,眼下不过是申时,就已经接近黄昏了。皇宫是过了酉时就下钥,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他换了一身朝服,整顿好装束,吩咐下面的人准备车马,他要入宫,向多尔衮禀报一件重大的秘事。他很清楚,只要他这一开口,就可以左右未来大清国的命运,决定它要走向何方。储君的人选,在经历血雨腥风之前,应该可以尘埃落定了。

    出了大门,他正准备上轿的时候,远远地,他的王府长史快步走来,“主子留步,主子留步!”

    他诧异地停下脚步,转头望了过去,“嗯?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那人给他打了个千儿,然后从袖口里取出一个淡黄色的信封,双手高举着,递交上来,“主子,刚才这里看门的侍卫收到了个乞儿送来的匿名帖子,说是主使他的人要王爷亲自看这封信。奴才接到之后也没敢擅自拆阅,还请主子亲览。”

    “哦。”多铎略一犹豫,不过还是接过信封,看看上面没有任何标记落款,心中疑惑,就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展开来阅读。他的目光刚一接触到信纸,就闪烁一下,紧接着,就脸色骤变这封信的内容极其简单,只有五个字。然后单单这五个字给他带来的震惊效果,就丝毫不啻于突如其来的霹雳滚雷。只见上面端端正正地写道:“坤宁宫,密道。”

    他捏着信纸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一下,整个人在一瞬间,就僵住了。周围的人看他接信之后的反应如此异常。也各自惊疑,不知道这信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坏消息,重大到了让他们地主子如此失态。

    旁边的王府长史等了好一阵子,也不见他家王爷有什么吩咐有什么表示,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要不要奴才这就派人出去。追查追查究竟是什么人送的这封信?”

    多铎脸色阴沉,颇为烦乱地瞥了他一眼,说道:“有那么容易追查出来,那人也没有这个胆子敢送出这么一封信来,还是不要瞎忙活了。”说罢,将信纸揉成一团捏在手里。低头上了轿。“走西华门,去武英殿!”

    轿子抬起,在上百名王府护军的簇拥之下,一路朝紫禁城而去。

    半路上,多铎忍不住展开纸团。反复着。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很疑惑,究竟是谁,派人送来的这封密信呢?知道王府有条一路通往坤宁宫的密道,这么大一个秘密地人,实在有限得很。

    这密道他现于顺治元年。刚刚入燕京没几个月,入住这个前明南宫的时候。由于这密道的尽头是原本明朝的乾清宫,可见是当年明英宗朱祁镇在禁所中图谋复位而派人秘密挖掘的。他当时就动了歪脑筋,找了一批工匠,秘密地继续挖掘起来,一直挖掘到坤宁宫院内。出口就在院内一棵大槐树旁边的井里。当时地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参与施工的人员都是蒙了眼睛进入,蒙了眼睛出去的。没有人.1n知道这密道具体源于哪里,最后通向哪里。而真正知道这些的,也只有那么三五个人,包括进行精密测量的匠人,包括他地几个心腹侍卫。完工之后,匠人突然神秘“病故”,只有那三个心腹侍卫知晓此事,而且他们也是当年皇后从落井到出京,南下地协助者和见证人。

    现如今,这事情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八年,那三个侍卫,一个已经升任为现在的王府长史,也就是刚才给他送信的那个,阿思海。此人是他的家生子奴才,父亲跟随他征战多年,而兄长也在他的旗下效命。阿思海本人对他更是忠心耿耿,向来办事勤勉,口风很严,很得他地信任。说这个秘密是阿思海泄露出去的,多铎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至于另外两人,一个在靖和三年的时候出天花病故,另外一个则在靖和五年,多尼封贝勒,成亲分府之后,被派遣过去跟了多尼。这个跟了多尼的叫做善保,昨晚听多尼说,他已经在去年十一月份衡州的那场恶战中阵亡了。

    如此看来,这三个侍卫把密道地秘密泄露出去地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更要紧的是,这密信来地不早不晚,偏偏在他准备入宫去见多尔衮,禀告那个关于东海的秘密之前。其中要挟和恐吓之意,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既然是要挟,却不写明究竟要挟他什么。而时机又是如此凑巧,简直就是**裸地警告他,不要轻易开口,否则就来个玉石俱焚,我死也要拉你垫背!

    多铎就算是打死也不会相信,东海一个久居深宫,自己根本没有独自外出能力的孩童,能够神通广大到了如此地步。说他背后没有高人指点,没有能人协助,简直就是梦呓一般。很可能,如今的东海就像当年的东青一样,被一群,或者是某几个别有用心的人背地里指挥着,教唆着,就像牵线的木偶一样地进行着那一桩桩阴谋。这些人,必然是希望东海将来登基当皇帝,他们就拥立有功,从而换来荣华富贵,位高权重。具备这个动机的人,有可能是目前并不得志,希望把赌注押宝一样地悉数押在东海身上,将来好成倍成倍地收回成本,赚取巨大利润;又有可能是目前还算风光的人物,生怕跟错了对象,将来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的富贵享受不长,于是提前未雨绸缪。

    至于为什么选择东海,一来他是个小孩子很容易摆弄;二来救急不救穷,从各种迹象上看,东青更具备成为未来储君的条件,东海因为年幼而落于下风,在这个时候来帮助东海,就有如雪中送炭一般。必然能够得到东海的感激。这个政治筹码如果押准了,那么将来的仕途也就不可限量了。

    这些人,究竟是谁?既能接触到东海,又和他王府里的人能够秘密联系,恐怕不是一般的大臣所能做到吧?在他的王府里收买了奴才,或者安插了眼线。虽非易事,但也不是完全做不到。可若说是在皇宫里藏有奸细,这个难度可就太大了。看来,要想解开这些谜团,就必须要把东ap.1n海周围的宫女太监们统统逮捕起来,详细审讯。才有可能得出结果来。到时候,倒霉的不仅仅是东海一人,恐怕要牵连到很大一片人。到时候,就是人头落地,血雨腥风。当年莽古尔泰兄妹地“谋逆”事件。皇太极竟然杀掉朝廷内外近万人。这个前车之鉴,不能不让他记忆犹新。

    多铎的犹豫并不是因为这个,他并不是一个仁慈的人,对于与己无干之人的性命,他向来不会怜惜的。他的顾虑是。想要做到这个,就必须让多尔衮知道,让多尔衮怀疑东海,从而下令如此行动。可东海背后地这些人,或者说是某个人,显然已经掌握了那个关于密道的秘密。那个秘密。足以令他临阵脱逃。畏缩不前了。

    若多尔衮知道了有这么一条密道的存在,这个密道只能有两个用途。一个是用来谋逆,一个是用来和皇后通奸。前者多尔衮当然不会相信,而后者,多尔衮绝对会深信不疑的。当年皇后究竟是通过什么渠道出宫的,他曾经严密排查过,却始终没有结果,他虽然后来并没有再关注过这个事情,但不代表他就从此把这个疑窦忘在脑后。他是何等心思缜密,城府深沉之人,多铎最清楚不过。

    至于多尔衮知晓此事之后的结果,究竟会是什么,他就简直不敢想象了。也许,多尔衮会立即翻脸无情,把他革除爵位关进宗人府圈禁起来;也许,多尔衮会怒不可遏,下令废黜皇后,打入冷宫。甚至是,赐自尽;也许,本来身体就不好,患有风疾地多尔衮会在接连得知东海是恶人,皇后是淫妇,弟弟是奸夫这一连串消息之后,会经受不住这样沉重的打击,就此倒下不起……

    这一幕幕可怕的景象,在他眼前徐徐而过,循环不息,周而复始。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提醒着他,“不要冲动,不要开口,否则就是灭顶之灾!”

    想着想着,多铎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他顾不上擦拭,就取出荷包,拉开来,从里面找到一个火折子。将火折子从竹管里取出吹了吹,用力地晃了几下,很快燃出火焰来。火光映红了他的面孔,还有他紧皱地眉头。他犹豫片刻,终究将皱巴巴地信纸凑近火舌,燃着了。看着纸张在火焰吞噬之下迅地化成灰烬,即将烧到手指上时,才掀开轿帘,丢了出去。

    紧接着,他伸手出去,做了个手势。外面的随从们看到了,马上高喊停轿。然后,有人快步上前,到了轿子门前躬身询问道:“主子有何吩咐?”

    “不去皇宫了,这就回府。”

    “。”

    轿子再次抬起,这一次则是调转了方向,准备回府。可是还没等轿夫们举步,多铎突然又在里面用颇为烦躁的语气高声命令道:“不回去了,还去皇宫!”

    众人对于王爷今天的异常举动非常费解,但却不敢询问,只得再次调转方向,继续朝西华门行进。他在微微晃荡的轿子里,颇为苦恼地闭上眼睛,沉思起来。他真地很不甘心,很恼火,他也最恨别人的威胁。可这个把柄,实在太要命了,别说他现在为人处事比当年沉稳慎重了许多,就算是当年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荒唐十贝勒,也断然不敢毫不顾忌这个要挟。

    正是因为此事实在可怕,就越让他想要说破那个秘密,挖出那个可怕的人来。否则再纵然下去,他就要寝食难安,犹如猛虎存于卧榻之侧了。如果任由此人继续得意下去,将来恐怕要倒霉的就不仅仅是一个东青了。

    这个人,究竟是谁呢?若说有可能知道密道存在的人,也许就在他周围,或者东海周围,那么这个秘密是哪个泄露出去地?推算下来,似乎跟随了多尼地善保把这个秘密泄露的可能性有那么一点,他会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多尼?

    这个想法,连多铎自己都感到好笑。多尼是他地亲生儿子,怎么会胳膊肘子向外拐,干这些缺德事情?多尼是他的世子,而他已经获得了“世袭罔替”的殊勋,只要不出意外的话,多尼将来就会继承他的亲王位置。作为非皇子宗室,能够做到铁帽子王的这个份上,可以说是仕途到了顶峰,根本不存在任何上升空间了,多尼难道还不满足这个吗?他自己也想当皇帝?简直就是个痴人说梦的笑话,多尼没有这么大的野心的,多铎很坚信自己的判断是不会错误的。

    再说了,多尼和东青的交集还算不错的,每次围猎,两人都一起搭档。这次征战,两人更是同心协力,配合出色,经过那场恶战之后简直成了生死之交。何况东青中午来的时候也说了,他刚刚中毒的时候,多尼冒着性命的危险亲自给他**毒液。昨晚宴席散后,也是多尼过来主动把东青中毒的事情讲述清楚的。多尼如果想要东青的性命,完全不必兜那么大的***,让人在东青刀上下毒,完全可以让那个女人在东青沉睡的时候用他的佩刀杀了他。

    排除了多尼,看来下毒的人只会是东海。正是因为这个,多铎才又犹豫着朝宫里去了,他真的不愿意看到将来会有更大的祸事生。东海小小年纪就什么都敢干,若是长大了那还得了?这个江山是他们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和千千万万个满洲勇士们栉风沐雨,历尽艰辛,甚至是洒尽鲜血方才换来的,如果交到了心术不正,甚至残酷暴虐的人手里,万一从此倾覆,那么他多铎就是最大的罪人!他就算豁出去,自己倒霉,也不愿意当这个罪人。

    轿子进了西华门,穿过金水桥,在武英门前停下。他下了轿子,径直朝武英殿走去。进了武英门,他的随从正准备快步跑去通报,就见一个太监朝他这边走来,然后躬身道:“圣驾正在仁智殿,还请豫亲王在此稍歇,奴才这就过去禀报。”

    多铎点了点头,站住了。没多久,太监去而复返,引领他穿过武英殿的前庭,后院,一路朝仁智殿走去。

    奇怪的是,他感到了一种不祥的气氛,似乎这里和往日不同,奴才们的脸上也带了明显的惊惶和紧张,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生了一样。

第九十三节 情迷心智

    他本想立即问的,不过话到嘴边就收了回去,究竟生了什么事情,进去看看就知道了。于是他加快脚步,很快就进了仁智殿的正厅。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阴暗下来,室内燃起了盏盏巨大的灯烛,却空无一人。多铎正诧异间,只见内厅的门打开了,一个宫女垂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说道:“请王爷入内觐见。”

    他“嗯”了一声,进了内厅,昏黄的灯光下,多尔衮正坐在椅子上,两眼呆呆地仰望着窗棂,似乎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哑然无声。直到看到他进来,呆滞的目光这才有了一丝变化,木木地朝他瞧了一眼,说道:“老十五来了啊。”

    这声音低沉而暗哑,落入多铎的耳中,令多铎愈不安了,“哥,你这是怎么了?嫂子呢,怎么不见她?”

    他越感到不妙了,下意识地,视线移向寝房的门帘。那帘子遮得并不严实,里面隐隐地透出着橘黄色的烛光来。按理说,这个时候她应该出来招呼他了。嫂子是个爽直的人,在他面前一贯落落大方,不会像现在这样躲躲藏藏的。

    “她病了。”多尔衮并不看他,仍然继续呆呆地望向虚无,视线已经失去了焦距,看不出明显的悲喜,似乎很茫然,像站在三岔路口,不知道该走哪个方向的迷路者。“让我气病的……”

    多铎的心顿时往下一沉,看得出来,病得还不轻,否则一贯处事不惊的哥哥不会这样明显地失态。他有点懵,语句有些不连贯。“什么,你给气病的?可是,可是嫂子的身体也不坏,你是怎么把她气病的?是什么病,严重不严重?”

    “血崩。今天一大早作的,流了好多血。怎么也止不住,我吓得要命……后来,就昏过去了。太医赶来好一阵忙活,总算是勉强止住了,不过直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一次。半个时辰前又开始流血了,好在不算厉害。太医说,如果今晚再次作,就性命堪忧了。”

    多尔衮说这这些话时,语气很艰难,很晦涩,似乎说了这些话要费很大力气一样。可他依然坚持着,继续说了下去,“本不会这样的,怪我啊。她这几个月来一直为东青担忧,经常做恶梦。每天晚上都睡不好。人已经瘦了一圈,我却连句安慰地话也没有。昨天东青回来,让她瞧见手指上的伤了,她心疼得紧,哭了好一阵子。把我闹烦了,就给她单独扔在这里,回去了。到半夜时我喝多了酒,来这里看她还在生闷气,心里头就立即冒出一股子邪火,忍不住骂了她。话说得很难听。后来见她闷声不响地睡觉。我也躺下睡了。没想到到了今天早上,就出事了……”唠唠叨叨地。就像个年迈的老人,絮叨着给年轻人讲述着过去的故事,根本不在意对方是否愿意听,是否已经不耐烦。

    要按照多铎以前的性子,肯定按捺不住,骂他一顿了。只不过多铎这几年来性情收敛了许多,遇事时很分得清轻重,眼下看着多尔衮这般颓丧虚弱的状态,他忍了忍,勉强把心头地火气压了下去,努力保持着语气上的平稳,“别这么钻牛角尖,这似乎是女人家的毛病,就算你不骂嫂子,说不定她也会犯病,别什么事情都往自个儿身上揽,万一不是你的缘故呢?”

    “怎么不是我气出来的?太医说了,这病是因为情志抑郁、操劳过度才落下的。前几个月老是操心东青地事情就坐下病根,昨晚被我那么一激,想必是气大了,就变成这样了……”

    他说话的声音因为中气不足,显得轻飘飘的,落入多铎的耳里,在气恼之余,又禁不住地生出几分且恨且怜的情绪来。他低声道:“好了,别说了,再说又有什么用,只要嫂子能好转过来,多半能原谅你地,你别想不开了,”说着,瞧了瞧多尔衮地脸色,请求道:“我想去看看嫂子。”

    多尔衮仍然一副呆愣愣的神情,似乎正在神游天外,他问了一声没有反应,再问一遍,这才应了一声,“好,你去看吧。”说完,自己并不起身,而是伸手取过桌案上的一盏蜡烛,“拿这个照着亮,里面没点灯,太黑,别摔了。”

    多铎越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儿了,因为寝房里明明透出了灯光的,而他的目光也朝那边瞧过,怎么会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呢?

    他接过蜡烛,本想抬步,不过还是不放心地问了问,“哥,你没事儿吧?怎么瞧着你好像不对头,木呆呆地。”

    多尔衮抬眼看了看他,然后摇摇头,“我怎么会有事,我好得很呢,别多心了,进去看看吧。要是她把被子弄到地上了,你就给她盖上,别让她冻着了。”

    “嗯。”

    掀开门帘进了寝室,果然,里面确实有三盏蜡烛在燃烧着,光线并不昏暗。多铎放下烛台,朝炕边走去。床帏半掩着,周围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他缓步上前,掀开帘子,只见熙贞静静地平躺在那里,脸色白得吓人,嘴唇更是没有一丝血色。即使是在昏迷之中,她的眉头仍然微微地蹙着,似乎很痛苦。

    多铎默默地伫立了一阵子,忽然觉得脸上凉冰冰的,伸手一摸,怎么有些湿漉漉的,难道自己流泪了?他努力地回忆一下,似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哭过了,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哦,想起来了,是八年前在南京,他受伤之后她来探望时。她在的时候,他还坚持着做出一副强硬地模样;她走之后,他就露出了虚弱地一面。她当时对他说,她根本对他没有任何的男女之爱,有地只不过是朋友一样的友谊,还有亲人之间的亲情。他们永远,永世都不要改变这个关系。她心里面唯一的男人,是他的哥哥,那个当年借着替他说亲之机而出手夺走她的人……

    上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他也想起来了,是九年前地那个春天。他随哥哥出战山海关,夺取天下之前。当时她风尘仆仆地赶来,只为亲眼看到丈夫的平安;而他这个小叔子,却倚靠在她的肩头,哭得一塌糊涂……

    原来自己成年之后,仅有的三次泪水。全部都洒落在她的面前,或者她的背后。记得小时候,哥哥曾经嘲笑过他是个爱哭地孩子,不如改名叫“多泪”或者“多哭”算了。他就曾经暗暗誓,长大之后再也不哭了。现在回想起来,他所出的誓言。不过就是个屁,随随便便就放掉了。他还曾经立过一个毒誓:如果再对嫂子起非分之想,做不该做的事情,就让他死于刀刃之下。现在,他想是想了。就是还没有做而已。要是做了。会不会真的应验呢?

    多铎怎么也想不懂,女人的心思,他怎么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呢?若论对女人的好来,他自问不比哥哥逊色半分;若论荣华富贵,他现有地也足够丰厚了;若论文武才情。他也是当朝的佼佼者了;若论身份,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论是否专情,他完全可以抛弃那一干妻妾,单带她一个远走高飞……十四哥究竟哪一处格外地有吸引力,让她死心塌地地留在他身边。被他一次次地伤害,却始终不离不弃。矢志不渝?

    是雄才大略?是睿智稳重?是温柔多情?想到最后一条。他忍不住嗤笑了,若真如此。也不会闹到今天的地步了。他真想立即带她走,这里的一切都可以不管不顾,让那个明知道自己不好却屡屡明知故犯的男人和他地儿子们自个儿闹腾去吧。什么江山社稷,什么国家兴衰,他都懒得理睬了。他只希望带着她牧马草原,泛舟江南,看着琼花妩媚,看着江月多情。几重青山照倩影,一江春水缓缓流。可到时候,他倒是快乐了,她能一样快乐吗?

    他痴痴地看了良久,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弯腰蹲了下来,伸出手,将她脸颊上凌乱地丝轻轻地拂到了枕边。这个笨女人啊,宁可在一棵树上吊死,也不愿找一个能给她温暖给他幸福的桃源,真是傻到姥姥家了。也许,她要的东西少得可怜,少得卑微,也就是贪点儿依赖,贪一点儿爱。挫折了一次又一次,却仍旧执迷不悟,换来了什么?就是眼下这个结果?

    若时光可以倒流,该有多好,让他重回到十七年前的那个冬天,让他重新邂逅当年的那个她。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他地记忆也不曾有半点褪色,属于她的那个部分,依旧是明媚鲜妍,如同春光中含苞待放的花朵。当时,他刚刚遭遇失利,颇为沮丧地带着队伍返回大营。他们在厚厚的雪地里辛苦地跋涉了大半天,一直走到入夜,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正好路遇一个大宅子,他带着几个贴身侍卫就进去了。正好这家主人不在,几个女人个个都吓个不轻,跪在地上颤抖着不敢抬头。他吃饱喝足就来了兴致,于是一个个地察看姿色,然后挑选了一个看上去还合胃口的,拉到内室剥光衣裳,痛痛快快地泄一番压抑已久的**。

    浑身舒畅之后,他丢下掩襟抽泣地女人,到了室外去闲逛。深夜宁静,连一丝微风都没有,他站在台阶上愣神地时候,隐隐约约地,似乎听到了一声女人的叹息。他循着方向望去,只见那边是一堵围墙。那声音,似乎是围墙地那一边传来的。好奇之下,他动了顽劣性子,正好墙角下有一株落了叶子的大榆树,他就灵活敏捷,悄无声息地攀爬上去,然后趴在墙头,终于看清了隔院的情景。

    皎洁的月亮升上了夜空,小小的庭院里铺满了皑皑的积雪,温柔地折射着金黄的月色,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晶莹,好似银汉中璀璨的星辰。在这白雪和月色泽融为一的动人天地里,只因一个身影的存在,其他的景物都黯然失色了。

    宽大的房檐下,一个妙龄少女正跪坐着,仰头痴痴地凝视着天上的明月。浅绿色的宽大裙摆铺了一地,温柔地起伏着,犹如美丽的春潮。一双白皙纤细的手里捏了个锦绣袋子,长长的穗子如流水一般地拖垂下来。月色落在她的脸上,给她罩上一层银霜似的光晕。

    可惜距离不近,他无法看清她的眼神,却隐隐约约地觉得,她的眼睛也许就如两泓娴静的秋水,而灵动起来的时候,就会像他隆冬时节纵马驰骋在茫茫原野之上,那扑面而来,迷住他视线的雪花。她一颦一笑之间,就蓦然地来了一夜春风,让满树雪白的梨花脱离枝头,漫天飞舞。

    他们女真人世代相传的神话中,那孕育了他们先祖的女神佛库仑,应该就是这个模样吧?可为什么,这样的女子却落入这样一个穷乡僻壤,落在了朝鲜,而不是他们大清?

    这个疑惑产生之后,一缕微笑在他的嘴角弯起,他决定,把这个姑娘带回去,不,是风风光光地迎娶回去。从此,“佛库仑”就属于他一个人的了,谁也夺不走,谁也抢不去。

    回忆到这里,就嘎然而止了,他实在不愿继续回忆了。也许他本不应该现她的,那一晚的现,居然成就了他这辈子最刻骨铭心的爱恋,也成为了他苦恼纠结的根源。也许她真的注定不是属于他的,就算他再怎么努力再怎么表现,她也不对他动半分真情。这愁情,何解?斩不断,理也乱,只得一次又一次地,把它悄悄地埋藏心底。

    多铎最后地握了一下她冰冷的手指,然后转身出去了。

    回到内厅,只见多尔衮趴伏在桌子上,一动也不动,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继续呆。多铎来到他近前,伫立了一阵,方才说道:“哥,你还是回去歇息吧,在这里睡着了会着凉的……眼下这国家,这朝廷,都要靠你一个人撑着呢。你要是倒下了,叫我如何是好?”

    候了半晌,多尔衮既没有抬头,也没有言语。他正准备离去的时候,被多尔衮叫住了,“我差点忘了,你今天来这里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没事情,就是无聊了,过来坐坐。”

    多尔衮终于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已经满是血丝,愣怔地望着他,“真的吗?”

    他暗暗地叹了口气,挤出一丝微笑,睁着眼睛说起了瞎话,“我是看你今天无缘无故地不去上朝,怕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左思右想还是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瞧瞧。”

    闻言之后,多尔衮的眼里竟然流露出了欣喜之色,像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仅仅得到一粒糖果,就快乐得快要蹦跳起来。“啊,想不到啊,我的小十五居然也懂得关心人了,真是了不得啊,哥哥没白疼你,哈哈哈……赶明儿个,我要跟父汗说,跟母妃说,让他们也乐呵乐呵,知道小十五终于长大了……”

第九十四节 诡异通灵

    多铎真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又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忍不住地掐了掐手背,明明有痛觉的,这不是做梦。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多尔衮为什么会跟他说这样奇奇怪怪的话,究竟是多尔衮疯了,还是他疯了,所以出现了妄想幻听?

    “哥,你刚才说什么,你叫我小十五,还说明天要去跟父汗和母妃说话?你要去哪里跟他们说,奉先殿吗?”这个称谓,是他成年之前,多尔衮喜欢这样称呼他的。自打他成亲分府之后,就改称为“老十五”了。所以刚才乍一听,他还真吓了一跳。

    多尔衮倒是颇为认真地说道:“当然是叫你了,这里还有别人吗?再说了,什么奉先殿,父汗和母妃怎么会住在那么个阴森森的地方,冷冷清清的没人陪,又没有奴才伺候?他们啊,就是到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隐居去了,其实咱们在这里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知道。”说着,露出一种神秘兮兮的表情来。

    他感到自己快要濒临崩溃的边界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就坡下驴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怎么这样肯定?”

    多尔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然后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这才压低声音说道:“这事儿很隐秘,换了别人我还不告诉他呢。我现在跟你说了,你可千万别传出去啊。”

    “你告诉我吧,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说出去我就变小狗。”无可奈何之下,多铎只好陪着他“入戏”,就像哄骗着不懂事的小孩子玩耍。

    “我刚才趴在这里的时候,根本没有睡觉,却不知怎么的,感觉我好像慢慢,慢慢地飘了起来,快到天棚顶上的时候就停了下来。然后,就看到了父汗还有母妃。他们和当年一个模样,母妃还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件杏黄色的袍子呢,还是那么漂亮……我想过去抱住他们,可自己根本动弹不了,干着急没办法。幸好他们也看到我了。还跟我说话呢。”

    “他们对你说什么了?”

    “父汗夸我有出息,比咱们八哥还有出息呢,他看到咱们打下了这么大的江山,真是高兴得紧……母妃说,让我好好照顾你,你最怕晚上打雷。都三岁了,半夜里听到打雷的声音,还吓得哇哇大哭,尿了炕呢。还说,你最是贪玩。敢爬树敢下河地。还喜欢抓蛇玩,叫我仔细地看好你,千万别给蛇咬了……”

    “然后呢?”

    多尔衮有些茫然地看了看他,像是努力地回忆了一阵子,这才摇了摇头。“然后就没了。听到你叫我的声音,父汗和母妃就不见了,我又回到原地了。”

    多铎很艰难地问了出来,“你确定你这不是做梦,而是真的看到了?”

    “那当然,我都没有闭眼睛。怎么会睡着。怎么会做梦?”说到这里,多尔衮还喜孜孜地问道。“你说说,我这是不是会通灵了?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就好了,我明天要告诉他们,你长大了懂事了,懂得关心人、心疼人了。他们知道后,肯定高兴坏了,他们最不放心的就是你。”

    多铎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一脸灿烂笑容的多尔衮。怎么看,他都不像是装出来的,真地是很认真,很认真。

    在如此沉重的打击之下,他想死的心都有了。正愣怔间,多尔衮却用很诧异的眼神看着他,似乎很费解他为什么要这般表情。沉寂了良久,他终于不由自主地,瘫了下去,一**坐在地上,只瞪大眼睛望着,仍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咦,你这是怎么了,地上凉,你赶快起来啊,别冻着了。”说着,多尔衮伸出手来,想要把他拉起来。

    多铎并没有立即起身,而是跪在地上,张了张嘴巴,想要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哦,我明白了,你一定是又想出去胡闹了,怕我阻拦,是不是?”接着,他把脸一板,语气严肃起来,“你呀,我看着你长大的,还不知道你什么性子吗?小时候无法无天地也还有情可原,可现在都老大不小了,怎么还不肯敛敛性子,学稳重点?真是,让**不完的

    多铎忽然苦笑起来,笑着笑着,眼里湿润了,又一次盈满了泪水。他努力抑制着,不让它掉落下来,“哥,我的哥哥哎,你是不是,是不是……”好不容易说到一半,就哽咽住了,说不下去了。

    他见多铎这样,免不了着慌了,忙不迭地将跪在地上的多铎拉到自己怀里,拥抱着,还轻轻地拍抚着他的后背,温言抚慰着,“好了好了,别哭了别哭了,哥不说你了还不行吗?”接着,叹息道:“你都一把年纪了,还像个姑娘家地性子,说不得训不得地,娇贵得不行。这不,我才说几句,你就哭哭啼啼的。幸亏没有外人在,否则笑也笑死了,不嫌丢人!”

    尽管多铎强忍着不出声音来,可是泪水照样不受控制地抹了他一身,肩上,胸前的衣衫上已经出现了点点水渍。

    多铎怎么也想不明白,他这个智虑过人,精明狡黠的哥哥,怎么好端端地变成了这样,昨晚宴席时候,还正常得很,难道仅仅是因为今天过分的自责和忧虑,就失了常?再这样下去,会不会真地严重到了失心疯的地步?天哪,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们兄弟做错了什么事情,要这样捉弄他们?他们少年时候连丧父母,相依为命,经历了多少艰难困苦,多少血雨腥风,多少阴谋算计,才一步步走到现在,才有了今天这般成就。可为什么好日子没过几天,就要,就要……他不敢再往下想了,只有在心里极力地祈求,这不是真的,这只不过是一场非常接近真实的噩梦。虽然真实,但只不过是场梦而已。等到月亮西沉。日头东升,梦境就会消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折腾到半夜,两人都累了、倦了。宫门早已下钥,多铎肯定没办法连夜回去了,眼看着多尔衮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多铎也不敢招呼奴才们过来送他去床上睡觉,只怕惊醒了他,他会失常得愈厉害。

    无奈之下,多铎只得解开身上的外衣,给哥哥盖上免得着凉,然后搬来几个椅子拼在一起。在哥哥旁边躺下来,打了个哈欠,睡了。临睡前,他默默地祈祷着,不怕。明天就好了。就没事了。

    祈祷果然起了作用,天刚蒙蒙亮地时候,他就给推醒了。睁开朦胧地双眼懒洋洋地看了看,只见多尔衮一脸诧异之色,站在他面前。问道:“嗯?老十五,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睡在这里?”

    多铎迟疑了一下,立即回想起昨晚地事情,“我不是昨天傍晚来的吗,你不记得了?”

    多尔衮皱了眉头。催促道:“你快起来。怎么躺在椅子上睡觉,又冷又硬地。不着凉也得睡个腰酸背疼的。那些奴才们都死到哪里去了,怎能让你这样睡觉?”

    说着,他就铁青着脸,朝门外喊道:“来人哪,来人!”

    立即,几个宫女太监战战兢兢地赶来,跪在地上,吓得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他们昨晚见豫亲王进去之后再也没出来,就悄悄地趴门缝里瞧了瞧,就看到了令他们目瞪口呆的情景皇帝趴在桌子上已经酣然入梦,豫亲王则躺在椅子上睡觉。蹑手蹑脚地进去,打算把他们各自送到炕上去,却被还没睡着的豫亲王制止了,只令他们多搬两个火盆进来。等他们干完这些之后,就忐忑不安地在门外候了一夜,生怕皇帝醒来之后怪罪他们。

    这不,担心果然成了事实,只见多尔衮一脸愠色地骂道:“你们这些懒惰的奴才,养你们有什么用,一个个眼睛都瞎了吗,没看见豫亲王找不到地方睡觉吗!”

    众人吓得要命,魂不附体地抖索着,连连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多铎起身说道,“好啦,你别骂他们了,不关他们的事。是我不让他们管地,怕把你弄醒了,你又来劲儿,我不放心你,只好留在这里看着你了。”

    “我,我怎么来劲儿了?”多尔衮很是疑惑,紧接着,忽然想起来,刚才他睡醒的时候,的确是趴伏在桌子上的。奇怪了,他昨晚什么时候睡的,为什么不去躺着睡?还有,多铎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多铎并没有立即说话,而是转脸瞧了瞧跪了一地地宫女太监。他立即会意,于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没你们的事了,都退下!”

    众人如逢大赦一般地,悄悄地舒了口气,忙不迭地退了出去,顺便掩上了房门,谁也不敢在近前偷听里面的动静。

    看着室内没有其他人了,多铎这才问道:“你连我昨晚来过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他努力地回想了一下,隐隐地,似乎有点印象了,“呃……刚才不记得,现在仔细想想,有那么点记起来了……啊,你嫂子的病……”他猛然记起熙贞地事情,这个才是他最挂心地,也就顾不得追问多铎,一转身就进了内室。

    多铎也很关心这个问题,也就自然而然地想跟在他后面一起进去探望。可是刚刚到了门口,就见他先是很紧张地在她脸上摸了摸,接着,伸手去揭被子。多铎顿时吃了一惊,马上放下帘子,转身回到椅子上坐了下来。只觉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情绪也跟着紧张起来。

    没多久,多尔衮出来了,面有喜色,“还好,昨晚没有再出血,看脸色也没有昨天那么吓人了,看来最难熬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不过手脚还是凉冰冰的,我得叫太医过来看看。”

    这边有值守的太医,一传召,很快就过来了。进去诊视了一番,出来之后跪地说道,“禀皇上,大喜。”

    “怎么样了,是不是没危险了?”

    “回皇上的话,既没有反复崩,又安稳地过了一夜,就不会有性命之忧了。只不过娘娘恐怕一时半刻不能醒转,毕竟昨日暴崩之时失血太多,伤了元气,要慢慢调理,经过澄源、复旧,才能渐渐恢复过来。要想彻底痊愈,恐怕需要一些时日。”

    “哦。”多尔衮稍稍放了心,但是看到太医地神色并不怎么轻松,就继续问道,“那么,还会不会再复,恶化之类的?”

    太医照实回答道:“回皇上的话,崩与漏互为因果,相互转化,即血崩日久,气血耗损渐而成漏,久漏不止,病势渐进而成崩。这种病症,甚是棘手,如果反复作,只怕就是将来痊愈,也会元气大伤,每况愈下的。在养病期间,要细心调养,不可郁怒伤情,不可操心劳神。请皇上宽心,微臣等必然竭尽全力为娘娘医治,娘娘洪福,必能平安无事,重复安康的。”

    “好,知道了,你这就去开方煎药吧。”

    “。”

    太医走后,多尔衮又忍不住进去,再次探视一番,这才出来。在多铎面前坐下之后,他叹了口气,“唉,这还真是麻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真叫人挂心啊。”

    看他眼里浮现出内疚之色,多铎回想起昨晚那可怕的经历和见闻,生怕他又自己憋闷着,别扭着,好不容易正常下来,到时候又故态重萌。于是赶忙出言劝慰道:“你要望宽处想想,别老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嫂子自来是个福大命大地人,这一次就算是难关,也会照样闯过去地。你和她在一起这么多年,会连这点数都没有?”

    “但愿吧。否则,我还真是,真是……”他说到这里,顿住了。忽然想到在多铎面前表现出这样凄凄切切,如小儿女般的虚弱姿态实在太没面子了,也就及时按捺住,然后勉强笑道,“借你吉言,她这一回肯定没事

    “你呀,要真能这么想就好了。只怕是,心口不一,表面镇定心里慌张。”多铎小声嘀咕道。

    直到这个时侯,他才注意到多铎地眼皮浮肿着,眼睛里也是红红的,有些古怪。紧接着,想明白了,他忍不住失笑,“怎么,昨晚你在我这里哭过了?因为你嫂子的事儿?”

    多铎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我是担心嫂子的身体,可也没有到了哭天抹泪的地步吧?倒是你,昨晚那副姿态,愣是把我给吓哭了,真是的……”

    “吓哭了?”他更加愕然了,“你要是胆子小,这天底下真没有一个胆大的人了。除了老天爷半夜里打几个响雷,还有哪样能吓到你?我怎么你了,是拿刀追着你满屋子跑了,还是掐住你脖子不松手了,值得你这么邪乎?”

第九十五节 讳疾忌医

    听过多铎一番绘声绘色的讲述之后,他呆愣了片刻,然后自言自语道:“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

    多铎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难道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在这编故事给你听,逗你玩的?这种事情哪能随便开玩笑的。”

    他皱了眉头,沉思起来。去年春天的时候,他就莫名其妙地突然失去了一个短暂的记忆,就是他去孝明房里那次。过后,他无论怎么努力回忆,也根本记不清他究竟对孝明做过什么了,只能隐约记起他曾经手把手教她写字过,之后的记忆就是一片空白。而昨晚的事情,他甚至连多铎什么时候来的都差点记不起来了,莫非,和去年春天时候出现的迷症一样?可睡着了之后起来游荡叫做“迷症“,可他明明没有睡觉嘛,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失心疯”?或者是什么“癫狂”“癔症”?

    如果这是真的,就实在太恐怖了,他简直无法想象,自己着怎么会无端地成了疯子,或者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半疯子。如果说昨晚的作很可能是因为过于的愧疚、自责和担忧,那么去年春天时候的作又算怎么回事呢?如果他真的这样了,要是以后作的频繁了,甚至无端作,不分场合不分情势地作,岂不是耽搁了军国大事?要是被外人知道他这样了,那么他还有什么办法继续驾驭臣子,治理国家?

    尽管屋子里很暖和,穿着单衣都不会冷,可他却渐渐地,觉得周身寒。这种巨大的恐惧感与以前完全不同,而是像乌云压顶一般地,缓缓漂移过来,逐渐遮盖了日头,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了无边无尽的阴霾之中。

    他虚弱而慌张地想着,万一被外人知道了这个。必然会传得满城风雨,甚至连那些远在南方,贼心不死的反清复明分子们也会幸灾乐祸,纷纷起兵造反,趁火打劫;还有那些表面臣服,实际上个个都居心叵测的蒙古诸藩们。会不会也趁机反叛,好摆脱他的控制?历朝历代的,哪里有皇帝成了疯子的例子,他不会开创这个先河吧?若如此,他可就足够在史册上丢人现眼了。丢人现眼也还是小事,眼下将星凋零。可用的人已经不多了,如果他再疯掉了,到时候四方起叛乱,他们父兄子侄几代人努力好不容易才打下来的江山就这样丢了,他不就成了最大地罪人?将来他有什么脸面去地底下见他们?

    他越想越怕。渐渐地。喉咙开始紧,胸口里越来越闷,连呼吸也困难了。

    多铎见他许久不说话,知道这是他的习惯,一沉思就要好一阵子。也就没有盯着他看,无聊地摆弄起桌子上的一柄玉如意来。谁知道刚摆弄没多久,就听到耳畔传来了轻微的,类似于哮喘一样的声音。他诧异之下,抬眼一看,只见多尔衮脸色青。嘴唇颤抖。额头上已然冒出冷汗来。

    他心中顿时叫了一声“不好!”,立即扔下如意。起身冲过.读书去扶住多尔衮,一面手忙脚乱地替他拍抚着胸口,一面冲外面大喊:“太医,快传太医!”

    刚刚开完方子叫人去煎药的太医闻声赶来,看到多尔衮突然这般情形,连忙上前捉住手摸了摸脉搏,又略略检查了一下,很快就确定了病因。之后,也不多耽搁,从药箱里取出一包银针来,找了几根合适地,在他的虎口上,还有胸口上接连下了几针,一番忙活之后,总算止住了气喘。

    这病来得很快,去的也很快。没多久,他就恢复了正常,呼吸也平稳下来。多铎比他紧张多了,看着情势稳定下来,急忙问太医,“皇上这是怎么了,好么秧的就突然这样了?”

    “回王爷的话,皇上素患风疾,天长日久,难免耗气伤血;心气过耗,致使血循失常,瘀痹于心,心脉痹阻,脉络不通。而肺脾之内渐生瘀血,若遇心神激荡之时,就会咳嗽气喘,就如方才症状。”

    “不是说这些年来皇上的风疾已经不作了吗?本王还当你们调理有功呢,没想到不但没好,反而更加厉害了,你们都干什么吃地?”多铎在焦急之后,又是担忧又是恼火,不由得高声训斥道。

    多尔衮倒是不以为意地,从袖子里摸出手帕,擦拭起额头上和脖颈上的虚汗来了。这一次虽然病得急,但是并不严重,也就是喘不过气来,却不像以前那样胸中疼痛,所以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态度宽和地对太医摆了摆手,“好了,这边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还没等太医告退,多铎就抢着说道:“呃,慢,皇上的病也不止这个,你……”

    “多铎!”他刚说道这里,就被多尔衮用冷硬的声音打断了,转头一看,多尔衮正用严厉地目光盯着他,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了。无奈之下,他也只好闭嘴了。

    等到室内无人了,多铎这才急切道:“哥,你不能再这么讳疾忌医了,昨晚地事儿,可不是小事情,现在让太医看看还来得及,别以后拖延下去,又严重了。”

    多尔衮深深地呼吸了几下,感觉没什么大碍了,这才用疲惫的眼神看了看他,说道:“说的容易,你以为我要是真有那个毛病,这平常就能诊脉诊出来的?你有听说过那毛病能治好的吗?要是非要看着犯病时候地模样才能诊断的话,那得等到什么时候?还有,你愿意让他们看着我昨晚那个样子吗?”

    他语塞了。的确,若真是癫狂之类的毛病,真是没法医治的。他知道哥哥为什么不让太医看,是怕万一这个事情传播出去,到那时所引的后果将是极其严重地。可若不加以任何控制调养,以后说不定会更严重……这还真是个极其麻烦地事情。

    “那,那也不能这样啊!要是以后在朝会的时候突然这样了……”他迟疑半晌,方才讷讷道。

    多尔衮眼睛里地神色渐渐幽深起来,就像阴云密布,没有月光没有星辰的夜空。他站起身来,慢慢地踱着步子,几个来回之后。停了下来,说道:“我看没那么容易的,只要没人气我,没人让我太过挂心,我就好得很这事儿,你一定要牢牢地闭住嘴巴。不要对任何人讲。要是给我惹出麻烦来,到时候我可轻饶不了你。”

    多铎本想再劝劝,不过看他这副极度固执的模样,只好暂时忍住了。一来他不知道该如何劝,二来他很清楚其中地体面问题,极要面子的哥哥是不会不顾这个的。无奈之下。他只得轻轻地叹了口气,点头答应了。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多尔衮就令宫女们进来伺候他洗漱更衣,换上朝服,准备上朝去了。多铎正好自己也是穿了朝服来的。可惜睡觉时候压皱了。正没奈何时,多尔衮对他说道:“好啦,你今天就算告假吧,在这里帮我看护着你嫂子。我既记挂她身子,又放不下朝政。只好你在这里代劳了。”

    “嗯,知道了。”

    我从昏昏沉沉中醒来之时,日头似乎刚刚过午,阳光透过窗纸照耀进来,落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身上也不那么寒冷了。只是腰酸得很,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刚睁开眼睛地时候。视线还没有完全恢复,只是隐隐约约看到有个男人的魁梧身影正坐在炕前,我努了努力,才出蚊子嗡鸣一样的声音,“皇上。”

    他大概是目光没有在我这里,所以并没有注意我醒来,听到我的呼唤声,才立即转过脸来,喜悦道:“啊,嫂子你总算醒啦!”

    我很诧异,怎么守候在我身边的竟然会是多铎,多尔衮干什么去了,他这一次怎么不小心眼了?我吃力地转脸看看,室内果然只有我和多铎,他倒也放心。

    视线渐渐清晰了,我能看清多铎那黑的眼圈和欣喜地神色,心中不由得一暖,紧接着有些歉意,“呃,是十五叔啊,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没什么事儿,你别担心。”我.读书很是乏力,勉强说了几句,就说不动了。

    “你没事就好,昨天听我哥说你病的经过,可把我吓坏了,真怕,真怕……唉,醒来就好,现在一颗心总算是稍稍放下了。我哥也急坏了,不但紧张了一白天,昨晚一宿都没睡好,早上又上朝去了,幸好你醒了……”他显然高兴得很,说话都有些逻辑混乱了。

    我突然想到多尔衮在我临昏迷之前的惊惶模样,就惦记起来,积攒了点力气问道:“你哥他没事吧?我就怕他急出病来,他身体不好。”

    “没事儿,要是有事哪能好端端地去上朝?这会儿还没来,估计是昨天积压下来的政务太多,所以今天多忙活一阵,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过来了。”他用很肯定地语气说道。

    看他地眼神也不像说谎的样子,我就略略放了心。也许是之前失血不少,现在人太虚了,我恹恹欲睡,只觉得眼皮沉甸甸的,忍不住又想合上了。

    这时候,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包围了我的手,我急忙睁眼看时,只见他已经握住了我地手。要是往常,我肯定会触电一样地收回手来,可这一回却很奇怪,鬼使神差地,我竟然没有抵抗,没有拒绝,而是任由他握着。我的手似乎很冷,很需要这种春天一样的温暖。就像风雪之夜,饥寒交迫,历经艰难才返回家中的归人,一打开房门,里面立即迎面扑来一股暖流,让人欢喜得想要雀跃。

    我不敢与他四目相对,只好闭上眼睛,贪婪而小心地享受这这种难得的温暖。

    周围很寂静,我似乎能感觉多铎的视线落在我地脸上,甚至是很专注,很执著地。他轻声问道:“手上很冷吗?”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不再多说话。接下来,被子被掀开一角,我的左手被他拉了过去,两只手交叠在一起,被他地双手牢牢地捂住了。“这样,暖和点了吧。”

    “暖和多了。”说着这话的时候,我的心竟然颤抖起来。这场面,实在太过暧昧了,如果非说是没有任何私情在内,简直就是自欺欺人。他是我的小叔子啊,我怎么可以背着我的丈夫,和他的弟弟如此纠缠不清?强烈的负罪感席卷而来,我双手一颤,急着往外抽。

    不曾想,却被他紧紧地攥住了,我现在身体虚弱根本没有力气,再怎么努力,也逃不脱他的掌控。我不敢睁眼看他,只好低声求着,求他松手,“十五叔,别这样,让别人看到就麻烦了。”

    不求还好,一求,更加离谱的事情就来了,我感觉到眼前似乎有阴影渐渐临近,还没等反应过来,眼睑上已经被他轻轻地亲吻了一下。

    我恼了,立即睁眼怒视他,“你,你怎么可以趁人之危?”同时,更加使劲儿地,想要挣脱他。

    没想到他这一回没有用强,而是主动地松了手。我慌忙收回手来,谨慎地藏在被子里,以防被他再次捉住。想到刚才被他偷吻了一下,我有些忐忑,又有些恼火,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定定地凝视着我,漆黑的眸子越幽深,就像浓到化不开的墨块。我隐隐地感到,他眼神里虽然看不出明显的情绪,却像深秋时节吹拂过荷塘水面时的那一缕西风,吹得残破的枯叶沙沙作响,让人莫名其妙地生出一丝悲凉的心境来。

    良久,他才叹息着,像是问我,又像是自问,“我该怎么办呢?舍不得你,也舍不得我的十四哥……怎么办?”

    我心想,他是不是又萌生了带我私奔的念头?却仍旧像当年一样,既不甘心放了我,又不忍心负了他哥哥,所以左右为难,踌躇不已?虽然,他的相思之情,我心里明白,可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跟着他走的,除非,除非多尔衮真的做出什么太过绝情的事情,彻底地伤了我的心,让我彻底与他决裂。可是,当年那个说出了“锦水汤汤,与君长诀”的卓文君,最后不也还是回到了司马相如的怀抱吗?女人啊,再如何勇毅,也难做到真正的心如铁石。我呢,我能真的走到那一步吗?

    沉默半晌,多铎突然极认真地盯着我,问道:“我问你个心里话,你要照实说,可不能骗我。”

    “什么?”

    “你的心里,就真的没有我吗?一星半点也没有?从来都没有,甚至是,到现在也没有?”

第九十六节 幼童的诈术

    我万万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问这个问题,呆了片刻,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回答有,他肯定高兴得不行,肯定又要起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如果回答没有,他肯定不会相信,会认为我故意骗他。也许,先前他握住我的手时,我没有立即反抗,反而顺从时,我的态度就已经出卖了我的内心。

    “十五叔,你不要这样,我可是你嫂子啊。”无奈之下,我只得刻意地回避着他的提问。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如我所料的,紧盯着我追问,表现出很急迫和关心的模样来,而是微微地笑了起来,“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我不信,你心里会一点数的没有,咱们彼此都知道,就足够了。”

    我着急了,慌忙否认,“你误会了,我真的没有……”

    “你不要着急,我是不会强迫你的,我还没有胆大到那个地步。更何况,强扭的瓜不甜,强来的事情,我不屑为之,你也不要把我瞧扁了。”

    他正说到这里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同时还遥遥地传来了宫女和太监们的请安声,“奴才给二阿哥请安!”

    在这一瞬间,多铎眼睛里突然有一道奇异的光芒闪过,还没等我问,他就起了身,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很快,脚步声近了,接着是东海那稚嫩的童音,“咦,额七克,您也在这儿啊。我阿玛在吗?”

    “你阿玛上朝去了,还没回来呢。你下学了吗,这么早就跑了过来?”

    “本没有这么早的,可侄儿听说额娘生病了,心里头惦记得紧,师傅讲的东西根本听不进去,就一心过来看看额娘是不是平安。师傅没办法,只好让侄儿提前下学了。”

    多铎的笑声很是爽朗。“哦,原来是这样啊,二阿哥不但聪明伶俐,还格外地孝顺,小小年纪就知道疼人了,你阿玛知道了肯定高兴坏了。这样吧,你额娘就在里头,你进去陪她说说话吧,要不然实在闷得慌。估计等一会儿你阿玛就下朝来这儿了。”

    “嗯……额七克。您这是要去哪儿?能不能多留一阵子,侄儿也有一个月没见到您了,好想您啊,您就留下来陪侄儿玩耍,好不好?”

    我虽然看不到外面,但也能想象出此时东海缠着多铎撒娇时候那憨态可掬地模样。忍不住地微微一笑。然后,使了使劲儿。冲外面招呼道:“东海,你别缠着你额七克了。他还有正事儿要办,办完了自然就回来陪你玩了。”

    “哦,那好,儿子听额娘的。”东海高声冲我回答着,然后又是一阵撒娇声,“额七克,您要是有急事儿就先去办吧。侄儿在这等着您。到时候阿玛也来。哥哥也来,咱们一家人坐一起用膳。好好热闹热闹,好不好啊?”

    “好,当然好,你放心,额七克说话算话,等忙完了就回来。”

    “那您就先去吧……不过,您每次见到侄儿都要抱起来亲几口的,这次怎么不亲了,是不是不喜欢侄儿了?”

    “谁说不喜欢了,喜欢得紧呢?”紧接着,传来了两声很响亮的亲吻声。之后,他又哈哈地笑了几声,脚步声响起,渐渐远去了。

    帘子掀起,东海进来了。他先是看了我一眼,马上,眼圈就隐隐泛红了,“额娘……”

    我想坐起来,可是身上仍旧一点力气也没有,腹部还是隐隐作痛。我不敢轻易动弹,害怕再重现昨天的状况,只好冲他伸出手来,笑道:“来,到额娘这里来。”

    他立即走到我跟前,拉住了我的手。他的小手胖乎乎的,软绵绵地,还很温暖,摸起来真舒服。我怜爱地打量着他:“你今天又逃课了?要是你阿玛知道了,肯定要说你懒惰贪玩,将来不学无术成个废柴。”

    他倒是不以为然地回答:“学那么多东西有什么用,辛苦死了。儿子听说,明朝时候有个规矩,只有确定了储君身份的皇子才可以接受教育。而其他与皇位无关的皇子就干脆不给他们学习,就好吃好喝地供着,长大了就分封到各地去当藩王,不领兵不参政,就是防止他们妄图篡位或者对皇帝不利。反正有东青哥哥在,他就是将来的太子,学成的文韬武略都有个用处。像儿子这样的,学来有什么用?”

    奇怪的是,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没有半点委屈或者不平之色,倒很像多铎年轻的时候,漫不经心地,带着几分痞懒气。多尔衮说,多铎小时候也不爱学习,巴克什教他们读书时,他要么在下面搞小动作,要么就哈欠连天地,猴子**坐不住。只要一出去玩耍,立即就精神百倍,活蹦乱跳的。难怪他们叔侄俩格外地投脾气,原来小时候都是一个样的。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好笑。东青小时候根本不用督促,就极认真极努力地学习,从来不用大人操心;这东海,看来是我们太娇惯着他了,得教育教育。于是,我刻意地板起脸来,严肃地说道:“你这是什么话,明朝是明朝,清朝是清朝。明朝就因为皇子们不读书不识理不成器,最后才毁在他们手里了。你不信,就去问问师傅,那福王啊,璐王的,后来都是怎么回事。这样的坏例子,咱们怎能效仿?再说了,就算你将来不当皇帝,也起码是个王爷,总不能当个草包太岁,纨绔子弟,只知道败家吧?你看看你十五叔是多好的例子,文能治国武能安邦地,是你阿玛最倚重的左膀右臂,人人都说他是个大英雄。将来你东青哥哥做了皇帝,你也学你十五叔,忠心地辅佐他。把大清国治理得井井有条,把天下彻底安定下来,该有多好?”

    说完这一大段话,地确消耗了我不少体力,我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气喘吁吁地,只好停下了。

    东海望向我的眼睛里,隐隐有点水色。渐渐变成了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我诧异了,怎么才说了这么几句,就给说哭了,这也太娇气了吧?“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哭了?”

    “额娘,您要是累了,就别说话了,好好地休息着。儿子也不敢打扰您了……”说着说着,东海抽噎起来,“您好像病得挺厉害的,样子好吓人啊,儿子看了真是害怕,怕您。怕您……”

    他这几句话,说的我心里有点戚戚然。也是奇怪,我这究竟是生了什么病。多铎刚才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我。感觉这一次的病真的不简单,似乎一时半会儿很难好起来。不过应该没有什么大危险,否则多尔衮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有出现。想到这个,我有点埋怨的意思,还不如多铎懂得体贴人呢。这国家大事,永远都比我重要,这个脾气。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永远也变不了了。

    本来想烦恼一阵子,可是看到东海在我面前垂泪。我于心不忍,只好伸手替他擦拭着脸上地泪珠,安慰着:“没事,也不是什么大病,只要休息几天喝点药,就好了,和以前一样。瞧你,怎么吓成这样,胆子什么时候变这么小了?”

    他哪有这么快止泪,而是继续抽噎着,鼻涕都快哭出来了,“额娘,您,您是不是骗儿子地?儿子不是胆子小,儿子是看不得额娘生病吃苦……额娘,您现在身上哪里不舒服,哪里疼,就跟儿子说,儿子给您揉揉……”

    我正要再加劝慰,帘子一掀,阿娣端着热气腾腾的药进来了。我故意给阿娣使了个眼色,估计她进来之前已经听到我们地对话了。

    她会意,立即对东海说:“小阿哥别哭了,娘娘没什么大病,就是着了风寒罢了,喝几副药就好起来了。”

    “真的?”他停止了哭泣,还是有点不相信,于是瞪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问道。

    阿娣放下药碗,然后蹲身下来,抽出帕子给他脸上的眼泪和鼻涕都擦拭干净,这才笑道:“奴婢哪里敢欺骗小阿哥呢?小阿哥您想想,您着了风寒的话,是不是开始一两天很厉害,忽冷忽热的,身上很不舒服。可是只要好好休养,多喝点红糖姜茶,再老老实实地喝药,是不是最多三四天就彻底好了,和以前一样了呢?”

    东海歪着小脑袋琢磨了一阵,大概想想也是,这才点点头,“那好,我就先信你一次,要是过了三四天额娘还没有好起来,就是你撒谎了。”

    “好,小阿哥放心吧,要是奴婢说了谎,随便您怎么惩罚奴婢都行,任着小阿哥怎么高兴就怎么来。”

    东海这才破涕而笑,“这可是你说的,额娘也在这儿听着呢,到时候额娘可不好包庇你。”

    这小孩子还不容易糊弄过去,我只好点头答应了,“行,额娘听着了,我们都是大人,怎么会和小孩耍赖?”

    看着东海不再纠缠了,阿娣这才来到炕前将我搀扶起来,在我背后垫了几个枕头,然后端起碗搅了搅,试着不烫了,这才小心翼翼地喂给我喝。这次地药不但苦,还有股怪味道,也不知道里面都用了些什么,我喝了一口,就皱起眉头,不想再喝。

    东海一直很专注地瞧着我,自然知道我是嫌这药味道不好。“额娘,这药很苦吗?”

    我笑道:“是药当然苦了,不苦能治病吗?”

    “那您还不喝,不如,让儿子也尝尝,”他把袖子往上一撸,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要是儿子也觉得苦,就加点蜜糖调和调和;要是儿子觉得不苦,额娘您可一定要喝啊,不然还不如我这个小孩儿勇敢呢,多羞啊!”

    我和阿娣被他那煞有介事的表情和说话的内容给逗乐了,忍不住一起笑了。没想到我们走神的时候,他居然动作敏捷地一把抢过汤匙,舀得满满的,然后“咕咚”一大口就喝了下去。

    我们一起看着他地反应,这么难喝的药,他应该一下子就吐出来,或者起码也呲牙咧嘴一阵子吧?想不到,他咂巴咂巴嘴,仔细品味品味,脸上不但没有露出任何抽搐地表情,反而很诧异,“咦,这也不难喝啊,一点也不苦,还有点清香呢!”

    我和阿娣禁不住地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看他的模样,很自然,一点也不像装出来地。可我不信,他真的不觉得这药难喝。

    “额娘您骗人,这药不但不难喝,还挺好喝的,儿子要不是亲自尝一尝,还真给您骗了。这样吧,要是您不想喝,就给儿子喝了吧,儿子觉得这味道不错。”说着,他竟真的再次伸汤匙到碗里来了。

    阿娣赶忙挡住了,“别,小阿哥,您没生病可千万别乱喝药,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您要是渴了,奴婢待会儿给你端冰糖银耳羹来,既好吃又解渴。”

    东海嘿嘿地笑了两声,“这可是你说的,我要喝两碗,要凉冰冰的那种,千万别温乎乎地,那样难喝。”

    “是,奴婢遵命。”阿娣答应他之后,继续喂我喝药。因为东海这么一折腾,我如果再露出犹豫躲避地姿态,必然被他嘲笑,只好硬着头皮,一口一口地全部喝了下去。

    喝过之后,阿娣很快去就端了两碗冰糖银耳羹来。东海一见到,立即端起来吃了一口,大声称赞好吃,接着一顿狼吞虎咽,很快一碗就见了底。

    我看他又端起了第二碗,连忙说道:“慢点吃,小心别呛到。吃多了,等到晚膳的时候也吃不下了。”

    “额娘您放心好了,儿子不是小孩子了,不会那么笨地。您不知道,儿子现在长大了,胃口也大了许多,别说两碗,就算三碗四碗也不成问题。”说着,他低了头,又是一阵美美地享用。

    看他这副猴急的吃相,我明白了,其实他刚才根本就是伪装出来,骗我不得不老实喝药的。那么难喝的药,连我这个大人都忍不住皱眉,可他居然可以装作很好喝的模样。这份用心和这份忍耐,实在不同寻常,不可以一般小孩来比较。接着,我又想起了那次在后院赏花时,他在价值观方面的独到见解,就足以令人叹服了。这孩子,将来长大了会成什么样子?若只是做个臣子,是不是委屈他了?

    要是多尔衮身体还可以,能再撑个十年二十年的,等到东海长大,可以和东青有一个平等的展示才能的机会,该有多好?就东青目前的表现看来,确实很令人放心,只不过我觉得他性格上有些内向,似乎对人信任不够,和他父亲非常相似。如果继续展下去,很可能和他父亲现在一样,多疑猜忌,凡事太过较真太过在意,反而把自己弄得很辛苦很不开心。而东海的性格和父兄截然不同,看起来倒似乎是个歪才,他这样的人,将来如果给他掌政的机会,会不会要比东青从容许多,因为善走捷径,从而游刃有余呢?

第九十七节 过则改之

    我走神间,东海已经风卷残云般地把第二碗也消灭干净,然后接过阿娣递上来的帕子,抹干净了嘴巴,这才心满意足了。他注意到我的异状,就好奇道:“额娘,您在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我略一犹豫,还是冲他招招手,“来,你到额娘身边来。”

    “嗯。”他答应了一声,立即回到炕沿上坐下。他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眷恋和渴望。

    他是个喜欢撒娇,喜欢和大人亲近的孩子,我知道他很渴望得到我的爱抚,于是伸手将他拉到我身畔,摸了摸他那稚嫩的小脸,还有胖乎乎的小手。他很惬意地享受着,很快,有就势依偎到了我的怀抱里,仰头看着我,问道:“额娘,在哥哥、姐姐、还有我中间,您是不是最喜欢,最疼爱我?”

    “我们东海这么聪明伶俐,这么善解人意,想不让人疼也难呢。”我越看他,就越是欢喜,于是宠溺地微笑着,回答道。

    东海听到这样的赞扬,更加高兴了,望我怀里缩了缩,忽闪着长长的睫毛,笑嘻嘻地说道:“额娘不会是因为儿子小,很好玩,才喜欢儿子的吧?万一儿子将来长大了,不好玩了,让额娘操心了,到时候额娘会不会不喜欢我了?要是这样的话,儿子干脆永远都不要长大了,这样就可以永远陪在额娘身边。陪你说话,逗您开心;您也可以一直像现在这样,搂着儿子,和儿子亲昵。好不好?”

    他这些话虽然天真,可听在我的耳里,却格外地舒服。我在他粉雕玉琢一样的小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调侃道:“这话说的,人哪能永远不长大,一直停留在现在呢?再说了。就算你不长大,可额娘还是会变老的啊,到时候就变成满头白,牙齿掉光,走路都走不动的老太太,满脸都是皱纹,就像核桃皮一样地难看。额娘要是老了丑了。耳背眼花了,你看着不厌烦才怪,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欢喜地陪在额娘身边?”

    他再怎么聪明,也终究还是个小孩子。听到我这么说,就立即认真起来。他翻身坐起,有些急了,“不,额娘才不会老呢!额娘现在看起来,还跟前些年一样年轻,一点变化也没有,就算别人都会变老变丑,只有额娘不会!”

    我本想跟他解释一下人要生老病死的原理。只不过看他这副着急和较真的模样,我怕又把他惹哭了,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哄他高兴。“好好好,就像你说地。额娘不会老,一直像现在这样。”

    谁知道,他并没有如我所料的一样,很快高兴起来,反而有些失落的神色。愣怔了一会他突然说道:“额娘,要是儿子永远都不会长大。该有多好?儿子怕长大之后。烦恼就多了,什么事情要是做不对。肯定要让额娘烦恼操心。儿子真害怕有那么一天,额娘会讨厌儿子的。”

    我忍不住有点好笑,东海小小年纪的,想的事情可真多,“人生在世,哪里有不走错路,做错事的时候呢?没有任何过失地那不是人,而是神。你已经开始学习孟子了,里面不是有句话,叫做古之君子,过则改之;今之君子,过则顺之吗?自己有过失不要紧,要紧的是要知道自己哪里有过失,然后努力改正。只有这样,才能渐渐地完善自己,让自己成为一个人人喜欢,人人尊重的人。如果知道自己错了,还明知故犯不肯改正的话,迟早会犯下更大地错误,惹出更大的乱子的。”

    东海听完之后,沉默了好久,这才点点头,“额娘教育得极是,儿子记住了。”

    我慈爱地注视着他,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有句话差一点就问出口了。不过话到嘴边,又觉得这话不能和他说。他还是一个纯真善良的孩子,虽然也有些小狡黠小心计,不过也远远算不上什么肮脏阴险之类的。我实在不想看到这样一个冰清玉洁的孩子被政治的污水所污染,虽然,我很想等他长大了,看看他是不是更适合作为一个承前启后,治平天下的帝王。可是我又很快想到了东青。

    东青今年已经十六岁了,不但书读地好,会打仗,还为人机敏,智慧果决,每一个地方都像极了他的父亲;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这样的人都是为了政治而生的。而他自己,也是从小就野心勃勃,踌躇满志地,希望将来能够接任这个位置,成为这个天下地主宰。他的这个志向,我和多尔衮都清楚得很。多尔衮本来极不喜欢他地,觉得他过于冷酷,恐怕将来会成为个暴君。可是自从去年夏天那次意外变故之后,东青在关键时刻的抉择就彻底地赢得了多尔衮的信任。能够在那种时刻,面临那样唾手可得的绝佳机会,最后还能选择不要皇位要父皇的,恐怕一般人真的做不到这个地步。单凭这份勇毅,还有这份孝心,就足以让多尔衮对他彻底放心,彻底满意了。

    因此,多尔衮在不久之后就对我说,将来他的位置,会传给东青地。只不过暂时没有对外面透露这个想法罢了,但他既然这样对我说了,就不会轻易反悔了。

    像我这样临时又起了再等几年,给东海和他哥哥一样地竞争机会的打算,很容易给他增添麻烦地。如果到时候事实证明是东海更好些,我们改立了东海,那么让东青这当哥哥的如何自处?废长立幼,从古至今都是祸国乱政之道。东青比他年长许多,到时候必然羽翼丰满,获得众多外臣支持,这些人中也必然有手握兵权的。以他的性子,必然不甘心就此认输,多半会奋起一搏的。

    这样兄弟残杀的结果,是我们绝对不愿意看到的。远的不说,就说他们爱新觉罗家,在争夺权位的道路上,就铺满了无数骸骨。能够穿过火线走到皇位上的得志者,必然两手沾满自家人地鲜血。这几代人。杀兄杀弟,甚至杀母杀妻。皇太极的汗位得来不正,而多尔衮又是靠篡夺了他侄儿的皇位而走到今天,若是东青和东海之间再生这样的事情,恐怕会给后世留下极其恶劣的先例,贻害无穷。

    思前想后,我还是老老实实地。顺着多尔衮的意思吧。东海是个好孩子,还是不要卷入这样的残酷争斗中了。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家庭和睦,父慈子孝。不会重蹈前人覆辙。

    正想到这里时,外面又有了动静,听到一片请安之声,是东青来了。东海立即溜下炕,蹑手蹑脚地躲在帘子后头,同时冲我摆摆手,示意我不要戳穿他地小把戏。我微微一笑,点头。

    脚步声临近,紧接着。帘子掀开了。东海突然大喊一声,“咚!”然后飞快地扑到他哥哥身上。

    东青没想到门后边居然躲了这个小家伙,顿时一诧,随后看到扑到身上的东海。这才反应过来,“啊。是你呀,突然这么蹿出来,吓死我了。”

    东海紧紧地抱住他的大腿,仰脸问道:“哥,你都回来两天了,怎么都没去陪我玩耍啊!这都半年多不见了,我都快要想死你了。你倒好。回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面对东海那委屈的眼神。他只好弯了腰,将东海抱起来亲了亲。笑道:“对不起啊,是哥哥不好,冷落你了。只不过哥哥刚回来,要办地事情很多,这两天都在外头忙活着,回宫也是晚上了,看着你那屋都熄了灯,我怎能进去打扰?今天正好有空,正琢磨着先来这里探望额娘,再回去陪你玩呢。”

    东海还真够粘人的,他一面扯着东青的衣领上的扣子,一面撒娇着问道:“那你给我带回什么好玩的东西没有?要是没有,就是不喜欢我了,早把我忘在脑后了,是不是啊?”

    “当然带了,给你带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呢。”说着,东青伸手轻轻地刮着他的鼻子,卖起了关子,“不过呢,我也不知道你在额娘这里,就没有随身带着。东西都在我住的地方呢,要么你回去找找看,我藏得可严实呢。找到了就算你地,找不到可就没你的份了,我还没给十五叔家的那几个带好玩的呢,到时候正好拿去送给他们。”

    东青对这个弟弟一贯友爱,每次从外面回来都要给他带各种宫里没有地小玩意玩,东海看什么都新鲜有趣,自己玩不说,还经常拿到我这里来摆弄,还一个劲儿地说哥哥对如何如何好,将来他长大了也能出去了,也要同样地孝敬哥哥。看到他们兄弟这样和睦友爱,我就更加欣慰了。

    东海一听,马上猴急了,哧溜一下从哥哥身上溜了下来,“别,我现在就去,现在就去,保证一件不落地都找着。岱岳他们要玩儿,也得等我玩腻了再说。”

    “好,那你赶快去找吧,晚了我可就反悔啦。”

    “嗯。”东海忙不迭地点头,然后转身跟我打了一声招呼,就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东青来到我身边,坐下来,用关切的目光打量着我,“额娘,您是哪里不舒服?看您地气色很不好,别是病得厉害了。”

    他这话问得我有些尴尬。虽然我也不清楚我究竟生了什么病,可是昨天作时候的情形,还有现在身上轻微的痛楚,也让我知道这必然是妇科方面的毛病。在自己儿子面前,明说这个状况实在不太妥当,我只好含糊地敷衍而过,“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这段时间不注意休息,感了风寒,昨天烧严重了,就睡了过去。今天醒来之后就好多了,既不烧也不头痛了,估计再过两三天就好了。”

    “真的吗?额娘您没骗儿子吧,儿子怎么觉得您好像不是单单风寒那么简单?”他注视着我的眼睛格外明亮,好像能看出我是在说谎一样。

    我苦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东青是个见机极快的人,大概是瞧出我我闪烁地言辞和态度,也就不再追问,自然而然地略过了这个问题,继续说道:“儿子昨晚才知道您生病了,本来想过来探望地,可到了门外听太监们说阿玛也在这里。儿子知道他心情肯定不好,在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惹他心烦。无奈之下只好回去了。”

    我看他的眼神里有些歉疚地意思,也就劝解道:“行了,你有这份心意,额娘知道了就已经很高兴了。咱们是母子,不是外人,那些客套上的事情,不必刻意为之,否则就见外了。”

    没想到,他的愧疚不但没有减轻,反而加深了。他低了头,迟疑道:“额娘,虽然您不说,可儿子也知道,您这次生病,多半是因为前天下午看到儿子受伤,心中太过烦恼,才这样的。儿子不孝,既不能每日都侍奉膝下,还害得额娘为儿子操心伤神,越想心里头就越不是个滋味……”

    我现在情绪也渐渐缓和过来,不像刚刚知道此事时候那么悲伤了。于是,我宽和地看着他,柔声说道:“傻孩子,你没事想这么多干吗?专门往歪处想,额娘哪有那么没用,只哭了几声就病倒了?只不过是凑巧了而已,你别往心里去。你受伤的事儿,说来也怪你阿玛,要不是他非要你去出征,你也不至于参加这样的恶战。以后,他要是再动这样的心思,再打算把你派到前线上去,额娘说什么也要阻止,再也不能让你冒这么大的风险了。”

    说着,我又忍不住看了看他受伤的左手,伸手过去,轻轻地摩挲着:“你是额娘历经艰辛,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看着你一点点长大的,真怕你受到任何伤害。谁要是对你不利,额娘就算是拼了性命,也要保护住你的……对了,你这里真的不疼了吗?”

    “不疼了,就是有时候痒,又不敢使劲儿抓,所以有点难受。不过一天天地快长好了,等这些坏了地方都蜕掉了,就没事了。”

    我仍然免不了心疼,这孩子,打小就很坚强,摔倒了磕伤了从来不哭。长大了也是一样的倔强性子,宁可咬牙忍着,也不肯流露出半点虚弱来。本想再问几句的,但是想到这个话题实在让人觉得压抑,就没有继续问下去。“那就好,你可小心着点,别抓破了。”

    东青点了点头。接下来,虽没有再说什么,可我总觉得他的眼神很复杂,好像有什么很为难很踌躇的事情,实在委决不下。疑惑间,我问道:“你这是怎么了,额娘怎么觉得你今天好像心不在焉的,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额娘说?”

第九十八节 皇室添丁

    他好像被吓了一跳似的,猛地醒神,然后看了看我,眼神有些闪烁,不过嘴上倒是立即否认了:“哦,没有,儿子是在担心额娘的身体,也就免不了走神了。”

    我当然没这么容易就被他骗过。虽然我和他谈不上朝夕相处,可他毕竟是我的儿子,他心里头究竟在顾虑些什么,我要是一点都瞧不出就奇怪了。“不单是这个吧?额娘怎么觉得,你是在为这次你回来之后,你阿玛对你的态度而烦恼?”

    东青大概是被我说中了心思,无可辩白,只好低了头,不说话了。

    说实话,多尔衮一贯不喜欢东青,就算是去年夏天那个事故之后,父子之间总算是消除了多年来的误会,多尔衮也算是信任并器重他了,可是要说到疼爱和关心,我可一点都没瞧出来。看来,一个人的好恶一旦确定,他就会很固执地坚持那种偏见,拒绝任何打破坚冰的机会。东青的性格太像他了,他反而不喜,他喜欢的是直爽而外向的人,就像多铎那样的。东海能够受宠,正是这个缘故了。

    出于慰藉,我把这个道理跟东青讲了讲,他是当局者迷,当然看不透这个原理。然后,我又补充道:“你阿玛这个人,脾气和性子都不怎么让人喜欢。别看他在外人面前装得多随和,可在自家人面前还是很直率的,什么看不顺眼了就要说,对谁不喜欢就明摆出来。其实这样未必就真的是坏处,你不觉得,换做明明不喜欢还一直装作喜欢的样子,这样才更可怕吗?再者,他这人极好强极要面子,湖南失利的这个事情,他觉得自己作为决策者。要负有很大的责任,心里面的悔恨和羞愧也就在所难免了。可他不是女人,不喜欢把这些心事说给别人听,只好忍在心里。久而久之,也就格外地烦躁了。他对你冷淡些,想来就是这个缘故了。”

    东青再抬起头时,眼中的神色似乎轻松了些。他点点头,“额娘教育得极是,儿子不该误会阿玛。其实阿玛对儿子有时候严厉些,也是为了儿子好。儿子不应该心存怨怼。”

    其实多尔衮对东青的态度,经常会让我非常介意,甚至会成为我们争吵甚至是动武地因由。不过经过去年那次变故时候,我开始隐忍起来。毕竟人生在世,也就那么几十年,今天好端端地活着。说不定明天就突然两眼一闭人事不知了。活着的时候要好好珍惜每一天,这样到了也不至于悔恨。

    多尔衮的身体状况,实在让我很担心,我有时候半夜里做了噩梦惊醒,就是因为梦见他离我远去了,我苦苦地挽留,努力地争取。还是阻止不了。每次醒来,我就要忧愁很久。这些忧愁,我从来不敢对任何人说,更不敢让他知道。有时候,我又在安慰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些梦并不是什么可怕的预兆,而是我自己的胡思乱想在作祟。不管怎么说。历史已经改变了,很多现在应该已经不在人世的人,还一个个活蹦乱跳,看起来个个都能长命百岁的,连多铎也不会再出天花了,更何况他呢?我难道对他连这点信心都没有?何况,他今年已经四十二岁了。三十九岁那道坎早已过去。以后应该没有多大问题。只要好好调养着不要太过劳心劳力,再不济也能撑到五十吧。

    想到这些。我对他的怨恨之意,就全部消弭无踪了。人啊,年少的时候有多么大的雄心壮志,多么地心比天高,可是经历了一次次向死而生之后,还能再奢求什么呢?不管吵吵闹闹,不管别扭误会,只要健康地活着,就好了。

    见东青的回答倒也诚实,我就欣慰着笑道:“你明白这个就好,以后也别太在意你阿玛的态度了。管他对你喜欢不喜欢的,你偏要努力地做得更好给他看。只要你有本事有能力,让他信任你,器重你,你就完全不用忧虑了。”

    正说到这里,意外的是,孝明来了。如今她已经怀孕八个月了,肚子很大了,走路的时候有些吃力,需要旁人搀扶着。我看她进来,立即叫她不要行礼,赶紧坐下。

    东青见她来了,神色有些异常,第一反应就是回避。这个也不奇怪,毕竟他们小时候很熟稔,现在孝明成了多尔衮正式地女人,两人再见面就不能像过去那样随便了。其实他这样拘束着反而不好,我也就制止住了。孝明是他名义上的长辈,于是他起身给她行了个家礼。

    “你再一个月就要生了,现在天气冷得很,就不要到我这边来请安了。还有行走坐立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千万别动了胎气,万一早产可就不好了。”

    “蒙娘娘关心,奴婢现在状况很好,除了行动时候不便了些,其他方面倒也没什么影响的。听说娘娘身子不适,奴婢很是关心,所以过来问安。”接着,她又说了一些问安的话,我一一回答,心里面倒也欣慰,人生病的时候很渴望得到别人的安慰,虽然我和她不算如何亲密地亲人,不过她能过来探望我,我还是蛮高兴的。

    我们对话的时候,东青一直定定地盯着她的肚子看,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神色。孝明注意到了,免不了有些羞涩,想遮掩遮掩。可现在肚子这么大,根本遮掩不了,于是她白皙地脸颊上渐渐浮现了淡淡的绯红,像落日时分的晚霞。加上这几个月妊娠地缘故,人丰润了许多,也就更加水灵耐看了。

    东青这个一贯细心的人居然没有觉察到孝明的尴尬,我只好轻轻地咳嗽一声。他这才反应过来,有些窘,只好低了头,揉搓着手指。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我忍不住揶揄道。

    “呃……”他犹豫了片刻,而后很不好意思地说道,“儿子是在猜测,淑妃娘娘肚子里头的。是皇子还是公主。再过一个月后,儿子会添个弟弟还是妹妹。”

    听到这个,孝明更加羞涩了,虽然低垂着头,不过脸颊上的绯红却更加明显了。

    “那你希望是个弟弟还是妹妹呢?”

    东青琢磨着说道:“嗯……不论是弟弟还是妹妹,都不错的。小孩子在襁褓里的时候,白白胖胖地很好玩,弟弟小时候在额娘这里时,儿子就很喜欢趴在摇车边上瞧着,忍不住地时候就悄悄地捏捏他的小手。不过弟弟好像不高兴。不喜欢被我摸,每次一这样就大哭,哭个不停,好像我欺负了他似地,吓得我再也不敢了……不过弟弟长大之后就乖巧懂事了许多,还喜欢和我亲近。我就一点也不烦他了。所以啊,不论是生男生女,只要乖巧听话,惹人欢喜,就都一样的。”

    我面朝孝明,笑道:“听见没,大阿哥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可见不论男女,只要能讨人喜欢,就没什么差别了。皇上喜欢孩子,这次你给他添个皇子或者公主,他都会高兴的。所以你不用太过担心。皇上只要高兴了,自然会心疼女人的,你不要怕他。”

    孝明点头答应着。有趣的是。东青又忍不住盯了她的肚子,这一次居然破天荒地傻笑起来,“嘿嘿,是啊是啊……”

    “你要多个弟弟,就高兴成这模样;要是将来你媳妇要给你添儿子了,你还不得手舞足蹈的?”看他现在的模样,和第一次做父亲地男人差不多。多尔衮第一次听说我怀孕的消息之后。也是这般神态这般表现的。

    东青这回倒也不像前面那样拘束了。说话时候也自然了许多,“哪里有额娘说的那么严重。儿子就是喜欢小孩子嘛!小小的脸蛋嫩嫩的,看了就忍不住想捏一把。抱起来,小身子软软地,很有意思呢。而且,说不定这个弟弟或者妹妹也像当年的东海一样,喜欢流口水,**手指之类的,多好玩啊!”

    “那么喜欢,就自己生一个啊。再半个月,你就要和阿茹娜成婚了,只要你在她房里多呆几天,说不定明年这个时候,你就能当阿玛了。”说到这个我格外地开心,这古代也蛮有意思的,我也才三十几岁,马上就要当祖母了。“到时候,我和你阿玛就抱上了白白胖胖的孙儿,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东青愣了愣,然后回答道:“是啊是啊,只可惜我这个儿子辈分太小,淑妃娘娘的儿子只比他大一岁,却是他的小叔叔。到时候一口一个额七克地叫着,可亏大了啊!”

    说罢,我们一起笑了起来。

    不知怎么地,虽然孝明也附和着我们一起笑着,但我觉得她的表现似乎有些勉强,莫非是在我面前很拘束?我说了这么久的话,渐渐感到疲倦了,大概是药力的作用,一阵睡意席来,就让他们到外厅去聊聊天,等东海回来,多铎回来,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用个晚膳。他们答应了,一起退了出去,我这才闭了眼睛睡觉了。

    二月二十三日,东青的婚事,终于办了。我虽然身体没有多大气色,不过儿子结婚这样地大事,我还是勉强支撑着,打扮一新地出席了。

    这是入关以来第一次给皇子娶妻,而且东青在人们眼里已经是未来储君,女方又是蒙古的亲王嫡女,身份贵重,将来应该是一国之母。所以这场婚礼格外地隆重,排场更是奢侈庞大。多尔衮向来不吝啬银子,给儿子的婚事更是办得风风光光地,东青的新婚府邸盖得很是豪华,装饰之类的更是富丽堂皇,这些就不必细说了。婚后第二天、第三天又分别在武英殿,还有今年刚刚竣工的乾清宫里赐宴,招待儿媳的娘家人,以及在京所有王公大臣,宗室贵戚。

    新婚的那一天,我和多尔衮并肩坐在堂上,接受着儿子,还有他新婚妻子的跪拜叩。忍不住地,心里感慨万千当年我刚刚嫁到盛京时,也曾经和多尔衮这样过。只不过他是无父无母之人,想拜个高堂也没得拜。东青其实是个很幸福地人,荣华富贵,父母双全,娇妻在侧,春风得意,未来更是不可限量,也难怪那么多贵族格格们都对他青睐有加了。如今,他成亲分府,算是彻底**了,我地心事算是了了一桩。只不过这样一来,他再来看我就没在宫里时候那么方便了。想着这个,我竟然生出一种类似于女儿远嫁的那种即将别离地不舍之情。

    东青新婚后的第五天,孝明还算顺利地分娩了,在焕章殿里生下个男孩。虽然略显瘦小,只有六斤多重,好在很健康。多尔衮吩咐乳娘将孩子抱来给我看时,他还在甜甜的酣睡之中。襁褓里,他显得小小的,皮肤也有点淡淡的粉红色,五官完全没有长开,根本看不出长得什么模样。倒是胎很稀疏,和当年刚刚出世时候的东青差不多。

    “你瞧,这孩子是不是有点像当年东青刚落地的时候?”多尔衮从乳娘怀里接过孩子,小心翼翼地抱着,来到我跟前坐下,一面抱给我看一面说道。

    “有点像也不奇怪,都是你儿子嘛!再说东青当年和东莪一起出生,个头小,还没有六斤重呢。这瘦瘦小小的,倒是像的。”我仔细地端详着。

    小小的婴儿在他的臂弯里睡得香甜,小脸红扑扑的,带着一股特殊的奶香味,闻在鼻子里格外地温馨。我怜爱地抚摸着他的小脸,虽然他不是我生的,却是我丈夫的孩子。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因为这个而产生什么不悦的心理,而是真心喜欢的。

    他看着孩子时的眼神是很温柔的,带着作为父亲的慈爱,还低头下来在孩子的小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满眼里都是欢喜的光芒。瞧着瞧着,他忽然感慨道:“熙贞,若这孩子是你生的,该有多好?”

    “反正都是你儿子,管是谁生的呢,都一样。”

    我的身体经过上个月的突急病之后元气大伤,这些日子不但没有什么恢复,反而越地沉重了。前几天勉强出席了东青的婚礼,免不了累到,再加上春寒料峭之时很容易感风寒,我回来之后躺下就再难以起身了。这几天来,我一直在卧床休养。想到我这不争气的身体,就有些惆怅,我忍不住叹道:“再说我现在身体也不好,恐怕很难再给你生了。”

    多尔衮的眼中掠过一丝担忧之色,却又很快安慰道:“别这样想,大病初愈,哪里有这么容易就彻底好了的。你还年轻,来日方长,不要自己泄气。”

第九十九节 愿为比翼

    “但愿吧。”我略带惆怅地说道。为了防止他继续为我担心,我很快转移了话题,“对了,你有没有给三阿哥想好名字啊?”

    经过我这么提醒,多尔衮方才想到这个,一副猛然惊醒的模样,“啊,你不说,我就差点忘记了呢。我倒是想过几次,可是总也想不出取什么名字比较好。要么,你来出出主意?”

    “偏心眼儿啊,同样都是你儿子,东青刚刚在我肚子里的时候,你就想好名字了;至于东海,根本还没有影的时候你就替他把名字拟好了。怎么,轮到了三阿哥,你就这样稀里糊涂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着:“不是我偏心,我是真的没想到很合适的,才让你来想的。我觉着吧,字眼太生僻了肯定不好,太粗俗了也不行,而且要跟着几个哥哥姐姐的学样,前面带个东字,你说该叫什么才好呢?”

    我犯难了。其实东青和东海的名字看起来简单,却很有意思,意境不俗,一个是雄鹰,一个是大海,联系到一起时,眼前很容易出现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雄鹰在大海上空展翅翱翔,很有气魄。那么,他们的弟弟,该叫个什么名字才合适呢?

    我冥思苦想了很久,忽然想起了我小时候听过的一很好听的蒙古民歌,“南方飞来的小鸿雁啊,不落长江不呀不起飞……天上的鸿雁从南往北飞,是为了追求太阳的温暖……”婉转悠长,现在想到都能清晰地记忆起那曲调那歌词。灵感一下子就来了:“叫东鸿吧,鸿雁的鸿。有群杰出,志向远大,不甘与燕雀为伍地意思。而且还很配合东青和东海的名字,不错吧?”

    他听了之后立即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嗯,这个好,这个好。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既简单又很有意义,气势上也不输给他的两个哥哥,读起来也好听。还是你厉害啊,一下子就能琢磨出这么好的来,我可比不上你。就这样定了吧,叫东鸿,我的三阿哥就叫东鸿了,哈哈哈……”说罢,又低了头。在小阿哥的脸上亲了一口。

    大概这一次他是得意忘形了。动作不像刚才那么轻柔,结果弄醒了东鸿。他睁开小小的眼睛,愣愣地瞧着多尔衮,两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还没等多尔衮有所表示,他就小嘴一瘪,哇哇地大哭起来。毕竟是刚出生没两天的婴儿,他地哭声奶声奶气的。不甚洪亮,却也着实把多尔衮吓了一跳。他连忙拍抚着襁褓,不知所措地哄慰着。“噢噢噢,别哭了别哭了,阿玛不是故意弄醒你的,也不是故意吓唬你的,你别害怕啊别害怕……噢噢噢,不哭不哭……”他不哄还好,这手忙脚乱地一哄。倒似真的吓到了孩子。孩子那乌溜溜的眼睛里似乎出现了恐惧之色。哭得更加厉害了。我只好出来救场,伸手抱过东鸿。轻轻地拍抚几下,然后微笑着看了看他,做出很亲昵的神色来。果然奏效,他立即不哭了,然后努力的睁大了仍然含着泪水的,亮晶晶地眼睛,好奇地望着我。

    “咦,这么灵地,一到你怀里就马上不哭了,莫非是看人下菜碟儿,欺负我这个阿玛?”多尔衮做出一副气哼哼的样子,继续说道,“东海这么大的时候,就格外地喜欢我,第一次看到我时就笑嘻嘻的,还主动朝我伸手,咿咿呀呀地要我抱;可这东鸿呢,就和你亲,就是不待见我!”

    “那说明东海打小就是个马屁精,所以才格外地讨你欢喜,”我笑道:“你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争风吃醋,羞也不羞?明明是你哄孩子的方法不对头,还找这样的借

    他哑口无言了。我擦了擦孩子脸上的泪水,然后伸手到襁褓里面摸了摸,尿布并没有湿,看来是饿了。这样刚刚出生地小婴儿,虽然胃口很小,但是要少食多餐,每天至少吃上五六次奶水,否则就要饿肚子。又逗弄了一小会儿,我就吩咐乳娘过来抱他回去喂奶了。看着乳娘走了,多尔衮和我商量道:“我听说明朝的宫廷制度,凡是妃嫔所出皇子,一律交给皇后抚育,不能让她们自己带孩子,免得将来庶出的皇子被野心勃勃地母亲利用,和太子争夺皇位从而乱政。所以我琢磨着,这东鸿还是给你带着吧。”

    “让我抚育东鸿?”我诧异道,“明朝这种制度也不见得多么好,咱们用不着全盘照搬吧?”

    虽然东青、东莪、东海他们并非我亲手带大,但是好歹没有交给多尔衮另外的哪个女人抚养,因此他们和我还是很亲近的。一般来说,小孩子从小一直接受谁的照料,就喜欢亲近谁,甚至依赖乳母胜过亲生母亲,譬如明朝天启帝与乳母客氏,日本幕府将军德川家光与乳母春日局的例子。这种现象一旦生,对于孩子的生母来说,的确是很残酷地。孝明就这么一个孩子,将来东鸿就是她后半辈子地依靠,我怎么可以让冷冰冰的规矩来隔离她和孩子之间地母子亲情呢?

    “照搬也有照搬的好处,你要往长远处想想。我朝不比明朝,明朝非储君的皇子们绝对不允许参政,可我朝的宗室大多都身居要职,参与军政,所以在这方面要格外地警惕东鸿虽是庶出,可若由他人抚养,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教着走了歪路,不就麻烦了?只有让他在你跟前,由你亲自抚养看护着,才能保证他不会被他人利用。何况,等他渐渐长大,必然和你感情深厚,和东青、东海他们如同胞兄弟一般友爱,自然就很难生出争权夺利的心思了。”

    他这段话,可谓是循循善诱,很具有说服力。不愧是天生的政治动物。在考虑起政治因素时,连这么长远的事情都开始预备着了。他地想法极其冷静,极其明智,却冷得让我隐隐寒:难道生在帝王家的人,要想战胜所有对手,穿过火线走向最高荣耀,就必然要蜕变成这样的性情?他早已是这样的人了,我并不指望着他哪天能够突然恢复善良;可我真的很不希望。和他性情相近的东青,迟早有一天会变成他这个模样。

    我默然了,想起当年的东青,在襁褓里好奇地望着我时,也和后来的东海,现在地东鸿一样纯真无邪。可现在的他,偶尔流露出的那种复杂莫名的眼神和心事重重的神态,总让我感到一种若有若无的隔膜。似乎他已经开始对我设防了,有些话只是放在心里。并不对我倾诉。我是全心爱着他的母亲啊。他究竟在顾忌什么,防范什么,才会这样?

    正惆怅间,多尔衮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事,他握住我的手,神色凝重地说道:“熙贞,你毕竟还是女人家地心思,未免柔弱善良。别忘了。帝王之家无私事,咱们地一举一动,哪怕是个并不起眼的决定。有时候却会影响到整个国家的命运。所以,该硬起心肠的时候,就不能仁慈手软。你明白吗?”

    “明白了。”我的情绪低落下来,沉默了一阵子,然后说道:“不过也不急于一时吧,现在就抱走孩子,我怕善雅会舍不得。要不然先在她那里养上几个月再说?”

    “当然不能现在就抱。你的病还没好彻底,看孩子也是个累人的活。等你休养好了。恢复到从前一样了,再把他抱来吧。”说到这里,他略一沉吟,“呃……至于善雅,也不能亏待了她。毕竟诞育皇子有功,明天就下道诏书,晋封为贵妃吧。”

    他说的道理我无法反驳,而且这样安排也还算妥当,我点点头,同意了。不过,还是免不了补充道:“这几天你要是有空地话,不必老是往我这里跑,去她那里坐坐吧。陪她说说话,你毕竟是她男人,这种时候也该关心关心。”

    “嗯,知道了。”

    卧病在床的日子格外地难熬,似乎每一天都是极其漫长的,从看着太阳东升到夕阳落山,简直像过去了一个年头。更让人泄气地是,我的身体丝毫不见起色,反而每况愈下。整日都昏沉沉的,很想睡觉;睡着了之后,又很难醒来。日复一日地,只觉得身体越虚弱,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我真害怕再这样下去,我的灵魂会在最后一次睡眠中,不知不觉地离开这具躯壳,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我的病到底怎么样了,太医们在我面前也不敢说实话。我试图从多尔衮地神色中瞧出一些潜藏着地信息来,却什么也没有得到,他在我面前伪装得很好,总是云淡风清的模样。可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觉得悬。这半个月来,听说他政务很繁忙,每天都要在武英殿忙活到天黑。可他再也没有留在那里传其他女人过去侍寝,而是每个晚上都跑到我这里来,坐在我身边跟我聊天,好像生怕他一停下来,我就会睡着一样。

    这一天,我地精神总算是好了些,不像之前那样嗜睡了,除了有些头晕耳鸣之外,还不算多难过。于是叫了阿娣过来,叫她打些温水帮我擦身子。这段时间我不能沐浴,只好用这样的方法对付一下,聊胜于无。

    她端了盆子过来,放在炕前,然后将我搀扶起来,准备替我脱了衣裳。这时候,我突然想起,我已经半个多月没照过镜子了,也不知道现在变成怎样一副憔悴模样,就很想看看。“先别忙,去拿镜子给我。”

    她犹豫了,“……主子还是等病好了再照吧,奴婢听说生病的人不宜照镜子,好像有什么不吉利的。”

    我有些恼了,“什么吉利不吉利的,这种骗人的话你也信?你去拿来就是。”难道我真的变化很大,大到她认为我难以接受的地步?

    见我坚持,她没办法,只好答应了一声,转身准备出去了。正好这时候帘子掀起,多尔衮进来了,她赶忙矮身行礼,“奴婢给皇上请安。”

    他显然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并不征询我,就直接出言给她解围,“先别忙活这个了,去给朕倒点茶水过来。”

    “是。”阿娣喏了一声,如蒙大赦一般地,赶忙离开了。

    多尔衮来到我身边坐下,先是打量打量我,然后说道:“你今天的气色还不错,是不是感觉好了些?”

    我知道他这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为了哄我宽心的。尽管心里明白,可我也不能却了他的好意,只好故作糊涂,“嗯,是好了许多,没那么想睡觉了。”

    “那就好,说明你的身体有了起色,再耐心休养几天,就渐渐好起来了。”说着,他伸出手来,动作轻柔地解开我的亵衣,除去了肚兜,然后在盆子里拧了巾帕,一点一点地,仔仔细细地替我擦拭着我有些不好意思,伸手阻挡,“不要了,你忙活了一天也很累了,这些都是奴才们的活,还是由她们做吧。”

    他微笑着,望着我,仿佛和煦的春风温柔地抚过我的脸颊,给我带来无尽温馨,无尽暖意,“咱们都是老夫老妻了,还客套什么?我看你是害羞吧,呵呵呵,反正你全身我都看过了,摸过了,给你擦擦身子又有什么好害怕的。”说罢,就继续忙碌起来。

    我低头看了看,不禁悚然。不知不觉间,我竟然消瘦了这么多,清减了一圈都不止,胳膊细得可怜,胸前的肋骨凸显出来,皮肤也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出现了病态的萎黄。一切都是如此糟糕,即使不照镜子我也能猜出,我现在就像一片在秋风中渐渐枯萎的树叶,等彻底黄了,就到离开枝头,飘零凋落的日子了。

    我为什么要让他看到我如此不堪的模样?汉朝时曾经“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李夫人,到后来病重的时候,曾婉拒武帝的探视。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在武帝的心中永远地保持了美好的形象,让武帝一直对她感怀不已。后世人评论及此,无不赞扬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可是又有几个,能够真正体会到一个后宫女子的悲哀呢?

    多尔衮正专心地替我擦拭着,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我呆呆地注视着他,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轻柔的,小心翼翼的,好像我是他最为珍视的宝物,要尽最大能力来呵护一样。我以前经常抱怨他的冷漠,可到了这个时候,他却仍然在我身边,不离不弃。这,就是一往情深吧?这样好的一个男人,要是我能和他长长久久地,生生世世地都厮守在一起,该有多好?

    渐渐地,我的眼前蒙上一层水雾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等这个寒冬过去,只怕冰雪消融,春燕来时,身已不在。

第一百节 搵英雄泪

    多尔衮终于注意到了我的反常情绪,于是颇为紧张地问道:“熙贞,你这是怎么了?”说话间,手跟着停了下来。

    我缓缓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多尔衮的手,愣怔了一阵,好险没有让泪水掉落下来。

    “好端端的,你怎么哭起来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没有,我很好。”

    “那你哭什么,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跟我说吧,”他用关注的眼神打量着我,试验着问:“要么,就是还在生我的气,埋怨我前段时间那样对你?”说着,帮我把刚刚涌出眼眶的泪水擦去了,“你别这样,惹得我心疼……”

    我努力地抑制着,总算是把即将哽咽的声音压制下去,用平日里的正常语气说道:“皇上,这段时间,我是不是变难看了,你们都不让我照镜子,我现在变成什么模样了?”

    “哪里的话,不就是瘦了点吗,哪里有变难看?”多尔衮连忙否认道,接着,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颊,轻声道:“虽然清减了些,脸色也不怎么好,不过也没有多大的影响,你还跟以前一样好看,任何女人都比不上你。”

    我明知道他这是在说好听话骗我,不过能这样,我已经很开心了。我拉过他的手来,放在唇边,一点一点地,轻轻地亲吻着,脉脉地凝望着他,微笑着说道:“要真这样,你为什么这些天来一直在我身边,却一直不肯碰我?只怕单是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头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这一次,我总算是稍微看出他的一点真实情感的流露了,他怔怔地凝视着我,幽深的眼眸里出现了有如长河落日,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悲凉。看来。他知道我现在的状况。尽管心里清楚。却不敢表露出来,更不敢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尽管心中苦涩,可我仍然装作毫不知情,用充满柔情蜜意的眼神瞧着他,委婉地催促着,“皇上……”

    他不忍拒绝我地请求,脱去了衣衫。在我身边侧着身子躺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揽住我地腰身,迟疑地说道:“不是我不想这样,而是你的身子不好。我怕这样一来反而对你不利,我怕伤了你。”

    我将脸颊埋入他的臂弯里,深深地嗅着他身上那熟悉的体味,这种气味很特别,时轻时重,若有若无,却温馨如阳光漫洒,清新如清晨白露,让我深深陶醉。我以前对此习以为常,从来没有珍惜过。现在却突然意识到了它的宝贵。只怕。以后就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我一面闻着,一面用鼻尖轻轻地蹭着他的脖颈。笑道:“你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哪里有这么多害怕地?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有数。我现在好得很呢,就是卧床久了才有些乏力,你可别小看了我。你好久没有那样对我好了,要是你还喜欢我,就,就像以前那样。再对我好一次。免得我寂寞太久,心里慌。”说罢。我努力支撑着翻身起来,跪在他旁边,俯身下去,在他的唇上吻了一记,然后轻轻地舔舐着他的耳垂,再含住,不轻不重地咬了几下。

    终于,多尔衮不再拒绝了。他伸手拉住我,让我躺下,搂着我,手掌在我地小腹上温柔地摩挲着,感叹道:“熙贞,咱们夫妻这么多年,你这还是第一次,这样主动地对我呢。”

    “我这样主动了,好不好,你喜欢不喜欢?”

    “当然好了,实在太好了,应该说,我要受宠若惊了。”说到这里,他侧过身来,凑到我的胸前,在柔软的**上细致地亲吻着,还深深地嗅着,故意调笑着,“真香啊,难怪东海小时候那么喜欢,离了你就不行。原来,他人小鬼大的,也现了你这里的妙处,与他人不同了。”

    胸前的敏感处,被他亲的痒痒的,一点点地,**起来。我的身体原本快要僵化了,失去知觉,失去生命的活力了。可有了他地关注,有了他的吻和爱抚,就犹如久违地春风吹拂到了玉门关,从此,苦寒之地不再荒芜;从此,塞上的湖泊也融了坚冰;从此,春草开始碧绿,春花开始绽放。一切的一切,都恢复了生机,欣欣向荣、姹紫嫣红起来。

    “呵呵,难得你嘴巴这么甜,这么会说甜言蜜语,哄我开心。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贪恋这里,也不知羞。”我咯咯地笑了起来,身子也跟着微微震颤,他倒似赖住了我一样,仍然锲而不舍地,紧紧地黏住我。

    “啊,幸好你及时提醒了我,让我想起我是个大人。所以,我要占地盘。”

    我正诧异他说的“占地盘”是什么意思,就见他埋头在我的胸前深深地**着,等再抬头的时候,原本雪白地肌肤上增添了一小块淡红地印记。原来,这就是“占地盘”,果然很有创意。

    “嗯,记号做好了,代表你是我一个人的,永远都是我一个人地。谁敢来抢你,我就用爪子用牙齿让他有来无回,哼哼……”说着,他低头,又忙活起来。

    好一番挑逗之后,弄得我忍不住气喘吁吁起来。他这才抬起头,“不怀好意”地瞥了我一眼,嘴角噙满了恶作剧一样的嘲笑,“没办法啊,谁叫你这里这么好呢?惹得我什么都懒得去想,就想一天到晚地赖在你身边,贴着你的胸脯睡觉。要么,就像东海小时候一样,贪心地摸个不停,忍不住了再凑上来吃一吃……”说着,还真把脸颊贴在我的**上,不动了。

    我很久没有这样快乐了,伸手温柔地摩挲着他的面庞。他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自然没有了当年我初见他时的那般“美色”,渐渐地开始“人老珠黄”了,眼角也出现了浅浅的纹路,可眉宇间那种群非凡的英气不但没有消退,反而随着岁月的积淀而更加地耀眼炫目了。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微微地眯着。弯弯的像夜幕中的新月。似乎只要轻轻一抖,就洒下无数珍珠般地星辰,滚落到整个夜空都是,熠熠地闪烁出美丽地光辉来。

    多尔衮继续自嘲着,“温柔乡就是英雄冢,想要埋葬了万丈雄心,只要在女人的肚皮上一躺。就足够了。人生啊,也就这么短短几十年,一个男人最幸福,最有意义的日子。就是在成年之后,老年之前了。不论白天怎么勾心斗角,劳力费神;不论是胜利在握,还是失意落魄,只要晚上有一双柔软的素手,抚一抚,摸一摸,什么忧愁什么大志的都忘在脑后了。”接着,他缓缓地吟道,“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换取红巾翠袖,英雄泪?失意时候如此,得意时候更须尽欢,不能让美人对空闺,不能辜负了老天给的大好年华,更不能,辜负了最心爱的人……若到了连取悦女人地能力都没有时。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我听着听着。心里有些怅然,不过表面上却做出了懒洋洋的模样。打了个哈欠,“你啊,还真喜欢假装斯文,在床上还有这般闲情逸致,吟诗作赋,长篇大论的。你再这样唠叨下去,我就要睡着了。”

    他的眼睛里浮现出了**地光芒,“你这么懒,我要是再不勤快点怎么行?既然**苦短,那么咱们不如,不如抓紧时间……那个……嘿嘿。”说着,翻身爬了上来,却并不急于进入,而是很有耐心地在我的两腿之间不紧不慢地磨蹭着,蹭得我不论是身体上,还是心里头都痒痒的,忍不住地,想要迎合他,催促他。

    他当然瞧出了我眼中的渴望,就更加拿捏着架子了,一副挑逗引诱的姿态,“嗯?真的这么着急吗?我看好像不是啊,你的手还是凉冰冰的,看来还是不想。要是这样,我就下来了,君子不强人所难嘛。”

    “我手凉是因为缺乏温暖啊,你也好意思这样怠慢我,还不赶快给我点温暖?”勉强调侃到这里,我已经忍俊不禁了,只觉得两颊滚烫,连耳朵都温热起来,好像了高烧一样他的笑容更加邪恶了,越地磨蹭起来。不过手倒是没有安分,已经悄悄地转移到了我的下身,娴熟地摩挲着,探索着,熟门熟路地,轻轻巧巧地就找寻到了我地要害所在。找准位置之后,就轻轻地抚摸起来,不疾不徐,从容笃定。与此同时地,他俯下身来,吻上了我的唇,温柔地撬开了我地牙关,深深地亲吻着,他的气息渐渐地炙热起来,热得像酷夏的日头炙烤着干裂的大地,热得像高炉之中可以熔化钢铁的火焰。

    我欢喜得几欲落下泪来,在他柔情万种的亲吻中,在他细腻灵巧的爱抚中,我真想这一刻永远地静止住,停滞住。就像几十万年之前一只小小地昆虫,被偶然滴落下来地一滴松脂粘住,然后永远地留在里面,被半透明的松脂全身心地包围,再也不会脱离,再也不会分开。经过沧海桑田,世间变换,最后变成坚固地琥珀,从此永恒。

    我快要窒息了,终于从喉咙深处出**正浓的呻吟声,两腿忍不住地收起,**他放置其中的手指,痉挛片刻又再松开。如此,一次次地重复着,久违的**已经像高涨起来的潮汐,彻底地包围住我,让我沉醉其中,宁可溺毙,也不愿挣脱。他抚摸过的地方,恰似春雨淅沥,滋润如酥。每一寸土壤都湿润起来,**的春草破土而出,欣欣向荣。

    正在我渐渐失态的时候,多尔衮却故意停了下来,“让我摸摸,你的手还冷不冷……唔,虽然比刚才暖和点了,不过还是不热。这样吧,你把它放在我这里,握住,保管马上就不冷了。”说着,果真牵引着我的手,放在了他那里。

    触手所及,只觉坚硬如铁,炙热如火,我的手稍微颤了一下,却忍不住地,握住了。然后轻轻地撩拨,**起来。这下的效果立竿见影,轮到他把持不住了,只片刻功夫,又增大了一圈,弄得他心猿意马起来,再也难以保持刚才的镇定了,“呃……你这是故意的是不是?想试探试探我的忍耐力?”

    我微笑不语,手上不但不停,反而加快了节奏。渐渐地,他的喘息粗重起来了,无可奈何地哀叹着,“真是,真是的……你算是会找时候,专门趁着我不敢对你下重手的空子,就故意主动一次……吁……我该怎么办呢?难受啊!”

    “难受就不要忍啦,我又不会笑话你的。再说了,你会对自己没信心,生怕在我面前表现不好?”

    男人在这方面难免受不得女人的激将法,他也很吃这一套,终于有了实质性的动作,分开我的双腿,然后跪在中间。不过,尽管欲火中烧,却仍然忍耐着,在门口犹豫徘徊着。“虽然你这么说,可我还是怕伤了你……”这一次,他总算是端正了神色,不像先前那样开玩笑了。

    我鼓励道:“别怕,没事的,只要别太粗鲁,稍微悠着点用劲儿就好了。”

    “那我真的进来了?”

    我快要笑出来了,看他这副谨慎小心的姿态,倒好像和我是少年夫妻,第一次正经八百地圆房,很神圣地进行起周公之礼一样。“好啦,别磨蹭了,叫你进你就进嘛。再这样嗦,我可就懒得奉陪了。”

    他点点头,终于俯身下来,缓缓地进入了,动作很轻柔很小心。然后颇为关切地问道:“怎么样,疼不疼?要是不舒服的话我这就拿出来。”

    “不痛,还很舒服呢。”我微笑着,催促道:“快点动一动啊,这样不进不出的,让我等得难耐。”

    “嘿嘿,驴子拉磨还要在前头绑根胡萝卜晃悠晃悠,引诱引诱呢。不这样,它怎能格外撒欢地拉磨?我要胡萝卜……”说话间,他趴在我身上,慢腾腾地动了几下。

    无可奈何,现在他掌握了主动权,我受制于人,也只好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吻。果然他立即精神百倍,生龙活虎地开始干活了。

    其实,真正开始之后,我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舒坦惬意,下体反而剧烈地疼痛起来,渐渐地,小腹里也隐隐胀痛了。可我知道,我能够像现在这样还有精力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恐怕所剩无几了。往后我一旦不起,就连这点心灵上的快乐也没有机会享受了。还是趁着现在,给他,也给我最后一次欢愉吧。

    他很投入,也很沉醉,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异状,我装作很快乐的模样,努力地配合着他,轻轻地呻吟着。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我伸手悄悄地摸了摸身下,再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果然,是触目惊心的血色。

    我掐灭了桌子上的蜡烛,室内的光线立即昏暗下来。这样,他就不会现了,在这种时候,快乐的情绪还是有始有终的好。

    结束之后,他累了,就盖上被子躺在我旁边,很快入睡了。看着他睡着,我这才吃力地拽过一条褥子铺在沾染了血渍的床单上。差不多收拾干净了,我躺下忍耐着,捱到不怎么痛了,这才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中,我似乎听到了一个男人压抑着的哭泣声,我有些疑惑,这是梦吗,谁在哭?为什么我极力地睁大了眼睛也看不到任何景物?应该是,一个比较诡异的,特殊的梦吧。如此想着,我就继续沉浸于睡梦之间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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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国倾城之摄政王福晋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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