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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弦断秋风     清国倾城之摄政王福晋txt下载     清国倾城之摄政王福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三节 持刀为誓

    一阵,多铎的喘息这才略略平定下来。他坐起身来,擦额头上的冷汗,说道:“算了,究竟谁是谁非,我现在也不想再提了,只不过眼下大错铸成,咱们已经成了过河的卒子,想回头都难了,我看咱们还是快点走吧。”

    “不,要走你自己走,我不打算走。”我摇了摇头,镇定地回答道。

    刚才经过卢沟桥时,我已经彻底下定了决心,不论回去之后要面对如何暴风骤雨般的指责和诘问,甚至是怒骂,我也可以忍受,因为我这段时间的作为也确实有些问题。就算抛开我和多铎之间过于亲密的接触和过于暧昧的态度,单单说我离京之后连点消息都不透露给多尔衮,就是大错特错。单凭这一点,我就觉得对不起他,我这次决定回宫,就是为我所犯过错而承担责任的。因此,我就更不能跟多铎走了。

    他转头看了看多尔衮,然后一脸焦急地说道:“都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你还耍什么性子?再这样磨蹭下去,等会儿他醒来,咱们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伸手取过多尔衮的那把镶珠佩刀,细细地抚摩着外面的鲨鱼皮刀鞘,不慌不忙地说道:“你怕什么,没看你哥还被绳子绑着的吗?他又不会气功,挣不开的。就算咱们当着他的面走,他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儿……咦,你这么紧张干吗?”说到这里,我抬起头来。和他四目相对。

    多铎欲言又止,怔怔地看了我一阵,垂下了眼帘,一声不吭。

    我用平和的语气说道:“你地心思,我明白,就算刚才你哥对你那样,你也仍旧无法狠下心来,把他视为仇人。当着你哥的面把我带走。你还没有绝情到那个地步。就算我这次跟你走了。那以后呢?以后我们一直战战兢兢地生活在阴影之中。永远见不得天日吗?还是四处躲避,被他的人到处搜寻?能过一天太平的日子吗?”

    他思虑良久,却仍然没有放弃,“话虽这样说,可是眼下都成这个局面了,你以为我哥他会原谅咱们吗?我倒也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就是一死。我既然决定带你走,就已经做好了掉脑袋的准备……不过你呢,他会怎样对你?三尺白绫,还是凄凉冷宫?他这人很是霸道,他看中的东西自然不容他人染指,更何况你还是他的女人。如若惹怒了他,难保不会有这样地结果……整件事地罪魁祸是我,应该承担责任地也是我。如果我为了自身平安而一走了之。害你在这边受苦,我良心难安哪!”

    我的心中一片冰冷,多尔衮这人看似大度。其实最是小心眼,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上次也只是怀疑我和李淏余情未了,多尔衮就差点把我掐死;这一次又怀疑我和他最看重的弟弟意图私奔,还不得把我的皮都剥了?

    尽管如此,我仍然自欺欺人,“不会的,是你把事情想严重了,你就算不走,他也不会杀你的,刚才他不过是冲动罢了,等清醒之后再想想,就不会这样了。再说了,你我之间本没有什么猫腻,更没有什么私情,如果就这么一走,本来怀疑的事情也坐实了,咱们就真地成了众人眼中的奸夫淫妇了,难道咱们就顶着这个污名东躲西藏一辈子?你哥就算找不到咱们,也肯定会恨咱们一辈子,永远也不会原谅……”

    “不行,你说什么也要走,你以为你对他坦诚,向他解释,他就真的相信,可以原谅,可以不追究的吗?如果真的不幸被我说中了怎么办?你愿意在冷宫里呆一辈子,还是,”他的目光忽然转移到我手里的刀上,忽而一惊,“你在想什么呢?到时候他若是真不容你,你不会打算以死明志吧?”

    我看到他如此紧张,于是微微一笑,宽慰道:“你怕什么,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寻什么短见了,投一次井已经够了,我现我其实还是很怕死的。好死不如赖活着,就算我到了什么山穷水尽地地步,也会努力挣扎着,卑微地活着地。”

    “那你把刀收起来,一个女人家,没事儿摆弄这东西干吗?”他伸手按住了我的手,不无担心地说道。

    我不但没有收起刀来,反而一用力,拔刀出鞘,“噌”地一声轻响,一道泛青的寒光脱鞘而出,锐利地刀锋折射着阳光,格外摄目。“你既然怕这怕那,那么还不如来个决断的。如果你一定要我和你一起走的话,那么就干脆一刀杀了他。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不怕谁会认定你是凶手,这样你就不怕日后再被追兵逼得东躲西藏了,也不用担心他醒来之后对你百般怨愤了。”接着,把刀递了过去。我说着这话时,为了避免正在赶车的老农被我话中要杀人灭口的意图吓到,所以特意用了满语。

    多尔衮仍然沉沉地昏迷着,根本听不到我们此时对话中越来越浓的危险意味。此时的他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如果要动手的话,实在再简单利索不过了,他也来不及惊讶,来不及愤懑,就会稀里糊涂地死在这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对于到处搜寻他的大臣们来说,皇帝最后的结局,就是人间蒸了。

    多铎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刀,我等了好久,也不见他伸手来接,于是心理已然有数。

    我笑得邪恶而冰冷,用充满诱惑的口吻继续说道:“这一刀下去,好处可多着呢!你不但不必东躲西藏,还照样可以堂而皇之地现身,继续做你的豫亲王,对了,到时候就不是亲王这么普通了,而是我大清的第二个摄政王。我也回宫去,继续当一国之母,不过这次就不是皇后。而是太后了。东青继位之后,年纪幼小不能亲政,我就下道懿旨,封你为摄政叔王,从此,你在朝中呼风唤雨,只手遮天的日子就来临了……你不是很想跟我在一起吗?不用急,到时候你大权在握。说一不二。我不从你也不行。按照满洲兄死弟承其嫂地规矩,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娶我,根本用不着偷偷摸摸的。只要你现在下了决心,那么这一切就都属于你的了,如何?”

    他的拳头攥得格格做响,眼睛中的怒火越来越盛,就连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弥漫着火药味。我并没有任何避缩。心中比任何一个时候都笃定,想要说服一个油盐不进的人,自然要些非常手段。

    “我不打女人。”许久,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这样几个字。接着,又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要逼我,我这人虽然没什么道德,不过也不至于卑鄙到这个地步。”

    “哈哈哈……”目的达到,我得意地笑道:“是这样。自是最好了。还要我多说什么吗?”

    多铎当然知道自

    我地激将法,无意间暴露了他地真实心思,于是忿忿眼。“你太狡猾了,玩这类心眼我怎么比得过你?”

    “好啦,不说这些了,你要是个敢做敢当地汉子,就不要走,和我一起回燕京,罢官削爵也好,打入冷宫也罢,总之咱们就是不走了!”我颇为豪气地说道。

    多铎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算了,我听你的,回去之后,要杀要剐都随他,总之我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是缩头乌龟!”

    “这可是你说的,以后可不准反悔呀!”我特地提醒了一句。

    多铎忽而伸手夺过我手里的刀,“你不相信是吗?那我就立个誓好了。”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逼人家诅咒誓,实在不是什么厚道之举,我也不希望他这样。于是我连忙阻拦道:“好了,你能说到做到就可以了,用不着对天誓之类的。”

    “你慌个什么劲儿!”多铎一把拂开了我的手,“只要我说到做到,再毒地誓都拿我没办法。”接着,单膝跪在车板上,两眼望天,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多铎今日就对着至高无上的天神立下重誓,倘若我日后再敢动手挟持嫂子私奔,再做出什么背叛我哥的事,就让我死在此刀之下!”话音一落,手指在寒锋上一划,殷红的鲜血立即滚落下来。

    “哎!”我没能阻止住他,顿时心头一揪,忽然生出了一丝不妙之感,他这话说得太绝,万一日后真的应验了可怎么办?来不及看顾他的手指,我立即伸手去夺他手里的刀,仿佛这是件不祥之物,我必须尽快扔掉它。

    不过我忽略了一个常识,拿在他手里的刀,恐怕整个大清也没有几个人能轻易夺下来,更何况毫无功夫地我了。他施施然地还刀入鞘,看着我,一脸嘲讽地神情,“如果我连这个空子都钻,那还是个男人吗?你以后也别动这个心思。”

    多铎倒是轻松了,我反而陷入深深的忧虑之中,满腹心思地坐着,一言不。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路上,我们遇到了正在领军前往南苑,准备接受皇帝检阅地阿山,及时地把仍然没有醒来的多尔衮交给他来看护。由于多铎现在鼻青脸肿,不适合出演接下来那出冠冕堂皇的大戏,再加上阿山告诉了我们那个关于多铎现在正卧病,不能参加仪式的统一口径,于是他索性不去南苑,径直回京去了。

    而我,也非常低调地回了紫禁城。尽管如此,失踪许久的皇后忽然回宫,这绝对可以掀起轩然大波。我对于宫里其他人的反应心里有数,于是暂时闭门谢客,同时静静地等待着外面的消息。直到傍晚,才听人来说,阅兵式除了推迟一个时辰外,并没有出任何变故和纰漏,皇上显得很高兴,一切都没有任何异常。

    我心中有些打鼓。越是沉默,越是压抑,等到爆之时,毁灭力才是惊人的。也不知道多尔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只要他回忆起昏迷之前的情景来,就肯定恨死我和多铎了,只不过碍于体面和国家大事,他不得不暂时忍耐,继续演戏罢了。等到他呆会儿回宫之后,不过来把我狠狠地教训一顿才怪。算了,与其等着他主动来找我火,还不如我反过来去找他,这样才不会过于被动。很多事情,也有必要解释清楚,免得误会越来越深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直到明月初上时,我派出去通报的太监这才回来,在门口躬身道:“娘娘,皇上方才已经回宫了,正在武英殿歇息。”

    沐浴之后的我坐在镜台之前,让阿帮我梳理着湿漉漉的头,改成宫廷的式。虽然也不过是几个月没有这样打扮,却让我有一种很大的陌生感,敞开饰盒,目光来回巡视着,我终于选中了一根碧如秋水的翡翠玉簪,一面在手里摆弄着,一面淡淡地问道:“哦,那你告诉皇上,我已经回宫的消息了吗?”

    “回娘娘的话,奴才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对皇上禀告过了。”

    “那皇上怎么说的?”

    太监低了头,小声说道:“皇上回答,‘知道了,皇后一路颠簸辛苦,在寝宫里好好歇息着,就不必过来请安了’。”

    我有些疑惑,“皇上就说了这么一句话,没有其他的了?”

    “没有。”太监很会看眼色,知道我心情不佳,所以多余的话也没敢说,只是低头默默地等我吩咐。

    我沉默了片刻,将玉簪重新放回了饰盒。“好了,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嗻。”太监喏了一声,如蒙大赦般地退下了。

    多尔衮的反应实在太反常了点,让人百思不解。不过,我倒宁愿他主动跑来将我痛骂一顿,或者咄咄逼人的诘问我,这样我起码有了解释的机会,而不像现在这样,不冷不热,不愠不喜,好像我不过是个多余的角色,他眼不见心不烦一样。这句“不必过来请安了”就很有学问,没有“今晚”二字,是否意味着明天也不必,后天也用不着,除非他同意或者宣召,否则我就一直都不必去见他了呢?他现在在武英殿里独自一人在做什么?在一个人默默地呆,还是摔东砸西来泄。

    其实,夫妻之间出了矛盾,不怕吵不怕骂,就怕这种冷处理,不理不睬,怨怼和误解就越郁积在心头,怎么都无法解开,这就是最麻烦的境地。偏偏多尔正采取了这样的处理方式,让人格外焦躁却毫无办法。

    阿不知内情,见我回来,自然是大喜过望。她本来正欢欢喜喜地给我梳着头,期望着接下来我和多尔衮的久别重逢,就差连卧房的被褥都准备好了,现在听到太监如此回禀,顿时愣了。

    从镜子里,我看到了她愕然不解的眼神,于是伸手将已经梳好的髻拆开来解散,同时自嘲道:“想必是皇上这一整天的忙碌实在太累,所以才这样吩咐的吧。不过这样也好,我这风尘仆仆,面色憔悴的,皇上见了也不会怎么高兴的,倒也不如不见。”

    “主子千万不要这么说,您不论在任何时候,都是最美的,后宫里所有的女人们都及不上您的半分。再说了,皇上怎么会不欢喜主子回来呢?您不知道,您离宫的这段时间里,皇上三天两头都要来这里坐着呢。”说着,阿伸手指了指我背后的那扇屏风,“皇上经常呆呆地看着这屏风上的字,一坐就是半个晚上,那时的眼神,让人瞧见了心里就难受……”

第七十四节 难以释怀

    心里也很不是个滋味,带着愧疚的心情沉默了一阵,了主意,伸手拢了拢刚刚拆散的头,说道:“这样吧,你再帮我重新梳起来,皇上他不要我去,我就偏要去。”

    我知道,多尔衮显然是非常愠怒,怕一见我就忍不住作,所以才不想见我。实际上,他兴许还呆在武英殿里,彻夜不眠地等着我去呢。他有很多疑惑不解的地方,想火又无处,这样继续憋闷下去,不憋出毛病来才怪。我硬着头皮去了,把事情说明白了,让他痛痛快快地骂一顿也没关系,只要郁结在心中的疑忌解开了,以后的日子才好过。

    阿见我改变了主意,很是欢喜,于是赶忙又麻利地帮我把头梳好,侍候我穿好了衣衫。收拾停当,我出了门,乘着步辇,朝武英殿去了。

    今晚虽然已是八月十六,不过今晚的月亮却要比昨晚的还要圆。风清,月朗,连夜空都明净得纤尘不染。银白的清辉洒满了这座宫城,恰如琼楼玉宇,让人禁不住生出高处不胜寒的孤寂。

    进了武英门,过了金水河上汉白玉桥,我下了辇,令随行众人止步,而后独自穿过了正殿,来到后殿,也就是多尔衮的寝宫,在宽阔的院落地停下脚步。抬眼望去,只见西暖阁的窗口,还隐隐透着烛光,然而却看不到他的影子,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宫门口的太监看到我来,顿时大吃一惊。急忙跑来给我请了个安,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天色都这么晚了,您怎么还……”

    我打断了他地话,问道:“皇上还没有就寝吧?”

    “回娘娘的话,还没有呢。自打傍晚时回宫之后,就独自在书房里呆着,既不看折子也不用晚膳。还叫奴才们都退下了。”

    果然在生闷气。我心里略略有数。于是吩咐道:“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我已经到门口了,正在候见。”

    “这个……”太监有些犯难,“皇上先前吩咐过了,说是他现在不想见任何人,也包括娘娘在内。”

    “你不必害怕,照样通报就是。皇上不会为难你的。”我知道多尔的脾气,他并没有拿奴才出气的爱好。

    太监也不敢再推托,只好进门通报去了。等了许久,太监方才出来,“娘娘,刚才奴才禀报之后等了好一阵,皇上才吩咐说,‘不见’。”

    “就这两个字。没有多余的话?”虽然在我预料之中。不过仍然略略有点失望。

    “回娘娘的话,主子听说娘娘来了的消息之后,许久没有说话。后来奴才又大着胆子重复了一遍,皇上这才有点不耐烦地说了一声‘不见’,就再没有别地话了。”

    我默然了一阵,然后说道:“没关系,我知道皇上地心思,我就再等等吧,兴许他过一阵子就改变主意了呢。”

    太监有点为难,于是小声劝说道:“娘娘,奴才瞧着皇上今天地脸色很不好,好像生着闷气,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去搅扰皇上。所以,所以娘娘还是回去算了,等到明天说不定皇上就气消了,心情好些的时候,自然会让娘娘来请安的。”

    我摇了摇头,“不,我继续在这里候着就是。”既然巴巴地跑来了,也不能吃个闭门羹回去,若是这样就走,未免显得太没有诚意了。多尔兴许就是要个台阶下,要好好地晾我一阵,否则这个面子上可怎么过得去?我起码要等候一阵再说。

    太监更加为难了,又不好让我继续这么站着等,只好说:“要是娘娘执意要等候,那就请移驾到偏殿里吧,这么站着会累着的。”

    “不用了,你还回去守着吧,我站累了自然会走的。”

    太监看我的态度十分坚决,只得无奈地回去继续值守了。殿周围也站立着不少侍卫,他们虽然没有什么举动,更没有说话,但我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们疑惑不解的目光。不过这也不怪,我失踪许久,突然回来了,本来就是很突兀地事情,现在多尔衮又对我不理不睬,这更让人费解。唉,他们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去吧,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就这样,我一声不吭地站在院子里,呆呆地凝视着那几扇透着烛光的窗子,期望着看到他的影子映在窗纸上,这样,起码能给我寂寥的心情添上一丝慰籍,让我少些忐忑,少些彷徨。

    月光就像有情人的眼神,它无法参透夜的寂寞,只能化作如水的温柔,缓缓地流淌着,让我的心情也渐渐地恬淡下来,不但人沐浴在这无边地清秋之中,连心也陶醉在这迷人地月色当中。记忆一页一页地掀起,恍如美丽的神话,我只从中撷取那甜蜜的内容,而去忽略那悲伤地片断,就和我只能记起他的好,忘却他的错一样。他现在在想什么呢?难道他只能记着我的错,忘却我的好吗?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在这里伫立了多久,也不知道更漏滴过了多少水滴,我仍然久久地凝望着那几扇窗。我知道,此时的他,也肯定同样望着这个方向的窗子,只不过那双比夜色还幽深的眸子里,究竟转过了几许无奈,几许踌躇?

    就这样,我一直伫立到更深露重,明月西沉;伫立到夜幕收却,天色渐明。在拂晓的阴暗中,那几扇窗子里的烛光,依然没有熄灭,而多尔的身影,也始终没有出现。我仍然痴痴地等待着,等着他肯回心转意。或者,起码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啪哒”,声音很轻,若不是周围一片寂静,很容易忽略。我这时才感觉到脖子僵硬,低头一看。只见原本整洁得没有一片落叶的地面上,躺着一只小小地,黑色的秋蝉。它仰面朝天,没有任何动静,显然已经没有了生命。我微微苦笑,好像从昨晚开始,第一阵真正的秋风才正式来临吧。这个只有一季寿命的小虫,已经抓紧时间完成了它最后的任务。于是在第一阵萧瑟的秋风中。无声无息地死去了。不论它夏天时如何鸣得欢快。到了秋天时,终究还要归于尘土。

    东方出现了鱼肚白,院子里终于有了动静,因为上朝的时间快到了,所有侍奉多尔衮起身洗漱的奴才们都忙碌起来。没多久,七八名宫女就各自端着托盘,整齐地列成一行。鱼贯而入。她们看到我在这里,都惊讶异样,不过却也不敢多问,也不敢一直朝我这边看,只能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进入了寝宫大门。

    我看着那窗口地烛光终于熄灭,忽而讪讪一笑,多尔衮不至于怕见到我。以至于连去上朝都走后门地门吧?若是那样。未免

    了些。先前还觉得很累,一直咬牙坚持着,不过站那种酸痛疲乏地感觉法而不怎么明显了,我觉得全身的神经似乎都麻木了,整个人都像块木头一样,连动弹一下都很困难。

    终于,两扇宫门一齐敞开,在众多太监宫女的簇拥下,一身朝服的多尔从寝宫内出来了。他一眼看到我,目光顿时一凛,连脚步也停滞住了。众目睽睽之下,他站在殿门口,怔怔地看着我,脸色复杂到难以言喻。

    场面十分尴尬,等了一阵,多尔衮既没有说话,也没有举步。于是,我吃力地矮身下去,动作僵硬地给他行礼,“奴婢恭请皇上金安。”

    “你……”他刚刚说出了一个字,就颇为艰难,再也说不下去了。

    在这么多人面前,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好,于是继续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表示。

    多尔衮缓缓地走到我面前,停下脚步,我并没有抬头,只能看到翻卷起来的马蹄袖下,他那紧紧攥着地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许久,他才冷冷地说了一句:“你起来吧。”

    “谢皇上。”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方才直起身来,只觉得全身都酸痛难当,乏力到了极点,只要有阵风刮过,我就会倒下。

    抬眼看时,他已经步履匆匆地去了。明明知道我正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他却连头都没有回,径直走向前殿,转过殿门,消失不见了。前院,遥遥地传来朝钟的声音,钟声悠长,在清晨的薄雾中回荡着。

    我呆愣了很久,这才微微地闭上眼睛,温热的泪水沿着脸颊迅地流淌下来……

    这一次实在太乏了,我回宫之后一直睡到黄昏时分,这才懒懒地坐了起来,看看双脚,已经浮肿了。

    对着镜子,我摸了摸尚未施任何脂粉的脸,尽管这张脸和八年前比起来没有太大的变化,然而从黯淡地肤色,饱经磨砺地眼神中,我现一个悲哀的事实,当年那个神采飞扬,活泼俏皮的李熙贞早已不见,再也找不回来了。对于一个经历过九死一生地人来说,心态上,恐怕早已失去了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春和**,只剩下疲惫,只剩下无可奈何,只剩下得过且过。

    我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屏风前,细细地看着当初我决定离开这个世界时,所写下来的那[卜算子],,,短的几个月,却如同一去经年一般。不论怎样的良辰美景,对于缺失了“情”字的人来说,永远都是虚设的,正如此时昨夜那美好的月光,也只能给我带来无尽的惆怅一样。

    现在想想,当初也真是傻,如果我真的死成了,现在又会如何?多尔固然会悲痛一段时间,也会经常过来缅怀缅怀,每逢清明时节,也会在我的灵位前上柱香,兴许还能抹上几把眼泪。可是他平时呢?还不是照样过日子,照样每晚翻嫔妃们的牌子,照样有更多更年轻的美女进宫?

    君王的女人们,无论是才貌过人也好,温良贤淑也罢,终究也不过是缠绕在大树上的蔓藤,随着季节的变化,一岁一枯荣,冬去春来,又会有新的藤萌出来,继续和大树苦苦纠缠,仍然避免不了韶华褪去之后的孤寂凄凉。纵然显赫一时,风光无两,又能如何?不过尽管如此,活着仍然胜过死去。一个女人为了一个妻妾成群,风流成性的男人而自寻短见,实在是十分犯傻且愚蠢的事情。

    “主子,您尽量放宽心些,皇上兴许只是碍于面子,才会这样的,相信等不了多久,皇上就会主动来找主子的。”阿见我神情呆滞,于是颇为紧张地宽慰道。

    我苦笑着说道:“你是不是担心我这次出宫惹恼了皇上,以后会遭到他的冷落?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不妨大度地想想,这样一来我就不用再遭其他女人们的妒嫉了,正好可以让她们转移转移目标,也可以好好清净清静。她们尽管斗来斗去,却也只是白费心机,我冷眼旁观,未尝不是一种乐趣。”

    阿也没想到我会这么想得开,愣了一下,然后用愤愤不平的语气说道:“虽然主子肚量大,不和她们计较,可是她们才不会领主子的情呢。您不知道,您这段时间不在宫里,后宫里的各个主子们恨不得把眼睛都长到脑袋顶上去,就连她们的奴才们也个个神气活现,经常欺负坤宁宫里的人,幸亏贵妃娘娘暂时主持后宫事务,对那些人多有压制,否则他们肯定要登鼻子上眼了!主子如果继续容忍下去,真不知道她们又要如何猖狂了……”

    我转过头来,微微一笑,丝毫不以为意,“平时我一贯压着她们,她们当然忍气吞声,不敢来什么过分的,我看在眼里,心里有数得紧,如果不给她们这么一个可以肆无忌惮的机会,她们又怎么会惹出大事,捅出篓子,我又怎么能抓住她们的把柄,让这些不肯安份的人彻底安份下来呢?”

    “哦,”阿听明白了我的意图,顿时恍然大悟,“主子这办法果然高明,这就是所谓的‘欲擒故纵’,‘后制人’吧?”

    我点了点头,满意地看了看她。“不错,连这些个词都知道,”接着顿了顿,“我们接下来就是要示弱,不但要给那些个女人们看,也要给皇上看,明白了吗?”

    阿立即会意,回答道:“奴婢谨记主子的教诲,以后不管她们收敛也好,继续妄为也罢,也照样不和她们较真,继续做自己份内的事儿。”

    “嗯,明白了就好,你去跟宫里其他的奴才们也全部交待一遍,叫他们记牢这个,不要给我找麻烦。”

    “奴婢明白。”她喏了一声之后,又劝说道:“主子,天色都这么晚了,您还没有用过膳呢。”

    “我不饿,吃不下,叫膳房里不必准备了。”

    “可是,毕竟身子要紧呀!您就算关心自己,也要关心肚子里的小阿哥呀,您要是再忍饥挨饿下去,小阿哥肯定要不满了。”

    我这才想起肚子里的孩子,昨天没少折腾,跌跌撞撞,磕磕绊绊的,又站了一整晚,他也没少跟着我受罪,可他居然还老老实实地在里面呆着,没有给我添半点麻烦,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我不觉失笑,孩子才五六个月大,能懂得什么呀!不过我相信他将来一定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

    抚摸着隆起的肚皮,我忽然有了主意。

第七十五节 迂回战术

    的午后,刚刚下朝的多尔衮又像往常一样,步履匆匆后殿的甬道上。太监们正在用扫帚细细地打扫着地面上的落叶,见到多尔回来,连忙放下扫帚,纷纷躬身低头。

    尽管表面上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然而他的内心里,却烦闷郁郁到了极点,只觉得魂不守舍,连朝议时都不能集中精神,这样的状态,对于他来,实在是从未有过的反常。经过这里时,他无意间朝落叶堆上扫了一眼,蓦然看到一只肚皮朝天的秋蝉,心念一动,于是停下脚步,愣愣地盯着看。

    “这个黑乎乎的虫子,就是夏天时聒噪个不停的知了?”说来也怪,多尔衮向来不会注意这些生活中的小事,但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居然会关心起这些来了。

    蝉这种虫子,他在古人的诗词里也读过,只不过一直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因为关外天气寒冷,树上根本就没有蝉,进关之后,他才第一次听到蝉的叫声。每次夏季的午后处理政务时,窗外总会传来恼人的蝉鸣声,酷暑的天气里令人格外焦躁,他有时候也奇怪这恼人的虫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直到现在,他才可以清清楚楚地弄个明白。

    扫地的太监没想到向来一脸冷漠,寡言少语的皇帝会突然跟他们这样低微的奴才说话,顿时激动得浑身一颤,忙不迭地回答道:“回皇上的话,确实是知了。”

    “现在天气倒也不冷。怎么就死了呢?”

    被问到地太监是关里人,从小爬在树上掏鸟蛋长大的,自然非常熟悉知了这种虫子,“回皇上的话,只有老死的知了,没有冻死的知了,所以不管天气冷不冷的事儿。”

    “哦?那这知了能活几年?”第一次听到虫子还有老死这一说,多尔有些好奇。

    “知了一般在土里面挖洞下蛋。从茧壳里面孵出来要五六年。不过长了翅膀可以在外面叫之后。也就有一年的活头,从春末到入秋,最多四个月。听说只有公的知了才会叫,越是叫得响,就越容易招母蝉欢喜。它们配对儿之后,很快就去土里面挖洞下蛋,等传宗接代地任务一了。没半个月都6续死了,没有知了能够越过冬地。”

    听了太监地解释之后,多尔衮沉默了。他盯着那只死去的蝉,愣神了好一阵,方才喃喃道:“这知了真是傻,埋在土里那么多年,出来之后只能活一个夏天,又何必聒噪来惹人烦呢?”

    太监以为皇帝这是问他。于是赶忙说道:“兴许是在地底下憋闷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能出来透口气,不抓紧时间痛痛快快地叫个欢畅,就实在太没意思了。这知了活着就是为了传宗接代。肯定没有人那么多的喜怒哀乐。”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竟无语凝噎,竟无语凝噎……”他心中默默地重复着这半阙词,忽而想起,这[雨霖铃],书房考较孩子们的学业时,东青还摇头晃脑地背给他听过。当时东青那颇为沉浸的神情,好像自己就是作词者一样,当时还逗得他很想笑。现在算来,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去看那一双儿女了。唉,自己这个父亲,似乎做得很不称职呢,还是再过去瞧瞧吧。

    多尔衮一般去探望儿女,都是随性而为,没有什么固定时间,更不会提前知会那边的,所以他来到上书房时,这边的奴才们连忙出来迎驾。由于这个时间皇子还没有散学,所以周围静悄悄地,多尔衮摆手示意,叫他们不必去通报,免得打扰了孩子们读书。

    他摒退左右,独自一人踱步到上书房的雨廊下,敞开的窗口里,6续地飘出孩子们背书的声音,他远远地朝屋内打量了一番,却不见东的影子,于是非常奇怪,心想这孩子究竟是逃课了还是生病了,得弄明白才好。

    走过雨廊,前面是一片池塘,荷花已经凋谢,连叶子都渐渐残缺,一片萧瑟凋零的秋色。刚刚来到塘边,多尔衮就看到东那个小小的背影。她正背对着他,坐在荷塘边沿的台阶上,脑袋埋在胳膊弯了,肩膀一耸一耸地,还隐隐传来哭泣地声音。

    东可是他爱如心肝的宝贝女儿,平时自己连句重话都不舍得说,就更别说看到女儿受委屈了。他赶忙下了台阶,将东揽入臂弯,再一看时,只见东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已经满是泪花,连眼眶也红红地,让人好生怜悯。“乖女儿,谁惹你生气了?告诉阿玛,阿玛一定替你出气!”

    东见到是父亲来了,顿时像孤零零的小船终于找到了避风的港湾,这下索性大哭起来。她将脸埋在多尔衮的膝盖上,让大滴大滴的泪水浸湿了父亲的朝服。“呜呜呜……阿玛来了,东好高兴,好高兴,呜呜呜……”

    多尔衮最看不得女人和孩子的眼泪,见女儿哭得连话也说不连贯,于是越心疼,一面抚摩着东的小脑袋,一面柔声安慰着:“好好好,先不要急着说话,就在阿玛怀里哭个够吧。”

    东用眼泪将父亲的袍襟抹得一塌糊涂之后,这才“骤雨初歇”,期期艾艾地抬起头来,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凄凄楚楚地望着父亲,好似一枝带雨的花蕾。只不过有点煞风景的是,两道清鼻涕挂在红润的小嘴唇上面,眼看着就要淌到嘴巴里去了。多尔衮连忙伸手摸口袋,却没有找到帕子,无奈之下只得用袖口给女儿擦拭干净,这才问道:“你刚才哭什么呀?谁让你受委屈了?”

    “呃……这个,这个……没有谁让东受委屈。只不过,只不过是……”她抽抽噎噎地说到这里,又迟疑着不肯往下说了。

    这个关子卖得好,多尔衮在不知不觉间也上了孩子的套,“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跟阿玛说,阿玛可怎么替你解决呀!”

    东犹犹豫豫了一阵,然后摇了摇头。“不行。东不能说。额娘刚才还特地叮嘱过东。叫东千万别把这件事情告诉阿玛,如果东说了,额娘会生气地。”

    多尔衮隐隐觉得女儿似乎知道了什么事情,而这事情却又要隐瞒自己,于是更感兴趣了,他循循善诱,“东是阿玛最贴心的宝贝。阿玛问你,你喜不喜欢和阿玛在一起,让阿玛陪你玩耍?阿玛还有许多许多好玩的东西拿给你玩,只要你把那件事情告诉阿玛,阿玛保证兑现这些。”

    东显然有点动心,不过想了想,又不敢立即答应,“嗯……这样是不错。不过东先前答应过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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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东最乖了,最听阿玛的话,是不是?你告诉阿玛就是。阿玛保证不会回头去问你额娘,让她知道是你说的。”

    “那,那我就悄悄地告诉阿玛吧,您可千万别让额娘知道啊!”东终究是个小孩子,经不起诱惑,湿漉漉的睫毛眨巴了几下,然后小声说道:“是这样的,我知道额娘前天回宫了,心里头别提多高兴了,可是在这里等了两天也不见额娘来探望我和哥哥,好着急呀。所以,所以我今天撒谎逃课,悄悄地跑去坤宁宫去看额娘,我真地真地很想念她……谁知道,我过去时,就看到额娘大白天地还躺在床上睡觉,屋子里好大的药味,我猜额娘肯定是生病了,赶忙过去摇她的手,唤她醒来,叫了好几声额娘才醒。额娘看我来了很高兴,还搂着我说了好一阵子话。我问额娘,‘阿玛有没有来这里看望您?’额娘说,肯定是阿玛现在太忙,没有空过来,接着,眼泪就掉下来了。女儿好生奇怪,连忙问,额娘是不是生阿玛的气了;她一个劲儿地摇头,说,怎么可以埋怨阿玛呢?还叫我不要多想,说是阿玛大概一时间有些误会解不开,等阿玛气消了,一切就都好了……”

    东说到这里,看到多尔衮目光呆滞,神情黯然地盯着池塘里的残叶,于是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在多尔衮面前晃了晃,“阿玛,您想什么呢?您有没有在听东说话?”

    “哦,阿玛当然在听,你继续讲。”多尔衮回过神来,将女儿抱到膝盖上,抚摸着她柔软的头,说道。

    东又继续讲述:“额娘还叮嘱我,一定要听阿玛地话,不要去找阿玛添乱。阿玛每天要为国家大事操心,我们就更不能打扰阿玛休息,或者因为这些事情让阿玛心烦,所以叫我千万不要对阿玛讲。”

    “你就因为这件事哭的?”

    东点点头,眼圈又红了,“是啊,我看额娘流眼泪,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又不敢告诉阿玛,于是也只好一个人躲在这里偷偷地哭了。我好害怕以后阿玛再也不理会额娘了,额娘一个人孤零零的好可怜……”

    多尔衮良久无言,女儿那双纯真无邪的眼睛,和稚嫩的声音,给他烦乱的心头增添了不少酸楚,恍恍惚惚间他觉得女儿的相貌和神情越来越像年少时的妻子了。当年他在朝鲜与熙贞初遇时,熙贞眼睛里地那种聪慧而美丽地光芒,融化了他心中封存许久的冰雪,让他一度心神恍惚,怀疑她是不是神话里那位女神佛库伦的化身,她又怎么会出现在汉江之滨,而不是他故乡地白山黑水之间?也让他在那一刻起就决定了对她的占有,哪怕违背兄弟之情,朋友之义。

    然而,当他彻底地占有她之后,却又迷惘了,不知道接下来该怎样。他思量良久,也始终弄不清楚究竟是他负了熙贞,还是熙贞负了他,以至于无所适从,只有违背自己的意愿,尽最大的可能去逃避。他不想面对,也不敢面对。他可以日理万机依旧头脑清晰,而一旦面对恼人的“情”字,就一头雾水,像打了败仗的将军一样落荒而逃。

    他有时候也禁不住在怜悯自己,为什么自己这么倒霉,自己后院的花圃里总是不断有蜜蜂蝴蝶们在追逐飞舞,为什么妻子走到哪里,裙边都有蝶影环绕?他曾经暴怒,几乎压抑不住那种毁灭一切的冲动,更想像个不用考虑后果的小孩子一样,抓住可恶的蝴蝶,然后狠狠地将它踩个粉身碎骨。但他是个谨慎习惯了的人,冲动过后,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些蝴蝶并非普通的蝴蝶,哪怕他是一国之君,也不能直截了当地将它们毁灭,更何况现在这群蝴蝶中还有他最看重,最疼爱的弟弟,假如真的坐实了他的猜测,那么要他如何举措,是杀了背叛他的兄弟,还是杀了不忠贞的妻子?他很难做到。然而,叫他忍下这口怒气继续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他更做不到。

    为了这个难题,多尔衮足足为难了一个整晚,昨天又烦闷了一个整天。他感觉自己再这样忍耐下去,肯定会气出毛病来的,可是他又能如何呢?找妻子泄,怒骂一顿,甚至狠狠地掴她几巴掌?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假如妻子承认了,那么他作为一个极其重视尊严的男人,如何能接受得了绝对的真实?揭露一切之后,她的丑陋和难堪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他的面前,铭刻在他的心里,让他一生连最后的一点温馨回忆都没有?所以,他选择了避而不见。

    可现在,看到女儿在自己面前哭诉,他禁不住心软,毕竟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又是他孩子的母亲,在没有确定事实之前,他又怎么能做到铁石心肠?唉,罢了。

    于是,多尔衮勉强露出笑容,慈和地说道:“好了,你别害怕,别担心了,阿玛不生你额娘的气了,只要她没做什么对不起阿玛的事情,阿玛肯定不会再和她计较,咱们一家四口,还跟以前一样和和美美的,好不好?”

    东颇为信赖地点了点头,眼睛里绽放出欣喜的光芒,“嗯,东相信阿玛不会骗人的,阿玛也别把东的话告诉额娘,不然额娘会说东不听话,不是个好孩子了。”

    “阿玛答应你,肯定说话算话,不把你抖落出去的。”多尔衮保证道,接着又问:“对了,你哥哥知道这事儿吗?”

    “好像不知道吧。”东不敢确定。

    “要是他不知道的话,你也别告诉他。”多尔衮说到这里也觉得好笑,让小孩子保守秘密是非常困难的,尤其是东这样立场不坚定的孩子。不过也算了,该知道的总归会知道的,何况东青虽然小小年纪,却比同龄孩子精明许多,想瞒也瞒不过。想到自己夫妻之间的矛盾影响到孩子的幼小心灵,他心里也不是个滋味。看来,眼前这道深深的裂痕,也应该找个时机,适当地弥补弥补了。

    ……

    多尔衮走后不久,东青和其他几个后宫里的孩子们也散学了。东青看到妹妹之后,立即将她拉到柱子后面,悄声问道:“阿玛刚才来了吗?你有没有把额娘那边的事情告诉他?”

    东点了点头,小脸上的两个酒靥格外俏皮,“你放心吧,我都照你教的办法做了,还没少抹眼泪呢,装得可像了,阿玛全都相信了。”

    “那就好。”说罢,东青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透露出那么几分得意。

第七十六节 其乐融融

    我正准备吃饭,东青就喜滋滋地跑来了,一进来就子一样,一又扎进我的怀里,“额娘,您可算回来了,儿子好想你呀!”

    他想像以前一样紧紧地环住我的腰,不过我现在的腰身臃肿了许多,他努力张开双臂,也照样无法环住,无奈,只得抱着我的腿,一张小脸在我的围巾上蹭来蹭去,像个粘人的小猫。

    我没想到他会这个时候来,于是大喜过望,这几个月来的思念之情一齐袭上心头,又迅地转化为巨大的喜悦。我一手摩挲着他的小脑袋,一手拍抚着他的后背,激动得眼睛都有些湿润:“好儿子,额娘也想你呀,每日每夜都想……”

    “那额娘又怎么狠心丢下儿子不管,走了那么长时间呢?儿子每天都巴望着额娘早点回来,却不敢对其他人说,只好晚上一个人躲在被窝里面哭,做梦也梦到额娘回来,醒来之后又不见了……”东青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可怜巴巴的,甚是委屈。

    我被他问住了,心里尽管有很多话要说,然而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小孩子解释,只好叹了口气,继续搂着东青,一言不。

    东青忽闪忽闪着长长的睫毛,善解人意地说道:“额娘不必为难,儿子能体谅您的。儿子猜想,一定是阿玛对额娘不好,说了什么令您伤心的话,做了什么令您伤心的事儿,您才会一生气走了。这样也好叫阿玛自己悔过不是?”

    “你还真是个小人精儿,叫额娘怎么回答好呢?”搂着如此聪明懂事地儿子,我的心头生出一股极大的幸福感,莫非感情失意的人,就必须要从亲情上寻求安慰?

    不过说句实话,我这几个月来,想念东青的次数绝对要比想念他阿玛的次数要多。人的感情也是很奇怪的,有些人地热情就像陈年地酒。越久越是醇厚;而有些人地热情就像奔放的夏季。等到秋风来临。就会渐渐转凉。我却直到现在才现,原来我的热情,已经不知不觉间转到了自己的孩子身上,对丈夫的依赖,也不像以前那么强烈了。

    正亲昵间,我听到了一阵饥肠辘辘的鸣响,伸手一抹东青的肚子。奇怪,怎么还是鼓鼓地,莫非是我的肚子在叫?可是我明明不饿的呀。

    正疑惑间。东青一副诡计得逞的笑容,得意道:“哈哈,额娘您上当了,现在再摸摸看。”接着低头朝自己的肚皮努了努嘴,

    我再一摸,果然。现在却是扁扁的。肚皮贴后腰了,顿时明白了,于是哑然失笑。“想不到居然被你这个没车轱辘高的小孩子给骗了。额娘真笨哪。”

    “不是额娘笨,是儿子太聪明了。”东青洋洋得意,不但替我捡回了面子还吹嘘了自己,愈激起了我心中的疼爱之情。

    “瞧你,连晚饭都不吃就赶来了,额娘也是高兴过头了,竟然忘记关心你地饱暖了,来,坐在这边,捡自己喜欢地,多吃点儿。”说着,我就拉出一张凳子,又在上面垫了厚厚的垫褥,这才将东青抱了上去。旁边侍候的宫女赶忙叫太监去多准备一副碗碟筷子,然后小心翼翼地在桌子上摆放好。

    “额娘,儿子今年都七岁了,可不是小孩子,整日里被大人抱来抱去地了。”东青像个大人一样,端端正正地坐好,自己拿起了牙著,姿势还准确无误。他大模大样地瞥了旁边准备给他夹菜的宫女,颇有威严地吩咐道:“你下去吧,这里暂时不用你伺候了。”

    宫女连忙看了我一眼,我被东青这副架势给逗得忍俊不禁,于是微微一笑,“好,既然大阿哥吩咐了,那你就到外面去候着吧。对了,叫膳房给大阿哥准备桂花酸梅汤,等会儿就端上来。”

    “是。”宫女喏了一声,悄然退去了。

    “呵呵,额娘好像没和儿子一起吃过几次饭,还能记得儿子喜欢喝酸梅汤呢。”

    “那是当然,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连你身上有几块胎记,几颗痣都记得一清二楚,就更别说这个了。快点吃吧,不然都凉了。”说着,我给他面前的碟子里夹了一块鸡丝春卷。

    东青和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有很多不同之处,尤其在吃饭方面就更是大相径庭了。他不但不掉一颗饭粒,不会把脸上手上弄得油油腻腻,而且动作文雅得像他父亲一样。这孩子,简直就是多尔衮的翻版,除了手脚的形状和我相似之外,其他的地方都酷似多尔衮。他还不会走路时,淡淡的眉毛间已经隐隐有了英武挺拔之气,即使甜甜地睡觉,闭着眼睛之时,也让人感到一种睁开眼睛后就极是威严的震慑。现在,他的相貌,动作神情,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神色,都和他的父亲有一种异曲同工之妙。

    我真的很疑惑,这么一个聪明懂事,俊秀可爱的孩子,为什么多尔就对他那么冷淡呢?就因为去年那次政变,东青所扮演的那个角色,让生性多疑的多尔衮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可是,他也不想想,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哪里有他想象得那么复杂?还有,关于他不想立东青为储君的传闻,就让我难免有些失望。这个男人的心思,实在太令人难以琢磨了。

    吃过晚饭,东青一面美滋滋地喝着酸梅汤,一面像个大人似地安慰着我:“额娘,您放心好了,儿子下午时已经按照您教的办法,叫妹妹去演了一出好戏,阿玛一点也没有怀疑,这个差事算是办得漂亮了。”接着,又将事情的经过对我详细地叙述了一遍。

    如果不是东青提起,沉浸在喜悦中的我倒是差点把那件事情忘记了。昨天傍晚,我叫阿悄悄地去找到东青。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嘱咐了一遍,上午时,还特地在东面前装病。我倒也不想欺骗孩子,不过想到东做戏地本领肯定比不上哥哥,容易被多尔衮瞧出马脚来,所以也只好这样了。

    “嗯,你回去之后,替我好好表扬表扬她。”我也想不到事情居然会如此顺利。于是大感欣慰。连连夸奖。“我们东青就是聪明懂事,这次额娘和你阿玛和好了,你就是头号功臣!”

    “额娘不必这么说,你们若是和以前一样好,儿子就最最高兴了。”东青一脸谦虚,接着又说出了他的推测,“照儿子看来。阿玛心里面应该开始悔过了,只不过碍于面子,不会立即找额娘来赔礼道歉的,额娘要有耐心等候。另外,这段时间,额娘还是不要主动去找阿玛了。”

    我不免一愣,“哦?为什么这样说?”

    东青回答道:“额娘走的这段时间,儿子瞧着阿玛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对额娘十分想念。而额娘回来之后

    定巴不得立即就跑来和额娘说话。虽然阿玛先前故但是心里面肯定还是很想的。所以额娘最好先闭门不出。就晾他一段时间,他最后肯定要耐不住性子来找额娘的。因此,额娘不必着急,耐心等候就是。”

    他的解释头头是道,我听得连连颔,“嗯,估计就是你猜地那样,若果真如此,我倒也轻松许多了。不过,你怎么如此有把握,又是如何想到这些地?”虽说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过连一个七岁地孩子都比我清楚这些,就太令我讶异了。

    “嘻嘻,其实这也没有多难,比如儿子经常和妹妹吵架,横眉竖眼的,怎么都不对付。如果妹妹主动来央求我与她和好,我就故意装作不理睬她;可是如果妹妹一段时间不理我了,躲得我远远的,我就格外惦记了,心里面也痒痒的,最后弄到每次都要我去求她原谅,她才肯罢休。所以,儿子也就算是推己及人,由此揣摩一下阿玛的心思了。”

    我想想也是,于是也就放下心来。就这样,我们一直聊天到天色甚晚,我这才想起来他需要回自己的住所去了,这毕竟是宫廷里的规矩。

    “不,儿子不想回去,儿子想继续和额娘说话,想让额娘搂着儿子睡觉。”东青将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似地,用嗲嗲的声音央求道。他现在和平日里的东差不多表现,这让我感到很是新鲜。

    “咦,我们东青什么时候也学会撒娇了?是不是和东学的呀?”我故意不立即答应,装作无可奈何状,“可就是这样也不行呀,这个可是宫里的规矩,我虽然身为皇后,却也不能不以身作则哪。”

    东青满不在乎地说道:“管那么多劳什子规矩干吗?额娘是后宫之主,想做什么根本用不着那些无聊的女人们指指点点的。再说,额娘和儿子久别重逢,心情好,就破例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呢?”接着故意挤了挤眼睛,“再说了,儿子帮了额娘一个大忙,额娘还没有奖赏儿子呢。儿子的要求也不高,只要在这里和额娘亲亲热热地睡一个晚上就好了。”

    我点点头,“嗯,你说地倒也头头是道,那好,就权且当作奖励,破例一回了!”

    “儿子就知道额娘会答应地,额娘最疼儿子了。”说着,东青就喜孜孜地放下汤碗,又粘在我身上来了。

    我看看时候不早了,于是就吩咐东青的乳娘和随身侍候的奴才们回去,等明天再来接他。这才牵着他地手,领他去了后面的卧房。小孩子没有大人那么多心思,多半时候都是无忧无虑的,所以他兴致勃勃地站在炕下,背着小手,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背诵了几新学的诗词给我听,还背了一小段对这个年龄的孩童来说非常晦涩难懂的[左传],又逐句解释了一番,令我十分满意,自是一番毫不吝啬的夸奖。

    几个月不见,他的乳牙已经掉了两颗,而且又是门牙,所以说话时明显漏风,却偏偏要做出一脸大人的表情,让我忍俊不禁。于是,弯腰将他抱上了炕,“来,让额娘给你量量,看你又长高了没有。”

    临炕的窗棂上,有几道细细的刻痕,这是前几次给他量身高时做的记号。东青自动自觉地跑到那里,两脚并拢,站得笔直,自信满满地说道:“儿子这段时间能吃能喝,也不挑食,肯定又长高了不少。”

    “那让额娘仔细瞧瞧是不是这么回事。”我看着他站好了,于是伸手来测量了一下,果然,比起半年前,他又长高了将近一寸。“嗯,果然又高了许多,不错不错。”说着,我用护甲套的尖锐处在窗棂上做了一个新的记号。

    “那么,额娘您说,儿子将来能不能比阿玛还要高呢?”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呃,像你阿玛那么高自然好,不过要是比他还高就太吓人了,站在炕上脑袋都撞房梁,反而不好。”

    听说努尔哈赤的个子还算中等,不过他的儿子孙子们全都是高个。多尔的身高按照我那个时代的测量单位,都接近一米九了,我自己虽然不矮,不过每次踩着花盆底和他站近了却只能勉强到他的下巴,所以我经常抱怨,要是他再矮那么三五公分就好了。

    东青一脸憧憬之色:“儿子长大以后,要是能像阿玛那样威风凛凛,一呼百诺的就好了。”在孩子的心中,父亲的形象总是崇高伟大的。

    我微微一笑,用肯定的语气回答:“嗯,那是肯定的,我们东青将来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不知道让多少女人倾心爱慕呢。”

    说到女人,东青脸色微红,不过他很快转移了话题,“额娘,几个月不见,您胖了许多呀。”

    女人最怕别人说她胖,我连忙低头摸了摸脸,又摸了摸手臂,自言自语道:“好像真的胖了好多呢。”

    “呵呵,儿子随便瞎扯的,额娘还真相信了呢。”说着,东青的目光转移到我的肚子上,“儿子的意思是,您的腰身比以前粗了许多,刚才儿子怎么抱都抱不住,就像在抱御花园里的那棵百年大柳树一样。”

    东青长这么大也没见过怀孕的女人,所以这样疑惑倒也并不奇怪。“这还算粗呀,过两三个月,要比现在还粗呢。当初我怀你和东时,肚子大得连走路都困难,现在也不算什么了。”

    东青挨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好奇地研究着,“额娘,这里面真的有小孩子在睡觉吗?他有多大,是我的弟弟,还是妹妹呀?”

    “咳,你都看不出来,额娘又怎么看得出来呢?”我反问道:“那么你希望他是男是女呢?”

    东青歪着脑袋想了想,“呃……我希望是个弟弟。”

    我有点意外,“为什么?”

    “因为我有一个妹妹已经够烦恼的了,东简直比男孩子还蛮横不讲理,要是再添一个这样的,我岂不是要被折腾坏了?再说了,听说我们爱新觉罗家的公主和格格们长大之后都要嫁到蒙古去,千里迢迢的,再也见不了面,儿子可不希望以后再也见不到妹妹。要是弟弟的话,就算长大了也照样住在京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多好呀。”

    原来他是担心这个呀,我宽慰道:“你不舍得,额娘难道就舍得了吗?东长大以后,额娘肯定不会让她嫁到蒙古大漠去,要留她在京师,还招个上门女婿当额驸。”接着,又话音一转:“不过这次要是生了弟弟的话,你就不怕他来抢你的东西吗?”

第七十七节 聪明人的办法

    本正经地回答道:“额娘怎么会这样担心,我身为兄候都要让着弟弟,很多东西让給弟弟都没关系。若是我不想给的,他抢也抢不去,毕竟我比他大七岁呢,还能让他给欺负了?”

    他的回答实实在在,合情合理,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这让我很是满意。“嗯,你能这么想,自是最好,额娘希望你们兄弟将来能和和睦睦的,就像你阿玛和你十五叔一样。”说到这里,忽而顿住了,不知道这一次多尔衮和多铎之间的矛盾,究竟要如何才能化解得了,一想到因为我的缘故而令这对兄弟反目成仇,我就羞愧无地。

    东青当然不知道我在为这个缘故而愁,他像个大人似地安慰我:“额娘,您不要继续犯愁了,事情很快就会有转机的。”

    “嗯,但愿如此。”我心不在焉地说道。

    “那,儿子有点困了,咱们现在就熄灯睡觉吧。”东青说着,就转身去铺被子去了,一举一动都很是细心,一丝不芶。我颇为欣慰地笑了笑,被孩子照顾,有时候也未免不是一种乐事呢,于是起身熄灯。

    在被窝里,东青搂着我的脖子,将小脸埋在我的胸前,颇为亲昵地蹭了几下,然后贴着我的耳畔,用幸福的语调说道:“额娘,好像从儿子记事起,您就从来没有和儿子一起睡过觉呢,儿子每天晚上一个人睡觉很寂寞,尤其是打雷下雨的时候就更害怕了。要是以后一直能像现在这样就好了。”

    我地愧疚之心更重了,儿子都长到七岁了,可我究竟尽过多少做母亲的责任呢?煌煌帝王之家,还不如普通百姓那简陋的家温暖。为了避免皇子们过于依赖生母,将来继位后会导致后宫乱政,他们从呱呱坠地起就要被乳母抱走,一个月也和亲生父母见不了几次面,身边虽然有大堆大堆诚惶诚恐的奴才。然而又有几个人能自内心地关心他们呢?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孩子。将来如何做到父慈子孝。兄弟友爱?我觉得,是时候应该放松这个规定了,以后我一定要对他格外照料才是。

    “傻孩子,你过不了几年就长大了,总是像个没有断奶的孩子一样腻在额娘身边,岂不是让奴才们瞧不起?再说了,你又不是女孩。你好歹是个小男子汉哪!”我不想把心中的忧虑透露给孩子,于是故作轻松道。

    黑暗中,东青调皮地用柔软地辫梢在我脸上拂来拂去,弄得我痒痒地,“嘻嘻,额娘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儿子是小男子汉,阿玛是大男子汉。可他也从来没有搂着儿子睡过呀。”

    我被他问得无言以对。许久,才讪讪道:“哪有一个大男子陪着小孩子睡地道理?”

    东青忽然恍然大悟般地说道:“哦,儿子想起来了。阿玛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换不同的女人睡觉,当然没有空闲理会儿子了。是不是那些女人们很会唱催眠的曲子,所以阿玛才喜欢和她们睡呀?儿子也会唱,儿子也要和阿玛一起睡……”

    听着这样幼稚的话,我想笑,又笑不出来,心里面酸酸的,很不是个滋味,于是拍了拍他的后背,“好了,别说那么多了,都很晚了,赶快睡吧,明天你还要去上书房读书呢,别到时候怎么叫也叫不起来。”

    “嗯。”东青躺在我的臂弯里,认真地点了点头,“好,儿子听额娘地话,现在就睡……不过,儿子要许个心愿。”

    “许什么心愿呢?”

    “儿子希望阿玛以后能少和那些女人们睡觉,多来陪陪儿子和额娘。最好,最好能像额娘现在这样,把儿子搂在怀里睡觉。”他稚声稚气地说道。虽然我看不到他此时的眼神,不过我想,此时他那双纯真无邪的眼睛里,应该是充满希冀的吧?

    我柔声哄慰着:“好,现在天上的星星肯定听到你的愿望了,只要你好好地睡觉,你的愿望就会在梦里实现了。”

    “嗯,那好,儿子相信额娘的话。”东青将胖乎乎地小手搭在我地肚子上,嗲声嗲气地撒着娇:“不过,额娘要答应儿子,将来弟弟或者妹妹出世了,您可不能偏心眼,把儿子冷落到一边去呀!”

    “好,额娘答应你,以后也像现在一样疼你,绝不偏心眼。”说话间,我又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了腹中的胎动,一阵抽搐似的疼痛,让我紧皱着眉头说不出话来。

    东青当然不会觉察到这些,他见我答应了,这次慵懒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摆出一个最为惬意地睡眠姿势,“那儿子不说话了,睡觉了。”

    我简单地“嗯”了一声,好不容易捱到腹中的疼痛过去,他已经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小小的身躯蜷缩着,像小猫一样地紧紧依偎着我,手仍然抓在我的亵衣上,好像生怕他一睡着我就会悄悄地离开他一样。

    东想西想一阵,头脑渐渐疲倦,睡意也袭了上来,我这才想到,这两天百般忧虑,连个真正踏实的觉都没睡过,现在也该好好放松一下了。于是,也就专心致志地合上了眼睛,没多久,我就沉沉入睡了……

    明月西沉,银霜也似的月光从西边的窗子漫洒进来,给室内镀上了一层冷冷的清辉。多尔悄无声息地来到炕前,抬起手来,缓缓地掀开了竹着兰花的薄纱帷幔,当他看到儿子正依偎在妻子的怀里睡得香甜时,顿时一愣,动作定格住了。

    呆呆地伫立了一阵,他本想离去,却听到东青含含糊糊地哼唧了几声,然后出朦胧的梦呓:“阿玛,抱抱……阿玛,抱抱……”

    多尔衮听清这梦话的内容后,心中忽而一阵酸楚。许久,方才暗暗地叹息了一声,“他终究还是个孩子呀。”于是,他弯腰脱去了靴袜,轻手轻脚地上了炕,借着月光,小心翼翼地绕了过去,跪行到儿子这边。这才掀开被子。悄悄地躺了进去。

    进了被窝之后。他侧身躺着,等了一会儿看看妻儿们都没有觉察,这才小心翼翼地将东青地小脑袋从妻儿的肩头上搬了过来,让他枕在自己的臂弯里继续酣睡。东青慵懒地“嗯”了一声,眼睛也不睁,咂咂嘴巴,身体挪动了一下。这才枕着多尔衮的胳膊呼呼大睡。

    万籁俱静的深夜里,除了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声,就再也没有别的动静了。多尔一直没有合眼,失眠对他来说早已成为习惯,不过这次与以前不同的是,他地心境要平和恬淡许多。望着窗外地点点星辰,他忽然觉,此时他所拥有地。才是对他来说最为珍贵的东西。

    早已把这件东西视为平常。从来没想过去珍惜它,是现在,他却突然悟出了一个道理——对于一个君临天下的人来说。他看似什么都有。然而在看破繁华,拥尽美人之后,他却忽然现,原来自己最期望的避风港湾,竟然和普通的凡夫俗子一样,就是眼下的老婆孩子热炕头。这要比虽华美却冰冷的床沿,虽迷人却谄媚地妃嫔们要踏实许多,贴心许多。

    可是,他最爱重的妻子,究竟到什么时候才能让他彻底放心呢?关于这次她出宫的前因后果,具体过程,他虽然很想了解,但是他却没有没有勇气去了解。无数次腥风血雨,无数次干戈争斗,都不会令他胆怯,可是到了儿女私情这一边,他却胆怯了。他是个极其高傲,眼睛里揉不进一粒沙子的人,按理说,他应该严厉地诘问妻子,把他心中的疑惑彻底弄清,然而上一次这样冲动,造成了严重的后果,这一次,难道他还要重蹈覆辙吗?不行,他绝对不能再这样了,这险些失去的东西,他一定要牢牢地把握住。

    一颗举世无双的珍宝,虽然已经收入他地囊中,然而却不可避免地散出耀眼地光芒来,也令许多现这光芒的人们垂涎三尺,日夜惦记,他该如何是好?将珍宝拱手送人以求安宁,是懦夫所为;将它砸碎以免落入他人的口袋,是蠢人之举;拔出剑来不顾一切地保护珍宝,是匹夫之勇;只有给珍宝提供最为匹配地宝匣,让它躺在里面熠熠生辉,离开匣子就黯然失色,让所有竞争者都知难而退,不敢再有半点觊觎之心,这才是聪明人的办法。

    想到这里,多尔衮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他这样绝对自信的人,当然要选择聪明人的办法来解决这块心病。

    这个天下恐怕没有几个比他更耗费精力的人了。塞满军国大事,繁琐政务的脑子里,还要硬挤出空间来考虑这些儿女私情上的麻烦,就算是神仙也会喊累。主意拿定之后,他这才感到身心俱疲,不过心满意足的感觉总算也能稍稍缓解一下紧绷着的神经,精神舒缓之后,他终于闭上眼睛,酣睡起来。

    当东方出现鱼肚白时,多尔衮又如往常的习惯准时醒来,抬头看了看仍在沉睡中的熙贞和东青,他的嘴角勾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东青在他的臂弯里睡得很是香甜,以至于口水把他的衣袖浸湿了一小片,他丝毫没有介意。轻轻地揩去儿子嘴角上的口水之后,他这才抽回早已麻木的手臂,又看了妻子一眼,方才蹑手蹑脚地下了炕,整理好衣物之后,悄然离去。昨晚的一切都跟没有生过一样,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四天后,豫亲王府。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多铎躺在庭院里的藤椅上,眯缝着眼睛,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伯奇福晋走了过来,扶着他的肩膀,一脸关切地劝道:“王爷,这外面风大,你的风寒还没有好,可千万别弄厉害了,还是回房里躺着吧。”

    与回京之前比较起来,多铎又消瘦了一些,脸色也更加难看,不过他说话的语气仍然是懒散不羁的,“不回去,满屋子都是药味,简直就是个大药坛子,我宁可在这里吹冷风也不愿意回去遭那份罪。再说,我躺了五六天,烦都烦死了,出来看看鸟儿怎么吃虫也是好的。”

    见多铎固执,伯奇福晋也不好多劝,于是只得叫侍女去拿条毯子来给丈夫盖上。望着一脸病容的丈夫,她很是心疼。怎么也想不到,原本魁梧壮硕,生龙活虎的丈夫出征了大半年,居然是被人抬着回来的。一身伤病的他怎么也不肯说其中原委,无奈之下,她只能每日守候在他的床前,看着他接连两三天不能吃饭,满脸痛楚却强忍着,连床单都扯裂了几条。也只有在高烧到神志模糊时,他才出低低的呻吟声。她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迅地滑落下来。

    到了昨天,他终于可以正常地喝药和饮食了,也可以下地走动,做点简单的活动了,这让伯奇福晋欣喜不已,对丈夫的照料也更加周到了。

    正当多铎慵懒地晒太阳时,刚林来了,他带来了赏赐的谕旨,还有一大队前来送赏赐的兵丁们。因为多铎此番平定江南,居功至伟,所以格外厚赐,不但晋封德豫亲王,加太子太保,还赏赐黑狐冠、紫貂朝服、黄金五千、银五万、骏马十匹、镶金马鞍两副。

    敝开两扇朱漆大门,他带领全家妻小跪在庭院里,郑重其事地摆开香案,接旨谢恩。之后,旁边的侍女赶忙上前来搀扶,多铎不耐烦地摆摆手制止了,然后自己站起身来,朝刚林拱拱手,非常客气地说道:“劳烦大人亲自登门,实在过意不去,你我进去说话吧。”接着对跪满了一地的妻子儿女们淡淡地吩咐道,“你们都散了吧。”

    “奴才奉皇上之命来王府宣旨,本来就是份内之事,王爷要是客气的话,就是见外了。”刚林非常得体地说道。

    到了正堂,分宾主坐下,寒暄过后,两人又东扯西扯一番。刚林觉得多铎虽然一直面带淡淡的笑容,却似乎对皇帝的厚赏并没有什么兴趣,心中很是疑惑,不过他不方便直接问,而是绕着***说道:“王爷,皇上知道您身体欠佳,所以才叫奴才直接把赏赐送上门,以免却朝堂上谢恩的那些繁文缛节,可见用心良苦啊。”

    “嗯,他一向这样,没什么好奇怪的。”多铎省略了“对我”这个词,以至于这句话初听起来极是狂妄不妥。

    刚林心中有点妒嫉,不过想到多铎是皇帝眼中最为看重的臣子,兄弟情份又厚到无以复加,也就很快释然了,“王爷打算什么时候进宫谢恩呢?”

    多铎懒懒地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地说道:“谢恩?哦,我倒是差点忘记了。我呆会儿就写道折子,派人递上去就是。至于进宫,还是等我的身体好些了再说吧。”

    刚林知道这位爷架子极大,甚至连皇帝的面子都不买,不过想起临来时多尔衮话中的深意,还有他此行的另外一个目的,就不得不硬着头皮劝多铎进宫去谢恩了。“王爷,这次和以前不同,您在江南打了那么大的胜仗,皇上心里高兴得紧,自是极希望与王爷畅谈一番,所以就算王爷不去理会那些朝廷规矩,然而出于兄弟情份,也理应亲自去谢恩才是。”

第七十八节 疑虑重重

    情份?呵,”多铎轻蔑地笑了一声,“我怎么再敢和弟?他是君我是臣,这条鸿沟亘在那里,永远也改变不了。再说这个面子问题,我当年连太宗皇帝的帐也照样不买,更何况是他了。”

    刚林隐隐觉得这两兄弟间似乎闹了不小的矛盾,只不过两人许久没有见面,这矛盾究竟从何而来,实在令人费解。但是从多铎过于狂妄的态度和多尔衮恳切的神情中,他也能推测得出,兴许是皇帝做了什么理亏的事情,又放不下面子来主动承认,所以才把这个麻烦的任务交待给了他,不办成这件差事,皇帝的失望之情也可想而知。

    “恕奴才妄言,就算王爷不情愿,但这个过场起码是要走的。毕竟现在咱们不是在辽东那块巴掌大的地方,想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按着性子来也翻不了天去。可如今形势不同,您和皇上的一举一动,天下人都看在眼里,议论在口中,不论私下底情形如何,但是面子上却一定要过得去,否则,不光关系到皇上的体面,就连王爷您的体面,咱们大清朝廷的体面,都恐怕很有妨碍呢。”刚林为天子近臣十多年,当然很清楚这些帝王心态,官场微妙,所以话说得也十分妥当。

    多铎这次倒是沉默了,他虽然性子乖张,横行无忌,不过涉及到国家大事,他还是态度审慎,不肯马虎的。

    刚林看在眼里,心中有数。于是又适时地添了一把柴禾,“不论王爷和皇上之间有什么恩怨误会,却毕竟要以大局为重。王爷是领兵地人,自然深谙将无威信则不立的道理,如若王爷连这个面子都不给皇上,那么大臣们会如何看?奴才等一直在辽东为官的臣子们还好理解,可是那些新近归顺来的汉臣们呢?假若他们上折子弹劾王爷狂悖之罪,皇上要如何处置?若袒护王爷。皇上则威信无存;倘若惩处王爷。则得不偿失。所以。这个过场,王爷您最好还是去走一下,这样就塞住了悠悠之口。王爷您是聪明人,至于那样不愉快的事情,相信可以私下底和皇上解决,而不会弄得尽人皆知吧?”

    家丑不可外扬,这个道理连寻常百姓都知道。多铎又怎么可能不知?然而他实在不想去见多尔衮,一来是觉得见面之后无话可说而尴尬异常;二来是怕又弄得不欢而散,让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兄弟情份又雪上加霜;至于第三个原因,这就是他自己心中的秘密了,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刚林见多铎仍然一声不吭,低头沉思,心里有大概有谱了。于是,他站起身来。拱手道:“去是不去。总归还要王爷自己决断,奴才也不敢再聒噪啰嗦什么了,还往王爷三思。告辞了。”

    他刚刚走了几步,后面的多铎就站起身来,叹息一声,无可奈何道:“算了,我去。”

    刚林这才明显地松了口气,不过他转过身来,却是一脸泰然自若地表情:“王爷肯去,自是再好不过。”

    多铎苦笑着调侃道:“唉,我本不想去地,只不过无奈你这个说客太高明,说得头头是道,我也只好做一次软耳根子地人了!”

    ……

    “事情并非你想象得那样,请皇上听我解释。”我站在空空荡荡的厅堂间,天色阴沉,对面多尔衮的脸色,也是同样阴沉得可怕。

    他冷笑一声,让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解释?说来也是怪了,上次我主动求你解释,你咬紧牙关也不肯说一个字;可现在,你居然主动要求解释了,倒叫我怀疑起你的用心,是不是那么单纯了。”

    “我的用心?你难道以为我真的是贪图这份富贵,放不下这个身份,才厚着脸皮跑回来求你吗?若皇上真的这样认为,就实在太令人寒心了。”对于他这样地态度,我虽然早有预料,然而事到临头,却仍然压抑不住心中的悲苦。

    多尔衮站起身来,一步步走来,到了我面前,微微侧头,满眼鄙夷地盯着我,“你不要以为你心里面打得什么算盘我会不知道,自从你嫁给我,心里面就一直没有安分过,只要稍微有点机会,你就忍不住勾三搭四,琢磨着红杏出墙,你把我当成傻子吗?我只不过在一直容忍你罢了。甚至,我还不止一次地旁敲侧击,提醒你要注意收敛,不要一错再错,可你呢?你可有半点改过之心?而这一次,你太过分了,也太令我失望了。你说说,我又有什么理由来原谅你,继续容忍你下去呢?”

    我虽然很是悲愤,然而却镇定自若地回答:“就算给人犯定罪,也要经过查案取证,要有充足证据,说我红杏出墙,请问皇上可有人证物证,还是亲眼所见?若单凭一己揣测,就妄下定论,未免有失公平。”

    “证据不证据的,并不是最重要的,只要你做过,心里面就必然有数,我只不过想让你知道,不要以为我一直蒙在鼓里罢了。你的那个藕断丝连的老情人,现在远在朝鲜,我暂时不追究;那个和你眉来眼去的平西王,他现在是看得到吃不着,我也不担心;我只是想问你,你居然勾引多铎,让他对我生出了背叛之心,你这样的罪责,该当如何惩处?”他咄咄逼人地问道。

    我忽而失笑,“哈哈,我勾引他?真是天底下最大地笑话,也亏你想得出来,难道你不觉得荒谬吗?”

    “那我问你,你这段时间,究竟去了哪里?都干了些什么?”

    我忽然把心一横,反正纸包不住火,迟早会被他追查出来地,于是直截了当地回答道:“我去扬州了!皇上这下满意了吧?”

    “贱人!”他的目光一下子狠厉异常,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后。一巴掌掴在我地脸颊上,“啪”地一声,我站立不住,随即跌倒在地上。

    “你竟然怀着我地孩子还去和别的男人勾搭,并且这个男人还是我的弟弟!我最恨被人背叛了,你既然有胆量做出这样的事来,自然也要有胆量去承担后果。”

    尽管脸上火辣辣地痛,耳朵里也嗡嗡作响。不过我仍然倔强地扶着柱子站起身来。盯着暴怒的多尔。一声不吭。

    多尔衮凌厉的目光似乎要把我的身体刺穿,然而却并没有继续粗鲁地举动,而是冷冰冰地丢下了一句:“我若到了大限地那一天,必以你殉葬。”说罢,掀翻桌子,拂袖而去。

    ……

    “主子,主子。您怎么了?快醒醒!”耳畔,忽然传来了阿地呼唤声。

    我心中疑惑,奇怪,她难道不知道我刚才和多尔衮吵架了吗?“醒醒”?什么意思?睁开眼睛,只见自己躺在椅子上

    一片安静祥和。显然现在已经到了下午时分,窗外风习习。透过层层绣帘吹拂进来。令人十分惬意,完全没有刚才记忆中那样阴沉可怕。

    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我这才回味过来。原来是个噩梦,于是长长地吁了口气,自嘲道:“怎么,我刚才是不是大喊大叫了?”

    阿摇摇头,“那倒没有,奴婢刚才看到主子浑身紧张,皱着眉头冒冷汗,就猜想主子是不是做噩梦了,所以赶忙来唤醒主子。”

    “哦,也幸亏你及时把我唤醒,否则我在梦里还不知道要担惊受怕多久呢。”我如释重负地感激道。

    阿劝慰道:“主子,您不必担心那么多,梦都是反的,做不得真的,您可有遇到过噩梦成真的事情?”

    我努力地想了想,然后摇摇头,“好像确实没有类似的事情生过呢。”

    “所以还请主子把心放宽些,很多事情如果不去想它,自然也就不会进入梦里了。”

    我虽然答应着,然而心底里却依然介怀,尤其是梦里多尔衮临走前最后说的那句话,恐怕才是我惊出一身冷汗地原因。不过,几经考虑之后,侥幸心理还是占据了上风,别说我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就算是做了,以他的性情,也不至于那般绝情,兴许这个梦真的事反的,不必忧虑。

    我觉得应该找点事情做,才能暂时排解一下心中的烦恼,于是,我对阿吩咐道:“你去把针线筐拿来。”

    很快,阿就给我拿来了针线物什,我有些烦躁,所以吩咐她退下,以便一个人安静地思考。

    由于我这几日一直闭门不出,什么事情都不管,因此百无聊赖,很是无趣。于是就找了个擅长针线活的嬷嬷来,让她教我学习女红,也好赶在孩子出生之前打好底子,以便亲自给初生的孩子做几件衣裳。东青东出生地前后,我每日都把脑子和心思用在如何固宠,如何防备别人加害方面,才忽略了这些;如今我正好有了空闲,也应该做做一个母亲应该做地事情了。

    一针一线地在丝绸上穿进穿出,倒也是消磨时间的好方法。只不过,我这段时间的心事太重,所以无法彻底静心下来做这些仔细活。一朵牡丹刚刚绣了个大致轮廓,我就禁不住思绪飘忽起来。

    如果一个人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消磨时间地话,就恰恰是危机感最重的时候。算一算,自己今年都二十四岁了,眼看着将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在这个时代,青春对于我来说,可以说是到了所剩不多的时候了。有道是“以色事君者,终因色衰而爱弛”,帝王薄幸,又有几个能和年老色衰的妻子相濡以沫的呢?忽然很怀念当初在王府里的日子,虽然丈夫并非九五至尊,然而荣华富贵,我还是享用不尽的,而且行动自由,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想出个紫禁城,要比登天还难。最要紧的是,当自己还是福晋的时候,若是被丈夫厌烦,大不了休离,撵回娘家去;可是现在我是皇后,倘若被废,那么等待我的也只有冷宫永巷,只能像个被判了无期徒刑的囚犯一样,在绝望中沉沦。

    禁不住地,心头一阵悲哀。我忽然疑惑起来,我该不该回来?如果单纯是因为对多尔衮的爱,那么未免不智了点,只因为此时的热忱,就给自己选择了终老皇宫的结局?如果是为了孩子,那么也不见得正确,东青和东现在年纪还小,母亲失踪而给他们造成的阴影,也应该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却。他们是多尔衮仅有的骨血,多尔衮又怎能不好好待他们?至于他们的前途,想必也是平平坦坦的吧。

    但是,若叫我为了自己未来的幸福着想,就忍心抛夫弃子,跟另外一个男人走吗?这样的话,我恐怕会在内疚中活一辈子,还有什么幸福可言?唉,左也为难,右也不是,怪只怪我来到这个女人无法独立的古代,而自己又为情所累。这些年过去,什么雄心壮志,什么美好憧憬,如今都化作几片残叶,随着一江春水,漂逝不见了。

    不行,我决不能意志消沉,听天由命,我应该重新审视自己的处世态度了。一个女人倘若能在韶华消逝,姿色不存之后还能掌控住丈夫的心,这才是最大的成功。而我,能做到这个吗?

    我心不在焉地绣着,直到针尖刺破了手指肚,殷红的血珠在洁白的缎面上印出一朵娇艳的花瓣了,我这才回过神来。

    这时候,阿一脸喜色,脚步轻快地进来了,“主子,有喜事儿呀!”

    “什么喜事,把你高兴成这样?”我放下手里的针线,捏着火辣辣的手指问道。

    “皇上那边来人传话,说是叫主子到御花园的延春阁去,皇上要见您。”

    我心中一喜,多尔衮终于肯见我了,这就说明事情有了转机,他起码肯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这对于打破眼前的僵局来说,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不过,我却又转念忧虑起来,虽然我早已准备好了措词,杜撰好了自己这几个月来的经历,然而凡事都怕认真,再高明的谎言也经不起细细推敲。况且,我也无法做到天衣无缝,尤其是想象到刚才的噩梦,我就更是担忧,若多尔衮真的下令严格追查,那么我曾经在扬州居住的事情,迟早要曝光的。这样的话,我和多铎的关系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算了,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躲也躲不掉,还是鼓起勇气来去面对吧。于是,我打足精神,洗脸梳妆,穿戴完毕,出门了。

    御花园就在坤宁宫后面,走路就可以过去。也不过是几日没有出门,这时才愕然现,原来在秋风乍起的同时,已经到处是黄叶飘飞了。和煦的西风,让园林道路上的金色叶片开始随波逐流。那每一次被吹过的地方,都会被新落的叶片所重新覆盖,踏在上面,仿佛心海上漂浮着朵朵白云。

    延春阁在御花园的深处,此时的我并没有注意到周围似乎少了很多内侍,直到我遥遥地可以望见小楼上的琉璃瓦时,才忽然疑惑,既然多尔在楼里,那么这里应该很多警戒才是,难道现在都流行暗哨了?于是,我停下脚步,四处望了望,却仍然没有现半个人影。

    怪了,就算多尔衮想跟我彻底翻脸,不愿被外人看到的话,也不至于距离这么远都没有一个侍卫吧,这会不会有点问题,我应不应该继续向前走呢?

第七十九节 兄弟情份

    来到延春阁时,已经是下午时分,此时阳光明媚,照飞檐斗拱上,给它镀上了一层温馨的暖色。

    这次是他第二次来这座格局雅致的小楼了。上一次还是去年春天刚刚入关的时候,多尔衮曾经在这里开设过一场尴尬而别有用心的宴会,宴请的是李淏,吴三桂,当然还有他。他心里面十分清楚,多尔衮在席间的一举一动都暗示着他们这些对熙贞心怀爱慕的男人,不要试图打她的主意。然而,他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心,就像一个身单力薄的孩子控制不过脱缰的烈马一样。

    他知道自己很多地方都比不上多尔衮,不论是权势,地位,才能,还是人格魅力,他终究比这位过于优秀的哥哥差了一截,然而他却始终没有放弃对熙贞的念想,即使知道她很难接受自己的爱意,他也没有半点颓丧。这些年来,他仍然无法无天,像一头在山林里横行无忌的猛兽,从来不会有虚弱的表现,然而在众人的视线之外,他是如何独自舔伤口的,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过,有时候他也会给自己寻找慰籍,因为比起熙贞的另外两个暗恋者来,他无疑要幸运得多,起码他可以经常见到熙贞,和她说话,甚至还有过几次有意无意地亲密接触。每每想到这些时,他就激动而兴奋,再一比较起李淏和吴三桂来,他就格外有优越感。不过,现在想想。这些优越感,还真是可悲。

    御花园里秋风阵阵,黄叶飘飞,踩在上面沙沙作响,多铎并没有欣赏风景的心情,而是径直上了小楼地台阶。虽然这台阶并不多,然而对于大病初愈的他来说,走起来仍然有几分吃力。

    到了楼上时。只见多尔穿了一身洁白的常服。背对着他。手扶窗棂,默默地凝视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周围的太监宫女们都鸦雀无声地侍立着,连声咳嗽也不闻。也不过是短短的一瞬,多铎本来平静如水的心,却被这一抹白色激起了层层波澜。很久没有见多尔衮穿白色的衣衫了,自从那耀眼的明黄取代了这种颜色之后。他们兄弟之间,似乎就横亘了一道看不见地鸿沟,让他再也难以捡拾昔日那无拘无束,豪爽放纵地兄弟情谊了。

    如今,人还是当年地人,连背影都没有任何变化,然而此时的心境,还能和当年一样吗?

    “臣弟恭请皇上金安。”愣了片刻。多铎并没有等多尔转身。就已经拂下马蹄袖,跪了下去,然后深深地叩了个头。就没有动作了。

    多尔衮转过身来,看了看跪在地上,举动上和其他臣子们没有什么两样的多铎,一丝不易令人觉察的苦笑悄然地浮现在他的脸上。他有些后悔,后悔将一些真相揭穿,让彼此的隐秘和虚弱都**裸地暴露于阳光之下,让他们这对曾经亲如手足的兄弟现在却生分至此,让他费尽思量却相对无言。虽然他并不情愿,但却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他心里知道,熙贞地存在,就犹如一根导火索,而他们的周围也弥漫着火药味,迟早有一天,这个火药桶就会爆炸的。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多铎竟然会胆大如此。

    多尔衮摆了摆手,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朕的吩咐不要上来。”看着太监和宫女们66续续地退下,很快消失不见,他这才俯身下来,伸手来拉多铎:“好了,这里没有外人,你我就不必如此生分了,这些个朝廷上的规矩,就都免了吧。”

    “谢皇上。”多铎抬起头来,漠然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没有半点温度。接着,推开了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怎么,你还在怪我?我承认,那天是我昏了头脑,下手才会没有分寸的,希望你不要见怪。”面对多铎冰冷的态度,多尔衮也觉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多铎浅浅一笑,眼神依旧淡漠,“皇上不可如此,自来只有臣子请求皇帝宽恕,而没有皇帝反过来向臣子道歉地道理。”

    多尔衮重重地拍了拍多铎地肩膀,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别忘了,咱们不但是君臣,更是兄弟,兄弟之间,自然没有隔夜的仇恨,想必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多铎并不领情,而是单刀直入地问道:“皇上派刚林做说客,说服我前来谢恩,想必不光是重叙旧情这么简单吧?”

    “你觉得呢?”多尔衮反问道。

    “皇上也学会汉人那样说话绕弯子了,那我就替皇上直说了吧,皇上希望通过再一次提醒,叫我彻底收了那些个心思,再不准对皇后生一丝邪念,对吧?”

    多尔衮点了点头,“没错,我正是这个意思。不过我知道,人心是最难掌握地,要你以后不继续这个念头,恐怕很难。然而,我却不得不提醒你,把心思转移到别的女人身上去吧,与其苦苦守着那份可望而不可及的念想,还不如及时行乐,免得把自己弄得不痛快。”

    多铎的眼中流露着嘲讽之色,“哦,我倒是差点忘了,皇上早就以身作则,希望我也如此效仿了。当年皇上对庄妃爱慕不已,竟夜相思,后来还不是把同样的痴情转移到皇后的身上去了?”

    听多铎提起当年自己和大玉儿的旧事,多尔衮微微一怔,接着略显愠怒,冷冷道:“你明白就好,女人不过就是一件衣裳,穿旧了可以扔掉,不喜欢了可以换掉,你对熙贞的那些想法,如果想要消除,也不是不能消除的。什么痴情不痴情的,着实可笑,如果一个男人固执到没了什么女人活不了,那他就是这天下最愚蠢之人。世间美貌的女子多了去,满蒙汉朝。随你挑选,你也不必固守着那些大逆不道地念头了。”

    “呵呵,若她真如皇上所说,和世间其他的美貌女子一样,那么皇上还会如此在乎她吗?”按照多铎原本的性子,现在肯定会和多尔衮争吵起来,然而现在的他却感觉到身心俱疲,不想再斗一时气意了。“皇上想必也知道那[洛神赋]。以曹植之身份。什么样的美女得不到。又为什么要惦记他的嫂子呢?皇上固然可以控制天下,却不能控制住别人的心。”

    听多铎提起这个典故,多尔衮的心情越复杂起来。三国时曹家兄弟们相煎太急,为权为势,最后弄到了手足相残地地步。曹植一直暗恋曹地妻子甄氏,却可望而不可及,无奈之下只得作赋以解相思。时光荏。当曹植落魄失意,困居洛阳时,却得悉了甄氏因为失宠而被赐死地消息,他却没有作诗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兴许,这就是哀大莫过于心死吧

    许久,多尔衮才木然地说了一句,“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多铎神情凄凉。就像此时的秋风一样萧瑟。“当年你不顾兄弟之义,抢在我前面娶她过门,你可知我闻知此事后是何等滋味?你可对我有半点愧疚之心?这些也就罢了。你既然娶了她,却可曾好好珍惜过她,好好爱护过她,你是怎么做的?这些年来,你一直和庄妃眉来眼去,旧情未了,却将身边的她视而不见;皇太极想要杀你,要不是她绞尽脑汁,伪造密谕旨,你又怎能成功地化险为夷,还能轻易除去豪格?她为了你的皇位,冒着莫大的风险,亲自带兵去崇政殿,问这世上地女子,有几个能有这般勇气?可你呢,却为了讨好你的旧情人,竟然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将皇位拱手让人!她中了你老情人下的毒,险些当了你的替死鬼,却仍然千里奔波,回盛京去帮你清除通往皇位的拦路石,而你呢,你却吝啬到连句慰问的话都没有,连封信都不写,你摸摸自己的心,是否对得起她?”

    多尔衮默默地听着,拳头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攥紧,过了半晌,这才开口,“我知道,你一直对当年地事情耿耿于怀,我也承认,当年我地确对不起你。可是你不能忘记,我这么多年来对你一直很好,除了那件事之外,我哪一处亏待过你?哪一次让你吃亏了?你怎么可以因为我一次的过失,而全然不顾我对你那么多的好处?”

    多铎本来有一肚子委屈要倾泄,不过却被多尔衮这寥寥数语说到哑口无言,一时间怔住了。

    多尔衮缓缓地伸出手来,注视着多铎,并没有说话。多铎愣了片刻,终于有了回应,他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来,让多尔衮携着,并肩走到窗前。

    窗外,秋色浓浓,色彩斑斓,秋风掠过丛丛树林,处处花圃,带来枯叶飘飞,带来落英片片。附近地池塘里,一池秋风仍然绿意溶溶,然而随风摆动的荷叶,却已经凋零了大半。

    多尔衮指了指远处的柳林,说道:“你看,又是叶子枯黄的时候了,你还记得吗,父汗还在的时候,请了师傅教习咱们读书,你最贪玩,每次都要我悄悄地替你把功课做好应付检查。有一次听说父汗要亲自来检查咱们的学业,你顿时着了慌,倒也不是怕父汗骂,而是生怕失了面子,所以临阵磨枪,让我教你背[诗经]。那时也是秋天,咱们就坐在柳树下面,你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叶子落得满身都是。我怕你冻着了,周围又没有人,也只好死拉硬拽,好不容易才把你背回来……对了,当时我教你的那[谷风],.u.时,他一脸温馨的表情,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天真烂漫的童年,两兄弟仍然坐在树下背书一样。

    多铎摇了摇头,“不,我没有忘记,还能全部背下来呢。”接着,他清了清嗓子,吟诵道:“习习谷风,维风及雨。将恐将惧,维予与女。将安将乐,女转弃予。习习谷风,维风及颓。将恐将惧,置予于怀。将安将乐,弃予如遗。习习谷风,维山崔嵬。无草不死,无木不萎。忘我大德,思我小怨……”

    [义:和暖东风微微起,阴雨连绵下不止。当初恐惧危难时,相依只有我和你。如今安乐生活好,你却把我来抛弃。和暖东风微微起,忽成旋风吹不已。当初恐惧危难时,把我紧紧搂怀里。如今安乐生活好,弃我如丢烂东西。山口大风刮不停,一直刮过高山顶。地上百草全枯死,山间树木尽凋零。忘了我的大恩情,只把小怨记分明。

    多铎背到这里,终于感悟到了多尔衮话语间的深意,禁不住陷入深深的回忆当中:当年的这位十四哥虽仍有几分少年气,却因着一份少见的英武果敢,让人觉得稳重踏实。而他仗着自己年幼,父汗宠溺,哥哥们都护着让着他,所以骄纵之气时时挂在脸上,闪在眼里,但却因为难得的聪慧灵动,也没人介意他,于是他愈加无法无天。

    他经常和十四哥在草原郊野上纵马驰骋,累了的时候就跳十四哥的马背上,由他带着,坐在后面悠然自得地回汗王宫去。他喜欢穿黑色的褂子,十四哥则喜欢穿一身白,少年裘马,衣履风流,不知道惹来多少人艳慕的眼光和啧啧的评论。

    那年秋天在柳树底下背[诗经],入,:来时,才现自己正伏在十四哥的背上,身上还多了一件白色的马褂,那是十四哥的衣裳。虽然秋风阵阵,他却感到融融暖意。看着衣着单薄的十四哥,他忍不住问:“哥,你冷不?要不我把衣裳还你。”

    “别,我不冷,你没瞧见吗?我还满头大汗呢。”

    果然,他感觉到十四哥后背的衣衫已经和汗水粘在一起了,他当时还天真地以为,十四哥真的不怕冷。于是,他更加紧紧绕住了十四哥的脖子,把整个身子都挂在了他身上。朦朦胧胧中,他的头往旁边一偏,轻轻贴在了十四哥脸上。只觉又暖又软,十四哥的背虽然单薄瘦弱,总能给他一种说不出的踏实感,又因为被宠着娇惯着的感觉甜蜜得很,他舒舒服服呢喃一声,美美地睡去了……

    多尔衮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回忆。“想不到你还记得这么清楚,我还以为你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呢。”

    多铎尴尬一笑,“唉,如果我连这些都忘了,岂不是最令人瞧不起的忘恩负义之徒?”

    多尔衮又望着窗外沉默了一阵,像是踌躇着做着什么选择。许久,他转过头来,郑重其事地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想不通的,我有时候也很困惑,咱们兄弟之间这么好的情分,又何必因为一个女人而弄得反目成仇?在这个世上,值得我在意的东西并不多,排在我心中第一位的,无非是军国大事,满洲利益;而你,绝对是我心中其次重要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排在你前面,就连我的妻子儿女也一样。”

    多铎有些动容,想到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愧疚之情油然而生,然而他迎视着多尔衮的眼睛,却难以开口。

    “所以说,除了我的性命,还有这个天下,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女人也是一样。”多尔意味深长地说道。

    “女人?你是说……”多铎万万没想到多尔衮会讲出这样的话来,禁不住瞠目结舌。

第八十节 如此取舍

    他的惊讶早在多尔衮的意料之中,所以多尔衮从容笃道:“没错,我这绝对不是说笑话,如若你真的想要熙贞,我也不是不能给你的。”

    多尔衮的态度如此急剧转变,着实令多铎反应不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间竟然连说话都不连贯了,“什么?你是说,你肯把熙贞让给我?这怎么可能,这还不是天大的玩笑?”虽然多尔衮说得像模像样,让人很难怀疑其真实性,不过多铎不会天真到以为太阳也有从西边出来的时候,他认为多尔衮这是在试探他。

    “呵呵,怎么能谈得上一个‘让’字?她本来就是你最先看上的,也应该是属于你的,只不过是我半路杀出来把她夺走了而已,如果你收了她,那么就是物归原主,自是正常不过。”多尔衮的脸上虽然带着浅浅的笑容,然而眼神却淡漠如白水,看不出任何内容。

    多铎更加狐疑了,渐渐地,情绪由激动转为愠怒,“你这个人情卖得未免太不高明了,如果你的话是假,那么你明显就是在耍我,把我当三岁小孩,或者是试探我的忠心,这样有意思吗?如果你的话是真,那么就更令人寒心了,你以为你叫熙贞跟我走,她就能心甘情愿地跟我走吗?我告诉你,虽然我一直惦记着她不假,然而我们之间却根本没有你想象得那种‘私情’,你这样决定,她会如何想法?她这些年来为了你出生入死的。最后居然被你当成财物一样地随意送人!你摸着胸口想想,还有没有半点良心?”

    “我有没有良心,我自己有数,犯不着由你来提醒,我这样安排,自然有这样安排地道理,而不是你想象得这么简单。”多尔衮嗤笑了一声,“其实要想在解决一件麻烦事的同时还能做到皆大欢喜。确实不容易。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的。”

    大概是他潜意识里一直把多铎当做需要保护的对象。从而产生一种优越感的缘故,加上多年来的惯性使然,所以即便他待多铎极厚,却在言语上经常刻薄,正所谓好事没有办在表面上的那种。

    多铎实在想不明白哥哥有什么办法能在这件事情上做到皆大欢喜,难道兄弟共妻还能和和睦睦?这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那你究竟是何打算,不如说说看。”

    “我要你收了熙贞。并不是现在,而是将来。若是现在,别说我是否舍得把她拱手相让,就说咱们爱新觉罗家的事儿,天底下地人都在睁大眼睛瞧着呢,古来只有皇帝抢兄弟地老婆,哪里有兄弟抢皇帝老婆地例子?若我现在就把她让给了你,那么究竟会成为千古美谈。还是千古笑料。恐怕傻子也能明了。这只千古第一号穿黄袍的活王八,我还不想做。我的意思是,你既然已经等了好几年。那么也不妨再多等几年,你岁数也不小了,不至于这点耐性也没有吧?”

    多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原来所谓皆大欢喜的办法,就是这个了,面对多尔衮提出的方案,他只有傻眼的份儿。

    多尔衮的神色愈凝重起来,一点也没有开玩笑地意思,“我就直说了吧,我百年之后,妻子儿女,就全部托付给你了,你要把他们照顾好,否则你将来不要恬着脸去地底下见我。”

    “这……”多铎愣住了,显然,多尔衮的意思是说,如果自己在他死后娶了熙贞,那么他在九泉之下也不会责怪他的。这段话如此熟悉,简直和当年父亲对群臣说“我百年之后,大妃及诸幼子俱皆付与大贝勒收养”如出一辙,这是哥哥的真正想法吗?

    不过,一想到当年故事,他就忽然明白了多尔衮话中的深意——代善因为这句话而得意忘形,居然在努尔哈赤还健在的时候就和大妃玩起暧昧来了,似乎想提前做多尔衮兄弟的继父,以至于被皇太极揪住小辫子,联合五大臣集体举,直接导致代善从储君的位置上颜面尽失地跌落下来,从此一蹶不振。前车之鉴,也并不久远,这让多铎不得不悚然动容。多尔这寥寥数语,无疑等于把他架在火炉上烤,让他不敢再对熙贞打什么不正当地主意。

    “不,这个担子太重,我恐怕抗不下来,就当你这句话从来没有说过吧。”多铎想到这里,就立即摇头婉拒了。

    多尔衮此时地目光并不凌厉,甚至有些温和,却能轻易看穿他心中的顾虑。只见多尔微微一笑:“你是不是在想当年代善的例子?呵呵,你实在太多虑了,你我兄弟之间完全可以推心置腹,何至于设如此圈套,诱你跳进去呢?况且咱们满人一直以来都有兄死弟妻其嫂地习惯,你将来这样做也是无可厚非,况且我也不希望看着熙贞那么好的女人要孤零零地守寡终老。我已经对不起她了,就更不希望亏负她更多,我相信由你来照顾熙贞,才是她后半辈子最好的归宿。”

    他这话说得颇为真诚,像是自肺腑之言,将多铎的疑虑释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感激和巨大的惶恐,“哥,你不要这样说……”

    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多尔衮开口打断了,他注视着多铎的眼睛,郑重其事地问道:“你先别忙着拒绝,我问你,咱们兄弟俩,究竟谁能更好地照顾熙贞?你说实话。”

    多铎尴尬异常,这还用问,若是他得到了熙贞,那么他可以保证对她的照料和爱惜胜过多尔衮十倍,可是他不想说出这样的话来让多尔衮暗自神伤。于是,他犹豫着回答道:“这个……我想我会尽最大可能照料好她。”

    “嗯,这就对了。”多尔像是听到了最满意的答案。于是点点头,继续说道:“从这点上看,你就胜过我许多。起码,你不会为了军国大事而将她牺牲掉;你不会从不顾虑她地感受,让她伤心难过;你不会吝啬到连几句哄她开心的话都不说;你更不会半夜从她的床上爬起来转而去宠幸别的女人……我给不了她的,你能给她,只要确定这一点,那么我的决定就不会错。”

    多铎的心中百味杂陈。听完之后。他沉默良久。方才黯然道:“可是……毕竟,她心里面只有你一个,再容不下第二个男人,我就算费尽心思,百般努力,也始终取代不了你在她心中的地位。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跟了我也不一定会快乐。”

    多尔衮地嘴角弯出一抹苦涩地笑,“你说地不过是现在,人的感情也会随着时间而改变的,什么海枯石烂,什么矢志不渝,不过是美好的憧憬罢了,我当年对大玉儿又何尝不是这样?

    如何?我说句实话吧,我之所以移情别恋。并非是之后。而是早在我遇到熙贞之时,只不过这种变化我一直没有注意到罢了,直到多年过去。我静下心来思考之时,方才觉悟。”

    “哦,我还以为你是个痴情之人,现在想来也未必如此。”

    “谁说不是呢?有时候也奇怪,若是长期不在一起,感情上也会渐渐淡却的。若是我死了,熙贞固然会伤心一阵子,不过日子久了也就慢慢适应的,她是个坚强的女人,相信会很快从郁郁中走出来地。如果到时候你再对她百般体贴,悉心照料,她也会逐渐接受你的。”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叹息一声,感慨万千:“其实,我又何尝不是视她如珍宝,对她爱如心肝,哪里舍得将她拱手让人?不过,这几日来我想了很多,也踌躇了很久,忽然有了新的想法,若是真的一心为她着想,一心为她好,那么就不能再那么自私,只有让她一直过得快快乐乐的,才是对她真正的爱惜。况且,熙贞不同于一般的女人,她进能献策安邦,退能持家守业;若居庙堂之上可如萧绰,若为后宫之主可比长孙。唐太宗可以让[亭序]随他在昭陵里朽烂,我却绝对不能让熙贞也这般结局。所以,我经过深思熟虑,才作出了这样的安排,希望你不要辜负我地期望。”

    多铎听着听着,心头忽然一阵酸楚,紧接着一种负疚感油然而生——自己怎么可以为了早日得到心爱地女人,而盼望哥哥早点死去呢?若自己当真有这种念头,实在是禽兽不如!

    “哥!你不要这么说了,我听着心里难受……”刚说了一半,他就感到异常艰难,实在说不下去了。

    窗外的秋风又大了些,甚至将飘飞的黄叶带进了楼内,这些失去了生命色泽地枯叶随着阵阵冷风飞舞翻腾,给室内的气氛带来了些许萧瑟,些许凄凉。现在还没有到换冬天朝服的时候,他觉得身上的衣衫已经有些单薄了,于是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多尔衮正背着他,站在窗口,拾起窗棂上的一片枯叶,怅然地看着,并没有注意到多铎的反应。“你是不是要说些我会长命百岁的吉祥话?呵,这又有什么意思呢?那些臣子们每天都张口闭口‘万岁’的,我还真会相信自己能活一万岁?我自己的身体,当然比谁都有数,别说过古稀,就算能摸到不惑之年的门槛就谢天谢地了。只不过大家并不知道,我也不想让他们知道罢了。”说着,他不觉失笑,自嘲道:“当皇帝就是这样,只要能爬起身,就无论如何都要硬撑着,不能表现出任何虚弱,直到彻底倒下的那一天,才算彻底交差。我现在不过是在勉力支撑着,估计着,也没有几年光景了。到时候,熙贞还年轻,我的儿子们也还小,你不出来挑起这副担子,可怎么行?”

    多铎的眼睛眶渐渐湿润起来,视线也渐渐模糊,好在多尔衮并没有转身,自然看不到他这般模样。他努力地压抑着心头的悲伤,使劲擦拭掉即将漫出眼角的泪水,尽量使自己能将话说得连贯,“哥,你干吗要说这样的丧气话,你不是一贯很自信的吗?你虽然身体不好,但起码也没有什么大毛病不是?只要好生将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怎么可以提早就……唉!”

    “好了好了,瞧你,紧张什么呀。”多尔衮当然觉察到多铎的情绪变化,于是转过身来,温言宽慰道:“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还会被我这么几句话吓到?再说了,我又不是现在就病入膏肓,眼瞅着就活不了几天了,你不必如此。”接着又盯着他的眼睛问:“你刚才是不是哭了,嗯?”

    多铎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故作轻松地摇了摇头,“哪有,我是这样的人吗?小时候我第一次骑马摔下来,疼得哇哇大哭,你说我像个女人,真正的男子汉流血不流泪。这话我到现在都记着呢。”

    多尔衮嗤笑一声,忍不住揶揄道:“瞎扯,我看你可没这么好的记性,都十几岁了,半夜电闪雷鸣的时候你就躲在我的被窝里吓得直哆嗦,连睡着了都吭吭唧唧着淌眼泪;第一次上战场受了伤,回来之后躺在我臂弯里委委屈屈地抹眼泪的那人是谁?远的不提,就说去年吧,你都是好几个孩子的阿玛了,还不是没出息地在熙贞面前痛哭流涕?羞也不羞,亏你嘴巴还这么硬!”

    “算我脸皮厚还不成?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多铎这话说得明显底气不足,若不是多尔衮提醒,他还真没注意到自己表面上是个威风八面的大将军,实质上还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脆弱爱哭,真是羞人。

    “行,我就不挤兑你了,继续说正经的吧。”多尔衮踱了几个来回,停下脚步,微微皱着眉头,说道:“其实,以东青那孩子的聪慧,亲政之后当个合格的君主,还是可以肯定的;实在不行,让熙贞像元朝的太后一样临朝听政,也不是不可以的。只不过,我却并不怎么想让他继承我的位置。”

    多铎这下更加讶异了,“为什么这样想?东青可是你唯一的儿子呀,不让他继位让谁继位?”

    “熙贞不是过几个月就又要生了吗?若是个男孩,且同样聪慧的话,我会考虑他的。对了,咱们不是早就替他想好名字了吗,就叫东海。”提到即将出生的孩子,他的眼睛中难得地闪耀起幸福而慈和的光芒来,那是自内心的父爱,让多铎恍惚间回忆起了当年,坐在父汗的膝头撒娇时,父汗眼中也洋溢着同样的光芒。

    恍惚也不过是一瞬,多铎的思维又很快回到了现在,他感到不可思议,在他眼中,东青不但乖巧听话,聪明好学,甚至在很多事情上都有乎同龄人的智慧,况且这绝对不是单纯的小聪明。很多王公大臣们私下底都议论,说大阿哥将来必定是不世之主,一代圣君。可现在多尔衮居然说出这样的打算来,实在很没道理。

    于是,他也忍不住像直谏的大臣一样,一脸忧国忧民状,劝道:“如今咱们学习汉人的制度,自然不能完全按照在关外的那一套来。废长立幼,弄不好会动摇国本,况且皇上怎知以后的东海真能比东青更能胜任?他们又都是嫡出,你这样做,未免有失公平。”

    “我不选东青的理由有很多,但有一点你要清楚,我这样做也是为你考虑。”

第八十一节 秋日砺霜锋

    “很多理由?”多铎怔住了,他一时间实在无法想明白这些,不过话又说回来,多尔衮的脑子里究竟想些什么事情,估计没有谁能料想清楚。帝王之术,就是要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看不明白自己。越是让人琢磨不透,越是神乎其神,下面的臣子们也就越是诚惶诚恐,越是虔诚膜拜。

    多尔衮欲言又止,终于又叹了口气,“算了,不说也罢,这事情现在也没必要弄得多么清楚,心里有数就行,以后,你会渐渐明白的。”

    多铎看出来哥哥似乎有些犹豫,不想把心里话全盘托出,所以也并不刨根究底,为了缓和气氛,他故意取笑道:“哦,我明白了,你是害怕现在把话说得太满,而将来的事情又没有你所料的那样生,到时候失了面子,怕我嘲笑是不是?”

    “呵呵,就算是你说得对吧,我既不是先知也不是大萨满,以后的事情,怎么能轻易肯定呢?”多尔衮说到这里,又用寄予重望的眼神看了看多铎,“这当今朝野,满汉大臣,看着一个个都对我忠心耿耿,唯命是从的,实际上他们各自心中打得那些个算盘,我又怎么会没有一点觉察?外人终究是外人,我现在是皇帝,自然是英明万岁;若我不是皇帝,那么就随便什么人都想来轻贱一把。也只有你是我真正的兄弟,是我最信任的人,不论到什么时候都不会背叛我。以后这朝廷上的事,我会让你多担待着点。你虽然聪明,然而比起那些个老油子来,终归还是嫩了点。所以,等这两年过去,朝政上稳定了些,我会给你更多机会地,到时候你可不要给我丢脸。”

    多铎虽然早已料想到多尔衮这次召他回京,多少有些这方面的意思。只不过经过前面推心置腹的一番谈话。他又意识到。哥哥叫他逐渐接触政务,是有更深远的打算。面对着将来的重任,他感到心理准备还不够充分,于是略显惶恐地说道:“哥,你也知道我这人生性懒惰,不喜欢这些整日行走于朝堂之上,埋于案牍之间。还要与那些大臣们勾心斗角的日子。我看这几年江南那边肯定不容易太平下来,等我休养好了,你还是再派我去南边打仗吧。”

    多尔衮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样,满眼含笑,“你害怕什么?你在礼部也干了许多年,不是一点经验都没有,还会连做官都不会?看你这段时间在南京办差就办得像模像样,很有成效。可见你也是块治国平天下的好坯子。以后若是再有什么特别大,一般人都头痛地战事,我就自己去好了。你留在京师,负责处理政务,我可以下诏给你加个‘理政王’地头衔,保管名正言顺。”

    多铎连忙摆手,什么叫受宠若惊,这下算是由衷地体会到了。“别,你可千万别来真地。历来只有皇帝派遣臣子出征,哪里有皇帝放着臣子在朝理政,自己亲自出征的?换句大臣们的话来说,就是‘皇上您可折杀奴才了’!”

    “你也有胆子这么小的时候?少见哪!今天算是见识了。”多尔衮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很快又正色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看你整日无所事事,无聊得紧,不给你找点事情做怎么成?我这样安排,也是为了考验考验你,若是你连我还在的时候就能把差事办砸,那么等将来我不在了,这个天下还不得乱成一锅粥?栉风沐雨,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怎么可以到了你手里就弄垮掉呢?你拍着胸脯好好想想吧。”

    一提到这个,立即把多铎心中的血性和**引出来,他索性把心一横,也就不再推托了,“那好,这就说定了,这个担子我一定会抗起来地,请哥哥放心好了。”

    见多铎答应,多尔衮松了口气,于是信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器重的目光望着他,“好,不愧是我多尔衮的好弟弟,大丈夫既要勇于承担,也要勇于然诺,你能做到这些,也就不辜负我的厚望了。至于妻子儿女的事情,你也一并答应下来吧。”

    “这……”他本来很想答应下来,然而却总免不了犹豫为难。不管他将来会不会依照多尔衮嘱咐的那样做,可是现在要他答应,似乎有些不吉利的意味。比起个人前途和儿女私情来,他更希望哥哥能够身体康健,活个七老八十地,而不是用英年早逝来成就自己将来地春风得意和飞黄腾达。“这个……还是以后再说吧。”

    “呃,瞧瞧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又没叫你去上刀山下火海,不过是小事一桩,你要是连这个都不肯爽爽快快地答应我,我以后还怎么敢给你担重任?”多尔衮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似乎非要个答案不可。

    他正要答应,却忽而听到楼下传来了“吱呀”一声,显然是大门开启了,紧接着,是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听着脚步声,显然来者是个女人。木制的花盆底鞋子走在大理石地地面上,声音格外清晰,渐渐地,朝楼梯这边走来。

    “怎么,还没想好吗?”多尔衮并没有理会下面的脚步声,而是继续用期望的眼神询问着他,眼睛里,平静如深潭之水,似折射了阳光,表面灼灼灿烂,却让人根本看不清内里的深度。

    那女人已经开始上楼了,从楼下到楼上,不过三十几级台阶,很快就可到达。不知道怎么的,多铎的决心又开始动摇,目光开始游离,忽而在多尔衮的腰间停下来,心头禁不住一震——那刀鞘和握柄的样式和花纹都似曾相识,好像前不久刚刚见到。哦,想起来了。这镶嵌着十二颗东珠的佩刀正是那日下午在京郊地牛车上,他持着对天誓时的那一把。他当时郑重立誓,倘若以后再做什么对不起多尔衮的事,再打熙贞的主意,就死在此刀之下。事隔不到十日,誓言犹然在耳,一字字如同铁锤般地敲打在他的心上,让他脊背寒。悚然动容。

    马蹄袖下的手已经悄然地攥了起来。手心里满是潮湿的冷汗。他终于开口了。一字一句道:“不,我不能答应,她永远都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多尔衮似乎并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回答,显然地一怔,正要询问,却见多铎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地腰间。神情恍惚,仿佛迷失了心神。于是,多尔衮将手按在腰间地刀柄上,微微一哂,笑容里,带着不明意味。“想不到你喜欢兵器还胜过喜欢女人呢……”

    我进门之后,就听到楼上传来了几句极其简短地对答,隐隐约约的。是多尔在和别人说着什么。看到周围连个宫女太监的影子都

    :+是紧接着。就传来了多铎的声音。他怎么会在这里?按理说他现在应该闭门不出才对,是什么理由让他可以在这个敏感时期来到这里,多尔在明知道他来这里的同时还派人传我过来,这究竟是怎么个打算?疑惑之下,我终究还是举步登上了楼梯。

    刚走到一半时,就听到上面传来了“噌楞”一声轻响,很显然是拔刀出鞘的声音,我心底陡然一沉,这兄弟俩莫不是一言不合,竟然动起刀子了?“啊!”大惊之下,我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力图阻止接下来要生地危险变故。

    到了楼上,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的景物,我一眼就看到多尔衮手里的那把钢刀已经拔出了一半,折射着窗外的阳光,格外耀眼,就立即失声叫了出来,“皇上!”

    话音刚起,多尔衮就朝我这边看来,略显惊讶,手里的刀虽然没有归鞘,不过动作已经僵化住了。前来面君的多铎自然是手无寸铁,他也转脸朝我这边看,目光中有些呆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看他的反应,似乎对当下的情景有些迟钝,又完全不像是受到威胁地样子,这反而叫我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了。

    在忐忑不安中,我快步走到兄弟两人之间,面对着多尔衮笑了笑,说道:“皇上真是好雅兴,在这落英缤纷地时候找十五爷来鉴赏宝刀,我来得可是不巧?”

    气氛很是尴尬,多尔衮略微一愣,忽而撇了撇嘴角,神情轻松地调侃道:“嘿,瞧瞧把你紧张的,还赶忙挡在你十五叔的前面,莫不是怕这刀上地光映花了他的眼睛?”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失态,居然将整个身子挡在了多铎前面。局促之下,我转过身来,后退了两步,看着神色很不正常的多铎,讷讷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女人就是女人,胆子小到连刀子都见不得,呵呵。”多尔衮似乎心情不错,说着说着就将剩余的刀身缓缓抽出,一面低头看着上面耀眼的旋纹,一面语气轻松地解释道:“老十五刚才一个劲儿地盯着这把刀看,那眼神里就透着喜欢,我这才把刀拔出来让他好好鉴赏,也不知道被你想成了什么,我是那样的人吗?”

    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且不说如今冷静下来的多尔衮怎么可能再对多铎起什么杀心,就算真这么想了,也不会愚蠢到自己亲自动手吧?然而多铎的表现实在有点反常,和平时那个惯于嬉皮笑脸,活泼开朗的他判若两人,这的确让我心底里七上八下,狐疑不已。不过怀疑归怀疑,既然多尔衮都这样解释了,我也没必要表现出质疑的态度来,惹得大家不痛快,于是,我顺坡下驴,“皇上说得极是,也怪我胆子太小,还不明所以就跑来打扰了你和十五爷的雅兴,还请皇上见谅。”

    令人苦笑不已的是,若是我和多尔衮单独见面,多半是相顾无言,尴尬冷场;可是眼下中间夹了个多铎,反而说话自如随便了许多,仿佛这只硕大的电灯泡的存在很有意义似的。

    “咳,还什么见谅不见谅的,你本来也没有做错什么嘛,不必在意。”多尔手抚刀身,头也不抬地说道。

    多铎默默地看了我一眼,很快又垂下眼帘去。以前在多尔衮面前,他和我说话都是十分随意,毫不避讳的,整个人也落落大方的,而不会像现在这样,郁郁寡欢,连句话都没有。莫非一场变故让他连性情都变了,还是在刻意避嫌,不敢轻易跟我说话?

    我本来想和他说几句客套话的,不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因为我感觉身后似乎有一双怀疑的眼睛正盯住了我们,此时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谨慎万分,不能被那人看出丝毫破绽。

    沉默也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情,多铎简洁利落地给我打了个千儿,同时用例行问候的语调说道:“微臣请皇后娘娘金安。”

    我一愣,他从来没有像这样跟我一本正经地请安过,倒叫我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回答好了。身后的多尔衮忽然哈哈一笑,爽朗地说道:“好啦,老十五,你就别在这里故意逗乐了,看你嫂子吃瘪的模样就那么有意思吗?赶快起来赶快起来!”

    见多尔衮及时解围,多铎又不好继续保持刚才那种怪模怪样,于是站起身来,勉强挤出一丝很不自然的笑容来,“还是哥哥看我看得最透啊,我这点小算盘自然瞒不过哥哥。”

    我觉得越来越奇怪了,上次在京郊时这两兄弟撕破脸面斗殴一场,现在也应该是反目成仇,相见眼红才是。就算不这样,起码以他们俩的执拗脾气,怎么着也得各自躲在暗处生闷气,而不是这么早就见面谈话的。况且,现在多铎的态度很是暧昧不明,而多尔衮也似乎情绪好到了令人生疑,他们在我没有来之前究竟说了些什么?

    “好啦,言归正传,多铎,你刚才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的这把佩刀,莫非对它起了兴趣?”多尔衮将视线从刀锋上移开,望着多铎问道。

    我的目光倒是被他手上的那把刀吸引了,因为我认出了它,那天在京郊颠簸的牛车上,多铎曾经血滴刀锋,郑重立誓。那誓言很不吉利,让我暗暗忧心,生怕一语成。而眼下,它又出现在多尔衮手上,折射着阳光,锋芒耀眼,仿佛在冷冷地看着我,也看着多铎,冰冷而邪恶。

    我不敢正眼去看多铎此时的神色,只听他语调自然地说道:“呵,还被哥哥看出来了,我这人还真藏不住心思呢。我刚才是奇怪,你什么时候换刀了,以前的那把倭刀怎么不用了?”

    “也是你眼神好,连这个都注意到了。并非我喜新厌旧,而是以前的刀饮血太多,煞气太重,萨满说那把刀只适宜征伐,若经常随身佩带,恐怕会有所妨碍。叶臣在山西征战时遇到一个铸刀能人,于是令其用最好的材料新铸了这把宝刀,派人千里迢迢地送来。刀身轻薄,断铁如泥,正好可以用来当配饰。此刀名为砺霜,取自‘莲花生宝锷,秋日砺霜锋’之意。”

    多铎伸手将刀接过,反复地鉴赏着,我这时才注意到刀身上刻有两个小小的阴体篆书,“砺霜”。许久,他感慨了一声,虽是赞赏,然而语气却隐隐有几分怅然,“果然是当世宝刃,名字也好。”

    “既然你如此喜欢,那送与你便是。”

第八十二节 破镜重圆

    话,且不提多铎是如何反应,我最先愣了,心里面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吗?多铎刚拿这把刀过誓,毫不知情的多尔衮却一转身就将此刀送给多铎,这意味着什么?也许什么意味都没有,只不过是我疑神疑鬼,想多了而已。

    我转脸往向多铎,见他抚摸着刀身的手也只是微微一个停顿,接着,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来,也只有知悉内情的我才能知道,这个笑容是多么的勉强。“呵,难得哥哥如此慷慨,这等好意,我若是再推辞不受的话,就不够意思了。”说罢,他双手托着宝刀,跪地谢恩:“臣弟谢过皇上赏赐。”

    “呃,反正这里也没有外人,这套繁文缛节也就用不着了吧。”多尔伸手将他扶了起来,然后解下腰间的刀鞘,一并交给他。目光中,充溢着信任与爱重,“红粉馈知己,宝刀赠英雄。此刀虽是我的爱物,不过你若是喜欢,我也一样不会吝啬的,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我的重望。”

    日头已经偏西,橙黄色的光彩在刀身上柔和地流逸着,丝毫看不到嗜血般的幽冷。多铎将刀锋还鞘,郑重地保证道:“哥,你放心好了,我定然不会辱没了如此宝刀。”

    多尔衮点了点头,“嗯,我相信你能做到。”

    多铎很快就告辞了,打这次见面起,我们三个人就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无拘无束,落落大方地相处和交谈了。与其这样在沉寂中尴尬,还不如尽快逃避。临走前,他虽然也向我行礼告辞,然而当我看着他时,他却始终不曾正眼看过我,就像完全陌生的路人,冷淡到毫无温度。

    我站在窗口,看着他地身影在斜阳夕照中渐渐远去。终于消失不见。风终于有停歇的时候了。金黄色的落叶铺满了小径。安静而祥和,像是进入了梦境。

    正恍惚间,一双有力的臂膀从后面环住了我的腰身,他拥着我,侧着头凑近我的耳畔,让温热的气息温柔地撩拨着我的心神,痒痒地。久违了地感觉,熟悉而又陌生。“熙贞。”

    我地身子微微一颤,一瞬间,思维几乎凝固,“皇上……”我想转过身来,却被他更加用力地拥抱着,几乎动弹不得。耳畔,他的声音轻柔。却又难掩一种特殊的沙哑:“熙贞。我错怪你了,我对不起你。”

    “别,你别这么说。是我自己任性,不告而别地跑出去那么久,连封书信也不写,害得你为我担心,错全在我,不在皇上。”我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这样没骨气的话来,连自己都开始鄙视起自己了。妾似井底桃,开花向谁笑。君如天上月,不肯一回照。我的爱居然如此卑微,如此低廉,不论他曾经伤我有多深,只要他说一句道歉的话,给我一个温柔的微笑,我就稀里糊涂地再次沉沦,周而复始,无有已时。

    “好了,你别说了,如果不是我当初猜忌你,冷落你,也不会让你伤心出走。至于你让我担忧,让我惦念,并不是你地错,而是我应得的报应。”

    我想不到多尔衮居然并不过问我究竟去了哪里,我究竟和多铎有什么暧昧,而是言之凿凿地对我表示了如此信任,“可是,你难道不……”

    他丝毫不给我犹豫迟疑的机会,立即打断了我的话,“熙贞,整件事情,我犯得过错最多,也最不可原谅,我怎么有脸来质问你,来向你要解释?我要是再那么小肚鸡肠下去,就不配做一个男人!这件事,你不必惶恐,我也不会再问了,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和和睦睦的,好不好?”

    我并没有觉察到他的表现有什么异乎寻常,沉浸在久违的爱河里,我的头脑无法清醒,自然而然地认为他现在地失态是因为久别重逢地喜悦和感慨,忘记了我刚回宫的那一日,他是如何冷漠到让我独自在宫外伫立了一个晚上,却吝啬到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那时地他,和此时的他完全是两个人,男人竟如此善变,粗枝大叶如我,自是反应不及。“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背后的多尔衮似乎长长地吁了口气,尽管无声无息,然而我依然能够隐约地感觉到。他在我的脖颈间落下轻轻地一吻,温馨,却又炙热。“你答应了,我就放心了。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不再疑神疑鬼,不再冷酷无情。见不到你的这段日子,每一天都像过了一年一样地漫长难捱,我追悔莫及,占据时不知道珍惜,失去时才知道后悔。这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了。”

    “我又何尝不在想你,日日夜夜地惦记你?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的身边了。”我的心中被无尽的柔情蜜意满满当当地占据住了,我闭上了眼睛,一面感受着他的温度,一面忘情地说道。

    他继续拥着我,久久没有言语,等到我的精神快要困倦之时,他忽而说道:“熙贞,我现在不敢对你承诺太多,我怕我到时候做不到,又惹得你伤心失望。”

    “你不要有这个担心,我也不要你对我如何海誓山盟,只要你一直能像现在这样保护着我,不让我彷徨恐惧,孤独无依就足够了。”说完这话时,我的嘴角荡漾着甜蜜的微笑。的确,在感情方面我对他早就不敢存有奢望了,只要他能有现在的这几分体贴和关怀,我就不会要求更多,得寸进尺了。在他坚实的臂弯中,那无尽的温馨和蜜意就像一场缱绻缠绵的仲夏之梦,也像春困酒浓时的沉醉缥缈,我只愿在长醉中沉沦,不愿在痛苦中清醒。

    多尔衮并没有立即回答我,长满老茧的大手罩在我地手背上。缓缓地摩挲着,这种肌肤上的触觉,粗糙而踏实。沉默了一阵,方才说道:“你睁开眼睛来,看看窗外快要西下的日头有多么漂亮。”

    我渐渐睁开眼睛,顿时一阵意外的惊诧,今天的夕阳,不知道怎么的居然会如此之红。像情人酒醉之后双颊的红晕。像沙场上尘埃落定之后的血色。绚丽而奇诡。

    “你看,这太阳灿烂一世,然而却终究也要落山,偏偏也只有落山地时候才是它最美好地时候,而这美好地时候却总是短暂,所以,我不能保证明天会怎样。只能和你携着手一起看这良辰美景,人这一辈子,总是难得顺心如意,能够享受眼下所有,总归不会再在以后遗憾。更何况,你是我最在意的女人,现在这样,我很欣慰。”

    接着。他伸手将我的肩头扳转过来。和我四目相对。

    些许微凉的清风,柔抚着我内心那丝淡淡的忧伤;清如秋水般

    互相凝望着,一切美好的东西铸成了记忆中地永恒。到夕阳不见,落霞尽收之时,留恋与热忱在生命的尽头,依然散着温热。

    “晚上,我到你那边去歇息。”

    久别胜新婚。这一夜,坤宁宫的几盏红烛一直燃烧到天明,芙蓉帐里,我们互相依偎,喃喃细语,温柔缠绵。只恨**苦短,不够我们忘情地呢喃;只怨更漏滴尽,也数不清我们的情丝万缕……

    东方出现鱼肚白时,我睁开眼睛,只见多尔衮正和我脸贴脸地躺在一起,均匀而悠长地呼吸着,**轻微的鼾声,睡得极是香甜。我枕在他的臂弯里,心中暖意融融,好久没有和他这样在一起了,女人果然是不喜欢寂寞的,冰冷的床沿,谁也不堪忍受。贪婪地想着,若我们是寻常夫妻,每天都能这样同床共枕该有多好?

    我又忍不住趁着老虎打盹地时候肆意地欣赏起来了。其实他最好看地地方是鼻子,挺秀而不失英气,横看竖看都找不出半点毛病,典型的增之一分则太高,减之一分则太低,海拔正好,宽窄适中,实在是完美到了极致。越看越是欢喜,我悄悄地伸出手来,指尖顺着他鼻子的轮廓轻轻地掠过。

    “嗯?”多尔衮地觉很轻,看似睡得香甜,其实一点点动静就很容易让他惊醒,这大概是长年戎马的男人早就养成的警惕惯性吧?地睁开眼睛,眼神还是朦胧而迷离的,“刚才是你在碰我?”接着,伸手模了摸鼻梁,嘀咕一声:“很痒呢,你摸我鼻子干吗?”

    参观对象不耐烦了,我有些尴尬和微愠,“嘁!‘干吗’?瞧你长得好看!”我半讽半嗔地说道。

    话音刚落,他本来半眯缝着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眸子里有奇异的光芒闪过,脸居然腾地一下子红了起来,隐隐地可以与昨日的晚霞媲美了。我顿时有冒冷汗的冲动,天哪,你怎么也会有如此羞涩腼腆的时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过说句实话,他这副模样,还真有点令人想入非非的暧昧和香艳,我禁不住看呆了。

    我想我此时的目光一定极度旖旎,不然他怎么会在稍微一愣之后,立即露出像是受到惊吓般的表情?“呵,你这次马屁可拍到马腿上了,哪里有说男人好看的道理,无聊,接着睡!”他明显有些慌乱,想要故意掩饰却又掩饰得并不高明,于是只得转过身去,继续睡觉。

    不过这一次显然多尔衮再也无法安心入睡了,我等了很久,他虽然一动不动,却连半点鼾声也没有,我知道他被我一句戏言弄到失眠了。反正日头也快出来了,距离朝会的时间也不长了,打扰就打扰了吧。于是,我一点一点地伸手过去,从背后搂住了他,手指也不安分地在他胸前光滑的皮肤上撩拨着,弄得他心猿意马,实在撑不下去了,于是一转身,捏住了我的手腕。

    “哼,登鼻子就上脸,你还真把我当成女人了呢,看来我要给你点厉害瞧瞧。”他坏坏地笑着,不怀好意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假意挣扎,连连告饶,“不敢不敢,皇上饶恕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呀,手被你捏得痛死了……”

    多尔衮见好就收,这才悻悻然地松了手。不过先前我那句戏言实在弄得他大失颜面,尴尬到不行,所以表面上看起来他又睡觉去了,实际上他心底里不知道正琢磨着如何报复的办法呢。于是我战战兢兢地等待着,一动也不敢动。沉寂了片刻,他忽而又睁开了眼睛,好像有点感慨,又像在自言自语,“唉,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谁说过我好看呢,今天是第一次……”

    我额头上的冷汗终于冒出来了,原来他心里面还挺受用的,自己闷骚了半天,本来想装傻充愣,不过终究奈何不了百蚁挠心,忍不住露出原形了。“哈哈哈……”想到他的可爱之处,我一个忍耐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多尔衮脸颊上的红云还没有来得及散去,又开始烫了。“你刚才要是说谎话,那可是坐实了的欺君之罪,可大大不得了!”

    我连忙失口否认,“哪有,我怎么敢骗你?我刚才说得绝对是真话,千真万确,自肺腑之言呢!只不过,我没想到居然没有第二个人对你说过同样的话,实在不免费解。”

    他颇为郁闷地回答道:“我说的也是千真万确的呀,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赞誉我。从记事起,我就被周围的兄弟侄子们嘲笑,说我是奶水没吃足的孱头羊,皮毛永远也长不光鲜的驽马,身上那点肉撕巴撕巴一盘子,掰扯掰扯一小碗,真是给爱新觉罗家的男人们丢了脸面,别腆着脸说自己是英明汗的儿子……长大以后,虽然没有人敢这么嘲笑我了,不过一个个地见到我要么就怕要么就恨的,就连我身边的女人们也是一个样。说实在的,刚才乍听你那么一说,我还真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是不是听错了呢,或者你是在故意逗我开心……唉……”

    想不到这个孤傲而强势的男人,内心深处居然也会有自卑的地方,只不过我直到今天才现罢了。我默默地听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

    这个时代人的审美观和我那个时代的差别很大,我眼中的美男,在这个时代的众人眼中,就是戏子相,小白脸,只能让人鄙视和轻薄;而他们眼中,男人要长得魁梧壮硕,彪悍肥壮才算美,也就是所谓的虎腰猿臂,所谓的相貌堂堂。兴许在他们满人的眼中,多尔衮和多铎这样的相貌实在是个异类,令人不敢恭维吧。正因为如此,他们兄弟俩才会在绝大多数时候都表现为勇武强悍,高傲矜持了。不足以震慑敌人的相貌,实在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也难怪昔日兰陵王征战之时必须以兜鍪遮住过于俊俏柔美的面孔了。

    “没关系,这有什么,只要你在我眼中是个丰神隽朗,相貌堂堂的大英雄就足够了,管他别人怎么说,不必烦恼。”说着这话时,我居然还像个富有责任心的长辈一样,拍了拍他的后背,用满不在乎的语气安慰道。

    正在幽怨中的多尔衮忽然醒过神来,一把将我翻了过来,抚摸着我的肚皮,说道:“那还不够,你还要保证,这次给我生一个长得就像大英雄的儿子出来,要是生成我这个病病歪歪的小白脸模样,我可不答应!”

第八十三节 **苦短

    着打掉了他那不肯安分的手,故意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说得准?要是我生不出来你说的那样‘长得就像大英雄’的孩子可怎么办?你不喜欢他?”

    多尔衮犹豫了一下,“呃……这个嘛,不喜欢倒也说不上,毕竟也是我的儿子吗,哪有嫌弃的道理?不过起码也要生得虎头虎脑,有模有样,不要像东青一样,蔫蔫耷耷,说话也轻声细语,跟个小娘们似的,完全就是个顺民模样,一点男子汉的气概都没有。”

    “嘁!东青哪点不好,怎么会如你说的这么不堪?”听到他这样评价东青,我这回真的恼了,难道东青听话懂事,从来不惹事生非,在多尔眼中却成了“顺民”,没有性格?“你小时候不也像东青那样?亏你现在还好意思这么说!”三岁看到老,东青虽然年纪小,不过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情都和多尔衮像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想必,多尔衮自己小时候,也是这般模样吧。这种少年老成在身为一代天骄的父亲眼里,自然没有娇憨可爱的儿子更讨喜,恐怕当年多尔衮没有多铎那么得努尔哈赤的宠溺,也有这个因素存在吧。

    见我恼火了,他赶忙赔礼道歉,解释道:“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了,我没有看不起东青的意思,而是希望……唉,小孩子总归要有个小孩子的模样,像他这样整天沉沉闷闷跟个大人似的,让人觉得和他说句话都费脑子。多累呀。所以我希望将来咱们地东海能够活活泼泼,无忧无虑的,让人瞧着就开心解闷不是?”

    看他承认错误的态度还算诚心,于是我也就不再追究了,不过我仍然不放心地说道:“要我原谅你也可以,你要保证,将来你可不能偏心,厚此薄彼。对二儿子太好而亏待了大儿子。东青虽然小。不过自尊心可不必大人差。你这个阿玛一定要当得称职,否则我就没这么容易叫你糊弄过去了

    “好,好,我答应你就是,保证不会偏心眼,亏待咱们东青的,他们兄弟两个我一视同仁。你就放心吧。”说着说着,多尔又而不舍地凑了过来,钻到被窝里,抱着我的腰,将耳朵贴在我的肚皮上,笑嘻嘻地说道:“让我听听,咱们儿子在里面干吗呢,有没有调皮捣蛋。不肯好好睡觉。”

    他蹭来蹭去。弄得我痒痒的,我一面强忍着笑意,一面伸手进去想要把他推开。“他在里面干吗,你是不会知道的。”

    “你凭什么就一口咬定我不知道呢?”多尔衮又附耳上去,煞有介事地听了听,“嗯,我知道了,他肯定在睡觉呢,我还听到他打呼噜地声音呢。”

    我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忍不住连腹部地肌肉都被牵动起来,结果里面地孩子似乎不高兴了,于是不耐烦地蠕动了几下,有点酸痛,于是我勉强忍着笑,说道:“你就别撒谎了,否则孩子将来也学得和你一样喜欢撒谎还了得?我告诉你吧,孩子现在正在里面挥舞着脚游泳呢,也说不定正在**着手指,像鱼儿一样地在水里面吐泡泡呢。”

    多尔衮这下反而被我给逗笑了,在他眼中,我的说法简直就是无知者无畏,“哈哈哈,笑死人了,你说得像模像样的,好像亲眼看到了一样。”

    我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我怎么可能没看过,在我那个时代,医学技术达得很,通过B还有内窥镜,核磁共振等仪器,什么看不清楚?在电视台的科教片里,胎儿在子宫里的一举一动都可以被清晰地拍录下来,包括孩子如何打哈欠如何玩脐带,都看的一清二楚。不过呢,就算我说出来他也不会相信,估计比起这个来,他会更容易相信天神能下凡。古人啊,就算聪明绝顶又如何,还不是没有我见多识广?他们连大海有没有尽头,天上为什么会打雷,人为什么会做梦都弄不明白,和现代人比起来,无疑就是井底之蛙。不过想到青蛙,我眼前居然浮现出多尔变成了“青蛙王子”,在井底下眼巴巴地等着美丽的公主捞他上来地情景,就忍笑忍得差点出了内伤。我居然第一次在多尔衮面前有了强烈的优越感。

    “这种事情,你们男人怎么会知道,难道非要你怀一次孩子,亲身感受一下才相信?”我觉得无法向他这个古人解释胎儿为什么会在里面游泳,也只好敷衍了事。

    他立即尴尬不已,不过却又腆着脸强辩道:“呵呵,那既然每个人在娘胎里都会游泳,为什么出生之后就不会了呢?”

    我也没想到他这么善辩,略一迟疑,也照样无法向他解释明白这种只有科学才能现的原理。于是只好反问道:“那么你为什么不奇怪,小孩子严严实实地躲在女人的肚子里,他怎么喘气,从哪里通气?你不会以为没出生前的人就不会喘气吧?”

    多尔衮这下彻底傻眼了。然而要命的是,出于男人要面子的心理,他还不知死活,居然开始胡说八道了:“是你们女人不够聪明,连这个都弄不明白,还好意思来考问我。”

    我心里面狂笑不止,你居然连“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句古话都忘记了,在这类问题上还不知道天高地厚地想跟我辩,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为了获取更大地笑料,我漫不经心地引诱道:“那咱们俩互换性别,我做男人你做女人,让你感受感受,看看你有没有什么收获,能不能揭开这个谜底?”

    多尔衮从被窝里钻出来,两手交叠着放在脑后,仰面躺着,“呵,这有什么,我还正奇怪着呢。想试试看,为什么女人那么容易大惊小怪,擦破点皮都不得了,难不成你们比男人更怕痛?我们这长年在战场上厮杀地,哪个不是大疤摞小疤地,你见过几个喊痛的?”

    我见他轻易上钩,就更加得意,“哼哼。站着说话不腰疼。那让你生个孩子试试?还不得叫得跟杀猪”

    “试就试。有什么不得了的,能比捅上几刀还疼?”他不甘示弱地说道。

    我忽然翻身起来,趁他不备,掀开被子把他正支在那里悠闲的双腿拨拉开来,不等他有所反应,就一脸邪恶的笑容,装模作样地看着他的两腿内侧。“那好,看你信心十足的,那现在就摆个姿势让我瞧瞧,看你怎么……”

    多尔衮起先一怔,不过当我说到这里时他已然反应过来,顿时如触电一般地将腿缩回,同时紧紧并拢,这反应和面临歹人强暴地惶恐少女差不多。我见自己地奸计轻易得逞。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他这时真是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搁了。说是红得跟猴子**似地都不夸张。不过还没等我好好欣赏他的窘态,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过被子,连头带脚地全部遮盖起来。躲在严严实实的被窝里,极其悲惨地低吼了一声,像被拔掉了羽毛的孔雀,又像被剪掉了尾巴的骏马。又或者,像是刚刚被实施“计划生育”后那极度悲愤的公猪……

    难得看到多尔衮这么一个吃瘪,机会难得,我哪里肯轻易放过他,于是洋洋得意地隔着被子拍着他,大声说道:“喂,你躲在里面干吗呀!刚才不是还中气十足,活蹦乱跳的,恨不得立即生个孩子出来给我瞧瞧,你多有能耐吗?现在怎么中途变卦了?要知道你是一国之君,君无戏言地嘛!不过是摆个姿势就吓成这样,要真是生孩子可怎么得了……”

    被窝里沉寂了一会儿,接着传出了他恼羞成怒,咬牙切齿的声音:“李熙贞~~叫你得意,看来我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是不行了……”

    我正奇怪他要如何“快意恩仇时”忽然被他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抓住脚踝,硬生生地拖进被窝里去。还没等我来得及挣扎,耳垂上就被他狠狠地咬了一口。“啊。”我猝不及防地一个吃痛,就轻轻地呻吟出来,这声音倒好似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让他再也把持不住。他紧紧地拥着我,炙热的吻细密地落在我的耳后,脖颈上,又渐渐转移到嘴唇。他的力气很大,似乎要将我胸腔里所有的气体统统吸走,一点呼吸的机会都不肯留给我,让我窒息,而后狂乱。

    这黑暗中绵长而猛烈地亲吻,是那般暧昧,那般野性,原始地冲动让他的呼吸急促而粗重,我在近乎于迷离的精神下出于本能地挣扎着,指甲深深地掐进他地肌肤。他终于给我留出了一点极其吝啬的空间,我如蒙大赦般地喘息着,却又禁不住出亢奋与忘情的吟哦,就像等待着好心人伸手抚慰的小猫,颤抖着身子,出微弱而惹人怜爱的鸣叫一般。

    见我如此反应,多尔衮的兴头更高了,他一面粗重地喘息着,一面肆意地摩挲着我的丝,声音中带着**正浓时特殊的沙哑:“呵呵,看来你很乐意我这样惩罚你吧?瞧你舒坦的,呵呵呵……”然后,柔软而温热的嘴唇一路向下,一直亲吻到脚踝,又逆行而上,细细地舔噬撩拨着我的大腿内侧。同时,他的双手也没有闲着,先是用指尖在我的身体上轻轻地游走着,到我的胸前停留下来,不紧不慢地揉捏着,那灵活而娴熟的技巧,让我敏感到极致,终于压抑不住,呻吟出声。同时,又不由自主地将两腿张开一些。极度的渴望令我焦躁不已,唇干舌燥,真想催促催促他,不要再让我这么着急……

    正期待间,他突然停止了所有动作,然后将被子掀开,覆盖住身体,一言不,优哉游哉地休息起来。

    **如熊熊燃烧的烈焰,迅猛而狂肆,然而就在即将燃尽所有理智的那一瞬间,却忽然被兜头一盆冷水,浇熄了。我愕然不已,侧过脸来,用目光询问着他,你怎么说停就停了呢?

    多尔衮的眼中露出了狡黠的色彩,有如奸计得逞般,得意异常,“哈哈哈,瞧你刚才风骚的,是不是再等不及就要一个劲儿地哀求我赶快进去呢?”接着,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地模仿着女人的声音,“哎呀呀……啊啊啊……我实在受不了了,求求你赶快进去吧,快呀,我快不行啦……”

    我这才意识到我刚才的失态,顿时窘得无所适从,“你,你你……”我慌不择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他骂什么好,只得拽起枕头来,狠狠地砸在他那满是奸笑的脸上,然后慌慌张张地躲进被窝,不敢露脸了。果然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不,还没有一株香的功夫,就轮到他扭转局面,占据上风了,看来我的修为越来越差了,居然连他一个闷葫芦都敌不过,唉!我蜷缩在被窝里,无可奈何地哀叹着。

    原以为他还嫌戏弄我不够,要再大肆嘲笑我一番才算报了先前那一箭之仇,不过过了好久他也没有说话,倒是从褥子的轻微动静听来,他似乎下床了。我悄悄地将被子掀开一角,果不其然,他正在自己动手穿衣裳呢。按照宫廷里的规矩,又或者是这个时代妇人要对丈夫尽到的责任,起码这个衣服肯定不用他自己穿。可他并没有让我帮忙的意思,也没有叫宫女进来伺候,看来是想趁着我看不见的时候悄悄溜走。

    我将被子重新遮严,心里琢磨着要不要戳穿他的打算,不过还没当我计较完毕,被子已经被他掀开了。再睁眼一看,哟,动作还挺麻利,这么快就衣冠齐整了。

    “好啦,你继续睡,我要走了。”

    我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时辰还没到呢,急什么,再呆会儿吧。要么,在我这里用过早膳再回去也不迟。”

    多尔衮微笑着用手指在我的鼻尖上勾了一下,“想不到,你也有不贤惠通达之时。你莫非要我当那个‘**苦短日迟迟,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唐玄宗?”

第八十四节 孰重孰轻

    …杨贵妃我倒是不想当,免得被后世人骂作祸水。你什么时候当皇帝当累了,把重担交给儿子去扛,自己退下来当个整日无所事事,只要一心休养的太上皇,到时候我当个‘杨贵太妃’倒也没问题。”

    “好啊,这种日子还真不错。不过呢,到时候你要是不会跳霓裳羽衣舞给我看,我可要去宠别的美人儿去了。”

    我做出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到时候你爱宠谁就宠谁去,反正我也人老珠黄了,不和那些年轻的小丫头们争!不过怕就怕你到时候也是头花白牙齿掉光,走路都要用拐棍,可就是有心无力,光看着眼馋却只能干着急了,哈哈哈……”

    一番调笑后,多尔衮走了,他要先回自己的寝宫换朝服,再去主持朝会。当皇帝也是辛苦,天刚亮就要起身,呵欠连天地去开朝会,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人,哪个壮年人喜欢这么早就起床呢?一直忙碌到晚上,还要在女人的床上继续辛苦,当个皇帝又有多少福可享的呢?看来,我的确要珍惜我的幸福生活,那么目前的要任务就是,美美地再睡一觉。

    等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中午时分了。我爬起身来,屐着鞋子下地,准备打开窗子透透气。谁知道刚刚来到窗前,就感到一阵头昏目眩,眼前一阵黑,我急忙伸手扶住了窗棂,想要支撑住身体。然而不适的感觉越来越严重,想要唤人进来都没有半分气力。我依靠着墙壁渐渐向下滑去,最后完全失去了知觉……

    朦朦胧胧中,好像有人正用手指搭在我地手腕上,检查我的脉象。我这时才渐渐回想起来,啊,刚才我好像昏倒了,真是奇怪,怎么会突然这样?于是。我睁开了眼睛。起初视线很是模糊。不过眼前的事物也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只见许久没有见面的陈医士正低头替我诊脉,从神色上看似乎并不轻松。旁边,侍立着好几个明显很紧张的宫女,阿正站在近处,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见我醒来,她很是欣喜,“啊呀。主子您总算醒来了,刚才可把奴婢吓坏了,谢天谢地。”接着,上前来关切地察看着我现在的情形。

    我给了她一个宽慰的微笑,轻声说道:“好了,没什么大事儿,你不必担心。”

    跪在旁边的陈医士忽然抬头问道:“娘娘,您方才晕厥之前可有先兆?现在身体上感觉如何?”

    我回答道:“那倒没有。就是突然地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现在醒来,开始时看东西有点模糊,不过已经恢复了。就是觉得口干舌燥地。手脚都有些烫。”

    陈医士“哦”了一声,然后看了看我地舌苔,这才诊断完毕。站起来说道:“娘娘这次突然晕厥,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只不过是因为肝肾阴虚而引起地‘子眩’症。一般来说,身体不好的妇人到了妊娠中晚期的时候多半会这样的病症,只需注意休息,用上几副滋阴补肾,平肝潜阳的药就可以了。”

    我总算放下心来,“若是这样,我就安心了。”

    然而陈医士的眉头却并没有舒展,他显得忧心忡忡,“不过,娘娘却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这次虽然只是子眩,不过照微臣看来,您的身体会因为妊娠月份地增加而越来越差,而病情也会渐渐加重,很可能展成为‘子’,到那时就极为麻烦了。”

    “子?什么意思?”我疑惑着问道。

    “回娘娘的话,这种病无法预防,治疗起来更是棘手。现在倒是不容易犯,然而等到妊娠晚期或临产时、新产后,就会眩晕头痛,突然昏不知人,两目上视,全身强直,少顷即醒,醒后复,甚至昏迷不醒。”

    我心中略略明白,这个大概就是西医所谓的妊娠高血压了吧,听说这可是相当危险的病症,若是抢救不及时很容易死人的。虽然几个月前在扬州时曾经有郎中对我提过这个潜在的危险,不过我当时倒也没当回事,而眼下随着胎儿渐渐长大,身体不适的状况逐渐出现,我不免担忧起来,现在听陈医士这么说来,我感到一颗心似乎都沉到了谷底。

    “那样又会如何?会有性命之忧吗?”我并非没有一点准备,所以说着这话时,声音很是平静。

    他略微迟疑一下,不过仍然点了点头:“会有,不过也不是一定的。”

    为了能做到心中有数,我又接着问道:“有多大把握能保住性命?”

    “回娘娘地话,这个把握也不大,因为这种病症一旦作起来,来势凶猛,变化极快,令人猝不及防,有时候就连灌汤药都来不及。所以,微臣以为……”说到这里,他又颇为为难地语塞了。

    我接口道:“我明白你地意思了,你是不是想说,我若想要保住性命,不出什么闪失,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这个孩子。不过你不觉得现在想要堕去胎儿的话,已经晚了吗?”说到这里,我摸了摸隆起地腹部。时间过得真快哪,转眼间,他已经在呆了六个月了,再过两三个月,我就可以欢欢喜喜地将他抱在怀里,亲吻着他那胖乎乎的,奶香气十足的小脸了。

    作为一名太医,恐怕没有几个敢给后妃施行堕胎之法的,也没有哪个皇帝会批准他们这样做的。不过,陈医士本来就是朝鲜人,在他眼中我的性命绝对要比什么龙种重要得多。两相权衡之下,他仍然选择了这种铤而走险的办法。“虽然娘娘已经怀胎六月,已经晚了点,不过若是措施得当,还是可以办到的。”

    我沉默了一阵,然后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一脸冷漠地说道:“还是算了吧。”

    阿实在忍不住了,终于开口劝说道:“娘娘,您不能拿自己地性命当儿戏呀!……”

    我转脸对其他宫女们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刚才听到的话,谁也不准到外面随便议论或者让外人知道,明白了吗?”

    “是,奴婢明白了。”几个宫女一起躬身喏道,这

    翼翼地6续退下。顺便关好了房门。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陈医士这才敢说出他心中的忧虑。“公主,微臣以为,您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大阿哥虽然年纪还小,不过身体还是很健壮的,能不能平安继位还是不用忧虑的,您却一定要保重身体,将来。这清朝的权柄,还不是牢牢地掌握在您的手里?何必如此这般,很可能得不偿失呢?”

    阿也在旁边附和道:“是呀,只要有大阿哥在,主子地将来就肯定有保证,至于现在这位还没有出世地阿哥……唉,虽然怎样都为难,不过有什么能比主子地性命更重要的呢?”

    听着这些话。我的心里头也不是没有犹豫过。现在而言,多尔并不是没有继承人,这个孩子的出世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万一真是个儿子,说不定将来还要和东青勾心斗角,争夺储位,那可是莫大的麻烦。可是,早在三个月前就我决定了不论有多大的危险都要尽力保住这个孩子,多尔衮又对我腹中的这个孩子表现出了极大地期望和怜爱,若是孩子能顺顺利利地出世,活泼健康地长大,他不知道要有多高兴呢。如果要他知道了我眼下面临的困境,他肯定会立即做出放弃孩子,全力保我的决定,然而这样的决定对一个本来就子息艰难的父亲来说,该是怎样的痛苦,怎样的悲伤?这和亲自下令扼杀掉自己的骨肉有什么区别?

    母性使然,也让我无法如此狠心,我地性命固然重要,然而这就是我可以舍弃孩子性命来保全自己地理由吗?况且,我的命向来很硬,多少次面临生死考验我都可以强挺过来,难道这一次我就真的不行了吗?

    虽然脑子里转过了很多念头,但也不过是片刻之间地事情,我很快做好了决定,“好了,你们不要再劝了,我主意已定,还是继续安心养胎吧。”

    “主子!”“娘娘!”两人对我的决定实在想不通,于是焦急地想改变我的决定。“您一定要好好考虑清楚呀,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不容得太过心软啊!”

    我再没有任何犹豫,“反正也不是必死无疑的,我相信老陈你到时候应该有办法避免我生这个危险,或者能够令我转危为安的。再说,死生由命,老天若是要绝我,我自然认了;若不是,就算我想死都死不掉。所以这一次我要碰碰运气,看看自己的运道究竟如何。”

    两人还想再劝,却被我毫不容情地挥手制止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你们以后谁也不准再提。一切都当没生过,我先前晕倒的事情不准报与皇上知晓。”

    两人颇为为难地相视了一眼,最后只得低头答应。

    接着,我又对陈医士叮嘱道:“你回去之后,在脉案上的记录,最好轻描淡写些,不要如实记录,至于现在和以后开的药方都要如此。你可以私底下叫你信得过的人去抓药,免得给其他人知道,又要捅到皇上面前去。”

    “是,微臣明白。”他无可奈何地回答道。

    我仍是不放心,于是神色越严厉,“你万不可阳奉阴违,表面上答应,却在私底下装作无意泄密,给皇上知道此事。若果真如此,我断然不会继续留你在宫里。”

    见我如此慎重,陈医士不得不端正神色,一本正经地回答:“微臣断然不敢有违娘娘旨意,自会小心谨慎,不出半点纰漏!”

    “那好,你们都下去吧,我要安静地休息一下。”见他郑重保证了,我这才略略放下心来,于是淡然地吩咐道。

    陈医士和阿最后用忧心备至的眼神看了看我,这才无奈地退去了。

    他们走后,我在床上静静地躺了一阵,这才起身下地,缓步来到窗前,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隙。持续了多日的晴朗天气终于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阴云满天,空气湿冷,看来秋雨连绵的时候已经到了。一场秋雨一场寒,等这寒意萧瑟的阴雨时节过去,就是北风呼啸的冬天了。燕京的冬天虽然没有塞外那么严酷,却也可以滴水成冰,多尔衮最喜欢在这个天气外出狩猎了,因为这个时候的野兽们毛皮最好,他肯定要亲手打几只银狐或者黑貂来给他刚刚出世的孩子做褥垫和襁褓。虽然他难说是一个温柔体贴的丈夫,却绝对是个疼爱孩子的慈父。对于一个整日都要忙碌于政务,劳神于国事的男人来说,还有什么要比享受天伦之乐更能让他舒心的呢?

    想到这里,我禁不住苦笑一声,眼眶里,渐渐笼罩上一层朦胧的水雾,“李熙贞,你既然已经这样选择了,以后就不要后悔!……”

    夜深人寂,连更鼓都敲过了三通,然而躺在高床软枕之上的人却并没有入睡,他仍然睁着眼睛,直直地盯着床帏上那月亮投射下的清辉。月光如霜,他此时的心情,也没有比寒霜的温度高一分。

    多铎自从黄昏时失魂落魄地回府,就什么也没有吃,一直躺到了现在。几位福晋们不知所措,来劝了他好几次,都被他冷冷地推掉了,他现在不想让任何人来打扰,他需要独自一人静静地沉思一下。

    说实话,下午时在延春阁上,多尔衮和他一席长谈,一度真的让他动了心思,对于熙贞的希冀又死灰复燃了。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有一种镜花水月,怎么也无法牢牢地将他所要的东西攥在手里,再也不会溜掉的空虚感。他生怕这短短片刻的希望之火不过是一场美丽而虚无的梦幻,很快,现实就会无情地打碎这些。

    不过,有些事情越是担心它来,它就越会来;有些不属于他的东西,无论他如何苦苦惦记,终于还是不属于他。当多尔衮将那把“砺霜”宝刀赏给他时,那刀身上看似温柔流淌的光芒,就彻底冻结了他心中最后一点热血。他终于寂然地叹了口气,而后,跪地谢恩。

第八十五节 无功反过

    掌管兵部的满洲尚书韩出班奏报了一个多尔衮未息:阿济格部已经于七月二十五日从湖北武昌等地开拔,班师回京了。

    话音刚落,满朝文武们立即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多尔衮心中愠怒,却不好当众作,于是冷冷地问:“这么说来,按照路程计算,英亲王的大军应该差不多进入河北境内了?”

    韩回答道:“回皇上的话,奴才刚刚接到了河北巡抚周曾重递上来的单子,说是英亲王已经于昨日早上就到达了,预计四日后可以出河北,抵达芦沟。”

    众臣们愈哗然,如果按照这个度来推算,那么阿济格在班师启程之前,甚至连给朝廷上的奏报都没有写,否则这份折子也应该在十天之前到了,不至于大军都进入了河北,朝廷上才刚刚得知,弄了个措手不及。最要紧的是,多尔并没有下任何谕旨令阿济格班师,他却不等候旨就擅自回京,如此狂悖妄为,若追论起罪责来,可是大大不得了的。而且他这次班师要经过湖北,山西,河南,河北数省,除了周曾重之外,其他几省的官员都没有任何奏报递上来,这可是莫大的玩忽职守。估计这些官员都忙活着为阿济格接风洗尘去了,甚至连邸报都顾不得看了。这一次,如若多尔认真追究起来,那么受罚的人可就不只阿济格一个了,然而他毕竟是多尔衮的亲兄长。多尔衮究竟会如何表态,大家心里也没有数,于是小声议论过后,还是选择了冷眼旁观。

    说实话,多尔衮也不是没有打算诏令阿济格班师,毕竟出征这么久,实在辛苦,况且武昌一带盛夏炎热。北方人在那里几乎难以忍耐。他也不想阿济格继续留在那里受暑热之苦。只不过阿济格在两个月前刚刚取得大捷之后就急不可耐地请求班师。完全打乱了多尔衮想要一举拿下四川地部署,因此令多尔衮心生不满。出于这个心态,所以多尔衮不做回复,就是想晾一晾这个恃功而骄的哥哥,等他自我悔悟。只是想不到过了两个月,阿济格不但没有半点觉出味来,反而不等诏旨就擅自班师了。这不是故意和他对着干,摆明了不把他放在眼里吗?

    然而,他一时之间也没有想出究竟如何惩治阿济格,于是阴沉着脸,点了点头,“哦,知道了。”然后就闭口不谈此事了。

    下朝之后,照例在东暖阁里召集内三院的大学士们议事。多尔衮这才和几位心腹重臣们商议起这件事来。他向刚林问道:“这事儿也怪了。阿济格自己糊涂。他旁边的人也都跟着糊涂吗?就算等不及谕旨,起码也要早早奏报吧,如何到了河北境内消息才到?沿途那些个官员们都干什么吃的。难不成他们不是吃朝廷的俸禄,而是阿济格他自家的奴才吗?”

    “这个……奴才不知,想必他们并不知道英亲王此次班师未曾奉旨吧。”刚林面露紧张之色,好像还有什么话不敢说出来似的。

    多尔衮有些不耐烦,“你吞吞吐吐地,连说句话都不利索了,究竟还有什么朕不知道地事情,但说无妨!”

    刚林从袖口里抽出三份奏折,双手递给多尔衮,小心翼翼地说道:“也不知是真是假,江西巡抚李翔凤递来折子,说是李自成没有死。”

    多尔衮刚刚将折子接在手里,听到刚林这么说,顿时一愣,愕然地抬起头来,望向几位大学士,却见他们各自低头不语,似乎对这个消息并没有半分惊讶,好像早有知晓一样。

    “怎么,莫非你们早就知道了?”他略一疑惑,立即明白了其中原委,于是立即沉下脸来,“既然早就知道,为何没有一个出来告诉朕?”

    众人虽然早知道这事会纸包不住火,只不过没想到会东窗事这么快,于是只得嗫喏道:“奴才等确实知晓此事,然而一直只是传闻而已,拿不出半分证据来证实,奴才等不敢妄自奏闻以达上听……”

    多尔衮本来就因为阿济格擅自班师而生了一肚子闷气,眼下又突然得到李自成未死地消息,就更是火冒三丈,他将三本折子重重地撂在御案上,冷哼一声,“这件事儿,你们私下底不知道议论得有多欢畅,估摸着连你们家里的奴才们都能说出个子午卯酉来,就单单瞒着朕一个人,莫非把朕当成了明朝的那个木匠皇帝?你们胆子不小!”

    众人立即跪地请罪,惶恐道:“奴才[臣]有罪,请皇上惩处,请皇上惩处!”

    多尔衮本来想把他们狠狠地训斥一通,不过转念想到此事非同小可,如果没有确切证实,那么谁敢贸然站出来奏报?若是最后确认了消息为假,那么诬陷亲王,离间皇帝和王爷之间的兄弟情谊,这个罪名可要大上许多。他自己也是从臣子一路走过来的,如何能没有一点理解?于是,他也就不再追究了,随手展开折子,一行行地浏览下来。

    这一看折子,就愈气得不轻,江西巡抚李翔凤在这份奏疏中竟说,李自成不但未死,且仍带领一支军队,活动在赣西北一带,攻城掠地,很是猖狂。

    多尔衮忍了忍心头怒气,又依次翻开了湖广巡抚何鸣銮、阳巡抚潘士良的奏疏,他们在折子里说,大顺军一支大概有十余万之众的人马,在高一功、郝摇旗等人率领下,兵分三路,从湖北当阳直迫荆州城,填濠搭梯,百计攻打,疏文中并引担任荆州城防地副将郑四维的话说:“贼情万分紧急,孤城垒卵可虞”……

    看到这里,他一抬手,“啪”地一声。重重地合上了折子,“这祭天也祭过了,告庙也告过了,现在突然冒出了李自成还没死的消息,这不是让朕自己打自己嘴巴吗?阿济格撒这么个谎,惹出地麻烦可不小,看来不把脸丢到姥姥家都不算完了!”

    冯见皇帝震怒,于是壮着胆子旁边劝说道:“皇上息怒。此事虽然已经传言四起。甚至连几省巡抚都有所奏报。不过毕竟也没有完全确定,又没有谁亲眼看到闯逆还活着,说不定当真死了呢。”

    “李自成死了也好,没死也罢,可阿济格谎报军功这一条罪名可是坐定了的。李自成果真死了,算阿济格运气好,可也不代表他就没撒谎。”多尔余怒未息地说道。“况且他这一贸然班师可好,湖北那边立马又乱起来了,朕还要再临时调兵遣将前去围剿,真是后患无穷!”

    这下没有谁再敢为阿济格说话了,皇帝的态度摆在这里了,宁可信其有,

    其无,在这样严峻的问题面前。绝对不能有半点侥以宁可错杀,也不能放纵,这一次阿济格估计要倒霉了。

    果不其然。多尔吩咐道:“叫人去阿济格那边传朕口谕:尔追剿不力,奏报不实,又不待命令而擅自提前班师,数罪迭加,功不抵过,故朝廷将不派官员前往迎接。”

    这道口谕很快就在第二天下午传到了河北保定府,正在行进途中的阿济格军中。他接到口谕之后,并没有当成多大地事情,以为多尔衮这只不过是恼怒他擅自回京而故意出言恐吓罢了,所以他照旧不理不睬,连道请罪地折子都不写,就令大军继续朝燕京进。八月三十日,当阿济格的大军到达卢沟桥地时候,多尔衮又派大学士伊图等人前来,再一次传达了多尔衮地这一道口谕,口气也变得更加严厉:“阿济格数罪迭加,本应严惩,因念其远征辛劳,故暂不议处。回京后可先到午门会齐,然后各自回家休息。所率人马,即到指定地点驻扎!”

    听完之后,阿济格有点懵,他站了起来,讪讪道:“呵,他这还真没完了呢,故意和我过不去怎么着?”

    伊图看了看这位骄矜放纵地大将军,忍不住好言劝说道:“王爷,皇上接到奏报说李自成未死,于是大雷霆,满汉大臣们谁也不敢劝,所以王爷您还是谨慎小心一点为好。”

    阿济格自觉颜面尽失,然而却并不认为自己说了谎,于是大大咧咧地骂了声:“日,哪个龟孙子敢说本王谎报军功,本王找他算帐!”

    旁边的谭泰赶忙拉了拉阿济格的袖口,小声说道:“好啦,王爷还是暂时忍忍吧,清者自清,事实到底如何,迟早会水落石出的,到时候再追究这个也不迟,还是不要再惹皇上火了吧。”

    阿济格也意识到自己此时在伊图面前说了什么样的话都会被照实告知多尔衮,所以也自觉失言,就闭上了经常闯祸的嘴巴,送走了伊图,就径自上马去了。

    后面的巩阿看着阿济格走远了,这才冷嘲热讽道:“这回好了,咱们辛辛苦苦一路追剿流寇。没累死也差点热死,好不容易积攒点功劳,这下可好,他一人就给全毁了!”

    谭泰和巩阿兄弟几个一向不对付,早有积怨,况且巩阿地嘴巴又比较损,皇太极在时,他曾经因为故意隐匿巩阿的弟弟济马护奏报一事而遭到皇太极的严厉斥责,心情郁郁地出门之后,又在十王亭前和碰巧遇到的巩阿大吵大骂一顿。结果这下可好,两位一起受罚,谁也没占了便宜,更倒霉的是双双丢了官职,于是这个梁子就结得更深了。

    见巩阿现在又开始说风凉话,他顿时把脸拉了下来,厌恶地瞥了对方一眼,“你少在这里马后炮,英亲王若是真的说了谎,你怎么不早点上折子揭?现在倒成事后诸葛亮了,早干什么去了?”

    “你撑,你继续撑,看到时候倒霉的是谁!别以为皇上那么容易唬弄,到最后把大家一股脑儿地搭进去,可就谁也笑不出来了。”巩阿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

    谭泰涨红了脸,“你再瞎嚷嚷一个?说起谎报军功,还少了你的份儿?别以为你那些个龌龊事儿我一点也不知道,你究竟剿了多少流寇,还是趁机杀了多少百姓充数,我可是一清二楚,当心我一个不痛快,把你地老底全都抖落出去,看到时候谁更倒霉!”

    其实这种事情在军中并不少见,尤其是剿土寇时因为鱼龙混杂,服色不一,所以把一些壮丁当成贼寇一起剿了充战功地事情也是时有生,你做我也做,就连上司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早已成为一条不成文的规则。所以,当谭泰这样说时,巩阿不但没有半点忌惮,反而越得意:“好啊,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都是坐一条船的,谁都不会水,你把船底儿捅漏了,大家伙也只好一起喂王八了,哈哈。”

    说罢,一夹马腹,扬长而去,只剩下谭泰一人在后面生闷气。

    却说这出征获胜地阿济格突然变成了有罪的人,虽然胸闷至极,但却不敢作,也只好老老实实地遵照弟弟的谕旨行事。进城后他先到了午门,这里冷冷清清,一点欢迎的气氛也没有,似乎连矗立在旁边的蟠龙华表都在冷冷地嘲笑着他。因为阳光刺眼,他也只好撑起伞盖来坐在午门前,默默等候随后归来的诸王、贝勒、贝子及各位固山额真来此会齐。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有嘴巴快的人向多尔衮奏报了阿济格张盖坐午门外的事情,这无疑是火上添油,于是多尔衮立即令人出来传旨,叫众人各自回府,不必入宫觐见,至于陛见之礼,到初五再行。

    阿济格一听,顿时期不打一处来。多尔衮不出来迎接他也就罢了,哪怕派个有身份的人来代为迎接也好,可是出来的竟然是个区区宦官,还趾高气扬地传口谕,叫他干等六天,哪有这样对待凯旋而归的功臣的?多尔衮这样做也太过分了些,有什么不满意的不妨私下底说,何必叫他在这三军面前如此大失颜面?他很想当场作,不过幸亏有谭泰和吴三桂等人在旁边好说歹说地拦着,这才没有惹出事情来。

    郁郁地过了六天,到了九月初五的觐见之日,更郁闷的事情生了,这下算是彻底引爆了火药桶——在朝堂上论功行赏,赐吴三桂、尚可喜竹朝衣各一袭,马各两匹,以下将领包括蒙古各部随征的将领、贝勒们都赏赐了数量不等的金银衣物。特别是对吴三桂,更是另眼看待,晋封为亲王。要知道,清朝打开国以来,也没有一个汉人可以爵至亲王的,吴三桂这一次算是开了个先河。

    与春风得意,被一大堆人围着恭维的吴三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次出征的主帅,论功劳也绝对是头功的阿济格,在赏赐的诏书里却一个字都没有提过。不但没有赏赐他一金半银,甚至连叫他回家去闭门思过的话都没有,这种冷处理对目前的阿济格来说无疑是最为尴尬和难堪的。

    更要命的是,整个庆功会上,多尔衮不但面若冰霜,甚至连正眼瞧他一眼都没有过,好像压根儿就没有他这个人存在似的。宴会刚刚开始,多尔衮就例行公事似地向众位功臣们敬了杯酒,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就自顾自地退场了。

第八十六节 朝堂戏场

    家嘴巴上不说,不过每个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清楚,不提阿济格的功过,并不是就打算这样敷衍了事,恰恰是清算惩治的前兆。山雨欲来风满楼,聪明点的人也应该赶快去关窗掩户了,多尔衮嘴巴上不说,却也给了阿济格这么一个作自我检讨的机会。若是诚心悔过,那么自然可以徇情减轻处罚;但若是仍然执迷不悟,那可就不客气了。

    不过,政客们的特点就是精明而自私,与己无干的事情当然要高高挂起,免得多嘴多舌给自己惹麻烦,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好心人来提醒阿济格,赶快上折子请罪,给多尔衮一个原谅自己的理由,也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可惜的是,阿济格本人并不知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个道理,于是事态只能向不可收拾的地步展。

    满座皆欢,一人向隅,阿济格简直郁闷透顶。这位一贯骄纵自矜的王爷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窝囊气?若是论起战功,还有替大清开疆拓土的能力,当今朝野有哪个能及得上他的?天聪年间和崇德年间,他每次入关劫掠后凯旋而归,皇太极都是亲自出城迎接的,接风洗尘的庆功宴上也是亲自敬酒,对他温言抚慰。可是现在看看多尔衮这个亲弟弟是怎样对他的?自从执政以后多尔衮就没给他一个好脸色看过,点名训斥都好几次了,甚至在谕旨中也公然指责过,要知道那可是要登在邸报上。给所有官员的,这个脸面算是丢尽了。去年从庆都凯旋回来,多尔衮居然没有派任何人去迎接他;这一次,没人迎接也就罢了,居然还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闹了半天原来他还功不抵过,要被治罪了!这样地待遇,怎能不让在外辛苦征战了将近一年的阿济格愤懑不已?

    他谁也不理会。独自一人在那里喝闷酒。几杯烈酒下肚。心头的火苗越窜越高。这时候,他听到谭泰在旁边向步兵统领何洛会打探朝廷上的动向。

    “我说,这次回来,怎么不见豫亲王的人影?莫非又是懒得应酬这些,于是托病不来?”

    何洛会摇摇头,回答道:“不然,这一次倒是当真病了。听刚林说,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衣服都撑不起来了,精神头也很差,看来没有假。”

    谭泰疑惑道:“他不是一贯身子骨挺好的吗,怎么会弄成这样?你没有去他府上探望探望?”

    “这个我也不很清楚,好像说是在南京时不小心受了伤,不知道怎么的却一直好不起来。自打回京之后。豫亲王就始终没有在大家面前露过面。还闭门谢客,我想去探望也探望不成呢。”

    “没露过面?平定江南这么大的功劳,皇上没有亲自郊迎吗?”

    听谭泰问起这个。何洛会就露出了一脸艳慕之色,絮絮叨叨起来,“嗬,哪里没有去?皇上还亲自带着满朝文武去南苑迎接了呢,弄了个好大地阅兵式,场面那叫一个壮观。只不过,你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人家豫亲王根本就连个面也没露,叫尼堪和博洛两个贝勒爷领着大军去南苑,自己这边干脆就直接回京城来了。就连庆功会也没有参加,皇上不但没有任何怪罪,反而格外体谅着他,派刚林去他地王府送赏赐颁谕旨。你说说,皇上对豫亲王有多好?恨不得好到穿一条裤子了!”

    谭泰自嘲地晃了晃脑袋,苦笑着说道:“是呀,咱们就算是替皇上赴汤蹈火,恨不得豁出命去,也换不得有这半分地好。撑破天去,也终究是个奴才,比不得他们兄弟情深呢。”

    “嗯,就是这回事。”何洛会感慨了一声,接着又略略压低声音说道,“不过呢,皇上也是个性情中人,有时候脾气也挺直爽的,对一个人好起来就好到没有章程,也不管别人怎么议论;要是对一个人不好,那可是明摆着挂在脸上的,什么面子都不给,就像这一次……”

    忽然,他注意到了阿济格盯向他的视线,就立即很识趣地闭住了嘴巴,中断了兴致正浓的议论。

    阿济格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但见两眼通红,马上就能喷出火来。谭泰看在眼里,顿时知道自己和何洛会的这番议论成了引爆火药桶地导火索,接下来阿济格肯定要当场作了,于是心下惊慌,急忙站起来小声劝说着:“王爷息怒,我俩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张口瞎咧咧而已,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王爷可千万别往心里头去……”

    谭泰这就是没经验了,但凡哭泣的人遇到有人安慰往往会哭得更起劲,但凡火的人遇到有人劝说就会越火冒三丈。这不,果然应验了。只见阿济格将手里的酒杯狠狠地朝地上一摔,立即酒浆四溅,碎片横飞。“哼,多尔,你欺人太甚!有什么话你当面讲明白,像你这样一声不吭地躲起来算什么能耐,还是条汉子吗?”

    说着,他就呼地一下起身,抬手将面前的桌子掀翻。一阵稀里哗啦之后,杯盘碗碟碎了一地,摔了个稀巴烂。本来正觥筹交错,热热闹闹的庆功宴忽然被插进了这么一支不和谐的曲调,顿时冷场下来。闻声之后,在场所有人都愕然地扭头朝这边看来,一时之间没有人敢动弹一下,更别说哪个敢站出来好言劝慰了。

    现在整场的人都胆战心惊,却又暗暗兴奋地瞧着他地表演,只不过他实在有些酒意上头,再加上心中不忿,就越火大。反正已经闹开了,还不如趁机好好泄一下胸中怨气,于是他冲着仁智殿地方向嚷嚷着:“多尔衮,你别以为当了皇帝就了不起了。你以为你有三头六臂,这么大的天下是你一个人就能打下来地?没有我们这些兄弟替你出生入死,数九寒冬恨不得冻掉鼻子,三伏盛夏差点去半条命,也照样任劳任怨地替你打仗,你能坐稳这个江山?你白天呆在皇宫里舒舒服服地耍耍笔杆子,晚上钻进娘娘们地被窝里风流快活,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倒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说我征剿不力。说我奏报不实,要不然你自个儿去前线试试?我倒要瞧瞧你是怎么用兵如神怎么战无不胜的!……”

    越骂越来气,阿济格索性撸起袖子来,一脚踢开挡路的桌子,踩踏着碗碟碎片,竟然真的朝武英殿的后门去了,那方向显然就是仁智殿。看来他不去找多尔衮问个明白是不肯罢休了。这时候众人才意识到事情彻底闹大了,本来打算在旁边瞧瞧热闹,等阿济格自己唱独角戏,骂完也就收场了,没想到阿

    然要去找多尔衮质问,他们再不出面阻拦,到时候可霉了。于是,众人纷纷上前阻拦。七嘴八舌。好说歹说地劝着:

    “王爷消消气,可千万别再闹腾了,皇上若是听到这些那可就大大不得了啦!”

    “就是就是。说来说去也就是兄弟之间的误会,王爷您也要体谅体谅皇上的难处,就不要把事情再闹大了呀!”

    “王爷您可别再嚷嚷了,别地就不说,光说直呼皇上名讳,可就是大不敬之罪哪!再这样下去,若是皇上严厉追究起来可就要多麻烦有麻烦了!”

    ……

    众人虽然嘴巴上不停地劝,不过手下却不敢死拉硬拽,毕竟阿济格地身份摆在那里谁也不敢对他动手。阿济格仗着七八分酒劲,力气大得像头蛮牛,谁也拉不住,眼见着就要冲出武英殿地后门了。

    这里面除了阿济格,就属吴三桂的地位最高,他知道如果阻拦不住阿济格,让阿济格闹到多尔衮面前,那么这一殿的人都要被连累,当其冲的自然是他这个平西亲王。于是他抢先一步站在门口,硬生生地拦住了阿济格的去路,无论阿济格如何冲撞,他都不肯退后半步。

    “英亲王,英亲王,你可千万别往后边去呀,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给,可皇上的面子却万万不可不给,要是真闹大了可就没法收场啦……”

    话刚说到一半,胸口就重重地挨了一拳,顿时一闷,差点没闭过气去。他好不容易直起腰来,就听到阿济格对他破口大骂:“关你这个蛮子什么事儿?别以为封了亲王就可以和我平起平坐,连自己姓啥都不知道了,吴三桂你给我记着,你不过是我大清地奴才,永远也当不上主子!”

    这下更热闹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由于吴三桂此番受到多尔衮格外厚重的封赏,对比之下无功反过的阿济格自然愤愤不平,心生妒嫉,所以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骂他一顿用以泄愤。眼下平西王在众目睽睽之下挨了打受了气,他该如何反应,着实让看客们兴奋不已。

    吴三桂这下彻底爆了,本来他就不是个好欺负的人,他从小心高气傲,长大后顺风顺水,恃才放旷早已成为习惯了,有谁敢让他受这么大的气?对于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阿济格,他早就看不顺眼了,这次不但好心当成驴肝肺,还当众羞辱他,他要是再忍耐下去可就没脸在朝中立足了。

    于是,吴三桂两眼冒火,血气上涌,于是低吼一声,挥手还了阿济格一拳。阿济格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汉人居然敢还手,猝不及防下没有来得及躲闪,顿时脸上挨了重重一击。

    “呀,你还反了天!”阿济格快要气炸肺了,来不及去捂脸,就径直伸手过来,想要把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吴三桂摔个马趴。

    吴三桂见阿济格暴怒之下向自己袭来,招式来又快又狠,不由得心里暗暗着急,眼看着局面越糟糕了,自己却想不到什么办法收场。当下来不及多想,便疾抽身后撤,同时伸手迎向阿济格的双手,在刚接触到他地手腕时迅一翻,四指扣住他地手腕,紧接着一拧一带便将他的手臂带入自己怀里。此时刚好肘部的关节也被反了过来,然后他左手往上一卡,逆着关节便将阿济格锁住,同时自己也到了他身后。眼见阿济格又要挣扎,吴三桂左膝一抬便压在阿济格后背上,全身地重量都压上了,这下他再想动弹可就难了。

    众人顿时哗然,谁也没想到吴三桂会真的还手,也没人能料到阿济格居然会在一招之内就被吴三桂压制住,实在有些不可思议,于是赶忙朝后面让了几步,给他们留出个展示武艺的场地来,这下大戏更上演得热闹了。

    其实阿济格的功夫不比吴三桂差,应该是不相上下才对,只不过他吃亏在饮酒过量而神志迷糊,无法冷静地用合适的招式应对,加上他盛怒之下乱了章法,又低估了吴三桂的能力,所以才会轻易落败。不过若是真这么容易就认输,面子可就丢大了。眼下他被吴三桂反剪了右手,后背亦被对方的膝盖顶着,实在是难以摆脱,不过幸好他还是站着的,于是身体顺着吴三桂膝盖的力往前一冲,右手被剪,自然冲不出去,不过这一动作也稍稍冲开些距离,借住这点距离,他右手一转,身体跟着一翻,竟然成了与吴三桂并排站着的状态。只是右手尚被他抓在手腕中,然后又借势右手一沉,一拉一转一翻,刚好卡在对方手腕关节死角上,再一用力,竟然将右手挣脱出来了!

    围观的众人们又是“啊”了一声,这下阿济格挣脱吴三桂的控制,好勇斗狠的性子也被彻底地激出来,吴三桂当然不会站着挨打,自然也不甘示弱,奋力迎上。两人见招拆招,你一拳我一脚的,各自施展出擒拿格斗的纯熟手法来,打斗得煞是激烈,旁边的看客们也越是兴奋。大家一会儿看这个占上风就替这个叫好,一会儿看那个扭转局面就替那个喝彩,完全忘了这里是堂皇的正殿,正在打斗的是两个身份贵重的王爷。这些在场的王公贝勒,蒙古贵族们仿佛回到了草原上的布库场,或者狩猎场上的比武台,个个都激动得满脸放光,完全忘记了这里是皇帝眼皮子底下的武英殿,自己正处于冠冕堂皇的朝堂之上。

    就连殿外的侍卫们,也一个个都看傻了眼,没有里面这些个主子或者大人们的命令,没有人胆敢直接冲进来分开两人,只能干着急没办法。脑子灵光的已经悄悄地溜去向多尔衮报告去了,剩下的就伫立在殿外无奈地看着那群头戴红顶子,兴高采烈地围观者。

    “快,快拿住他的手腕,别让他挣脱了!”

    “傻呀,不能这么来,你别不过他的,小心弄断胳膊!”

    “嘁,别听他的,赶快扫他的腿,要么就撞他的腰……哎呀,瞧瞧,不听我的是吧,这下被他压住了吧?”

    “哎哎哎,你这话说得太早了点,瞧瞧,英亲王这不立马又把平西王给掀翻了吗?哈哈……”

    ……

    众人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品评着,随便给支招出主意,指点几下,就差有人在旁边吆喝着赶快下注,买定离手,赌一赌最后谁胜了。浑然不知此时天空上的乌云已经越积越重,正朝这里缓缓推进.仿佛即将覆盖整个空间。

第八十七节 居安思危

    尔衮如此犀利的质疑,吴三桂顿时语塞,一时之间不回答才好。不过也难为他了,他也并非在故意说谎,只不过是把所见所闻原样复述了一遍而已,况且,从种种迹象上表明,李自成确实死了,否则他哪里有胆子和阿济格如此上奏?若是李自成未死,哪一日又突然冒出来,岂不是坐实了他们的谎报军功之罪?作为一个宦海沉浮多年的聪明人,他是不会犯如此低级错误的。

    不过,若是一定要吴三桂拿出确切证据来,这可是为难他了,因为李自成究竟是怎么死的,一直到三百多年后都是一桩悬案,就譬如宋太祖赵匡胤是不是被弟弟赵光义所杀,建文帝究竟是死是逃一样,任谁也解不开这个谜团。然而,我认为眼下也没必要钻牛角尖,太过执著地探究这个问题。

    多尔衮的神色越阴沉了,场面很是尴尬,似乎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凝结起来。

    许久没有说话的我忽然开口了,“皇上,我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两个男人同时望向我,吴三桂流露出期待的神色,而多尔衮则是略显疑惑,不过他仍然点了点头:“你有什么看法,但说无妨。”

    “我认为,说李自成单人匹马时被乡勇所杀,可信性不大,正如皇上质疑,不可能一点能证明他身份的蛛丝马迹都找不到。有句俗语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乡勇们虽然从未见过玉玺或者龙袍的实物,然而戏文之类地还没听过?龙是什么样子。应该是什么样身份的人用的还会不知道?若果然有什么玉玺金印之类的证物,他们不可能不上缴朝廷以邀功的。所以那个单独一人被杀的,应该不是李自成本人。”

    吴三桂有些失望,假若这一条被否定,那么虽然不能证明他在说谎,却也能治他一个玩忽失察之罪。

    我的回答虽然与多尔衮的疑虑正好吻合,然而这也令多尔衮很失望,若李自成真地没死。那么朝廷地颜面可就丢大了。

    不过。我地话音立即一转:“然而。这却也不能就此断定李自成没死。照我看来,他的确已经死了,只不过死的过程的平西王所报的不同而已。李自成仓皇逃入九宫山时,仍然有将近万人的余部,虽然英亲王同时派出七路大军追击,将其余部各个击溃,然而李自成的身边却绝不至于没有几个亲随保卫。像他这样横行多年。百折不挠地人,身边能没有一些忠心耿耿,誓死追随的人?所以说他最后剩下孤身一人逃亡,的确很不合理。

    我认为,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带领部分余部在九宫山里迷失了方向,无奈之下他只好亲自带了几十个亲随上山去探察地形,寻找出路。这时候他们被当地乡勇现。悄悄地以数倍的人数包围。然后突然袭击。在仓促之下,这些人寡不敌众,于是李自成被杀。这也恰恰印证了伪明湖广总督何腾蛟给隆武伪帝的奏疏里所述‘一时贼党闻之。满营聚哭’的过程。何腾蛟在其后两个月里接收了不少李自成余部的降将,自然获知了李自成之死地经过。所以他地这份奏疏,应该没有什么虚饰之处。”

    听我如此解释之后,多尔衮沉思了良久,仍然是不置可否。何腾蛟给隆武帝的那份奏疏,一个月前就有细作秘密取得抄本,送来燕京了,多尔当时对李自成的死倒也没有什么怀疑,所以也没有把这个奏疏当回事,现在听我提起,他禁不住又开始回头审慎地琢磨起来。

    “我知道,皇上要想彻底打消疑虑,必然是要得到确切物证,然而这个物证,恐怕很难找得到。比如乱军之中,互相厮杀,尸有几个能保全地?要么朽烂变形,要么支离破碎,要么践为肉泥,找不到尸也是很正常的。况且当时连日阴雨,山中必然多处沟壑或者泥沼,若尸或者证物陷入其中,就算是神仙也找不到。所以,皇上单单因为找不到证物就说英亲王是谎报军功,肯定是站不住脚的。”

    多尔衮仍然低着头,显然还是没有完全放下疑虑,只是淡淡地说了声:“嗯,你的分析也不无道理。”

    由于他的视线并没有在我这一边,所以吴三桂悄悄地望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感激之情。我心中一慌,局促不已,赶忙又垂下眼帘,刻意躲避着他的目光。

    尽管多尔衮没有进一步提出他的疑问,不过我心理却清楚得很。他担心的是,这是李自成与其部下在山穷水尽之时不得不放出的烟幕弹,一条缓兵之计。一方面,扬言李自成已死,可以打消南明王朝对这支大军的敌意,下一步可能联合抗清;另一方面,使清王朝以为,心腹之患已除,放松警惕,一旦时机成熟,李自成可东山再起。

    于是,我针对多尔衮心中的这些疑虑,适时地做出了解释:“其实,皇上倒也不必担心李自成这一次究竟是不是诈死。固然,他当年曾经溃败于洪大人手下,只剩下十八骑逃入商洛山,一度销声匿迹,然而却在两年之后再次崛起,以至于横行一时。然而今时不比往日,当初他面对的敌人是已经朽烂不堪,民心尽失的明朝;而现在,他面对的却是国运正隆,强晚明何止十倍的大清。他再想故技重施,无疑就是蝼蚁撼树,螳臂当车,绝对不可能对我大清造成任何威胁的。所以,皇上根本不必忧虑他究竟是真死还是诈死,只管高枕无忧便是。”

    这最后一段话,终于让多尔衮紧蹙在一起的眉头舒展开来。他轻轻地吁了口气,用赞赏的目光看了看我。“好,你这番见解果然透彻,让人茅塞顿开哪!看来朕地确是杞人忧天了,现在想来,着实可笑。”

    吴三桂也很会看眼色,立即在旁边拍了一连串很溜道,让人听起来非常舒服而且丝毫不觉肉麻的马屁。不过,这也不全是恭维之言。他对于

    及时出来替他解围。帮他说话而感到莫大的庆幸。倒也绝对是由衷的。

    多尔衮听了之后,神色霁和,犹如雨过天晴,心情也好了很多,好像那些马屁正拍在他身上一样。于是,又说了点嘱咐和安抚的话,这才令吴三桂退下了。

    等吴三桂走后。多尔并没有立即召见谭泰,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看来吴三桂对你还挺感激的嘛,你的人缘越来越好了。”

    “到处树敌没有任何好处,有时候做一做善人,积累点人缘,也没有什么不好。”我明白他要促狭我的意思,于是并没有给他可以顺着爬地竿子。

    他见我不上套,于是收起了开玩笑地意思。正色问道:“那么你觉得接下来我要如何安排吴三桂?”

    我指了指桌子上地一大堆奏折。回答道:“吴三桂那个替他部下们请功的折子我刚才看过了,其中提到说,‘额设大小将目及地方文武官生原不下千有余人’。仅是各级将吏有如此之多。可以想见他的部众会远远出千人之数。另外,他的部属中还有大批蒙古人,所以他所坐用的实际人数要远远出上报朝廷的数字。我觉得,他这是故意示弱于朝廷,让皇上不必担忧他的实力太强。”

    多尔衮禁不住感慨了一句:“当年地关宁铁骑,即使到了今日,也依旧可以令敌闻风丧胆,可见吴三桂此人的治军之能。若一直忠心地为我所用,无疑是好钢用在刀刃上,可以替我充当开疆拓土的猛士;若是心怀不轨,渐渐坐大,迟早有一日会威胁到江山社稷的。”

    “吴三桂无论是统兵打仗,还是治军养兵,都绝对是个全才,遍观当今天下,能够与他并驾齐驱的将帅实在不多。不过,只要有皇上在,他绝对不敢有任何叛逆之举的。”

    “那若是我不在了呢?他到时候再起叛兵,你们孤儿寡母的,如何应付?”

    我一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多尔衮苦笑一声,继续说道:“我在看人方面,还是有点本领的,这个吴三桂必然不是甘居人下之人,就算他掩饰得再好,我也照样能看出他地野心。他先前归顺于我,地确是被我使了不厚道的手段所逼迫,无奈之下才作出的举动。如今我不讲信用,不但占据了黄河以北,还灭掉了南明伪朝,彻底绝了他当复国元勋地念想,他心里怎能不格外恨我?他现在就犹如当年我之于皇太极,正在韬光养晦而已,等我不在之后,他必然会报复在我儿子身上。”

    我听着听着,越悚然,联系起历史上吴三桂后来的作为,多尔衮眼下的估算的确不可谓不准确,他看人的眼光,也极是精准。稳了稳神,我柔声劝慰道:“皇上不必如此忧虑,你正春秋鼎盛,和吴三桂年纪相仿,那么久远的事情,变数不知几何,何必这么早就下此定论?多尔知道我必然会这样劝说,所以也没有如何否定。为了让我高兴,他换成了轻松些的口吻,说道:“那好,就按照你所说,我能活到七老八十,叫他死在我前头,这样就永无后患了,哈哈哈哈……”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跟着陪笑。而心里面,却很不是个滋味——[射雕英雄传]里,周伯通给郭靖讲九阴真经的故事,黄裳苦心炼就武功,哪知道他的敌人早已经6续消逝,在那个人人都躲不过的大限去了,于是,即使没能获得一个最后决斗的机会,黄裳也成了唯我独尊的天下第一。这也说明了一个道理,有时候,不一定非要斗个你死我活才能分出胜负,也并不是在任何时候都由实力说话。谁活得最久,谁就赢了;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尤其是相对政治人物来说,他并不需要战胜所有的对手,有时候大限往往会帮他这个忙,赢得时间,才能赢得永恒的胜利。

    越想越沉重,为了缓解这样的情绪,我笑了笑,把话题重新扯了回去,“言归正传,就说说接下来怎么安排吴三桂吧。如今天下形势,已成一统之局,战事也没有以前多了,再说大军出征逾年,已很劳顿,很需要修整。所以把这几位异姓王和他们的大批部众留在燕京城内,已有诸多不便。不如把他们都打回关外,各到原先驻防处屯戍。也算是皇上兑现了当初欢喜岭盟誓时,许他们还镇故土的承诺吧。衣锦还乡,是男人的一大理想,皇上赏给了他这么个机会,他若是对皇上再没点感激之心,就说不过去了。”

    多尔衮随手捡起吴三桂替部下们报功的折子,并没有立即翻看,略略沉思一阵,他点点头,

    “嗯,这样还是较为妥当的,毕竟去年春天时他带进关了将近十万辽东百姓,这一年多来都无法安顿妥当,况且惦念故土产业也是人之常情,所以让他把百姓们都迁移回去安顿好,也是不错的选择。只不过吴三桂必然会趁机伸手要大量安家费的,这样一来,国库又要紧张,我又得想办法如何搜刮民脂民膏了。”说罢,自嘲一笑。

    我对多尔衮的推测由衷地佩服。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不愧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统帅,不但在军事上如此,在推测人心上则更是如此,吴三桂的那些个优点和毛病,他目光如炬,看得一清二楚。联想起原本历史中,吴三桂封藩云南,对朝廷狮子大开口索要钱粮的行为,多尔的这番话,实在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这个嘛,我觉得你不必给他多少银子。只要有了土地和佃户,自然会源源不断地生出银子来,吴三桂他出身巨富之家,自然精通此道,所以他若是要银子,你不必理会,只给他安排适量的土地就是。辽东地广人稀,他肯定能赚个筐满钵翻,乐得合不拢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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