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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弦断秋风     清国倾城之摄政王福晋txt下载     清国倾城之摄政王福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八节 替身夫人

    放下了手里的折子,满眼是赞赏之色:“没错,与其子不干活,不如让他自己动手,来个丰衣足食。不过,这样一来英鄂尔他们又要忙活了,丈量土地,核查瘠沃,统计归账都是他们户部的事儿,不忙到昏头才怪。”

    “呵呵,这也没什么,反正吴三桂善解人意,到时候自然会给他们不少‘辛苦费’的。”

    说罢之后,我和多尔衮相视而笑。这些官场潜规则,受人钱财与人方便之类,即使我们心里十分清楚,却也知道这种东西是永远无法整治彻底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无奈之下的选择。看看商议得差不多了,多尔衮这才对外面吩咐道:“叫谭泰进来吧。”

    ……

    吴三桂回到王府之后,又和他的部下亲信们开了一场盛大的晚宴,饶他海量,也架不住大家轮番劝酒,多少也有了几分醉意。在朦朦胧胧间,他被侍从们送回了卧房,仰面躺在宽大舒适的床上,他迷迷瞪瞪地望着床帏了一阵子呆,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烫于是不耐烦地招呼外面,“人都哪里去了,茶,茶!”

    很快,一个侍女端着茶水匆匆地进来了,将茶水放在吴三桂面前的几案上。吴三桂懒洋洋地侧过头来,借着摇曳的烛光,看到那侍女在放置茶水时所露出了雪白的皓腕,心头就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撩拨了一下似的,奇痒难耐。他忽然想到。自己从去年到今年,几乎征战不停,根本没有几日享过清福地。难怪方才独自呆之时,他觉得心里面空落落的,情绪上也烦躁不堪,身体上更是极不舒服,原来是压抑了许久的**,在春困酒浓之后。开始渐渐地裸露出来。这种自原始的**如同雨后的春草。在他的心底里。在他的躯体里,疯狂地滋生蔓延。直到秋至草枯,忽然来了那么一点点火星,借着原野上的秋风,迅燎烧起来,难以遏制。

    原来不是口渴,而是心底里压抑许久地饥渴。

    明白了这些。吴三桂不觉失笑,作为一个正值青春年华地强壮男人,这么久没有沾女人,是不是太不正常了点?于是,他欠起身来,一伸手,抓住了侍女地手腕,侍女惊叫了一声。本能地挣扎了一下。这不但无济于事,反而越勾起了吴三桂的**,灯影忽明忽暗。他眼中的暗火变成了明火,并且有燎原之势。于是他稍一用力,就将侍女拉到了床上,闭着眼睛,得意洋洋,悠然自得地抚摸着她那双细嫩白皙的柔荑。

    侍女因为恐惧而出的颤抖让他只抚摸了一会儿,就感到**的**已经渐渐抬头了。于是,他睁开眼睛,准备撕扯开侍女的衣服。然而,这次一仔细看可好,只觉得这侍女相貌虽还可以,算是中人之姿,但却不合他地胃口,让他的**难以维继。吴三桂看女人的眼光相当挑剔,不是看着顺眼的他根本不会上,即使在异常饥渴,禁欲已久亟待泄的时候,他也不会降低标准,随便将就。所以,他冷冷地看了片刻,松开了手,再也不理会她了。

    侍女见他许久没有动作,这才战战兢兢地下了床,“王爷……”

    吴三桂皱了皱眉头,打了个哈欠,吩咐道:“去,快去把邢夫人找来。”

    原来王爷看不上她,要找陈圆圆,侍女在恍然之余也有点失落,不过仍然喏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去。到了门口时,吴三桂忽然在背后又招唤了一声:“算了,别找啦,我自己过去吧。”说着,摇摇晃晃地下了床。侍女无奈,只得赶紧跪下来替吴三桂穿好鞋子,然后费劲儿地搀扶着满身酒气,连脚步都有些踉跄的吴三桂朝陈圆圆的院子那边去了。

    到了陈圆圆的院子外面,他摆了摆手,示意侍女不必跟随他进去。这才摸黑找到院门,推门而入。站在院子里,他看到厢房地窗子里还亮着,于是并不迟疑,径直上了台阶,蹑手蹑脚地进门了。掀开里屋地门帘,只见陈圆圆正背对着他,站在桌子前,凝神地抚摸着一把琵琶,显然已经心神恍惚,以至于连他进来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许久不见,她的背影依旧婀娜妙曼,宛若仙子。

    吴三桂心中一喜,快一年没和这位爱妾温存了,一想到这个,欲火又迅地燃烧起来。他从后面悄悄地伸手过去,一把将陈圆圆那柔软地身躯搂在怀里。她顿时惊叫一声,一面极力挣扎着一面想要回头看,不过越是这样,他就拥得越紧。

    长满老茧的手在她纤细的腰肢上抚摸着,逐渐上移到那双手感极好的酥胸上,“别害怕,,是我,”他哑着嗓子问道:“你这么晚都不睡觉,是不是已经猜到我要来找你?”

    陈圆圆柔声答道:“思君如流水,无有穷已时。妾也不敢奢望王爷回府之后会抽空来这里,没想到王爷当真来了……”

    她的话刚刚说到一半时,炙热的吻已经覆盖在她的唇上,霸道,充满了掠夺的力量,简直要夺走她的呼吸,她再也无法说什么话,只能任由他近乎于疯狂地亲吻着,揉捏着,凌乱无章地抚摸着,渐渐地,她的胸部急地起伏着,出了难以抑制的呻吟声。伴随着动情的呻吟,两人的衣衫一件件地掉落在地上……

    月光的清辉柔和地铺满了室内,宽大的床上被褥凌乱,吴三桂在陈圆圆的身上卖力地起伏着。耳畔听着那美妙的呻吟声,他的脑海里也充满了胡思乱想,渐渐地,和白天的经历联想到一起,“朕知道刘宗敏不但打你的父亲,还掠走了你的如夫人……”多尔衮地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回荡着,让他虽然极力驱赶。也驱赶不去。他终于悚然清醒,这个在自己身下宛转承欢的女人,还曾经在刘宗敏的床上玉体横陈!尽管他早已不再去原本那个平西伯府,生怕再被

    不堪的回忆,然而事实毕竟生过,虽然他没有亲眼无数次地勾画过那样的场面,每逢这时。他就气血上涌。怒不可遏。

    想到这里。他的动作就粗鲁了许多,如同蛮牛一般,疯狂而激烈。陈圆圆本来正闭着眼睛享受,不过也很快觉察出吴三桂的失态,她疑惑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地就是吴三桂那眼中熊熊燃烧地怒火,还有狰狞扭曲地表情。她顿时惊慌不已:“王爷。王爷,你这是怎么了?啊,到底怎么啦!……”

    吴三桂像是着了疯魔一样,丝毫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一面猛烈地冲击着,一面阴狠地问道:“我问你,到底是刘宗敏厉害,还是我厉害。嗯?”

    陈圆圆终于明白吴三桂突然火的原因了。然而这个问题叫她怎么回答?被刘宗敏玷污蹂躏,这是她隐藏在心底,永远不能磨灭的痛苦回忆。现在吴三桂骤然在这个时候问起,她顿时羞愧异常,悲愤无已。然而她是个柔弱的女子,她无法反抗这些,也只能流泪忍耐。所以她并没有回答,只能哀求着:“轻点,求求你轻点呀,我快受不了了……”

    “到底是谁厉害,到底是谁厉害?说,快说!”动作愈激烈。

    “是,是……是王爷厉害,是王爷厉害……”身下的女人实在抗不住了,于是颤抖着,用微弱的声音回答。

    “吁……”像是一声叹息,之后,他地动作嘎然而止,终于安静了。

    结束之后,他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那皎洁的秋月,一句话也不说。身边的陈圆圆扯来被子盖住了**的身子,面朝里,无声地抽噎着。

    “哭什么哭,我又没责怪你。”吴三桂也有些后悔刚才的粗莽,想安慰一下受了委屈的爱妾,然而说出这话时的语气仍然生硬得很。

    陈圆圆怯怯地回答了一句:“妾不敢怪王爷什么,只希望侍奉好王爷,不敢惹您生气。”

    “好了好了,别难过了,夜深了,睡觉吧。”他伸手抹去了她脸上的泪痕,手指在她五官地轮廓上温柔地抚过,朦胧地月光下,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些幻觉,真像,真像皇后啊!他呆呆地凝视着,居然痴了。

    打他在国舅田弘遇家的宴会上第一次看到陈圆圆起,他就痴迷了,倒也不是她妙曼的舞姿,也不是她婉转地歌喉,而是她那和李熙贞有五六分相似的容貌。正是因为这五六分的相似,他没有一丝犹豫,就接受了田国舅的馈赠,当晚,他占据了她那妙不可言的躯体。说实话,他一直以来都把陈圆圆当成李熙贞的替身,他从来就没有爱过她一次,他爱的只不过是她和熙贞相似的容貌而已。然而,当每一次他泄完**之后,心底里就会空荡荡的,格外惆怅,究竟到什么时候,自己怀里拥着的能是真正的熙贞呢?难不成,锦州城那一夜的错过之后,这个念想就真的成了永远不可实现的梦幻?就如那阳光可以和煦地照耀在他的掌心,然而当他攥起手掌时,它就会全部溜走,一缕不留。他永远也掌握不了熙贞,就如他永远也掌握不了阳光一样。

    他的眼前,渐渐浮现起白天时在仁智殿里的情景,熙贞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每一个看向他的眼神,都令他意醉神迷。然而她虽近在眼前,却又偏偏遥不可及,他神情恍惚地坐在那里,手中的茶杯就那么停在半空,犹未觉水已经溢出茶杯,滴滴晶莹的水珠洒落,摔碎在地。

    然而,当他的视线下移,落在她那已经高高隆起的腹部上时,他就再也不能沉在美好的幻境中了,因为严酷的现实在提醒着他,她是别人的妻子,又一次地替那个男人怀上了孩子。而那个男人,则像摆弄棋子一样地摆弄着他,让他走他就不敢停,叫他过了河他就不能回头。曾经他们彼此为敌国交战的对手,现在他们又彼此为君臣,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唯唯诺诺。那个男人跺跺脚就可以地动山摇,而自己,终究不过是他所拥有的众多猎犬中比较出色的那一条。

    失落和惆怅不过是暂时的,短暂地迷失心神之后,他又很快地恢复了正常,他仍然是那个冷静而审慎的平西王,不再为儿女私情所羁绊,而是从容而清晰地开始分析问题。

    白天时,多尔衮找自己谈了那么多话,固然有询问李自成究竟死没死这一关键原因,然而多尔衮对自己的态度实在宽和到了出乎意料的地步,让他即使心底里很忌恨多尔衮,却也不得不对多尔衮的示好和笼络而感到受宠若惊。多尔这样做,主要是为了笼络他继续为自己忠心效命呢,还是从另外一种角度看来,多尔衮对他并没有真正的放心过?

    吴三桂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所在,那就是这一次凯旋回京,多尔衮给了他一样珍贵的东西,这就是荣誉至极、尊贵无比的“亲王”爵位。有了这个爵位,他可与多尔衮兄弟中称亲王的同列,到达位至人臣的极限,无以复加。做臣子的谁不想飞黄腾达?“亲王”是个多么光辉灿烂的称号,但这一尊号对于每个人来说,几乎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因为“亲王”爵号,只在皇室的范围内实行,也只有他们中功绩卓著的人才能得此殊荣。况且,这其中还涉及到政治利益,亲疏关系等一系列复杂的问题。如今的朝廷上,有亲王爵位的只有三个人,就是礼亲王代善、英亲王阿济格、德豫亲王多铎,可见眼下的亲王爵位有多么金贵。而吴三桂以异姓、异族而突然得此称号,他不禁有些惶惑,这一切都来得太快,太突然,让他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甚至来不及反应,一度迷惘而不知所措。

第八十九节 政海弄潮儿

    现在,他远离了纸醉金迷的酒宴和众人的吹捧,冷静下来琢磨了一阵,终于明白了多尔衮的用心——他这是在试探自己的反应,借以考察他的政治敏感度。多尔并非真心诚意给他加亲王称号,或许在有意地测试他对朝廷的忠心、降后的思想动向。如果自己把多尔衮估计得太善良忠厚,那么无疑就成了没脑子的傻瓜,说不定将来死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样看来,多尔衮此举使故意把他架在火炉上烤,就如三国时孙权主动上表请求曹操即皇帝位一样。朝廷上并不缺乏能征善战的宗室贵族,甚至比他功劳显赫的也大有人在,如果自己接受了多尔衮的这份礼物,那么这些人必定对他嫉恨无比;他又是个汉人,必然会因此而处于众矢之的位置,以后在宦海沉浮中也会越凶险。况且,一个臣子到了功高不赏的地步,就相当危险了,他现在就封了亲王,将来再立下更大的功勋,多尔衮还能拿出什么样的爵位封赏他?臣尊主疑,他可不想在历代开国帝王们导演的“兔死狗烹”这一出大戏中粉墨登场,扮演一个“功狗”的可悲角色。

    想到这里,吴三桂在月光下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下地后穿好衣服,看了一眼不知道是真睡着了还是正在假寐的陈圆圆,一声不吭地走了。

    来到书房之后。他有条不紊地掌灯磨墨,展开缮写奏折地专用素纸,略一沉吟,然后在上面工工整整地写道:“臣倾心剿寇守关,不过臣子职分。荷蒙圣恩,特授王爵,又复蒙恩加称亲王,万难祇承。伏恳允辞‘亲’字。以安愚分。”

    烛光下。他默默地凝视着刚刚写完的奏折,直到上面的墨迹全部干涸。忽而“啪哒”一声灯花爆裂的声音,很是轻微,却让他的思绪莫名其妙地飘忽到了另外一个地方——从身怀六甲的熙贞,居然想到了自己的膝下凉薄。他出身富贵,早早地娶妻纳妾,地地道道的风流公子哥做派。睡过地女人也记不清多少了,可是直到现在,他都三十四岁了,却只有正妻张氏给他生了唯一一个儿子,想来真地有点不可思议。若是能够生许许多多地儿女该有多好,一个男人除了权势富贵之外,也需要亲情来慰籍,只有这样。人生才更有乐趣。而不至于孤单寂寥。

    不过,转念想到多尔衮在这方面也跟自己差不多境遇,吴三桂的嘴角就弯起了一抹复杂的微笑。笑容里,充满了讽刺与自嘲,还有那么一点点同病相怜的凄凉……

    却说谭泰这边,他从仁智殿出来之后,便是心事重重,犹豫不决。多尔刚才给了他一道谕旨,叫他和巩阿一起召集朝中大臣们宣布阿济格的罪状,同时,还叫他和那些这次一起随征的将领们共同揭阿济格的种种不法之举。他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按理说亲兄弟哪里有隔夜地仇?多尔衮干吗要揪住不放,偏偏要和阿济格过不去?再说了,如果全盘否定了阿济格的功劳,那么他们这些人的功劳怎么算,是不是也要跟着抹煞?若是把阿济格追查成了主犯,那么他谭泰保不齐也是个从犯。大家都是休戚相关,互为枝叶的,倘若真的深入揭下去,对他不但没有半点好处,而且他还会受到一定的牵连。

    再者,这一次他身为阿济格的部下,在追剿流寇的过程中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打了十几年地仗,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能够让人累到几乎崩溃地苦仗。为了最大程度地剿灭流寇,他们渡黄河过长江,从陕西的黄土高坡到四川湖北等地的崇山峻岭,深川大河,辗转万里有余。在长达三个多月地长途奔袭中,他每天都骑马狂奔,经常来饭也吃不上,甚至连好好睡一觉的时间都没有,在马背上打瞌睡的时候,只好用绳索把自己固定在鞍上,免得一不小心睡着了坠下马来。到后来,干脆连两条腿的内侧都磨得红肿溃烂、鲜血淋漓,动一动都痛得钻心。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要在炎天水热,蚊叮虫咬,地形不熟,水土不服的情况下没命似地追击,打仗,再追击,再打仗……

    这一次回来,几乎每个人都瘦了一圈,看到那些在京城里每日享福,养得白白胖胖的官员们,就觉得格外不顺眼;再加上现在多尔衮居然还要继续追究他们的罪责,这可真让人心里头不是个滋味。

    出宫门时,正好遇到了巩阿,谭泰居然鬼使神差地将袖子里的谕旨又悄悄地往里面塞了塞,生怕对方看到。

    “皇上刚才叫你和平西亲王进去什么事儿呀,是不是叫你们两个揭英亲王这一次出师中犯下的罪过?”巩阿的政治嗅觉倒是极其敏感,令谭泰心底里暗暗悚然。

    不过,他表面上仍然装作若无其事,睁着眼睛撒了个谎:“哪里有你说得那么严重?皇上和英亲王是亲兄弟,那些个冷落和训斥不过是给咱们这些外人看的,哪能还当真追究起来?若是咱们会错了意,趁机大肆揭,反而让皇上觉得咱们是落井下石的小人,心里面说不定就结个疙瘩,以后再想邀得圣眷,可就难了。”

    巩阿虽然有些疑惑,不过见谭泰说得也在理,再说此事也与他关系不大,他也没必要多嘴多舌,于是也就没有认真追问。不过临上轿子前,他仍然免不了补充问一句:“那,皇上叫你过去,不至于什么话都没说,什么旨意都没下吧?”

    “呃……皇上问起英亲王为何在武英殿里突然闯祸,我只好承认。说是英亲王可能是听到了我和何洛会的议论,于是皇上就骂我们不明事理,净给他添麻烦。”谭泰故意避重就轻,将关键问题一笔代过。

    巩阿有点幸灾乐祸,他出言嘲笑道:“瞧瞧,还说不惹麻烦,这不是又给皇上添麻烦了吗?皇上脾气好,不与你计较。骂过就算完。你以后要是再这样迟钝犯傻。摸不清上意。可就难保下次就这么容易过关啦!”

    谭泰很看不惯巩阿这副阴阳怪气地嘴脸,于是不耐烦地说道,“好了好了,知道啦,还用得着你提醒,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说罢,径直上轿了。

    巩阿看着谭泰的轿子走远了。站在原地琢磨了一阵,心里头觉得有点奇怪,却又说不清究

    有蹊跷。最后,自嘲了一下,说不定是自己多心了,想陷害自己也没那个脑子,更不会有什么藏匿谕旨的胆子,所以用不着这么疑神疑鬼的。于是。他也上轿回去了。

    再说多尔衮这边。足足等了三天,也没看到有弹劾阿济格的折子上来,就更别说众臣联名举阿济格不法行径的折子了。他感到很奇怪。若是谭泰和巩阿已经把那道谕旨宣示于众了,按理说那些惯于见风使舵的大臣们肯定会群起响应的,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阿济格地人缘不会好到这个地步吧?

    于是,他接连问了几个大学士,大家纷纷露出疑惑不解地神情,都异口同声地说,压根儿就不知道有这么一道谕旨,谭泰和巩阿两人也照常去各自地衙门里办公,不见他们提过任何有关于举阿济格罪状的事情。

    多尔衮立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顿时勃然大怒,脸都气白了。他实在想不通谭泰和巩阿有什么缘由居然会胆子大得到了将他的谕旨隐匿不的地步,这两人怎么也不至于是阿济格一党,所以故意袒护阿济格吧?然而这个袒护的办法也太低劣了点,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嘛,这两个朝廷的一品大员怎么会脑子糊涂到了这个地步?

    震怒之下,他甚至等不及叫人把谭泰和巩阿送去刑部,细细审问再来定罪,干脆亲自动手,拟了几道降罪的上谕:阿济格犯有六条大罪,一是才出师时,胁迫宣府巡抚李鉴铎放了赤城道朱荣;二是绕道耶鄂尔多斯、土默特马匹,耽搁了时间,险些贻误战机;三是李自成下落不明,预先报死,有谎报军功之嫌;四是尚未奉旨,擅自班师;五是张盖坐午门前,违背朝廷仪制;六是在武英殿酒后失仪,口出不逊,打架斗殴,无视朝廷尊严。

    在场地几位大学士们都知道多尔衮目前还离不开阿济格,并无意重治他的罪,只是为了朝廷威信,也为了杀一杀英亲王的威风,使他不得居功自傲,才不得不做出要严惩的样子。所以大家在旁边极力劝说,不主张议罪过重,有的人甚至主张暂且从缓议罪,等候湖广和江西两处来的新奏报。多尔想想也是,毕竟这次的“谎报军功”,还嫌证据不足,难以论定,况且如果论定了,那么吴三桂和阿济格联名上的奏疏,难不成连吴三桂也一并惩处?要知道吴三桂这次地表现显得非常懂事,在受封地第二天就主动上奏,坚决辞去亲王一爵。多尔衮见这个试探得到的回应还不错,于是也就顺坡下驴,准了吴三桂的折子,顺带着又褒扬一番,以表器重。所以他不能自己打自己地嘴巴,一回头又给吴三桂治罪。

    于是多尔衮也见好就收,从轻处罚,将阿济格降为郡王,对随征的诸王、贝勒、贝子、固山额真等暂不处分,等待关于李自成下落的新的奏报。

    至于其他的“犯案人员”,多尔衮就拿出决不姑息的架势来,根本不等审讯查证,就严厉惩处:镶黄旗固山额真、吏部尚书、一等公谭泰,隐匿谕旨,徇情枉法,降世职昂邦章京,夺官,下狱待罪;礼部尚书、领侍卫内大臣、贝子巩阿,隐匿谕旨,徇情枉法,降辅国将军,夺官,下狱待罪;正黄旗固山额真、步兵统领何洛会,妄议国政,离间君臣,着革职留任,罚银五千。

    这几道诏旨一下,顿时闹开了花。好在多尔衮有先见之明,所以早做防备,阿济格被勒令在王府里闭门思过,在没有审查清楚之前不得出门,于是这位打了胜仗反而被降爵待罪的英郡王只得在家里面摔东砸西,跳脚大骂。而这边被一并处罚的三位朝廷重臣们也个个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惩处弄得措手不及,个个成了哭丧脸。何洛会觉得自己挺冤枉的,不过是照实回答了谭泰几个疑问而已,一点也没有添油加醋,胡说八道,怎么就成了“妄议国政,离间君臣”这么大的罪过了呢?不过好在这个惩处还算轻的,虽然革了官职,不过好歹后面还带个“留任”,自己老老实实地埋头干活,等皇上哪一天高兴了也就恢复了。于是他也只好带着一肚子郁闷叩接旨。

    谭泰听完谕旨之后倒也痛痛快快地接了,毕竟他这几天也一直在惶恐中度日,知道自己的罪过不轻,这回肯定要倒霉,所以也没有太大意外。不过旁边的巩阿就真的是被气出个一佛出世,二佛涅磐了。

    巩阿乍一闻谕旨,被吓了一大跳,心想自己怎么就好么秧地成了谭泰的陪绑了,而且罪名也一模一样,惩处也基本雷同,更要命的是,等待他们的还将是可怕的牢狱之灾,这可怎么得了?不过他很是机灵,立即就悟出味儿来了,怪不得那一天谭泰的神色有点怪异,面对自己问询时的回答似乎有点不对劲,原来当时谕旨正揣在他袖子里哪!

    他顾不得接旨,就指着谭泰的鼻子,连声骂道:“我哪得罪你了,你这么害我?你自己没脑子就算了,找死的时候还拉我做垫背的,有你这么做人的吗?沾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谭泰正在这边为自己胡乱琢磨以至于会错了多尔衮的意而自我检讨,考虑着自己这次“二进宫”该找谁来给自己说情。听到巩阿这样骂自己,他也自知理亏,所以连半句狡辩也没有,只能用愧疚的眼神望着对方,心说:我也不想这样呀,谁想到天威难测,唉!

    巩阿见谭泰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也就没有了宣泄的对象。他忽然想起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要赶快辩解清楚才是正理。于是他连忙对前来宣谕的刑部侍郎说道:“我是冤枉的,都是这个谭泰害的,我可以在皇上面前和他当场对质,洗刷清白,我真是冤枉的!”

    哪知道对方丝毫不给他通融的机会,而是轻蔑一笑,嘲讽道:“辅国将军,您还是省点力气吧,皇上日理万机,哪里有空管你们这点闲事儿?您还是到了刑部的堂子里,再和那位革了职的尚书大人一一理论吧。”

    接着,他一挥手,身后的十多个刑部的戈什哈立即气势汹汹地上前,摆开一副如果不配合不客气了的架势来。“两位大人,请吧!”

第九十节 皇帝受气

    这件事上,巩阿确实是被冤枉的,然而毕竟他也没物证来给自己洗刷清白,唯一的指望就是谭泰主动承认,他当时并不知情。然而谭泰大概是害怕承认自己同时也欺瞒了巩阿,因而加重罪名,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肯主动承认。

    巩阿眼见着自己稀里糊涂被卷进案子,牢狱之灾就在眼前,在情急之下,他忽然想起了举他人罪行也不失为一个减轻罪责的办法,想到这一点,就犹如落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于是在刑部大堂上,他连声嚷嚷着:“我要举,我要举!……”

    负责这个案子的刑部尚书叶臣详细审问出了巩阿要举的内容,顿时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于是立即进宫觐见,当面向多尔衮汇报了一番。

    原来,去年年底时阿济格和多铎两路大军从燕京誓师出征,并分两路朝中原进。谭泰跟着阿济格西征,因为己方军队绕道蒙古鄂尔多斯索要马匹而耽误了路程,所以比起转头入河南,迅南下的多铎部来,这边的战事进程无疑要慢了许多。他琢磨着就算是剿灭了李自成部,这个功劳也难以与平定江南的功劳小很多。

    于是他焦虑之下也昏了头脑,居然派遣使者去河南,对正在随多铎大军南下的图赖说:“我军道迂险,故后至。请留南京待我军取之。”图赖早就看谭泰不顺眼了,去年刚刚进燕京。计议如何分兵追剿流寇时,两人就因为争夺立功机会而差点打起来,如今谭泰不知死活自己送上门来,图赖当然不会放弃这么一个打击报复的大好良机。于是他立即把谭泰地原话告诉了多铎,不过没想到的是,多铎当时正忙于军务,对这些大臣们之间的互相倾轧不但没有任何兴趣插手,更早已习惯于藏污纳垢。所以。他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无奈之下。图赖只好另外写了封信。叫人送去燕京给巩阿的弟弟锡翰,要他将此事汇报给多尔。然而奇怪的是,图赖半个月前回到燕京后,问起这件事情为何一直没有结果,锡翰就一头雾水地问:“你什么时候送信给我了,我怎么不知道?”

    于是,疑惑之下的图赖觉得此事大为蹊跷。然而却苦于查证不到,于是在巩阿回京之后,也把牢骚对他了一顿。巩阿是个人精,当然大致地猜测到了其中的原委,所以这一次在情急之下,出于“你不仁我也不义”的心理,他就将这件事悉数地抖落出来。

    多尔衮听说之后,立即气不打一处来。他是何等精明之人。只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怎么一回事。于是,他令叶臣派人去把相关涉案人员全部逮捕起来。一一审问。很快,结果就出来了:原来,负责送信地塞尔特是谭泰曾经地部下,他觉察到事情不对,所以私自拆启了书信,和同僚希思翰一起观看其中内容。希思翰知道图赖这次是有意和谭泰过不去,书信若是送到了燕京,谭泰必然得罪,所以两人商议之后,就将书信扔到了河里。

    案之后,塞尔特惶恐之下,撒谎说是已经把信给锡翰了,是锡翰故意不报。多尔当然看出了其中猫腻,于是立即传唤锡翰来与他当面对质,并且亲自审问。如此阵势之下,塞尔特无法抵赖,也只好承认了。

    按理说事情弄到了这个地步,谭泰就算是有几个脑袋也要掉了,可是多尔衮不知道究竟出于什么心理,明明憋了一肚子火气无处作,却仍然要做出好脾气地模样,亲自坐在午门内审案。接下来多尔衮的作为就更加匪夷所思了,他居然连续审了三天的案子,还没有计议出个结果来。图赖也是个火爆脾气,于是终于忍不住作了,当着在场诸多王公大臣们的面就语气严厉地诘问多尔衮,指责多尔衮处事不公,故意徇私包庇。

    这下终于惹恼了多尔衮,皇帝的威严怎能容忍臣子来挑衅?他当即震怒,拍桌子骂道:“你还真狂得没边儿了!去年刚入燕京时大军追流贼至庆都,在武英殿里商议分道进兵。因为诸将争先,你不但讥诮豫、英等亲王,不顾而唾,朕并未与你计较,可你不但不知道收敛自警,现在又如此诘问于朕。像你这样怒色疾声,究竟打算逞威给谁看?朕和诸位王公难道不是先帝的子弟吗?”

    说罢之后,他连案子也不审了,径自拂袖而去。

    在场的王公大臣们还是第一次见多尔衮如此当着众人地面怒,于是个个惶恐不已,为了讨好多尔衮,他们赶忙一起动手把闯下大祸,触犯天威的图赖绑缚起来,押在地当中,然后议论纷纷,商讨着应该怎样治图赖的罪过才能给多尔衮消气。令众人没想到的是,过了没多大一阵,多尔衮居然又回来了,面无表情地说道:“图赖这一次虽然声色过厉,然而他毕竟不是那种背地里搞阴谋诡计的人。况且他今天这样也是出于忠心而口不择言罢了,也不是什么不能原谅的罪过。”接着,叫大家将图赖身上的绳索解开了,并没有问他任何一项罪名。

    到了这份上,图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得放下面子来叩头谢恩,然后悻悻地站回班内,一声不吭地低着头。

    周围的气氛极为尴尬,难耐地沉寂持续了一阵后,多尔衮将目光瞥向负责此案地刑部尚书叶臣,然后问道:“你们商议得如何了?应该如何处置谭泰?”

    叶臣站了出来,稍稍犹豫了一下,不过仍然照实说了:“奴才商议之后,认为谭泰此番数罪迭加,功不抵过,按我大清律法,应该革职,削爵。论死。”

    话音一落,众臣们无不悄悄地观察着多尔衮的神色,谁都知道多尔并不准备要谭泰地脑袋,否则也不至于连审三天都没有结果了。多尔也许很想找一些可以替谭泰开罪地理由,借以保住他的性命,然而,目前这条路似乎行不通了,现在大家眼巴巴地瞧着。看看多尔衮究竟如何反应。

    沉默片刻。多尔用生硬的语调说道:“嗯。就这么办吧,先关到死牢里面去。”

    叶臣没有立即应诺,而是用疑惑的目光询问着多尔衮,关到死牢里去,然后呢?准备什么时候处决?如何处决?还是……

    多尔衮并没有把叶臣期待知道的答案说出来,而是用不明意味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叶臣终于会意了,于是没有再问。就喏了一声:“奴才遵旨。”

    于是乎,谭泰这一次算是栽得彻底了,从朝廷重臣一下子变成等死的罪人,不但被投进大牢,并且还是死

    牢房。里面地环境别提有多恶劣了,老鼠跳蚤到处潮湿,到处散着一股霉腐臭地异味。当他地夫人伊尔根觉罗氏买通了看守。赶来探望他时。他一身破烂的囚服,戴着沉重的铁镣,正蜷缩在囚室的一角。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呢。

    伊尔根觉罗氏见到这种凄惨的情景,眼泪立刻掉了下来,她抓着铁栏杆,朝里面焦急地呼唤着:“大人,大人……”

    谭泰听到声音,立即睁开了眼睛,不过看到妻子满脸的泪水,他叹了口气,转过脸去:“你来干什么,这里又脏又臭的,来看我地狼狈模样吗?”

    伊尔根觉罗氏终于哭出声来,“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要什么面子……呜呜……再过八天就正好到秋后处决的日子了,你要是没了,叫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活呀!我这几天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地奔走,也没有任何结果,你说这事儿可怎么弄呀?”

    “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哪!这么早就号起丧来了,给我添晦气不是?”谭泰不耐烦地骂了一句。不过看到妻子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他又禁不住心软下来。伊尔根觉罗氏是他的继妻,是镶白旗固山额真阿山的女儿,今年不过二十冒头,模样也颇为水灵,他们夫妻感情一向很好,所以这一次他被定了死罪,估计她也没少在外面奔走替他开脱。

    于是,他费劲地站起身来,拖着沉重的脚镣,一步一挪地来到栏杆前,安慰道:“别哭啦,别看这里条件差了点,不过我好歹没有受什么皮肉之苦,吃喝也有,就是没烟抽,干熬着怪难受的,你下次来给记得给我带点。”

    “唉,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说这样地话!”伊尔根觉罗氏忍不住埋怨着,然后又问道:“要不,我去和我阿玛说说,叫他去求求豫亲王,看看能不能说动皇上,放你一条生路。”

    谭泰倒也不着急不着慌,仿佛等死地人不是他似的,“别,你可别这样,到时候皇上还会怀疑我们几个结党营私,我可就死得更快了。”

    “不这样,还能怎么办哪?”

    谭泰略一沉吟,回答道:“朝廷上的那些事情,你们女人家不知道,就不要瞎掺和,免得给我找更多地麻烦。我之所以不着急,是因为我料想皇上这一次并没有动任何杀心,完全是那些个想置我于死地的人蹦跶得太厉害,皇上碍于国家律法,也不能直接徇私包庇,才暂时把我下到死牢里来的。估计皇上也是想把这事儿缓一缓,等风头过了,自然会找机会放我出来的。”

    伊尔根觉罗氏听了之后,半信半疑,“你怎能这么肯定?你在朝廷上的罪的人也不少,这一次闯的祸也够大的了,叫皇上能不恼火?皇上会不会保你,恐怕也很难说吧?”

    “这样吧,你也不要再去走其他的门路了,就直接去宫里觐见皇后,替我说说情,顺便探探口风。”

    “什么?找皇后?”她顿时惊愕,瞪大眼睛看着丈夫。要知道后宫不得干预朝政,这可是铁定的规矩,历朝历代都是如此,皇后难道能例外?

    谭泰知道妻子的疑惑,不过这里毕竟是牢房,探监时间有限得很,他也懒得详细解释,于是简略地说道:“你不必惊讶,皇上其实有很多事情都和皇后商议,皇后在皇上面前说句话的分量,绝对要比任何人都重。你见到皇后娘娘之后,不必说其他的,就说我知道错了,追悔莫及,若皇上肯开恩拯我出狱,我必效犬马之劳……嗯,就这些吧。”

    “这……万一不管用可怎么办?”伊尔根觉罗氏有点不放心。

    “现在除了这个,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寄希望于皇上,还当我是有用之材,不至于这么早就丢弃。”说着,他就费力地拖着铁镣,重新回到烂草堆上躺着去了,“若皇上把我当成了废柴,我就老老实实等死好了,也没什么好怕的。到时候你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以你阿玛的身份,再给你找个好男人也不成问题。”

    看到丈夫转身过去,对她不理不睬了,伊尔根觉罗氏也只好叹了口气,又安慰了几句,这才无奈地走了。

    ……

    我来到武英殿时,室内静悄悄的,只见宫女太监们都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外,鸦鹊无声。见我到来之后,他们纷纷躬身行礼。我问道:“皇上现在一个人在里面吗?”

    一个太监小声地回话道:“回娘娘的话,皇上刚刚与大学士们议事完毕,现在正一个人在里头歇息呢,奴才等不敢打扰。”

    “哦。”从他们一个个战战兢兢的神色上看,我就知道多尔衮现在肯定心情很恶劣,以至于烦躁不已,估计他们这些奴才们也被责骂过,所以才吓得全部站在门外,生怕打扰了皇帝的休息。

    太监又胆怯地朝门内看了看,说道:“娘娘,皇上打昨晚到现在都没有传过膳,什么也没吃过,奴才等也不敢劝,您看……”

    我心中不免有些好笑,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一赌气就不吃饭了,拿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就是犯傻了。于是我点了点头,“嗯,知道了。”说罢,直接掀帘子进去了。

    步入东暖阁后,只见室内的光线有些阴暗,多尔衮正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面前宽大的桌案上,堆满了各式奏折,面前摊开的一本上,朱批刚刚写了一半,笔就搁置在一边了。

    我脱下外套,轻手轻脚地盖在他的身上。没想到这么轻微的动作,也照样弄醒了他。他睁开眼睛来,看看是我,于是懒懒地说了一句:“哦,你来了呀。”

    这声音很是沙哑,显得中气不足,我连忙问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别是生病了吧?”说着,伸手去试探他的额头。

    多尔衮挡开了我的手,然后动作缓慢地坐直了身子,摇摇头,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事儿,大概是这两天烦心的事情太多,以前头晕目眩的老毛病又犯了,刚才连看这些折子上的字都重影,实在撑不下去了,也只好先休息休息,兴许过一阵儿就好了呢。”

    我见他语气轻松,也不便一直追问,于是也只好在旁边坐了下来,说道:“皇上也犯不着总是为那些事情生气,该赏就赏该罚就罚,用不着顾忌那么多。你现在一个人在这里生闷气,万一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得了?”

第九十一节 隐忧无穷

    苦涩一笑,说道:“说起来倒是容易,要真做到戒怒容易?当臣子的时候,我就在想,隐忍不过是一时之策,等我将来做了皇帝,就可以志得意满,不用再那样忍辱负重地委屈着自己了。可现在呢?我现当皇帝的要比做臣子的更要隐忍,简直就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有一个差池,而坏了大事。就拿这段时间的麻烦事儿来说吧,我自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却根本不敢出来,只不过若是外间人知晓,还得把这事当成笑话看呢。”

    我沉默了一阵,居然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多尔衮这人,在有些时候或者某种角度来看,还真是个仁慈良善之辈,用句俗话来说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办事雷厉风行,从来不给谁留什么情面,不过若是真要他做到冷酷无情,还真是难为他了。既做不了纯粹的恶人,好人也做不彻底,所以他的苦心和宽容,能有几个人能理解呢?就算他偶尔有仁慈的一面展露,大家也只会怀疑他这是不是笑里藏刀的伪善,而不会真心实意地感激他,也难怪他没有过几个真正能够舒心快乐的日子了。

    “我觉得皇上对图赖太宽容了点,像那天午门里的事情,他未免太过分了些,皇上若是趁机治他的罪过,也没有什么不合理的,他如此藐视皇上的威严,竟然声色俱厉,口出不逊,一个‘大不敬’的罪责。也是坐定了地。你又怎么能那样轻易地放了他呢?”我觉得多尔衮这样的做法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多尔衮侧脸看了看我,然后伸手过来,拍抚着我的手背,倒有点像师傅给徒弟教授知识,讲解疑问一样,说道:“你们女人家呀,有时候确实免不了小心眼,眼睛里一点沙子也揉不进。有些事情上。即使是皇帝。也不能任着性子来的。比如图赖,虽然屡次忤逆我,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若是朝廷上没有了不同的声音和意见,所有臣子们都成了只会多磕头,少说话,不办事的奴才。那这么朝廷也离倾覆不远了。”

    我知道,帝王术也就是一门制衡术,一个出色的帝王,他最重要的手段就是平衡好朝廷里地各方势力,让他们能够求同存异,施展各自地才能来替他办事,只有这样,一个国家地机器才能正常运转。所以在有些时候。皇帝也是要受些委屈的。

    于是我点点头。“嗯,我明白了,皇上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既要适时地给自己人提个醒,不能让他们再借着皇上的信任而无法无天,也要恩威并用,让那些反对你的人挑不出理来,也只有甘心拜服的份。”

    多尔衮是何等的洞察力,他很轻易地看穿了我的言不由衷,于是更深一层地解释道:“其实图赖这一次确实很过分,我也着实气了个不轻。不过尽管如此,我也不能因为这个而惩处他,毕竟是我包庇谭泰地做法太明显,他站出来问的,也是许多臣子们都想问的问题,如果他因此而受惩,那么岂不是令众人失望?有道是‘宰相肚里能撑船’,我这个当皇帝的,哪能没有半点度量?若是个睚眦必报的模样,肯定会招人耻笑。”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看他这个当事人都可以做到退一步海阔天空了,我这个局外人还瞎操那份心干吗?我还要一个目的,就是想探探多尔的口风,看看谭泰这一次会不会栽个彻底,当真掉脑袋,因为早上时,阿山的女儿伊尔根觉罗氏进宫来请安,替她丈夫谭泰求情,还抹了不少眼泪,倒也是并无虚饰地情真意切。毕竟谭泰是多尔衮地亲信,阿山是多铎的心腹大将,都算是自己人,所以我也并没有推脱,就答应了帮她这个忙。

    当然,这毕竟属于插手政务,虽然多尔衮并不介意我染指这方面,不过我总得识趣一些,做法也要巧妙合理一些。看着话题渐渐引向这个方面,火候差不多了,我方才不着痕迹地问道:“虽是如此,可这一次毕竟打了很大的胜仗,皇上总不能为了些许顾忌,就弄到‘挥泪斩马谡’地地步吧?”

    “呵呵,当然不至于,这回若是当真斩了‘马禝’,岂不是显得我太没有识人之能?况且马禝也有马禝的本事,绝非无能之辈,我以后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这枚棋子不是一般的小卒,我当然不能轻易丢弃。”

    我心中一喜,表面上仍然不怎么在意,“恐怕这一次谭泰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闯了那么多的祸,皇上却仍然保他,若知道了,不知道该怎样感激涕零呢。”

    “感激涕零倒也不必,只不过以后少给我闯点祸,就万事大吉了。”说到这里时,他咳嗽了几声,喝了几口茶水压了压,这才继续说道:“此人确实贪功急进了点,且在这些朝臣倾轧中显得不够聪明,不及巩阿他们那样精通圆滑之道,善于看眼色。只不过,不是任何时候,我都喜欢聪明人的,尤其是那种不把聪明用到正途的人。至于谭泰,他藏匿谕旨倒也并非是与阿济格结党,而是怕我是一时冲动,过后后悔。不过他完全可以当面劝谏,我听不听是一回事,可他这样私下底自作主张,就未免狂妄了些。所以这一次,我虽然不杀他,却也要作出准备杀他的样子,好让他有所警悚,免得日后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哦,我明白了,总之他的脑袋算是保住了,只不过这个牢狱之灾,恐怕还要再受上一阵子了。”

    多尔衮沉吟了片刻,回答道:“谭泰么,先关上三五个月,再出来当几天平头老百姓,让他尝尝苦头再说。至于巩阿。未免精明过头了,留在朝野里免不了要结党营私,过几天,我就把他派到江南去,在勒克德浑手下当差,那边战事未平,正好缺乏人手。”

    听他这样的安排,我忽然又悟出了一条——原来多尔衮巴不得谭泰这样政治敏感差地人犯些过失呢。这一番闹腾并非坏事。阿济格已经是亲王。算是爵位到顶了。还能封什么?谭泰已经是一等公,在非宗室大臣中,这已经是最高爵位;至于巩阿,他属于旁支宗室,封到贝子也就差不多了。封无可封,是功臣们面临的最大尴尬,多尔衮自然也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尴尬。这样处置之后。三人若再想恢复原来的地位,就必须努力积攒战功,于是积极作用也就凸现了。

    看来,政治这门学问,还真是幽深奥妙得紧,没有多年的历练,积累丰

    验和资质,要想玩转他。还真不是一件易事。也难成功的政治操盘手,往往是这个国家最有智慧的人,想来确实如此。

    我一脸甘拜下风状。由衷地感叹道:“唉,我这个脑子总是转得慢,凡事都后知后觉地,若不是皇上多次提点,我还真琢磨不透呢。”

    多尔衮听了之后,也只是浅浅一笑,并没有再说话,而是又把眼睛阖了起来,看他地神情,似乎很疲惫,于是我站起身来,伸手去扶他,“看你地精神头很不好,头还晕不晕?总是这样坐着也不是个办法,还是回炕上躺着吧。”

    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我看他的神色很不对头,不禁心慌了,连忙俯身追问道:“你是不是病了?哪里难过?”

    他蹙着眉头,紧抿着嘴唇,好一阵子,方才勉强出了声:“你赶快,赶快去把窗子打开,我快透不过气来了,”接着指着自己的胸口,断断续续地说道:“这里……这里很闷,怪难受的……”

    我见此情景,顿时慌了手脚,三步并做两步赶去敞开了窗子,一股已经略带寒意的秋风立即灌入了室内,令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回头再去探视他的状况,却丝毫不见好转。只见他的脸色白得吓人,呼吸短促,伸手一摸,额头上满是冷汗。

    莫非又犯了风疾?我紧张得不知所措,也不敢乱碰他,只好冲门外大声喊道:“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门口地太监们探头朝室内一看,也吓了一大跳,立即“嗻”了一声,就慌里慌张地跑去吆喝去了。

    我的心头好像上千只蚂蚁在热锅上爬,一面轻抚着多尔衮的胸口,一面焦急地呼唤着他,“皇上,皇上……”

    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对我的呼唤没有任何回应,头往旁边一偏,出于本能地呕吐起来,先是酸水,后来就变成了暗绿色的胆汁。尽管溅得我的手上,衣襟上到处都是,他却浑然没有一点知觉。

    我一面用手帕慌乱地揩拭着他的脸,一面望眼欲穿地期盼着,仿佛度日如年。太医们终于赶来了,他们七手八脚地将多尔衮抬回炕上,让他平躺着,然后开始紧急救治。在他的胸口反复按压了一阵,接着用银针刺进虎口,不紧不徐地反复搓旋着,没一会儿,他就长长地吁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我坐在炕沿上,攥着他满是冷汗地手,他地脉搏急促而凌乱,我焦虑不已,只好轻轻地摇晃着,“皇上,皇上,怎么样了?能看清我吗?”望着他那有些迷离的视线,我的心仍然悬得很高。

    多尔衮看了看我,微微点头,正想说些什么,却忍不住咳嗽起来,怎么也止不住。我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连连催促太医们救治。

    “请娘娘暂时回避。”太医们一边忙活着一边说道。我也意识到自己妨碍了他们地工作,于是不得不下了炕,远远地躲了出去。

    等了许久,太医们6续地出来了,有的去开方,有的来我面前回话,从他们的神色上倒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忧喜,行医多年的医者们,往往对很多事情都表现为波澜不兴,很沉得住气。

    “皇上刚才是怎么了?到底要不要紧?”

    “回娘娘的话,皇上适才心悸眩晕,胸痞满,咳嗽喘急,手足不温,舌质淡紫,脉沉细而数,是由心肾阳虚而引的心痹,虽然来势甚汹,不过幸亏救治及时,所以现在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碍了。”

    我心中忧虑而疑惑,以前多尔衮也不过是偶尔心悸,现在莫非展到怔忡了?看先前的情形,似乎他那头晕目眩的毛病也和心疾有关,连看东西都重影,大概也是这个缘由?“那要怎么个治法?容不容易好转过来?”

    “只要对症下药,就可以很快平复,所以娘娘不必太过担忧。只不过,若想以后少作,不至于越来越严重的话,休憩调养,才最为紧要。”

    我仍然放心不下,追问道:“那皇上这病是不是很危险,万一以后作得更急,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太医思忖了一下,回答道:“这个……也很难说得准。不过照皇上的病症来看,此病应为风湿邪侵,暂时治愈之后而遗留下来的病症,难以避免,而且很难痊愈。一般来说,此症善于潜伏,只有随着时间推延才会渐渐作,依各人情况而异,虽然不是绝症,却也磨人。”

    另外一个太医补充道:“皇上平时不重视休养,过于劳心劳神,所以更容易作。另外,皇上还有较为严重的眩晕症,此症会因为劳累而反复作,极难治愈。”

    我烦躁地闭上眼睛,这么说来,多尔衮的病,起因于三年前在十王亭前的烈日下跪了好几个时辰后,所的那场热症。当时陈医士就说他生了风疾,会留下病根,现在看来,果然如此。我手支着额头缓和了一下焦虑的情绪,这才说道:“照这么说来,皇上这病,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不过却无法治愈,只能注重调养休息,才能减少作?”

    太医们一起点头,“娘娘说得极是。”

    “好,知道了。你们赶快去开方抓药吧。另外,你们这几日轮流住在这边的偏殿里,日夜值守,一定要看护周全。”

    等太医们纷纷退去后,我这才步履沉重地走回室内,坐回炕沿,招呼宫女送来温水和帕子,浸湿后拧干,然后动作轻柔地替多尔衮擦拭着额头上和脖颈间的虚汗。我忽然想起这样的病要避免感冒受寒,于是又吩咐宫女去关闭所有的窗子。

    他的呼吸比先前平稳了许多,脸色也没那么难看了。“嗯……”轻微地呻吟了一声,他睁开眼睛看了看我。目光里,并没有什么询问的色彩,显然他已经听到了外面的那番对话,所以对自己的病情已经很有数了。这种反应很平静,好像生病的不是他,而是与他毫无干系的人。

    “现在还难受吗?”我心头酸楚,却不敢多说话,生怕出哽咽的声音来被他笑话。

    “还好,比刚才好多了,就是心口还有点疼,闷得慌,身上一点劲儿也没有。”接着,多尔吃力地挪了挪身子,轻声说道:“身上都是粘糊糊的汗,不得劲儿,你帮我换件衣裳吧。”

第九十二节 我只在乎你

    他现在身体很虚,潮湿的衣衫若是继续粘在身上,等干之后,人也肯定感冒了。于是我应了一声,令宫女取来亵衣,然后小心地扶他起来,动作轻柔地把衣裳换过,这才又让他重新躺好,盖上了被子。

    在这个过程中,我摸到他手脚冰冷,只好一面替他摩挲着,一面问道:“你现在是不是很冷?”

    多尔衮蜷缩着身子,嘴唇青,哆嗦了几下,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换了衣裳,却更冷了,这被子不够厚,你叫人再去拿床厚一点的吧。”

    我伸手捏了捏被子的厚度,在这个季节盖这样的被子正合适,若是太厚了,呆会儿肯定会出汗,出汗之后再掀被子,不着风寒才怪。可眼见他冷得直抖,我又不忍心,无奈之下,我只得用了个笨方法,三下五除二,将自己差不多脱了个精光,然后钻进被窝里。

    顾不得他愕然的眼光,我拉过他的手来放在我的背后,顿时一阵冰冷。我努力忍着不打寒颤,逐渐适应着他的温度,“你这是体虚寒,不能盖厚被子,你只要紧紧地抱着我,一会儿就暖和了。”

    多尔衮显然有些过意不去,连忙抽回了手,“不行,我这手太凉……”

    “凉点怕什么,很快就会暖和起来的。”说着,我又复将他的手拉了回来,与此同时地,侧过身来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身子。不过,我现这个姿势不怎么合适。已经高高隆起地腹部实在有些别扭,于是只好笨拙地挪腾着,转过身去,让他从背后拥着我取暖。

    他的手起先有些不知所措,一直在我的身上若即若离,直到我紧紧地握住了他手,这才彻底地安静下来。渐渐地,冰凉的感觉不那么明显了。到后来。温度一点一点地升高。我这才悄悄地松了口气,看来也就这个办法管用了。

    多尔衮继续这样拥着我,许久没有说话,我只能感觉到他将面孔埋入我的后脖颈里,伴着呼吸,一阵阵温热的气体接触到我的肌肤上,痒痒的。见他地呼吸比先前平稳均匀了许多。我这才略略宽慰了些,柔声问道:“怎么样,皇上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没那么冷了。”许久,他地声音才从后面幽幽地传了过来,虽然近在耳畔,却显得有些缥缈,好似心神恍惚地人出来的。

    我不放心地摸了摸他的手腕。脉搏虽然没有先前那样急促了。然而却很明显,可见急症虽然过去了,不过病情却没见多少好转。在等待药煎好送来之前。我也只能这样毫无办法地等待着。尽管情绪上很焦虑,不过我仍然尽量就平静温和的语气问道:“不冷了就好,那么心口还疼不疼?还胸闷吗?”

    “比先前好些了,你不用担心。”接着,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他继续蜷缩着身子拥着我,一动也不动。

    我知道多尔衮现在应该没有多少力气跟我说话,所以也就不敢再问,只好怔怔地望着对面的摆设。望着望着,眼睛渐渐地模糊了起来,我想伸手擦一擦,又怕这个秘密被他现。生病的人,肯定不喜欢看到别人在自己眼前垂泪,也会禁不住胡思乱想,杞人忧天。所以,我也只好勉强地忍着,不让眼泪涌出眼眶,也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伤心难过地事情。

    沉寂持续了良久,当我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声音暗哑而虚弱,“熙贞,只有你对我最好……”

    不知道怎么的,他这样短短的一句话,居然催动了我眼眶中旋转许久的泪水,终于,睫毛轻微一颤,温热的泪水滑过脸颊,滴落在枕头上,又很快渗入进去,只留下一点点水痕。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忍住喉中的哽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这么说,就见外了不是?我对你好不好,你难不成现在才知道?皇上可真会说笑。”

    多尔衮并没有现我地异样,而是自顾地说话,唠唠叨叨,琐碎得很,像个喜欢回忆往事地老人。“我这不是逗你开心的,我说得是真心话。从来没有哪个女人可以这样对我,在我全身冷的时候,可以钻进被窝来替我暖身子,就连我地额娘,也从来没有这样对我好过……唉,我从小就是个孤寂惯了的人,兄弟侄子们没有谁喜欢跟我玩,也没有几个长辈会来疼爱我。他们要么忙于征战,要么忙于算计;额娘不和我住一起,我偶尔看到她时,她也在忙着梳妆打扮,修饰妆容,和那些正值妙龄的女人们勾心斗角,努力地保住她的地位,哪里有时间来对我嘘寒问暖?至于父汗,他可以让老十五坐在他的腿上,揪他的胡子,还笑得比谁都欢快。可是自从我记事之后,他一共抱过我几次,五个手指头都算得过来……等他们都故去了,就更没有人再肯对我好了……”

    好不容易说到这里,我正听得心中酸楚,他的话音却中断了,取而代之的是粗重的喘息。我连忙转过身来,抚摩他的胸口,好让他能够顺顺气。一面抚着,一面慌乱地说道:“好了好了,别说了,你累了,还是休息要紧。”

    好一阵子过去,他的喘息才稍稍平稳下来,又开始不知死活地继续说话了,“呵呵,你怕什么,我又死不了,说几句话而已,就把你吓成这样子,要是哪一天……”

    我有点生气了,为这个固执到了极点的病人而生气,偏偏我又不知道该怎样表示愠怒才好,于是只得狠狠地在他的后背上拧了一把,气咻咻地,“你烦不烦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自己不过死活也就算了,可你也不为我们这些关心你的人想想?要是你再说这样地丧气话。再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我可就真的生你的气了!”

    说着,作势要起身,多尔衮连忙伸手拉住我。其实就他现在的力气,根本就拉不动我,只不过我见他这副虚弱吃力的样子,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又禁不住软了下来。于是,我暗自叹息一声。终究还是乖乖地躺了回来。

    “你的眼睛怎么红了?”直到这时候。他才现我脸上尚未干涸地泪痕。然而他却没有表现出怜香惜玉地态度,而是故意调侃着,“看来我讲故事地本领就是高呀,才说了个开头,你就掉眼泪了,若是说完了,你还不得来个哭天抹泪?哈哈哈……”

    我知道。多尔这是怕我担忧犯愁,所以才故意这样开玩笑,好暂时转移我的注意力,不让我陪着他一块儿愁。尽管我轻松地识破了他这点小伎俩,不过若是我表现为不买账的话,只能让他更加努力地费心思来讨我开心,这样一来,他就更容易劳累了。

    于是。我刚刚躺下。就又坐了起来,嗔怪道:“哼哼

    你美的!我哪里是掉眼泪。我这是眼睛红,仇人相红!”正说到这里时,外面的宫女已经把刚刚煎好,热气腾腾的汤药端了进来。“好了,让我来。”我从托盘里端过药碗,试了试温度,还很热。于是趁着宫女们小心翼翼地扶多尔衮起身的时候,我用汤匙搅和着药汁,一面搅和,一面吹气,直到试着温度不会烫嘴了,这才一勺一勺地喂他喝下。

    服药之后,我侍候他重新躺下,盖好被子,看着他闭上眼睛,神情安宁了许多,这才捡过自己地衣衫,一件一件地穿上,免得继续在这里打扰他的休息。刚穿到一半,他就觉了,睁开眼睛,用几乎于恳求的目光看着我:“熙贞,你别走,我不再寻你开心了还不行吗?”

    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像极了刚刚犯错后请求父母原谅的小孩子。小孩子?我想到这里禁不住失笑,这个叱咤间风云变色,跺跺脚地动山摇,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此时居然像个小孩子一样求我,来恳求我的原谅。唉,这样的场景若是被外人知道,岂不要笑掉大牙?我忽然有了打趣他地意思,于是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拉起他地手,放在膝盖上握着,说道:“我现在不走也行,不过我要你对我说三句话,否则我马上就走。”

    多尔衮先是有些意外,不过仍然很开心,于是赶忙点头,“好,你叫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我略微沉吟一下,然后注视着他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说,‘我喜欢你’。”

    他那双温柔而清澈的眸子里,忽然闪动起不安而局促地光芒来,却正如夕阳余晖下的湖水,一阵微风拂过之后,泛起层层鱼鳞般的金色波澜,滟旖旎,煞是好看。“我……我喜欢你。”勉强说出这几个字之后,他那张原本苍白如雪的脸,此时竟然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不过是些许几个字,然而兴许他从小到大,也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女人这样说过,包括我也一样。这样一个出生在塞外北地,长在马背上的男人,怎么可能像那些整日吟诗作赋,泛舟西湖的多情公子一样,善于甜言美语,懂得浪漫风流呢?我与他夫妻八年,他也从来没有说过类似的话,如果我不用了这样小小的伎俩,兴许这辈子,也休想听到他这样尽管尴尬别扭,却也是实实在在的感情告白。

    见多尔衮老老实实地照说了,我心中一阵得意,于是得寸进尺,登鼻子上眼,继续说道:“好了,现在说第二句,‘我只在乎你’。”

    多尔衮现在的神情,简直就像是受了委屈却又不敢哭的孩子,他本来觉得第一句就够肉麻的了,没想到第二句不但没有丝毫收敛,反而更上一层楼。现在的他,完全没有了朝堂之上言辞锋利的政治家形象,变成了一个嘴笨舌拙,赧涩到了极点的家伙。“熙贞,你看,你看还是别说了吧?都老夫老妻了,还说这样的话,多难为情,也不怕外人笑话……”

    我这才注意到,旁边侍立着的宫女们正在悄悄地朝我们这边看,被我觉之后,她们赶忙低下头去,但她们极力压抑笑意的细微神情,还是悉数地落入了我的眼帘。我立即摆了摆手,“你们都出去吧,没有吩咐就不要进来了。”

    “是。”她们喏了一声,低着头,悄无声息地出去了,室内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转过头来,板着面孔催促道:“好啦,闲话少说,现在就剩咱们了,也不怕被外人听去,你既然答应我了,可不能食言哪!”

    多尔衮见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没奈何下,他只得生涩地学了一遍:“我,我……我只在乎你。”

    看着他被我捉弄到这样的地步,我的虚荣心终于得到了满足,这次没有再拖延,就教他说第三句话,“嗯,果然听话,现在就剩最后一句话了——”我故意拖长尾音,让他紧张。

    多尔衮根据前面的经验,知道我这次的战术是循序渐进,越到后来,话越肉麻,这最后一句,不知道要有让他难以启齿呢。于是他极度郁闷地问道:“是什么呀,快点说吧。”

    “这第三句就是,‘从现在开始起,我不再说话,只管睡觉,若不遵守,熙贞就走了’。”

    他依样画葫芦地重复了一遍,起先还松了口气,以为我不再促狭他了,不过他也很快现说完这句话后就等于中了我的套。于是,他眉眼间微微露出些羞恼的神色来,正想嚷嚷“我此番中尔奸计”,不过马上想到如果再多说一句我就会把他孤零零地扔在这里,于是也只好极不甘愿地闭住了嘴巴。

    “对,这样才好,听我的话,没错的,快点睡吧,否则我就给你唱摇篮曲了。”我强忍着得意的笑,说道。

    多尔衮颇为郁闷地看了看我,却苦于没说话,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老实听话地闭上眼睛睡觉。其实也不怪,他连安静黑暗的夜间都照旧失眠,更不要说现在正好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的御案上还有大堆大堆的折子没有批,心头的事情放不下来,他又怎么能安心入睡呢?

    我心中怨愤,都病成这副模样了,还满脑子惦记着那些公事,你还真是个天生的劳碌命,当自己是人民公仆吗?什么不好学,还非得学诸葛亮,来个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呸呸,我也是乌鸦嘴,在他生病的时候还说那个晦气的字,真是的,唉,快被他气糊涂了。

    于是嘴巴上更加强硬,“不听话?那我就真的唱了。”于是,我就当真唱了起来,声音虽然小,不过还是温柔甜美的,“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呀。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儿那个轻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啊.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子,展翅飞,高高叫两声啊……”

    唱到这里时,忘记歌词了。我尴尬地朝多尔衮看了看,只见他不但没有如我所愿地睡觉,反而大睁着眼睛,愣愣地望着我。忽然想起,这支曲子是我小时候,我妈妈唱给我听的,曲调太现代,难怪他颇为诧异。于是,又改了曲目:“怎么,不好听?那我就唱个你爱听的。”

    说着,又用满语唱道:“悠悠喳.巴卜喳.小阿哥.睡觉吧。领银喳.上档喳.上了档子吊膀子。吊膀子.拉硬弓.要拉硬弓得长大。长大啦.骑大马.你阿玛出兵马啦。骑着大红马,挎上大腰刀,

    拉弓射箭本领大……”

第九十三节 审美差异

    遍之后,我看着多尔衮渐渐地闭上了眼睛,看来这样的,于是我又开始反复地唱了起来,声音轻柔,曲调悠长,犹如拂过苏堤垂柳的春风,温馨而缱绻。

    等我唱到口干舌燥的时候,不得不终止了。这时候周围一片寂静,只能听到他那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声。与平时不同的是,他这一次入睡时,眉宇间舒展了许多,好像前所未有的平和的宁静,连嘴角边似乎都凝结着浅浅的笑容,好像在做着什么甜蜜的梦。这个梦,应该是恬和而美妙的吧?梦境里,他究竟见到了什么?

    我总算长吁了口气,又有些不放心,于是俯身凑近,轻轻地在他脸上吹了吹气,仍然没有动静,回答我的先是绵长的呼吸声,后来渐渐变成了轻微的鼾声。看来他也真的是乏了,本来想撑着眼皮听我唱完,不过却想不到自己的定力居然也和摇篮里的婴孩差不多,终于架不住摇篮曲的诱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一国之君居然也要听着摇篮曲才能入睡,想想都极是好笑。我凝视了许久,直到坐到腰酸腿痛,这才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然后松开,再掖好被角,穿鞋下地了。

    背后的他忽然“嗯”了一声,我以为他觉了,连忙转头察看,只见他并没有睁开眼睛,而是慵懒地翻过身去,又继续打鼾去了,我这才放心地离炕了。不过我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去了外间的书房。在桌案前坐了下来,开始一本一本地检视着上面地奏折,看看没有什么太重要的,就用朱笔在上面按照多尔衮的语气或者固定的答复模式,一一批复。最后看到了一本厚厚的奏折,是范文程等人递上来,关于这次科举的“工作报告”,这还是清朝第一次正式进行科举考试来选拔人才。乡试已经结束。各地的举人们已经6续到京。参加即将在燕京开始的会试。这次会试,范文程,刚林,祁充格三人分别担任主考官和副主考官。

    去年时,清军入关,范文程就上了一道奏疏。在里面说:“治天下在得民心,士为秀民。士心得,则民心得矣!”就是说要治理中原这个天下,先要得人心,士,知识分子是优秀之民,得了他们地心就得到了天下。多尔看到这个奏疏之后就同意了,批准在全国实行科举考试。只不过当时北方尚未平定,清朝能控制地土地不过是少数几省而已。且四处烽烟不断。所以也就顺理成章地推迟了。直到今年夏天之后,局势一片大好,多尔衮这才下令开始科举。选拔人才为朝廷效力。

    说句实话,科举制度在封建社会地鼎盛时期,确实是一项非常合理且有利的选拔官员制度,明朝也是通过这种制度选拔出来的官员来维持国家机器运转,才坐了三百年江山,所以现在多尔衮来萧规曹随,继承这项制度,也是非常合理的。就现在的局势来讲,可以让大量的汉族知识分子,特别是一些贫寒之士通过科举考试,找到了一些途径可以参政,给他们多了一条出路。况且,通过科举考试很多人觉得可以和清朝政权合作,也有利于社会稳定。

    然而作为一个曾经的后世人,以我地角度看问题,就知道这其中的弊病了——科举考试最大的弊病,就是扼杀了人们的科学精神和创造精神。如果不是因为科举制度没有与时俱进,中国在清朝中后期科技水平和工业水平也不至于远远落后于西方,然而作为现在开国定制的人,谁也不是先知者,哪里能考虑到这么深远的影响?那么我是不是很有必要,来参与其中,做些什么,改革些什么?

    考虑了许久,我始终找不出彻底解决的办法。科举就像一块鸡肋,食之无肉,弃之有味,就目前来说,若是轻易改革,不但不适合当下的国情,还会画虎不成反类鼠,搞得不伦不类,最后只能狼狈收场。要想让中国未来地命运不会再如原本地历史那么悲惨,要做的,又岂止是改革科举这一项?要开放海禁,展造船和航海业,鼓励经商和手工作坊,给资本主义萌芽继续成长提供最好的温床……

    一切地一切,要在眼下这个时候实施,那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现在天下未定,要想在一个太太平平的时期进行改革,起码要几十年之后,现在多尔衮要的,只不过是能够稳定政权,争取汉人认同的政策。如果擅自改革,那么很可能由此失去士人和地主阶级的支持,立国的根本也就动摇了,这种情况,绝对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况且,这些政策实施之后,最终必然会成为压垮封建制度这匹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根本就是与君主集权,人治社会绝对矛盾,背道而驰的,多尔衮是一个目光深远的人,当然会猜测到这样的后果,他怎么会容忍这样的稻草出现?在他的想法里,只要能让他们满人坐稳江山,让大清千秋万代,就是合理的,反之,就是绝对行不通的。所以,左思右想,我心中刚刚成形的计划又不得不搁浅了。

    合上奏折,我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这么多强有力的制肘,单凭我一个女人,想要改变日后中国的命运,何其难也!哪里会像那些架空历史的yy小说一样,主角无所不能,不管合理的还是不合理的,都一概实现?感慨之后,又忽然出来一个荒谬绝伦的想法:如果我是这个国家的最高决策者,该有多好?

    不过,我的脑子还算清醒,没有在这个可怕的念头上继续臆想下去,因为我也开始怀疑我自己,如果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恐怕也就没有这么忧国忧民了吧?我也肯定会像多尔衮一样。处心积虑,朝乾夕惕,也只为了维护中央集权而努力,为自己掌握绝对权利而改革,让天下百姓都当老老实实,服从统治的顺民,陶醉于太平盛世地繁华,憧憬着日后自己列入千古圣君行列的荣耀。帝王。终究是自私的。谁坐上都一样。现在恐怕连那个乔治华盛顿的爷爷还没出生呢.眼下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还是暂时搁置到一边去吧。

    多尔衮这次病得到也不轻,无可奈何之下,不得不卧床了五六日,朝会也不得不中止了五六日。虽然我极力劝说他多休息几日,却根本不起半点作用。这也不怪,他日理万机。每日除了待批的公文堆积如山,还要裁定各部事务,筹兵筹饷,料敌决策,加之要应付一班时不时地给他捣点乱,闯点祸的皇室贵族,就是三头六臂也嫌不够,叫他放下这些安心休养。还不是强人所难?这几日来。众多王公大臣们也纷纷前来探视,他们几乎众口一词,劝多尔衮遵医嘱。安心调养,多尔衮只是笑笑,并不作答。

    看着他那副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心的模样,我不得不放松了限制,让他扶病理事。不过他一味逞强也不是个办法,这不,拿起奏折来看看,上面地字照旧重影,勉强辨认着看上五六本,就头晕目胀,一个劲儿揉太阳**。没奈何之下,他也只好老老实实地躺在炕上,一些重要地奏折由我念给他听,他想好答复之后,就口述出来,我替他代笔,将奏折一一批复。往往一天下来,我都要累得手腕酸痛,口干舌燥,然而在多尔面前却要装出一副轻松愉快地模样,免得他再为**心。晚上,回到自己的寝宫躺下之后,我就腰背僵硬,连翻个身都费力气,起身来仔细看看,只见双脚已经浮肿起来,按压几下,几乎没有感觉。不过,根据上次的经验,我知道这是妊娠到了后期时的正常反应,也就没当回事。

    九月中旬,会试结束,弘文院立即热闹起来,临时划分出来用于批阅试卷的几间屋子里,坐满了饱读之士,文臣中的高官,再加上来回奔走忙碌的章京和笔帖式们,这个已经颇有几分寒意地深秋天气,倒也显得没那么料峭了。由于教习汉文的老师忙活着阅卷去了,所以东青他们的课程只剩下了相对比较轻松的满语,骑射课程,这样一来,这些孩子们总算轻松了许多,落叶纷飞的花园里也时不时地能响起他们无忧无虑的笑声和嘈杂的欢闹声,给这个庄重威严的紫禁城增加了些许活力和热闹。

    这一日,天气还不错,风也停了,窗外阳光和煦。多尔衮在炕上躺了多日,早已经厌烦到不行,正好李熙贞不在,再没有一个人敢管着他地“行动自由”,于是他如蒙大赦一般地下了炕,换了一身便服,出门溜达去了。

    为了避免被后宫人等知道,他没有去坤宁宫后面地御花园,而是径直去了位于午门外的内三院办事衙门。他想视察一下弘文院那边的阅卷情况,由于不喜欢看大臣们为作迎驾地准备而预先布置,因此他事先并没有通知,只带了三五个贴身侍卫,就一声不响,悄悄地进去了。

    要到达弘文院,必须要经过国史院,这里正在编纂[明史]和[太宗皇帝实录],,,~调走了,所以也就冷清下来,多尔衮没有兴趣进去视察。本打算直接通过屋檐下的甬道去前面的弘文院,然而经过一扇敞开一半的窗子时,他的脚步忽然停住了。接着,他对身后的侍卫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侧耳凝听里面的对话。

    书案上摞满了纸张和档案,一些本应该埋于案牍之间,细心整理档案史料的官员们此时却正在悠闲地聊天。他们聊天的内容,正是眼下的科举。

    “你们听说了没有?从下个月开始,朝廷要颁布一道诏令,叫咱们这些文官们也剃头,和他们满人一样,在脑袋后面拖根辫子,以显示满汉一体,制度统一。”一个胖胖的官员带着一脸神秘兮兮的神色说道。

    其余五人俱是一惊,接着又纷纷摇头。不敢相信,“不可能吧,你听谁说的?搞不好是有人造谣呢,这种事儿可不是儿戏,皇上去年地时候不是下过一道谕旨,说是除了武将和当兵的,其他文臣和百姓们愿意不愿意剃,都悉听尊便。不会强求的。这才过了一年半。皇上

    会出尔反尔。公然食言?”

    胖子摇摇头,说道:“这哪里是谣言?如果皇上没有那个意思,又有哪个吃了豹子胆,敢造这样的谣言?我看哪,估计是皇上确实有这个打算,不过在实施之前,还是要派人放出些风声来。好试探试探朝臣们的反应,如果支持的人多,也就正式实施了。”

    众人先是默然,不过也迟疑着点了点头,胖子说得确实也有些道理,只不过让他们相信这个,还有些难度。

    一人疑惑着问道:“我觉得这事儿不太可能。咱们虽然身处卑微,不过也听说皇上为人开明。从谏如流。对咱们汉臣也算厚道,怎么会突然又起了这个念头呢?去年刚入关的时候,因为强行剃。京畿一带起了不少暴动,皇上也是知道这项政策行不通,这才下令停止的,现在又怎么会改变主意了?”

    胖子显然是消息灵通,或者受过什么人地“教诲”,所以解释起来倒也头头是道:“此一时彼一时嘛,那可是去年地旧皇历了,那时候大清还没在关内站稳脚跟,当然不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儿而失了民心;可现在不同了,流寇,弘光伪朝等都被消灭了,只剩下一些不成气候地贼寇和不自量力的抵抗势力,根本就不足为虑。谁要是再想把他们满人赶出关外去,根本就是白日做梦。你们说说,如今这么一片大形势,皇上又怎么可能不放心大胆地下令全国剃呢?”

    刚说到这里,就被另外一人面带不屑地打断了,“嘁,你前面不是说皇上打算叫咱们文官剃头,现在怎么又变成皇上打算叫全国百姓也剃头了呢?就你这点蹩脚的水平,也就配去给乡下的草台戏班子写写戏文,哪里有资格在国史院里摇动笔杆,编撰史书?”

    胖子一张脸立即通红,不过他仍然强辩道:“你不相信也罢,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没骗你们了。知道吗?现在有些亲戚在朝廷做大官的举子们,早已听闻了这个风声,我昨天去会馆见一个进京参加会试的同乡,他正打算去买把剃刀回来剃头呢。你们想想,皇上既然派人放出了这个风声,那么自然要看看下面臣子们的反应,看看谁听话懂事,主动出来做个表率。到时候金殿廷试,皇上钦点三元,若是看到谁主动剃,肯定心中欢喜,赞叹他识时务,不点个状元,也给个探花。”

    众人顿时大哗,很快,一位已经上了年纪地老者在旁边一拍桌案,花白的胡子都颤抖起来,“这等忘记祖宗,忘记圣人教诲的话你也说得出口?[孝经]有云:身体肤受诸父母.不敢有损.孝之始也。咱们汉人世世代代受圣人教诲,读圣贤诗书,通达明理,哪里能和那些不遵圣人教义的关外蛮夷们一般见识?这头万万不可剃,谁要是为了献媚朝廷就主动,就是不孝父母,藐视圣人,这等斯文败类,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这一席义正词严的教训,胖子不敢再辩解什么了,况且他很快现了周围的人并没有一个自己的支持者,更令他难堪的是,对于剃一事,大家地反应都是气势汹汹地。

    “对,就算皇上真叫咱们剃,咱们也坚决不能遵从,大不了这个官也不做了,也坚决不能做这等斯文败类,否则,将来拖着一根夷狄的辫子到了地下,还有什么面目去见父母祖宗?”

    “就是就是,那些满人们不过是关外蛮荒之地的鞑子,野蛮愚昧,不通教化,更不敬圣人先贤,要是没有咱们汉人帮他们治理天下,巩固江山,他们能有现在这般风光吗?想要咱们也跟他们一样不守礼法,习野蛮之俗,根本就是妄想!”

    越说越激动,这些人虽然在朝廷做了官,待遇也不错,然而遇到了趾高气扬地满臣们,总是被对方以低人一等的蔑视眼光瞧着,从来都没有平等对待过,所以众人越觉得委屈憋闷,议论起来也就口不择言,只管痛快,压根儿忘了“隔墙有耳”这条诫律,一个个说得满脸红光,义愤填膺。

    “就算抛开礼法大义不说,就说这外表仪饰吧,峨冠博带,方能彰显我大汉煌煌千年的文化精神,就算是蛮夷坐了咱们的天下,也得遵从咱们汉人的礼节装束,学习咱们汉人的四书五经。要是违背了人心,那么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们迟早会被赶出去的!”

    也有人从外形方面抱怨,“就是就是,这头可万万不能剃,你看那些满人,本来就相貌凶恶,又将脑袋瓜四周的头都剃个精光,留那么一小撮在头顶,编成一根猪尾巴似的辫子,要多丑陋有多丑陋!我等读书识礼之人,岂能数典忘祖,自甘堕落,与这些蛮夷合污?”

    ……

    众人说得起劲儿,完全不知皇帝正站在窗外,将他们的对话悉数听去,这会儿,他正气得脸色铁青,将拳头攥得格格作响。

第九十四节 躲不过十五

    尔衮怒火中烧,然而却始终未一言。僵硬地伫立了的眼神就像灌了铅水一般,阴而冷酷,隐隐现出骇人的寒光,那浑身肆意蔓延的煞气令身边的侍卫们感到一股强烈的森寒——看来,里面那些个不知死活的文官们这次要人头落地了。

    然而,阴沉的戾气即将达到顶点时,却陡然降了下去,多尔衮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一转身,走了。他并没有朝弘文院方向去,而是径自回武英殿去了。侍卫们想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个打算,也不敢多问,只好一路护卫着皇帝回宫。

    我来到武英殿时,现寝室的炕上空荡荡的,宫女正在收拾着周围的摆设,炕桌上的青花瓷碗里还残存着一点药汁,已经冰凉了。“皇上哪里去了?”

    宫女们赶忙到我面前行礼,回答道:“回娘娘的话,听门口的太监说,半个时辰前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你们怎么不拦着,或者赶快去报与本宫知晓?不知道皇上病体未愈,不能轻易下床走动,更何况这么凉的天气外出?”我一听,顿时一阵愠怒,严厉地斥责道,“皇上此番外出,回来之后若是病情有个反复,你们全都脱不了干系!”

    宫女们吓得连忙跪地叩头,连连求饶:“奴婢们知错了,请娘娘饶恕,请娘娘饶恕!”

    我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罢了。这次就算了,若是下次还敢如此玩忽,可就没这么轻松妥过了。”

    她们见我没有下令责罚,于是大大地松了口气,纷纷谢恩,然后手脚麻利地将室内收拾整齐,这才战战兢兢地退到了门外面。

    我也知道这是难为她们了,多尔衮那个倔脾气。就算是十头牛也拉不回。他若是执意要出去。就算我在场,也没办法阻拦。然而我毕竟气恼不过,又极为担心他那虚弱的身体,所以也难免会将怒火在奴才们地身上了。烦恼了一阵,终究也没有办法,我也只好收拾心情,去了书房。又像往常一样,开始收拾整理起那些堆积如山的奏折。

    刚刚收拾到一半,多尔衮就回来了。我一抬头,就现他面色不善,眼睛里似乎笼罩着一层薄冰,那股寒意,让人一直冷到心里。他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是哪个又惹他生气了?

    我知道在这个时候。如果不知趣地问东问西。搞不好会弄得他更加心烦,于是我并没有说话,放下手里的折子。起身来侍候他更衣。他冷冷地一摆手,制止了,“不用,你继续忙你的吧。”

    我不放心地看了看他,满眼关切:“皇上现在身子弱,还是多休息,少走动为好。”

    他瞥了我一眼,用生硬的语调说道:“不过是走几步路,又死不了人,你害怕什么?”

    我心中更是诧异,真不明白他这股子无名火是因何而,只不过他现在显然正在气头上,我若是多嘴多舌,弄不好还得吵起来,还是老老实实地等他气头过了再说吧。“皇上说得是。”我应了一声,然后继续低头忙活去了。

    多尔衮似乎心事重重,皱着眉头,负手在窗下踱着步子,几个来回之后,终于停了下来,我偷眼看着,只见他面色凝重,好像在决定着什么。

    许久之后,他对外面吩咐道:“宣内三院诸臣来武英殿议事!”

    “嗻。”门口的太监立即喏了一声,跑出去宣旨去了。

    我感觉他这一次应该有什么重大决定要和群臣商议,于是加快了手底下的度。刚刚将这些

    奏折分门别类,整理完毕时,太监在外面通传,各院大臣已经在殿外候见了。

    我站起身来,准备回避,多尔衮却吩咐道:“你不必走,就留在这里吧。”

    我愈愕然,上一次他召见吴三桂和谭泰时,也留我在这里旁听,然而那一次毕竟面对地都是熟人,也没什么大不了地,可这一次我要面对地可都是朝廷枢纽之中的重臣,又大部分都是平素极少见面的汉臣们,这就实在有些意外了。“皇上,这样似乎有些不妥,毕竟这一次都是外臣,又要商议国家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在这里,恐怕会被外人议论。”

    “怕什么,叫你留在这里就留在这里,说那么多废话干吗?”接着,他朝旁边一指,“你的记功夫也还不错,正好派上用场,今天就坐在那里,充任一回史官,负责今天的[起居注]。”

    那里有张不起眼的小桌子,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平时多尔衮临朝听政,或者祭祀赐宴,狩猎出巡时,会有专门的官员负责记录,将君臣们地一言一行,细致到每一句对话都如实地记录下来,整理完毕之后存档,然后逐渐收集编纂为当朝的[起居注],一,证将来编纂史书时不至于有遗漏。这种记录,皇帝绝对不能干预,甚至连阅读查看都不可以,这样才能保证记录的真实性和严谨性。

    多尔衮今天忽然叫我临时充当一把记员,绝对不是缺乏人手的缘故,我隐隐感觉到他接下来会有什么

    定要宣布,或者要和众臣们商议什么重要举措,而让记员的身份在场旁听。但他这样做究竟是什么用意,我一时间也无法理解,见他态度坚决,我也只好老老实实地答应了。

    很快,内三院的大臣们鱼贯而入,一一向多尔衮下跪行礼,等起身后,已经有眼睛尖的人现了我地存在,顿时神色愕然,大惑不解。我忽然觉得很是好笑,这些个拘泥于礼法规矩地汉臣们,会不会出现哪个不识相的,犯颜直谏。指责多尔在如此场合下不应该让我这个妇人旁听,久而久之,必然纵容后宫干政,雌鸡司晨,国将不国,之类,云云。多尔现在正在气头上,这个不会看眼色地倒霉蛋肯定会撞到枪口子上。成了杀鸡儆猴地原材料。

    刚林的反应最快。还没等多尔说话。就立即转身,给我叩头问安:“奴才刚林,恭请皇后娘娘金安!”

    其余众人先是一愣,面面相觑之后,最终没有一个大着胆子站出来当个犯颜直谏的出头鸟,只好纷纷学着刚林那样给我请安,顺便报上姓名。

    多尔衮看看差不多了。于是吩咐他们起身回话。范文程出班,将此次会试的阅卷情况大致地向多尔衮汇报了一番,接着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一本折子。多尔伸手接过,展开来之后,只见那折子一页连着一页,长得可以,他眯着眼睛看了几页,然后皱着眉头。将折子收起。放在桌面上,说道:“你这蝇头小楷写得倒是颇费功夫,朕才看了几页。就眼花重影,单行变双行,看来以后要多安排几个人手,每日帮朕一一解读这些奏折了。”

    范文程知道多尔衮心中不悦,于是低了头,回答道:“臣罪过,回头再将折子重新缮写一番,精简语句,将字体写大些,以免让皇上耗费眼力。”

    多尔衮“嗯”了一声,说道:“如此最好。以后你们再上奏疏时,尽量要简明扼要,不要‘之乎者也’地搞什么华丽文章,既耗费时间,也浪费精力。奏事之时,也不要兜那么多***,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弄得朕每次都要劳心费神。一个人再怎么也是精力有限,若是把脑子都用在这些繁杂无间的事情上,反而耽误了军国重务。”

    众人连忙点头称是。刚林见多尔衮神情萎顿,气色不怎么好,于是颇为关切地劝慰道:“皇上近来龙体欠安,切勿过于劳神,静心休养,方能尽早痊愈。奴才等必然实心用事,不敢有丝毫懈怠。”

    多尔衮苦笑一声,“你说的这些,朕又何尝不知?然而现在国家多事,朕又怎能静心休养?只能朝乾夕惕,兢兢业业,生怕耽搁一件军国要事。朕年齿渐增,自从入关之后,机务日繁,经常弄得头晕目胀,疲于应裁,到现在都恢复不过来。你们以后再有奏述时,就不要搞那么多虚浮无用地东西了。”

    我坐在旁边,低头默默地记录着,听到这里时,心中禁不住一阵黯然,这番老气横秋地话哪里像一个才三十冒头地人说出来的?一国之君的担子,果然不是那么好抗的。

    接下来,又商议了各种紧要事务,足足半个时辰,方才告一段落。这时候,多尔衮将目光转向刚林,问道:“公茂,你那边最近是不是有不少传言,说是朝廷又要重新颁布‘剃令’了?”

    刚林显然没想到多尔衮会突然问到这个问题,于是站出来回话道:“奴才倒也略知一二,不过是些传言而已,奴才自然不会当真。”

    多尔衮忽然冷笑一声:“恐怕这些传言的始作俑者就是你吧?”

    这一句问得非常突兀,我看到众臣们闻言之后,顿时目光一凛,然后各自低头不语。刚林吓了一大跳,连忙跪地叩头,“皇上恕罪,奴才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造谣生事哪……”

    他的话刚刚说到一半就被多尔衮打断了,“呵呵,你这么害怕干吗?朕又没有说你造谣生事,

    搅乱国政,你起来吧。”

    这一惊一咋,刚林着实被耍了个不轻,他又叩了一个头,这才心有余悸地爬起身来。

    多尔衮郑重神色,说道:“剃易服,是我朝太祖太宗皇帝就已经制定好地政策,又不是什么端不上台面的事情,你有什么好害怕的?去年刚入燕京时,朕也曾经打算让所有归顺我大清的臣民们全部剃,不过碍于当时形势,而不得不搁置了;现在江南已下,各地6续平定,也是时候叫他们剃易服,依从我大清礼法了。”

    话音一落,众臣们神色上立即起了明显的变化,目光闪烁,却没有说话。我手中的笔微微一颤,纸上顿时多了一小点墨团。果然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终究会来,即使我早有先见,提前劝说多尔罢黜了那个奸臣孙之獬,却也不过是将多尔衮地这个想法延迟了几个月而已。今天他不知道见闻了什么,以至于再次动了那个可怕地念头。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尽管心中焦急,然而这种场合我不能轻易插言,所以我也只能继续旁观。

    机最快地是冯。他立即出班。出言迎合:“皇上归附我大清的汉臣们越来越多,朝堂之上,服饰不一,半清半明,实在有损一国威仪,整肃官员型服饰,是当务之急。”

    他说完之后。刚林和祁充格两人立即出言附和:“奴才附议,既然这些汉人们都做了我大清的臣子,自然也要遵从我大清地制度,无论文武,都要一应剃,方能显示对我朝的忠诚。”

    多尔衮微微颔,并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将目光转向其他大臣。想看看他们的意见。忽然。一人站出来说道:“皇上,臣以为此事万不可行!”

    我心头一震,抬头望去。只见这人是龚鼎。虽然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不过对于他地才名,我却早已知晓。此人是复社成员之一,与吴伟业、侯方域、钱谦益等人齐名,还娶了金陵八艳之一地顾横波,才子佳人,足以称一时之风流。只不过,他今天居然有这样地胆量出来直谏,着实令我暗暗惊讶。

    “哦?你以为什么地方不妥,有什么不可行的?”多尔衮不动声色地问道。

    +满了厌恶之色,“回皇上的话,峨冠博带,蓄留须,是汉人千年以来的礼法,金国统治北方,蒙元占据华夏之时,也从未令汉人改变这个礼法,遵从他们的习俗。各国都有各国的礼法,不能强行改变,否则容易生出乱子,难以收拾。”

    冯当然看出了龚鼎对自己很有意见,这些曾经的东林党人和复社成员们向来看他不顺眼,多有鄙视排挤。所以这一次他也不甘示弱,直接诘问道:“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各国有各国’地礼法,难道你现在还是明朝人吗?皇上平定中原,万里鼎新,而衣冠束之制仍然按照汉人的旧规,就是皇上遵从汉人,而不是汉人遵从皇上。这等大是大非,岂容混淆?”

    我听到这里,心中冷笑,这个冯,可真够无耻的了。

    +书的人,也能说出这等话来?不过也难怪,你当初阿附阉宦魏忠贤,为虎作伥,早就忘了臣子之道了。”

    冯见自己的旧疮疤被揭,顿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狡辩道:“魏忠贤作恶,所以正法,如果我是魏党,为什么崇祯皇帝不杀我,为什么不治我的罪过?”

    多尔衮冷着脸,看着针锋相对的二人,并没有立即判定谁是谁非。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添油加醋,质问道:“你既然自诩是明朝的忠臣,闯逆将我等故主崇祯害死,你不但不声讨闯逆,反而屈膝投降,做了他地北城御史,这该怎么解释?”

    多尔衮地目光里流转着一抹幽冷,却转向龚鼎,明知故问道:“真有这么回事吗?”

    +;.头服软了,然而他却不甘心在冯这个小人面前狼狈的败下阵来,于是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回皇上地话,确有此事。不过当时形势所迫,岂止臣一人做过闯逆的官?当年魏征也曾归降唐太宗啊!”

    我心里顿时大叫一声不妙,龚鼎说这样的话不是找死吗?这个比喻也太不恰当了些,若是说管仲曾经从过公子纠,陈平曾经从过项羽,后来都弃暗投明了,这才像样。像他这样不伦不类的举例,多尔衮不恼火才怪。于是,我暗暗替他捏了把汗。

    果不其然,多尔衮的脸顿时拉了下来,拍着桌子骂道:“你龚鼎也是读书识礼之人,如何连为人处事的道理都不通?人必须自立忠贞,才可以要求别人,己身不正,何以责人?你自比魏征,把李贼比唐太宗,可谓无耻!像你这种人理应闭上嘴一边儿呆着去,还好意思出来多嘴多舌,五十步笑百步?”

    +:的陈名夏悄悄地拉了一下袍角,于是赶忙跪地请罪,“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冯忍不住偷笑,然而他表面上仍然一本正经,反过来跪地给龚鼎求情,“皇上,龚鼎虽然出言狂悖,却也并非故意,想来必是一时惶恐,以至于对答荒谬,还望皇上宽恕。”

    典型的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想必周围的大臣们也和我一般想法,只不过大家都和我采取了一个态度,就是装傻充愣。见冯如此作态,大家也只好跟着下跪,一起为龚鼎求情。

    多尔衮怒气未消,一指门口:“朕现在不想再听你啰嗦,你回去好好反省去!”

    +[了。

    看着龚鼎的身影彻底消失,多尔衮这才略略平和了神色,端起茶水来浅抿一口,接着,悠悠地问道:“关于剃易服一事,列位还有什么意见吗?”

第九十五节 新版念奴娇

    问完,周围又是一阵死寂,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多尔坚决。虽然表面上仍然叫他们提意见,实际上自己的主意早已拿定,谁若是不看眼色就贸然出来反对的话,那么就是不识抬举了。

    多尔衮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瞟过,最后落在了范文程身上,问道:“宪斗,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就是了,朕不治你的罪。”

    范文程本来正在犹豫,没有决定该不该说,然而多尔衮已然问到了自己头上,他不得不站出来,说道:“皇上,虽然剃易服是我国制度,不过若想在中原也顺利推行,恐怕相当困难。去年大军刚入燕京时,皇上为使关内军民顺利剃,曾下令‘剃归顺者.地方官各升一级军民免其迁徒’,可是即便如此仁厚,也未见多大效用,京畿一带仍然频起抵抗。北方尚且如此,江南就更不必说了。南人多半受儒家学说熏陶,视圣贤诗书为大义,若令其剃,定然不遵。”

    范文程说的是去年春天时多尔衮刚到燕京时下的那道诏令,“有能削投顺,开诚纳款,即与爵禄,世守富贵。如有抗拒不遵,大兵一到,玉石俱焚,尽行屠戮!”如此一道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的谕旨,也照样没多大作用,可见汉人对剃的抵触之心是何等坚决的了,现在如果仍想实施剃易服,实在没有什么有效的手段来顺利进行。

    见范文程出来反对,多尔衮倒也不恼。他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治乱世必以重典’吗?去年之所以没实施成,就是因为朝廷太好说话了,助长了一些人地侥幸之心。欺软怕硬,是人的本性,这一次朕也想好了。谁若是抗旨不遵。就是逆命。就是我大清的敌人。对于胆敢抗拒我大清律令和统治的敌人,只有一个字,杀!”

    这最后一个字,他虽然用了轻飘飘的语气,就如茶余饭后惬意的闲谈,然而谁都知道,“天子一怒。流血千里,伏尸百万”。在清朝统治者的眼里,汉人的装束型就是异国人地标志,凡是臣服归顺清朝地人就必须依照清朝规定地衣冠式,否则就是逆贼。当年皇太极在辽东时曾经下令,“若有效他国衣帽者,是身在本朝,而心在他国。自今以后。犯者俱加重罪”。这段历史也是相当残酷的。不少不肯的汉人们开始大规模逃亡,许多人逃往朝鲜。清军四处追杀,当时经常是逃亡者在鸭绿江边未及渡江时。追兵已至,在绝望之际,众人纷纷投江而死,极其惨烈。

    而现在,多尔衮又要在全国范围内下这道命令,又不知道要让这华夏大地的上空平添出多少怨魂。只要一想到那烽烟四起,血流成河的场景,我就忍不住闭上眼睛,暗暗揪心。

    耳畔,范文程仍然没有放弃对多尔衮的谏言,我不得不睁开眼睛,继续执笔记录。这些东西都是要载之于史册,给后世子孙们看的,我眼下作为一个兼职史官,当然不能因为个人情绪而玩忽职守。

    “皇上,臣以为,单凭一个‘杀’字,未必能解决问题。对汉人来说,‘身体肤,受之父母,未敢毁伤’,这是古来明训,早已根深蒂固,不是轻易便可扭转地。式不同,是风俗不同,要百姓逐渐地习惯接受。倘若以性命相胁去强加推行,必定惹起人心惶惶,甚至群起反抗,那么入关之初的安民举措,恐怕都成枉然。因此,此事必须缓缓图之,方为上策。”

    多尔衮听到这里,忽而轻蔑一笑,接着,眼睛里的不屑之色愈浓,“呵呵,你口口声声必称华夏之礼法,难道我朝就没有礼法了?如今我国入主中原,统治天下,自然要天下百姓遵从我大清的礼法,若不从,自然要严厉制裁之,否则,如何能让他们遵法归心?剃之事,绝对不可迁就!”

    范文程见多尔衮如此固执,知道倘若再劝,只能徒惹皇帝怒,无奈之下,他只得垂头丧气地退回去了,再不言语。

    多尔衮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于是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冷冷地说道:“朕知道,你肯定还有一肚子话要说,却不敢说,那么朕就来替你说了吧。你是不是要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是不是要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么朕来问你,历朝历代,得天下者,真的全是民心所归的仁慈之主吗?”

    范文程略一犹豫,不过仍然老老实实地回答:“未必全是。”

    “嗯,这就对了。什么‘得民心者得天下’,虽非谬论,却也不在任何时候都是真理。我大清之所以得天下,并不是因为施加了什么恩德给百姓,而是天命和实力!天命者,明朝腐朽,内乱不息,流寇猖獗,以至于上天将改朝换代的良机赐予我大清;至于实力,自然是我八旗将士用命,骑**湛,军纪严明,所向披靡。这两条,才是我朝问鼎中原地根本原因。若一味迁就百姓,必然令其对我朝产生藐视之心。宽政如水,暴政如火,人们往往因为恐惧火而心生畏惧,而因为不害怕水多喜欢玩水。唯有强力镇压,才能令其畏服归顺。我朝取代明朝,并非汉人之间地改朝换代那么简单,遍观史书,但凡异族统治,反抗是必然的。汉人们也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个民族不会因为另一民族的政策好,就会屈服于他族统治。

    大家都知道七擒孟获地故事,正是诸葛亮的宽容,方才导致孟获六次叛乱。倘若深入其寨、强行镇压、铲其田土、焚其庄寨、绝其聚集之途,迁其土酋全家入都市居住灭其威。逼蛮人入中原耕种毁其芒,试问,还愁这些异族们反抗叛乱之举死灰复燃吗?

    况且,剃令一经颁布,就可以让那些隐藏于市井山野之间的逆贼和刁民们自动跳出来,以便一举歼灭,这就是‘引蛇出洞’。与其等着他们在暗地里积蓄力量将来揭竿反叛,酿成更大地麻烦。不得不花费倍数的精力和财力去铲平。还不如趁其未成气候之前就将其扼杀。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为了大清将来的长治久安和太平盛世,就算这政策是明摆着的暴政,也必须要严格实行!”

    说到这里时,多尔衮的视线在众人脸上一一巡视,霸道而凌厉,语气里更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汉人有近万万之众,自恃高明知礼。而鄙视我满人,视我满人为粗鄙夷狄;而我满人一共不过

    ,入中原之后,如滴水之入大海,瞬间渺无踪行。自的衣服,那么一个束辫满服之人走在街上,众人都会侧目而视,视之为夷狄。为异国之人。那么我大清的统治该如何稳固?所以,唯有让所有汉人都剃易服,依从我满洲之制。才能填平这道鸿沟。久而久之,人们心中就会淡却满汉之分,老老实实地做我大清地臣民;也惟有如此,我大清方能江山稳固,千秋万代。”

    这一席洋洋洒洒之言,不但震住了所有大臣,也震住了我。我怔怔地望着他,心情有如惊涛拍岸,连手中地笔也不知不觉地停住了。天壤之别地距离,果然不是能够用尺子测量的。有的人即使伫立在泰山之巅,也依旧渺小自卑如区区蝼蚁;有的人只不过闲庭信步,悠然于寥寥数人之间,也依旧掩盖不住那睥睨天下的气势。如果单纯站在审视政治家的角度上看,多尔衮无疑是个中翘楚,所有政治家能考虑到的,他不会落下分毫,且冷静审慎到几乎完美,让人无可辩驳。这样一个集冷酷、狠辣、睿智、决绝于一身地人,生在当世,是清朝的大幸,也是汉民族的不幸,然而于中国而言,究竟是幸与不幸?

    我的视线与多尔衮那鹰隼般犀利的目光对撞上了,他的眼睛微微眯缝起来,似乎隐含着什么不明意味。我想,他肯定看出了我的失态。蓦然地,心底里莫名其妙出现了一阵慌乱,于是我赶忙低头,迅地将他那最后几句话全部记录下来。

    冯见机最快,他率先奉上了热腾腾的恭维阿谀,跪拜之后就用激动地语气唱起了赞歌,“皇上英明,一席圣训,臣听闻之后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这易服,实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地圣明之举呀!”

    我感到一阵出离的反胃,鸡皮疙瘩差点掉落一地。咦,他这后面两句话怎么有点耳熟?哦,想起来了,在我那个时代,这可是新闻联播的惯用台词,我还以为是当朝政党地特色台词,想不到古人早就会用了,咳!

    众人早就张口结舌,无可辩驳了,见冯领了头,若是再不表态,可就显得太顽固不化,不识时务了。于是乎,大家也跟着跪拜,五体投地地奉上一连串阿谀之词。

    见大家再无异议,多尔衮满意地点点头,一抬手,“好了,闲话少说,都起来吧。”

    群臣起身之后,多尔衮面向刚林,吩咐道:“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么你就下去拟旨来看吧。”

    就这么决定了?一道即将掀起血雨腥风,加剧民族矛盾,影响中国长达数百年历史的暴政诏书,就即将出炉了?我如梦初醒,连忙焦急地抬起头来,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难道我要在这个“众望所归”的时候突然不识相地跑出来泼冷水吗?

    我毕竟还没有那个勇气,也知道这里是男人们的舞台,容不得我这个女人轻易出场。在这个男权社会,我再怎么努力,也终究不过是一个站在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我的要身份是多尔衮的妻子。在这种场合这种形势之下,我要么无条件支持丈夫的决定,要么就必须保持缄默,当众反对他的决定,就是拆他的台,扫他的面子,这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我忍了忍满肚子的话,眼睁睁地看着刚林恭恭敬敬地喏了一声,“奴才遵旨。”却终究一句话也没有说。焦虑之余,心绪间也掺杂了悲哀的情愫——在明知道其恶劣后果的情况下,却不作为或者无力作为,是否也是一种罪孽呢?

    黄昏时分,刚林拟定的诏谕已经派人送上来了,我坐在桌前,展开那张薄薄的纸,借着幽暗的光线,一行一行地细细审阅着,只见上面写道:“……向来剃之制,不即令画一,姑令自便者,欲俟天下大定始行此制耳。今中外一家,君犹父也,民犹子也;父子一体,岂可违异?若不画一,终属二心……自今布告之后,京城内外限旬日,直隶各省地方自部文到日亦限旬日,尽令剃。遵依者为我国之民,迟疑者同逆命之寇,必置重罪;若规避惜,巧辞争辩,决不轻贷。”

    多尔衮斜倚在靠枕上,端起碗来,将温热的药汁悉数饮下,脸色平静如水,好像完全没有品尝到其中强烈的苦涩。“当啷”一声瓷器接触桌面的轻响,他侧脸过来,看了看我,“这诏谕拟得如何?”

    我正在愣,听到他开口问话,我不置可否,而是将全文一字不差地念了一遍给他听。听罢之后,他“嗯”了一声,“不错,很合我的心意,限令旨到之后,十日之内剃,不急不徐,刚刚好。当年西夏景宗拓跋元昊令所有党项人秃,也才限令三日而已。”

    听到他这样冷酷的话语,我感到一阵胸闷,也不知道改怎么劝他,如何劝他,只得放下草稿,走到窗前,打开了一扇窗子,深深地呼出一口压抑了许久的闷气。

    此时,天际已经是一片绝美的落霞。汹涌的云浪里,火红的夕阳正从容西下,它逐渐消失在天涯尽头的同时,也给紫禁城的红砖黄瓦、白玉栏杆镀上了一层近乎于血色的光芒。在我朦胧影错的视线里,犹如汨汩流动的河流,那河流,是不是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温热腥咸的血液染红?如影随形的是一阵又一阵疼痛,我闭上眼睛面向前方,即使如此,薄薄的眼睑,依然阻挡不了那厚重的血色咄咄逼人地渗透。

    “你在想什么呢?”多尔衮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虽然近在咫尺,却似乎远在天涯。

    “河流呜咽,家国责任荡去爱恨情仇;残阳如血,风华少年饮尽一路蹉。”不知道怎么的,我居然想起了那个并不符合规范的对子。

    多尔衮轻声一笑,笑声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沉寂片刻之后,他接着对道:“青史留名,风流人物终成一抷尘土;后世评说,冢中枯骨亦笑书生浅薄。”

    羽扇纶巾,谈笑间,橹灰飞烟灭。而我身后这个人,却要演绎一篇新的[念奴娇]——胡服轻裘,挥手间,生灵尽皆涂炭。

    我转过身来,睁大了眼睛,冷冷地凝望着他。

    他也同样望着我,幽黑的眸子里,隐隐闪现着如冷月清辉般的光芒,“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不必在我面前隐瞒。”

第九十六节 三岔路口

    如果自信十足,认为这样的做法高明至极的话,那又我?”从他的目光里,我没有看出虚心纳谏的成分,更多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这样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

    “这么看来,你是反对的了?你觉得我理由不充分吗?”多尔衮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似乎等着我提出反对意见,然后他就一一驳倒,让我哑口无言,以后不会再出来阻挠他的决定或者意图作梗。

    我微微一笑:“皇上英明,理由自是非常充分,我当时听了,也曾哑口无言,心悦诚服。”

    多尔衮当然听出了我的话外之音,于是问道:“是不是你后来琢磨了一阵,又想出了什么不妥之处?”

    我懒得再和他兜***了,于是直接问道:“皇上莫非以为让汉人们都了头,改了满洲服饰,就可以避免汉化,避免重蹈北魏,金国和蒙元的覆辙了吗?”

    之前,我一直考虑着如何能够说服多尔衮,沉思良久,心里渐渐有了谱——若是像龚鼎和范文程那样单单从汉人的礼法上和政权稳定上来劝说,那么多尔衮肯定有一百个理由反驳,所以我必须要拿出点新的东西来作为论据,这就是引导他的思维渐渐摆脱历史局限性的束缚,这也是唯一说服他的希望。

    多尔衮之所以深深忧虑满人汉化,一半是因为他多年以来就深受皇太极的教诲。皇太极认为,汉化会令人丧失尚武精神。弃武从文,并且学去了汉人那种奢侈享乐之风。因此他经常劝谕众人不忘满洲传统,还说:“朕此言,实为子孙万世之计也,在朕身岂有更变之理?恐日后子孙忘旧制,废骑射,以效汉俗,故常切此虑耳。”作为皇太极地好学生。多尔当然会牢记这一点。另外一个原因是。去年时大学士希福向朝廷进献了满文写的辽、金、元三朝史料。这些过往异族入主中原的历史经验。最主要的警示就是要异族统治者一点要防止上层汉化。特别辽、金两朝,汉化最终导致了皇族的消沉和委琐懦弱。多尔衮仔细阅读史料之后,不能不对这个问题极其重视。

    “这是当然,所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君父臣子,自古一体,岂有君父剃辫、着旗服。而臣子不从之理?汉人们剃了,穿上了我满洲的衣服,才会老老实实地做大清的臣民;只要他们继续穿着明朝的衣服,留着明朝地型,那么他们就时时刻意区别满汉,怀念故朝,必然对我朝怀有异心。况且汉人们不,将来满人也渐渐地把他们地习俗学去。也开始蓄起头。穿起汉人地衣服,以汉化为荣,忘记了自己的根本。那么大清就离覆灭不远了。”

    我实在为多尔衮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强盗逻辑而感到可笑了,“难道改变的型,思想也就能跟着改变了?剃了头,就可以忘记自己是汉人了?假设被征服的是满人,汉人强迫满人蓄起头,穿起他们的衣裳,不从就杀头的话,满人会不会奋起反抗?就算是当时被迫从了,那么每当看着自己身上地异族衣装时,心底里会不会积蓄仇恨,暗暗打算着,早晚有一天,要打败汉人,改回自己本来的模样?”

    多尔衮先是一愣,不过他的回答却也不无道理,“也许会,然而人总是容易忘本的,就算是当代的人会怀有仇恨,可这个仇恨未必会在他们的子孙身上延续下去。假若他们的子孙在大清的统治下活得很好,日子过得满意,肯定会把这个仇恨忘掉地。随着那些死不开窍地人6续入土,这个仇恨也就跟着消亡了。”

    想想后来的历史也确实和他预料得差不多,当一批一批的汉人学子们拖着辫进京赶考,做清朝地官员,为清朝效力,维护清朝的统治,甚至不遗余力地一次又一次地冲锋陷阵,竭尽心智来为镇压反清武装而努力时;当辛亥革命之后,革命党人拿着剪刀到处剪辫子,无数读书人一面极力地护着脑后的辫子一面痛哭流涕时,就恰恰应验了多尔衮的预料。人性和血性,有时候恰恰是矛盾的。

    “呵呵,也许汉人确实会因此而把自己当作是大清的子民,然而这未必就能阻止满人的汉化。皇上若果真想彻底遏制这个局面生,那么最有效的办法绝对不是改变他们的外形,而是改变他们的语言和文字,让汉人们学习满语,使用满文;他们把儒家学说奉若神明,只有罢黜儒家,像秦始皇一样焚书坑儒,实现法家治国,才能真正弄垮他们的精神支柱,才能让他们逐渐接受满洲的同化。试问,皇上能做到这一点吗?能让万万人被数十万人同化吗?”

    多尔衮这次倒是沉默了。在这个问题上,他没有办法和我辩驳。

    先,满洲的那些比如萨满跳神之类很低级落后的文化当然不能取代儒家思想;其次,要让汉人们都学满语,根本没有那么多施教人员,再说汉人不会满语也不会影响到生活,而满人学习汉语则有利于获取知识和方便交流;况且,汉人的文明程度远远高于满人,落后的人当然希望进步,提高自身水平,而不是愚蠢地拉着高明的人和自己一起愚昧,就连他多尔衮也是从小就如饥似渴地学习汉文化,甚至亲自去祭拜孔子,可见化文明为愚昧这种开历史倒车的行为,连他自己都不愿实行,更别说在广大百姓间实行了。

    我见自己的说法似乎起了点效用,于是连忙乘胜追击,继续分析道:“可见,若要想叫满人避免汉化,是极其困难的。尤其是将来天下太平之后,生活安逸。琴棋书画必然会代替骑射布库,还有几个愿意吃苦耐劳,还有几个不怕死的?李自成地大军为什么那么快就土崩瓦解、作鸟兽散?因为他们穷的时候,掠夺金银妇女就是极大的动力,甚至可以亡命;而当他们在燕京搜刮得差不多了,谁不想揣着金银去衣锦还乡,谁还愿意继续上战场拼命?由此可见,现在八旗大军虽然天下无敌。然而从一块铁板变成一盘散沙。甚至用不了二十年的时间。只要耽于享乐。那么就必然丧失斗志,将来若是再起战事,恐怕他们连马都爬不上,连弓都拉不开了。到时候,皇上是不是还要指望汉人们来替大清征战?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正是如此。这个问题。绝对不是单凭让汉人们剃易服,就可以解决得了的。”

    多尔衮的脸色越难看起来,虽然我说得确实很有道理,却着实触及到了他的要害,我这么早就开始预言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八旗大军将来会堕落成乌合之众,地确令他心生愠怒,却不得不冷静下来审视。

    许久之后,他神色沉重地问道:“那么以你看来。要想避免这个。我要怎么办才好?”

    我反问道:“那就要看在皇上心目中,究竟是维系大清基业重要,还是保住满洲人不被汉化重要。国家和民族。如果只能保住一个地话,你会选择哪一个?”

    这个问题实在太难回答了,多尔衮踌躇良久,也没能给出一个明确答案。最后,他只得又问:“保国家,要如何?保满洲,又要如何?”

    我回答道:“保国家,那么皇上就没必要剃易服,或者为此而杀人了。如果因为这个而引起汉人们地激烈反抗,那么现在很多已经平定下来的地方肯定又会反叛,华夏大地自然会烽烟四起,那么大清若想统一华夏,这个过程必然会推迟很多年;而为此付出的代价,种下的仇恨,也会相当巨大。所以说,也只有不强行剃,继续照着现在的制度进行下去,大清基业才更有希望尽早稳固。当然,多年之后,朝堂之上,军营之中,也许就是汉人们横行得志了,然而统治这个天下的,仍旧是皇上和宗室贵族们。

    若是要保满洲的话,恐怕就与皇上地雄心壮志相左了。那就是不进关,或者只将国土控制在黄河以北,集中力量巩固国力,不让满人沉于中原尤其是江南那种花花世界之中而丧失了斗志和本性。这样一来,南北朝或者辽宋对峙的局面就又出现了,汉人们不但没有足够的武力来收复北方,更会“直把杭州作汴州”而更加贪图安逸,也会更加懦弱。所以,大清既可以做一个长期的北方霸主,也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汉化,保持满洲本性。

    所以说,两者权衡,各有利弊,取其一是何其艰难。然而鱼和熊掌不能兼得,皇上必须选择一个,这就需要魄力和懂得取舍了。”

    多尔衮将眉头拧成了川字,思量许久,仍然没有回答。沉重地叹息之后,他下了炕,又如惯例一样,在窗子地下缓缓地踱起了步子,一个来回,又一个来回,时间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的脚步也没有停止下来的意思。

    人生在世,总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抉择,偏偏这恼人的抉择,不但避免不了。站在这种三岔口上,在不得不往前走地情况下,只能选择做抉择。而这个抉择似乎错地比对的要多很多,很多。而多尔作为一个军事统帅,作为一个政治领袖,他所面临的抉择则更加严重和艰难。一旦选错了方向,那么给国家和民族带来地就是莫大的灾难了。这么大的责任,他如何能不再三踌躇,唯恐成为历史罪人呢?

    天色已经渐渐黑暗下来,宫女进来掌灯,他也累了,于是停下脚步,坐在炕沿,又拿起了久违的烟袋,在吞云吐雾中继续思考着。

    “皇上,还是歇歇吧,晚膳还没用呢。”我关切地问道。

    多尔衮摇摇头,“算了,不饿,你要是饿的话你就传吧。”药味混合着烟草味,这个屋子里的空气极其浑浊,他大概说话说急了,被烟呛了一下,于是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急忙上来帮他拍抚着后背,同时也忍不住埋怨道:“你不知道,抽烟是很伤身子的,更何况你现在病还没好,再这样下去可不行。”

    他倒是固执得可以,好不容易将咳嗽捱了过去,又愣是把我刚刚抢夺过去的烟袋锅给抢了回来,“什么伤身子,你看那些整天抽烟的人不也照样活得健旺?我正是因为现在精神不济,才必须抽上几口,否则早就躺下了!”

    我很生气,他这人,怎么就倔得跟驴似的?油盐不尽呢?想给他来几句狠的,不过想到他现在心情很烦躁,弄不好会惹他火,也只好忍了忍,暂时作罢。

    “天色也晚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别陪我一起耗着了,”多尔衮这几句话说得不冷不热的,直到目光转移到我的肚子上,这才稍稍有了点温度,“就算你自己无所谓,也不能妨碍了肚子里的孩子,他长得壮不壮实,全靠你这个当额娘的知不知道体恤自己呢。当年我额娘就是身怀六甲的时候遇到乌拉部被灭,焦虑之下不小心早产,弄得我从小就身体孱弱,隔三差五地生病……唉,我要是身体好,也就没这么多烦恼了……”

    难得他肯说几句关心的话,然而这几句关心的话,也让我听得揪心。本来想劝慰几句的,不过看他似乎想一个人静静,于是我也只好起身告辞了。

    走出殿外后,月亮已经高高地悬在夜空当中了,我长长地呼吸了一下外面新鲜的空气,已经颇有几分寒冷的秋风吹拂着我的略显单薄的衣裳,让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心底里涌上一阵惆怅:果然是高处不胜寒,这皇宫又能比月亮上的广寒宫暖和多少呢?同样的琼楼玉宇,同样的人情淡薄。我们身为夫妻,也照样要像做客一样地进行着拜访,辞别的套路,除非他主动挽留,否则我是不能和他同床共枕的。包括我和我的儿女们,也不是说让他们留宿就可以留宿的。果然是“相敬如宾”。

    我曾经在闲暇时翻阅过[太祖武皇帝实录],一的细节:努尔哈赤刚刚起家时,家产很少,晚上只能和元配佳氏,以及东果、褚英、代善三个儿女们一起睡在同一张大炕上。曾经有一个晚上,家里悄悄地来了刺客,外面连个护卫阻挡都没有。好在老努很警觉,及时听到了门外的异响,恐慌之下他把孩子们全部藏在炕柜里,然后让妻子假装出门方便,自己拿把刀隐藏在她身后,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出了门。看到刺客之后,他骤然跃出,很快制服了对方。然而不知道对方是否有其他帮手,害怕刺客狗急跳墙,他只好假痴不癫,故意大声嚷嚷:“你这个贼,是不是盯上我家的牛,趁夜来偷?”好在刺客没有帮手,为了能够平安脱身,就连忙承认自己是偷牛的,于是被努尔哈赤痛骂了一顿,抱头鼠窜。

    想及此处,我的嘴角不知不觉地荡漾起一丝笑容,憧憬着我和多尔也成了贫贱夫妻,和儿女们睡在一张炕上,贼人来了,多尔衮就如此保护我和孩子……人真是得不到什么就惦记什么,习惯了权势和富贵之后,居然也惦记着这样的平淡生活,惦记起温馨的夫妻之情了。可见,人确实是个贪婪的动物。

    苦笑着晃晃脑袋,我离开了武英殿,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窗子上映出的烛光,但愿,他的选择不要让我失望。

第九十七节 暴君的选择

    走后,多尔衮又深思了良久,直到浓重的烟气熏得他这才不得不放下了烟袋锅。望着昏暗的烛光,他感到胸中极是烦闷,很想到外面走走去散散心。于是,他招呼宫女进来侍候穿衣。

    在柔和的月光下,他心不在焉地漫步着,冷冷的清秋中,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显得孤独而寂寥。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等他感到累了的时候,驻足的地方,恰恰是即将竣工的奉先殿。这座庞大的殿宇,静静地矗立在浓浓的夜色中,仿佛正在和大地一起沉睡。他呆立了片刻,然后吩咐身边的太监们进去掌灯。

    森严肃穆的大殿里,还是空空荡荡的,空气中仍然漂浮着桐油的气味,然而里面的摆设和装饰,已经基本就绪了。多尔衮在祭台前面的垫子上跪了下来,这里悬挂了两幅帝王画像,分别是太祖武皇帝努尔哈赤和太宗文皇帝皇太极。台子上,各自摆放着高大的牌位,上面用满汉合璧的文字书写着他们的庙号和谥号;牌位前,摆放着镀金香炉,这还是崭新的。根据工部的奏疏,下个月初一,这里就正式竣工,燃起第一柱香火,以便祭祀大清国的开国祖宗。

    “你们都在外面候着吧。”多尔衮淡淡地吩咐道,眼睛直直地凝视着前方,头也不回。他现在很需要一个人安静地想些事情,或者,他也抱着那么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着父亲和兄长地在天之灵真的能够看到他。甚至通过一种特殊的方式,来向他传达一些信息,来回答他的疑问,这样的话,好歹能让他的心里踏实一些。

    宫女太监们都悄无声息地退去了,空荡荡的大殿,只剩下了多尔衮一人,陪伴着他的就是一盏盏在微风中摇曳地灯烛。周围静谧得一丝声响也没有。青烟袅袅升起。他抬头仰望着父亲和兄长地画像。思绪也随着淡去地烟飘散,仿佛看到黎明或是黄昏时,军营在一派静谧渐渐升起的炊烟。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箭作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生。

    不知道怎么的,他居然怀念起从前金戈铁马,沙场纵横的日子来了。比起现在埋劳形于案牍之间,苦心经营于朝廷之上的日子,从前的军旅生涯,实在是再快乐不过地生活。起码,他那时候不过是个臣子。进可平天下。退可保自身,哪里会像帝王一样,稍有一步走错。就会给国家带来巨大的灾难,就会成为历史罪人,若退,则死路一条。没当皇帝的时候,他何尝没深深觊觎过那张龙椅,然而等他真正坐上之后,就知道这张椅子上一直放着一块针毡,远没有他想象得那么舒服。

    “父汗,八哥,你们说说,我究竟要怎么办才好呢?”多尔衮精神恍惚了一阵,之后,对着高高悬挂的两幅画像问道。这声音很是飘忽,倒更像是问自己的心。

    等了好久,也没有半点回应,即使他努力地竖起耳朵来听,也没有半点通灵的迹象。他的父汗和八哥仍然面色威严地坐在画像里,手捻佛珠,用平和的眼神注视着他,似乎在等着他自己悟出一个正确地答案来。

    “父汗,这么多年过去,我一直记得您当初赏赐给我那块龙佩时地情景,您当时重重地拍着我的肩膀,用器重和信赖的眼神看着我,对我说,等我长大之后,整个大金地基业都是我的,女真人、朝鲜人、蒙古人,所有北方的子民们都要匍匐在我的脚下,恭敬地称呼我为草原上最伟大的汗王。现在,我算是达成您的期望了吗?我究竟应该如您所愿,让满洲单单称雄于北方,让我们的族人继续过着骑射狩猎的日子;还是去四面八方拓展最广阔的疆土,一面建立一个庞大无比的帝国,一面却让族人在汉化中沉沦?”

    他问了这些之后,顿了顿,又将目光转向了皇太极的画像,继续问道:“八哥,你是不是仍然在怨恨我抢夺了你儿子的皇位?是不是将来我到了地底下,你也不会原谅我?我不想辩解,也不想争那些是非长短,我只是想知道,你现在这样看着我,究竟是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能够让大清基业稳固,让咱们爱新觉罗家的江山千秋万代呢?还是想看看我的笑话,看我如何逊色于你,如何配不上这个皇位?”

    问到这里,他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声虽是压抑着的,却隐约带着那么点凄冷和自嘲,“哈哈哈……也许千百年后,后人们议论起这些来,要说我论文治武功,哪一点都及不上你。你行的是王道,我行的是霸道。霸道不过横行一时,只有王道才能功在千秋!他们会评论说你是英明神武,仁德宽厚的圣君,而我只不过是生性刻薄,野心膨胀的暴君罢了。果然是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也许,身为一个承前启后的君主,谤满天下,是最难以避免的事情吧?既然如此,我又怕什么呢?我什么时候也变成了一个胆怯的人?……”

    对着父兄的画像,他问了许久,也没有得到任何回答。然而他自己的心中却渐渐有了答案,谁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偏偏要把这两样都紧紧地掌握在手里!彷徨和无措不过是短暂的,很快,他又恢复了平时的自信。对于他这样一贯高傲而强势的人来说,自信早已成为他骨子里最深刻的记号。

    熙贞的那番分析,的确很有道理,然而这种温和的政策,真的适合眼下的局势吗?虽然江南已下,然而全国范围内的反对势力仍然不容小觑。那些明朝遗臣们不甘心失败,仍然纷纷拥立朱氏贵族为帝。建立一个个小朝廷来与大清抗衡;李自成地流寇主力虽然被歼灭,然而剩余了不少残部,仍然有一定的实力,在湖北江西一带继续骚扰,甚至不少归顺了南明小朝廷继续与大清为敌;山东、河南一带的土寇们简直就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虽然经一番征剿也平息了许多,但是难保以后还会不会再出来添麻烦;况且。盘踞在四川一带的张献忠坐拥五十万大军。实力不可小觑。这也是一个心头大患。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在彻底消灭这些敌对势力之前,多尔衮简直就是一刻不能安枕。

    所以说,现在必须要以雷霆手段来实施剃易服的政策,以便区分顺逆,让百姓们知道自己已经是大清的子民,而不能继续“助纣为虐”。

    以一个政治家的眼光看问题,

    个新政权的建立。反抗都是不可避免地。没有一个后,不实行罪恶地改造政策。但是任何对旧臣民地改造,没有不引起旧臣民反抗的,特别是旧政权培育的读书人。当然,一个政治家是不会因为一项政策遭到百姓的反抗久停止这个政策的。随着军事全面的胜利,这些临时武装起来的负隅顽抗只能是蚍蜉撼大树,没有什么可怕地的。而清朝本身是个异族政权,那么若想在关内站住脚。就必须改造好旧王朝的臣民。只要臣民改造不好。就可能引起全国旧王朝势力的反抗。因此,臣民的改造,远比军事的胜利更为艰难。

    况且。这次的目的也是为了最大程度地引蛇出洞,来最大限度地消灭那些隐藏着地敌对势力。若是不在最短地时间大杀戮的话,那么,他们就可能在更长的时间内,面对更多地人头落地。作为一个异族统治者,如果自己仁慈的话,必然要用下一代的不仁慈来弥补。如果自己实施了大量恶政,就恰恰给自己的继承人留下了可供收买人心的政治资源。

    多尔衮思前想后,最终做出了决定——与其让子孙们去顶着恶名到处平叛,还不如自己一力承担,将所有的恶名都揽到自己身上。等新君即位之后,就可以一面把他抛出来当替罪羊,一面从容地收买人心,实施仁政。这样一来,大清的江山社稷也就可以尽快稳固了。

    这个抉择的过程虽然漫长且艰难,然而一旦决定之后,他就如卸下千钧重担一般,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的目光渐渐转移到旁边的墙壁上,这个空位子,将来挂上去的就是他的画像。下面摆放的牌位上,届时会铭刻上什么样的庙号和谥号呢?

    想到这里,多尔衮不觉失笑,名留青史骨成灰,遗臭万年何足论?这些身后名是好是恶,对于一个已经入土的人来说,还有多大意义呢?只要给能给后世子孙留下一份丰厚的财产和家业,自己受这么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门外,月明星稀,一群乌鹊呼扇着翅膀向南而去。晚风带来了即将入冬的寒意,烛影摇曳中,多尔衮缓缓起身,紧了紧衣衫,嘴角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在这个宁静的夜晚里,他做出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抉择,然而这个抉择的过程,世人永远也不会知晓,人们只会记住,他是一个目空一切,冷酷残忍的暴君。

    ……

    尽管我忐忑不安地等待了一个晚上,然而却并没有等到我期望的结果。多尔经过了一夜的思虑,却终究按照原本的计划下了谕旨,甚至连一点通融和缓和的余地都没有留。虽然谕旨上并没有“留不留头,留头不留”的语句,但是字里行间,都在强调这个严令,谁不剃,就是叛逆,对于叛逆,自然要毫不留情。

    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个,多尔衮还下了一道严旨,说是谁若上奏疏反对易服,就严惩不贷。并且他说到做到,平时对臣子们的那些仁慈态度完全不见了踪影,很快,一个倒霉的出头鸟就被他当作了杀鸡儆猴的榜样,在刑部递交上来的折子上面题下了“着即正法”这四个鲜红的大字。于是乎,朝野上下悚然动容,很多已经准备好折子的大臣们又忙不迭地中断了计划,不得不销毁了再三斟酌,费尽心思写好的折子,一脸悲观地闭上了嘴巴.

    :.+没有多大阻力,然而实施到民间的百姓,尤其是读书人头上时可就大大不得了了,他们聪明的躲入深山僻壤,迟钝的仍然招摇于市。那些地方官员们执行起这个命令来可毫不含糊,在城门口,集市上,街头巷尾,乃至酒楼茶馆,戏园青楼,都派出了大量剃头匠,或者临时充任剃头匠的衙役们。过往百姓一律检查头,凡是没剃头的,一律按下来强行剃头。若是强烈反抗坚决不的,就收入死牢,只能十日期限一到,立即集中到一起斩示众,以儆效尤。

    奇怪的是,虽然这道剃令弄得民怨沸腾的,然而京畿一带的百姓们在短短的十日之内还是基本上剃得差不多了,至于宁死不剃的,也全部杀光了,却没有哪里上报说有人聚众抵抗或者趁机叛逆的。因为这个,多尔衮也更加满意放心了。还洋洋得意地对一直黑着脸的我说:“瞧瞧,你还说你不是妇人之仁?这不,几颗人头往那里一摆,其余人等立即乖乖地剃了,哪有你邪乎得那样严重?”

    我低着头,不说话了。什么“几颗人头”,光目前统计,京畿一带就已经处斩了两千多人,若是全国都统计上来,又何止数倍?然而对于曾经有过屠城劣迹的他来说,死这些人根本算不了什么,无非是一串无关痛痒的数字而已。他现在似乎已经野心膨胀到了目空一切的地步,我已经好话说尽,他愣是没听进去半句话,依旧我行我素。深深的挫败感和对于将来局面的忧心,让我怏怏到现在,我又能怎么办呢?也许再过个十天半个月,江南那边的情况就上报过来了,到时候会不会出现什么“江阴八十日”,什么“嘉定三屠”,就只有看造化了。

    这段时间,各地来的奏折比平时翻了一翻,不过多尔衮的心情似乎还不错,将奏折基本看完,做过标识之后,就到后宫里探望儿女们去了,留下我坐在炕上继续批复。

    快要掌灯的时候,秘书院的人又送来了几本秘折。这类特别加密的奏折,是臣子直接上奏给皇帝,不经任何衙门拆启审阅,且将来存档也只存秘档的,可见其保密程度之高。能上秘折的人是很有限的,起码也是巡抚总督以上的官员,且深得多尔衮信赖的。而这种秘折要装在专门的密封匣子里,外面加锁,这锁头的钥匙,只有他们和多尔衮本人有。因此,我每次看到这样的匣子递上来,都慎重地将其归置到一处,提醒多尔及早察看,而从来不会过问或者试图探究。

    不过,在放置这几本秘折时,我意外地现了其中一个匣子上居然有朝鲜的关防,更匪夷所思的是,上面居然没有署名。这就奇了,就算是秘折,上面也该有署名才是,否则多尔衮怎么对号入座地找钥匙来开启?疑惑之下,我翻转着匣子,仔细地察看着,想瞧瞧会不会有什么可疑的记号之类。

第九十八节 阴森杀气

    然,我在匣子的底部现了一点点不易被人现的记道这究竟代表着什么,但是想必多尔衮很清楚。这个世上能人很多,擅长书法的人如果用心研究也可以模仿别人的笔迹,即使是我,现在也可以将多尔衮的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了,所以有时候在一些机密的文件上面做下不为外人所知的记号,也是完全必要的。

    放下匣子,视线却并没有转移,我思索着,这是不是多尔衮派在朝鲜潜伏的奸细搜索到的什么情报,或者一些秘密汇报?如若是清国驻朝官员的折子,那么也没必要这么遮遮掩掩,连姓名都不署的。忽然想起,去年秋天时我回盛京,曾经在多尔衮储存机要文件的柜子里现过这样一份奇怪的名单,然而我当时急于寻找其他的东西而没有当回事,现在想想,就禁不住有些懊悔。

    说实话,朝鲜并非我的故国,只不过是我意外地穿越到那边去,意外地成了那边的贵族罢了,我对这个国家几乎没有什么感情,更谈不上什么关心了。然而我这些年来也多多少少地经历了一些**,积累了一些经验,在我看来,虽然我现在在宫中地位稳固,却也不过是因为多尔的宠爱和信任罢了,可我在后宫的势力和援手却几乎没有。作为满清贵族的妻妾之中唯一的朝鲜女人,我在这个国家显得过于势单力薄,想想以后不可预测的前景。我就禁不住警惕起来。若是朝鲜那边再出了什么事情,我所面临地环境就更加不利了。作为一个皇后,娘家的势力过早衰落,绝对是一件非常不妙的事情。

    尽管心下惴惴,然而我终究没有办法看到这份密折的内容。于是我只好将它和其他几份密折堆放到一块,继续看起其他的奏折来了。

    ……

    十月初九,下午,天色阴沉沉的。铅云密布。北风呼啸。似乎入冬的第一场雪就要来临了。英鄂尔站在武英殿外等候了一阵,一名太监出来了,“皇上请英大人进去。”

    他跟随着太监迈入高高的门槛,穿过几间屋子,进入东暖阁,多尔正坐在炕沿上抽烟,看到他进来。对他点了点头,“不要行礼了,坐吧。”

    英鄂尔刚刚拂下马蹄袖准备叩拜,见多尔衮如此客气,他也赶忙谢了一句,然后找了一张椅子,一脸谦恭地坐了下来。

    多尔衮放下手里地烟袋锅,端起茶水喝了几口。他并没有说一些多余地话。而是开门见山。“昨天秘书院那边把郑命寿地密折送来了,你也瞧瞧吧。”接着,从桌面上捡起一本奏折。递给了英鄂尔。

    英鄂尔虽然这几年来要么出征要么在户部忙活,然而朝鲜方面的各类事务,他还是一直负责着的。他起身接过折子,然后展开来仔细看了一遍,收起之时,已经是面带喜色了。“看来要不了几个月,朝鲜那边就要出大事了。”

    “呵呵,是啊,相信到时候的局面正是朕最喜闻乐见的,”多尔衮显然心情不错,接着用嘉许的目光看着英鄂尔,“你这段时间的差事办得不错,安排地人手也相当得力,等那边的大事一了,论功行赏,肯定不会亏待你们的。”

    “这些不过是奴才的份内之事,自然要全力而为,不敢有半点疏忽。”

    多尔衮又说道:“这次你们也准备了许久,私下底的事情也做了不少,然而借刀杀人,刀先也要磨光,若只是一把钝刀,临阵之时突然不灵光了,可就功亏一篑了,朕可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

    英鄂尔立即回答道:“请皇上放心好了,奴才定然策划周密,布置周详,不会临时出什么意外的。”

    “那你安排的那些人,都可以信得过吗?会不会有被李淏收买过去地,或者本来就是李淏地奸细?万一有人泄密给他,再想找机会可就难了。”多尔的态度倒也慎重得很。

    英鄂尔颇为自信地说道:“相信他也没那个本事,奴才安排的人绝对可靠,泄密给李淏,却得罪了我大清,也照样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多尔衮沉吟了片刻,然后点点头,“嗯,我信得过你,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这事儿也不是很复杂,若是办砸了,可就闹笑话了,到时候大清地脸面往哪里搁?”

    英鄂尔当然知道其中的严重性,不管成与不成,万一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把其中秘密张扬出去,别说大清的脸面,就连皇上的脸面都可以丢个精光了。于是,他一面郑重其事地对多尔衮下了保证,一面琢磨着,回去之后一定要再仔细研究一下,一定要把差事办得漂漂亮亮的才行。

    我进殿门的时候,恰好遇到英鄂尔从里面出来。他见到是我,赶忙打千儿请安,我微笑着同他寒暄了几句,这才抬脚迈入门槛。

    多尔衮负手正站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我不想打扰他的思路,于是径直去炕上坐下,照例帮他整理奏折。寂静了一阵,他转过身来,对我说道:“熙贞,我打算半个月后去永平围猎,你现在身子沉,就留在这里吧。”

    “哦?”我一愣,抬起头来,诧异地问道:“怎么会突然来了这个打算?你现在身体也没有完全恢复,实在不宜出行哪,更何况还要骑马颠簸,到时候天气肯定极是寒冷,万一着了风寒可怎么办?”

    他满不在乎地回答道:“那有什么要紧的,正是因为天气冷,才要好好地活动活动呢,整天总是窝在屋子里,没病的人都要憋出毛病来了。再说,那个时候的野兽们正好换完毛。毛皮上厚实漂亮得很,不趁这个时候打猎,等雪大了就困难了。”

    我很是不放心,于是劝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你大病初愈,要好好将养一段时间才行,总是这样逞强,到头来还不是糟蹋自己地身子?我看要么就再过些时日吧。”我认为他大概是认为朝中大臣们和满洲贵族们私下底怀疑他的健康状况。为了稳定人心。他才突然打算出去狩猎的。

    “那怎么行?过些时日的话。你不就到了临盆的日子了吗?到时候我一定要在你身边陪着,抱一抱咱们刚出生的大胖儿子,怎能在那个时候出猎呢?”多尔衮的眼睛里荡漾着温柔的笑意,走到我身边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我地腹部,“呵,小家伙最近长得倒挺快。现在正好七个月了,我估算了一下,这个月底出

    个月之后回来,再陪你十天二十天地,咱们儿子就差了。正好用这次新弄好地毛皮给他缝褥子做襁褓,保准他睡得香甜。”

    我本来想继续反对的,然而却不知道怎么的。又一次在他那温柔的眼神中投降了。语气上也缓和了许多:“可是……这段时间因为你那个令,凭空多出来了很多政务,你倒好。居然琢磨着在这个时候偷懒去了,丢下这么一大摊子事情可怎么办?”

    “这个倒也不成问题,平常的折子,你照旧批了就是;至于那些军国要务,我会吩咐秘书院的人整理出来,直接送到永平去,我自己看就是了,反正从燕京到永平,若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送去,最多两天就到了。再说了,这段时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紧急军务,你放心就是,不会耽误事情的。”他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我总觉得似乎有些事情还没考虑到,像是缺了点什么。哦,想起来了,还不是江南地那些事儿?剃令到了那边,肯定会引起士绅百姓们的激烈反抗,到时候不会真的如原来历史一样弄出什么“江阴八十日”,什么“嘉定三屠”来吧?现在的形势倒是略有不同了,由于时间的错开,江阴的“负责人”博洛已经回京了,多尔衮暂时还没有再派他去江南的打算;而嘉定的“负责人”李成栋地军队正在浙江清剿弘光朝廷地残余势力,到时候会不会又被调去嘉定呢?

    这种血淋淋的残酷历史,我绝对不希望重演。然而万一那边真的起了激烈地抵抗,那么勒克德浑的奏报肯定会第一时间送去永平,按照多尔的态度,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批示,叫他派兵强硬镇压的。

    于是,我忍不住问道:“皇上,如果过些日子,江南那边要是因为的问题又不太平了,你打算如何处置?”

    他的态度倒很坚决,“这有什么好犹豫的?不是说了吗,谁不剃,等同于叛逆,对于敢反叛我大清的人,当然不能手软。该杀就杀,否则又有更多的人心存侥幸,继续观望了。”

    虽然这个答案我早有预料,然而听到之后,我还是免不了深深地失望,郁郁了一阵,劝道:“能不能换个宽容点的办法?毕竟百姓也是人,他们也是上有高堂,下有妻子儿女的,若是因为不肯剃就杀,未免有些,有些不近人情吧?本来好端端的繁华地,弄得尸横遍野,只剩下一群哭泣哀号的妇孺,实在让人不忍心哪。”

    多尔衮丝毫没有听进去的意思,他和多铎在这方面的态度惊人地相似,说起杀戮的事情来,还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闲闲散散的,好像在惬意地聊家常,“呵呵,要么我说你心肠太软呢,一没叫你亲手杀人,二没叫你去看杀人的场面,怎么就怕成这样?那些人既然明知道不剃就要杀头,却偏偏要违抗朝廷的严令,这不是存心找死吗?既然他们找死,我也就不客气了,算是成全他们。”

    我的心头渐渐生出一种强烈的乏力感,说什么万丈雄心化为绕指柔,想要在这个问题上说服多尔衮回心转意,几乎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我又何必苦苦坚持,蝼蚁撼树呢?我不过是一只渺小的螳螂,却硬要挡在车轮前伸臂阻挡,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呢?想到这里,我禁不住叹了口气,双手下意识地放在高高隆起的腹部上,不再言语了。

    多尔衮看了看我,然后略微垂下眼帘,沉默了一阵,方才说道:“说实话,我也明白,杀人总是要有个限度的,造越多的杀孽,将来到了地底下,就要受越多的审判。我也是有妻有儿的人,当然也知道骨肉亲情,也不希望将来我的儿子认为我是一个杀人无数,恶贯满盈的父亲。你现在快生了,我也不想造更多的杀孽,生怕将来因果报应,轮回到,轮回到咱们儿子身上……如果老天真的要惩罚的话,那就惩罚我好了。”

    “不准你这么说,你再说这个我可就生气了,不理你了!”我听得心中酸楚,又有些微愠,他这个人,说话的时候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些忌讳?一次说两次说倒也算了,可他总这样,万一真的一语成,那可怎么得了?

    他苦笑一声,无奈道:“好好好,我答应你,以后长点记性,不再说这样的话了,你别生气了,小心动了胎气。”

    “就怕你说话不算数,不知道长记性。不但要孩子平平安安的,我也要你一直平平安安的,千万别往那些不吉利的地方想。”

    多尔衮答应了一声,然后伸手揽住了我,继续絮叨着:“你要记住,这个世上,除了你最亲的人,其他的那些外人,没有谁会真心对你好的,你也不必害怕负了他们。尤其是那些你根本不认识,也根本接触不到的人,他们是死是活,都与你没有任何干系,你为他们操心犯愁,他们也不会感激你的。明白吗?”

    我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知道我心里不以为然,于是说道:“你如果试着换到我的角度想想,就知道我的为难之处了,我又何尝喜欢杀人?然而为了我们满人能够在关内安安稳稳地呆下去,就必须杀掉那些妄图推翻大清统治的人,没有杀戮,谈何征服?况且,人都喜欢跟风,也喜欢见风转舵。如果一个人反抗,就杀全家;如果一家反抗,就杀全村;一城人反抗,就杀全城。你信不信,只要杀了一城的人,其他地方的人肯定会乖乖地剃头的。中国有万万人口,屠一城十余万人,就可以令万万人屈服。对比之下,还有什么代价比这个更小,什么手段比这个更见效的吗?”

    我感到不寒而栗,此时,我身边的这个男人,哪里像我温文尔雅的夫君,哪里像我儿女们温和慈祥的父亲?简直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视人命为草芥的屠夫!为了他的大清国,为了他的满洲,他几乎什么可怕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这样一个人,还值不值得我去爱,去关怀,去依赖呢?

    我低头看着他搂在我腰间的手,恍惚间,眼前渐渐出现大片大片的殷红的血色,他的手上,似乎沾满了鲜血,隐隐散着冷到极致的阴森杀气。耳畔,似乎能听到无数人惨叫哀号的声音,最后嘈杂到混沌起来,我的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也开始黑……

第九十九节 意外的妥协

    的异常反应越加重了我的恐惧心理,头越来越痛,糊,直到后来什么也看不见了。极端的恐慌让我挣扎起来,到处乱摸,就像落水的人急于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皇上,皇上!……”我口齿不清地喊着。

    脑子里继续嗡嗡作响,听觉也越来越差,我似乎听到了多尔衮慌张的呼唤声,这声音又仿佛只存在于混乱的梦境之中,虚无而缥缈。最后,一切感觉都消失了,我彻底地陷入了混沌之中。

    也许这昏厥也不过是瞬间的事情,很快,我又清醒过来。开眼睛时,隐隐约约地看到他正紧紧地抱着我,听到他在焦急地喊着:“快传太医,传太医!”

    我想说些什么,却觉嘴巴已经不听使唤了,就像躺在岸上濒临死亡的鱼儿一样极力地张着,与其同时地,全身都抽搐着,剧烈地痉挛起来,一直痛到无法忍受。恍惚间,我感觉自己似乎拼尽全身的气力,大叫了一声,紧接着猛然紧咬牙关。奇怪,好像咬到了什么东西,一股腥咸温热的液体迅渗入嘴里,这分明是血!莫非咬到舌头了?不对,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很快,连这点凌乱的思维都消失了,我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昏沉沉间,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恍如梦中醒来一般,我感到嘴巴里有很多唾液正在不断地向外流淌着,紧接着,似乎有皮肤的接触感。然后有柔软地手帕在嘴角仔细地擦拭。我慢慢地睁开眼睛,只见我正仰面躺在多尔衮的臂弯里,他正在替我擦脸。见我醒来,他的眼睛里立即涌现喜悦的光芒,“熙贞,你醒了?你看看我,能瞧清楚吗?”说着,丢掉帕子。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点了点头。吞咽了一下口水。免得被呛到。之后,才小声回答道:“嗯,能看到,比刚才清楚多了……呀,你手,怎么成这样了?……”我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忽而现他的手掌边缘上有很深的伤口。血迹犹新,还未完全凝固。很明显,这是齿痕。努力地回想着昏厥前的一幕幕,渐渐有了印象,是因为他及时把手伸进来阻挡着,所以我才侥幸没咬伤舌头。

    想到这里,我很是歉疚,努力想从他地怀里挣脱出来。看看他地手究竟伤成什么样。他却立即将手背了过去。皱起眉头来,责怪道:“都到时候时候了,还关心这个。你怎么不关心关心你究竟犯了什么毛病呢?”

    我觉得浑身酸痛,头也晕乎乎地,然而怕他过于担心,我忍耐着不表现出来,一脸轻松地笑道:“还能有什么毛病,大概是被你说杀人的事情给吓到了吧?说说你吧,你也太笨了点,干吗把好端端的手给我咬?没有褥子还有袖子呢……哦,想明白了,大概是我胆子太小,你实在看不过去了,所以自我牺牲一下,给我尝尝人血的味道?”

    多尔衮快要被我满不在乎的态度气坏了,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愠怒道:“你再给我逞强一个?刚才太医已经替你诊断过了,说你刚才的毛病是妊娠引起的,以后还要作,生产地时候搞不好都顺利不了呢!”

    我本来极为担心,生怕太医们在我刚才昏睡的时候将实情对多尔衮讲了,不过眼下看多尔衮的语气和态度,似乎又未必,他好像并不知道这种病的真正危险性。我转过头去,只见陈医士和另外两个太医正跪在不远处,低着头,并不说话。

    “老陈,皇后这是什么毛病?得怎么个治法?”多尔衮问道。

    “回皇上的话,”陈医士在回答的同时,和我四目相对,神色上略一迟疑,又恢复了坦然。“皇后凤体违和,是因为本来就有的肝肾阴虚。孕后母血滋养胎儿,阴血更虚,以致血行涩滞、瘀阻脉络;如若情志抑郁,气机不畅,就会生气滞血瘀。因此,应以调理肝肾以治本,养血活血、熄风通络以治标。进‘养血熄风’汤,即可见效。”

    多尔衮听到这样的回答,似乎略略松了口气,因为从陈医士地回答上,听不出有什么很大地危险性和棘手之处,“这么说,皇后这病也容易治愈,没有多大危险?”

    我知道,陈医士心里面一万个想说出真相,然而即使说出来,现在也为时已晚了,所以他也只能按照我的叮嘱来应对多尔衮的闻询。在我地注视下,他避重就轻地回答道:“正是如此。只要按时服药,且心宽气和,好生休养,这病就不容易再犯。”

    “哦,那么分娩之时能否顺利?”这个才是多尔衮眼下最为关心的问题。上一次我生东青和东的时候遭遇难产,可着实给他心里留下了极大的阴影,难以抹去。

    陈医士低了头,不再看我,“回皇上的话,皇后这一次已经不是头胎,想必不至于太过艰辛。至于临盆之时究竟会出什么状况,现在不但看不出来,也绝对无法预防,只能到时候临机行事了。但请皇上宽心,皇后福泽深厚,自然有神灵庇护。”

    多尔衮总算放下心来,点点头:“嗯,若是这样自是最好,希望千万别再像上次那样,让人提心吊胆的。朕信得过你,相信你届时一定能保朕的妻儿一应平安的。”

    “微臣多谢皇上信任,定然全力保证皇后和将来的小阿哥一体安康。”

    “好,那你们就下去开药吧。”多尔衮问完了,摆了摆手,又恢复了平时的淡漠。

    等太医们退去之后,多尔衮这才拽过旁边的靠枕,让我平躺下来,“真是的,本来好好的,突然一下子那样了,可真把我吓个不轻。”

    “你也有害怕的时候?不容易呀,刚刚还听你给我讲授杀人理论。说一些‘屠得千百万,方为人上人’地大道理,明摆着就是一副杀人不眨眼的姿态,怎么我不过是临时犯了点小毛病,就吓到了?骗人的吧?”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么一会儿功夫,我就觉得身体上恢复大半了。

    多尔衮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唉。真拿你没办法。明明理论不过我。就马上来‘恐吓’我,要是再这么几下子,我可真吃不消呢。算啦,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也让一步,对那些百姓们仁慈仁慈吧。”

    “呵呵,我哪里这种能耐。敢恐吓一国之君?”说到这里,我又忍不住问:“你要怎么个仁慈法?”

    他略一思忖,回答道:“这样吧,一家不剃,就杀其家长;一族不,就杀其族长;一城不剃,就杀全城大小官员。当然,若是谁胆敢借机叛乱。揭竿造反的话。就要全力镇压了。这个问题上可绝对不能容情,谁说情都没

    最后。又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强调道:“也包

    这话说的,倒有点像是吝啬的富人良心现,施舍给我那么一点点免费的午餐似地。虽然离我期望地目标还差了很多,不过我清楚地知道,他能够答应这些,已经是最大程度地让步了,我应该见好就收了。于是,我点点头,“好,那我就替天下百姓谢谢皇上的恩德了。”

    他自嘲地一笑:“你这不是讽刺我么?反正我也习惯作恶人了,你叫我做个好人,我反而不习惯,以后别说这样肉麻的话了。”

    “是,奴婢一定谨遵皇上教诲。”我故意一本正经地答应着。

    多尔衮见我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于是松了口气,清澈的眸子里渐渐有了温柔的暖意,“怎么样,现在身子上好些了吗?”

    他问到这个,我又禁不住回想起先前我那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口水来了,还有昏厥前那和羊角风差不多的症状,估计是两眼翻白,口吐白沫,糗到极点。那一幕恰好都落在多尔衮地眼底,他看到我这样难堪的模样,会不会有些想法?于是,我尴尬不已,试探着问道:“皇上,我刚才病时,样子是不是很难看哪?”

    他沉默片刻,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一句:“那我上次突然胸痹,不知不觉间吐得到处都是,你是不是也恶心坏了?”

    “……没有。”说实话,当时那么着急,哪里顾得上这些感觉?我倒没有说谎。

    多尔衮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来,轻轻地在我脸颊上摩挲着,淡淡地说道:“熙贞,你不要担心那些,你和其他女人不同,我看重的并不只是你的相貌,现在如此,将来也是如此……”

    我在感动之余,也渐渐生出一丝莫名其妙的惶恐,这个惶恐究竟是什么,我也说不清。于是,我“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尽管在多尔衮面前我装得心不在焉,然而当我返回坤宁宫后,忧虑却渐渐袭上心头。只觉得在阴沉的天色下,屋子里越幽暗,让人胸口闷,几乎喘不过气来。于是,我来到窗前,推开了两扇糊着厚纸的窗子。顿时,寒冷地朔风迎面而来,卷入室内地,居然是干冷干冷的雪花。

    窗外,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终于降临了。它纷纷扬扬,无声无息.是那样地纤细.那样的飘渺.乘着燕山吹来的寒风.轻盈地飘落在大地上、屋檐上、树枝上、枯草上……

    这场雪不扰一物。它透明而纯净,即使飘落于凡尘中,也丝毫未被熏染,依然是那般柔软轻渺的体态。随着寒风飘扬到室内,落在我的头上,脸上,身上,凉冰冰的。渐渐的,寒冷的感觉过去,温暖的体温,让雪花迅融化,化作滴滴晶莹的热泪,轻柔地抚摸我干涩的眼眶。

    这么美好的雪景,我明年还能看到吗?这一次以性命为赌注的赌局,我真的能赢吗?我怔怔地想着。

    离分娩也不过两个月的功夫了,说不定产期还会提前,先前的突然病,恰恰就是这样的征兆。我知道这种病的凶险,在古代的医疗水平下,我的希望并不大,这个时代,女人因为难产或者并症而死,实在是很正常的事情,人们已经麻木了。毕竟在他们的心里,妻子有如衣服,破了,就再换一件好了,有权有势的男人就更是如此。也许,这一次的劫难我终究躲不过去;也许,多尔衮会很难过,消沉上很长时间。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再痛的痛也会麻木,再伤的伤也会愈合,他最多也就是将中宫的位置一直空置表示怀念,然而每个晚上,他依旧会翻其他女人们的牌子……指望一个男人为自己守节,是多么可笑的事情?

    阿端着汤药进来了,她看到我站在窗口前,满身是雪,顿时大吃一惊,急忙放下托盘,匆匆赶来将窗子关严实。“主子,这可不行,这风多冷呀,受了寒可怎么得了?您现在身子也不好……哎呀,领子都湿透了,奴婢帮您脱下来,湿衣服继续穿着肯定要生病的!”

    她手脚麻利地帮我把落满了雪花的衣衫脱了下来,找出干净的衣服伺候我换上,一番揩拭后,扶我到炕上坐下,跪在踏板上替我脱卸去了鞋袜。我从上至下,看到了她脸上的担忧,视线继续向下,只见我的双脚已经浮肿得很厉害。伸手拉起裤脚,膝盖以下,已经全部肿了起来,手指按下去立即出现浅浅的凹痕,很久也不见恢复。

    阿更加忧心了,“这可怎么得了,昨天还没肿到这么厉害呢,还有两个月,到时候会展到什么地步?还是赶快找太医来瞧瞧吧。”

    “不用,刚才已经在皇上那里看过了……”我说到这里时,突然改变了主意,“对了,你还是把老陈单独叫来吧,我有事要和他商量。”

    阿走后,我坐在炕上思忖起那件事情了。昨天刚刚看到那份来自朝鲜的神秘奏折,今天就恰巧在武英殿遇到了英鄂尔。不知怎么回事,我总觉得他在看到我的瞬间,神色有些异常,虽然很快就恢复自然,我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他不但是多尔衮的心腹,更是一直以来负责朝鲜事务的外务大臣,会不会是朝鲜方面出了什么问题?

    所以,陈医士一来,我立即开门见山地问道:“最近朝鲜那边有没有生什么事情?”

    我知道他一直和李淏设立在大清境内的秘密据点有联系。李淏来燕京之后,自然也安排了很多人手到燕京来新立门户,他虽然在三月份的时候回国了,然而这边的特务组织却没有因此而解散,反而更加隐秘地潜伏下来。这些秘密,陈医士也曾经跟我汇报过,我一直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虽然不和他们联系,却也谨慎地保守着这个秘密。

    他略一沉吟,但是很快摇头,“这倒没有,世子回去这大半年,那边倒是没有太大波动,尤其是这一段时间,平静得很。”

    “平静得很?”我这下反而觉得蹊跷了,如果那边有事情,我倒也不至于多么担心,然而偏偏那边什么动静也没有,这就有些奇怪了。

    联系到我先前看到的现象,我总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海啸到来之前,大海总会宁静到诡异;表面上波澜不兴的水面下,却往往隐藏着可怕的暗流;人一旦放松了警惕,被表象所迷惑,危险也就会随之来临了。那份秘折,会不会和某些阴谋有关?

第一百节 隆冬出猎

    忖间,陈医士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为何如此疑问了什么蹊跷之处?”

    我并没有将我的所见所闻告诉他,因为他虽然是我这边的人,同时也是李淏的人,多尔衮和李淏如若势同水火,那么他肯定会站在李淏那边。以他的身份和能耐,通过特殊途径,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多尔衮“病亡”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这里,我突然害怕起来,政治险恶,恰如一江结了薄冰的混浊之水,我站在中央,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能平安地抵达岸边吗?多尔先前跟我说的那些话,不像是无的放矢,“你要记住,这个世上,除了你最亲的人,其他的那些外人,没有哪个肯真正对你好的,你不必害怕负了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恐怕不仅仅指那些我根本不认识也没见过的人吧?莫非叫我和某些人划清界限,只相信他一个人?这个“某些人”,究竟指得是谁?

    脑子里清晰异常地跳出一个名字来——李淏!这个思路打通之后,再来解释那些蹊跷,就如拨云见日了,眼前的世界也豁然开朗起来。多尔对李淏,一直是笑里藏刀的,他何尝不想除去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上次围猎的时候,我就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过转瞬即逝的杀气。然而让李淏死在大清的土地上,于中于外都不好交待,所以多尔衮不得不收敛起那个可怕的念头,继续谈笑自若。一直到围猎结束,又派人将李淏平安地送回了朝鲜。这大半年地功夫,李淏还好端端地当着世子,这个情况肯定是多尔衮极其不愿看到的,他会不会假手于人,借他们朝鲜人自己的手来除掉李淏?

    于是,我回避了正题,反过来问道:“风平浪静?我看不怎么可能。还是有些事情你没打算告诉我?”

    陈医士见瞒不过我。只好照实回答:“小人害怕公主忧心。所以才那样说的。其实正如公主所忧虑,世子殿下现在在朝鲜的处境可有些不妙呢。”

    “哦,具体是怎么回事?”

    “四月底的时候,世子殿下返回朝鲜,随从清国大臣居然令陛下亲自出汉城迎接!历来哪里有父迎子的礼法?更要命的是,清使还称殿下为清国皇帝地代表,有如上国天子亲临。所以要陛下以臣事君地礼仪去谒见殿下。这样一来,凡是‘清西派’地朝臣和士大夫对殿下无不心存忌恨,以为殿下已被清国皇帝收买笼络,成为朝奸,将来若是即位,必然对清国奴颜事之。这对朝鲜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耻辱。”他忧形于色地说道。

    我心中冷笑,多尔衮这手段还真是杀人不见血。明摆着就是把李淏架在火炉上烤。而李淏即使心知肚明,却也无计可施。这一下触犯了众怒,他这个世子的位子。肯定坐不安稳了。然而我并没有评论什么,而是继续问道:“那么陛下呢?他是什么态度,有没有什么表示?”

    “陛下表面上并没有说什么,然而私下底也流露出失望愠怒之情,一些大臣们也在背地里密谋着,准备时机合适的时候一起弹劾殿下,要将殿下从世子的位置上赶下来。”

    我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李倧只有三个儿子,一个是正宫王妃所生的长子李淏,一个是侧室淑嫔所生的次子龙城大君三子李滚,再一个就是侧室赵贵人所出地三子麟坪大君李濬。只不过他五岁的时候已经过继给绫昌大君李佺为后,所以自动退出了嗣子之位的争夺。这么看来,唯一一个能对李淏的位置造成威胁的,就只有他的同父异母弟弟李滚了。注:朝鲜对清称臣,因此君主称王,太子称世子,皇后称王妃,依此类推。大君相当于清朝的亲王,君相当于郡王。

    “陛下既然如此厌恶殿下,那么为何不干脆废黜他,改立龙城大君为嗣?”

    陈医士回答道:“殿下是嫡长子,生母不但是正宫王妃,其娘家更是国内大族清州韩氏,不但实力雄厚,而且在朝中的势力也很大。至于龙城大君地生母淑嫔崔氏,因其父为清国所杀,家境突然败落,缺乏实力支持。因此,龙城大君地庶出身份就成了谋取嗣位的最大制约。”

    “哦。”我点了点头,这下搞明白了,原来李滚的外公是崇德六年时被皇太极以“私通明朝”罪名处死地右议政崔鸣吉。这些年来,我多少也积累了一点政治经验,经过简单的推理,大致地做出了判断:崔鸣吉死了,不代表他那个阵营的清西派大臣和士人们就此偃旗息鼓,土崩瓦解。他们想要东山再起,就必须扶植一位王子成为储君,等新君继位之后,他们就可以趁机实现他们的政治目的了。在这种情况下,崔鸣吉的外孙,也就是龙城大君李滚必然会成为他们最理想的辅佐对象。可见,在李淏回国这段时间里,这股想要罢黜他的势力肯定在阴谋筹划,上窜下跳,眼下朝鲜的政局,已经是暗潮汹涌了。

    “还有一条,恐怕就是‘投鼠忌器’了吧?陛下已经认定殿下是被清国收买的‘朝奸’,那么必然会受到清国的保护。而废黜和继立世子,必须要得到清国皇帝的同意,否则根本进行不了。这么看来,陛下因为害怕触怒清国皇帝,所以才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是好?”

    “公主所料不错,正是如此。”

    我就奇怪了,事情表面上看起来也并不复杂,既然李倧一心想要废黜李淏,那么干脆就给多尔衮上疏提出这个请求算了,反正多尔衮也早就想除掉李淏了,这样一来还不是正中下怀,何必搞这么多手脚?转念一想,恰恰相反。这条路子绝对行不通。李倧怎么可能知道多尔的这种心思?若是知道了,恐怕就会恍然大悟,重新信任李淏了,那么多尔地意愿又怎么能够实现?多尔衮究竟要做什么?难道是坐山观虎斗,看着朝鲜党争倾轧,自相残杀,等到差不多了,他就坐收渔翁之利?似乎也没这么简单。他定然对朝鲜政局上有一定潜在的控制能力。否则势态只能朝着他意愿之外的方向展。况且他现在并不准备直接插手朝鲜政局。更不打算出兵去控制,那么他究竟会选择什么方案来解决掉李淏呢?

    如果我是他,我应该会选择扶一派打一派,也就是假手于人,借着李滚的刀来杀掉李淏,然后扶植李滚上位,让他当一个完全听话的傀儡兼儿皇帝。问题是。这个李滚极有可能就是清西派支持的对象,他上台对多尔衮没有任何好处,多尔衮没必要舍弃一个棋子,来另外一个同样不听话的棋子。

    坏了,多尔衮是不是想借机灭亡朝鲜,或者

    鲜?等李滚杀了李淏,多尔衮就借机以为李淏报仇的朝鲜“平乱”。反过来将李滚及其清西派大臣们杀光。将朝鲜国内意图“反清复明”地势力一并铲除,最后废黜朝鲜王室,将朝鲜并入大清版图。

    这个可怕地念头让我再也无法平静了。我开始惴惴不安,若多尔衮地手段和目的确是如此的话,我岂不是成了国破家亡的浮萍?对于一个皇后来说,娘家败落绝对不是一件小事,我怎么能眼看着这样的事情生而毫不作为?

    我沉吟了许久。光凭这些推测就去找多尔衮,劝他罢手,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他不但会生气,更会对我心生警惕,这样做绝对是最愚蠢的。那么我究竟该怎么办呢?左思右想,我也没有任何灵感,看来,只好悄悄地给李淏提个醒,叫他提防李滚,免得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还连累家国被灭。

    于是,我命阿准备文房四宝,研好墨汁,铺好纸张。提起笔来,我反复斟酌了一阵,该怎么写呢?把我刚才地分析都告诉李淏?这样不好,万一事情并非如此,岂不是误会了多尔衮?到时候指不定还要生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端呢。所以,还是言简意骇,点到为止算了。

    我很快写好了书信,封严实之后交给了陈医士,“你想办法叫人把这书信送给殿下,一定要注意隐秘,千万别让它落到了他人手里。”

    陈医士接过书信,慎重地揣好,“请公主放心,微臣会行事缜密,保证不会泄露的。”

    “好,那你去吧,一定要尽快让殿下看到信,否则就迟了。”我叮嘱道。

    陈医士走后,我坐在炕上想了很久,也依旧没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桩难事。看来,李淏能不能避过危险,朝鲜能不能保全,我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很平静,既不见江南有什么叛乱事件闹出来,也不见朝鲜国内有什么动静传过来,似乎天下太平,一切无恙。十月二十五日,多尔衮终于带着他那庞大的狩猎队伍出了。由于我的身体状况不怎么好,需要安心休养,所以多尔衮临时改变了主意,令多铎留守燕京,总领军政大权,署理日常政务。

    这一天早上,他的气色看起来很不错,似乎心情也挺愉悦,完全不像平时那副阴沉冷漠地样子。我踮着脚为他戴上了镶东珠地黑狐暖帽,然后伺候他穿上貂裘外褂。一面忙活着,一面忍不住叮嘱着:“皇上,现在彻底入冬了,燕京都滴水成冰,想必永平那边就更是寒冷了。你要注意身体,千万别着了风寒。”

    他微微一笑,满不在乎地回答:“知道了,我身边有那么多人伺候,你还担心用得着担心这个?”

    我终究还是不放心,这种北风呼啸,大雪纷飞的时节,山高路滑,潜在的危险不知道有多少,虽然有众多人保护,我不能因此而高枕无忧。“你可别疏忽大意了,尽量少走些地方,尤其是口外,尽量别去,那里是蒙古人地地盘,鬼知道他们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异心,还是小心防备才是。”

    “少走些地方,还有多少猎物可打?猎物少了还有什么意思?”多尔不以为然地说道。他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你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你就老老实实在宫里休养着,别亏待了咱们儿子。等我回来之后,每天都陪着你。”说着,就弯下腰来,摸了摸我的肚腹,将面孔贴在上面,“宝贝儿子,你听阿玛的话,在里面好好睡觉,没到出来的时候可千万别在里面瞎折腾!你要是经常踢你额娘的肚子,就别怪阿玛将来不疼你!”

    我被他逗笑了,倒也忘记了刚才的忧心,“呵呵,经常踢我的肚子才好呢,否则怎知道他是不是个活泼强壮的小家伙?你以为你这样威胁他就怕了?人家保不准过后踢得更厉害呢,就向你示威了,怎么着!”

    多尔衮直起身来,捧起我的脸,轻轻地吻了一记,柔声道:“好好将养,有什么要紧事就马上派人通知我,我不会走太久的。”

    “嗯。”我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这一次狩猎的规模,比起春天时的那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由于江南既下,大清统一中国的趋势已经逐渐明朗,所以举朝上下都涌动着一股积极向上的势态,人逢喜事精神爽,于是这次出猎也相当于一场别开生面的庆功会了,自然要格外隆重热闹。

    大清门外,宽阔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七八千人马。但见红缨如云,仪仗蔽日,如树林一般的各色旗帜密布其中,在北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一派煌煌之貌。皇帝出行,几乎奢华繁复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随行的王公贝勒,朝臣将领们十分齐整,他们个个衣甲鲜明,骑着高头大马,在行列中肃然等候着。在隆重的礼乐声中,多尔衮所乘的銮舆到达广场。刚一下辇,众人立即齐刷刷地下跪行礼,齐声高呼万岁。这声音从近万人口中呼出,有如地动山摇,极其雄壮。

    大清门前临时搭设起了一个祭台,这个祭台是为满洲的佑猎之神,所谓“班达玛法”而设。据说此神可以保佑狩猎者收获丰盛,也同时保护狩猎者自身的平安。杀牛宰羊,奉上祭品之后,多尔衮在萨满祭司的引导下,用满洲礼仪郑重其事地祭拜着他们的神。仪式结束之后,方才在众多巴牙喇护军的护卫之下,登上了庞大堂皇的金鉻车。车门关闭的同时,五凤楼上的鼓声也一声声响起,响彻着大半个紫禁城。

    我带领着内外命妇近百人,跪在门外,低头恭送皇帝出城。浩浩荡荡的队伍一时半会也过不完,倒是这冰冷的地面,实在让膝盖难以忍受。

    北风凛冽,干冷干冷的雪末打在脸上,一阵阵冰冷,尽管我穿了厚厚的朝服,然而肚子里的孩子却似乎也能感受到外面恶劣的天气,突然不安分地躁动起来,很痛。我微微地蹙起眉头,勉强将喉间的呻吟压抑下去,一手撑地,一手暗暗地摩挲着肚子,希望能够让孩子安静下来,不要在这样的场合下捣乱。

    身后的嫔妃们当然没有注意到我的异状,隐隐听到她们在窃窃私语,“皇上这次出猎,一个后宫的女人都没带,这二十来天可怎么过?”

    “咳,操那个心干吗,反正没有咱们的事儿。到时候有都是王公们给皇上送女人呢,皇上会寂寞才怪。”

第一百零一节 纯属巧合

    说也是呢,难怪皇上要在这冰天雪地的时候出去,名听,不过估计着不是为了猎野兽,而是为了‘猎女人’呢。”

    “就是就是,这段时间难得见皇上几次面,都看到他闷闷不乐的,想必是在皇宫里呆腻外了,没啥新鲜的玩法,所以才到外面去寻欢作乐呢,反正到时候也没有人看着,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

    几个嫔妃们越说越来劲儿,后来声音竟然不知不觉地高了起来,不用竖起耳朵就可以听个清清楚楚。其实这也不怪,女人在一起聊天的话题多半是关于男人的,男人在一起聊天的话题多半是关于女人的,尤其是这深宫内院,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好聊的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古来如此。

    然而听在我的耳朵里,就不对味了,她们这话什么时候不好说,偏偏在这个跪送皇帝出行,大家都鸦雀无声地跪着的时候说?显然,她们这是念秧给我听,意思是:你别以为你就当真“三千宠爱在一身”了,皇上早就对你厌烦了,巴不得躲到外面去风流快活,免得在宫里面束手束脚不痛快。

    我原本不想理会她们的。说实话,多尔衮每晚爬到哪个女人的身上,我懒得理睬,懒得操心,更懒得妒嫉。她们兴许把多尔衮每次的“恩泽”当成宝,对于我来说,这实在算不了什么。然而现在的情况却不同了,也许是怀孕地女人敏感而多疑。心理上也比平时脆弱很多,这次回宫以后就尤为如此。每当夜幕降临,公务处理完毕之后,我从多尔那边出来时,都会看到敬事房的太监捧着托盘进去请多尔衮翻牌子。这时候我还略略庆幸,他还算有那么点自觉,从来不直接在我面前这样做。可是这两个月的记事档上,除了他卧病的那几天外。几乎页页飘红。看到这样的记录。我总免不了心里面难受一阵子。后来就索性不看了,免得自寻烦恼。

    越是心烦意乱,肚子里的孩子就越是烦躁不安,半点也不知道怜惜人,疼痛越剧烈,我紧紧地咬着嘴唇,捱了好一阵子。终于感觉略略轻了些。转过头去,我用冰冷的目光在众嫔妃们脸上环视一圈,并没有说话。

    几个女人本来正聊得热闹,忽然被我这么一瞥,立即显露出稍许慌乱,赶忙闭口不言,低下头,老老实实地继续跪着。

    等狩猎大军差不多走完时。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我已经头晕目眩,冷汗直冒了。阿看到我面色不好,急忙过来将我搀扶起来。起身之后。感觉略略好了些,除了膝盖有些麻木外,腹中已经不怎么痛了。这次在京的内外命妇全部到齐,按理说我应该留她们吃顿饭,在坤宁宫里聊聊家长里短,以显示我这个皇后平易近人,有国母之风。然而我实在没有精神头来主持这些,于是令众人平身之后,我对萨日格打了声招呼,叫她代替我来应酬这一大帮女人。而后,说了几句致歉地话,就准备走了。

    这时候,我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地身影,仔细一瞧,是好久没见地陈圆圆。吴三桂这次剿灭流寇后回来,极力推辞了多尔衮加封给他的亲王爵位,多尔衮虽然准了他的折子,然而出于补偿,就封赏了他的妻子。除了正妻张氏,陈圆圆这个如夫人也破天荒地得到一个诰命的头衔。因此这一次她的出现,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想起春天时在淮安偶遇冒辟疆,他曾经写了封书信,托我交给陈圆圆,我满口答应下来,然而回京之后竟然把这事情忘了个七七八八,直到我现在看到陈圆圆,才蓦然想起有这么封信。于是,我微笑着对陈圆圆打了声招呼,请她来坤宁宫里坐坐。她显然十分意外,不过还是立即答应了。

    这个天姿国色地女人,一年多没见,居然憔悴了许多。虽然面孔依旧美丽,却没有了以前那种明艳照人感觉,似乎整个人都没有精神,眉眼间也带着一丝淡淡的愁色。我心中疑惑,莫非吴三桂对她不好?这个问题不方便问,她更不会照实回答,于是我也只好暂时回避了。

    聊天中,我断断续续地知道了一点端倪,原来吴伟业在江南作了一长诗,名为[圆圆曲],把陈圆圆在江南的那些风流韵事,还有后来和吴三桂的分分合合编排进去,还特意写到了流寇进京,刘宗敏把陈圆圆掠走,然后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光荣事迹”。写得头头是道,一波三折,不但故事情节精彩绝伦,细腻生动,还文采飞扬。于是这诗很快在***里传开,短短的几个月里就传遍大江南北,几乎到了炙人口的地步。很多人都喜欢打听京城高官,帝王之家的那些乌七八糟地八卦,尤其这件事情,还牵扯到了吴三桂投降清朝,放清军入关地大事,众人就更加感兴趣了。

    于是乎,好听点的就说吴三桂和陈圆圆是英雄美人,千古绝配,他肯为陈圆圆做这等大事,可见“英雄无奈是多情”;难听的,就是说陈圆圆是个红颜祸水,引诱了崇祯、李自成、刘宗敏等一大干男人,弄得这个男人个个身败名裂,死于非命,可见此女不祥,谁沾了谁倒霉;再难听地还有,就说吴三桂为了这个祸水不惜屈膝事虏,卖国求荣,当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大汉奸,正好和陈圆圆这个秦淮河上卖唱的妓女臭气相投,一对狗男女倒也登对……

    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怏怏不乐了,吴三桂是个心气很高的男人,这些传言不可能不入他的耳,他也不可能不生气。当然,他根本无法面对公众自我辩白。更不能找谁出来辟谣,所以也只好保持缄默,躲在王府里头生闷气了。人一旦心情不好,肯定看什么都不顺眼,再加上男人的小心眼,联想起陈圆圆曾经被刘宗敏所掠地往事来,自然是越气闷。因此,他冷落陈圆圆。甚至给她几句难听的。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于是。我只好劝慰道:“好啦好啦,不过是些外间的传言,那些人估计是心里嫉妒,难以平衡,才故意恶语中伤的。你如果当回事就恰好如了他们的愿,反过来你要是把它全当作耳旁风,偏偏不生气。那么他们的目的不就得逞不了了吗?”

    “唉,说是不生气,可是哪能真地一点也不往那上头想?近来王爷对我冷淡了许多,大夫人也就格外挤兑起我来了,这日子,也越难过了……”陈圆圆叹了口气,秀眉微蹙,又是一脸愁容。

    “众口铄金。古来如此。有类

    人是非就浑身不舒坦,这等小人心态,你不要在意。宽处想就好了。再说了,平西王很要面子,听到这些传言难免不舒服,不过时间久了,气消了,也就会慢慢好起来地。”

    我能说些什么呢?后来地历史我知道,吴三桂生性奢侈,封藩云南之后越骄奢淫逸。下属不断地进献美女,什么“八面观音”、“四面观音”,他迷恋新人,早把人老珠黄的陈圆圆打入冷宫。陈圆圆看破红尘,削为尼。后来三藩之乱平定,清军占据昆明,很多好事者慕名来寻她,然而却再也没有现她的踪影,据说是投了荷花池,谁知道是不是这么回事呢?总之,表面上看来,吴三桂爱她的不过是绝世美貌,等到姿色消退之后,终究也避免不了“一朝春去红颜老,啼妆满面印残红”的命运。这个乱世的女人,有谁能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呢?

    我正在胡思乱想,陈圆圆大概也意识到了不应该说这些不开心地话题影响我的心情,于是收敛了愁容,笑道:“说来也怪,吴梅村这人我也熟悉,也算是才高八斗,出口成章的大才子了,想不到也如无良文人一般,搞起剽窃的勾当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若是传出去,还不得被外人笑死?”

    “哦?有这事?”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娘娘不记得了?两年前我在盛京耽搁过两三日,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曾经诵过几句诗,其中就有‘家本姑苏浣花里,圆圆小字娇罗绮。梦向夫差苑里游,宫娥拥入君王起。’这些句子,说来也就奇了,我并没有把这些诗句传出去过,他怎么会一字不差地学了个完整?莫非娘娘……”

    我顿时尴尬不已,当年我“剽窃”吴伟业的诗词,现在反倒成了吴伟业“剽窃”我的,真是天大地笑话。文人重名,若是被外人知道了,吴伟业地面子可就丢大了,以后能否在诗坛上混下去都难说呢。我该怎么解释?看来我以后若再想“剽窃”纳兰性德的词也要小心了,免得到时候再传说他“剽窃”我的词,那么他地声誉岂不是毁于一旦?

    无奈之下,我讪讪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兴许纯属巧合?”

    “哪有这么巧的……”

    陈圆圆刚刚说到这里,阿就进来了,正好帮忙替我解围,她取来了那封书信。我点头示意,于是阿就将书信双手奉上,交给了陈圆圆。信封上没有任何署名,陈圆圆一愣,“这是……”

    “我春天时曾经离宫出游,在淮安的运河边上巧遇了一位才子,他虽然始终不肯说出自己的姓名,然而我已经猜测出了个大概,此人正是你的故人,冒襄冒辟疆。”

    她拿着书信的手顿时一个颤抖,明眸之中,闪动着极其复杂的光芒,是惊喜,还是恐慌?“这……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他现在不和董小宛在一起了,我遇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江苏游历,我们也还谈得来,于是也就认识了。后来他还曾去扬州,看他的意思,似乎是追寻旧日回忆。临分别时,他还写了这封书信,托我交给你拆阅。”我简要地将事情的经过对她讲述了一番。接着,朝那信上瞟了瞟,“你若不信,拆开来看看就知道了。”

    陈圆圆赶忙拆开信封,仔仔细细地将几页信纸浏览完毕,这才彻底相信。折起信来,她神情怅然,低下头去,沉默许久,等再次抬头时,已经是泪眼婆娑了。我吃了一惊,虽然早知道她对冒辟疆旧情难了,不过她接到书信之后居然如此失态,就实在令人意外了。

    面对我诧异的目光,她也醒悟过来,连忙擦拭了泪水,强作笑颜,“呵,好几年没有联系的故人,如今终于有了消息,我一时高兴过头,居然流眼泪了,让娘娘见笑了。”

    我有些后悔了,看起来,冒辟疆在信里肯定说了不少令她动情的话,这类才华横溢的人,当然懂得如何抒情如何叙事。他会不会又想和陈圆圆鸳梦重圆?然而他不可能不知道现在陈圆圆是吴三桂的禁**,难不成还想在太岁头上动土?怕就怕万一陈圆圆也动了同样的心思,回去之后经常琢磨着如何回到曾经的未婚夫身边,若是被精明过人的吴三桂知道了那还了得?这还不是最可怕的,要是陈圆圆一个口风不严,招认出事情的经过,把我牵扯进去,吴三桂会怎么想?当然,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情,当然传不到多尔衮的耳朵里,我也用不着担心。怕就怕陈圆圆会就此倒霉,那我岂不是害了她?

    出于这种担忧,我忍不住劝说了陈圆圆几句。她也很快恢复了正常情绪,说自己心里有数,不会让我为难的。之后,看看聊得差不多了,她就起身告辞了,我也没有挽留,让阿送她去了。

    陈圆圆走后,我独自一人坐在炕上,周围又和以往一样清静了。香炉里袅袅升起淡淡的青烟,香气怡人;窗子边的花盆架上,几株名贵品种的菊花6续绽放,争奇斗艳,煞是养眼。我怔怔了一阵,叹了口气。多尔这一去起码也要二十多天,但愿他能平平安安地回来,我们的孩子也能平平安安地出世,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也没有多少奢望了,剩下的,也许就是但愿人长久了吧。

    ……

    再说多尔衮这边。打二十五日起,他的銮驾从皇宫出,出京师齐化门外出行,带着一大帮子王公贵族和心腹爱将们,一路之上边走边行猎,足足磨蹭了七天,才进入河北境内。按理说,他原计划是去永平[唐山]的围场,那么就应该继续向东走,抵达两百里外的卢龙县,然而他出蓟县之后就突然改变了主意,令队伍掉头北上,说是要去平[后来的碦喇城,今属承德],.了口外,那边虽然森林茂密,草原广阔,河流众多,风景秀丽,然而却并没有来得及修建围场,多尔衮这时候要去的话,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跟行军没啥区别,这岂不是委屈了皇帝?再说了,由于没有安排,保卫工作就格外麻烦,要想在平这个荒郊野外保证皇帝的绝对安全,还真不不是容易的差事。

    于是,负责此次保卫责任的何洛会无可奈何地跑来,小心翼翼地问多尔,要么暂时将就一下,凑合着先去永平?

第一百零二节 君臣共浴

    这有什么麻烦的,你带一些人先过去,在平找块不划出大约方圆百里的地盘,弄张地图,到时候不至于迷路就行。至于有什么人家住在那边,勒令他们立即迁走就是。等大军一到,就在那边安营扎寨,有没有行宫根本无所谓。”多尔衮轻描淡写地吩咐道。

    何洛会有些为难,犹豫道:“这个……若是按照皇上的吩咐办,没有个五六天是肯定不行的。”

    多尔衮略一盘算,“这里到平有两百里,最多两日就可以到,再有三天功夫做布置,也差不多了。这样吧,朕就先去遵化住上四五日,再起程去平,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何洛会见多尔衮主意已定,不好再劝,也只好答应了。随后,他就带了五百人马连夜出,去平给多尔衮打前站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狩猎大军从蓟县出,掉头向北行进,黄昏时分就到了长城脚下的遵化,当夜,住宿汤泉。

    说起这个遵化汤泉,可的确是河北境内难得的好地方。它号称“京东第一泉”,.浴之地。唐太宗李世民、辽国的萧太后、明武宗皇帝、明朝蓟镇总兵戚继光都曾在这里洗浴和建筑亭台楼阁,并且立碑纪念。只不过,他们终究还是成了这里的匆匆过客,除了那越过燕山呼啸而来的北风,还有谁记得当年这里的盛况?

    多尔衮等人来到这里,也算是故地重游。十六年前。也就是天聪三年,皇太极为扫清入关障碍,在这一年率精兵十万,入袭明朝统治下地关内地区。十月底,众将率兵绕道蒙古,从喜峰口等各处突入关内。八旗大军的兵锋十分犀利,短短半个月内就连下数座边城。也就是在这次进兵中,奔袭马兰的后金兵士。在从堡子店以北的大安口向马兰进的路程中。现了温泉这个地方。于是这些千里奔袭的兵将们。纷纷脱下征衣,跳入水中。在这里洗了一次畅快淋漓的汤泉浴,既洗去了仆仆征尘,也驱除了身体的疲劳。因此,多尔衮在事隔多年之后,又免不了想起了这段往事,到了遵化地第二天下午。就带领着一班满洲贵族们直奔汤泉而去。

    这一日,天气难得地晴朗起来,汤泉之上,升腾地水气好似云雾仙境,缭绕天际,明媚地阳光映照其上,弯弯的彩虹恍如巨大的拱桥,俯视泉池。蔚为奇观。众人看看天色尚早。于是先去附近的森林狩猎一番,直到日落西山,这才回来饮宴一番。酒足饭饱之后,兴致勃勃地去了主泉。

    站在泉池边,只见池水清澈见底,无数气泡从水底冉冉升起,犹如串串珍珠。om虽然外面正值寒冬,入夜之后渐渐飘起了雪花,然而这室内的温泉却日夜蒸腾不息、烟雾缭绕不散,仿佛盛夏一般湿热。

    多尔衮故地重游,自然免不了思绪万千,回头望望这些兄弟侄子们,当年和他一起来泡温泉的,如今只剩下了阿济格、阿巴泰、岳托、硕托四人,十六年过去,那时的情景却恍如昨日刚刚生,只不过物是人非,岁月催人老,青涩少年如今人到中年,怎能不感慨时光如梭,岁月蹉?

    “当年咱们在这里大池共浴,之后一路打到了燕京,却终究没能踏入燕京城半步,当时朕还以为憾,心里面琢磨着,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入关,再次来这里泡温泉?想不到,这一走,竟然是十六年地时间。光阴似箭,很多人也终究没能等到这一天。”多尔望着眼前景物,禁不住感慨了几句。

    阿巴泰哈哈大笑,接着说道,“是呀,咱们从这里出来,就直奔燕京而去,广渠门外那一仗,打得可真是惨烈,我还中了两箭,好歹算是命大,只伤了皮肉,否则现在哪里还能站在这里?不知不觉也过去了这么多年,我当时还正值壮年,脸上半点皱纹都没有,哪像现在,蚊子都得夹死几只!”

    众人顿时出一阵爽朗的大笑,阿济格指着额头上的伤疤,说道:“不光你中了两箭,我还中了两刀呢,头盔都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满脸淌血地继续冲杀,跟个关公似的,上台唱戏都不用化妆,哈哈哈……”

    大家兴致盎然地参观一番,转了一圈下来,个个都是满头大汗了,这温泉边的气温比盛夏时节还要热上几分,很快,身上的衣服就穿不住了,众人纷纷动手解领口的扣子,三下五除二就将外套和夹衣脱卸干净,最后只剩下贴身亵衣。不约而同地,一双双眼睛望向了多尔衮,毕竟他们从当年一起并肩作战的同僚关系变成了现在地君臣关系,尽管满人性格直爽,每个人都大大咧咧惯了,然而这些规矩还是不能忘记地。

    谁知道多尔衮脱得比他们还快,大家还在犹豫时,他已经自己动手脱了个精光,第一个进了池子。转头对岸上的众人笑道:“穿着衣服是君臣,脱了衣服是兄弟,打小就是一起穿着开裆裤长大的,你们还扭扭捏捏,顾忌这么多干吗?跟未出阁地大姑娘似的,又不是没看过,怕什么?还不赶紧下来,大家一起舒坦舒坦!”

    看到皇帝大大方方地开了头,众人也就无所顾忌了,于是迅扯掉身上最后的布料,“扑通扑通”地跳进泉池,顿时水花四溅,热闹起来。会水的那几位老实了没多大一会儿,就欢快地扑腾起来,一会儿比试在水里憋气,一会儿又冒出水面来浮游,玩得不亦乐乎。

    至于在比试中落败的人,就立即罚酒。温泉边上有座亭子,名为“流杯亭”,是当年戚继光在这里修建的。此亭地妙处在于。地面凿有九曲石槽,温泉水沿槽缓缓流动,如将酒杯置入槽内,杯随水转,很快就能将酒温热,边泡温泉边饮酒,实在惬意到了极点。

    随着一杯杯美酒下肚,众人逐渐面红耳赤。有那么三分醉意了。有道是“保暖思淫欲”。一群正值壮年的男人们聚集在一起。自然免不了谈起关于女人的话题来了。几段荤笑话讲过,众人肆意大笑,阿达礼终于忍不住道出了此时大家的心声:“我说这里好像缺了点什么,现在才明白,原来少的就是女人哪!要是来上一群漂亮女人,咱们人手一个,才算痛快呢。”

    “就是就是。早知道的话就叫人提前安排这些好了,遵化虽小,不过找十来个美女应该也不成问题,现在光咱们一帮子大老爷们,要多没意思有多没意思。”阿济格在燕京足足被关了一个月的禁闭,终于行动自由了,自然要痛痛快快地玩乐一番,否则就要

    火了。

    博洛接口道:“遵化这个小地方。就算临时找来几个还看得上眼的女人。也都是庸脂俗粉,派人去抓来一些也不成问题,就是怕来了这里不肯听话。咱们还得在池子里面和她们玩‘围追堵截’,一个个大呼小叫地,就怕败了兴致。”

    阿济格摇摇头,“这你就错了,正是这样才好玩,要是都老老实实地往那一躺,两腿一叉让你玩,反倒没多大意思,要么像木头要么像呆子,这种货色平时都玩腻歪了,哪里有‘猫捉耗子’那么好玩?”

    多尔衮笑了笑,没说话。这些人也太猴急了些,过几天出了口外,那些蒙古王公们赶来觐见,定然会带来各自部落里拔尖地美女供他们消遣,用得着这么着急吗?

    说话间,隐隐传来丝竹之声,音色美妙,恍如天外仙乐,泡在热气氤氲地温泉中的众人仿佛置身瑶池仙境一般,先是愣,很快就渐渐陶醉其中了。雾气缭绕中,只见亭台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八个婀娜妖娆的女子,正随乐声翩翩起舞。中间又坐了两人,犹抱琵琶半遮面,轻拢慢捻抹复挑,唱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这些男人们虽然见惯了歌姬唱曲,然而气氛这么好,歌声这么美妙的,到还是第一次,不由得个个沉其中,忘记了询问这些女人是谁找来的。

    “这曲子我在南京的时候听过,好像叫什么‘春江花月夜’来着,在北方很少有人能把这南曲弹唱得这么好的,莫非是江南来地歌姬?”博洛诧异道。

    大家也一并疑惑,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的尼堪突然冒头出来,一脸得意之色,“呵呵呵,还是我想得周到吧?离京的时候,我就叫人悄悄地把她们藏在车里了,随时出来给咱们大家消遣,这些都是训练好了的,全部都色艺双全,”接着诡秘一笑,眼睛里充满了**的意味,“那方面的功夫更是没得说,保管你们满意。”

    “哦,原来如此,你果然有一套,想得比我们周全多了。”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接着忍不住大大地兴奋起来,纷纷夸赞尼堪,“这么好的货色,你从哪里淘弄来的?”

    尼堪见讨了个好彩头,连忙炫耀起来,“这个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她们都是我派人在扬州、苏州、南京这三个金粉之地千挑百选出来地,带回京城之后,准备分给诸位,只不过一直没有好机会罢了。这些女人不比一般地青楼俗粉,她们从小就学习琴棋书画,吹拉弹唱,还有各种各样侍候男人的功夫。等长到十五六岁的年纪,再由权贵富绅们出银子‘开苞’,所谓‘春风十里扬州路’,真正叫人醉地不止是美酒,而是这些娇滴滴的,恨不得能掐出水来的美人儿哪,哈哈哈……”

    接着,他拍了拍手,招呼道:“好啦,就唱到这里吧,你们都到跟前来,让各位王爷贝勒们好好瞧瞧!”

    十个美貌女子立即放下乐器,喏了一声,然后朝池岸边走来。但见莲步款款,杨柳扶风,让人遐想联翩。她们都是亭亭袅袅十三余的年纪,妩媚动人,鬓如云,明眸皓齿,在蒸汽缭绕中,红云袭颊,桃花满面。更令人血脉贲张的是,她们的身上居然只有一件薄薄的轻纱,热腾腾的雾水打上去,几乎透明,并且紧紧地裹在娇躯上,勾勒出美妙绝伦的曲线。生机勃勃的双峰如同白玉茶碗倒扣在胸前,隐隐可以看到两颗尖尖的粉红豆蔻,艳丽而性感。视线下移,但见修长的两条秀腿圆润洁白,不宽不窄的臀部微微上翘,流动着柔和的曲线,扁平的小腹下,隐约能看到一个漆黑如墨的三角形,这个芳草萋萋的地方,是男人们的快乐之源。

    众人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女人们看,就像饿狼盯上了肥美鲜嫩的羔羊,禁不住直咽口水,似乎全身的血都往下身狂奔,很快,下腹就燥热起来。这些爱新觉罗家的男人们,虽然个个都阅尽春色,睡过的女人不计其数,然而平时都是吹灯熄烛,一男一女一张床,万年不变的环境,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动作。像今天这样的气氛,这等的姿色,还是很少见的。加上狩猎之后喝过了新鲜的鹿血,在这等活色生香的场面刺激下,他们禁不住**冲顶,蠢蠢欲动了。

    也没注意是谁第一个下了手,将面前的女人拉进池子里,“扑通”一声,水花四溅。紧接着,一对野鸳鸯开始戏水,在雾气蒸腾的水面上时起时浮,与此同时地,是狂热而肆意的亲吻和抚摸。不一会儿,碍事的薄纱就离开的女人的身子。春光彻底泄露,也引起了连锁反应,周围的男人们终于忍不住压抑许久的**,纷纷出手将各自面前的女人拉到池中,动作狂野地剥落女人的衣衫,在如羊脂美玉般的娇躯上肆意揉捏着,加上她们欲拒还迎的风情,就越挡不住这些男人们原始冲动的泄。

    终于,有人迫不及待地结束了前奏,兴冲冲地进入了女人的体内。随着水花拍击池岸的声音,一阵愉悦而**的呻吟之声伴着女人的娇喘,刺激着大家的耳膜,这呻吟声就如同春药一般,激着所有人的已经蓄势待的**,于是,大家纷纷进入正题,在女人们身上酣畅淋漓地耕起来。雾气缭绕的汤泉周围,充斥着**荡语,一场众人参与的活春宫正在上演,恍如一群情的野兽在旷野上肆无忌惮地**,场面刺激到了极点。

    多尔衮是最后一个行动的。他本来想一个人躲在边上欣赏欣赏好戏,只不过他也是个青春年华,风流惯了的男人,很快,他就被这无边春色浸染了,渐渐地有了反应。强烈的**在血脉中冲撞着,就像汹涌的洪水冲击着岌岌可危的大堤,似乎再不泄一下,整个人的神经都要崩溃了一般。

    他起身上了岸,随便捞起个女人,一用力抗在肩上,朝旁边的亭子走去。亭子里正好有张海棠形状的石桌,高度合适,于是他将女人放在桌面上,扯落薄纱,伸手在一对丰满滑腻的酥乳上揉捏几下,女人的气息立即急促起来。他微微一笑,抓住她纤细的脚踝,分开那双修长的**,娴熟地进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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