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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弦断秋风     清国倾城之摄政王福晋txt下载     清国倾城之摄政王福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一节 古怪的风寒

    多铎来到南苑的行宫里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此下,天边正在被瑰丽多姿的火烧云浓重地渲染着,群山如聚,松涛如怒,一齐沐浴在这金色的夕晖当中,让人的心情也跟着恬淡起来。

    然而,他却无法如旁人一般轻松。这一路急匆匆地赶来,就是因为他一心记挂的小侄儿生了病。他看着东海呱呱坠地,看着东海开始蹒跚学步,看着东海牙牙学语……在这个小侄儿身上,他倾注了父亲一样的关怀和喜爱,这一点,他是绝对不会逊于多尔衮的。有时候,他望着东海那甜甜的笑靥,牵着那胖乎乎的小手,就忍不住有那么点惆怅和失落,他幻想着,如果这孩子是他和熙贞生的,该有多好?如果当年真的和她私奔了,那么现在他们是不是已经有一群这样可爱的孩子了?

    眼下,他望着美丽的夕阳,思绪也渐渐地飘忽起来。八年前那个夏天,也是这样一个黄昏,扬州郊外的那个小镇上,有一个小小的院落,她就在那里等他。他策马扬鞭朝那里赶去,一路上,只见日落西山,天际一片暮色沉沉,山谷间,村镇间,已经有了点点***。他知道,在这千家***之间,有一盏肯定是为他而点燃,为他而守候的。这种感觉这种心情,竟像在外面颠沛流离了多年的游子,历经艰辛终于回到故乡,远远地望见自家的***一样,急切。而又感动。

    他从小到大,见惯了尔虞我诈,血雨腥风,而参与其中的,偏偏又都是他地家人和亲人,不论是胜利者还是失败者,谁也不能逃脱掉某种意义上的伤害。对于这些,他早已倦了,厌了。若他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家,一个他心爱着的妻子,几个活泼天真的儿女,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哪怕家再小,又有什么不好呢?梦里,他和熙贞一起回到了那个江南小镇,共同操持着那个小家。黄昏之时他们坐下屋檐下。依偎在一起,微笑着,瞧着东海搬来小板凳放在葡萄藤下,踩在上面努力地踮起脚来。想要把那串最大的葡萄摘下来……

    直到他到了德寿门前,众多守卫在那里的护军们给他跪地请安,他这才醒过神来。想到了他眼下的要务。进了宫门。他就直奔东海地住所而去。想看看孩子现在究竟如何了。

    卧房里的大床上,床帏拉了下来。却并没有遮盖严实,多铎伸手拉开帐帘,只见东海正昏昏地睡着,一张小脸烧得通红,早已不复当日白晢了。他心中一紧,赶忙摸了摸东海的额头,果然,滚烫滚烫的,显然这寒症非常厉害。几个月不见,原本胖乎乎地东海,眼下竟然瘦了一圈,看得多铎极是心疼。

    他转头过来时,脸上已经是阴云密布了。原本在旁边侍候着的宫女太监们吓得直哆嗦,纷纷跪地,“奴才(奴婢)没有伺候好二阿哥,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你们这帮子没用的东西,连个小孩子都照料不好,不知道冷的时候给加件衣服,不让二阿哥出去淋雨吹风?留着你们还有什么用?一帮吃白饭地,不如去死!”多铎这些年来随着年岁渐长,脾气也收敛了不少,然而眼下看着东海病得厉害,一股子火气还是按捺不住,骂着骂着,就越气恼,于是站起身来,抬脚将地上的几个奴才挨个踹翻,吓得他们连连求饶,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刚刚踹到最后一个奴才身上时,两名太医闻讯赶来,在门口惊讶地看到这鸡飞狗跳的一幕,知道豫亲王火了,他们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可是又躲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进来请安。

    多铎本想也把他们揍一顿,踹上几脚地,不过想到他们目前还负责给东海治病,也不好责罚太重,于是怒气冲冲地骂道:“你们两个还知道来?二阿哥身子底子好得很,不过是着了些风寒,怎么被你们越治越重?若查明是你们庸医误人,你们的脑袋就准备着搬家吧!”

    太医们知道多铎虽骂他们骂得凶,实际上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东海地病情,于是请罪之后,不等多铎问,他们就解释道:“微臣等无能,起初也以为二阿哥生地是普通寒症,所以就开了些清热解毒地药给二阿哥服用。可是没想到不但不见半点效用,反而第二天就起高烧来,勉强用药退下来,不多时又反复了。二阿哥年纪幼小,很多大人能用的药却嫌毒性过重,微臣也不敢轻易给二阿哥用,也只好暂时用保守稳妥些地法子来治,可是三天下来,还是不见起色。所以,所以微臣觉得,二阿哥这次的寒症,似乎没那么简单,必然有其他因素,或许再这样展下去,会有更严重的转变……”

    见太医们说到这里,神色犹豫,眼光闪烁,多铎禁不住追问道:“什么转变?别磨磨蹭蹭地兜***了,快说!”

    “回王爷的话,这转变也是难以预料的,兴许是肺炎,兴许是风心症,兴许是哮病,兴许是……”

    太医说到这里又互相对视一眼,卡壳了,明显有些话不敢继续说。

    多铎起初有些疑惑,不过渐渐有种不祥的预感,但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望那方面想,“兴许是什么?”

    “这……微臣们不敢说。”太医说到这里,已经是满头大汗了,却不敢擦拭,只有继续狼狈地跪在地上。

    多铎尽力地压了压心头的焦躁之情,声音冷静了些,“你们为什么要往那上头猜测,莫非二阿哥的病现在已经有些许前兆或者迹象了?”

    “回王爷的话,是有那么一点,不过微臣也不敢确定。二阿哥今天早上开始,高热不退。还总是打寒战,周身疼痛,却不似一般热时的浑身虚汗。不但食欲不振,连勉强喂下去地药,也悉数呕吐出来,还偶尔惊厥抽搐。这样看来,的确有些危险。不过后续病症究竟如何展,微臣也说不准,还要再待个一两天。才能初步瞧出些端倪来。”

    太医回答之后,他静静地坐了片刻,沉思着,指甲深深地掐入了掌心。这才让他勉强克制住胸中怒火。也许,事情并非如想象得那么糟糕,毕竟眼下已经是盛夏,天气炎热。小孩子烧厉害了,容易落下个后遗症之类,万万不至于严重到那个地步,自己是不是杞人忧天了?

    他想到这里。转身过去,掀开被子,摸了摸东海的身体。又掀开衣衫。紧张而仔细察地察看一遍。还好。并没有任何可疑症状出

    略略地松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稍稍地放了放。不皱了眉头,“再这样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这里缺医少药的,别耽搁了病情,本王看来,还是接回宫去为好。”接着,抬眼看了看太医,意思是问,现在的东海适合不适合迁移和路上颠簸。

    太医们也正愁得很,就差急得团团转了,见多铎想接东海走,自然乐不得将这个重担推给别人去抗,于是连忙附和道,“王爷如此安排最好,微臣也是这个想法。不如回京令太医院的众太医给二阿哥会诊,说不定能有好法子医治。”

    多铎点头,然后令人立即去准备车驾,安排回宫。

    尽管从南苑到燕京的官道十分平整,但是他仍然怕东海被颠簸到,大热天的,仍然叫人在车厢里铺设了厚厚地褥垫。他现在谁也信不过,谁也不放心了,为了达到最大程度的稳妥,他亲自抱着昏睡的东海上了马车,然后吩咐队伍加快行进,以便尽快赶回紫禁城。

    不过是二十多里的路程,可对于心情焦躁地多铎来说,这段路是相当遥远和漫长的。东海现在怕风怕冷,虽然是炎热的夏天,他也必须要盖上厚厚的棉被才能勉强安静下来。尽管如此,他地睡眠仍然很不踏实,小小的身子偶尔痉挛一下,嘴巴里含含糊糊地呻吟几声,又昏昏睡去,像只受了伤的流浪小猫,可怜巴巴的。多铎一刻也不敢离开他身边,一直坐在旁边守候着。车窗关得严严实实,他早已热得汗流浃背,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东海,生怕有个什么疏忽闪失。

    “冷,冷,好冷……”天色彻底阴暗下来,夜幕降临之时,东海总算醒来,睁开眼睛了。他紧紧地抓着被角,哆哆嗦嗦地,嘴唇乌,“冻死我了,被子,被子……”

    多铎看看旁边有床被子,连忙扯下来给他盖上,一面盖,一面关切地问:“怎么样,现在暖和点了吧?”

    “没,没有,还是冷,冷得我受不了,就像躺在雪地里。”东海伸出小手来,紧紧地抓住了多铎地袖子,苦苦地哀求着:“不行,我实在太冷了,额七克,额七克,您抱抱我,抱抱我吧,东海实在冷得受不了啦!”

    见东海这副凄惨模样,多铎自是心疼得要命,二话不说,立即脱了靴子,掀开被子钻进去,将东海揽入怀中抱着。“不怕不怕,这下额七克抱着你了,保证不冷了……”谁知道话刚说到一半,就觉得手掌上一痛,好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刮到了。他抽出一看,只见皮肤上割破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并不深,却渐渐渗出血来。

    他很是诧异,检查一下,原来是东海腰间地玉佩不知道什么时候碎了一半,断面地边缘很是锋利,难怪把他地手割破了。

    东海这个时候神志还是清醒的,他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气呼呼地扯下玉佩,狠狠地扔了出去,骂道,“破玩意,还敢伤了我十五叔地手,我叫你粉身碎骨!”

    多铎扭头瞧着玉佩摔碎成几块,觉得那玉佩有些眼熟,忽然想到,这好像是去年时候熙贞在他面前给东海系上的。小孩子不懂得珍惜东西很正常,不过他瞧着玉佩碎了,心里面还是有些惋惜的。

    他走神的时候,掌心里已经是一阵刺痛,低头一看,却见东海正往他的伤口上洒药粉。“咦,你这是……”他不明白东海怎么会随身带着这类药粉。

    东海的动作很快,片刻之间已经洒完,将小瓶子盖好放回荷包收了起来,然后学着大人的模样反过来安慰他,“额七克不要怕,这是太医配的止血药。我见哥哥的荷包里有这个,想着这样随身带着很周到很方便,所以叫太医也给我准备了,随身带着。这不,眼下果然用上了。您放心,用了这药,保证没几天就好了。”

    他的心中涌起一阵感动,这孩子年纪虽小,却挺知道关心人的。可是想到东海的病,实在不容乐观,他又禁不住地担忧起来,于是将东海搂得更紧了,“你不要忙活这些,小心折腾得病重了,就有你受的了。”

    东海蜷缩在多铎的怀里,似乎精神好了些,“额七克,您不知道,我这段时间好想您,巴望着您来看望我呀。我这几天生病,阿玛和额娘都不边上,好害怕,我真怕我要死了,你们再也见不到我,我也再见不到你们了……”

    多铎连忙截断了他的话,“你瞎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不准说,尤其是生病的时候不能说。额七克这就带你回宫,你很快就能见到你的阿玛和额娘了,不要胡思乱想。”

    “嗯,好,我听您的话,不胡思乱想了……”东海的精神不过是好了一下,又很快萎靡下去,勉强说到这里,就没有后音了。

    多铎见他又闭眼了,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动静,估计他睡着了。没想到过了没多久,东海又开始迷迷糊糊地说话了,这次,是虚弱的呻吟,“唔……不冷了,就是更难受了,头疼,后背也疼,还犯恶心,想吐,难受死了……呜呜……”

    他见东海这般状况,越担忧心疼,却苦于没有办法,只有高声冲车外吩咐,要他们再加快度,好尽快赶回京城。东海一个小孩子哪里经得起这持续三日的高烧,若再继续下去,恐怕真的撑不住了,想到这里,他就越地心急如焚。

    不过,他不能把这种情绪感染给东海,仍然强作镇定,抚摸着东海那滚烫的额头,安慰道:“你忍着点,睡着了就不疼了,等你醒来就到京城了。到时候有最好的太医给你诊治,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东海这次并没有答话,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烧到昏迷了,呼吸沉重,时短时长,显得极不踏实。多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只得继续抱着他,焦急地期待着尽快抵达京城。

    明月初上的时候,队伍终于抵达了皇城,为了抄近路,他下令不走午门,直接走西华门。这样就可以用最快的度抵达武英殿。眼见着马车进了西华门,他吩咐从人立即先去武英殿通报,好让那里做好准备。

    “东海,东海,你醒来瞧瞧,咱们已经到宫里了,马上就能见到你阿玛和额娘了。”他接连呼唤了好几声,又摇晃了一阵子,也不见东海有半点反应,他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第四十二节 夏虫语冰

    铎说他酉时差不多就能回来了,所以我特意将晚膳安时候,除了需要现做的之外,其他的菜肴此时已经准备妥当,摆了满满一桌子,虽然扣了盖子,不过浓郁的香味仍然扑鼻而来,足够勾引出肚子里的馋虫了。

    我在厨房忙碌的这一个多时辰里,多尔衮已经将剩余的政务处理得差不多了,我回到暖阁里时,他案头待处理的奏折也只剩五六本了。见我回来,他抬头来看了看我,微微一笑,“好香。”

    我一愣,这里距离饭厅还隔了三间屋子,他嗅觉的灵敏度还出了正常人类?

    他见我诧异,就立即解释道:“嘿嘿,我的鼻子哪里有那么灵,我说的是你身上沾染了饭菜香,一进来我就闻着了。”说着,还故意夸张地做了深嗅的动作,而后笑道:“不容易呀,这么多年了,你亲自下厨的次数,我两只手扳着就能算出来。这不,这一次还是托了多铎的洪福,我才可以好好消受一顿你做的饭菜,看来,掌柜的是根草,小叔子是块宝。我还是不如多铎招稀罕哪!”

    多尔衮这几句玩笑之言,辽东汉话说得极地道,竟然连“掌柜的”这个我久违了的词汇都出来了(注:东北方言丈夫的意思),令我忍俊不禁,吃吃了笑了起来,“这话你就说对了。掌柜的整天都在眼前,见得多了当然不算稀罕,所以是根草;小叔子难得来一次。不稀罕就怪了,自然是快宝。怎么着,你倒是嫉妒上十五叔了?”

    “我哪敢呀,别说嫉妒了,我要是敢有半点怨言,你还不得腹诽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说话时,他一双明亮的眼睛里荡漾着盈盈地笑意,盯着我,促狭道:“哎。你还别瞪那么大眼睛瞧我,你心里头肯定在骂我,我什么都知道,你休想瞒我。”

    “笑话。你要真那么神通,估计早就气死了。”

    这下轮到他诧异了,“嗯?”

    我解释道:“这朝中文武百官,你肯定都得罪过。或者叫哪个不痛快过,他们肯定没少腹诽你。如给你磕着响头喊‘吾皇万岁’的时候,估计着心里头在咒骂着呢。再加上你身边那些侍候的奴才们,这么多人。你要是都能瞧出来,还不得给他们生生气死?”

    他放下笔,摸下巴。做若有所思状。然后点点头。“然也,看来这种神通。不要也罢。”

    “好啦,我不多说了,你继续忙活吧。现在都过了酉时,多铎也快回来了。”

    我正要转身出去,他就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颇有倦意地说道:“你正好闲着,就来帮忙吧。我腰酸背痛的,先歇会儿。”

    “嗯。”我来到他旁边,看了看剩下的几本奏折,全部都是刑部送来的。摊开的那本很长,我一看抬头就知道,这是请他勾决死犯的折子和名单。

    我协助多尔衮处理政务也有多年了,所以对他的很多习惯都非常清楚。面对这份名单,我根本不用请示,就用朱砂笔一个个勾了下去。

    清朝承袭明制,死刑犯地处决,不是一件小事,地方就可以做主的。无论该人在哪里犯罪,京城省城、县城乃至边远山区,无论该人是平头百姓,还是王侯将相,只要他犯了死罪,除特殊情况外,都得层层报批,由县报省,由省报刑部,刑部报皇帝,也只有皇帝亲自批准了,才能处决掉犯人。|部的官员,会把判刑定罪地人写成名单,让皇帝去勾,勾一个杀一个。

    不过,其中也有个微妙之处,明朝的皇帝们在勾人的时候,并不是全勾,每张纸上只勾一部分,经常会留几个。慈悲为怀,皇帝是真龙转世,犯不着跟平头百姓计较,少杀几个没关系。然而到了崇祯时期,他为人严苛,向来都是全部勾掉,不放过任何一个死犯。有道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那些负责给皇帝整理书案的秉笔太监们就又多了一条生财之路——趁着这个机会将名单地位置调换。反正皇帝只管打勾,名字太多,又记不住,他们就索性就把下面名单挪到上面去,让没出钱的先死。等过段时间,看着出了钱的那张名单又上来了,就再往下放,周而复始,皇帝不批,就不能杀,就在牢里住着,这样也就可以保命了。所以,明朝有二十多年的死犯还活得活蹦乱跳地,也是不足为奇的。

    多尔衮这人精明得很,别看他日理万机,可是任何对皇帝来说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休想在他面前糊弄过去。他早年就经常研究明朝政治,对于那一套欺上瞒下地陋习嗤之以鼻,明朝地这些弊病之处,他早已摸得清清楚楚,哪怕区区小吏地舞弊伎俩也瞒不过他的眼睛,地方官员那些巧立名目地生财之道他更可以一眼识破,更遑论哪个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搞鬼生财了。所以,他的书案每天都由我来整理,从不假手于人,在政事方面,他对于我的信任还是不言而喻的了。

    不过,这勾决犯人看似简单,其实在每份名单上交之前,都会一个案子一个奏折,将该人的罪状和审案过程结果之类的详细罗列叙述一番。每天光审阅这类刑部送来的折子,就要花费掉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也难怪他每天都忙碌到入夜,也没有什么闲暇呢。

    我正在这里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勾着,多尔衮在旁边展开另外一本奏折看着,忽然自言自语道:“怪了,这人不是半年前已经招认杀人了吗?怎么现在又翻供了?这案子还真是蹊跷。”说着,另外取了支笔。蘸了朱砂在折子的空白处写道:“此案翻覆未明,甚是蹊跷,尔等需细心审案,不可误了好人性命。”

    “你不是说你要歇歇吗,怎么话音刚落就又忙活上了,我看你还真是一刻也闲不住,闲了就难受。”我没好气地说道。

    他自嘲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一天生地劳碌命,活到老忙到老。算是改不了啦。”

    “照你这么个说法,倒好像越忙越舒坦一样,真是怪了。”我又忍不住唠叨他了,“我说呀。你也不是二十多岁的时候了,精力充足得用也用不完。现在呢,你得省着点用,多将养将养身体。少劳心

    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你还是不要每每亲躬为好。”

    他显得有些无奈,“不这样。我还是放心不下,最怕那些臣子们见我懈怠,就趁机钻空子。营私舞弊。明朝后来纲纪败坏。还不就是皇帝懒惰的结果?有了这些前车之鉴,我就越不能马虎。越要时刻监督着他们给国家实心办事。不但这样,我还叫他们互相检举揭,奖功惩过,不给那些污垢以半点藏身之地,不这样,政治如何清明?”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话题一转,问道:“对了,你说说,将来咱们的两个儿子,谁能像我这样勤于政务,一点也不敢懈怠呢?”

    我倒是没有多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这还用问呀,三岁看到老,我看东青将来肯定和你一样,既勤快又细心。至于东海嘛,小聪明虽然不少,可狡猾偷懒之处更多,性子像十五叔,我看他肯定不喜欢整日坐在这里枯燥地批折子的。更别提天不亮就上朝,他最喜欢赖床,教导他的谙达们都说他每天上学时迟到正常,准点反而稀奇了。”

    多尔衮一言不地听着,倒也瞧不出他有什么神色来。等我说完,他沉吟了片刻,然后评论道:“这俩小子的性子,你看得倒也准确。只不过呢,东海的玩心虽然重了些,可学什么东西都很快,又明白事理,处事圆滑,人缘好得很,长大了究竟会成什么样子,现在也说不准。”

    我见他又是明着抬东海,暗着贬东青,就不悦了,“东海虽然讨人喜欢,将来必是个懂得为人处世地聪明人,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才能,这样的人也不在少数。皇帝只能一个人当,若光凭着八面玲珑就能当皇帝,那么休说皇位能不能挤下这么多人,就连皇宫估计也得给踏平了。小聪明嘛,最容易耽误大事,赵括马禝的例子,你可是知道的。要办大事地人,还是要大智慧的。”

    他笑了,“他俩都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你一心护着东青,就是不待见东海呢?你别忘了,东海可是一落地就吃着你的奶地,按理说你应该更亲近他才对。”

    我反问道:“你还好意思说我,那你呢?你又何尝不是偏心眼,处处替东海说项?他一个牙还没长齐的小孩子,除了有点小聪明,嘴巴挺甜之外,我愣是没瞧出他有什么过人之处。你要宠他就尽管宠,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你怎么好意思拿他和东青比较?”

    这下他被我堵得没有言语了,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陷入了沉思之中。许久,方才点了点头,“你说得确实有理,我也是这样想的,东海毕竟还小,不能和他哥哥比较,还要看他长大之后究竟如何,才能决定,这也是我迟迟没有确立储君地缘故。这治国,的确是件又辛苦又紧张的活计,说句朝乾夕惕,也毫不为过。这个储君万一选错了,将来误国,让我在地底下如何面对祖宗?以前只有东青一个儿子地时候没有挑选地余地,也只好认了;现在有了东海,要我不踌躇,也是难地。”

    我沉默了。封建社会就是这样,一个国家或者一个政权的兴亡往往是由皇帝地好坏而决定的。皇帝英明伟大,国家就兴盛;皇帝昏庸无能,国家就衰败。这就有点像赌博,全凭运气。封建统治最大的弊端,正是如此。

    “呵,要消除这个担忧,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哦?难道有什么好法子?”他很感兴趣。

    我笑道:“虽然是个好法子,可是你绝对办不到——自古以来没有不灭的国,没有不亡的朝,还不是因为帝王们‘家天下’的统治?国家大权都被皇帝一人抓在手里,碰上好皇帝就好,碰上坏皇帝就完了,没有哪个朝代能一直都是好皇帝的,所以也就没有不亡的了。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没有皇帝,国家的最高统治者改成轮流坐,每人都是由百姓选出,也由百姓决定他的去留。每人执政都设立期限,譬如三年五年,到期了就要换人,口碑好政绩好的可以连任,不好的就立马下台。并且设立专门的衙门,在该人执政期间对其加以监督,如果其倒行逆施,就可以由众人研究表态之后进行罢免……这样一来,就没有哪个敢玩忽职守,懈怠朝政了。政清人和之后,也就国家昌盛了。”

    果不其然,我讲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变了脸色,讲完之后,他的表情只能用目瞪口呆来形容了。民主共和制度,是几百年之后才有的,对于他这个古人来说,未免太另类太后现代,实在难以接受,根本就是想也无法想到的,这就是夏虫不足语冰的道理。

    “这,这实在太怪异了,你是怎么想到的?”多尔衮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口齿居然也不伶俐了,可见他的惊异程度,“你说的这种轮换制我明白,当年太祖皇帝为了考验各个贝勒的施政能力,所以让四大贝勒轮流坐衙门值月,以比较孰优孰劣……可这也是在我们皇族中的人轮流,怎么照你的说法,竟然可以让平民百姓来选择执政者?那么执政者不会也可以从平民百姓中选择而出吧?这样一来,不就成你先前说的,人人都能当皇帝,这天下不就乱套了?”

    “我刚才说的不过是个大概罢了,要是具体实施的话,必然要复杂得多,还要尽量做到完善,这个过程非常漫长,至少需要几代人的努力才行。至于你怕天下乱套,就是多虑了,反正执政的并非终身,有能力的上,表现不好的就下。国家给这个执政者的待遇和他可以享受的东西远比皇帝差,还要时刻受到衙门监督,要杀个人就必须经过司法衙门的审查批准,不能像现在这样草菅人命……你说说,要是这样,还会有几个愿意流血牺牲,出生入死地争夺这个位置呢?”

    多尔衮这回无语了。相信他也明白,皇位之所以诱人,无非就是当了皇帝之后就可以享受至高荣耀,生杀予夺大权集于一手。这种坐拥江山美人,一高兴就让谁飞黄腾达鸡犬升天,看谁不顺眼就拉出去砍头的滋味,实在是人生的至大乐趣。一旦没有了这种诱惑,皇位还有多大的价值?

第四十三节 铁打的江山

    想了一阵,终于摇了摇头,笑起来,“你说的这个道不过确实天马行空了些,就像纸上谈兵一样,真正实施起来,肯定会有很多弊端出来的,甚至有很多意想不到的麻烦。还有,譬如历朝历代固有的官员贪污受贿,你怎么解决?就是靠监察院这样的衙门来监督?万一连这个衙门的官员也跟着贪污受贿,以权谋私呢?每年都杀贪官,可是每年都会有新的贪官冒出来,明朝太祖对贪官严酷到剥皮灭族,可明末还不是贪污成风?这个问题,我看是没有任何有效手段来解决,来遏制的。”

    “其实要想彻底解决官员贪污受贿,是不可能的,不过有个办法,却能改善很多。”

    多尔衮因为很清楚明末腐朽时的各种弊病和根源,所以对这个问题极其关注,也是极其警惕的。为了这个,他不但令官员们可以互相监督互相揭,奖功惩过,还设立了官员的考核制度,每年都要考核一次官员的政绩和过失。要想升官的人,除了战功之外,就必须靠这种考核,通过了才可以晋级。由于这两项制度很有实效,加上贪官被他处决,抄家的不少,所以现在国家的吏治还是颇为清明的。然而,出于居安思危和长远着想,他还是希望能够有更有效的办法来保持政治清明。眼下见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当然很感兴趣,“哦,你有什么不一样的点子,就说说看吧。”

    “说来说去,还是这个科举制度的问题。这个制度不能说不好,它让很多贫困学子都有了进阶的道路,不像唐宋之前,只有官僚士族子弟才能当官。不过,它的弊病也很大。很多由举人进士而当官的人,起初也是抱着忠孝节义的思想的,但是官场是个大染缸。尤其是周围的人都贪污的时候,他不贪污,他就混不下去,就要被排挤。加上目睹周围官僚纸醉金迷地奢侈生活,很少有出身贫寒的人能够不受诱惑的。到了这个时候,十个人,有八个会甘于随波逐流,同流合污的。而捞得越多。孝敬长官的越多,就越容易升官;而升官之后,为了再向上爬,就要继续捞银子。继续行贿贪污……如此例子,于是吏治败坏。

    所以说,择官不能光凭科举这一条路子,圣贤书读得再好,八股文做得再妙,于治国于治政有什么用处?明末那些大臣们个个饱读圣贤书,还不是照样碌碌无能,甚至连点气节忠义都没有?可见,科举无非就是他们利用以晋身的一个工具而已。这种‘人才’,不要也罢。

    最好的办法。就是改换成选举制度,只要是成年的,精神方面正常地,没有犯罪前科的国人,士绅百姓全部都可以参加选举。谁有意向要当什么职位的官,都可以报名,同时附上自己的履历之类。而且还要向众人宣传,并且阐述自己地经历能力之类,而且自己当官之后能为百姓做什么,都要讲清楚,好让众人了解他。决定要不要选他。等到宣传结束,就开始选举,由士绅百姓们投票,最后谁得的票数多,谁就当选。而当选之后,这个官员就必须履行他之前的承诺。要在任期内做到这些承诺,如果做不到,就可以被罢免,或者到期之后不得连任。这就跟我前面说的,一个国家的最大执政者一样。从小到一个知县,大到国家执政者,全部都要这样。有能力有政绩的就连任,没有能力没有政绩的就下去,贪赃枉法的就由百姓投票来罢免……

    这样一来,就可以大大地限制住官员贪污受贿的恶习,皇上的烦恼就可以解决了;而像现在这样,百姓受了冤屈,或被盘剥被克扣之类却苦于没有上告之门,担心官官相护,告状不成反遭报复之类地的事情,也可以大大地减少。官员们为了获得士绅百姓的支持,自然会实心办事,起码不敢明目张胆地鱼肉百姓,到横行无忌的地步。如此,百姓可以过上相对充裕稳定的日子,也就不会有什么人造反,天下也就稳定了。”

    这么个长篇大论,说完之后我已经口干舌燥了,于是端起茶杯来一连喝了好几口。

    多尔衮耐心地听着,其间也情不自禁地点头几次。不过,他是个思维缜密的人,在我说完之后,很快就提出了一个疑问:“你说的这个‘选举’制度倒是不错,可问题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再怎么好地制度也不可能达到完美,滴水不漏。如这投票吧,肯定会有人花钱买票的,如一票半两银子,自然有很多人愿意接受了。这样的话,又岂能完全尽如民意?肯定是有失公平的。”

    这些问题当然难不倒我,我立即回答道:“皇上的担忧是,如果有人买票,就必然会导致没钱人获得地票数减少,这样就不公平了。不过也要反过来想想,上任之后喜欢捞钱的,是不是以前穷怕了的呢?而本身很富有的人,有必要冒着被严惩的风险去捞钱吗?富人当官未必不如穷人当官,皇上要想控制百姓小民,就必须通过富人,地主去控制,所以富人当官也是合理的。而富人要是买选票地话,那么受益的是不是百姓小民呢?而且为了拉选票,他必须到各处去宣传去花钱,这个过程需要衣食住行的各类开销,他把钱花出来,自然会被人赚到,只有钱币金银流通起来,市面才能繁荣,国家也就可以征收到更加丰厚的商业税赋,国库也就充盈了,何乐而不为?”

    说到这里,我看了看他的神色,现他确实动心了。不过,他仍然在犹豫着,我知道他在顾忌着什么,于是主动问道:“皇上之所以不敢轻易施行这个制度,想必是怕断了读书人的官路,他们会怨恨朝廷吧?”

    “正是如此。”

    “这一点,我也想过了。我朝甲申年入关能够迅定鼎,恢复科举是一大原因,那是因为皇上满足了读书人喜欢做官的愿望。所以这科举虽然考不出什么治国安邦的人才来,却一时半会儿不能废除,否则会引起很多麻烦。但是迂回的方法还是有的——这种选举制度先从最底层开始,从七八品之类的芝麻小官开始,然后循序渐进。逐层推进。可以设五年到十年为一个期限,每个期限上升一两个品级。譬如今年选知县,五年后开始循例选知府,十年后开始循例选道台……而这期间,科举仍然继续,但是中了进士的人就没有外放知县的机会了,只能蹲在京城里面当小

    翰林之类的,慢慢混。当然。这个过程中他们也可选举,和其他候选人一样待遇。久而久之,读书人看到科举已经渐渐衰落了,自然也就另谋出路了。等到时机成熟。科举变成彻头彻尾地鸡肋,就可以趁机废除了,这样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

    多尔衮虽然也读汉人的书,但却对儒家思想中的那些死生有命,存天理灭人欲之类的糟粕很是鄙夷,根本不屑于学习。对于八股文之类的考试也是不以为然的。他恢复科举并不是认同科举,只不过是一个招读书人归顺的手段而已。如果这个手段长期下去会产生反作用,对国家的未来不利,那么他会眉头不皱眼睛不眨就立即废除地。眼下我提出了这么个周密妥善的方案,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他自然开始动心了。

    “嗯,你这样说来,这个制度的确可行。若这样能政清人和,百废俱兴,那么大清地江山也就稳固了,我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了。就按照你说的,先从知县开始选举。我要找一班人制订出一套详尽周全的计划来,明年或者后年就可以实施了……不过,这事情要是被那些臣工们知道,肯定很多人反对的,我得找几个头脑灵活。肯听我话的人来策划这个。”他对我的计划非常满意,也渐渐有了积极性。他放下折子,起身在窗下慢慢地踱步,踱了好几个来回,似乎拿定了主意,这才回来我身边坐下。继续思忖着什么。

    我很清楚他的性格。虽然在决策前他非常谨慎,各个方面都要仔细考虑,不过什么事情一旦决定了,他就绝对不会再反悔了。至于政策推行上,他的手腕也是强有力的,甚至有点刚愎自用地特性,断然不会因为一些大臣反对就改变他认为对国家有利的计划。见他如此,我颇为欣喜,要知道能让封建朝代的帝王们接受这种通过民主选举来选拔官僚的办法,实在是难以上青天的。我竟然能说服他,真是出乎意料,他的开明程度实在要大大过我的预期。

    多尔衮很快结束了思考,说道:“你地法子虽然好,大大地有利于吏制,却只可适用于底层中层的官员。至于三品以上的朝廷大员,封疆大吏,如果还是靠这种选举的办法,未免太儿戏了点。还有你说的什么最高执政者也靠选举胜出,就更不可思议了。要是这样,还要皇帝干吗?我们这几代人出生入死地打江山,还不是为了给子孙造福,如若不能家天下,还真没多大意思。照你地说法,就有点‘田氏代齐’的意思了,国家还是同样一个国家,君主却换成了外姓人。”

    我知道他是个极其热衷于权利的人,对于皇帝说话不算数,皇帝也要到期下岗,甚至连皇帝也没得当之类的情景简直是难以想象,更是难以接受的。不过,我既然能说服他接受底层官员的选举制度,那么让他明白更深一层道理也不是不可能地。

    “相信皇上也明白,凡是家天下的王朝,没有不亡的,最多也就几百年而已。而取而代之的朝代必然借着修撰史书的机会来诋毁前朝,当帝王的要想留芳千古真是不容易的。皇上这般励精图治,案牍劳形,究竟是为了什么?一为了子孙之福,二为了社稷稳固,这三嘛,自然是为了身后之名。”说到这里,我眨了眨眼睛,促狭一笑,“第三条你就算嘴巴上不承认,心里头也是很想的,这个我可知道。”

    他被我说中了心思,也忍不住笑了,“唉,没办法,我的皇后最知我心,想不承认也不行哪!”

    我继续说道:“俗话说,‘富不过三代’,你不是怕后代子孙里面早晚要出昏庸荒淫之人,把你们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都败光吗?如果这样的人不掌握绝对的权力,他就算闹破天去,也最多让宫里鸡飞狗跳,万万影响不到国家。所以,当我说的选举制度在几十年后彻底成熟完善了,就可以让皇帝放权了。军队由皇帝来控制,政事可以由选举而出的执政官来处置。当然,皇帝要对外用兵之类的,也需要得到相关会议的表决,不能轻易调动军队的;执政官打算对外用兵,不但要会议表决同意,最后还要得到皇帝的批准。这样,就达到了互相牵制的作用,谁也不敢任意胡来而败坏国家。而执政官是有期限的,到期就换,好的可以连任一次。这样看来,执政官就有点像给国家办事的臣子,只不过皇帝平时不管事,都由他来忙活。就算后世的皇帝里出了昏君,也不会妨碍国家,皇帝们也能永享富贵。只要大清因此而千秋万代,不存在灭国的危险,那么你的千古英名,也就得以保存了。”

    我刚刚说完,他就抚掌而笑了,连连赞叹道:“呵,这个法子确实好,一举多得,我那三个心愿,都能得以实现。若后世真能如此,我也算是开创先河了。不过要想全部付诸实现,起码要五六十年之后,我的有生之年,最多也就做到实现底层中层官员选举制度这第一步,至于你后面说的那些,就要靠咱们儿子和孙子们来实现了。”

    我暗喜不已,已经开始构画百年后的理想蓝图了,国家渐渐从封建统治过渡到君主立宪,就像英国一样;现在郑芝龙已经肃清了福建沿海的大部分地区,相信不出三年就到攻占眼下正在荷兰人手里的台湾了。到那时,开放海禁,展造船业和航海业,中国的近代历史就可以改写了;而废黜耽误国家,僵化国人思想科举制度,可以为将来引进西学提供一个良好环境……若真能如此,我也不枉穿越一趟。

    不过听到多尔衮这最后一句话,我忽然想到,东青和东海,哪个更适合实现我们的构想和计划呢?东青无疑是个热衷权利,野心极大的人,他肯定不愿意在自己当政的时候就搞君主立宪,多半会推给他的儿孙去施行,那么东海呢?东海若当了皇帝,也会如此吗?

    正想到这里,忽然院子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在大殿门外停下,然后是一阵低语声。很快,门口的太监神色慌张地跑进来,在房门口禀报道:“皇上,娘娘,您们快到武英门口去瞧瞧吧,豫亲王已经护送二阿哥回来了,令人紧急奏报,说是二阿哥病势凶险,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第四十四节 当头一棍

    什么?!”闻言之后,我和多尔衮不约而同地一怔。的手猛地一抖,温热的茶水泼洒出来,浸透了衣襟。“咣当”一声,我随手将茶杯往桌案上一放,就起身朝门外奔去,根本来不及多问。

    从这里到武英门并不远,走路也就五分钟的路程,这个仲夏夜还是颇为闷热的,虽然路程不长,可等我赶到武英门外的金水桥上时,已经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了。

    站在拱形的桥上向下望去,面前灯影交叠,众人正簇拥在一起,似乎有些慌乱,见我匆匆赶来,纷纷给我跪地请安。我根本顾不得让他们起来,就奔到马车前,正要伸手打开车门,却听到“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推开了,多铎正抱了东海,准备下车。

    “快让我看看,东海这是怎么了?”我不等他回答,就心急火燎地伸手想摸东海。灯光下,他正闭了眼睛,好像昏睡着,对于我的呼唤没有任何反应,我的一颗心立即悬了起来。

    很意外地,多铎突然很粗暴地将我朝外一搡,我穿了花盆底一下子没有站稳,顿时一个踉跄,如果不是旁边的宫女上来扶住,就要摔倒了。我诧异万分,瞪大眼睛望着他,“你,你这是……”

    我这时才看清他的模样,和下午离开时比较起来,简直就是判若两人,精神状态更是异样,以至于眼睛里布满了红红的血丝,煞是骇人。“你不要碰他!”说着。他不等太监过来放下阶梯,就直接抱着东海跳下马车,并不理睬我,径直过了桥,步履匆匆地朝武英门走去。

    我见他如此,就更是紧张,简直就到了提心吊胆地地步。我一溜小跑,好不容易在追上他。慌忙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东海究竟生了什么病,怎么成这样了?”

    “什么病,还得太医来确诊了再说,”多铎顾不得跟我废话,进了大门之后走了一段路停下脚步,朝左边的焕章殿看了看。“那里头是不是正空着没有人?”

    “嗯,是呀,一直没有人住,空着呢。”

    “你叫人把这里收拾收拾,拿些被褥来。”说着,他就加快了脚步,甩下我,朝殿内去了。几个匆忙跟在后面的宫女太监们连忙跟进去。很快,里面的***亮了起来。

    我正要跟进去,却遇到了正朝这边来的多尔衮。虽然他保持着一副“每逢大事有静气”的仪态。可我已然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焦急之色。他一把拉住我,问道:“多铎呢?怎么就你在这里?”

    我朝焕章殿看了看,“刚刚抱着东海进去了,不知道东海是不是生了什么急症,挺吓人的。还不让我碰。”

    “那还愣在这里干吗,快进去瞧瞧是怎么回事吧,我已经叫人去传太医了。很快就到。”多尔地脸色立即凝重起来,不再多说话,就匆匆朝焕章殿去了,我心慌意乱地跟在后面。

    进了暖阁,里面正是一片手忙脚乱的场面。多铎已经将东海放在炕上,找了靠垫给他枕着,暂时还没有被褥。我和多尔衮一前一后地来到炕前,紧张地打量着东海,“这究竟是怎么了?下午的时候不是说风寒吗,怎么会烧烧成这样?”我看到东海的一张小脸已经烧到通红,嘴唇干裂开来,似乎已经神志不清了,急忙跪到炕沿上,伸手想摸摸他额头的温度。

    还没摸到,就被多铎阻止了,“不要碰,小心过到你身上。”

    难道是什么急性传染病?在心急火燎之下,我的脑子似乎停止了运转,立即愣了。

    他也不多解释,就掀开东海地衣衫。我定睛一看,只见东海的身上隐隐出现了一些淡红色的斑疹,一颗一颗地微微凸起,虽然不多,却煞是骇人。“这……”我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又满怀侥幸地说道:“这大概是风疹或者麻疹吧,小孩子烧之后容易生这类毛病的。”

    多铎苦笑一声:“要是那样,自是最好。可南苑那边的太医们说,大半不是一般的疹子,一般的疹子在作时,不会头疼后背疼,还惊厥呕吐地。在确诊之前,你们还是不要碰他为好。”

    我还是不敢相信,毕竟,我当年刚刚到盛京没多久,也生了一场疑似天花的大病,后来被诊断不是天花,白白惊恐了一场。也许,东海现在也和我当年是一个状况呢。

    多尔衮在炕沿上坐了下来,眉头紧锁,盯着东海打量了一阵,也有些不敢置信的意思,“不可能,现在正值夏天,京城里地天花基本已经结束了,更何况东海一直在南苑避痘,没有外人能进去,周围都严密封锁住了,不可能有生天花的人进入。我看哪,多半是寻常的疹子,你在自己吓唬自己呢。”说到这里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严厉起来,朝多铎望了望,“你,你就这样一路抱着东海回来的?你给我过来!”一伸手,将多铎朝外边一拉,“就算是寻常疹子也有可能过人的,你也想生一身红疙瘩,好看?”

    多铎地神色有些复杂,犹豫一下,然后满不在乎地,挤出一个有点别扭的笑容:“你担心什么呀,我的身子壮得很,过不到地。再说了,一路都是这样的,也不差这一会儿。”接着,将大概情况跟我们说了一下。

    我越听越是害怕,一颗心悬在了半空,心慌意乱地想着,按理说没有传播的途径,就不可能被传染上。而且这几个月来,南苑那边并没有任何人得了天花,一直风平浪静的,我和多尔衮也就渐渐放心了。眼下又是夏天,天花病毒一般会在这个时候死掉的,京城里也渐渐没有天花病例地报告了。东海又怎么会好端端地被传上呢?不可能,这不可能。

    不过越是这样,我就越是焦躁,似乎时间凝滞住了,我一刻也等待不下去了,于是冲外面催促道:“太医呢,传了半天了,怎么一个都不到?再去催!”

    门外的太监立即唯唯诺诺道:“娘娘莫急。奴才这就去催。”说着,就小跑着去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今晚当值的几个太医都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在我们的睽睽之下,给东海诊了脉,又仔仔细细地望闻问切一番,这才开始低声商议。

    我等得不耐烦了。直接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可有论定?”

    陈医士是院判,自然第一个答话,他跪在地上,刚刚说了一句“回娘娘的话”,就有太监大汗淋漓地赶来,递进一个装订好的薄子。我知道这是刚刚从南苑取回的脉案,于是点点

    他将薄子翻开,查找到其中几页,仔细地看了看。脸色凝重起来,沉吟不语。旁边地几个太医也接过薄子,一起观看着,同时,小声商议了一阵。似乎有了统一的意见。

    多尔衮也不耐烦了,不等我再次问,就直接问道:“如何。这究竟是什么毛病?可是寻常疹子?”

    陈医士叩了个头,然后回答:“回皇上的话,肯定不是寻常疹子。麻的颗粒小、匀净,颜色鲜红,最容易分辨,断然不会误诊混淆。二阿哥身上的疹子虽然刚刚开始出,不过看颜色暗红,大小不一,再结合脉象和近几日的脉案来看,这病多半是,多半是……”

    他地额头已经见汗,支支吾吾的,显然太过凶险,他有些担心我们的反应。

    我放在膝盖上的手开始颤抖了,身上都是腻腻的汗水,转脸看看,多尔和多铎也是如此,额头上出现了汗珠,脸色更是灰白黯淡,格外地难看。此时,我们三人的心情,都和等待着最终宣判结果的囚犯差不多,度日如年,又不得不格外打起精神,硬撑下去。

    多尔衮沉默了片刻,用凌厉的眼神在几个太医身上巡视了一番,声音低沉,却依然能保持着镇定,“多半是什么?照实说来,朕多少也有点数了,你们不必害怕。”

    几个太医互相对视,犹豫了一下,这才答道:“回皇上地话,微臣等以为,二阿哥多半是见喜了。”

    我的心顿时像被狠狠地揪了一下,或者,这“见喜”两个字就像晴天霹雳一半,陡然地炸响在我身边,震得我耳膜欲破,肝胆俱裂。我的脑子里忽然轰鸣起来,嗡嗡作响,眼前也阵阵黑。

    在懵懵地状态下,我看到多尔衮陡然起身,又复颓然坐下,手紧紧地捏着炕桌的边缘,好像又向太医问了些什么。而太医们又很快开始了回答。奇怪的是,我明明能看到他们的嘴一开一合地翕动着,却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耳朵里面的鸣响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好像金鼓齐鸣,格外刺耳。我努力地晃了晃头,想要挣脱这种困扰,却无济于事。终于,眼前一黑,意识也跟着消失了……

    混混噩噩中,我觉得人中似乎正被人使劲儿地掐着,酸痛酸痛地,渐渐地,魂魄似乎在外面飘泊了一圈,又悄悄地回到了我的躯壳上。这要是场噩梦该有多好?我想睁开眼睛,又不敢睁,只是长长地出了口气。

    “好了,没事了,娘娘醒了。”我听到太医的声音,又感觉好像有人正抱着我,于是睁开眼睛,看了看,原来我正躺在多尔衮地怀里。

    大概刚才的晕厥不过是一阵子而已,他见我醒来,松了口气,“唉,醒了就好,刚才吓了我一跳。”说着,对旁边的宫女们吩咐道:“皇后现在很虚,你们先扶她回去歇息吧。”

    “是。”几个宫女喏了一声,然后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我搀扶起来。我原本周身软绵绵的,却突然来了一股子力气,将她们全部推开,“不,我不能回去!”

    我上了炕,跪行几步到了东海近前,伸手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恍恍惚惚间,好像他并没有生病,只不过是平常那样地睡着了,睡得很香甜。“你们净胡说,二阿哥好好的,什么事儿也没有,瞧,这不是睡得挺踏实的吗?”尽管声音很平静,可我的心里头还是渐渐地清明起来,这不是做梦,这是真的。

    我刚刚要在东海身边躺下,就被旁边的多铎一把拽住了,他的语气很是急切,“嫂子,你醒醒神儿,别碰东海,这病很容易过人的!”

    “你不也碰他了,你就不怕?”

    他一怔,有些语塞,不过仍然不容我辩驳地,将我拉到旁边,交给了多尔衮,对他说道:“哥,你可看住了嫂子,我瞧她这会儿的精神有点不对劲儿,别让她犯糊涂。”

    我尽管舌头僵,有点昏头昏脑的意思,不过心里头却是清楚的,东海这是生天花了。这个时代,得了天花的人十个要死八个,根本没有任何有效的治疗方法,全凭运气和个人的病情展状况,不走运的就要浑身疮地死去,走运的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却要落一脸麻子。我就是担心每年春天天花流行的时候东海被传染上,所以年年都将东海避痘的事情安排得严严密密,妥妥当当。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在这个按理说不应该再有天花流行的时候,他怎么偏偏就得上了呢?究竟是谁把这个毛病过了他的?真是匪夷所思了点。

    不过,我还是心存一丝侥幸,转头问太医们,“你们能确诊了?这不是刚刚才开始疹子吗,哪里能看那么准确,不是要过一两天疹子都出来才能判定吗?你们说说,是不是不能肯定的,嗯?”

    几个太医大概是怕我接下来会不会精神崩溃之类的,所以只得含含糊糊地回答:“回娘娘的话,二阿哥这病症眼下也不能论定,还要看未来两三日的展,眼下二阿哥里热极盛,故而精神恹恹,不能醒转。臣等准备用清解之剂给二阿哥服用,再加以悉心调解,只要内热透了就好了。”

    我点了点头,半信半疑,嘴巴上当然也乐于往好的地方说,“哦,要真是这样就好了,我的小阿哥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之后,眼神直直的,反复地念叨着,好像念上一千遍一万遍,东海的病就会立即痊愈一样。

    多铎不放心地朝我看了看,忽然提醒道:“嫂子,你不要太过担心,你忘记那个梦了吗?”

    “梦,什么梦?”我眼下已经是六神无主,一时间倒是想不起来他在提示我什么。

    多尔衮只不过是略略一诧。

    不过他也没有什么强烈的好奇心,并没有追问这个,而是对太监宫女们吩咐了一番,要他们布置妥当,再准备好相应的防护措施和防护用具,每一个事项都安排得非常周详,可谓是滴水不漏。众人听过之后,喏了喏,分头去了。

    安排完毕之后,他这才将已经浑身瘫软的我搀扶起来,下了地,然后对多铎说道:“老十五,你也累了,就别继续熬了,先扶你嫂子回去。安顿好了你就赶快回府吧,待会儿宫门就要下钥了。”

    “那你呢?”

    “我先在这儿守着,看看东海有没有好转,不然我放心不下。”

第四十五节 凶险病症

    当然不愿意离去,一面摇着头,一面用近乎哽咽的声“不,我不回去,我要在这里守着东海,我要瞧着他醒来。”

    多尔衮转头瞧了瞧跪在地上的几个太医,对他们吩咐道:“这里暂时没有你们的事了,你们赶快开药煎药去吧,千万别耽搁了二阿哥的病情。

    在方子上也多斟酌着点,千万别药不对症,弄得更加棘手

    “嗻。”太医们喏了一声,也分头去忙活自己分内的事情去了。

    看看周围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多尔衮这才叹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温言安慰道:“熙贞,你还是先回去歇息一下吧,现在东海这边还瞧不出什么,你不必担心得太早。再说了,就算确定了是天花,也不一定有事,不是也有很多人出了痘,还活得好好的吗?阿济格小时候也出过痘,长了一身疹子,高烧了好几天,最后也自己好了,就是落点麻子罢了,说不定东海也这样呢,东海肯定是个有福分的人,不会出事的。”

    我心乱如麻,根本无法定下心神,“话说这样说,可是……唉,事情怎么会这样呢?这几个月不见,一见到竟然成了这副模样,这叫人怎么受得了?这孩子,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被抱走,我一连三年都没有机会照料他,抚育他;到了回宫,又住得远远的,我一个月也见不着他几回,冷了热了的都不知道。我地心里头一直不是个滋味,愧疚得很……这好不容易渐渐长大了,还壮实得跟小牛犊一样,怎么瞧着怎么欢喜……可,可现下竟然沾染上这样的病症,也不知道能不能好起来。老天怎么会这样狠心……”越说越是伤心,泪花早已在眼眶里面打转,眼下周围没有了外人,我就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扑簌簌地掉落下来。我哽咽着,越说越是艰难,终于说不下去了,只好胡乱揩着泪水。真想大哭一场,好好地泄一下。

    多尔衮似乎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口,却终究没有说出来。此时的他,心里面想必也是同样难受的,只不过他毕竟是个男人,不能像我这样,想哭就哭。想流泪就流泪的,他此时能做的,就只有将我揽入怀里。紧紧地拥抱着,轻轻地拍抚着我的后背。过了一阵,才用平和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好了,别难过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地……”

    我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襟,依偎在他那宽阔而温暖的怀抱里,如泉水般奔涌的泪水很快就浸湿了他地衣衫。似乎。我能听到他胸膛里所出的,那低沉而悲伤的叹息。坚强的男人就像那天地之间永久横亘的山脉,深沉而寂寥,雍容而大度。无论日月变幻,沧海桑田,都一如既往地沉默地矗立着,包容和庇佑着胸怀中的万物。我不敢哭出声来,并不是怕被外面的人听到,而是心怀侥幸,没有绝望。也许,真像多尔衮所说的那样,东海最终会没事地,最多就是成为麻子中的一员,好歹也可保住性命无虞。

    多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都到这时候了,他竟不忘了调侃,也许是故意这样来轻松气氛,“好啦好啦,嫂子你别哭了,搞得凄凄切切,跟生离死别一样。要是忍不住,就和我哥到外头继续哭去,别打扰了东海睡觉。”

    我这才想起刚才我太过失态,竟然和多尔衮这般作态,将他忽略在一旁尴尬着了,于是连忙抬起头来,抹了抹眼泪,朦胧着地视线望向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要是在平时,我肯定要兴致勃勃地和他斗嘴,可现在一点心情也没有。

    多铎虽然嘴巴上是调侃之言,可表情上一点也轻松不起来,眼神已经出卖了他。看得出来,他现在的担心程度并不比我和多尔衮轻多少,一样红了眼睛,就像没有捕到猎物反而伤了爪子,孤零零地回到巢**里舔伤口的野狼。他虽然不是东海的父亲,而感情上却胜似父亲。东海还在襁褓里的时候,他就亲自给他换尿布;东海哭闹地时候,他就忙不迭地柔声哄慰;东海要是有个磕着绊着的,他比谁都着急比谁都紧张。眼下,东海成了这般模样,他心里一样难受得紧。

    他和我四目相对,沉默了片刻,然后对多尔衮说道:“要不这样吧,我今晚就不回去了,在这里看着东海,你带嫂子回去吧。现在嫂子精神头不怎么好,一个人肯定睡不着觉,还是你陪在身边为好。况且,明天还有早朝呢,别在这里耽搁了。”

    “不行,你这一下午奔波辛苦,不休息一下不行。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就到隔壁去睡觉,这里叫奴才们看守着就是了。”

    多铎勉强笑道:“呵,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放心单单将东海交给几个奴才照顾着了?”

    多尔衮大概想想也是,于是点头道:“那好,我先送你嫂子回去了。”不过,又不放心地叮嘱道:“你在这儿也要注意了,别老去摸东海的身子,也别一直挨在他跟前。毕竟这是出痘,会过人地,万一你也被过上了,我都不知道该上哪哭去了。”

    “好了,别唠叨了,我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连这点事情都不知道,我注意着呢,你赶紧回去吧。”他满不在乎地答应着,接着对我们摆了摆手。

    多尔衮这才稍稍放心,搀扶着我朝门外走去,我一面趔趄着前行,一面不断地回头朝炕上看,直到出了大门,再也看不到什么了。

    回到仁智殿,我在床上辗转了很久,也不能入睡。多尔衮不停地抚慰着我,说了很多宽心的话,可我还是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可怕的臆想。后来。他起身到外厅转了一圈,大约半盏茶地功夫,方才拿了一个类似蚊香样的东西回来,点燃了放在我床边,说是这里有蚊子,要点香驱蚊。

    起初我倒也没有怀疑,渐渐地,我才觉察到这香燃烧的时候香味有些特别,不像是一般的蚊香。后来。眼皮越来越沉,意识也越来越模糊,我忽然想到,这好像是迷香。他骗我。不过,我的脑子里已经堆满了糨糊,来不及多想什么,就昏昏入睡了。

    这一夜,我不停地做着各种噩梦,一会儿梦到东海了满身痘疮,奄奄一息了;一会儿梦到他落入河里,在滚滚波涛中极力地挣扎着。哭喊着向我求救。我焦急万分,可身子却像牢牢地定住一样,无论怎样努力都动弹不得。一颗心悬在半空,急得快要冒火了

    等我终于可以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晌午了。我睁开眼睛,看到天色阴沉,窗外乌云密布。第一反应就是爬起来去看看东海怎么样了。可渐渐回忆起昨晚似乎中了多尔衮放在旁边的迷香,我这才感觉到头晕脑胀,身子虚弱。一点力气一没有,怎么费力也起不来。无奈之下,只得冲外面呼唤道:“来人,来人哪!”

    阿很快进来了,同时,侍候我梳洗的宫女们也鱼贯而入。她走到床前,伸手将我扶起,我吃力地推开面前的水盆,“不用了,你这就扶我去焕章殿,我要去看看二阿哥。”

    她有些犹豫,“主子,您的身子好像挺虚弱地,要不先缓一缓,等有力气了再说?”

    我突然烦躁起来,一努力,自己竟站了起来,连鞋子也没穿,就摇摇晃晃地朝外面走去。她们几个这才着急起来,连忙扶住我,伺候我穿上鞋子,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朝焕章殿去了。一路上,我的心情和此时的天色一样灰暗,压抑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多尔衮和多铎都一大早上朝去了,我原想这里应该只剩下宫女太监们看守,却没想到见到了东青。

    大概是昨晚忙活了一晚,必要工作都做齐了,所以这里进进出出的人地脸上全部都捂上了厚厚的白纱罩,殿内外都弥漫着一股特殊的中药气味,我知道这大概是一种驱除病气的药物在熏烤着。在旁人的再三劝说下,我不得不戴上口罩,进入内室。意外的是,我看到东青竟然守在这里。

    见我进来,他立即起身给我行礼。“儿子给额娘请安。”

    “你怎么来了,快回去,你不知道东海这病要过人的吗?”我先是一诧,反应过来之后,出于关切爱护之心,我故意用严厉的声音说道。

    东青虽然蒙着脸,看不到他地表情,不过一双眼睛里还是亮晶晶的,眼眶也有点红,好像很悲伤的模样。“我今天早上才听说弟弟生病了,连忙赶来探视,来得晚了些,请额娘责备。不过,额娘您千万别撵儿子走,儿子实在不放心这里。”

    我见他这般真切地惦记着东海地病情,也不好再赶他了,只好留他在这里。“你留下也行,不过别待得太久,这天花很容易传染,要万分小心才是。还有,你阿玛估计着也快下朝了,他现在心情正烦躁着,没处泄,你还是别让他碰上了。”的,眼下他最疼爱的东海生了病,他心里头肯定正抑郁着,看什么都不顺眼。要是回来碰到东青,肯定没有什么好脸色。

    他答应了一声,又说道:“早上的时候,弟弟醒来过一次,哭闹个不停,喂的药也给吐了出来,我怎么哄慰着也不行。后来趁他睡着了,我硬是用汤匙给他灌下去了。刚才摸了摸,好像烧得没有早上那么厉害了。”

    我“哦”了一声,也顾不得多问他,就来到床前,掀开帷帐,看了看。东海正昏昏地睡着,一呼一吸间都**了明显地热气,脸色也依旧潮红。这一夜功夫,他又出了不少颜色暗红的斑疹,从额头面部,到脖颈上都有,却并没有凸起。我记得太医好像说过,要出斑疹的第二天才能开始凸起地。又掀开他的衣服,仔细瞧了瞧,只见他的胳膊上,腿上和身子上也都是细小的疹子了,只不过身上的疹子较少,四肢和头面部的多一些罢了。白晢的皮肤衬着这些疹子,颇为骇人。我的心再一次地揪了起来,刚想唤太医进来询问,就见陈医士进来了。见我在这里,连忙给我跪地请安。

    我当然来不及跟他说话,就急忙让他来看东海的出疹情况。他看过之后,神色已然没有轻松的意思。我替东海盖上被子,而后问道:“怎么样了,能瞧出什么来吗?”

    他回答道:“回娘娘的话,现在还瞧不出什么来。要想看清全貌,必须要两日之后。眼下,只能先用药悉心调理,注意养护,还不能预知日后的病症走向。”

    “莫非要这些斑疹都变成痘,透了才能好?若是不透就会凶险?”我对天花的具体症状不是很清楚,能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

    “正是如此。”接着,他知道我困惑,于是主动解释道:“天花因为其形如豆,所以称为痘疮。种类很多,有珍珠豆、大豆、茱豆、蛇皮、锡面这些名目,轻重不等。最轻的是珍珠豆,很小,状如珍珠;其次是大豆,颗粒饱满,颜色鲜红;再往下类推,越来越严重,最重的是锡面,一旦痘出不透,参差不齐,弥补全身,就是最为险恶的症状了。”

    我越听越是害怕,一颗心沉在谷底,难受极了。我看着东海在饱受病痛之苦,在面临着生死威胁,焦急万分却苦于无能为力,无计可施,只能默默地做着各种祈祷。这滋味,真是有如在沸水里面煎熬一般。

    “那么,现在就是除了给二阿哥服药,等他自己出痘之外,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

    “也不是完全没有。病人最怕受风,所以一定要关紧门窗,不能着凉。而且要经常用温水擦拭口鼻和眼角,以免感染,并其他炎症。”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着重说道:“这些事情,还是由其他人做为好,娘娘是千金之躯,还是不要亲自动手了。”

    我知道他也是怕我被传染,才谨慎地提醒。于是我点点头,“这些我都知道。我知道这病很难治愈,多半要靠运气,我想二阿哥还是可以捱过这一关的,你们只要悉心医治就是,我心里有数。”

    陈医士退去之后,我转脸看到东青正低着头愣,眼睛里面很有些复杂的色彩,像是愧疚,又像是紧张,而不是单纯的担忧。我有些诧异,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好像在掩饰着什么,“没什么呀。”

    我开始疑惑了,因为我觉得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也想不到他刚才眼睛里的愧疚和紧张该如何解释,“我瞧你有心事,现在这里也没有别人,你担心什么,有什么话就直接跟额娘说吧。”

    东青犹豫了一阵,这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我……”

    谁知道他刚刚开了口,还没等说出什么来,门外就传来了太监拖长了的通报声:“圣驾到~~”

第四十六节 古怪的撞邪

    于多尔衮的突然到来,东青刚刚开了话头,就立即咽也顾不得追问了。很快,门口的太监打起帘子,多尔衮背了手走进来。虽然步履上不见沉重也不见急促,脸上也蒙了纱布而看不出表情,不过他那种压抑着的焦躁情绪,我还是能隐隐感觉到的。

    “儿子给阿玛请安。”东青见他父亲来了,马上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家礼,一举一动都十分小心谨慎,显然也是怕多尔衮此时心情不好,他哪里做得不对而撞到枪口子上当了出气筒。

    奇怪的是,多尔衮往常见东青请安之后,肯定会摆手示意他免礼平身的,可这一次,他压根儿就没有看东青一眼,好像完全把他当作了空气一般,从他身侧走过,毫不理睬。

    东青并没有抬眼看我,也不敢没有允许就起身,只好讪讪地,继续跪在原地。这气氛,的确有些古怪。我有些犹豫,看东青继续这样,我当然过意不去;可我要提醒多尔衮,或者自作主张叫他起来,就有点越代庖的意思,多尔衮必然不悦,于是只好暂时将这边搁置一下了。

    “东海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些?”眼下多尔衮最关心的自然是东海的病情,望向我的眼睛里,也有些焦虑担忧之色。看来他昨晚兴许一夜未眠,眼眶下面隐隐黑,能看出是在强打精神。

    我将我所见所闻地状况跟他简单地叙述了一遍。他点点头,然后走到床前,在床沿上坐下,俯身仔细地打量着熟睡中的东海。此时的他,眉头微微地皱着,眼睛里盈满了忧色,就像冷冷清清的月影,让人看了很不是个滋味。

    许久,他方才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东海的小手放回被子里。仔细地掖好被角,不放心地看了又看,“看今天这模样,定然是天花无疑了。只是不知道明后天痘会出成什么样子,太医们有没有什么方子可以让痘出透一些的呢?现在用的药可是这方面的?”

    “我已经吩咐他们这样用药了,想来不至于有什么差错耽搁的。”现在情况未明,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昨晚我的表现太过失态,着实影响到了他地情绪,所以我今天略略镇定了些,希望他也能稍稍宽心。

    “东海的烧虽然没有昨晚那么厉害了。不过身上还是有些烫的,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降下来。我听说接连几天高烧不退的话,就算病好了。也会落下遗患,伤到脑子或者肺腑之类的。这都烧了四天了,连大人都受不了,更何况他还是个孩子……唉,真是让人犯愁哪!”

    说话间,外面有宫女端了盆子进来,里面有冰水和巾帕。多尔衮不等她上前来伺候。就起身来捞起巾帕拧了拧,重新坐回床沿,开始忙活了。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小心翼翼的,极其柔和的,先是将东海的额头和面孔仔细地擦拭一番,又换了一块,给他擦身子。这种慈父护犊之情,是真真切切的,没有一点虚伪造作。

    我在旁边静静地瞧着。说实话,他在某些时候。还真是个懂得体贴人。照顾人地好男人。作为帝王之家的男人,他不但具备着应有的强悍和坚韧地特质。还有着其他人所不具备的柔情和耐心。可是,这点难能可贵的柔情和耐心,只有在他面对我和东海的时候才会出现,至于东青……

    我突然想到这里,于是侧脸朝不远处的东青望去。只见他依旧低着头,一丝不芶地跪着,看不出他现在是什么表情。然而,我却意外地看到他的指尖却紧紧的抠在地砖缝隙里,手背上筋脉凸起,显然僵硬得很。我知道这孩子地心思很是敏感,多尔衮对他和东海的厚此薄彼表现得如此明显,如此毫不掩饰,多半会令他心生不平,也就难怪如此了。

    我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就收回去了,这个时候我说什么都不合适,也只好暂时装作没有注意。我转过头来,继续看着东海。

    大概是太凉了,刺激很强烈,东海即使在昏睡中也依然感觉到了。他费劲儿地动了动身子,含含糊糊地呻吟起来,听声音,显然很痛苦。我急忙上前,俯身瞧了瞧他,见他的睫毛微微地抖动着,似乎要醒来了,顿时一喜,于是连声呼唤道:“东海,东海,你醒了吗?醒了就答应一声,要么就睁开眼睛看看,额娘和你阿玛,你哥哥都在这儿呢。”

    东海很吃力地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我,眼神有些空洞和涣散,有点像烧烧糊涂了,神志不清似的。

    我以为他是刚刚醒来,还没有回过神来,所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怎么样,能看清楚吧,额娘就在你跟前呢。你要看清楚了,就点点头;看不清,就摇摇头。”

    他只是继续愣愣地与我对视,半晌也不做任何表示。

    我好不容易才燃起的希望之火,很快被这盆冷水给淋到熄灭,一颗心再次沉到谷底——听说持续高烧会烧坏脑子,病好之后也容易变成痴呆,眼下这情况,不会是……

    我的呼吸粗重起来,紧张得连双手都开始颤抖了。多尔衮似乎觉察到了我情绪上的异状,悄悄地伸过手来,揽住我的腰,轻轻地拍抚两下,低声道:“不必担心,他这是刚刚醒来,大概是没力气说话,待会儿就好了……”

    谁知道他刚刚说到这里,东海的身子就突然战栗一下,眼神陡然变得狂乱起来,极其惊恐地盯着我地身后,眼睛瞪得大大的,喉咙里面先是格格两声,而后用嘶哑到几乎听不出原本音色地嗓音喊道:“不,不,你不要过来。不要靠近我!”与其同时,他努力地朝被窝里面缩着,好像在惊恐万状地躲避着什么。

    我吃了一惊,第一反应就是回头望去,可是背后不过是床帏,并没有什么异样地东西存在。莫非这孩子中了什么邪气,才会如此精神失常的?想到这里,我也顾不得什么传染不传染地,一把抱住了东海,“东海。东海,你这是怎么了?什么吓到你了?阿玛和额娘都在这里,你别怕,别怕。”

    可我不抱他还好,这么一抱,他的反应就更加激烈了。他极力地挣扎着,伸出小手来

    的背后,干裂的嘴唇不停地哆嗦着,“鬼,鬼啊。在看着我,他在看着我……快把他赶走。不要让他靠近我,他要抓我走,抓我走呀……”

    多尔衮虽然不信,却也忍不住回头瞧了瞧。说实话,看东海这般激动,我都觉得背后似乎阴风阵阵,好像真有什么幽灵一样的脏东西躲在后面一样。可我再次察看。也没有看到任何奇怪的景物。我本就不信鬼神,更别说现在还是光天化日了。

    “莫非是撞了邪气?这宫殿被明朝用了快三百年,兴许死过人……”多尔衮自言自语道,不过,他多半也不信那些鬼魂索命之类的无稽之谈。“就算真有什么鬼魂,也奈何我们不得。要真的来了,我就请萨满来跳神,灭它个魂飞魄散。”

    可东海地恐惧不但没有半分减轻,反而更加严重了。他拼命地挥舞着双手。好像在极力地抵抗着虚空中试图抓他走的“鬼魂”,呼喊的声音也更加凄惨了。“滚。滚,滚回你的阴曹地府去。不要找我,不要找我!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啊啊啊……”

    我慌了阵脚,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腕,连声呼唤道:“你醒醒神儿,什么鬼怪都没有,你别自己吓唬自己了!”

    他喊到这里,突然没音了。我刚刚以为他回过神来了,却现了更加恐怖的状况——只见他牙齿格格地咬着,两眼竟然朝上翻去,四肢也开始剧烈地踌躇,浑身颤抖着,甚是骇人。

    “糟了,这是惊风!”多尔衮现不对劲儿了,一把推开我,俯身将东海紧紧地按住,以防他挣扎时用力过猛而抽筋。那边跪着的东青此时再也镇定不下来了,不等我吩咐,就朝外面大声喊道:“太医,快传太医,二阿哥急症了!”

    在院子里的配殿有值班地太医,闻声之后迅赶来,立即施救。大概是我和多尔衮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知道要往他嘴巴里面塞毛巾,等太医赶来的时候,他已经咬破了舌头,大量地鲜血汨汨而出,沾了我一手。我快吓坏了,连声道:“快救他,快救他呀!”

    太医并不慌乱,手疾眼快,先抓起旁边的巾帕塞进东海的牙关,然后捞起他的左手握住手腕,紧紧地捏住拇指,用银针在指甲缝附近的**位上迅地刺了一下,挤压出血珠来。接着,又是食指,中指,无名指……依次下来,十个手指尖都刺了一遍,各自放了点血。

    这效果还真是快,东海很快就不再抽搐了,没多久,身体地停止了颤抖,不动了。我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多尔衮也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我勉强定了定心神,拿开巾帕检查检查他的舌头,还好,虽咬破了却也不是很严重,要不了几天就可以愈合。太医这才腾出手来,从药箱里面找出止血粉,挑出一点点,小心地撒在伤口上。最后,又给再次陷入昏迷的东海把脉。

    我们紧张地瞧着,只见东海脸色依旧潮红,可嘴唇却渐渐白,摸一摸手脚,也冰冷冰冷地,似乎是虚脱了。这对于已经在提心吊胆的我们来说,实在是雪上加霜的打击。

    等太医诊脉之后,我急忙问道:“二阿哥这是怎么了,要紧不要紧,怎么会突然这样?”

    “回娘娘的话,适才二阿哥是痰热生风,持续高烧不退,所以了惊厥。幸亏救治及时,所以不会有什么大碍。只要以镇惊化痰、安神定志的方法医治,即可好转。”

    我这才稍稍放了心,挥挥手,让他赶紧去开方抓药,免得耽搁了病情。

    寂静了片刻,多尔衮忽然火了,“这些太医都瞎忙活什么,连个烧都退不下来,都四天了,再这样下去,恐怕出痘没事,反倒是……”他还没有到口不择言的地步,马上意识到这个时候有些话犯忌讳不能说,于是硬生生地中止了,只攥了拳头,重重地砸在床沿上,“唉!”

    我的心情比他还要恶劣,却也只得说些自欺欺人的劝解之言,劝他暂时宽心,别往不好的地方想。他一腔火气没有地方,也渐渐地平息下来。我们两人相顾无言,无可奈何,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汤药煎好,他扶起东海,我捏开东海地嘴巴,一勺一勺地,好不容易将碗里的药汁悉数喂了下去,又替他擦拭干净,多尔看看差不多了,就将他放平了躺着,盖好被子。

    我们巴巴地守了好一阵子,见他地脸色没有先前那么红了,再摸摸额头,温度降下来一些。试试听呼吸声,也没有先前那样微弱了,我们暂时可以轻松一下了。

    我看得出多尔衮很累,是在强撑着精神,于是劝道:“昨晚没有睡觉?趁着现在东海没事了,就先回去歇息歇息吧,还有很多政务要等着皇上处置,可不能在这里耗费太多精神。”

    他大概想想也是,也禁不住地打了个哈欠,“也倒是,你别说,还真有点乏了。先前多铎下朝地时候还非要跟我一道过来,一心惦记着他侄儿的病情,我看他脸色不怎么好,怕他累倒了,说什么也不让他跟来。他不听,我就叫了几个侍卫愣是将他‘押’走了。现在,也应该睡了吧。你先在这儿照看一下,我去打个瞌睡。”说着,起身朝门口走去。

    我地视线撞见了东青,这才想起他还跪着呢,之前近一个时辰的功夫,我们竟将他遗忘了。于是,我也顾不得多尔衮什么态度了,就急忙冲东青招手,示意他起来。

    东青并没有注意到我这边,只是给多尔衮叩了个头,规规矩矩地说道:“恭送父皇起驾。”

    多尔衮的脚步在临出门前停顿下来。他回头看了看东青,那眼神冷冷的,就像毫无善意地盯着陌生人。

    我觉得很不对劲儿,这态度显然有问题。我站起身来,提醒道:“皇上……”

    “起来吧。”他的声音很是冷漠。说罢,也不再理会东青,就径直出门去了。

第四十七节 牵肠挂肚

    愣了片刻,总算是回过神来,正打算开口安慰安慰受青时,却见他默然不语地给我叩了一个头。不等我说话,他就起身,小心翼翼地倒退着走了几步,到了门口,这才转身去了。

    “你……”我本想叫住他的,可是像中了什么魔障一般,竟然说不下去了,只好硬生生地咽了下来。而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在这样焦躁不安的情绪中,好不容易捱到了第四天,东海的情形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为可怖了。这一天早上,我又一次急匆匆地赶来探视他,只见他身上的斑疹已经开始逐渐转化成疱疹了。一颗颗黄豆大小的痘子颜色鲜红,个头饱满,顶端的皮肤已经薄到亮,能够隐隐约约地看到里面黄白色的灌浆了。

    更为严重的是,他不但脸上身上都是天花造成的疱疹,甚至连口腔和舌头上都长了几个水疱。因为这个,除了强行给他灌药之外,任何食物他都无法下咽,勉强喂了,他也会大哭着吐出来。才几天功夫,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肋骨根根可见,哪里有平日里的半分模样?到后来,甚至连哭也不可以了,因为太医说,泪水会软化脸上的疱疹,时间长一点就会影响到正常的灌浆,若是痘出不齐,很容易造成痘内陷,到时候就有性命之忧。无奈之下,我只好整个白天都守在他身边,观察着他的动静,一旦他醒来之后哭泣流泪,我就马上用干净的手帕立即帮他抹去。大概他有时候神志也是清醒地。

    听到了我的劝告,于是也就不再哭了。哪怕再疼也强忍着进食,眼泪盈满了眼眶他也自己用手背擦去,免得让泪水浸染了疱疹。

    然而他再如何坚强,再如何能忍痛,却实在忍受不了随后而来的奇痒,哪怕他在昏迷之中,也忍不住地伸手去抓。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急忙抓住他的手。不让他抓痒,因为太医说一旦抓破,很容易感染炎。有可能会病势急剧恶化,难以挽救的。不过瞧着他虚弱不已。可是挣扎起来力道竟然出奇,我只得死命地按住他,一面不住地安慰。一面抑制不住地落泪。

    中午时分,刚刚下朝回来的多尔衮在旁边瞧了一阵子,实在无奈,只得对几个宫女太监吩咐几句。没多久,众人就拿了绸缎来,撕碎成条,七手八脚地按住东海,不顾他极力挣扎,硬是将他捆绑在床上,让他动弹不得。

    “痒。痒,痒死人了!”东海努力地好半天也挣不脱束缚,想哭又不敢哭。只好一面呻吟着一面苦苦地哀求我们,一双明亮的眼睛里面满是乞求之色。令我不忍再看,只得背过身去,悄悄地拭泪。

    “阿玛,额娘,求求你们了,就让我抓一抓吧,再这样下去儿子就实在受不了了……”他用嘶哑到变声的声音对我们央求道,“就抓几下,就几下,行不行呀……”

    多尔衮早已是愁云满面,东海这般受苦,他却无能为力,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瞧着。这滋味,不是平常人所能体会到的。他坐在东海身边,握住孩子地手,用温暖的声音劝慰道:“不能抓的,这种痒会越抓越厉害地,先勉强忍耐着,慢慢地也就不痒了。你听话,这病过不了几天就好了,只要等脓出干净了,这些疙瘩都萎缩,蜕掉,就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了。”

    这时候,宫女送来了专门配制的止痒药膏,我忙接过来,用棉球沾了,小心翼翼地在东海地身上擦拭着,每一个疱疹都擦到,且不碰破。由于出天花的时候不能受风,所以即便此时正是炎炎夏日,屋子里热得像蒸笼,我们也不敢开窗子,哪怕敞开条缝隙也不敢。我原本就是满头大汗,这一番动作下来,汗水干脆就浸透了几层薄衣,湿漉漉地粘在身上,很不舒服。不过在这种时候,我哪里顾得上这些?

    这药大概有点效用,过了一阵子,他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痒了,烦躁的情绪也渐渐平息下来。我们悄悄地松了口气。眼见着他地眼神平静下来,直直地盯着床帏,也不转动,我以为他大概是倦了,想睡觉了,也不再打扰,就耐心地等他闭眼入睡。

    忽然,他的眼睛转动一下,望向我们这边,虚弱而茫然地问道:“阿玛,额娘,你们说,儿子这一次是不是要死了?”

    多尔衮闻言之后,目光一闪,不过这种忧色也转瞬即逝的,他很快换上了一脸温煦的笑容,柔声地安慰着,“傻孩子,你是不是在这儿躺了几天不能出去玩,无事可做就开始胡思乱想了?哪里有那么吓人呀,只有运气不好,又没福气的人才会死,你不会有事的,肯定的。”

    哪知道东海没这么好骗,他用怀疑的目光又朝我瞧了瞧,声音断断续续地,越低微,小到必须凑近了才能听清,“阿玛,阿玛您多半是骗儿子的……要是儿子不会死,额娘刚才为什么,为什么偷偷地哭?不是说病得快要死了的人,才有亲人在他跟前哭吗?”

    我这才注意到脸上残存着地泪痕,连忙胡乱抹了一把,勉强笑道:“哪里有那么严重呀,你别想歪了,额娘是看不得你吃苦,才这样的。你要快点好起来,额娘就不哭了。”

    东海似乎说了这些话之后很累,毕竟从生病到现在,他所有说的话加起来都没有刚才多。于是,他闭了眼睛,不再言语了。

    我低了头,强忍着心头地酸楚,紧紧地捏住手帕,好不容易努力着,让我的情绪渐渐安定些。没想到,这时候他睁开眼睛,脸上竟然有了些许地笑意,然后努力地挣了挣,拽住我的衣襟,说道:“额娘。您和阿玛都不要为儿子担心了,儿子不敢再胡思乱想了。因为,因为儿子很怕死,就怕死了之后,就什么也见不到,摸不到,听不到了。儿子很留恋你们,还有哥哥,姐姐……还有十五叔。婶婶,岳,还有固尔玛慧他们……儿子不想和你们分开。不想……”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彻底消失了。眼睛也闭上了。

    我一慌,急忙伸手摸了摸他地脉搏。还好,虽然很弱。却也并没有消失,他只是昏迷过去了。我终于忍不住,抽泣出声,轻轻地抱着他小小的身躯,生怕这躯壳里面的灵魂会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溜走。又怕碰破

    上的疱疹,所以我只能用最轻微的动作,试图给他带的温暖。他现在的情况这样恶劣,恐怕随时,随时会……我能够赋予他生命,眼下他的生命面临如此威胁之时。我这个做母亲地竟然一筹莫展,无能为力!在浑浑噩噩的伤心中,我甚至在想。如果可以让我来代替他受这些罪,该有多好?哪怕叫我代替他死。我也不会犹豫的。

    多尔衮虽然心情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可他毕竟是个心志坚韧地男人,只待了一会儿,就伸手抓住我的胳膊,将我从东海身上拉开了。“好了,别这样,小心碰破了。何况,这样最容易过人了,你难不成也想生病?”

    我想想也是,于是含泪点了点头。在他地搀扶之下,来到了外堂坐下,然后取下手帕低头掩着脸饮泣。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蹲身下来,拿过我的帕子,温柔地帮我擦拭着:“别哭了,这不是还没有什么大事吗?我看他的痘出得还算透地,兴许过几天就全能出齐呢。若是那样,多半不会有事的,你不用这么早就急着哭。”

    “若能那样,自是最好,可,可我就是害怕,忍不住害怕……”我哽咽着,“就怕这孩子挺不过去。你也瞧见了,孩子有多难受,这病不但凶险,还最是折磨人,瞧他现在的模样,都,都快不成样子了……”

    他又是好一番安慰,我这才渐渐收住了眼泪。见我的情绪开始稳定了,他也就找个椅子坐了下来,眼神呆滞地望向虚无,显然他也是一筹莫展,心里不是个滋味。这几天他不像以前那样勤政了,朝会之后也很少继续和内三院的大臣们议事,奏折看得也少,加之我也没有心情帮忙,于是积压成山。饶是如此,眼下也没有任何事情比东海的病情更重要,更令我们牵肠挂肚。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要多久?我觉得我现在竟然有些像被关押在死牢里的犯人,感受着连绵不绝的阴雨,一阵凉过一阵的西风,提心吊胆地等待着那个可怕秋天地到来。

    我们正在呆的时候,多铎来了。尽管多尔衮叫他尽量少来这个容易过病的地方,可他终究是放心不下,又一次忧心忡忡地赶来探视了。

    不过,今天他地气色似乎比往日更差了,人很憔悴,眼睛里面通红通红的,看上去好像比多尔衮地精神还差。

    我想他是累着了,加上担心东海的病情而连日失眠,才变成这副模样。正想和他说话,他却顾不上,只匆匆跟我们打了个招呼,就直接进去了。过了好一阵子,这才出来,能看的出来,他很沮丧。

    “东海这怎么还没有一点起色呢?瞧着格外地揪心,也不知道过几天之后能不能出齐,可真叫人烦恼。”多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这时候宫女端了茶水过来,放在手边的茶几上。他端起来,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这才放下,继续犯愁。

    也才一天不见,他的嘴唇就已经干裂得很厉害了,能看到紫黑的血。我忍不住劝说道:“十五叔不必过于担心,太医说东海的情况还算稳定,从现在看来,肯定是大痘无疑。这种痘只要能出齐,多半不会有事的。我看你也愁得厉害,再这样下去会伤身的。”

    多铎以肘支在椅子扶手上,扶着额头,慢慢地按揉着,喉咙里已经沙哑了。“唉,要真有你说得那么轻松就好了。这几日来我夜夜都睡不着,勉强睡了,也没一会儿就醒来。心里头绷得紧紧的,总是免不了往不好的地方想……咳咳,咳咳咳咳……”说到这里,他的话语突然中断,紧跟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我很着急,起身上前,不过多尔衮的动作比我还快。他上前替多铎不停拍抚着后背,好一阵子,才逐渐平息下来。

    这时候,多尔衮忽然惊讶地叫了一声,“哎呀,老十五,你身上怎么这么烫,隔着衣裳都摸出来了。”说着,不等多铎伸手阻拦,就摸了摸他的额头。随后,多尔的脸色就变了,语气里有些焦躁,有些斥责的意思,“你这不是烧了?还烧得挺厉害,怪不得我今天一直瞧着你不对劲儿,都病了还来上朝干吗?还来这里干吗?”

    多铎伸手推开他,一脸满不在乎的神色。

    “你这么大惊小怪干吗,不就是感了风寒吗?回去吃几副药就好了,你在这咋咋呼呼的,比女人还女人,像什么样子……”

    我诧异道:“这大热天的你到哪里去感的风寒,就算用凉水洗澡也不会冻着,是不是被旁边人传染的?”

    他想了想,点头道:“大概是吧。昨天旁边是有个奴才打了个喷嚏,不过马上就给拉走了,难不成这么快就把我给过上风寒了?”

    “我看你是这几日吃不香睡不好,身子已经弱了,这样的状况肯定容易生病。”多尔说着,就对门口的太监吩咐道,“去找个太医来,给豫亲王瞧瞧。”

    太监喏了一声刚要走,多铎就摆手制止了,“好啦,多大点事儿呀,瞧你紧张的。我的身体好得很,这种小毛病就算不诊治不喝药,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哪里用得着这样小题大做的?”

    多尔衮当然不听他的,执意令太监找来了太医。一诊脉,的确是伤寒,说是他正气虚亏,精神劳倦,起居失常,以至于被外邪侵犯成病。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静心休息几日,坚持服药,就可以痊愈。

    我和多尔衮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准备吩咐太医去给开药。可多铎却很不耐烦的模样,说是现在伤风头痛,不舒服,想回去好好躺着,就不继续在这里逗留了。我们想想也是,于是叮嘱了几句,就由他去了。

    谁知道第二天,多尔衮下朝回来,脸色就阴沉得吓人了。我和几个宫女伺候着他取下朝冠朝珠,更换掉繁琐的朝服,换上常服。这一番忙活完毕,我转头一看,他坐在椅子上,微皱着眉头,低垂着眼帘,显然是心事重重,正抑郁着。

    “你这是怎么了?”我忍不住问。想来兴许是在刚才的朝会上遇到了很恼火或者棘手的事情,他才会这般模样。

第四十八节 惊心变故

    显然颇为烦恼,心不在焉地答道:“多铎今天没来上了。”

    我还以为什么天大的事情,原来如此,于是有些哂笑,“多大点事儿呀,他昨天不是感了风寒烧了吗?想来今天还没好,就在家里休养休养,你不也怕他累着吗?这样正好。”

    多尔衮的心情似乎颇为恶劣,见我这般不当回事,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不耐烦地嘀咕了一句:“你们女人家,就是头长见识短,不该操心的事情瞎操心,等到真有什么该操心的事情了,却又麻木不仁了。”

    我正想反驳,忽然想起了有什么不对劲儿了。多尔衮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的,多铎这几天来一直关注着东海的病情,昨天高烧的时候还坚持着过来探望侄儿。按理说,他回去之后喝点药睡一觉,也该退烧了,总不会越烧越厉害吧?再者,一般臣子是不能轻易告假的,除非实在病得起不来床,小病大养,是断断不敢的。多尔衮之所以烦恼,莫非是怀疑多铎的病厉害了?

    “不至于呀,”我沉吟着说道,“昨天太医也给他诊脉了,不就是伤寒吗?在家休息调治几日就好了,虽然不至于起不来床,可告假几天还是要的,他又不比普通臣子,整日都得战战兢兢的。”

    多尔衮一句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他虽不必普通臣子,可你别忘了,他对东海可比我这个当阿玛地还要亲。一天不过来探视就难受,如果不是病得厉害了,今天能不来吗?”

    我想想也是,于是犹豫着说道:“嗯,要么。咱们再等等,要是到了晚上宫门下钥之前十五叔还没有来,就派人去他府上瞧瞧。”

    他答应了。这一下午的时间,又在照料东海的情况下度过了。等到明月初上之时,也没有见到多铎的人影,眼看下宫门下钥的时间就要到了,他没有来,想必今天就来不了了。

    多尔衮平时都是很沉静地一个人。哪怕东海出了天花,他初闻的时候也不是多么的失态,然而今天,他却明显地焦躁起来,很有些心神不宁。坐立不安的模样。我看着东海服药之后终于睡着了,于是暂时离开了焕章殿,来到他居住的武英殿,想看看他现在究竟如何态度。

    一进西暖阁,就看到他在窗子下面踱步,我心下也有些惴惴然了。可这种时候我就算心里面往坏处想。可嘴巴上也不能往坏处说,免得加重他的担忧,只好劝说道:“皇上不必这般着急,想来十五叔是风寒厉害了,所以不能出门走动见风。难得他老实地遵医嘱一次,你怎么反而不安了呢?”

    他突然停下脚步,“不行,今天不能这样算了,我要立即派人去他府上探视。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我还真是记挂得很,一刻也踏实不下来。”

    说罢,就对门口的太监吩咐了几句,太监喏了一声,转身飞快地去了。

    多铎的王府就在神武门外,从武英殿到那里跑一个来回最多也就半个时辰。然而这半个时辰地功夫,我们却等得心焦。这个仲夏夜是压抑而闷热的,也只有敞开门窗。才能稍微透点气。周围燃起的数盏粗大的蜡炬在傍晚的微风中轻轻地摇曳着,偶尔也出噼啪一声轻微地烛花爆裂声。让正处于紧张情绪中的我禁不住微微一个战栗。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胆子竟然小到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地步。我悄悄地转脸瞧了瞧多尔衮,他已经坐了下来,正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椅子扶手,眼睑低垂,睫毛在眼底遮出了两道浅浅的阴影,看不出他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化表情。但我很清楚,他越是这样,就越是心底斗争激烈。

    终于,在翘以盼中,去探视地人回来了,一看,那人的神色就有些慌张,我的心陡然一沉,不等多尔衮问,就抢先问道:“怎么回事,豫亲王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他行礼之后,犹犹豫豫地回答道:“回娘娘的话,奴才是奉皇上的口谕去的,所以豫亲王的福晋打开了正门迎接,可奴才想要见豫亲王,福晋却犯难了,说是王爷现在闭门谢客,谁都不见。就连她想要登门探视,也被撵了出来。怕奴才回来无法交代,福晋只好亲自带奴才去王爷的院子里瞧。没想到,奴才也依旧吃了闭门羹,只好打探一番之后,赶忙回来复命了。”

    我地心就像突然遭遇了零下几十度的寒流,陡然间就紧缩起来,顾不得看多尔衮如何反应,就催促道:“你都打听到什么了?豫亲王为什么要这样?”莫非……天,不能再往那个方面想了,实在太可怕了。

    “回娘娘的话,奴才问了一直贴身伺候豫亲王的两个侍女。她们说昨天豫亲王回来之后,就一直在高烧,吃了药也不见好,很怕冷,还浑身疼。后来好不容易睡着了,谁知道等到今天早上醒来,脸上竟然冒出几个小小的丘疹来。她们吓得不轻,却不敢说出来。侍候豫亲王洗漱的时候,豫亲王眼睛很尖,一下子在水盆的倒影里面看到了,顿时大雷霆,一下子打翻了水盆,大骂着将她们都撵出去了。福晋听说了,连忙找医士给豫亲王诊脉,可无论如何央求,豫亲王都不让人进来,侍卫们把院门把守得严严实实的,也不知道里头动静如何。福晋说,这一整天了,一顿饭都没吃过,不知道在里头究竟干啥呢……”

    我的双手开始抖了,联想到多铎之前热地症状,再算算天数,似乎完全符合天花感染,潜伏到作的期限。要说身上起丘疹未必就是天花。可是他这几天一直来东海跟前探视,刚把东海接回来地时候,他还一直抱着东海的,那可是最容易感染的阶段,当时我和多尔衮就曾经担心过的。所以这几天都不让他再碰东海。可是,千防范万小心,却终究出了漏子,眼下,莫非他真的被传染上了?虽然医官们到现在也没能给特诊脉,可见他这般拒绝医治地态度,想来是心里头已经有数,也就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我越想越是害怕。越想越是恐慌,要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可就是生天花才死的。所以在三年前,我格外地担心,多次提醒他加以防范。春季天花流行的时候不要随便去外面走动,他也遵守了。果然,那个春天就平平安安地过来了,他还活蹦乱跳的,我就以为原本他宿命中的那次劫难就可以从此渡过了,也就放。可现在……

    正当我追悔莫及。懊悔那天下午不应该叫多铎去南苑接东海回来的时候,多尔衮已经站立起来,一脸阴沉到骇人的愠怒之色,伸手将旁边茶几上地茶杯扫落在地。滚烫的水立即飞溅出来,浸湿了我的裙袂。“好了,不要再说了,马上去把大阿哥叫来,朕有话问他!”

    —

    听到室内声响,宫女们吓了一跳。赶忙进来,蹲下身慌乱地收拾着满地的碎瓷片。多尔怒不可遏地朝前走了两步,狠狠地将碎瓷片踢飞,“滚,都滚出去,别在这里叫朕瞧着碍眼!”

    我本来正在极度的自责当中,强烈地愧疚心令我几乎难以自已,正想和他说说要不要亲自去探视一下时,就见他如此大脾气。又是一个吃惊——按理说他记挂了一整天多铎的病情,眼下也应该不顾一切地立即出宫去。可他竟然出乎我意料地。气势汹汹地叫人找东青来,这关东青什么事呀?多铎这些日子来几乎和东青没有见面,更没有过任何接触,眼下生了病,又怎么能和东青联系起来?

    宫女们吓得哆哆嗦嗦,也不敢再收拾,就惶恐地远远退去了,室内只剩下我和多尔衮。

    我诧异道:“你这是怎么了,天色都晚了,还叫他过来干嘛?”

    他脸色阴沉得吓人,就像暴风雨即将到来之前的铅云,在阴晦中压抑,也许压抑之后,就是即将强大的爆,那爆,必然是极具毁灭性的。他好像没有听到我的询问一样,一声不吭,只是仰头,透过敞开地窗子,死死地盯着此时的夜幕。

    我见他如此这般,知道他此时胸闷难耐,就像充满了火药的桶子,随时可能会因为星星之火而突然爆。在这种情况下,我也不敢多问,只好默默地在他旁边坐下,好看看他突然召东青前来究竟是何缘故。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下。很快,太监在门外通禀道:“皇上,大阿哥前来觐见。”

    “让他进来。”多尔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皮突然一下下地抽搐着跳起来。

    左眼跳福右眼跳祸,眼下果然是右眼在跳,接下来,会不会有一场祸事要生呢?此时的我,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一股不祥的气息,在周围悄悄地滋生,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渐渐将我包围……

    很快,东青就进入了室内,在距离我们大约五六步远近的地方停住脚步,这时候他才现地上地一滩茶水,还有若干茶杯的残片,顿时微微一怔。不过他并没有显示出太关心太好奇的态度来,还是在狼藉的地面上跪了下来,给我们行了礼,“儿子给阿玛,额娘请安。”

    我“嗯”了一声,想叫他起来。然而多尔衮却朝我瞧了一眼,眼神冰冷冷的,仿若数九寒冬之时,悬崖之下的百丈寒冰。我也只被他这样一瞥,就不寒而栗,于是话到嘴巴就硬生生地顿住了。

    东青跪了一阵子,也不见我们有任何表示,于是忍不住抬起头来,朝多尔衮看了看,并没有直接询问这大晚上的突然叫他来做什么。

    我忍不住出言提醒道:“皇上,你有什么话要说,就说吧,别让孩子老这么跪着了,那天……”

    我刚刚说到这里,多尔衮突然一拳击在案上,我感到那茶几立即抖了抖,紧接着,他厉声道:“你急什么急,待会儿听他自己说!”

    这些年来,他一直没有像今天这样,对我粗声粗气的,刚才的语气,简直就是呵斥,实在太意外了。可我却无法火,因为我隐隐感觉到东青似乎做了什么令多尔衮极其恼火地事情,才能多尔衮如此失态。于是,我暂时不插嘴了,静观事态进展。

    东青也就朝我们看了一眼,眼神里似乎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而后,就低了头,继续端正地跪着,并不言语。

    多尔衮冷笑道:“怎么,非要我问到你头上,你才肯说话吗?”

    东青用恭敬而平和地语气说道:“儿子现在不知道阿玛有什么事情不解,所以正准备聆听阿玛的训示。”

    “哼,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看你还听沉得住气的。别看你岁数不大,可心机却远胜**哪!”说着,多尔衮起身,朝书房走去。很快,又转身出来了。不过这个时候,他的手上已经多了一本折子。

    来到东青跟前,“啪”地一声掷下,“这是刑部的秘密奏报,你好好看看,你的人是怎么招供的。”

    东青一声不吭地,捡拾起奏折来,一页页地展开,默默地看着。看毕,又合起来,放在旁边的地面上。

    我很是诧异,于是捡拾起来,借着烛光翻开来浏览了一番,立即了解到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东青背着我们,违背了严格禁止的明令,带了东海到燕京的外城去玩耍。我之前还一直在疑惑着东海好端端地怎么会在南苑生了天花,要知道这几日彻查下来,那边可没有任何感染者,真是蹊跷。如此看来,很可能是在燕京玩耍的时候感染的。也难怪他那天神色怪异,眼睛里有愧疚之色,原来如此。

    多尔衮用阴冷的眼神盯着他,问道:“看了这些,你准备如何解释开脱?”

    他沉默了片刻,而后轻轻地吁了口气,回答道:“事情已经这样了,儿子也没有什么好狡辩的了,的确如此。”

    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住了,寂静得吓人。多尔衮从椅子上起身,缓步踱到东青跟前,淡淡地一句:“你起来。”

    东青望了他一眼,并没有多问,就缓缓地站了起来。

    “啪”地一声,我眼前陡然一花,根本没看清他这一掌是怎样掴在东青脸上的,就见东青的身子猛地一晃,竟一下子失了重心,重重地摔倒在地,正好跌在碎瓷片上。

    我惊叫一声,顾不得质问他,就急忙冲上前去,将东青扶了起来。此时,他的后背上和胳膊上已经有黏糊糊的血渗出了,我慌乱地伸手替他遮掩,却见他并没有捂着刚刚被掴过的脸颊,而是紧紧地捂着左边的耳朵。眼神里,竟然有些懵然的呆滞。

    我意识到更加可怕的后果,立即拨开他的手,却见他的掌心里赫然有点点血迹,格外鲜红。

第四十九节 最重要的人

    感到瞳孔似乎猛地一缩,就像被这眼前的殷红给刺痛这,是不是给打到耳膜穿孔了?我颤抖着伸出手,尝试着掩住东青右边的耳朵,然后问道:“你,你现在能听到额娘说话吗?”我心里面反反复复地祈祷着,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又事……

    然而我的担心却真的成为了现实,他只是继续迷迷惘惘地望着我,并没有任何表示,更没有说话。

    我仍然不敢相信,只侥幸地琢磨着,也许是刚才那巴掌太重了,一时之间他也犯懵了,所以没有立即反应过来。于是,我又提高声音,再次问道:“能听到吗?你仔细听听,听到了,就答应一声。”

    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显然,左边耳朵是听不见了。我的一颗心沉到谷底,就像溺水的人在深潭中挣扎,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摆脱死亡的命运。周围格外地寂静,我可以清晰地听到我粗重的呼吸声,我现在,竟然思路凝滞,不知道下一步究竟如何了。

    好一阵子,东青的眼神终于恢复了清明,但他仍然没有说话,只是拂落了我的手。烛光下,我能看到他的眼睛里涌动着一层水样的光芒,橘红色的烛光倒映在里面,与水色融合,血一般地色彩,先是炽烈的伤痛,而后,又渐渐转化为冰冷的残酷。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竟然会有这般眼神,如此陌生,如此令人绝望。我的眼前,似乎在缓缓地翻开了记忆的幻象——十五年前。他还在襁褓里时,瘦瘦小小地,却并不喜欢哭,醒着的时候,总喜欢睁大着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而有多姿多彩的世界。那时候,我正在生他父亲的气,他父亲为了讨好我,让我回心转意,就主动抱着他。颇有耐心地逗弄着他,还由他来评判,我该不该原谅,该不该重新接受。那时候,他虽然才几个月大,却像能听懂大人的话。了解大人的心思一样。竟然就真的眨了眨眼睛,做了他父亲的忠实后援团。当时他父亲那感激和赞许的目光。仿佛仍然在我眼前晃动着,丝毫没有半点地褪色。若。时间可以凝滞,该有多好?他不会长大。我们也不会老。永远也不会有互相猜忌,永远也不会有互相伤害,我们一家人和和睦睦。

    相亲相爱,该有多好?

    可现实是如此残酷,命运也如此不可违逆。那旧日地幻影,就像镜花水月一样,美则美矣,却格外短暂,格外脆弱,只消微风拂过,立即就会分离开来,破碎不堪。就如,我此时胸膛里仍然还跳动着的那颗心,虽没有死亡,却也无法完整了。

    我转脸过去,多尔衮竟然也有那么点担忧之色,他也会为了东青这样?不过,见我的视线转移过来,他脸上难得的那丝担忧之色也转瞬即逝了。取而代之的,是余怒未息的阴沉。他薄薄地唇向上弯起,嘴角下垂,形成一个优美而冷漠地弧度。他仍然这般强硬着,即使我明知道他的强硬是多么地虚伪,又是多么的可笑。就像纸糊地灯笼,无论外表多么的华丽,只消用手一戳,就破了。

    终于,我缓缓地张开双臂,将东青揽入怀里,紧紧地抱着,任凭他身上温热地血沾染到我的手上,衣衫上。泪水一滴滴地掉落下来,洒在他的肩头。我哆嗦着嘴唇,用颤抖地声音说道:“别怕,别怕,不会有什么事情的,过一会儿就好了,就跟什么都没有生过一样……刚才,刚才应该是场噩梦吧,你小时候偶尔也做噩梦,睡着睡着就突然叫起来,每次都要额娘哄你半天,才能继续睡觉呢……”

    想来,我是糊涂掉了,昏晦的头脑让我口齿不清,思路僵化,竟然恍恍惚惚地将他当作了小孩子,仿佛他还是那个稚嫩的幼童,玩耍的时候摔破了膝盖,依偎在我的怀里寻求安慰一样。

    然而,多尔衮竟像个最残忍最歹毒的刽子手,在这种时候,竟然没有半点悔悟和补救,而是在伤口上撒盐。只听到他冷冰冰地对着东青说道:“别以为今天这事儿,就这样完了,回头若是你弟弟和你十五叔出了任何岔子,你就休想好过。”

    东青怔了片刻,脸上居然浮起了复杂而怪异的微笑,好像没有一点恨,一点怨,反而充满了嘲讽似的。他点了点头:“儿子记住了,相信阿玛一言九鼎,来日必然会实践的。”

    说罢,他就伸手推开我,重新跪地给多尔衮磕了个头,“阿玛若没有其他训示了,就容儿子告退吧。”然后,不能多尔衮吩咐,他就起身去了。那背影,孤单里,似乎透着一丝决然,很快就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

    我转过身来,用仇视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多尔衮,我想,若我现在手里有把匕,我会毫不犹豫刺下去的。对自己的亲生骨肉,竟然能下此狠手,他究竟长着一颗何等冷酷的心?这十几年来,我虽早已知他冷酷,却万万没有料到,他竟然可以对至亲之人冷酷如斯!这个和我同床共枕了无数个夜晚的男人,不但是个血腥的屠夫,是个风流的丈夫,还是个无情的父亲。这样的人,我竟然对他一往情深,竟然对他爱如潮水!我,莫非就是个蠢到极致,贱到极致,不可救药的傻瓜?

    他当然能够感受到我浓重的怨恨,可他竟然连半句解释和安慰都懒得给我,而是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天色已晚,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说着,转身朝内室走去。

    “你不知道,东青的一只耳朵很可能被你打聋了吗?”我在后面并没有动,而是用生涩的语气,艰难地问道。

    “就算真那样了,又如何?是他咎由自取。”他停下脚步。并没有回头,冷冷道:“你以为,东海的天花,仅仅是意外那么简单吗?”

    我苦笑道:“怎么,莫非你以为东青为了排除威胁,而故意谋害了东海?”

    “没错,很有这个可能。东青是个心机重,城府阴沉地人,从小就这样。他六岁的时候,就想着要当太子了。为此,他甚至不惜要杀掉福临这个从小穿开裆裤长大的玩伴。你以为,他现在可能泯灭这个野心吗?为了达到目的,他什么手段都能使出来,什么人他都能践踏在脚下。”

    熊

    的怒火令我的身躯止不住地抖,我愤怒地质问着:就是罪不可恕。就是彻头彻尾的恶人吗?你小时候,何尝没有这样的野心?为何偏偏容不下一个东青。何况他还是你的儿子!他生而王子,想当皇帝有什么错?他有这个权利。有这个资本,凭什么就不给他一个机会?况且。你有这么证据能证明东青是故意谋害东海的?万一是冤枉地呢?你也下得了这么重的手?他可是你的亲生骨血呀!”

    多尔衮突然怒了,不再有任何耐心,他转过身来。阴狠地盯着我:“你的话实在太多了。你别忘记了你是谁,你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妇人,有些事情我决定了,是不希望你来干扰的,你应该明白你的本分,要适可而止了。妇人地责任就是相夫教子,你扪心自问,你可称职?你看看,你教导出来地好儿子,年岁不大,却连谋害手足的事情都干得出来,要是等几年我还不死还不给他腾出位子,他不耐烦了,你说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却也仍然没有防到他现在竟然可以说出这样绝情地话来,一口气闷在胸口,心头隐隐作痛,我想我快要崩溃了,以至于连话也说不出,只能粗重地喘息着,微微颤抖。

    他走上前来,在我跟前停下,而后,伸出手来紧紧地捏住我单薄的肩膀,力道很大,几乎要把我地骨头捏得粉碎。他的眼神更是骇人,就像被人袭击而受伤地野兽,充满了吞噬和血腥的**。“前几天,我就知道这件事情了,可我左思右想还是忍了。无论我多么疼爱东海,多么希望他能保住性命,可有时候人力的确是无法胜过老天地,万一他真的不行了,到那边去了,我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多铎。所以,我没有作,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我张大了眼睛,用完全陌生的眼神望着他。平日里对我百般呵护,千般温情的他,在卸下伪装,在冷冷地算计利益的时候,也可以走向另外一个极端。禽兽尚且温血,尚且不食自己的骨肉,可他,竟冷血到连禽兽都不如。

    他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于是,残忍地笑着,继续道:“如果没有得到那个消息,那么即使东海死了,我也仍然会放过东青一马的,毕竟,他也是我的儿子,养不教父之过嘛,我也不是没有一点责任。只不过,皇位是肯定没有他的份了。他越是渴望得到什么,我就偏不给他;我不想给他的东西,他也不能抢;他就算来抢,我也不会让他得手……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现在竟然连多铎都被过上天花了,你觉得他有可能死里逃生吗?这个可能,实在太小了。我在听到消息之后,忽然想明白了,我这辈子最重要的,最不能失去的人,竟然是他,我的十五弟。凄风苦雨,杀机四伏中,只有他在我身边,只有他依偎在我怀里,半夜里紧张得不敢睡觉,紧紧地抓住我的衣襟。他对我的依赖和信任,让我生出了最大的勇气,竭尽心智,克服一切,使我终于度过了当初的重重难关,才有了现在的局面。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东海现在生死难卜,若他也先我而去了,我的一切希望就化为泡影了。人总是要为了希望而活着的,若没有了希望,那还有什么意思?你说,我能不格外地痛恨东青吗?就算他不是有意为之,可他很可能就要毁灭掉我的希望。我,再也不能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

    原来,他竟是这般想法。我此时的感觉,就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又被推到冰天雪地里伫立着,从肌肤到内心到骨髓,全部都凉透了。我终于明白在原本的历史中,多铎的死为什么会给他那么沉重的打击,甚至让他差点丧失了心智,从而癫狂起来。原来,多铎对他来说,的确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就像鱼和水的关系,相濡以沫,却难以相忘于江湖。的确,多铎的才干和本事足可以承担大任,可以当一个优秀的继承人。多尔为了保证权利能够在他身后继续在自己人手里延续,就将这个希望完全地寄托在他的身上,所以,后来才会遭受到了那样重大的打击。

    原来,我和他夫妻十六年,为他苦心谋划,为他出生入死,为他欢喜为他忧愁,冒着生命的危险给他生下了三个聪明可爱的儿女,却依旧无法成为他最重要的人。

    夫妻情,终究抵不过兄弟情。我原本以为我虽然及不上国家民族和个人权利在他心中的地位,却没有想到,排名还是落在了多铎的后面。

    可笑,我这是在嫉妒吗?我不应该嫉妒的,谁让我来的时机不对,不是在他最为患难的时候来到,而是在他功成名就的时候出现呢?何况,多铎是个好人,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可为什么,好人却偏偏要遭遇这些呢?也许,这正应了“好人不长命,坏人寿百年”的俗语吧。

    多尔衮大概见我实在坚持不住了,这才松了手,朝内室走去,还丢下一句话,“该说的我都说了,瞧你也累了,回去好好想想吧。”

    我愣了一会儿,却好像被什么鬼魂附体了一样,竟然头重脚轻地跟了进去,掀开帘子,看到他站在炕上,敞开着衣柜,正在背对着我更换衣衫。我见他换了一身行装,于是问道:“都半夜了,你要去哪里。”

    “你说我这会儿打算去哪里?”他不但没有回答,还反问了一句,然后继续系着扣子。

    鬼使神差一般地,我扭头看到旁边的架子上有只青花瓷瓶,有一尺来高,我伸手取了来,无声无息地上了炕,然后高高举起,狠狠地朝他的后脑砸了下去。

    “哗啦”一声,瓶子应声而碎,鲜血四溅,染红了窗纸,喷了我一身一脸。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就重重地倒下,摔在我脚旁,只抽搐一下,就不动了。

    烛光也仅仅是微微一晃,仍然继续映照着。昏黄的光线中,我茫然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墙壁上,我那被拉长了的影子。忽然想起,我在他背后举起瓷瓶的时候,他一定看到了。可为什么,他没有躲?

第五十节 碧落黄泉

    哈哈哈哈……”怔了半晌,我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全住地颤抖,笑到一种湿漉漉的液体流淌了一脸。泪水混合了他的血液,滑落在我的嘴里,腥咸而又苦涩,奇怪的是,这股味道竟然让我的神经格外地亢奋起来,笑得更加放肆了。即使不照镜子,我也知道现在的我究竟是怎么一副模样,状若疯魔,丑陋至极。

    似乎之前一直压抑在心头的大石一下子扳开了,顿时轻松起来,前所未有的轻松。这一番酣畅淋漓地大笑,让我快意无比。我一面笑,一面在他身上狠狠地踢了两脚,“起来,多尔衮,你给我起来!别装死了,我知道你没事儿,你想这样吓唬我,就像上次在平湖边那样,是不是?哈哈哈……”

    等我笑到声嘶力竭,再也不出声音之后,多尔衮依旧没有醒转,更没有任何反应。大量的鲜血从他的脑后奔涌出来,蔓延开去,很快就将我脚下的炕席染红一片。刺目的血泊中,他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就像长白山巅那万年冰封,不着丁星尘埃的素雪。

    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只木木地蹲身下来,僵硬地伸出手去,试探试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脉搏。结果恰恰印证了我的猜测,果然,没有呼吸,亦没有脉搏,他应该是,死了吧?

    再看看,他这新换上的一身衣衫,连最后一粒扣子都已经扣上。当他已经看到墙壁上的影子时,竟然没有躲闪,也没有反抗,即使他完全可以这样。在瓷瓶砸下的那一瞬。他仍然从从容容地系上了最后一粒扣子。那一瞬,他究竟想到了什么?心灰意冷,听天由命,抑或是绝望地自嘲?总之,不论是那一种,他都不会再睁开眼睛来。告诉我了。

    生的伟大,死地憋屈,应该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吧。开始和结局,都是那样的富有戏剧性。光怪6离,充满着奇崛跌宕的精彩,有如一场云谲波诡的大戏。

    落幕之时,让观众不得不为那个意想不到地结局而惊愕,继而,笑着流泪。而我。猜中了开头,却没能猜中结尾;我。竟然成了一个杀人犯,可笑至极,可憎至极。我做梦都不会想到,我和他的结局,竟是如此。

    我瘫坐下来。怔了很久,室内如此寂静,死气沉沉的。除了我自己的心跳,再也听不到任何地,哪怕细微至极的声响。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或者,只剩下我一个还可以呼吸的人,即使这呼吸,很可能在不久之后彻底消失。此时,我寂寞已极,无喜无悲,有如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躯壳,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这铺天盖地而来的寂寞。

    我缓缓地推开窗子,望了望此时地夜幕,只见明月西沉,清辉如水,一个美丽而祥和的夜晚,无数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不论是美梦还是噩梦,醒来之后,一切都会消失,一切又都从新地一天开始。周而复始,循环不停,直到生命的终结。如今,我的路也走到了尽头,感谢那位冥冥之中的老天爷,能在我离去的时候,有这样美丽地月色,这样美丽的夜晚,还有我此生的最爱和我相伴,我这辈子,也该知足了。

    我地头脑格外地清醒,思路也格外地通畅,我甚至像往常一样,慵懒而自然地下了炕,朝书房走去,步履丝毫都不见沉重。

    书房里面的灯烛仍然在微微地摇曳着,烛泪如血,红艳艳地堆积了一大片,到黎明之际,就应该是蜡炬成灰之时了。我铺开纸张,像往常一样在雕刻着蟠龙的巨大砚台上研好了墨汁,提笔蘸满,略一思忖,就写下了最后一封信。

    “东青吾儿:览信勿悲。吾与汝父十余载恩怨,而今了断,共归于泉下,虽死亦无憾也,惟以汝兄妹为念。汝资质警敏,智识过人,吾每以之慰。然汝弟自恃聪明,性顽劣;汝妹恃宠放旷,性骄纵,倘放任自流,来日必招祸端矣。汝须尽力督导,时刻监察,勿使其触雷池半步,吾殷殷厚望,皆系于汝身,汝切勿负也。

    汝父纵横疆场二十余年,中原靖平,四海渐定,止有隆武余党,永历伪朝,福建郑森未曾剿除,余皆不足为虑。汝父未竟事业,望汝继承。汝遇事不可肆意妄为,刚自用,亦不可忠奸不分,是非莫辨,亲侫远贤,切勿重蹈汝父之覆辙,擅行屠戮,恶业无数,虽九死不足赎也。

    另,吾与汝父,俱因儿女之情,乃始有今日之不堪。汝不可无情,然勿要受困于情,否则害人害己,无可收拾。吾与汝父,乃汝前车之鉴,汝须记取,不可懈怠。

    临别遗言,吾儿切记。勉之!至嘱!”

    写下这些嘱咐的话语时,我握着笔的手丝毫没有颤抖,一如往日一样流利娴熟。最后一个字完成,我放下笔,吹了吹未干的墨迹,然后用镇纸压住。略一浏览,感觉该交代的都差不多交代了,至于有些在书面上不方便交代的事情,东青那么聪明,不可能想不到,我也不必多此一举,给他招惹嫌疑。于是,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起身去了。

    回到内室,尽管敞开着窗子,不过周围仍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我来到炕前看了看,取下帕子,转身去蘸水拧干,然后脱鞋上炕,坐在他身边。接着烛光,我仔仔细细地,温温柔柔地,将他脸上渐渐干涸的血污擦拭干净。他是一个爱干净的人,应该不愿意一身肮脏地去吧。

    擦完之后,我又摸了摸他的手,冰冰凉凉的,没有任何温度。此时的他,和平时睡熟的样子没什么区别,就是脸色白了些而已。记得他有一次生病,服药躺下之后,还是睡不着,无奈之下。我故意开玩笑,给他唱摇篮曲。没想到,才唱了两三,他就真的睡着了,像个毫无心机的孩子一样,安静而恬淡。让我忍不住地,看了又看。也只有在他熟睡了之后,我才感觉他无论人还是心,都是完完全全地属于我的。谁也抢不去,谁也夺不走。

    我凝视了一阵,然后微笑着伸出手去,抚摸着他地面庞,指尖在他完美的鼻梁上轻轻地滑过。他平时睡眠很浅,只稍微有点动静。马上就会醒来。像我这样,他肯定会睁开

    朦的眼睛看看我。然后和我调笑几句再继续睡。不次,他却要例外了。

    “你累了吧,很想好好地睡一觉,是不是?不过。我却无聊得很,要么,我唱个曲子给你听?”我思忖着。沉吟着,“唱什么好呢……”

    不知道怎么的,我想起了我在从前的那个世界上,所看过的一部老电影。那是半个世纪前地一场悲情旧梦。欢场女子如花与富家子弟十二少因父母百般阻挠,相约吞鸦片赴死。但故事并未在此结束,被救活,蓦然觉得生命可贵,便在世间继续芶活了五十年;而痴心女子在奈何桥处苦候不至,以自己来生的阳寿换得到人间的寻觅,凄凄切切地启事言明:“十二少:老地方等你。”直到后来,人鬼相见,一个老态龙钟,一个容颜依旧。刹那间明白,什么情啊、爱啊,不过是一场梦。

    想我阴差阳错地来到这个世界,闯入了他的生活,成为了他的妻子,和他拥有了几个儿女。然后,和他一起称帝称后,坐拥天下。这个际遇,哪怕是最滥俗的小说里,也应该是一个无比圆满的结局吧?可是世事无常,我们都被心魔所毁,以至于反目成仇,不得不以这样结局收场,惨烈,而又荒诞可笑。眼见着这一世也要结束了,过了奈何桥之后,我就和他成了陌路人,相见不相识,会不会笑问彼此从何方来呢?

    我在血泊中捡拾了一块锋利的瓷片,左手放在膝盖上翻转过来,然后用瓷片深深地切了进去。一阵尖锐地刺痛让我忍不住一个抽搐,尽管很疼,可我仍然毫不犹豫地继续割着,切开外面的浅静脉,又切开里面地动脉,血液先是奔涌而出,到后来干脆变成了喷溅状。照这个度计算一下,最多也就半个小时,我就可以彻底交代了。

    坐在他身边,我静静地瞧着我的血在炕席上缓缓地蔓延着,最后和他的血相遇,交融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看看差不多了,我就在他身边躺了下来,握住他的手,轻声吟唱着:

    “誓言幻作烟云字,费尽千般心思。情像火灼般炽热,怎烧一生一世?延续不容易。负情是你的名字,错付千般相思。情像水向东逝去,痴心枉倾注,愿那天未曾遇。只盼相依,哪管见尽遗憾世事,渐老芳华,爱火未减人面变异,祈求在那天重遇。诉尽千般相思,祈望不再辜负你痴心地关注,人被爱留住,问那天会重遇……”

    我一遍一遍地唱着,声音渐渐低了下来,随着失血越来越多,我的力气也渐渐被抽离了躯体。原本很闷热的天气,像突然变得寒冷起来一样,身上越来越冷,眼前也开始晕眩,脑子里面昏昏沉沉地。我知道,再这样下去,也就快了。

    终于,我连一点声音地不出来了,巨大的倦意如潮汐般席卷而来,眼皮很沉重,我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无奈,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他的手,接着闭上眼睛,睡了……

    东青从武英殿里出来,朝后宫走去。此时夜已深沉,巡逻的侍卫虽然偶尔出现,却也并不频繁。回到后宫,他站在一株百年的大柳树下,静静地伫立了一阵,突然有了新的打算,于是动身朝北边去了。

    在浓浓的夜色中,他来到一个院子门口,停住脚步,这里是景仁宫,是淑妃的寝宫,里面住着的是他父亲的女人,也是他最心爱的女人。自从孝明分宫居住之后,他就没有单独来找过她,今晚,他突然有一种强烈的**,一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这**迫使他来到这里。

    今晚,他需要有女人给他温柔的安慰,否则他就要憋闷到狂了。

    孝明的侍女们都和他很是熟识,见他来了,自是大吃一惊。不过她们也不敢阻拦他,还要紧张地替他保密,免得被人现,只得慌忙地将他迎接进去。他并不说明来意,宫女们也不敢开口问,给他上茶之后,又纷纷退到各个大门把风去了。现在已经戌时了,各宫之间半夜里不得随便往来,所以暂时还是安全的。

    孝明已经入睡,不过她睡眠很轻,在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渐渐响起,然后进了她的卧房,来到她的床前。她起初以为是做梦,并没有在意。不过也才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有了点异样的感觉,感觉好像近前有人的气息,这肯定不是做梦。愕然之下,她睁开眼睛,只见窗子敞开着,月色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侧身坐在她的床沿上,静静地打量着她。一惊之下,她险些叫出声来。

    “别怕,是我。”东青及时说话了,免得她受惊。

    孝明立即翻身坐起,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见室内并无他人,才略略放心。不过她很快紧张地问道:“你怎么敢直接来我这里,要被外人瞧见就麻烦了,你阿玛肯定……”

    听她提到父亲,东青压抑了很久的怒气又涌上心头,立即,一股强大的戾气从身上散出来,他冷哼一声:“哼,不用他知道这个,我已经够受的了。我现在可以确定,他已经不念父子之情,对我彻底放弃了。不过这样也好,也算是掐断了我对他的最后一点幻想,以后,我可以不用愧疚,不用心虚了。”

    孝明虽然看不清他此时的眼神,却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的那种极其阴鸷的气息,禁不住地,打了一个寒战,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怎么了,你不是说要尽量努力,好改变改变你父皇对你的看法吗?可现在究竟生了什么,你竟会这样说法。”

    东青总算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不过他也不屑于像女人一样啰啰嗦嗦,婆婆妈妈地倾诉,好寻求安慰和同情。他很简略地,将事情的大致经过跟孝明交代了一下。

    她听完之后,立即担忧起来,起身去找灯烛,“你等等,我拿蜡烛来照着,看看你伤得如何了,可千万别聋。”

    “现在看有什么用,我的一只耳朵已经听不到了,就算华佗来了也没用。”东青苦笑着制止道。

第五十一节 肯去承担爱

    孝明听说之后,立即大吃一惊,“啊,怎么会这样?!他,他可是你阿玛呀……”

    “是我阿玛又如何,他什么时候把我当过他儿子?从我记事之后,他抱过我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出来;别说这个,就算是对我和颜悦色的时候,也少的可怜。我有时候还真是怀疑,我是不是他的亲生骨血,否则他怎么会处处看我不顺眼?”东青越想越是来气,说到这里时,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先前在武英殿里那一幕,仍然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令他气闷填胸。说实话,他万万也没有想到弟弟会因为出去玩耍而被过上了天花,当他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真是连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勉强稳定了情绪之后,他还悄悄地去了焕章殿去探望东海。看到东海病得厉害,他心里头也懊悔难过得紧,说起心急如焚的程度,也不比父亲和母亲差多少。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就算东海磕头求他,对他死缠烂打,他也说什么都不肯带东海出去玩了。可问题是,如今大错已经铸成,光后悔又有什么用?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趁着父亲不在的时候去照料看护东海,祈祷着他的病情早点好转,千万别出事了。

    这四五日下来,他也是很不好过的,可以说是度日如年。

    这样的情绪,他也不敢表露出来被母亲看到。因为母亲已经足够烦恼的了,他也不想给母亲添乱。为此,他在母亲询问的时候,不得不隐瞒了东海得病的原因。可是,洞悉一切。精明异常地父亲肯定瞧出了破绽,要不然为何在看着他的时候,眼神冰冷到骇人呢?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东青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当今天晚上武英殿那边突然来人。叫他去觐见的时候,他就多少意识到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了。所以当多尔将折子拿出来地时候。他也老老实实地承认了。心想反正这事情也是他的错,大丈夫敢作敢当,老这么畏畏缩缩的实在不像话,父亲要怎么惩处他,他也认了。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等待他的竟然是怀疑地目光和一记重重的耳光。在那一瞬间,他几乎被打懵了。然后,他忽然感觉到。一边耳朵地听觉骤然消失了,与此同时地,是母亲那痛惜的眼神和泪水。

    他终于明白了,原来,他父亲把他当成了故意谋害弟弟的凶手。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小时候的那桩事情到现在都如一根鱼刺般地卡在父亲的心里,丝毫没有一刻地忽略和淡忘。难怪这些年来,父亲看他的眼神里满是冷冰冰的防备,阴森森地猜忌,就算脸上是和颜悦色的,但那只不过是在母亲面前做做样子的伪装罢了。他这么多年来的刻苦读书,勤奋习武,努力表现,不知道付出了多少汗水和心思,可他可曾得到过父亲赞许的目光,哪怕是一句自真心的夸奖?没有,一切,不过就是演戏,就像那扎得富丽堂皇的大戏台子上,粉墨登场的戏子们,各自咿咿呀呀地唱着自己的戏词,将自己伪装成或喜或悲的角色,表演给别人看的。

    明明都是至亲骨肉的一家人,为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非得闹到如此境地?可他看着母亲的眼泪时,他彻底地悟了,原来,这就是帝王之家的宿命。和他看的史书里面一样,为了权位,为了利益,帝王之家必然会上演一出出血雨腥风,兄弟阋墙,父子反目的大戏,就算到了他们家坐天下,也照样逃脱不了这样的宿命。人,必须要为了自己而活着,否则,他就多半是最先死的那个。

    孝明见东青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于是忍不住劝慰道:“好了,别想这么多了,我看皇上多半是误会了。毕竟现在二阿哥生病,他心情不好,自然要找人泄,你就忍一忍吧。兴许再过个三五日,二阿哥的病情有所好转,他就气消了,也就原谅你了。”

    东青很想嗤笑一声,说孝明头长见识短,哪里知道其中玄机。不过,眼下面对温柔似水的孝明,他话到嘴边就收回去了,他不想她难堪。毕竟,她是他朝思暮想,却只能在深夜里梦想一回的女人,眼下难得的独处机会,他怎能不格外珍惜?

    见东青仍然没有说法,反而是若有所思的神色,孝明忍不住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将他紧捏着的拳头掰开。凝视着东青,她充满怜惜地问道:“你这受了伤,怎么也不找太医给你瞧瞧?说不定,也能治好呢。都是快要成亲的人了,也不会照顾自己,等你秋天的时候离了宫,我能见你的机会就更是难得了,说起来,说起来,我还……”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有些酸楚。虽然她现在已经是多尔衮的女人了,可她仍然无法断绝对东青的一心痴恋。想到以后再难以相见,她就格外地不舍,竟然有些哽咽了,“我还真舍不得,舍不得你……”

    东青原本只是打算来这里寻找片刻安慰的,也没有想到太多。可眼下孝明说到这些,他就更加烦恼了。原本他还有点希冀,心想如果自己主动退出了储位争夺,父亲有没有可能将孝明让给他。可照今天看来,这个可能已经被硬生生地掐断了。只要他不能继承皇位,他就永远无法得到孝明。可孝明名分已定,是父亲的妃子,就算将来他可以随意出入后宫,甚至想和孝明如何恩爱就如何恩爱,但这个名分,恐怕要颇费一番周折了。如果他只能偷偷摸摸地和她芶且在一起,对她实在是种侮辱,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这般委屈她的。

    他伸手将她的手拉起,放在唇边。轻轻地亲吻着,却仍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考虑着,他今后应当怎么办才好。许久之后,他终于打定了主意。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同时,用坚定的语气说道:“你放心,为了你。我是不会放弃任何争取手段的。至于将来如何,现在虽然说不准。可我会竭尽全力。让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至于成亲分府之后的事情,你也不必烦恼,除了你,我不会再碰另外一个女人的。”

    孝明很是感动。可她很快又想到了绝望处,忍不住地,眼泪无声地涌出。滴落到东青地手背上,温热温热的,“你,你

    样说了,我不要你的保证,我只要你过得好好的,就你将来要对你的福晋好好地,不要冷落了她,更不要因为我而让她受委屈。毕竟,她才是你名正言顺的女人,而我,注定这辈子都是你阿玛的人了,恐怕永远也没有机会在一起了……”

    今晚的月色格外地温柔,透过窗子洒落进来,将室内镀上了一层银霜。而月光下的她,柔美温婉,就像传说中那灿烂地银汉彼端,那美丽的织女。和他之间,不过是盈盈一水间,却终究是,脉脉不得语。一种由怜惜而生地勇气,令他终于做出了一个他平时想也不敢想过地决定——他要得到她,不是以后,而是现在。尽管他从来没有真正地占有过哪个女人,那不是他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和**,而是他对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没有兴趣。在他的想法里,男女之事应该不仅仅是普通的肉欲,泄,和传宗接代地一种形式,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东西。这种东西,他说不清楚,但他知道,只有和他真心喜欢的女人在一起,他才能获得最大地欢愉。今天,他决定了,在成亲离宫之前,他和她真正地在一起一次,这是一个庄严的形式,虽非婚姻,却是另外一种锁住男女之间关系的手段。他希望他能够给她最大的安抚和喜悦,他也希望她能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对她潜藏已久的爱意。

    同时,东青也做出了另外一个决定,今天得到她之后,他就不再有任何顾忌。等他日后一旦继位成功,就一定要正式地和她在一起,给她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就像他所读汉人史书里,那李治之于武则天,那杨广之于宣华夫人。虽然这样多半会令他在史书上留下糟糕的名声,可他根本懒得去理会这些。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如果不为自己而活,不能和自己心爱的女人在一起,白头偕老,长相厮守,又有什么意思呢?

    决定之后,他执起孝明的手来,郑重地说道:“不,只要我们不放弃希望,就一定可以创造机会的,我不信命,我会尽我最大的力量去战胜它的。你呢,你有没有这个决心?如果你想和我在一起,就答应我;如果不想,我不会强求。不过,我还是不会放弃的。”

    孝明如今也不是当年懵懂无知的少女了,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虽然很是抵触,可不代表她不明白。尤其是面对东青此时的眼神,她已经可以读出他对她的那番情思和那番欲念。可是,毕竟她从小受着严格的贞节教育,被灌输出嫁从夫的思想,她又怎么敢和东青,这个虽然是她一心痴恋的情人,却是她丈夫的儿子,搞这种违背伦理之事呢?

    “不,不……”她慌忙地摇着头,又是矛盾,又是恐慌,“我现在已经是你阿玛的人了,怎可一女侍奉两个男人没呢?更何况,你们还是父子,这要是让他知道了,我们都休想活命了……”

    东青对于她的犹豫并不意外,而是认真地问道,“你先别忙着害怕这些,我问你,你是否喜欢我,想和我在一起?你给我一个准信儿,如果你真的不想,我就不再来打扰你了。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孝明更加为难了,她哪能不想呢?她是夜夜难寐地想,每次给皇帝侍寝的时候,她都是强忍着泪水,还要做出欢喜的模样,那个时候,她是多么地希望躺在她身边的男人是他呀!只不过,这种想法是她最大的秘密,一直压在心底,丝毫不敢吐露。眼下,那个她想了千遍万遍的男人终于想要她了,她却为什么还在犹豫?她是在害怕?其实,如果她能和他在一起,哪怕短短的一晚,她也可以心甘情愿地为他付出一切,哪怕是死,她也不怕了。

    东青等了许久,见她仍是踌躇,免不了心情黯然,他颇为失望地叹了口气,“算了,你要是同意,也不会为难这么久了。好,那你就继续休息吧,我也要回去了,以后……”说到这里,他感觉实在说不下去了,为了避免失态,他很坚决地强迫着自己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眼看着东青就要出门了,孝明再也忍不住了,“等一等!”她甚至顾不得穿上鞋子,就光了脚下地,慌忙地追上前去,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这个时候,她已经豁出去了,不顾一切了,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她也可以奋不顾身——她爱他,明知对他的爱本就是个错误,也义无反顾。她肯去承担一切沉重的代价,敢去面对未来。就算是付出一切,她对他的痴心,也决不愿改。

    “我,我……”她嗫喏着唇,终于,请求道:“你不要走,我,我不能没有你。求你,留下……”

    东青顿时有一种莫名地冲动,他猛地转身过来,紧紧地抱住她,毫无章法,却炽烈异常地亲吻着她的额头、她的脸颊、她的唇,“善雅,你终于答应我了,我真的好欢喜,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话刚刚说到这里,孝明竟然主动地吻上了他的唇,堵住了他的话语,在含糊的呜呜声后,取而代之的是深情而狂乱的吻,互相之间的爱抚,充满着最大的热忱释放,真正的爱意宣泄。

    他感觉一股前所未有的热火在身体里疯狂地蔓延着,燃烧掉他最后的冷静,最后的理智。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只要和她在一起。

    他将她拦腰抱起,放在床上,笨手笨脚地解开她的亵衣,却不知如何对她的肚兜下手。她只略一犹豫,就伸手向后颈,飞快地解开系带,将肚兜一点点地褪下。最后,羞涩地闭上了眼睛,等待了他即将施加给她的狂风暴雨。

    他紧张莫名,或者说是极度的兴奋令他不知所措,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女人成熟了的**。十九岁的孝明,正是一个女人最美好的青春年华,肌肤美如凝脂,滑如白玉。似乎,他还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特有的芬芳,这种女人的幽香,无疑加剧他潜藏在身体里,终于燃烧起来的**之火,令他血脉沸腾。男人的本能反应,让他俯身上去,紧紧地拥她入怀,将面孔埋在她的脖颈之间,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今天,你终于属于我了……”

    像迷途了的孩子,彷徨徘徊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归宿的方向一样,他试探许久,终于成功了。在那一刻,他不知道,身下的她虽然闭着眼睛,却欢喜得流淌出晶莹的泪水,悄然地没入枕头,寂静无声……

第五十二节 救与不救

    说仁智殿这边,阿在门口等到了入更时分,仍不见心想是不是在武英殿睡下了。不过平时若遇到这样的情况,那边会有人来通知,也就是皇后的贴身侍女回来知会一声,这边就可以关门了。可是都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任何动静传来,真是蹊跷得很。她心中诧异,终于忍不住朝武英殿去了。

    从仁智殿到武英殿,是要通过武英殿院子后面的门进入的。这里虽然有侍卫把守,不过他们都和阿熟识了,知道她是来找皇后的,于是并没有盘问,就直接让她进去了。

    绕道到皇帝的寝殿,也就是西暖阁里。刚刚进了门,就感觉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儿,她也随之顿住了脚步,因为她看到了皇后的贴身侍女兰珠从内室跌跌撞撞地奔了出来,随即扶住门框,浑身抖如筛糠,一点一点地往下滑落。

    阿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搀扶,低声询问道:“你,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吓成这样?”

    兰珠的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着惊恐的色彩,“啊,啊,不好,不好了……”她结巴了好一阵子,才好不容易说出话来,“你快去瞧瞧吧,里面出事了,主子,还有皇上……你看看就知道了……”说着,她颤抖着手指,指向里边。

    阿顾不得多问,就匆忙松了手,朝内室走去。进入之后,看到满地狼藉的茶水和碎瓷片,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不过气氛倒是颇为诡异。她隐约觉察到情况不妙,于是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寝室,掀开帘子,顿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等她看清楚里面地情景时,立即目瞪口呆。随即。手脚软,连站也站不稳了。只能哆哆嗦嗦地瘫软在地,满脑子里都是惊恐的混乱。这实在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她也怀疑自是不是眼睛花掉了,不由得使劲儿地揉了揉眼睛。然而结果仍然没有区别。她并没有看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深宫里面把守森严,怎可能轻易混进刺客?就算来了刺客。又怎能避过外面的那么多守卫从容进入还能从容脱身?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可若不是刺客所谓,难不成这两位主子好端端地会双双自杀?这就更加荒诞离奇了。无论如何都是无法想象的。

    这个时候,兰珠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也随后跟来,见阿也如此失态,就愈不知所措了。“姐姐。你看,这该。这该怎么办呀?我要不要去叫人……”

    阿毕竟在后宫里这么多年,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一点处变不惊地能力还是有的。她很快醒悟过来,连忙摆手制止道:“不要,先不要忙着去叫人,在没有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不可立即声张,更不可让更多地人知道……”她沉吟片刻,然后说道:“这样吧,你先在这儿等等,我先瞧瞧。”

    勉强按捺着急促的心跳,她小心翼翼地上了炕。此时的炕上,已经满是殷红的鲜血,有部分甚至顺着炕沿流淌到地面上,周围弥漫着浓重地腥气,令她心惊肉跳——一个人能有多少血可以流的?按照目前所见到地这些,也足够致命的了。

    这两位主子,不会已经,已经……

    阿先是伸出颤抖着地手,试探试探皇后这边,很久,也没有任何鼻息,摸摸脸也冰凉了。她感到似乎天都要塌下来了,她的主子不会就这样没了吧?强忍着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她又怀着最后一线希望去摸脉搏,这才现了皇后手腕上那几道凌乱不堪,皮开肉绽的伤口。伤口处,血肉模糊,怵目惊心。见此情景,她先是吓得一个哆嗦,不过转眼间却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下子惊喜起来,因为血仍然在流淌,虽然已经很缓慢了,但没有流干,就不至于完全没有希望。

    于是,阿急忙伸手扯裂衣襟,撕下个布条来,将皇后地手臂拉过来,一圈一圈地用布条紧紧地缠绕起来,最后打了个结扣。再看看,果然很有效,血已经止住了。她这才略略地松了口气,转而去看旁边地皇帝。

    皇帝此时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是同样地没有呼吸没有脉搏。更吓人的是,他的手掌和指尖已经出现了暗红色的紫,在苍白的肤色映衬下,格外明显,身体上也冰冷了。她颤抖着手,伸进他的衣服里摸了摸胸口,仅剩下一点点余温,却没有心跳。这是不是,死了呢?

    阿瘫坐在炕沿上,呆愣起来。眼下,她心乱如麻,的确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看这眼下的情形,似乎主子和皇帝活不成了。这要是传了出去,整个皇宫还不得立即乱了套?一时之间也没有个出来主持大局的人,万一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故那可如何是好?这种权力中心的更替和乱局,稍微一个不妥,立即就会造成天大的灾难,到时候丧命的可就不是一个两个人那么简单了。这种时候,她该怎么办?连个可以和她商议的人都没有,此时,极度的恐惧和担忧将她紧紧地包围,令她根本连伤心的功夫都没有了。

    兰珠在旁边等待了一会儿,也不见她有什么主意,于是怯怯地说道:“大约是一个时辰前,有人来这边跟皇上说了阵话,皇上立即火了,摔了茶杯,将我们都赶了出来,不准我们接近这里。我们吓得要命,只好遵命,远远地退到了院子外头。后来,大阿哥被召来了,在里面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又走了,看模样好像挺生气的,不知道究竟里面生了什么,我们也不敢询问,只好一直守在外面。就这样,一直等到快半夜了,也不见主子出来,我就想着要不要问问主子,晚上是否回仁智殿休息,就悄悄地进来了。没想到一进来就看到这里成了这般模样。真是吓死我了……姐姐,你看这可怎么办呀?你赶快拿个主意吧。”

    阿终于开口了,“我看咱们的主子也许还有救,今晚好像是陈院判在焕章殿里值守。这样吧,你立即就去那边找他过来。不要惊动其他人。这门口的侍卫见了,就说皇上龙体欠安。传太医来诊脉,多余的话不要说,他们想必也不会多问地。至于外面其他的宫女太监们,你也不。更不能让他们进来,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就好。”

    “好。我这就过去,姐姐在这里看守着。我马上就回来。”兰珠忙不迭地答应着,转身飞快地去了。

    从焕章殿到这里很近,也才不一会儿,陈医士就背了药箱,行色匆匆地赶来了。兰珠不用阿吩咐。

    就到外门口望风去了。陈医士来之前也大略地得知了经过。所以看到室内的情形倒也没有多大的慌乱和惊愕之色,只放下箱子。就立即上前来给皇帝和皇后检查。

    阿看着他忙活得差不多了,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于是紧张地问道:“怎么样,主子和皇上还有没有救?”

    陈医士皱着眉头,颇为犯难地回答道:“难说。现在还可以勉强说作一息尚存,可能不能救治过来,我也保不准。”

    “那么,有多大希望呢?”阿急得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凶多吉少。”说完,他也顾不得再阿说话而耽搁时间了,迅地打开药箱,取出一包银针来,先给皇后施针止住了血,再分别在涌泉、足三里、人中、内关、百会等**位一一行针,刺入之后,大幅度地捻转着,好一番折腾。可惜目前能做的都做了,皇后仍然没有任何反应,显然是失血太多,一时半会难以回转。

    “怎么样了,有救吗?”

    陈医士地额头上已经见汗了,仍然继续捻转着银针,“难说,这是血脱,甚为凶险,我来得有些迟了,若早些时候,还多半有救。现在……希望甚微哪!”

    阿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奔涌而出,又怕声响太大而惊动了外人,只好捂着嘴巴,小声哽咽着,“怎么会这样,早上走的时候还是好好地,什么事情想不开非要如此……主子,主子,您怎会这么傻呀,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阿哥和公主们想想呀……”

    陈医士忍不住抬头瞪了她一眼,这种时候已经足够心烦意乱的了,旁边再添上女人的哭声,自然也影响到了他,很难集中精力。“好了,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兴许还有救呢。你在这边儿打扰着,活人也给你哭死了。”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如何措词了。

    阿也觉得现在哭未免太早了些,实在不妥,于是赶忙强迫自己望宽处想,拼命地自我安慰着,好一阵子,才勉强将泪水收了回去。然后,眼巴巴地瞧着陈医士手底下地忙碌。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仍然没有任何效果,他紧皱着眉头,停了手,紧张地沉吟着,琢磨着还有什么对策可用。

    阿眼见着自己地主子似乎起死回生的希望不大了,也忍不住开始绝望了。不过,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忍不住提醒道:“要是主子这边实在不行了,就先救救皇上吧,哪怕两个活一个,也能稳定大局,不至于闹得内外大乱地。”

    陈医士闻言之后,反而更加踌躇了,神色也很是古怪,令阿诧异万分,“怎么,您这是……”

    “皇上脑后的创伤严重,一看就是被娘娘用花瓶砸的,”说着,他伸手指了指血泊中的大量瓷片,提醒道:“你难道希望皇上醒来,治主子个死罪吗?就算主子这次实在是难以回天,彻底了,皇上也不见得能有什么谅解,这身后治罪,多半也是逃不脱的。到时候,主子身死名灭不说,难保你们一宫地人不会被强令殉葬,到时候你也难以活命。这个后果,你想过没有?”

    她也只是一愣,紧接着就禁不住泪如雨下,“奴婢怎能想不到?若是主子真地殁了,奴婢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毕竟奴婢这条命当初就是主子捡回来的,又跟随着侍候这么多年,主子一向待奴婢极好,从来都没给过脸色看……若说殉葬,奴婢正巴不得,哪里要人逼迫,又何得惧怕?可大人也不想想,主子竟然自戕,必然是负罪于皇上,若醒来之后现皇上已崩,她又怎肯独自活命?不管主子和皇上此番究竟生了什么纠葛,皇上毕竟是个重情义地人,主子有什么苦衷不可能没有一点理解,既见主子肯为他自尽,又如何忍心再行赐死?”

    见陈医士仍然犹豫,她索性再次劝说道:“就算不考虑这些,大人您也要想想,您毕竟也食皇上的禄米多年,就算不说竭尽效忠,可念在皇上待您不薄,医者父母心,您又怎能见死不救?再说什么国仇家恨,都过去了那么多年,您就算是报了仇,又能如何?换了谁即位,这个大清国还不是照样稳稳当当的?且皇上待我们朝鲜也算是宽厚了,我们也该知足了。恕奴婢直言,您若真想谋害皇上,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毫无作为,等到现在才想到如此。可见,大人还是并没有这方面打算的。”

    他思忖了半晌,终于叹道:“也罢,我尽力救治就是,能保住一个是一个了。不过,眼下看来,恐怕不论主子还是皇上,都是凶多吉少,咱们也得做做万一救不活的打算。这样吧,我看你还是赶快把大阿哥找来,看他如何决断。”

    阿立即点头,紧接着,也马上明白陈医士的意思了——若皇帝真的死了,那么继位的必然是大阿哥,目前也只能找正在宫中的大阿哥前来主持局面。但重要的是,皇帝究竟死于不死,竟全在大阿哥的一念之间。若大阿哥想要尽快继承皇位,那么只要他的默许,陈医士就可以不救皇帝,任皇帝这么死掉。皇位这么巨大的诱惑,又有几个人能抵御得了?大阿哥从小就是个野心极大的人,他会不会索性来个就顺水推舟……她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了。

    不过,她现在也没有其他的办法,能说话都说尽了,也只有去找大阿哥来再说了。于是,她转身朝门外走去。

    陈医士又想到了什么,叫住了她:“对了,你先悄悄地去把内廷护卫统领找来,他是潜邸时的旧人了,皇上也最信得过他,不如先叫他来做个见证,顺便由他来封锁消息。免得大阿哥先到这里,万一皇上和主子再救不活,到时候白白给大阿哥招惹麻烦。”

    阿想想也是,此事一个地方疏忽了都不行,连忙点点头,匆忙去了。

第五十三节 眷恋之心

    多久,负责紫禁城卫戍的护军统领阿克苏匆匆赶来了路上已经听阿讲明了事情的经过,不过他仍然出了一身冷汗——他从十几岁的时候就是多尔衮旗下的诸申,跟随多尔衮这个主子几十年,可谓是最为忠心耿耿的奴才。李熙贞进府一直到现在,这两个主子之间的恩怨情仇他不说是了如指掌,也是知道个大概的,只不过他口风甚严,从来不会对外泄露半分主子的秘密,所以一直深得多尔衮的信任。这七年来,紫禁城里一直平安无事,似乎两个主子之间的感情还不错,因此当阿匆忙来找他,并且说明原委的时候,他立即就目瞪口呆,难以置信了。

    阿克苏站在门口看了看,犹豫了一阵,又忍不住上前仔细查看一番,确认阿猜测的前后经过应该无错。再说这里守备森严根本混不进刺客,而阿等几个奴才更不可能有什么胆量和动机来谋害皇帝和皇后,也就不得不信了。

    不过,他怎么看,都觉得皇帝已经没有气了,俨然就是“驾崩”了的模样。狐疑了片刻,也顾不得再多问什么,就悲从中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禁不住地落泪:“主子啊,您什么大风大浪不都过来了,怎么会,怎么会……”也刚说了个开头,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阿连忙冲他摆手示意,他哽咽了好一阵子才注意到,于是诧异地转过脸去,用眼神询问着。

    “大人先别忙着哭,皇上兴许还有救。这深更半夜的,若是惊动了外人,可就不好了。”阿颇为隐晦地劝说道。

    这可真是件咄咄怪事。已经满脸是泪的阿克苏略略定了定神,他也难以置信,久经沙场。警惕性极高的主子会被个花瓶给砸死。眼下虽然看着没有鼻息了,不过他也听说过有什么“妙手回春”。“起死回生”之类地神医神药,能让看上去明明断了气的人也回转过来。更何况主子虽然没了脉搏,可身上还有点余温,似乎也没死透。也许的确有些希望的。在这种时候,他如果自乱阵脚。擅自丧,让宫内外的人都知道了。必然会有一番大动作,万一到时候主子又活过来,那么这个笑话岂不是闹大了?古往今来都没有这样地蹩脚事件吧?再说了,主子就算真的死了,也不能对外实话实说。是这等死法吧?若确凿了是被皇后砸死地。皇室丢脸蒙羞不说,那么接下来的必然是一场血雨腥风。别的不说,外戚一族,也就是整个朝鲜都要连带着倒霉。然而大阿哥和二阿哥都是皇后所出,若他们之一登基,要不要回护朝鲜?若论弑君大罪当诛灭九族,那么大阿哥和二阿哥要不要也连坐处死?若如此,那么皇位由谁来接任?不会再把已经废黜掉多年的福临找回来登基吧?要是这样,他们这些当年协助主子篡位地一党岂不是要死于非命?

    转瞬之间,他的脑子里面已经转过了无数个假设。不过,最后一个想法越来越明确起来——若皇上真地不起,那么唯一可靠的,可以倚仗来主持大局地人就只有豫亲王了。只要豫亲王在,那么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已经被废黜的昔日小皇帝有卷土重来的机会,他们这些人也就可以确保安稳无虞了。到时候,豫亲王登基,谁都没有话说。可问题是,他知道豫亲王今天告假了,按照惯例,臣子必须生了重病无法起床,否则绝对不能告假,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豫亲王患了重病?

    想到这里,阿克苏就越来越是烦恼,只有把希望全部寄托在陈医士身上,希望他能够尽可能地救得皇帝性命,这样谁都平安无事,谁都遇难成祥了。

    于是,他只得放下架子,给陈医士磕了个头,略带悲声地请求道:“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也没有什么法子,只好求大人妙手回春了。如今朝廷稳定,社稷安危,全在主子一人身上,大人一定要设法保得主子平安醒来才好。”

    陈医士虽然是太医院的院使,却也不过是个正五品小官,又是“汉官”身份,自然比不得阿克苏。清朝和明朝不同,武官比文官地位高,阿克苏虽然只是个负责皇城卫戍的侍卫头,却官至从三品。不是到了这种火烧眉毛地时候,他又怎么会屈尊至此?无奈之下,陈医士只好一脸受宠若惊地模样,连忙说“担当不起”之类的话,然后又安慰几句。

    阿克苏看看也只能如此了,眼下他没有别地事情可做,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即将这里封锁住,不准内外人等进出,不得走漏任何消息。至于早朝,就伪造个皇帝口谕,说是龙体欠安,停朝一日了。若等到天明皇帝还没有任何转醒的可能,那么也只好等宫门打开之时,立即前往神武门外的豫王府去找豫亲王来主持大局了。

    见阿克苏准备出门去张罗,阿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于是连忙叫住了他,“大人,奴婢已令人去知会大阿哥了,想来不多时大阿哥就会来这里,届时请大人放行。”

    阿克苏一愣,本来想因为她的自作主张而加以训斥,不过一来阿也并非普通宫女,二来这件事不通知大阿哥,也有点说不过去。他知道豫亲王是个没有野心的人,就算他们拥戴豫亲王登基,豫亲王也不会答应的。最大的可能,就是豫亲王会掩盖住这个秘密,对外宣布皇帝是无疾而终或者是急症驾崩,皇后自愿殉葬之类的,到时候必然会辅佐大阿哥继承皇位。若此事隐瞒了大阿哥,难保大阿哥不会从此对他心生疑忌,以后的日子必然就难过了。

    于是,他也就打消了阻止的念头,只是点点头,说道:“那好。不过在情况明朗之前。只有大阿哥一人能来,你不要再令其他人知晓了。”

    “好,大人放心吧。”

    得到了阿的保证,他这才略略放心,出门去布置了。

    兰珠匆匆忙忙地赶路好久。才到达东青的寝宫,不过意外地是。守门的人说大阿哥傍晚时候出去就根本没有回来过,他们也正在到处寻找呢。可是这

    ,他能到哪里去?各宫嫔妃那边自然是不可能去的了宫太大走迷路了?这个可能性更是小得可怜。毕竟东青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又头脑聪明。不可能迷路。想到那时候大阿哥是怒气冲冲地离开武英殿的,会不会是跑到坤宁宫后面地御花园独自泄去了?无奈之下。她只得朝御花园的方向去了,指望着能够瞎猫碰上死耗子,凑巧遇到东青。

    没想到在经过淑妃地景仁宫附近的时候,她遇到了这里的一个宫女,两人彼此熟悉。于是都很诧异对方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外边。宫女问明白了她是有至关紧要的大事找大阿哥。禁不住犹豫了。

    兰珠也是个机灵地人,自然也就瞧出了其中端倪。在接连追问之下,宫女只得悄悄地告诉她,大阿哥来了景仁宫,现在还没有出来。

    兰珠虽然意识到了此事有些蹊跷,不过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不管是怎样大的秘密,她也可以装作一无所知,于是连忙催促宫女去把大阿哥叫出来,万万不能耽搁。

    却说东青这边,他与孝明地一番**已经结束了一阵子,正在互相拥抱着倾诉情话,兴致盎然地准备来个春风二度的时候,就听到外面隐隐有人叩门地声音,立即一惊。然后,他看了看孝明,示意她来问话。

    “有事情吗?”凌乱不堪的云锦被子里,玉体横陈的孝明此时已经是满身汗水,慵懒异常。不过突然听到这样的声音,也很快想到了此时的危险处境,自然而然警惕起来。

    宫女也没有问明兰珠究竟有什么事情要找东青,只好回答:“仁智殿有人来,有急事找大阿哥立即前往。”

    东青知道现在问不出什么来,不过想到母亲半夜里突然派人来找他,必然有紧要大事,也就顾不得多想,立即松开搂着孝明地手臂,起身来穿衣服。

    孝明蓬乱着头爬起来,手忙脚乱地在旁边伺候着,一面忍不住问道:“这么晚了,皇后怎么会想到突然召见你?况且,又如何能找到这里来,莫非……”

    “现在我怎么知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想来也是凑巧吧,母后肯定不知你我关系地。”说话间,东青已经整顿妥当,穿上靴子下了地,然后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柔声安慰道:“好了,你这就躺下来睡吧,肯定没有什么事情地,我应该不会回来的,改天有机会再来看你。”

    “嗯,你也小心些,不要顶撞皇后。”孝明不放心地叮嘱一句。

    东青答应了一声,匆匆地去了。

    他认识兰珠,知道这是母后的贴身侍女,也不怀疑,但是也忍不住问了究竟是什么大事。兰珠本想先告诉他,让他有个心理准备的。可想到这事件实在太令人崩溃了,她怕他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经受不了打击,万一瘫软在半路上,她是无论如何也搬他不动的。无奈,也只好说是奉了皇后懿旨,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

    东青越是接近武英殿,就越是有点不妙的预感,而且,他看到这里比他走的时候明显加强了戒备,出于灵敏的政治嗅觉,他感到必然有大事已经生或者即将生。于是,他顿住脚步,狐疑地问道:“不是说要我来仁智殿吗,你怎么带我到武英殿来?”

    他是个非常警惕的人,又熟读史书,对于皇宫之中的阴谋伎俩还是有所了解的。

    联想到前半夜父亲那怀疑和阴冷的目光,显然已经对他深为猜忌了。这半夜里会不会假借他母亲的名义,赚他来这里,把他逮捕起来治罪?想到这里,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兰珠见他狐疑,又不敢在这外边就立即把实情告诉他,心里急得要命,也不知所措。幸好这个时候,两手**的阿从里面出来了,正好救场。她来到东青身边,附在耳边,低声而简略地几句,就将事情交代过了。

    东青立即睁大了眼睛,这事情,实在太令他难以置信了。不过,想想就算父亲要赚他来,也犯不上用这等很不吉利的借口,还咒自己早死。何况阿是母亲最为信任的宫女,断然不会帮着父亲来诈自己入圈套的。再说了,如果父亲现在想弄死他,圈禁他之类,无非就是举手之劳,他也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这个紫禁城,根本用不着使这等阴谋。

    想到这里,他决定干脆豁出去了,进去看看究竟是不是这回事。

    迈入武英殿西暖阁的外厅门槛,他就感到一阵眩晕,因为他隐隐嗅到了血腥味,这令他的怀疑渐渐坐实了。而进了一道门,只见连接卧房的门口已经摆放了几个盆子,里面满是殷红的血水,里面还漂浮着同样颜色的巾帕,显然是刚刚擦拭过还来不及收拾走。

    东青步履沉重地来到卧房门口,手扶着门框,不进去了。在烛光映照下,阿很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眶里,已经隐隐泛起了泪光。

    “大阿哥,您进去看看吧。”她知道东青肯定难以接受里面的情形,可既然来了,他也必须做一个决策者。而他接下来的决定,将会影响到整个大清,还有未来的政局。在这紧要关头,是不允许在这里凄凄切切,作女儿姿态的。

    他以手掩脸,长长地吁了口气,顺便,不着痕迹地迅拭掉了即将涌出的泪水,然后喃喃地重复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大阿哥。”阿忍不住又提醒道。

    他也立即反应过来,也就不再犹豫,伸手掀开帘子,进入了室内。看到炕上的情形,他不得不信了,也临近了精神上的崩溃。他缓步走上前去,在满是血渍的炕上跪行几步,动作艰难而僵硬地,伸出双臂,抱住了母亲的躯体。

    东青虽心智成熟,可毕竟也还是个眷恋母亲的少年。抚摸着母亲那苍白而冰冷的脸,他再也忍不住了,哽咽着,眼泪迅地滴落着,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额娘,您怎会这么傻,为了那个绝情的男人,值得这样吗?他心里,如是说道。

第五十四节 艰难的取舍

    都是儿子的错,都是儿子的错呀……”他哽咽着,抑也终于难免哭泣出声。

    他虽然不清楚之前这里究竟生了什么,可他猜想也知,因为他的缘故,才导致父母之间生了矛盾争执,可结果竟然如此惨烈,实在令他始料未及。眼前的这一幕,有如尖锐的刀子在他的心上一下一下,慢慢地凌迟着;而眼前的血色又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睛,令他不得不合上眼睑,极痛苦地颤抖着——若时间可以倒流,过去的事情可以重新来过,该有多少?若早知这个结果,那么他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东海,带他出去玩耍的。他到底错在哪里?错在过于心软,过于妥协?

    阿在旁边也陪着落泪,不过她还是最先清醒过来的,她知道眼下时间紧迫不容耽搁,究竟要不要保住皇帝的性命,也全在东青的一句话而已。于是,她伸出手来,想要将东青皇后身上拉开。东青倒也没有反抗或者执拗,而是就势起身,坐在炕沿上,用一种空洞而奇怪的眼神望着她,半晌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态。

    阿着急了,还以为他是太过悲伤而暂时迷失了心智,要是这样可就糟糕了。在极度担忧之下,她来到东青面前跪下,叩了个头,然后,紧张地伸手抱住了东青的双腿,仰头急切地提醒道:“大阿哥,眼下情势紧迫,不容耽搁。若是到了天明,恐怕就算是华佗再世,扁鹊复生,也无力回天啦!”

    东青那双幽黑沉寂如夜幕的眼睛里。有一丝光芒闪过,犹如突然划过夜空的流星,伤悲,却又带着一种决然的瑰丽,“当然是救我母后。至于皇上——他亏负我母后太多,永远也没有办法偿还。就让他安安静静地到那边去了吧,不必多费力气了。”

    说罢,他抬手拭干了脸上地泪痕,下了地。朝外厅走去。

    阿原以为东青在犹豫之后会同意救治他父亲的,没想到等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她知道皇帝这些年来对大阿哥很是冷淡。却也没有什么很过分的行为,按理说大阿哥不至于如此痛恨皇帝。以至于轻巧巧地一句话就直接给了一个最后的宣判?在伦理纲常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极其重要地关系,任何悖逆者。都是令人鄙视和唾弃的。大阿哥从小读孔孟圣贤之书,深受这方面教育。如何连这个都毫不在意?不忠不孝之人,如何有资格成为这个国家地主宰?

    她急忙跪行脚步,拉住了东青的袍角,央求道:“大阿哥,大阿哥,您要三思而行啊,皇上毕竟是皇上,是大清国的主心骨,如今天下未定,若真让皇上这样崩了,岂不是难以收拾?”

    东青停下脚步,愣了愣。的确,她说得在理。尽管他也很想成为九五至尊,可并不是现在。眼下国家未定,四海烽火,也只有父亲这样强有力地枭雄人物,才能驾驭住那一班开国打天下的满洲贵族,骄兵悍将们。他一个十五岁地少年,从来没有理政的经验,没有任何征战地功劳,更没有可以服众的威望和资历,如何立稳脚跟?

    然而,他又马上想到了先前父亲给他的那记耳光,还有那样冰冷残酷的眼神,就像塞外寒冬时节的冰刀雪剑,凛冽刺骨,锋利异常。那一刻,他不是他地儿子,而是他恨之入骨地敌人。他们的父子之情,在那一刻,已经硬生生地折断了,是被他父亲亲手折断地,而且还当着他母亲的面。他知道,他那外表柔弱,内心刚强的母亲,对父亲有着怎样深沉的爱意,又有着怎样刻骨的痴情。父亲怎么可以,怎么忍心用这种方式来伤害她?他知道,那一巴掌虽然打在他的脸上,却是深深地刺痛在母亲的心上。若不是被逼迫到了悬崖边缘,她又怎么会如此决绝地与父亲同归于尽,共坠深渊?他绝不能,让父亲能够有再次伤害母亲的机会,绝不能。

    想到这里,他的牙齿几乎咬到渗血,胸中满是疯狂燃烧的怒火,而声音却格外地冰冷,“那又如何?他既不念父子之情,也就不要怪我不念君臣之义了。这局面,我自有办法收拾。”

    从东青这短短的几句话里,阿就隐约听出了点玄机,似乎皇帝和大阿哥之间的恩怨不是她所见所闻的那么简单。按理说,东青的态度这样坚决,她也应该退步了。可她很清楚地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所以,她不得不再次苦苦劝说道:“可是,大阿哥,您要想想,若让皇上和娘娘就此去了,也就一了百了,奴婢也知大阿哥自有能力收拾局面;然而若是单独让娘娘醒来,娘娘一旦知道这个缘故而令皇上崩逝,能不格外怪罪于您?就算不知道,娘娘只要念及今日变故,必对皇上怀有愧疚之心,如何忍心独自过活?势必会再次自戕,您能防范一时,还能防范一世?若真有那天,只怕您会追悔莫及呀!”

    东青并没有说话,而是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是啊,若父亲死了,母亲就算活着,也不会再有任何快乐可言了,也许,还不如一并归去,才能不再背负心灵上的谴责。可他,如何忍心让母亲再死一次?可要他原谅父亲,绝对不能。

    阿见他犹豫,知道他很矛盾,正处于艰难的挣扎和抉择之中,忍不住再次劝道:“大阿哥,奴婢不知道您和皇上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可皇上毕竟是您的亲阿玛,对您有养育之恩哪!您虽不比小阿哥受宠,可皇上也没有亏待过您。皇上那时候忙碌于征战和政务,很少有空闲在府里,可奴婢也见过很多次,皇上抱着您在花园里玩耍。您那时候还不会说话,就知道伸手指着要那围绕在旁边飞舞的蝴蝶。皇上就替你捕捉。可一不小心就把翅膀给弄破了,您哭得要命,可把皇上急坏了,只好忙碌了半个下午,足足凑了一袋子蝴蝶。总算把您逗笑了……您刚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在门槛上不小心绊倒了。摔破了下巴,皇上看到了大怒,把几个伺候你的奴才都打了一顿,还抱着您哄慰个不停……”

    “有这种事情?我竟一点也不曾记得。”呆愣了一阵子。他方才淡淡地说道。接着,好像想起了什么。伸手摸了摸下巴,那里。确实有一个半寸长地,不怎么明显的小伤疤,原来是这么个

    在他已经泛黄的记忆里,并没有阿所说的这些,不过却有类似的东西。那就是他儿时曾经拥有过地父爱。

    很短暂,却弥足珍贵——他写的字不好看。像鬼画符,又像虫子爬。可父亲从来都不厉声训斥他,更没有任何责怪和讽刺,每次都很耐心地手把手教他怎样握笔,怎样把字写得端正;他地骑术和射术都烂得可以,骑个小马都能摔下来,射最近的靶子都能脱靶,可父亲的眼睛里从来就没有显露过失望之色,每次都对他加以宽慰和开导,甚至亲自教他骑射;他五岁那一年的盛夏,不知道怎么地,父亲突然病倒了,躺在炕上脸色很差,他那时候不懂事,还和妹妹过去骚扰父亲。在旁边伺候的母亲都不耐烦了,可父亲仍然很吃力地坐起来,很慈和地抚摸着他地小脑袋,说了很多让他心里面暖洋洋的话……

    回忆至此为止。似乎从六岁那年,那次夺宫事件之后,他就再也得不到父亲任何温暖地目光和关爱了,一切都嘎然而止,在他还没有懂得珍惜和享受之前,就匆匆结束了。而且,再也没有了。就如那东流而去的江水,日日夜夜虽不停歇,却永远也没有回头复返的时候。他以为他没有错,因为他的计谋而间接将父亲送上了九五之位,他以为他是父亲的功臣,理应得到应有地回报。可现在看来,他错了,为了巨大地利益,他亲手葬送了人世间最为珍贵的东西。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越想越是头痛,在激烈地矛盾纠结中,东青感到自己快要被心头的巨石压得喘不过气来了。无奈之下,他只好捂住头,深深地喘息了几下,然后加快脚步冲出了内室,丝毫不理会阿在后面急切的呼唤声。

    他现在打算去哪里?应该去哪里?他也不知道。只要走出这个门,封锁住一切消息,耐心地等待到天明,一切就结束了。到时候,他把事情安排妥当,演一场精彩纷呈的大戏,“闻讯”赶来痛哭流涕,然后在群臣的面前谦辞几句,再“不得不”接受众人的拥戴,也就可以顺利即位了。皇位对他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他的满腹才华,他的雄心壮志,也只有在这样的位置上才能得到最充分地挥。从此,可以不用再处心积虑地讨好谁;从此,可以不用再如履薄冰地防范谁;从此,他可以不用再偷偷摸摸地和他最心爱的女人芶且;从此,他们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在一起……这诸多诱惑,他如何能不动心?只要他不作为,就可以轻轻易易地得到这一切。他也可以自我欺骗,自己不是谋害父亲的凶手,不必有任何负疚。

    可是,鬼使神差一般地,他竟然来到了书房。宽敞的书房里,几盏红烛仍然在夜晚的微风中轻轻地摇曳着,镀金的烛台上已经凝结了大量的烛泪,殷红似血。

    拖着沉重的步子,他来到宽大的御案前,呆呆地坐了下来,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堆满了奏折的桌面上巡回着。蓦地,他的视线停滞住了,因为他注意到了面前的雕龙镇纸下压了一张白纸,上面写满了娟秀优美的行书,他认得这是母亲的笔迹。一惊之下,他立即撤掉镇纸,低头看了看,这竟是一封留给他的遗书!

    也才读了一遍,他已经是满心酸楚,等他伸出颤抖的双手揭起信纸,移到面前又细细地阅读一遍的时候,眼泪已经不可抑制地掉落下来。随即,他伏在案上微微地抽搐着,许久,才出极力压低了的恸哭声。

    四更鼓敲过之后,东青再次出现在寝房门口时,阿见他的眼皮已经浮肿起来,也才没多久,他的整个人都憔悴了,就像秋天的初霜之后,失去了生命光泽的绿叶。连眼睛里,也没有了任何神采,仿佛一潭死水,不起任何波澜。

    “我母后怎么样了,可有希望?”他的嗓音已经有些沙哑,颇为艰难地问道。

    陈医士朝他点了点头,“回大阿哥的话,已有好转了。”说着,起身让出了位置,示意他上前来察看。

    皇后仍在沉沉昏迷之中,没有任何动静,身体上还留有十多根银针,令他不敢轻易触碰,只能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在她另外一只完好的手腕上按住,仔细地感觉着。起初好像什么都没有,不过渐渐地,能感觉到一点点若有若无的脉搏了。虽然微弱如风中之烛,却也是难得的希望。

    希望之火再次燃起,就如寒冬过后的第一缕春风,虽仍有些料峭的意思,却足以令他欣喜万分了。“啊,太好了,这回总算有救了,真是万幸哪!”

    阿和陈医士自然也是高兴,于是也附和着说了一些令他更加宽慰的话。谁知道东青的喜悦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脸色就很快又恢复了原状。他沉声问道:“陈大人,我母后现在可否移动?我不想她一直睡在这里,想给她换个地方。”

    陈医士先是一愣,不过转念想到大阿哥这样安排应该有所用意,所以回答道:“回大阿哥的话,娘娘现在虽然恢复了脉象,可要等到醒转,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还需要继续悉心医治。不过暂时的搬动,还是没有大碍的。”

    “好。”东青点点头,然后对阿吩咐道,“趁着天黑,你去找几个帮手,把娘娘送回仁智殿去。”

    阿也不敢多问,只好答应了。没多久,就带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皇后小心翼翼地抬起,护送着朝后院去了。

    东青不放心地一直送到门外,望着他们在夜幕中消失方才转身回来。站在炕前,他盯着父亲看了一阵,从他来到现在也有半个多时辰的功夫了,父亲的情形似乎越来越堪忧了,指尖的淤血越来越多。若再拖延下去,他想用不到天明,就差不多了。

    终于,他捏了捏拳头,又缓缓放开,对陈医士吩咐道:“好了,现在你可以救治皇上了。”说完这句话,他感到之前压在心头的巨石似乎一下子就搬开了,全身心都轻松起来,禁不住地吁了口气。

    陈医士“嗻”了一声,并不犹豫,很快选了一根最长的银针,斜向上刺入皇帝的鼻尖,大约有一寸深了,这才娴熟地捻转起来。

第五十五节 前车之鉴

    这个过程还是相当漫长的,东青尽管已经决定下来,却终究还是气意难平。他来到窗口,伸手推开窗子,仰头朝天上望去。此时,正是明月西沉,清秋如霜,周围一片寂静,甚至连半点夏蝉的鸣叫也不闻。若说之前他心中的天人交战有如烈烈火焰,而此时,也渐渐熄灭下来,在一片宁静平和的环境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惆怅和萧索。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眼见着夜色越来越淡,天色越来越明,东方的天际已经渐渐地出现了鱼肚白,这个盛夏的清晨,匆匆忙忙地到来了。他最后地捏了捏拳头,心中苦笑,也许这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一次机会了。错过了,就永远不会再来,老天是不会给浪费机会的人以多大慷慨的。他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将来,他会不会后悔?他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矛盾纠结了半个晚上,他已经很累了。

    这时候,渐渐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橐橐靴行声,没多久,在外面紧张看守了一个晚上的阿克苏出现了。一进来,急匆匆地打了个千儿,然后直截了当地问道:“大阿哥,皇上眼下的情形究竟如何?奴才也好出去布置。”

    “我也不知道,先进去瞧瞧再说吧。”说着,东青摆了摆手,示意阿克苏随他一道进去。结果令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长舒了口气,皇帝虽然仍在昏迷中,可心跳和脉搏都已经恢复了,也隐隐有了点微弱的呼吸。尽管若有若无,可也足已令人暂时心定了。东青在炕沿上坐了下来,拉起父亲的手,摸了摸。还是冰冰冷冷的。不过仔细瞧瞧,原本已经逐渐浮现的紫绀已经停止了蔓延。这说明血液已经重新流通,不像先前那样形势严峻了。

    “陈大人果然是当世神医,妙手回春,我如今算是亲眼所见了,实在是感激得紧。待到皇上醒转康复。必有重谢。”东青的心尽管之前一直在矛盾中痛苦地挣扎着,不过终究是父子连心,出于本能的亲情和善良地天性,在现父亲地情况已经有所好转的时候,他还是颇为喜悦,颇为激动的。所以。眼下他脸上的微笑一点也没有伪装,是绝对真实的。

    陈医士连忙跪地谦辞一番,然后将皇帝的受伤地状况和原委都大致地解释了一番,又简单地说了一遍他准备好的治疗方案,令东青略略地放心了。不过,他仍然免不了问道:“不知皇上大概能什么时候醒转?”毕竟这样一直昏迷着,实在有些状况莫测,万一又情况又突然急转直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回大阿哥的话,皇上虽然失血颇多。不过也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只要以益气回阳,救逆固脱的法子来救治,服之以参附龙牡救逆汤,最迟到今晚。应该可以醒转了。”

    东青舒了口气。点点头,“若如此。自是最好,大人还需尽力医治才是,不但要醒转过来,也不要遗留什么棘手病症才好。”

    “臣谨遵谕令。”陈医士喏了一声,又磕了个头。

    “那好,大人也忙活一个晚上了,想必也累了,开了方子之后先去歇息吧,这里由我看着就是。至于皇上这次龙体违和,大人应该自有妥善说法给其他同僚;至于皇上地脉案,大人也应该保管妥善吧?”东青为人心细,自然免不了提醒一番。

    “臣明白大阿哥的意思,不敢有半点泄露。”

    等陈医士退去之后,室内只剩下了东青和阿克苏两人,阿克苏见皇帝大难不死,自是欣喜万分,昨晚一夜的担忧眼下也就跟着烟消云散了。不过,他倒是很疑惑皇帝醒来之后,将会如何对待皇后。前些年被皇后用簪子划伤,现在又被皇后用花瓶差点砸死,难道皇帝还要继续容忍下去?他跟随皇帝多年,很清楚他的脾气。他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而恩怨更是分明,不可能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如此含糊的。虽然是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可这一次明显就是性命威胁了,他如何能够再次容忍?若如此,那么不久之后,宫中将会出现一场激烈异常的轩然大波,但具体会是什么,他现在也无法预测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令他颇为意外地是,大阿哥竟然做了如此选择,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继位机会,这究竟是本性善良,还是没有自信?不过这个似乎并不重要,因为结果已经说明,大阿哥对皇帝还是持着真心善意地孝道,不肯趁人之危而满足自己的野心,能够做到这一点,实在是殊为不易了。在至高宝座面前,有几个人能够抵挡住这样的诱惑呢?可他却抵挡住了,可见这位小主子非同寻常,乃是胸中有丘壑之人,未来必然难以限量。大清国将来能够由这样的主子来掌握,必然是普天之幸,社稷之幸。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对东青生出了由衷的佩服,免不了用感激地眼神看了看他,说了一些拍马屁地话,然后开始请示下一步该怎么办。

    东青虽然年纪还小,没有什么深厚修为,不过他却是个颇为明智且谦和的人,对于奉承之言,他没有一点飘飘然地意思,而是微微笑了笑:“既然皇上眼下并无性命之忧,那么也就不必如晚上一般戒严了。不过这是个表面上的事情,你最好还是能够做到外松内紧,尽量不要让外人觉察出任何异常来。至于今日早朝,肯定是不成了,就假传个皇上口谕,说是圣躬违和,辍朝几日。”

    东青估算了一下,就眼下父亲的这般伤势,三天内就算醒转了也肯定无法上朝的,不如干脆休息几日算了。不过朝政总不能接连几天都无人处置,按理说,这种情况就要找豫亲王来暂时代为理政了,可多铎昨日告假,今天估计也不能来。会不会病得还挺厉害?想到这里。他只好吩咐道:“今天就这样算了,等到明天一大早,你就去豫亲王府上看看,若豫亲王的病大有好转,身体还可以支撑,那么就劳烦他入宫来主持朝议。处理奏章。毕竟朝廷大事耽搁不得,只有暂时令他受累了。”

    “。”

    东青这一天可并没有什么空闲,眼下他们一家五口,倒下三个,能够主事的就只有他了,他也只能三个地方来回跑。忙活着伺候着,丝毫不敢松懈。

    上午时候,他去焕章殿里面照顾正在出痘的东海。东海虽然不像前几天那样持续高烧了,不过眼下的病势也不见什么明显地好转,全身都出满了痘疹,大部分都开始灌浆,不但身上隐隐有种难闻地气味,而状貌更是骇人。东青见弟弟的手脚一直被绑缚着。因为不怎么过血而变得青紫,忍不住心软。替他解开了束缚。不料也才一转身的功夫,就见东海已经将脸上的几个痘疹给抓破了,吓得他急忙捉住东海的手,“好弟弟,你可千万别抓。昨天都忍过来了。今天再忍一天,明天就不痒了。”

    东海哭哭唧唧地问道:“哥。你说我会不会变成大麻子脸呀?要是那样多难看,活着还不如死了好。”

    东青立即故意板起脸来,训斥道:“咳,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种不吉利地字眼怎么可以随便乱说?再说了,你今年也八岁了,怎么也学着女人一般姿态,有事没事都哭哭啼啼的,也不嫌丢人!我八岁的时候,可不像你这样。都这时候了,还在乎这张面孔,能捱到云开见月,重新爬起来,就得感谢老天了。”说实话,他眼瞧着原本白净清秀,人见人爱的弟弟几天光景就变成这副凄惨模样,自是心疼得不行。虽然男人不像女人那样重视容貌,可是东海原本是个极漂亮的孩子,就这样毁了容,并且病愈之后很可能也无法恢复,的确让人遗憾万分。再想到东海地天花就是他带着出去玩耍才被过上的,他就更加的愧疚难当了。

    东海大概想想也是,也就勉强忍耐着。不过,他这段时间生病生的很是恹恹,刚才东青刚刚喂他喝了点粥,他这会儿感觉有点精神了,就又恢复了些平日里的顽皮。只见他的睫毛上还是湿漉漉的泪水,不过“小花脸”上已经浮现了痞痞的笑意,“呵呵,哥哥说得对,你八岁地时候,的确不是我这般懦弱模样,没出息得像个女人。”

    “你怎么知道?我八岁地时候你才刚学走路,还穿着开裆裤呢。”东青怕自己的忧色落入弟弟的眼底而令弟弟害怕,不得不装作一脸春风,微笑着陪东海聊天。

    “我绝对不是吹牛的,你别以为我小就什么都知道我听到阿玛有一次跟额娘说,你不但和他小时候长得极像,连性子都是一模一样的,每次看到你,他就总忍不住想到自己小时候呢。所以说,我猜也能猜到,你八岁地时候也是和一般小孩不同,喜欢板着脸,不爱说笑,更不爱玩耍地。”

    “哦?阿玛真这么说过?”东青还从来没有听过父亲背地里对他的评价,忍不住感了兴趣。

    东海认真地点了点头,“那当然,我要是骗你,我就变成小狗,整天对你摇着尾巴汪汪叫。”

    东青陷入了沉思,他在琢磨着,父亲地这个只言片语,究竟代表了什么心态和想法?说是模样像,脾气和性子也像,那么究竟是代表喜欢,还是疑忌?

    他忽然想起曾经在旧唐书里面看过几个片段,太宗纳隋炀帝女杨妃,所出之子吴王李恪“有文武才,太宗常称其类己。既名望素高,甚为物情所向”。太宗曾这般评论过这个儿子,“公岂以非己甥邪?且儿英果类我,若保护舅氏,未可知。”

    这个李恪除了身份是庶出之外,其他地方和他倒是有那么几分相似,也曾经得过父皇这样的评价,可他的结局如何?被无辜卷入政治斗争的漩涡,遭受权臣陷害,乃至于最后身死名灭。这样的结局,实在令人遗憾唏嘘。唐太宗那样厉害的一代英主,却在立储的问题上犯了糊涂,以至于出了武则天,险些灭亡了他一手缔造的大唐基业,这个前车之鉴,实在是极其血腥和残酷的。而父亲,会不会在将来重蹈这个覆辙呢?看父亲对他冷漠疑忌的态度和对东海非同寻常的宠爱,将来若正常择储,很可能抛弃他而选东海……

    李恪之所以被杀,是因为他名望太高,才华出众,所以很多人不满意于他那庸碌无能的弟弟的李治做君主,想要扶他取而代之。为此,也给他招来了莫大的祸端。长孙无忌以阴谋将他陷害致死,以绝众望。而眼下看东海虽然小聪明不少,却不见半点勤奋好学的影子,更没有任何谨慎缜密的心思,看起来也不像块治国理政平天下的明君料子,将来会不会也……以李恪李治兄弟的例子来类比,联想到自己和弟弟身上,他渐渐惊悚起来。大概是天气闷热,他很快就出了一身汗,潮湿的衣服粘在身上,很不舒服,他忍不住地挪了挪身子。

    东海见他如此,还以为他是不耐烦了,于是小声道歉道:“哥,你是不是嫌我话多太聒噪,不高兴了?要是这样,我就不说话了。”

    “哪有,你胡思乱想什么,我听你说这么多话,就知道你的身子渐渐有了好转,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嫌烦?”东青立即醒悟过来,掩饰道。

    “哦,你不烦就好了,我一个人整天躺这里无聊坏了,也不能出去玩耍,又没人陪我说话……现在你来了,我正好可以和你说说话,这样身上的痒也就忘记了。”说着,东海也不管哥哥是否有兴趣听,就独自唠叨起来,“你别小看这张脸长得好坏。虽然咱们都是男人,可女人也是喜欢相貌好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我早就注意了,很多见到你的宫女,有时候都会偷偷地瞧你,然后脸上红扑扑的,就像火烧云一样。还有啊,你别忘了,春天时候在南苑,你驯马的那一次,不知道多少个蒙古格格们都冲你尖叫,激动得要命,恨不得立即对你投怀送抱呢……你说说,我这次要是拣回条命,却变成个麻子脸丑八怪,将来长大了在你身边一站,人人都得说咱们一点也不像一个娘胎里爬出的亲兄弟,那多丢人呀……”

    东青这会儿听着东海的唠叨,加上闷热的天气和日头过午的时辰,渐渐地睡意席卷而来。毕竟昨晚一夜未眠,不但在孝明那里耗费了不少体力,又为父亲母亲担忧着急而耗费了不少精力,这会儿好不容易安顿下来,他就把东海的话当作了催眠曲。不知不觉间,他阖上了眼睑,陷入昏昏睡梦之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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