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节 终究意难平
回世子的话,王爷先前吩咐奴才把这件东西托人转交是要交给皇后。”
曹振彦一来没必要在多尼面前说谎,二来自己也不能确定多铎临昏迷前的最后一句到底说了什么。毕竟这事儿实在太过离谱,皇后在一个多月前就失踪了,按理说多铎不可能不知道呀。
多尼的脸色骤然一变,望向匣子的目光也分外凌厉起来,却并没有继续追问。曹振彦不免有些疑惑,怎么一提到“皇后”二字,多尼的反应这么大,好像听到了仇人的名字一样?
多尼年纪还小,自然火候不到,做不到息怒不形于色。不过面对曹振彦的疑惑,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他轻松一笑,“曹大人是不是听错了,皇后现在在哪里,连皇上都不知道,我阿玛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曹振彦立即会意,也是啊,如果皇后失踪,只有豫亲王知道她的下落,莫非豫亲王和此事也有关系?如果这个推理成立,那可是乖乖不得了的大事,可是要起滔天波澜的,自己一个小小的包衣汉臣,怎么可以稀里糊涂地搅和进去,甚至不识趣地追查到底?这样似乎对谁都没有什么好处。
于是,他也按照多尼的示意,连连点头,“世子所言极是,奴才愚钝,兴许真是听错了。”
多尼又用不明意味的目光看了锦盒一眼,然后说道:“既然我阿玛令你托人转交这件东西。你也就不必耽搁了,管他交给谁,都与你我无干,照办就是。”
“嗻。”曹振彦喏了一声,揣起锦盒正要挪步时,又被多尼叫住了:“对了,曹大人,你刚才急匆匆地派人去找我过来。究竟有什么紧要事务?”接着。目光下移。他忽而一惊,“呀,你的袖子上怎么沾染了这么多血呀,出了什么事?”
曹振彦这才想起自己从昨晚到现在还没有换过衣衫呢,只不过这官服本身地颜色很深,所以血迹不怎么明显罢了。“这个……唉,实话跟世子说吧。昨晚忽然生了变故,奴才该死,无意间累得王爷受了伤……”他说到这里,实在愧疚惶恐到无地自容,只得双膝跪地,连叩了几个头。
“什么?!”多尼虽然还不知道父亲的伤势究竟如何,然而看曹振彦的神色和反应,就知道事情大大不妙。“到底怎么回事?我阿玛现在情况如何?”
“说来话长。奴才现在方寸大乱,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世子还是赶快过去看看吧,否则。否则奴才就怕来不及了。”说着说着,曹振彦就禁不住哽噎起来,“……王爷这次伤得太重,脏腑受损,到现在都昏迷不醒。太医说若是后半夜到今天仍然继续吐血的话,就凶多吉少了……奴才生怕有个‘万一’,王爷和世子见不到最后一面,那可就是莫大的遗憾了。所以,所以才匆匆忙忙地把世子找来……”
多尼万万想不到这种祸从天降的事情也会生在自家身上,勉强听到这里,甚至来不及恼火,就被强烈的担忧和恐慌席卷了全身。他怔怔地看着曙光下的武英殿,愣了片刻,喃喃了一声“阿玛”,接着狂奔而去。
……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如今不是时平日,犹自笙歌彻晓闻。扬州,瘦西湖畔。
五月十六日,我已经接到了多铎已经进入南京地消息。这完全在意料之中,历史总归还是有它固定地轮迹地,虽然扬州十日不复存在,然而南京方面,还是如原本的历史中一样,顺顺利利地“和平解决”了。也许,依旧有柳如是劝钱谦益投湖殉国,而钱谦益则以“水冷”为由拒绝的细节;也许,依旧有多铎去报国寺上香,一路“观者如堵”的空前盛况;也许,还有那个太仓的绝色妇人刘三秀的出现,以颇为传奇的经历成为多铎唯一地汉人福晋……
而自己呢,在这个看似改变,却没有彻底改变的历史进程中,究竟还要不要继续留下痕迹呢?十七日,月上柳梢头之时,我来到瘦西湖畔的二十四桥边,坐在长堤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良辰美景。距离扬州城破也才二十几日,没有经历屠杀的扬州,又迅恢复了昔日的繁华模样。画舫花灯,丝绣靡靡,伴着歌妓那软糯的娇歌,让我感到分外孤独,分外寂寥。人约黄昏后,如今,我又能与谁相约呢?
多铎在十五日时曾经派人捎信过来,叫我也搬去南京,他已经为我安排好了隐蔽而方便的住所,连相关仆人都配好了,保证不会暴露我地行踪。看他地意思,似乎是想要我在南京常住。毕竟他曾经几次表示过希望能在南京多待一段时间,想必已经已安抚江南,指挥大军乘胜追击的理由,向多尔衮请旨驻守了吧?
只不过,我并不想去南京。这段时间和多铎几次见面,我都敏感地觉察到,我们不应该继续这样下去了。出于女人的细腻心思,我可以隐约瞧出多铎现在对我地感情绝对不是小叔子和嫂子的亲情那么简单。从雷雨之夜,他忽然拥抱住我,依偎在我的怀里时,我就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这个男人对我如对母亲一样的眷恋,莫非他还有恋母情结?虽然我比他还小了好几岁,然而在我面前,他永远像个没有完全懂事的小孩子。这可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若是将这种若即若离的暧昧继续下去,真难以想象,将来会生什么样的事情。假如真的到了那一步,受到伤害的将不止是我,多尔衮,多铎三人,恐怕还会有我们各自的孩子,这种情况,我是绝对不能让它生的。
其实,尽管多铎很多时候都表现为骄纵任性。风流好色,言行举止也是极其乖张,然而不可否认地是,他依旧是一个很能吸引女人的男人,这也恐怕是他府里的那些女人们能对他有情有意的缘故了。比起沉闷古板的多尔衮来,性情活泼不羁的多铎无疑更懂得浪漫和**。无论的当年的他,还是现在地他,总会让我想起自己年少时。在[海阔天空]地mTV里所见地:Lj.忍不住想起那歌:“……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无论在任何时候,他都是做情人的不错人选。如果不是多尔衮提早一步牢牢地占据了我的整个身心,恐怕我真有可能对他产生不少情愫。只不过,爱情是不能分割给两个男人的,更不能既得陇,复望蜀。就算多
我疑忌不已。甚至心生厌恶;就算我也曾经对多尔心灰意冷,这也不是我情感出轨的理由。
明月千里寄相思。现在东青和东可好?我走了这么久,他们应该很想念我吧?尽管按照帝王之家的规矩,他们从出生后就不在我身边,我也没能亲自呵护和养育他们,然而这血脉之情,如何能割舍了断?
至于多尔衮。他现在状况如何?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终究还是心软。先前认为自己已经绝望。然而随着分离的时间益久,我不知不觉间也转了念头,对他渐渐有一种淡淡地思念。尽管不很强烈,却格外清晰。毕竟,这么多年来积淀的感情,或者也只是一厢情愿的爱恋和关怀吧,哪能彻底抹煞?更要紧的是,我刚刚现,自己又一次怀上了他的孩子。
由于曾经的经历,我终于对身上的异样变化有了觉察。月信两个多月没来了,又时常恶心呕吐,典型的妊娠反应。何况最近饭量越来越大,人也虚胖了起来,再推算一下两个多月前和多尔衮地同房日期,即使不找郎中诊脉,我也能够确认这些。
我应该欣喜万分才是,毕竟这是我和多尔衮期盼许久地孩子。然而他似乎来得并不是个时候,不早不晚,偏偏是现在,和乱世飘萍没有什么区别的我,能给他什么呢?是否,他的到来就是为了提醒我,收起一切心思,老老实实地回到皇宫,回到多尔衮身边去?
唉,又是一个即将降生在帝王之家地孩子。这孩子将来的命运究竟如何?如果是男孩,那么他长大之后必然会面临最为残酷的夺嫡之争,作为兄长的东青现在已经隐隐露出霸占一切的野心了,将来恐怕会将他视为敌手而绝非同胞兄弟。假如他将来也像东青一样恳求我帮助他登上储君之位的话,我该如何作答?如果是女孩,那么她会不会远嫁给哪个部族的王公?只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再与我见面。就算是嫁给朝中大臣之子,又好到哪里去?婚姻幸福这四个字,与公主们向来是无缘的。
然而我不回宫去,就忍心让孩子一直见不到他的父亲?再说在这个世道,我一个女人有什么办法很好地在外面生存下去,难道要领着孩子一直孤单到老?似乎也行不通。
左也不是,右也不行,我就这样呆呆地沉思了一两个时辰,看着眼前二十四桥的汉白玉栏杆,如玉带飘逸,似霓虹卧波;看着月下柳如轻烟,月色溶溶,***阑珊;“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问桥边芍药,年年知为谁生?”。
想得累了,于是我转过身来,想要沿着长堤散散步。正心神恍惚间,面前不远处,忽然一个人站了下来,打量着我,并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我抬头一看,顿时一个惊讶,“啊,怎么是你呀。”
那人依旧穿着一个月前,我们在淮安偶遇时的那身衣衫,已经洗得白了,却十分齐整,感觉他也许是个落魄公子,虽然不复当日风光,然而喜欢修饰仪表的习惯,还是怎么也变不了的。他给我文文雅雅地施了一礼,“原来是淮安那日所见的夫人,在下幸好没有认错人,否则真是失礼了。”
“先生怎么会在扬州?莫非那日分别之后,你就径直来扬州了?”我觉得有点奇怪,当时他也认为扬州这边势如积卵,早晚要陷入灾难,又怎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正所谓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本是淮扬一带人,所以在扬州出现,倒也并不稀奇。”他苦笑着说道。
“看先生的模样,似乎和我的近况也差不多,同是天涯沦落人啊。”我微笑道:“好像古人早有预见,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呵呵……”
似乎说到了他的伤心处,他黯然了片刻,这才回答,“在下清寒落魄,怎么好与夫人相比?这几个月来,频遭变故,亲人离散,家财一空,只剩下孑然一身,整日惶惶然地徘徊于江河湖畔,只能感叹人生无常了。”
乱世人不如太平犬,他的遭遇也不算离奇,所以我除了感慨之外就不知道再说什么话来安慰了。“你我也算有缘,否则如何这么巧合两次相遇?不如去旁边酒肆里坐坐,略饮几杯薄酒吧。”
他倒也没有推辞,只不过他并没有选择周围那些高档酒楼,而是固执地找了一间很简陋的小酒肆,叫了一壶很便宜的花雕。我明白他的想法,尽管他现在落魄窘困,然而还不至于让女人花钱买酒,为了照顾他的矜持,所以我也没有拒绝。
他酒量不大,即使浅尝辄止,也有那么三分微醺了。在木桌对面,他目光空泛地看着远方的***,渐渐地,将他曾经的经历简略地讲述了一遍。
原来他出生于江南一个富有的官宦世家,十岁就能做诗,还小有名气。然而造化弄人,他六次乡试都不中,于是索性当起了不治营生的潇洒公子,和几个经历类似,意气相投的公子们结伴同游,或诗酒唱和,或抨击阉党,或议论朝政,希望改革政治,挽救国家危亡,然而却毫无效用。于是他索性逍遥秦淮,挥霍钱财,倒也结识了一位红颜知己。由于对她倾慕已久,所以在四年前的一个花前月下,两人恩恩爱爱地订下了婚约。然而等他再一次乡试落第归来,正准备拿银子去给未婚妻赎身时,却已是人去楼空,遍寻不见了。
他心灰意冷之时,在朋友的撮合下,只好和另外一位对他早有情谊的女子结为连理。两人之间也算是夫唱妇随,相敬如宾。原本以为可以这样平平淡淡地度过后半生,没想到兵祸连天,南京这边马阮弄权,想要强征他为党羽。他只得连夜携家出逃,却不想在经过安徽时遭遇贼寇,不但被洗劫一空,连妻子家人也全部被掠走,他四处奔走也访不到半点音讯。身心俱疲之下,他打算返回老家。在回去之前他最后游一次秦淮河,来追忆一下旧日风光,昔年爱恋。
看他的言语神色之间,显然对那个遗憾错过的未婚妻相当怀念。于是,我轻叹一声,诵道:“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男人啊,不论是帝王贵冑,还是凡夫草民,对待女人却大半是这样的心思,薛宝钗再温良贤淑,恪尽妻子本分,也终究比不上宝玉心中那个念念不忘的林妹妹。曾几何时,我和多尔衮,又何尝不是如此?
第五十九节 心急如焚
这词,自然是愣了一愣,然后又轻轻地吁叹了一番像上次一样问我这词是谁写的。大概,他认为我不会对他说实话吧。
“唉,人就是这样,保暖之时不知满足,饥寒之时方知后悔。当妻子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总是免不了地惦念着当年的那位红颜知己;而现在连妻子也不知所踪时,我这才现原来她也是个不错的女人。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命运作弄,我现在两个都失去了,孑然一身,算不算是报应呢?”
一个可怜又可悲的男人,兴许,在这个世间,像他这样男人还不少,除了追悔莫及之外,他们还能做什么呢?我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只得陪着默默饮酒。
酒喝的差不多了,他从荷包里摸出些铜钱来,放在桌子上。我将铜钱推了回去,“好了,说过了,这顿酒我请,先生不必破费。”
他笑得有点凄凉落寞,想当初,他在秦淮河上的画舫里挥金如土时,是何等的潇洒豪迈,如何能想到现在竟沦落到坐在简陋的小酒馆里喝最普通的花雕,还要女人请客的地步?于是,他带着仅剩下的一点点矜持,摆了摆手,说道:“哪有让女人付酒钱的道理?我就算再怎么落魄,也不至于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至于以后,我回到老家就好了,好歹那里还有些叔伯亲戚,多少能资助点。”
“先生以后打算怎么办?隐居山林?先生似乎不擅长治营生,更不会耕田种地。如何过活?”我犹豫道,“既然先生满腹才学,也曾经怀才不遇,不如去燕京看看。如今新朝伊始,亟需各类人才,先生此去,必能得授官职,不论高低。终归衣食无忧。”
我知道多尔衮挺喜欢收罗这类江南才子充任幕僚或者替他捉刀。毕竟他们满人文采不行又很喜欢撑门面。所以擅长作华丽文章和犀利杂文的文人们现在很是吃香。其实我也可以推荐他去南京地,因为多尔衮也曾经授意让多铎替他收罗这类人才。只不过多铎的性格我很清楚,他很讨厌张口闭口就是“之乎者也”的文人,尤其是主动找上门来自荐的,他更懒得理会,我如何能让人家去碰一鼻子灰?
当我说到燕京二字时,他的眼睛里忽然闪烁起希望的光芒。好像在憧憬着什么。我以为他动了心,于是忙不迭地说道:“先生如果打算去燕京的话,倘若盘缠上略有窘迫,我也可以资助一些,”不过我忽然想到他这样的人肯定不愿意接受别人类似于施舍似地馈赠,于是改口道:“先生不必犹豫,这钱算是我暂时借给你地,我是燕京人氏。在那边还有些资产。府第也很容易打听到。等先生谋得官职有了余银之后,再去还给我也不迟。”
他眼睛里地希望也只是一瞬,就很快黯淡下来。苦笑一声:“夫人以为在下想去燕京。是为了谋得一官半职?若是这样,年初时南京的马士英招我去充当其党羽,慷慨许以高官厚禄,我又何必连夜出逃?汉人朝廷的官我尚且不做,更不要说满人朝廷的官了。”
我知道他很有满汉不两立的心态的,知道毋庸强求,不过尽管如此,我仍然劝了几句:“改朝换代而已,况且先生又没有在明朝做过官,连改换门庭都算不上,何必如何执著呢?先生在江南这么久,想必就算不是复社成员,也和他们熟识。如今,陈名夏当了大学士,李雯成了大清皇帝的入幕之宾,龚鼎也是混得风生水起,钱谦益更是成了豫亲王地座上宾,风光更胜昔日,先生若能与故人同殿为臣,未必不是一件乐事。”
他摇摇头,心灰意懒地说道:“人各有志,我不喜蝇营狗芶于污浊之官场,自然不能同那几位‘识时务’的‘俊杰’们相提并论,夫人还是不要再劝了。我之所以希望去燕京,不过是惦念起一位故人,想去拜访拜访罢了。”
“这也无所谓,我又不是清廷贵族,自然犯不着帮皇帝收罗人才。你我也算是有缘,称之为友人也不过分,所以先生想去探访故人,我借先生些银两做盘缠,也在情理之中,先生不必客气。”
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明月,许久,重重地叹息一声,“世到如今,我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她?再说我又怎么可能有希望见到她?只恐怕,此生无望啦。”
我默然无语,对于别人的苦衷和**,我自然不方便去过问。沉默一会儿,他忽然有了主意,“这样吧,既然夫人是燕京人氏,听夫人的言语和见识,也绝非出身普通商贾之家,说不定与在下那位故人还曾相识,所以在下冒昧,想请夫人替在下捎书信一封给她。”
我有点犹豫,因为我现在还不确定我回不回燕京,或者什么时候回燕京,如果现在信誓旦旦,转身却又爽约,着实不够义气。只不过,我也可以派别人去替我送信,这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那好吧。”
“那就多谢夫人了,且容在下去去就来。”说罢,他起身出去了。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他又回来了,手上多了一封信,估计是临时去街边找代人写信的摊子,借来笔墨写地。
他将封了信封地书信恭敬地双手送到我面前,鞠了一躬,“劳烦夫人了,只可惜在下无以为报,期望还有以后还有重逢之日。”
我接在手里,看了看信封上面空荡荡的,一个字也没有,就愣了,“不知先生的信为何没有称谓和落款?我到了燕京,要如何找寻到先生地故人?”
他直起身来,微微一笑,“说来夫人恐怕并不陌生,不记得上个月你我在淮安偶遇之时。夫人所诵那圆圆曲?”
我顿时一怔,张口结舌,“你,你那位故人就是陈圆圆?”后一句差点跟了出来,就是“陈圆圆曾经是你未婚妻?”
他点了点头,“正是。”说罢,转身而去。
我在后面忙不迭地问道:“这么说,你就是复社四公子之一的冒襄冒辟疆了?”联系起他先前讲述经历时所说地那些种种细节。他定然是冒辟疆无疑了。
他并没有回答。步履匆匆。很快就消失在长街花灯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我捏着手里的书信,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淮安那次碰面,听到圆圆曲时他的反应有点异样,原来他就是陈圆圆的旧情人冒辟疆呀?我只知道他寻找陈圆圆不果之后,无奈之下由吴梅村钱谦益等人撮合着,和一直爱慕他的董小宛结为连理。后来好像隐居去了。想不到居然会生这样的变故,那么董小宛既然和他失散
是被贼寇掠去了,这还了得?不过董小宛是江南名妓的事情怎么一点风闻都没有?接着我又蓦然想到,年初时在安徽马鞍山一带驻扎地都是南明军队,属于四镇总兵之一地刘良佐麾下。这些人官匪一家,经常和土匪贼寇一样抢掠百姓。那么董小宛会不会被他们抢去献给刘良佐?而刘良佐上个月投降了多铎。为了拍马屁谋取进身之阶,会不会悄悄地将董小宛送给多铎?
乱世之中,女子地性命不如草芥。被掠来转去实在太正常不过了,如果她不在多铎那,也没有被多铎送给多尔衮,那么兴许抗命不从寻了短见都很难说。唉,这样的事情,我要是去了南京,一定要问问多铎,如果他知情的话,就索性把董小宛送还给冒辟疆算了,反正他身边也并不缺乏绝色美女,也不会如何在意的。
至于这封信,我要不要交给陈圆圆呢?现在吴三桂正和阿济格一道在湖北一带打仗,亲眷家属全部留在燕京,所以我派个人回去悄悄地把信交给陈圆圆也绝对不成问题。可是,想起当初陈圆圆谈起冒辟疆时的态度,似乎对他仍然藕断丝连,没有彻底泯灭旧情。万一这封信又勾起了她的旧梦,她忍不住怀念故人,时间久了被精明无比的吴三桂现,可是大大不得了地事情。再说吴三桂的正妻张氏为人妒嫉,万一事情泄露,对陈圆圆来说绝对是场灾难。
想到这里,我左右为难,然而毕竟答应了人家的事又不好反悔,再说看冒辟疆那样子也蛮可怜的。出于恻隐之心,我还是把信收了起来,如果我回了燕京的话,就亲自把信交给陈圆圆好了,免得别人办事不周而惹祸。于是,我谨慎地将书信揣入怀中。
回到邵伯镇的那座小院,已经深夜了。阿思海正提着灯笼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外,似乎有什么急事。我诧异着问道:“怎么,有急事找我?”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娘娘您可算回来了,奴才傍晚时就派人到扬州城的几处名胜和来镇上地几条道路上寻找,可就是不见您地踪影,奴才生怕耽搁了大事……”
“究竟什么事情把你急成了这样?”我无法想象现在还能有什么人有要紧事要找我,就算多铎派人来找我,也不至于有什么紧要大事呀?不知道怎么的,心头忽然升起了一股不妙的感觉,好像要有什么危险生一样。
“回娘娘地话,您下午动身之后大概一个时辰时,南京那边来人,说是曹振彦托他转交一件东西给娘娘,就是这个,”说着,他放下灯笼,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小小的锦缎盒子来,“是我家王爷送给娘娘您的。”
我接在手里,并没有立即打开,掂量掂量,似乎轻飘飘的没有多少分量。于是诧异道:“如果单是送这么个盒子这样简单,也不至于把你急成这样呀?”
“娘娘说得不错,奴才起初也没当成什么急事儿,可是偏偏奴才和南京来的那人挺熟悉的,都是王爷在燕京时的王府护军,奴才看他神色有点不对,于是就多了个心眼追问了几句。这才听他说,昨晚宫里生了变故,王爷意外地受了重伤,去了许多个太医诊治也没什么效果,一直昏迷不醒。更要紧的是,大清早的天刚亮,曹振彦就叫人去把王爷的世子悄悄地找来了,不知道具体要交待什么事情……”
“什么?!”我浑身一颤,如遭五雷轰顶,几乎懵在当场。“怎么可能,王爷明明在重重禁卫的皇宫里,又没有到处乱走,怎么可能受伤?难道有什么身怀绝技的刺客不成?若如此,早就轰动全城了,如何到现在都遮遮掩掩的说不清楚?”
这个消息实在令我难以承受,按照原来的历史,多铎现在应该好端端地在南京皇城高坐,沉浸于温柔乡中尽情享乐才是,又怎么可能意外受伤?那么多武艺高强的护卫,那么卫戍森严的皇宫,又怎么能让刺客得逞?不可能!
阿思海是多铎的老部下了,自然是护主心切,焦虑之情更是溢于言表,“奴才起初也不敢相信啊,只是那人与奴才交情甚好,自然不会胡说八道来把奴才陷害成造谣生事者。他还说,是曹振彦不小心弄伤了王爷,他亲眼所见,王爷的伤势很是厉害。曹振彦自知罪过深重,所以也做好了被羁押起来的准备,只不过令大家保守秘密,暂时不要外泄罢了。相信王爷若是能有好转也罢,若是真的出了大事,那么这秘密很快就保守不住了。”
听到这里,我忽然觉得心头一阵阵绞痛,虽然不至于剧烈,也着实让我直不起腰来,甚至连动弹一下都十分困难。阿思海看出了我脸色不对,连忙上前来扶,“娘娘,您怎么了?”
这种疼痛令人头脑眩晕,眼前一度黑,我努力支撑着,好不容易才挺了回来。也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情,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我长长地舒了口气,抚摸了一下胸口,总算好了许多。“好了,没什么事情,你不必担心。”
抬头看了看渐渐西沉的月亮,我吩咐道:“赶快准备车马,咱们这就出,连夜赶去南京看看那边的情形究竟如何吧。”
“奴才已经准备好了,娘娘这就可以上车出了。”阿思海回头看了看敝开着大门的院子里,原来车马早已套好了。“只不过还有不少人没有回来,这里只剩下五六个侍卫,就怕路上不够安全。”
都到了这个时候,我还哪里有心思去管自己的安全问题?按照这样的说法来推测,多铎伤势沉重,甚至很可能就此不起,在这么危急的时候,每一个时辰都是宝贵的,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的,我甚至来不及赶去见他最后一面,这岂不要抱憾终生?
“算啦,不要等他们回来了,咱们立即出,尽快赶去南京。”
坐在颠簸摇晃的马车里,我再三催促车夫加快赶车度,一路上心急如焚,几乎难以自持。
我极力地说服着自己,没事的,没事的,多铎不会那么倒霉的,这么个活活泼泼的家伙怎能那么容易就倒下了?兴许也只是虚惊一场呢。再说,他壮得跟头牛似的,什么风雨危险没经历过,就算出事,也一定会挺过来的,我千万不能老是往坏处想,应该祈求上天保佑他平安无事才行。
于是,从来就不信神佛的我又开始惶恐而虔诚地祈祷起来。
第六十节 同床异梦
七日深夜,紫禁城,武英殿内。
多尔衮忽然坐起身来,紧紧地攥着褥角,喘息着,冷汗直冒。
旁边的贵妃萨日格也跟着惊醒了。有道是伴君如伴虎,每一个妃嫔在皇帝面前都如臣子奴才们一样小心翼翼的,哪里谈得上平常人家的夫妻关系?多尔衮这段时间来身体一直不怎么好,所以脾气也坏了起来。昨晚不知道怎么的来了兴致,皇后失踪两个月后,他第一次翻牌子召妃嫔来侍寝,萨日格有幸蒙召,所以精心梳洗打扮一番赶来侍候。谁知道进了被窝没半株香的功夫,多尔衮就意兴索然地从她身上翻了下来,一脸冷漠地躺在一边,既不说话也不睡觉,让萨日格心中惶惶,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得不好,让皇帝如此不悦。
直到看着多尔衮闭上了眼睛,她也丝毫不敢松懈,更不敢轻易翻身,生怕一向睡眠很轻的皇帝被她扰醒,再个脾气什么的,以后就更难得到侍寝的机会了。这大半夜捱得异常难过,所以多尔衮这边刚有动静,她就紧跟着睁开了眼睛。
“皇上,您怎么了?”萨日格也赶快坐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多尔的脊背上已经满是湿漉漉的汗水了,“是不是天太热睡不好?奴婢叫人再去端几盆冰块来解暑。”
多尔衮摇了摇头,喘息稍定,这才说道:“刚才做了个梦,挺吓人的。”
“什么梦能把皇上吓成这样?”萨日格一面用手帕帮多尔衮擦拭着汗水一面关切地问道。
“唉,说来也奇怪了。朕也搞不清为什么没来由地会做这样地梦……朕梦见多铎在江南出事了,浑身血淋嘀嗒的,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朕很是惊慌,连忙上前去探视,却不知道怎么的,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脚步……隐隐约约的,又看到个女人坐在他旁边,背对着朕隐隐抽泣。朕问她是谁。她也不答。后来。你现在才来,太晚了’……这声音挺熟悉的,可是朕一时半会怎么也想不起来……”
萨日格自然是毫无头绪,于是只得徒劳地安慰着:“皇上不用担心,豫亲王吉人天佑,肯定不会有事的。虽然前线战事凶险。但他是主帅,只要坐镇后方指挥就好,连半根汗毛都伤不到。再说梦向来都是反的,皇上做这样的梦,兴许正说明王爷在江南一切平安呢。”
多尔衮一脸烦恼,皱着眉头说道:“朕倒也不怕别地,多铎这人一向运气好,只有他伤别人。没有别人伤他地份。只不过梦里出现地那个女人。让朕感到不祥。多铎最大的毛病就是放纵无度,朕一直害怕他终于有一天会栽在女人上头,色字头上一把刀。最是害人不浅。”
“皇上和豫亲王手足情深,所以王爷出征日久,心中记挂也就不免,做这样的梦并不奇怪,皇上还是尽量宽心吧。”萨日格柔声说道。
多尔衮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夜空,只见残月西沉,东方已经隐隐白了。于是叹了口气,“也许你说的对吧,心忧则乱,才会做这样的梦。朕虽然只比他大两岁,却总是把他当成不懂事,经常惹祸的孩子看,所以他经常抱怨朕,说朕每次都在他面前絮絮叨叨地,比老太婆还烦。这七八个月不见,说不想念他,那是骗人的。昨天接到他的奏报,说是已经渡过瓜州,正朝南京进了,相信用不了三五日就可以彻底解决南京,还厚着脸皮在奏折的夹片里跟朕提要封赏的事儿……”
说着,多尔衮又想起了白天时看的那封奏疏。由于夹单里的内容不必存档,所以和个人私信没什么区别,于是他看到夹单上多铎那写得龙飞凤舞,风格独特的字迹时,笑容就打心眼里地漾了出来。
“哥,我知道你现在囊中羞涩,口袋里紧巴巴地,不过也没关系,我也不要什么赏银,至于官职爵位嘛,我也赏无可赏,封无可封了,这多没意思?想必你也挺为难,不过弟弟我肯定会为你分忧解难地,等到江南平定,你就让我在南京多住些日子吧,江南这边的小妞不错,连半老徐娘都风韵犹存,我不好好享受享受岂不是白来江南走一趟?不过你也用不着在这边干着急,我肯定不会那么自私,什么好的都一个人占着地。等到南京和杭州都平定下来,我就把这些地方的美貌小娘,绝色名媛们一批批地送来燕京给哥哥暖被窝,顺便充实后宫。怎么样,我够意思吧?你还不赶快下旨褒扬我的一片忠心?”
这些大大咧咧的字足足占据了两页字,荒诞不羁,乌七八糟的。只不过整日埋于冷冰冰的公文政务之间的多尔衮猛不丁看到这样的字迹这样的话语,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就如同看腻了大鱼大肉时旁边忽然摆上一盘翠绿的青菜,让人禁不住食欲大增一样。捏着这两张纸,多尔的眼前仿佛浮现出多铎那张痞懒的笑脸,这么多日来悒郁的心情居然一扫而光。
所以,刚才做了这样一个噩梦,实在没有来由,想必是反梦,于是多尔无奈地摇摇头,“好了,不去想这些了。现在天也快亮了,朕也不打算睡了,你叫人准备点冷水来,侍候朕沐浴好了。”
萨日格有点犹豫,“皇上,虽然现在是夏天,可毕竟龙体要紧,千万别因为这个感了风寒。”
“担心这个干吗,朕的身体好得很,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多尔说到这里,忽然看了看萨日格的神色,于是诡异一笑,“想必你是因为昨晚朕对你不够亲热,就误以为朕身体不好,体力不足吧?”
“呃……奴婢怎敢作那般想法?皇上龙体康健,自然。自然是……”萨日格没有想到多尔衮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了兴趣,于是猝不及防,红着脸羞涩道。
“‘自然是’什么?朕看你好像不太相信朕的能力,以为朕是在说大话胡乱吹嘘吗?要不要试试看,朕有没有骗你?”说着,他地大手已经伸了过来,一把扯下萨日格掩在胸口的被子。
“皇上……”她惊呼一声,出于本能反应地双手掩肩。不过这样反而更勾起了男人的兴趣。多尔毫不留情地将她的双手拨掉。顿时,一对饱满硕大的双峰映入眼帘。和其他的蒙古女人们一样,过了二十岁的女子多半体态富腴,****,虽然说不上天姿国色,不过也颇有几分性感诱人的风姿。
揉捏着她白皙而充满肉感地身子,多尔衮总算找到了匮乏很久地炙热感觉。很快。他就轻笑一声,将萨日格按到在床,分开她地双腿挺身而入,愉悦而悠闲地律动起来。
萨日格起初
接看,不过随着动作越来越激烈,她禁不住睁开眼睛正在她身上辛勤耕耘的男人。他闭着眼睛,神情却没有任何陶醉和惬意,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萧索。这让她感到非常茫然。
“叫出声音来。别像个闷葫芦似的。”忽然,多尔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
她有点惶恐,不知所措。他显然不满她这样沉闷的回应。于是加大了力度,每一次都迅而猛烈,凶狠地撞击着她体内地最深处,丝毫没有前面那怜香惜玉的温柔,像是一头压抑许久的野兽在尽情狂肆地释放着巨大的**。在酸痛与紧张的交织下,她终于忍耐不住,呻吟出声来,并且一次比一次响亮。
伴着呻吟声,他渐渐攀上了快乐的巅峰,紧紧地抓着她的脚踝,最后几下重重地挺进时,他终于颤抖着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唔……嗯……熙贞,熙贞……你高兴吗,你高兴吗?……”
萨日格听到这样地话时,心头一个酸楚,眼泪几乎掉了下来。她知道多尔衮把她假象成李熙贞,借此来得到需要地快感,这也是他一直闭着眼睛的原因了。尽管心中不甘,然而她却不得不在多尔衮的连声追问下,强颜欢笑,忙不迭地回答道:“我高兴,高兴。”
在粗重地喘息声中,他将力量挥到极致,终于,所有的**都在瞬间泄出去。稍稍停顿片刻后,浑身松懈下来,伏在她的身上,大汗淋漓,疲劳而满足。
清晨的旭日升起在东方,多尔衮重新睁开眼睛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对于萨日格来说,依旧是那个凛然而不可侵犯的帝王和寡言少语,令人望而生畏的丈夫。
多尔衮坐在盛满冷水的浴桶里,双臂搭在桶沿上,静静地望着窗外冉冉升起的旭日。过了一阵,他用没有什么感**彩的语调说道:“这燕京的夏天还真是热,比关外的气候差远了,弄得觉也睡不好。等过两年国内平定,有了多余的银子,朕就令人去永平那边修建用来避暑的行宫。到时候把你们也一并带去,每年夏天住上两个月。政务也在那里处置,偶尔有闲暇时去打打猎,比呆在这闷热难耐的燕京要惬意舒坦多了。”
萨日格沉默不语,细致而温柔地从背后帮他擦洗着身体,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涸,新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朝会之后,多尔衮刚刚返回东暖阁,就接到了湖北前线派快马急报送来的奏折,打开一看,顿时大喜,原来就在十七天前,阿济格和吴三桂已经在江西九江将李自成部主力剿灭殆尽。
自打阿济格率军从陕西南下,一路对大顺军穷追猛打之后,大顺军的文武百官们不断来降,所以阿济格对大顺军的情况已是了如指掌,很快就识破了李自成的疑兵计,判断出直奔襄阳的那支才是主力,李自成眼下身心疲惫,一顿穷追便可扫**擒渠。所以,他一边派出吴三桂趋汉中拦截李自成的偏师,一边率主力水6并进,占领襄阳后,也没有久留,披星戴月往前赶。
正好赶上了湖北的初夏,荆襄武汉一带的闷热的暑气让从小长在关外的清军们吃了不少苦头,阿济格和谭泰等人一路风餐露宿,身不离鞍,带头追在前面,则更是苦不堪言。尽管如此,清军的追击脚步依然没有任何减缓,连破孝感、黄、汉川,一场激战之后拿下大顺军的临时驻地武昌城。四月下旬,大顺军一路逃到距九江四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喘息稳定时清军就随后追到,双方展开大战。清军攻破大顺军老营,李自成部众被彻底击垮,全军覆灭,他的大批将领或被歼或被俘,还有的投降了清军。
“……流贼李自成亲率西安府马步贼兵十三万,并湖广襄阳、承天、荆州、德安四府所属各州县原设守御贼兵七万,共计二十万,声言欲取南京,水6并进。我兵亦分水6两路蹑其后,追及于邓州、承天、德安、武昌、富池口、桑家口、九江等七处,降者抚之,拒者诛之,穷追至贼老营,大败贼兵八次,兵尽力穷,窜于九宫山……”
多尔衮看到这里,大喜过望,将奏折合起来放在桌案上,满意地一拍,“嗯,这捷报来得倒也不迟,正好赶在了多铎拿下南京的捷报之前,也算是争先讨了个好彩。”
下朝之后正准备去国史院内继续明史纂修的三院大学士冯、洪承畴、李建泰、范文程、刚林、祁充格等人,也接到传召后掉头返回,谢过赐坐之后,恭谨地坐在了东暖阁里。
见多尔衮心情大好,众人也连忙说了不少好听话,总之就是大清国运昌盛,皇上洪福齐天,前方将士用命之类,满堂喜悦之情。
多尔衮微笑着听完,然后对刚林点了点头,于是刚林展开另外一本关于战果的折子,念给大家听,“……俘自成两叔伪赵侯、伪襄南侯并自成妻妾两口;获金印一颗,又获伪汝侯刘宗敏并一妻两媳、自成养子伪义侯姜耐、伪齐侯顾英妻、伪总兵左光先并一妻三子,及术士伪军师宋献策。凡十有三战,获驼三十一、马嬴六千四百五十、船三千一百八艘;又有故明宁南侯左良玉子梦庚,总督袁继咸、守道李犹龙、巡按黄率总兵十二员、马步兵十万并家口……”
面对如此辉煌的战绩,众人都禁不住喜形于色。等刚林念完之后,多尔指了指桌案上另外一份谭泰的奏折,说道:“说来也有意思,捉到刘宗敏后,吴三桂给阿济格写了封信,说是刘宗敏逼死了他的故主崇份帝后,杀死了他的全家三十余口,请求将刘宗敏交给他生祭父母亡灵,然后由他亲自动手将其千刀万剐处死。”
这也在情理之中,灭门之仇不共戴天,况且刘宗敏还霸占了吴三桂的爱妾,是男人就应该这样报仇雪恨。于是,众人竖起耳朵来听多尔衮继续说这件事情的结果。
“不过阿济格可没听他的,说是国法规定,不得任意行刑,于是直接将刘宗敏和李自成的两个叔父一起斩军前了。”说到这里,多尔衮的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这个阿济格,总算有办事让朕放心的时候了。”
众人看在眼里,立即明白了多尔衮的意思,吴三桂就算再骁勇善战,功勋显赫,也终究是个外人,皇帝心中有数得很呢。
于是,他们纷纷颔赞同,“英亲王按照国法办事,不循私情,是为臣等榜样。”
第六十一节 意外的误会
欢洽的气氛中,多尔衮微笑着做了个手势,于是大家声,周围立即安静下来。
多尔衮继续看着阿济格和吴三桂联名上的奏折,这份折子才是此次战役的最关键之处,也就是李自成本人的下落,擒贼擒王,如果李自成不死,那么这次胜利的意义也就大大地打了折扣。只见上面写道:“……其余众窜入九宫山,遂于山中遍索自成不得,又四方搜缉。有降卒及被擒贼兵俱言自成窜走时,携随身步卒仅二十人,为村民所困,不能脱,遂自缢死。因遣素识自成者往认其尸。尸朽莫辨,或存或亡,俟就彼再行察访。”
看到这里时,他脸上的笑容忽然收敛了起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几位大学士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他这才有了反应。随手将奏折交给了刚林,“公茂,你把这段内容念给大家听听。”
“嗻。”刚林恭敬地接过之后,展开来朗声念了一遍,又低着头高举着奏折重新奉还到多尔衮的御案上。
众人听罢之后,纷纷交头接耳,小声地议论起来。多尔衮等大家差不多交换完意见,这才问道:“照你们看来,这个李自成,究竟死了没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未能确认尸体之前,性情多疑的多尔衮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彻底相信的。
见多尔衮的目光瞟到自己身上,于是冯起身说道:“微臣以为,闯逆此番。必死无疑。”
“哦?怎么说。”
“回皇上的话,英亲王与平西王为国之栋梁,自然不会妄言虚报战功,必然是有了确切消息,方才这般上奏地。再者,闯逆不得人心,如今更是成了丧家之犬,人人欲除之而后快。英亲王所报。闯逆为村民所困。正合此理。湖北夏季炎热,尸身腐烂也属正常,相信不久之后,英亲王必然有确切证物到手,以确定闯逆确已身亡。”
多尔衮不置可否,而是将目光转移到范文程那边。范文程回答道:“微臣以为,不论尸身是否能够确定。闯逆也是死多活少,否则其残部不至于树倒猢狲散,四处流窜了。”
倒是洪承畴提出了疑问,“这事儿倒也有点蹊跷,闯逆虽然仓皇窜走,甚至乔装易服,但是不可能随身不带点金银或者印信的,包括马鞍。腰刀之类的物品也不至于找寻不到。莫非被乡勇村民早早地给窃了去?总之,微臣觉得不能轻易确定。”
多尔衮默默地听了一阵,站起身来。背着手踱了几个来回,这才停了下来。“李自成此人,倘若在这世上一日,就令朕一日不能安寝。当年他为洪大人所败,仅剩十八骑狼狈逃入商洛山,还不是照旧东山再起,卷土重来?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但其人能力仍然不可小觑,此番若当真被他逃脱,日后不知会惹出多大的麻烦来。”
“皇上不必过于忧虑。”刚林小心翼翼地说道:“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均以为我大清所占,皇上更是天命所归,闯逆如今穷途末路,就算侥幸不死,也必然没有任何作为了。”
“嗯,虽然如此,但朕终究不能放心,你代朕拟道旨意给阿济格,令他和吴三桂务必全力追查李自成下落,若再如这般敷衍搪塞,闪烁其词,叙功之时就不要怪朕吝啬封赏了。”多尔衮边说边继续翻阅着奏折,“呃,你现在就记录一下吧。”
刚林连忙在旁边的小案上准备好笔墨,起好开头,驾轻就熟地写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话,然后把多尔衮吩咐的那些话用合适的口吻记录下来。
“……念王及行间将士驱驰跋涉,悬崖峻岭,深江大河,万有余里,可谓劳苦而功高矣!”多尔衮觉得不论李自成地尸有没有找到,阿济格毕竟在这次长达八个月对流寇地追剿中功勋卓著,战果辉煌,不好好地夸奖一下肯定说不过去;再说接到这样地捷报自己也很高兴,心情大好,所以也就不吝褒扬了。
正说到这里时,多尔衮已经将奏折翻到了最后一页,阿济格向他抱怨说,南边苦热,从征将士多不服水土,急盼班师或换防,最后竟说:“零星小贼散处,绥靖之日方长;绵绵瓜代无期,将士久而生怨,望妥选能员,来接替;臣事已,克日班师。”
多尔衮看完这份语气十分倨傲的奏疏,顿时神色不豫。阿济格此番西征,大顺军已是残兵败将,加上他临时和吴三桂绕道蒙古出塞,跑去索要马匹,未能按时在孟津渡口与多铎会师,导致多铎独自应对大顺军的主力,而阿济格几乎没有打几场恶仗。多铎出征在后,反先一步逼近西安,李自成已撤走了,多铎不进西安,这等于是把一个天大的功劳让给了阿济格。阿济格是跟在人家**后面撵,尽拣便宜。眼下李自成虽然已灭,但四川仍然有张献忠在盘踞,移阿济格一军入川是顺理成章的事,战事正未有穷期,还有都是打仗要打,怎么现在急匆匆地要求班师呢?什么将士久而生怨,他这根本就是拿将士做挡箭牌,实际上是自己想回京师。
这个十二哥,还真不让人省心哪。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如今朝中人才济济,只嫌仗不够打,不怕将不够用,有多少人争破脑袋也未必能争得这么大的立功机会呢。可阿济格却仗着同胞兄弟是皇帝就如此狂妄倨傲,倘若放任他照这个道路继续下去,以后还不知道惹出什么麻烦来,让自己焦头烂额呢。唉,然而在这个时候泼冷水也不是办法,还让外人笑话。左也不是,右也不行,多尔衮算是伤透了脑筋。
听到多尔衮的话语中断,刚林仍然继续执笔等候。可是等了好久也不见多尔衮再有吩咐。于是,他抬头偷偷观察,只见多尔衮已经是一脸阴郁了,于是禁不住疑惑不已,却不敢开口多问。
……
尽管我在第二天下午就赶到了南京,然而我却不敢贸然地闯进宫去。于是,我一面派阿思海去宫里打听情况,一面在宫城附近地垂柳树下忧心忡忡地等待着。
在这会儿功夫里。我摆弄着那只浅绿色的锦缎匣子。手指触碰到锁扣处。不小心按到一个小机关,于是啪地一声,开了。我小心翼翼地掀开盒盖,只见杏黄色的绸缎里子上,静静地躺着一个漂亮的明珠挂件。我虽然见过不知多少珍奇异宝,然而目光却着实被这一件吸引住了。一根红色的线绳上穿着两颗硕大光洁的珍珠,下面打了一个精致的福寿结。一看就是心灵手巧之人所为。最奇的是,这两颗珍珠一粒浑圆润泽,足有葡萄大小;而另外一粒呈非常罕见地梨子型,也只是略略地小了一圈。这两
中地上上品被巧妙地串连在一起,正好组成一个完美状,的确是一件独具匠心地作品。
我将这双明珠仔细地系在了腰间,然后呆呆地凝视着,思维似乎陷入了停滞。
正愣神间。阿思海已经回来了。脸上带着明显的忧虑,但好在并非悲伤,这让我略略欢喜。这是不是说明多铎现在不至于有性命之忧?“怎么样了?王爷那边有没有危险?”
“难说,奴才刚才去打听了一下,王爷从前天晚上到现在一直昏迷不醒,既不能吃饭更不能喝药,还吐了好几次血,情况很是危险。”
阿思海的回答让我再也难以镇定,望了望远处的朱漆宫门,我说道:“不行,我说什么也要进去亲眼探视,否则再继续这么担惊受怕下去,我怕……唉,怎么会这样?”
“奴才方才问过太医了,他们说是王爷本来受的伤倒也不算严重,只不过王爷不久之前显然受了内伤,也不知道是没有觉察还是麻痹大意,讳疾忌医,所以一直拖延到现在都没好。想不到前晚又再次受创在同一位置,于是就雪上加霜了。”
我起初没很在意,可听到后来突然反应过来,早有旧伤?什么意思,莫非……我想起了一个月前,那个细雨蒙蒙地早上我采摘梅子时不小心摔倒在他身上时的情景,想起当时他那难看的脸色和一瞬间痛苦的表情……我伸手扶住了旁边的大树,才勉强稳住了身形,不至于不支倒地。我现在心神已乱,满脑子里都是强烈的愧疚和痛责,几乎羞赧欲死。
也不记得这一路都想着什么了,我浑浑噩噩地站在这间宽敞明亮,陈设奢华的卧房里,几乎挪不动脚步。直到呆愣了很久,这才步履艰难地来到床前,掀开了帐帘。
才十日不见,昔日那个英姿勃的多铎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只见他脸色苍白而晦暗,唇上没有半点血色,双眼紧闭,整个人憔悴不堪,虽然意识不清,然而昏沉之间眉头仍然微微地地蹙着。那个活活泼泼,永远不会疲倦地人,也会有如此安静的时候?我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重击了一下,一瞬间痛得几乎蜷缩起来。缓缓地坐在床沿上,我伸手替他掖了掖被子,碰到他地手时,只觉得一片冰凉。
“十五叔,十五叔……”我握住了他的手,想要给他带来一点温暖,只可惜他感觉不到。在我的轻声呼唤下,他回答我的是凌乱而微弱的呼吸声和细若蚊鸣的呻吟声,却没有半点反应,依然宁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就这样,我等待了很久,也不见多铎醒来,他的手依然冰冷,一直凉到了我的心里。他真的会死吗?不会的,原本的历史上,他这时候还活得好好的呢,又怎么会这样短命?原本我以为他在江南杀孽太重,以至于被老天减去了阳寿,可是现在扬州十日已经不复生,为什么命运仍然在戏弄他呢?
不,这不怪命运,这全部都是我在造孽。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冒失,他又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倘若不是他及时接住了我,只恐怕我腹中的胎儿早就没有了。我真是个地地道道的祸水,害人精哪!他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不但没有怨恨我,还怕我担心,都不派人告诉我一声。唉,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假如多尔衮知道了这些,又该是怎样的伤心,怎样的愤怒呢?我还有颜面在他面前出现吗?别说那么远了,就说眼下吧,多铎如果能够渡过危险,醒转过来,我该怎么面对他,怎么表达自己心中的歉疚?不知不觉间,视线已经模糊,泪水滑落下来,浸湿了衣襟,我却强自按捺着不敢出声。
正凄惶间,我忽然注意到背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洒满金灿灿阳光的墙面上出现了一个阴暗的身影。于是,我慌乱地摸去了脸上的泪水,回头看时,却见一个少年正满眼怒火地站在不远处,死死地盯着我,好像我是他最大的仇人一样。
“多尼?你怎么在这里?”我赶忙起身,惊诧着问道。
“怎么,侄儿不应该在这里么?”多尼眼中的怒火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笑意,“十四伯母,又有谁能想到您也会出现在这里呢?”
见多尼如此态度,我知道他肯定误会了,再说这样的情形,换谁也免不了误会。于是我一脸镇定地解释道:“听说豫王爷受了重伤,情况很是危急,所以我闻讯之后急忙赶来探望,希望他不要有事,免得皇上……”
“呵,皇上若是知道十四伯母如此‘安慰’我阿玛,不知道有多么‘欣慰’呢。”他开口打断了我的话语,忿然道:“十四伯母还真有演戏的天份呢,若不是侄儿亲眼所见,还真不敢相信,您跟我阿玛之间果然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你误会了,我和你阿玛是清清白白的,什么事情也没有,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我没必要骗你。”我觉得这事情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况且我无论如何也不敢让他知道我才是整件事的罪魁祸。
多尼冷哼一声,“您要让侄儿怎么才能相信您的话呢?您躲在这里拉着我阿玛的手悄悄地哭是怎么回事?有嫂子和小叔子这样的吗?”
我无可奈何地说道:“你阿玛是我的亲人,更是皇上最为疼爱的弟弟,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身为嫂子的怎能不前来探望?难道这就是你眼中的所谓私情,就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
“只恐怕十四伯母怎么也是越描越黑了,侄儿也不是小孩子,当然不会信口胡诌,随便诬赖好人。究竟内里情形如何,您自然心里清楚,也用不着侄儿出言提醒吧?”
我自觉问心无愧,从来没有做过真正对不起多尔衮的事情,所以也并不怕他的质问,只是奇怪多尼小小年纪,倒好像心机颇深,对于很多事情了如指掌一样,这让我愈疑惑。“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你单凭刚才所见,就妄下结论的话也未免武断了点吧?”
“呵呵,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您若以为纸真的能包住火,未免就是自作聪明了吧?”他毫无示弱地回答道。
我觉得自己要面临绝大的麻烦了,问题是多尼究竟知道多少,或者说为什么误解如此之深,的确是个谜。于是我转过身去,再次看了看昏迷中的多铎,然后放下帐帘,叹了口气,说道:“好了,到别的地方说话吧,不要打扰你阿玛睡觉。”
第六十二节 父子反目
壁的偏室之后,多尼仍然用仇视的目光看着我。不怪,既然产生了这样的误会,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是很难保持什么韬晦隐忍的。
“就算你的误会我一时之间也解释不清,但你要想到一点就明白了,你阿玛和我叔嫂有别,又不是不懂道理的人,自然不会肆意**;况且我们身份已定,皇上是我的夫君也是他的哥哥,就算有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这样,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只要是个头脑正常的**,就肯定明白其中轻重。”
多尼冷笑一声,“伯母不要以为侄儿只因为今天的事情误会,以前你和我阿玛之间的事情,我也不是完全蒙在鼓里。”
“以前什么事情?”我愣了,我和多铎倘若在外人眼里看着果然不对,关系非比寻常的话,恐怕也就是去年秋天时去盛京路上的落难之时或者是上个月在扬州城头的雷雨之夜,按理说多尼没有可能看到这些呀?
逐渐偏西的日头依旧明媚,阳光从珍珠串成的帘子透射进来,映在他那张酷似多铎的脸上,一片片阴影,让人无法看清。“什么事情?我想伯母自然心里清楚,只不过很想知道我所指的究竟是哪一次罢了,”多尼说话的态度似乎和他的年龄不符,按理说他不应该如此阴沉的。“倘若我说出来如何,不说出来又如何?伯母会杀我灭口,还是逼迫我招供?听说伯母虽然是个女人。但置人于死地,杀人于无形的手段还是有地,并且不比男人差多少。”
我这下真的气坏了,然而跟一个少年人争吵实在有失长辈尊严,“既然你不想说也就罢了,我有没有做亏心事我自己很清楚,想必用不着你来提醒吧。”说罢,转身欲走。
“伯母不必急着走。有些事情不说清楚是不行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现在就尽管说吧。”
多尼犹豫了片刻。脸色又冷峻起来:“侄儿不知道伯母究竟什么时候回宫,还是不打算回宫,准备和我阿玛就这样不清不楚地在外面过下去,都希望伯母不要给我阿玛找麻烦。”
什么不清不楚?他还真把我们当成奸夫淫妇了?我强忍着怒气,努力保持着平和问道:“你阿玛和我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给他找麻烦?”
“伯母明白这一点就好,”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侄儿倒是很想知道,伯母将来倘若回宫,该如何解释您是如何出宫的呢?不会在这个问题上也连累到我阿玛吧?”
我心中一惊,顿时语塞。多尼怎么好像能看穿我的内心一样,这件我一直以来忧虑不已的问题,他怎么能了如指掌,莫非……不至于吧,多铎会让他儿子也知道王府有密道的事情?不可能;难道是多尼自己在无意间现的?可那密道出口实在很隐蔽。他怎么可能轻易现?排除了这些。莫非是知道此事地人有意无意泄密?这也不太可能,多铎地手下心腹们知道这件事情地严重性,是绝对不会向他人泄漏的。哪怕是自家的少主人也是一样。
多尼见我无言以对,更是证实了心中的猜测,于是面带得色,“怎么,伯母现在为何没话说了?侄儿觉得,这件事现在看来是个隐秘,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会有更多的人知道的,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倒霉地可就不是一个两个人了。所以,侄儿劝伯母还是尽早收心,想好一个不会连累到我阿玛的理由,好尽快回到皇宫去,免得再经常我和阿玛见面,旧情复燃。相信伯母贵为皇后,当然不甘心永远只隐姓埋名,提心吊胆地在宫外做我阿玛的外室吧?”
起初我很愤怒,也很委屈,不过到了现在,我忽然有了一种愧疚和羞赧的感觉——也是啊,倘若我不来南方找多铎,又怎么可能被多尼遇到?只要是个有正常判断力的人,都会怀疑我玩了“人间蒸”之后的目的就是为了方便和多铎悄悄地在一起芶且,更何况他还是多铎的儿子。对于父亲地外遇,当儿女地自然是最为敏感和厌恶的,然而出于对父亲的畏惧和尊敬,他们无奈之下也只得将怒火撒在那个第三者身上,所以多尼地反应也不算不可理喻,应该检讨的是我自己才对。有道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如果我一直和多铎严格地保持着距离,现在也不会弄出这么多麻烦事来。事到如今,我该如何收场?
虽然我无力解释,然而叫我默认他这个猜测,却是万万不能。“你放心好了,只要确定你阿玛彻底平安,不会再有危险之后,我会立即从离开南京,不论是否回宫,都不会给你阿玛找任何麻烦。至于你的这个怀疑,我也不需要极力辩白,是非自在人心,你早晚会知道我没有说谎的。再者,抛开我不说,就说你阿玛吧,他和皇上的兄弟感情那么好,不论是出于伦理还是出于道义,他都不会对我有任何想法和打算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够仔细辨析,不要再继续误会了。”
不知不觉间,我们说话的声音都升高了。多尼冷嘲热讽道:“哼,我看未必,我阿玛就是那戏文里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典范,说不定被儿女私情冲昏了头脑,还真做得出什么违背兄弟之情的事情来呢。”
“你!?”我顿时一噎,“你就不能少说几句,一定要弄得天下大乱才高兴吗?”
“唯恐天下不乱的是伯母您吧?按照满洲的规矩,兄死弟承其嫂,伯母您是不是就等着这么一天,好堂而皇之地下嫁,正大光明地和我阿玛结为夫妻?叫侄儿到时候叫您一声‘额娘’?有意思呀,倘若这事情被皇上知道。皇上该有多欣慰呀,以后孤儿寡母的不愁没人收养了……”
我正气得浑身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时,忽然听到外面卧房里传出了异样地声音,好像是重物落地的闷响。起初一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几乎与此同时地,多尼也咽下了接下来的话语。和我一道掀开珠帘朝卧房冲去。
“啊。十五叔!”刚进卧房。就看到多铎摔倒在地上,正在艰难地支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我连忙上前去搀扶他。
多尼的动作也不比我慢,他厌恶地推开了我的手,“用不着你扶!你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话音刚落,他就一个趔趄。差点失去重心跌倒。因为还没等我叫出声,看起来似乎连喘口气都十分艰难的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将多尼推搡了一把。~手来似乎想掼儿子一掌,却有心无力,只能粗重地喘息着。
面对多铎的满眼怒火,多尼诧异而委屈,“阿玛,您怎么能为了这个女人就对儿子这样?”
多铎地嗓音很是嘶哑。尽管极度忿怒。却始终无法高声,“什么‘这个女人’?她是你十四伯母,是你地长辈。你地四书五经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连小辈对长辈的尊重都不知道?”他狠狠地瞪着儿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说话间,他竟然扶着旁边的椅子硬是支撑着站了起来,我看了看多尼,却仍然紧张万分地上前去搀扶他。他不耐烦地拒绝了,“我还没到爬不起来的地步呢,用不着你来扶。”
我知道他刚刚从昏迷中醒来,两日来粒米未进,身体虚弱得很,所以不能逞强示能,继续这么强撑。“你还是赶快躺回去休息吧,有什么话躺着说也一样,可千万别一番折腾耽搁了病情……”
多铎怒气未消,连对我说话都没什么客气,“你见过老子训儿子时是躺着的吗?他这样无礼寻衅,我就不该狠狠地教训教训他?”
我慌了,看来刚才我们的对话有不少落入多铎地耳里,也难怪他气成这样。“好了好了,你还是不要生气了,身体要紧,等病好了再说什么都行。再说了,也不怪多尼,他年纪还小,很多事情看不全面,碰到刚才那样的情景,换谁也不能没一点怀疑,你还是不要为难他了。”
“用不着你假好心!就算我阿玛教训我,我也会老老实实地听着,就是不想看到你这个外人在这里搀和,你走!”多尼感到自尊心严重受挫,这是一个正值叛逆期的少年的正常反应。
我心中一阵黯然,想不到我居然沦落到这个地步,连小辈都鄙视厌恶我,还成了离间他们父子关系的罪魁祸,还有什么脸面继续赖在这里不走呢?于是,我低了头,什么话也不说,默然地转身而去。
“你回来,这里谁说话管用你还不知道?我还没叫你走呢。”多铎从后面叫住了我,见我并不停下脚步,于是改用命令的口吻:“你现在在这里的身份还不是皇后,用不着端皇后的架子,我说地话你听也不听?”
我回过头来时,他正用灼灼地目光盯着我,眼睛中充溢着不可拂逆的威严,和他哥哥一样,霸道地令人不敢违逆。无奈之下,我只得站住了脚步,只是低着头,不再说话。
见我不走了,多铎这才开始责问多尼,语气十分严厉,“你一个毛孩子刚才在隔壁对你伯母都说了些什么冒犯的话?那些话都是你应该说,你可以说地吗?于礼,她是我嫂子;于国,她是皇后我是臣。我尚且都不敢说那样的话,你以为你是谁?更离谱的是,你居然还敢撵你伯母走,你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儿子当然知道这样是不敬,然而伯母她的所作所为也实在让儿子尊重不起来!”多尼梗着脖子抗声道,“阿玛和她之间究竟有什么事情儿子不想多问,儿子只是不希望她再赖在阿玛身边不走,给阿玛添麻烦,陷阿玛于不义!”
我生怕多铎现在虚弱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言语刺激,会气到病情恶化,所以忍不住看了多尼一眼,用缓和的语气说道:“好了,你不要再和你阿玛争辩了,整件事情都是我的错,是我为长不尊,是我自寻麻烦,都是我不对。你们不要吵了,我马上就走,离你们远远的,保证不给你们找麻烦。”
“胡说,你有什么错?就算你有错,也用不着给他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孩伢子道歉。”多铎转头用责备的目光看了我一眼,接着又继续训斥多尼。
“你才多大,走了几座桥吃过几斤盐,就狂妄到没边儿了?你伯母是什么样的人,别说你阿玛,就算皇上也对她格外敬重几分,你居然敢如此大放厥词,还不赶快给你伯母下跪道歉?”
多尼执拗地把头转到一边,一声不吭,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也能感觉到他现在的愤怒。
“你跪不跪?以后还要不要做我儿子?”多铎见儿子如此倔强,更加愠怒了,“不跪也罢,我也不稀罕,反正我的儿子多了去,随便挑一个孝顺听话的当世子,也要比你这个小畜牲强百倍。”
多尼几乎哭出来了,“儿子不是畜牲,儿子不是畜牲……阿玛要儿子跪谁都可以,儿子就是不跪这个女人!”
多铎怒极,颤抖着身体到处找东西,我距离多尼最近,眼看着多铎已经从旁边的架子上将镶嵌着宝石的华丽佩刀取了下来,而多尼却仍然不躲不闪,倔强地站在那里等待父亲暴怒之下的惩罚。
“啊,不要!”我眼见着多铎伸手拔刀,于是惊呼一声扑到了多尼身上,极力地护住了多尼。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我只觉得脑后忽而风掠,紧接着像是被什么硬物砸中,顿时头脑一晕,随即是火辣辣的剧痛,然后一股温热的液体迅地在头里流淌到脖颈,沾湿了领口。
我回头一看,原来那佩刀并未出鞘,多铎即使在盛怒之下也不会对儿子下什么狠手,所以只是忿忿地抛来砸他,没想到却砸中了我。金属的护手幸亏只砸在了后脑,所以没有酿成什么事故。
“你!唉……”多铎顿时傻眼,连忙赶来,伸手帮我捂住了后脑的伤口,一面对多尼厉声道:“还愣着干吗?还不快去找太医过来?”
我急忙摆手,“千万别,我也是悄悄来这里的,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否则还嫌麻烦不够吗?再说也不过破了点皮,没什么大不了的。”
多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也无可奈何,只能继续关切地看着我。
多尼呆呆了看了我们一阵,眼眶中噙满了泪水,却强忍着没有掉下来。他狠狠地擦拭了一下,说道:“不打扰阿玛和伯母了,儿子告退。”说罢,不等多铎允准,就愤然而去。
多铎呆立了一阵,这才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方才他冲动之下透支了体力,此刻再也坚持不住,只能颓然地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喃喃地重复着,“造孽呀,造孽呀……”
第六十三节 快刀斩乱麻
伤口仍然火辣辣地作痛。我呆立了一阵,方才说道:生多尼的气了,其实他一点错也没有,错的是我,我不该来南方找你。”
多铎蹙着眉头没有作声,等到喘息稍微平定下来,这才用虚弱而疲惫的声音低低地说道:“你不要自责了,我也知道不怪他多想,这事儿换成谁还不往歪处想?我是实在气不过他对你那般无礼,再不管教管教,将来就要反了天去。我就是因为小时候被父汗过分溺爱,才成了今天这般模样……唉,不提这些了。”
“好了,你不要多说话了。你这次受了这么重的伤,刚刚醒来,身子虚得很,要格外注重休息才是,还是我扶你回床上去躺着吧。”我明明有一肚子话想说,可是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而是静静地看着地面,说道:“你不必担心多尼会把这件事情传扬出去,更不必担心他会告诉我十四哥,他也不是个小孩子了,孰重孰轻还是很有数的。”
“只恐怕他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原谅我了,”我想起了多尼先前那仇恨敌视的目光,还有愤怒而委屈的泪花,“说实话,我的确无可解释,也无法辩白,只有让他继续恨下去了。”
“他敢!他以后若是再敢对你不敬,看我怎么教训他。”
我愣愣地看着多铎,迟疑了片刻,缓缓地说道:“事情都展到了这个地步。你怎么还不肯悔悟?难道还要一错再错,和我一道彻底沉沦下去?”
多铎猛地抬起头来,乌黑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一道光亮,却终究没有说一句话。
“我说地,你明白,只不过一直不敢承认,也不敢面对罢了。”我苦笑着。用最平静的声音继续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要敢做敢当,要勇于面对,而不是像你这样鼠两端,优柔寡断。在你心中,我恐怕早就不是你嫂子那么简单,你能说你从来就没有想过对不起你哥哥的事情?我承认,我也和你一样胆怯。不敢把话挑明,因此我们才一步步走向危险的境地。也幸亏今天被多尼撞见,也多亏他及时骂醒了我,我根本就是个祸害,落到如今地步,也是咎由自取。现在我已经连累得你们父子反目,将来更有可能导致你们兄弟成仇,所以。我想有什么话。咱们今天还是说透了好。”
“是我傻,我还以为你来南方找我,单单就是为了散心。或者真对我有什么好感,”多铎沉默半晌,方才自嘲着说道:“其实从始至终,都是我在一厢情愿,在自我幻想,只不过不原意承认,也不愿意面对罢了。谢谢你今天赶来看我,说实话,我真的很感动,也一度以为……唉,怪只怪命运捉弄,他是最疼爱我的哥哥,我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情。否则,我宁可不要这些眼前的荣华富贵。这么多年了,我风流也风流够了,也到了该收收心地时候了……”
原以为他这样感情浓烈,性情直率地人在这个时候应该反应很激烈才对,没想到,他和他哥哥一样,冷静到有点异样。
“我明白你地意思,”接着,我带着真挚的感激和歉意,说道:“不管我们究竟是哪种情分,听说你受了重伤,我不赶来探望都是不对的,所以你也不用感动。况且,你也是因为我才这样的,你说实话,是不是上次我摘梅子的时候跌落下来砸到你,把你砸伤了?你怕我担心,所以才一直隐瞒着我?知道这些之后,我很歉疚,都是我连累了你。”
多铎勉强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再说我好歹是个爷们,连个女人都保护不好岂不是太丢人了?你也用不着如何在意,再说这次受伤,也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关上次的事儿。”
我犹豫了片刻,终于把那个消息告诉了他,“不,我应该感激你才是,如果不是你及时接住了我,我腹中地孩子恐怕早就不在了。”
他闻言后身子微微一颤,用幽黑的眼睛望着我,像是悲哀,更像是极大的失落。许久,他咧嘴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呵呵,恭喜嫂子,又要给我哥哥添丁加口了,大清国又要有新的皇子了,这是天大的喜事,我真替嫂子高兴。”
我低头摸了摸小腹,我未来的孩子现在还非常小,也许只有拳头大小吧,所以我感觉不到他的躁动,更感觉不到他在里面渐渐成长的过程。然而,我却知道他很依恋此时这个安静温暖地庇佑所,不愿意遇到任何危险和不测。给他最大程度地安全,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最大责任。
“孩子已经三个月了,呆在里面很安稳,也不知道男女,不过我希望是个女儿。”我柔声说道:“等她懂事了,我就告诉她,在她没有出生的时候,是她地叔叔冒着巨大的危险用身体保护了她的母亲,也保护了她。让她感激你,把你当成最可亲可敬的叔叔。”
我在说“叔叔”这两个字时,刻意地加重了语气。多铎紧紧地攥着椅子扶手,指关节泛着苍白。尽管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知道他的心中此时正在经受着极大的煎熬。虽然我不想这样,但是我不能一错再错,他也是一样,否则将来我们所要付出的代价,要远比这个严重得多。
痴情者愚,多情者狂,情这个字,最害人不浅,最是伤人不轻,多尔如此,多铎亦是如此。而我这个感情方面的低能者,倘如继续木木呆呆,不知死活地夹塞在他们兄弟之间,其结果必然是万劫不复的。“你送给我的这件礼物,我不能收。我知道你的心意。不过咱们注定没有结果地,就像没有天上的雨水,海棠花儿不会自己开;没有今生的姻缘,无论什么样的情分,都注定无疾而终。”说着,我将腰间的那双明珠取下,默默地放在了旁边的桌案上。明珠当然不可能体会到人的喜怒哀乐,它静静地躺在桌面上。依旧耀眼夺目。精美异常。
他仍然没有任何反应。甚至都不肯抬头看上一眼。我无声地叹息着,给他行了一个道别的礼,“希望十五叔能收拾好心情,不要再为此事忧虑,毕竟身体要紧,皇上还要指望着你为他收拾江南呢,这么多军国大事系于十五叔一身。十五叔要尽快将养好身体才是,告辞了。”
我转身走了,临出门口时,他终于开口了,声音苦涩而喑哑,“嫂子打
时候回燕京?”
我沉吟了片刻,“还没确定,不过应该不会很久吧。我回京之时。会和你打招呼地。”说罢。毫不犹豫地转身而去,脚步没有丝毫地停顿,很快就出了殿门。
……
李熙贞地身影在门口消失了很久。多铎这才十分艰难地转过头去,看了看躺在桌子上的那双明珠。尔后,他一手捂着上腹,一手扶着墙壁,慢慢地挪着步子,费了好大气力才回到床前躺了下来。捱了片刻,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直到扭过头去呕出一大口暗红色的淤血,这才略为好转一些。
凝视着床帏的视线渐渐模糊,眼前交叠出现着她的影子,一颦一笑,偶尔的惆怅,偶尔地郁郁,都是那样的清晰,直到她刚刚离去时那决然的脚步……他疲惫地闭上眼睛,用微弱的声音喃喃道:“熙贞……”两行晶莹清澈的泪水迅地滑落而下,浸湿了枕头。
……
回到扬州后,已经是第二天拂晓了。我本来想让慕兰帮我收拾行囊,免得我继续在江南犹豫徘徊,在无底的泥沼中越陷越深。不过现在这个时候还太早,还是让她继续睡吧,我也可以趁这个时候好好地梳理一下自己的愁绪。
外面正阴着天,难得这个仲夏的天气能有这般清凉,我伫立在果实累累地葡萄藤下,盯着小小地,青青的葡萄粒呆。
我是该好好检讨检讨自己了,在这个时代,我应该严格地恪守出嫁妇人的本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单独与丈夫以外地男人相处,更不能和他们有任何稍显亲密的接触。我不应该在外面继续漂泊,这是不负责任的表现,为了腹中的孩子,我要老老实实地返回皇宫去,继续做高高在上的皇后;继续和那些从来不肯安份的女人们勾心斗角,互相倾;继续当一个相夫教子,温良贤德的妻子,不去做任何有悖妇德的想法和打算。
忽而,一滴凉凉的水滴落在我的脖颈间,我起初还以为是清晨的露水,不过也很快现更多的水滴砸落在干燥的土地上,迅地绘出了星星点点的图案,原来下雨了。只不过我懒得去避雨,况且现在我混沌的头脑也需要一些凉意来冷静。
蒙蒙细雨中,我的思绪总算是清晰了许多。我其实是一个意志薄弱的人,又是一个心肠太软的人。我明明对一个人没有动情,却往往不懂得避嫌,不懂得分清界限,保持距离。我明明很想拒绝一个人的爱意,然而却因为不忍心看到他受伤的表情而一再犹豫,就这样优柔寡断,犹犹豫豫,以至于给他一种错误的暗示,给他的希望之火添让一把干燥的柴禾。我暧昧的态度既伤害了李淏,也伤害了多铎,如果不痛定思痛,洗心革面,将来又不知道该伤害到谁。
我这样的表现,对多尔衮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伤害呢?这个天生就具备极强的征服欲和占有欲的男人,宁愿为情所伤,也不愿轻易放手。在他的眼中,我就是他终生享有的私有财产,任何人也不得染指,甚至连一点妄想也不可以。多铎和他一母同胞,又何尝不清楚他这种性情?可多铎却依旧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冒着毁灭性的危险来寄情于我,这和飞蛾扑火有什么区别?这种炙热而勇敢的爱,哪个女人能够得到,恐怕是一生最大的幸福吧?然而放到我身上就成了一种彻头彻尾的错,倘若继续错下去,就再也没有回头之路了。
想起我前生的幻想和企望,要变成倾国倾城的美女,让所有英雄豪杰都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这是多么美丽而不切实际的想法,现在看来,不用所有,只要几个,就足够我左右为难,伤透脑筋了。
算了,收收心,老老实实地回到多尔衮身边去吧,他才是我今生唯一的归宿,哪怕他会给我委屈,给我伤害,我也一并收下吧,就像我泰然自若地收下他的温情,他的宠爱一样。既然我当初选择了他,就不要后悔,不要违背。
至于这个困局中最大的失败者,多铎现在肯定正在无人觉察的时候,像受伤的野兽一样默默地舔着伤口吧。不过长痛不如短痛,这本就不该出现的情丝,与其日后纠缠不清,不如现在快刀斩却。感情的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经常会满足了一个,却负了另外一个,正如那东边日出西边雨,正如那春草蓬勃梅花谢。我不奢求他的谅解,我只希望他能够从此放手,继续无所羁挂的生活。
细雨如织,淅淅沥沥地淋在我的身上。我缓缓地摘下一串小小的葡萄,寂寥地摆弄着,眼前又浮现出了这些年来和多尔衮相处时的一幕一幕,几多悲欢,几多思量,犹然清晰。
耳畔,似乎有斜抱琵琶的江南女子在低吟浅唱,凄凄婉婉,百转千回:“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画满楼;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瘦。;=.断的绿水悠悠……”
彻底乏了,我这才返回屋内,脱去湿漉漉的外衣躺了下来。刚刚合上了眼,就觉得周身阵阵寒。起初我还以为是刚才淋雨着凉了,不过奇怪的是,小腹中一阵阵坠胀感,很不舒服,过了一阵,下身有略微的异样感,好像有什么液体流出。
我心中一惊,立即翻身坐起,仔细检查一番,看到了点点殷红。我的心顿时紧缩成一团,急忙叫喊道:“慕兰,慕兰!”
正在外面帮我整理衣服的慕兰闻声赶来,还没等询问,我就惶急着吩咐,“快去镇上找个好点的大夫来,我肚子里的孩子好像出问题了!”
她立即吓得变了脸色,慌慌张张地替我找大夫去了。大约一顿饭的功夫,总算找来了一个老年郎中,他替我摸了摸脉,虽然没有立即说话,不过从神情上看,似乎没有情况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严重。
“怎么样,孩子会不会有事?”我颤抖着声音问道。
“幸亏现得早,还来得及。”郎中松了口气,继续把着脉,“已经有滑胎的前兆了,不过来势不甚凶险,尚且可以挽救,夫人暂且放心吧。”
第六十四节 如何解相思
总算是少许安定下来,于是用信赖的目光看了看那郎有劳大夫了,求您无论如何也要为我保住腹中胎儿,至于酬劳方面,自然不在话下。”
“请夫人放心,现在还不算棘手,小人一定会尽力的。”
经过一番针灸,渐渐地,腹中的疼痛轻了许多,之前很强烈的坠胀感也消失了。我回到内室仔细看了看,先前的出血也停止了,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说来刚才也险,大概我是犯了类似于先兆流产的毛病吧,幸好运气还不错,有惊无险地过关了,只是不知道以后还有什么样的关口等着我。
郎中开完药方,收拾器具时,脸上却没有多少轻松的神色。我忐忑地问道:“莫非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郎中回答道:“夫人现在已经有胞阻的病症,具体诊断,应该属于肝郁气滞的那一种。因素性忧郁,怀孕后抑郁不解,肝失疏泄汽血失和,胞脉阻滞而致腹痛。所以夫人需要安心静养,不可以动肝火,愁烦郁怒,否则下一次就没这么容易保住胎儿了。”
原来是这样。不过也难怪,我怀孕这三个月以来,确实经历了很多风风雨雨,大悲大怒,所以出现这样的症状也不足为奇。于是我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一定会尽力避免的。”
“另外,小人说句不中听的话,”郎中犹豫了一下,但仍然继续说道:“夫人的身体以前必然受过重创或者生过大病。所以心脉受损,虽然平时觉察不到,然而妊娠之后,尤其到了后期,就会益严重,到时候别说保住胎儿,就算想保住自己地性命都并不容易。所以,倘若为了自身安危着想。还是。还是当断则断吧。”
我神情一滞。心顿时沉了下去,却仍然不甘心地问,“怎么,怎么会这样……唉,那么照大夫看来,我届时肯定会如何遭遇吗?”
“倒也未必,小人行医多年。似这类病症,从预兆到病的例子,虽然不少,但也不至于每个有前兆的人都会这样的,所以要是想勉强保胎,也不至于完全没有结果。”
我顿时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就像落水的人抓住了稻草,紧跟着追问道:“那么能够平安渡险的人多不多?”
“大概十人中能有三四个吧。”郎中想了想。说道:“所以这个危险还是很大的。孩子有无虽然是件大事,然而保住自己地性命才更为紧要。倘若夫人要继续保胎,将来必然要面临丧命地危险。所以还望夫人三思。”
我低下头来,默默地看着自己地小腹。原本陈医士就说过,我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宜妊娠,那时候我的身体还好,不像现在,情况越糟糕,这可怎么得了?就算战战兢兢地度过妊娠期,捱到临产,到时候能不能撑过去都是个未知数。天,我究竟犯了什么过失,要给我这样的打击?要我选择结束掉肚子里刚刚开始孕育的孩子,还是面对将来极有可能生的莫大危险?其实,既然有了东青,多尔衮就没有在继承人方面的忧虑了,这个孩子地出生,倒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必要。然而,他可是我盼望多年的骨血呀,我爱他如爱惜自己的性命,又怎么可以狠心把他早早地扼杀掉呢?
想着想着,鼻子里一阵酸楚,我的心中越悲苦,如果不是去年那次中毒,现在就完全不是这个状况了。难道要达到一些目的,就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只不过,这个代价似乎沉重了点。
郎中见我神色黯然,当然明白我的犹豫,然而处于医者地角度,他还是规劝道:“夫人若是决定了,就尽早施行吧,否则妊娠一旦过四个月,再想终止,可就困难了,风险也就更大了。”
他这么一提醒,我反而坚定了自己地主意,算了,豁出去赌上一把,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关口我不知道捱过了多少,也没见缺胳膊少腿的,难道眼前这个小小地难关我就可以轻言退缩了吗?兴许我的运气没有那么差,完全可以成为小部分的幸运者呢。
于是,我摇摇头,用不庸质疑的语气说道:“不,我想我还是继续保胎吧。”
郎中无奈,只得给我留下了药方,走了。临走前叮嘱我,若要短时间内不出危险,这三个月内要安歇静养,不可运动剧烈,更不能长途颠簸,疲惫劳顿。
我郁郁地躺在床上,眼望着窗外的雨幕思考了许久。等慕兰将热气腾腾的汤药端上来时,我淡淡地吩咐了一声,“你先不用着急收拾行李了,我打算继续在这里将养两三个月再回去。”
喝下苦涩的药,我的心中禁不住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却又有几个做儿女的能够知晓呢?孩子,你将来长大了,能给母亲带来些什么呢?是骄傲,欢喜,还是失望和伤悲?
……
七月初,华北大地上本来应该是酷暑天气,只不过这段时间来天公的脸色一直不肯转晴,不但江南时常暴雨,就连燕京都阴雨成灾。这一日,暴雨初歇,紫禁城的地砖缝里排水功能甚好,所以也没见多少积水,然而各个入觐官员的靴底却全都湿透。武英殿的暖阁里,虽然挤进了六部及都察院五品以上官员,却也不显闷热。大家鸦鹊无声,神情肃然地聆听着皇帝的训话。
“……现在江南平定,正值人心归附之时,倘若不乘此时机开基一统,岂不坐失机会?所以你们要同心一力,趁着这个大好机会建立功勋,凡是职责所属的分内事,你们办起来一定要格外谨慎细心,切勿为了彰显虚名,从而砌词浮夸。”
众臣听到多尔衮的话顿了顿。于是赶忙趁着这个间隙连声称喏。
多尔衮又继续说道:“如果你们真能说到做到,公忠体国,清廉勤慎,各尽职业,那么天下自然也就太平了。”接着,神色一凛,“明朝时候地那些臣子门,窃名誉。贪货利。树党羽。肆排挤,以欺罔皇帝为习惯,以奸佞无耻为得计,经常上大量无用奏疏,烦渎主听,使其主眩惑,用人行政。颠倒混淆,所以流寇四起,百姓离心,局面烂致一不可收拾。这样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你们可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着呢。”
听到这里,很多明朝降臣们都禁不住脸带愧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说实话。他们在给崇祯效力时。多多少少也确实如多尔所说,办了不少奸臣应该办的事儿。只不过对于这些多尔衮一直保持既往不咎的态度,不论前科如何。只要做了清朝的臣子后安分守己,恪尽职责,就照样高官得做,骏马得骑。
至于多尔衮这位主子,倒也
皇帝好侍候一些。虽然他精明过人,不容易被蒙骗,苛,注重吏治,不过比较起当年明朝开国时那位动不动就喜欢剥贪官人皮和当庭将犯罪官员的裤子褪下来打**的太祖皇帝朱元璋来,他还算温和善良多了。这几个月来多尔雷厉风行,大大地整顿了一番吏治,严惩了部分贪污渎职的官员,其罪罚最重也不过是斩而已。其实这种方法还是非常合适地,太宽固然不好,然而太严则更容易产生副作用,物极必反,明朝对贪官那么严酷,结果还不是垮在了官员**上?所以在用人和驭下方面,也确实是一桩极其高深地学问。
多尔衮地话说得差不多了,于是挥挥手叫众多官员集体跪安退出,只留下内三院的大学士们继续议事。
冯出来奏报说:“皇上,郊祭告庙事宜已经准备妥善,已拟定本月初五日进行,还请皇上早作准备。”
由于礼部满尚书巩阿跟着阿济格打仗去了,所以现在礼部的事务就统统由汉尚书冯来承担了。冯说的事情是关于阿济格在湖北的大捷。由于剿灭了李自成,为清朝统一中原铲除了巨大祸患,对于这样辉煌而极具历史意义的胜利,多尔衮当然要郑重其事地去宗庙告知列祖列宗。由于紫禁城外的奉先殿还没有完全竣工,所以这次告庙,只能暂时在郊外选择一个风水好地地方临时搭台了。
多尔衮点了点头,“知道了,到时候场面不能小就是了。”
随即,冯将一个折本递上,“这是社稷拟票,当日唱礼官要郑重宣读,臣已经整理完毕,还请皇上过目敲定。”
“嗯。”多尔接过折子来,漫不经心地翻开来看了看,嘴角忽然浮起一抹嘲讽似的笑容,众臣顿时愕然,只见多尔衮指点着上面的某一句,笑道:“拟这票章的想必也是前明降臣吧?还说什么‘天人共愤’!明朝人虽然博学,只是这等说话似乎不宜。人心之愤,当然可以看得出来;而上天之愤,从何而知?现在王师剿灭流寇你们便如此之说,倘若两军相持不下,难分胜负,莫非老天还在愤与不愤之间?”
愤与不愤之间,大概就是郁闷了吧,想想老天爷生闷气的模样,确实很好笑,于是几位大学士们也陪着笑了几声。冯赶忙拍马屁,“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皇上奉天讨罪,天下无敌,天意确有可凭,这是必然的道理。”
恭维之言入耳,确实很是舒服,多尔衮看人的目光表面上不怎么经意,然而心底里却有数得很。这些大学士当中,最擅长阿谀逢迎,办事也最让他满意的就是刚林与冯了。然而这两人地缺点,多尔衮也一清二楚:刚林虽然嘴巴上油滑,不过办事也还牢靠,还是满人中难得擅长耍笔杆子地人,自然要重用;而冯虽然在前明劣迹斑斑,是为东林党人所讨厌的阉党浊流,不过此人善于处理群僚之间的关系,精于吏事,熟谙各类律法典籍,是多尔衮接触和了解新降汉臣地得力助手。所以,多尔明知道他是小人,却也照旧任用。
“呵呵呵……若果真如你所说,朕是奉天讨罪,天意所属,那么如何解释去年出现日食,今年处处洪涝?黄河南北,长江两岸,到处都报连日暴雨,今年要是没有朝鲜送来粮食,估计又不知道饿死多少百姓小民了。”
“这个……”冯顿时语塞。
多尔衮知道这个问题有故意刁难人的意思,所以并不追问,而是说到了另外一件与洪涝有关的事情。“朕昨天看到御史马兆奎的奏疏,很是不以为然。他在折子上说,这段时间京师积雨,倒塌了很多民居,屡有死伤,所以建议朕赐棺赈济,这也算是仁政的一种吧。朕觉得,行仁政施仁都要落到切实之处,要有重有轻。如果只是为了欺世盗名,不审时度势,还有什么意思?”
众臣默然无语。
多尔衮知道“欺世盗名”一词正好说到了汉臣们的痛处,所以他们心中不以为然,表面上却不敢反驳。汉人们很重视身后事,这在办事务实的多尔衮看来未免有些可笑。就比方说房屋被暴雨冲毁,朝廷不给活着的人提供临时住所或者搭建窝棚,却给死人们施舍棺材,银子宁可用在死人身上也不给活人,这是什么道理?
于是,他冷笑一声,道:“对于活人来说,窝窝头重要还是一口厚棺材重要?要按他那种说法去行仁政,是不是要朕告诉百姓,房子没有,窝窝头没有,棺材却有,若是实在没地方住了,就睡棺材去?”
众人再也坐不住了,连忙纷纷跪地称罪。“百姓流离失所,实臣等之罪也。”
多尔衮并没有让他们起来,而是继续问道:“现在河北府州县道各个地方的灾情是否和京师差不多?倘若只恩及京师,那么其它地方的人会怎么看?”众臣回答道:“马御史巡视京师,职所应言。况且京师为根本重地,也无非是为了朝廷百姓起见。”
汉臣们果然喜欢沽名钓誉,在这个问题上,甚至不惜和他这个皇帝针锋相对,这让多尔衮着实无奈,于是他缓和了语气,“朕不说马御史的不是。只不过朕向来是个性情中人。遇到沽名钓誉之事,不但自己不屑为之,就算看到他人为之,也极为反感厌恶。昔日周文王泽及枯骨,为古今美谈;然而叫桀纣如此做法,肯定贻笑于后世。所以说每个朝代都有不同的做法。如果一定要执尧舜之道而行,现在的世道当然行不通。只有因时制宜,务必使百姓感受到切实好处才行。倘若只沾沾小惠,那么朕宁可什么也不做。”
皇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如果谁还再对着干,那不是自找没趣吗?于是,大家只好点头称喏。
多尔衮说到口干舌燥,端起茶杯来时,茶水已经凉透了。桌子上的奏折仍然堆积如山,他感到一阵莫大的疲倦,于是顺手推开窗子,雨后潮湿的微风立即灌满了室内,也将一抹淡淡的相思挤进了他那整日思虑着军国大事的脑子里。
看着桌案上展开的奏折和铺陈着的宣纸被清风掀动着哗哗作响,多尔不禁想起了若干年前,她曾经娇柔妩媚地倚靠在桌案边,说了这样一句妙语,“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
又逢清风翻书时,可她现在究竟在哪里?解得春风无限恨,可风儿如何能解得他心中的无尽相思?
第六十五节 解衣推食
一次需要商议的事情实在太多,所以直到日头过午,肠辘辘了,多尔衮也没有叫大家散去的意思,于是也只好一个个硬着头皮忍饥挨饿。
多尔衮是个细心之人,当然看出了这些个大学士们的窘迫,于是挥挥手,叫太监去传膳,接着对大家说道:“你们都留在这里吃饭吧。”
众人虽然求之不得,却不免受宠若惊,这里面除了洪承畴和范文程,还没有哪个人有幸同皇帝一起用过餐,于是个个露出诧异的神色来,一时间忘记了谢恩。
“好啦,别楞了,朕在你们眼里有这么可怕吗?”多尔衮和蔼地笑了笑,顺手将桌子上几本摊开的奏折合了起来,“今天的事情多了点,一时半会儿也议不完,总不能把诸位饿倒了不是?若是这样传了出去,朕不就成了苛刻之君了么?”
照多尔衮这个意思,大家若是再继续“受宠若惊”,就是陷他于不义,这下谁还敢推辞?于是赶忙谢恩。
不过这顿饭倒是快乐了多尔衮,郁闷了几位大学士——多尔衮性喜奢侈,素来不吝惜银子,所以每次用膳都是满满一大桌山珍海味。不过一个人面对这么一大张桌子孤零零地吃饭很没意思,于是今天突然性起,拉着这些心腹重臣们一起吃饭,好热闹热闹。可大学士们就郁闷了,伴君如伴虎,平时汇报公务时都战战兢兢的,更不要说和皇帝一起吃饭了。虽然大家现在陪地是一只笑面虎,不过这样反而让大家更加拘谨小心了,即使面对满桌子珍馐佳肴,都照旧味如嚼蜡。
这样闷头吃饭当然没什么意思,于是吃到一半时,多尔衮说道:“现在天下未定,民生未遂,朕也是焦心劳思。朝乾夕惕。好在老天眷顾。眼见着大清的疆土也越来越大了。想起去年刚入燕京时。朕还说过,‘何为一统天下?不过是得寸则寸,得尺则尺罢了’。当时所愿,无非是做黄河以北之主而已;而今日,朕也起了得陇望蜀之心,竟想着让我大清土地,北起大漠。南至缅甸,西达新疆,东临大海了!只是不知这个夙愿,需要由第几代子孙才能实现?”
众人被多尔衮这个野心勃勃的打算惊到了,果不其然,开国帝王的野心和胃口都是相当强大的,说句贪得无厌都算不上诋毁。不过也不怪,在这个时候。谁敢想象清朝将来的疆土果然就如多尔衮现在所说的那般辽阔无垠呢?尽管如此。大家仍然纷纷拍马屁,说些什么“指日可待”的恭维话。
多尔衮心里有数,于是话音一转。“远地且不说,就说现在吧,如今天下这副摊子越来越大,必须要加倍地励精图治才行,只不过朕担心朝野之间如明朝一样生出诸多朋党来,就难以收拾了。”
说完之后,看了看冯和陈名夏这两个原本明朝地著名党派人物。他们一个是阉党骨干,一个是东林党精英。即使现在同殿为臣,却照旧明争暗斗。
陈名夏知道皇帝要他表态,于是他故作慷慨地回答:“天下这么大,怎么可能没有这类人物?只不过此种人最识时务,朝廷上政治清明,他们自然老老实实地;若是反过来,此辈就要伺隙窥探了。臣等愿皇上常惕此心。”
多尔衮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其实朋党也并非有弊无利,若是同心为朝廷,这样的党也是好的。”
陈名夏连忙附和,“皇上真知灼见!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从国家百姓起见,这是和;从身家私欲起见,这是同和与同原有之别。”
冯也补充了一句:“诸臣所言所为,都难逃皇上洞察。”
这马屁拍得妥贴,多尔衮也很受用,于是满意地点点头,“朕倒是没有别的聪明,但这知人一事,朕多少还是下了功夫的。”
这一番对话,气氛活跃了很多,倒也是君臣欢洽,其乐融融。多尔一直胃口欠佳,所以没吃多久就饱了,停箸之后,他一面招呼大家继续吃,一面喝茶漱口。旁边的太监知道他饭后的习惯,于是赶忙装好烟袋锅点燃烟丝,小心翼翼地奉上。
在烟雾缭绕中,多尔衮又想起了远在江南地多铎。大半年不见,他着实很惦记这个骄纵任性,却被他一直疼爱纵容的弟弟。上个月接到多铎突然病倒的消息后,他心中别提有多焦虑了,恨不得立即赶到南京去探视一番,然而这毕竟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他无奈之下只得派了众多太医赶赴南京,要他们务必全力治愈豫亲王,否则全部重罚。
这段时间里,多尔衮数次写信给多铎,要他安心静养,不要再着急操心那些冗繁无间的军政事务。可是这位十五弟似乎就从来没有老实听话的时候,这不,这一个多月来,多铎几乎没有清闲下来的时候。如多尔去年进燕京时一样,他也在南京实行了一系列开明的政策:他亲自去拜谒了明朝开国太祖朱元璋地孝陵,并派兵驻扎保护;对先前被弘光帝囚禁地所谓崇祯“太子”,奉若上宾。他命南明大小官员每日照旧入内办事,一概予以留用;他下令将八名抢劫百姓财物的八旗兵斩。另外还郑重出告示于各城门,说是有无耻官员剃求见被他唾骂,叫官民百姓安心度日,不必为剃之事忧虑。
这样一来,多铎不但迅安定了民心,也颇得士心。他的大军从南京到杭州,一路长驱直入,节节胜利,兵锋所向,如摧枯拉朽。许多地方,可说是传檄而定,杭州地明潞王、绍兴的明淮王都投降了清朝。才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清军就轻而易举地占领了全国最富庶地江浙全境。并且迅开通京杭运河的漕运。这样的胜利,可谓空前。
如此种种,让多尔衮看到了多铎在军事才能之外,还有着非常出色的治政才能,因而欣慰不已。想起当初多铎希望留守江南的请求,多尔好几次都差点允准了,然而想起博洛等人的汇报,他又不得不停下笔来。因为多铎的病情虽已好转。却一直拖延着无法痊愈。这样的糟糕地身体。多尔怎么好让他继续留在江南辛苦支撑?
想到这里,多尔衮禁不住叹息了一声,“豫亲王地身体这么久了也不见起色,真是一件犯愁事。”
“皇上尽管宽心就是,豫亲王年富力强,相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痊愈地,”刚林见皇帝担忧。于是赶忙宽解道,“毕竟不是什么
病症,相信只要安心静养,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你说得对,他的病这么久不好,想必是劳累所致,朕每次想及此处,心里就非常不安。”后半句话。多尔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在他看来。多铎是个永远需要他庇护的弟弟,只要有丝毫闪失不妥,就是他莫大的责任。甚至对不起故去多年的父汗和母妃。沉思片刻,他终于拿定了主意。
“这样吧,朕这就下旨召他返京,江南事务繁杂,他一个人怎么应付得过来?不如回来安心养病,日后还有重用。”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皇上如此安排最是妥当。”
多尔衮继续说道:“至于什么人去接手那边的事务,倒是要好好考虑考虑,毕竟那么一大摊子事务,若用人不善,就会徒生麻烦。”
大家顿时竖起了耳朵,极其关注。因为谁都知道这是一个极大地肥差,倘若被选中去安抚江南,那么就和土皇帝没什么两样。江南富庶,随便指缝里漏出一点都是极大的财富。宁为鸡口不为牛后,与其在燕京战战兢兢地做京官,慢慢地往上爬,还不如去江南当个威风无两的封疆大吏。所以,大家都巴巴地期待着这个彩头能落到自己身上。
众人的心思,多尔衮当然一清二楚,他心中其实已有人选,只不过他并不忙着宣布,而是将话题渐渐地扯到了别的方面,谈起了当年松山之战的旧事:
“朕当初还为太宗皇帝驱驰时,就知道洪亨九是至清的好官,带兵打仗更是厉害。比如松山之役,战事胶着,屡攻不下,朕不得不亲自率兵冲阵,说来也险,还差点被他那边的炮火所毙。当时旁边好些个人都丧了命,幸好朕运气不错,也只伤了些表皮,否则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和你们说话了。”
一直很少说话地洪承畴这下被吓坏了,立即放下筷子跪地请罪,“臣当年险些伤了皇上性命,实在罪无可恕。”
多尔衮嗤笑一声,“呵呵,你这话就虚伪了。当时你我各为其主,临阵之时奋力拼杀,令手下炮之时惟恐不中对方主帅,又何罪之有?你如此说法恐怕是言不由衷吧?”
洪承畴被多尔衮挤兑得无言以对,只能继续惶恐叩头。范文程和他私交甚好,又听出了多尔衮地弦外之音,所以适时地出来替洪承畴说话:“洪学士以前虽然得罪,然而现在已经忠心为国,恪尽职守,还望皇上不咎过往,多给他一些将功赎罪的机会。”
“朕并非小气之人,这个机会当然不会吝啬。”多尔衮很满意范文程的顺坡下驴,于是伸手将跪在面前地洪承畴拉了起来,让他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洪承畴正惊魂未定,一双银著夹了菜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抬头一看,原来多尔衮竟然亲自动手给他夹菜!他这下不光汗流浃背,连手都跟着微微颤抖起来,“臣,臣怎敢劳烦皇上如此?”
“亨九不必紧张,朕这不过是给你压压惊罢了,你安坐就是。”多尔放下筷子,眼睛里闪烁着故意促狭的色彩,与往日那个威严的君主判若两人。众人先是讶异地一怔,不过很快明白了多尔衮的意思,于是纷纷笑出声来,配合多尔衮这个难得的玩笑。
洪承畴这才略略安了心,想来也好笑,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被多尔区区几句戏言吓得差点失态,是不是越活越倒退了?不过,皇帝亲自给他夹菜,还让他和自己平起平坐,这么大的荣光平常的臣子哪里敢想?
多尔衮似乎玩笑还没开够,居然继续回忆当年的事情,“要么说爱卿的能耐很大呢,那次松山之役,朕为了对付你,不但劳心焦思,还亲自披坚执锐。拜爱卿所赐,朕就是打那以后,就一直体弱精疲,时常生病。朕现在想想,忽觉十分不公,朕这几年来的汤药花费,还有以后的汤药花费,是不是应该由爱卿独立承担呢?”
众人很是识趣,立即轰然大笑,洪承畴窘迫异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低头默坐。
看看玩笑开得差不多了,多尔衮这才喝了口茶水润润喉,正色道:“好啦,不扯那么远了,前面宪斗帮你求情,叫朕给你立功赎罪的机会。这不,眼前正有个现成的差事,朕看就让你去试试吧。”
这意思很明显,多尔衮打算派洪承畴去江南。于是,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洪承畴身上,有妒嫉,当然也有无可奈何。
洪承畴没想到一个巴掌之后是这么大一颗甜枣,顿时大喜过望,连忙跪地叩,惶恐道:“臣才庸识浅,惟恐难以担当如此重任。”
“呃,爱卿不必过谦,你的本事不是一般的大,必然能够胜任江南的差事。”多尔悠悠地说道,“能让朕又费脑子又伤身的人,遍观天下也没有第二个,除了派你去,还能有谁更合适呢?”
洪承畴几乎感激涕零,又是忙不迭地叩头谢恩。
多尔衮的意思,这日在场的大臣们全部听到了,于是他们私下底知会了许多同僚。第二日,他们就纷纷上奏,推荐洪承畴去江南担任总督,多尔衮大笔一挥,批准了。同时,为了能够让洪承畴能够专心任事,又任命多罗贝勒,代善之孙勒克德浑为平南大将军,让这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去南京接手军务。资历尚浅的勒克德浑自然是喜出望外,这边暂且按下不表。
临行前,洪承畴前来谢恩,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多尔衮用器重的目光看着他,“你不必惶恐,凡朕心爱之人,虽万金不惜。昨赐你衣帽所值无几,你此行须用心做事。”
洪承畴想起了多尔衮对他的种种好处,给他夹菜,送他衣服,正如当年刘邦对韩信的解衣推食,刘备对诸葛亮的鱼水之交。这让饱读诗书史籍的他禁不住想起那句古老的诗,“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如此君臣知遇之恩,足够让他感念一世的了。当年崇祯皇帝,太宗皇帝对他也很是厚待,然而比起多尔衮来,终究还差了一些。
他眼中泪花闪动,郑重叩谢道:“微臣感念皇上厚恩,敢不竭尽心力?请皇上放心,臣必然替皇上抚平江南,绝不辜负皇上厚望!”
第六十六节 冰冷的真相
一,扬州,邵伯镇。当多铎来到这个已经三个月没上时,这里已经是乌云压顶,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天气了。
他在七月中旬就接到了多尔衮调他回京的圣谕。虽然他有些失落,然而这段时间来他一直病恹恹的,身体怎么也不见起色,不但无法游山玩水、携美取乐,连每日处理公务都颇费心神,就越郁郁不乐。与其这样,还不如回京去暂时卸下所有差事好好休养一番。于是,他照例谢恩接旨,然后着手准备返京事宜去了。
这一次调换并非更换主帅那么简单,连大军也要调换。毕竟跟随多铎的将士们已经在外征战了大半年,辗转千里,历经鏖战,现在江南又气候炎热无法适应,所以也是时候回燕京驻防,顺带着论功行赏去了。燕京那边,崭露头角的勒克德浑也迅集结好两万军队,浩浩荡荡地开拔,水6并进,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就抵达了钟山风雨起苍黄的石头城,开进到南京城外6续驻扎了下来。
多铎在皇宫午门外亲自出迎,与勒克德浑行了抱见礼,热情地寒暄了一番,顺便问了问多尔衮的近况,然后是两天一小宴,三天一大宴,喝酒喝得煞是痛快。多铎知道多尔派勒克德浑这个没有什么资历和战功的小字辈来接受如此重任,的确是用心良苦:一来是为了历练年轻人,为培养大清再下一代武将做准备;二来是为了让洪承畴安抚江南的一系列政策能够得到最顺利和最大程度地实施,以防位高权重的军事长官从中干扰作梗;三来是为了逐渐削弱王公宗室中领旗者的势力和影响力。为将来加强中央集权做准备。
一切转接事务全部安排完毕之后,多铎与勒克德浑和洪承畴等人话别,洪承畴告诉他,多尔衮曾经说过“日后还有重用”的话,这让他隐隐感觉到,多尔衮有让他逐渐向朝堂上转移重心的意思。他看着更加年轻的勒克德浑在谈笑处事方面,已经很有大将风度了,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沧桑感。现在连孙子辈的人都出来担当大任了。自己虽然才三十出头。却隐隐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了。唉,大清这天下得来太顺当,也太迅了点。自己这样地人,到时候该马放南山,归隐享乐,还是一直保持着旺盛地精力和进取心,跻身于政治地浊流之中呢?这让他一时间沉浸在了淡淡的彷徨和失落之中。
明日就要率领大军班师回朝了。他知道李熙贞并没有立即回去,仍然在邵伯镇悄无声息地居住着。在临行前,他决定去探望探望她,顺便话别。奇怪的是,他最近总是怀疑李熙贞这次来江南绝非单纯的散心那么简单,如果她和多尔衮没有一点矛盾,感情方面没有出现什么问题的话,她也不至于呆在江南一直不肯动身回去。更何况她还身怀有孕。也应该尽快会燕京安胎才对。
不过。有时候他也在试图说服自己,是不是一直对这位嫂子恋恋不忘,难以释怀。所以才凭空臆想,认为她和哥哥的感情不好,自己好有机可乘?这样的想法也未免卑鄙了点,于是他只能摇摇头,恍然若失地一笑。然而,他地病为什么拖延了两个多月也不见起色,个中缘由,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多铎来到那座小院前,却看到两扇紧闭的大门和冷冰冰的锁头,透过门缝朝里面望,也是一幅人去室空的景象,葡萄藤上已经果实累累却无人摘采。目光转移到屋檐下时,他顿时一愣,再仔细看看,原来是一串串白纸折叠成的小小物事,用红色的丝线串联,大约每根上有数十只,全部系在屋檐下,一直拖垂到台阶前,数也数不清。伴随着暴雨即将到来的潮湿微风,如细弱娇柔的柳枝,如飞天仙女地薄纱裙袂,轻盈地飘荡着。或者,应该说将那塞北纷纷扬扬地瑞雪,那初春乘风飞舞的梨花,纷纷落落,轻舞飞扬,好似要乘风归去一般。一瞬间,他竟然痴迷了,手撑着门上的锁环呆呆地看着,几乎失了心神。
正恍惚间,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妇人地声音:“来找人?晚了,这家的人昨天刚刚搬走。”
多铎转过头来,只见巷子对面的垂柳树下,坐着一个手拿衣衫,脚旁放着针线小篮的中年妇人。奇怪的是,她用一种冰冷的,几乎是鄙视和敌意的目光看着他。多铎连忙摸了摸自己头上的方巾,看看是不是不小心露出了辫子,让妇人认出他的满人身份来了?
不对呀,自己的装扮上也没有什么破绽哪?于是,他疑惑着问道:“夫人认识这户主人?”
妇人的话虽然是典型的淮扬音,不过多铎在南方好几个月,经常与南人接触,所以也可以听懂大概了。“当然认识,还很熟悉呢。”
“那,她昨日搬走时,有没有说去哪,或是有没有什么书信之类放在你这里,托你转交给来寻找她的人呢?”这个是多铎最为关心的问题。不告而别,这不是她的做派,就算不想再与他见面,好歹也要留封书信来作别吧?
妇人似乎对他爱搭不理,自顾埋头缝补着衣裳,“她好像要回北方去,不过书信却没有留下,也没有嘱托我告诉什么人。”
多铎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只能倚在门口,神情黯然地呆愣着。如果按照以往他们的关系,李熙贞肯定会给他留书信的,可是现在,她居然一声不吭地走了,这是不是在刻意避嫌,或者想要他彻底断绝了那个非分的念想呢?
站了许久,风越来越大,那妇人也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去了。临走前,又看了多铎一眼。冷冷地问道:“你现在知道后悔了?恐怕来不及了吧!当初你是怎么对她的,心里还没有一点数?”
多铎一头雾水,用诧异地目光看着那妇人。
妇人感觉多铎的神情有点不对,于是问:“难不成你不是他的夫君?”
多铎摇摇头,“你大概误会了,我不是她的夫君,我是他的小叔子。”
“哦,原来你不是啊。那我就是误会了。看你的模样也不像她家的那个负心汉。”妇人的神色和语气都缓和了许多。
“负心汉?这是怎么回事?”多铎忽然觉得似乎心中地那个疑问即将印证了。于是连忙追问道。
到了中年地女人往往喜欢议论些家长里短,所以她并没有对多铎地疑问避而不答。“这事儿我也不知道详细,她又不肯多说,不过我就是凭猜测也能知道究竟她男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接着,妇人就大致地讲述了她所知道。
“你那位嫂子,可真是个好人。不但人长的出挑,说话和气,心肠也很善。她见我住在这附近,衣裳上都是补丁,所以经常拿她自己的衣裳来送我穿;每次从集市上回来时,都给我家闺女带些针线头花之类的东西;她灶台间的事情也很会做,尤其是糯米糕团之类地,比我们这边人做得好吃多了。每次新做好。都送给我们一些吃。
我也奇怪怎么一直没见过她的夫君了,肚子都越来越大了,也不见她家男人回来。猜测着是不是出征去了。不过聊家常聊久了,我也渐渐地知道了一点儿,原来因为一点误会两夫妻吵架,她想不开就跳了井,想不到福大命大没有死成。后来她想想觉得再回去见她男人实在没什么意思了,于是就独自来南方散心,想试试不依靠男人能不能过活……”
多铎顿时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置信。她是一个那么乐观勇敢的女人,是怎样大的误会能弄到自寻短见的地步?
妇人继续唠叨着:“也不知道她家男人对她苛刻到了什么地步,在我们女人家看来,夫君再不好也得继续忍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更何况她已经给他家男人生了两个孩子,现在又怀上了呢,不回去可怎么在外面过活?一个女人孤零零地拖着个孩子过也凄惨了点……”
“你怎么知道我哥哥刻薄她了,她这样对你说了吗?”多铎实在忍不住,出言打断了妇人的话。在他一直以来的想法,哥哥对嫂子还是不错的,虽然谈不上很好,却也不至于刻薄。可是今天听到这些,他在震惊地同时仍然免不了继续欺骗自己,也许这真地只是误会而已。
妇人冷笑一声,胸有成竹地说道:“你当然向着你哥哥说话了,你也不想想,你嫂子是心肠那么善,脾气那么好的人,又知书达礼,这么贤惠的女人谁娶了不是莫大地福气?可你哥哥呢?居然闹腾到她想不开跳井,你哥哥是怎么对她的,你会判断不出?”
多铎这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我见她经常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一声不吭地折纸,就知道她心里头苦闷了。不过你还别说,她的手还真巧,这东西折得真漂亮,我家闺女看着喜欢,还讨要了不少。这不,我这篮子里还有一只。”说着,妇人从装针线的篮子里拾起一枚小小的折纸来,递给多铎。
多铎接在手里一看,原来这正是先前他看到院子里屋檐下那些如梨花飘零一样的物事。原来她折的是一种飞禽,这飞禽他在辽东狩猎时曾经见过,就是在沼泽地里觅食徜徉的白羽仙鹤。只不过他没想到那种仙风道骨的飞禽,也能变成眼下手心里一枚小巧精致的折纸。他定定地看着这只纸鹤,眼前又再次浮现她的身影来。
“她说这东西叫千纸鹤,是用来许愿的,必须要折满一千只才能表示虔诚。唉,我家闺女还真相信了,每天都埋头折叠,连针线活都不做了。”
眼看着暴雨即将来临,大滴大滴的雨水已经迅地砸落下来,像豆子一样冷硬,砸在脸上生痛。妇人唠叨得差不多了,于是赶忙挎起篮子走了。临走前还不忘看了他一眼,“你还不赶快找个地方避雨?”在她看来,现在的多铎跟庙里泥塑的菩萨没什么区别,怎么会木然到了这个地步?
多铎没有听到妇人说了些什么,也没有注意到她的离开。直到雨水将平躺在手心上的纸鹤淋湿,他这才反应过来,缓缓地,颇为艰难地将它塞进了袖口。
这时,雨越下越大,很快淋透了薄薄的衣衫,冰冷冰冷的,连眼睛都难以睁开。他闭着眼睛在雨中伫立了许久,只期望这清凉的雨水能够冲刷掉他心头的燥热。也不知道是心情作樂,还是受了凉气,胸腹之间的旧伤又隐隐作痛了,痛得他连手都微微颤抖起来。他***,这个鬼天气,为什么偏偏在他心情恶劣的时候也跟着凑热闹呢?
他轻声骂了一句,抹去眼睫间的水珠,勉强睁开眼睛来,辨别清楚道路后,朝巷口走去。雨如瓢泼,落在石板路上,溅起层层水花。在模糊不清的巨大雨幕中,他而行,孤零零的影子渐渐远去……
从扬州启程到现在已经是第十六日了。我先是乘船溯运河北上,到了河北沧州下舟,然后买车沿6路继续朝燕京进。由于自己的身体渐渐沉重,不能太过颠簸,所以这一路走得磨磨蹭蹭,很是缓慢。
八月十五的晚上,我已经到了距离燕京只有不到三十里路程的宛平城,随便找了间临街的客栈住了下来,准备在这里休息一晚,过了中秋节,明日再出去燕京。
明月初上的时候,我独自坐在二楼临街的窗边,打开窗子,以便让清凉的晚风来吹散室内的闷热。进入河北境内之后,天气一直酷热难耐,显然就是秋老虎在威,兴许还要再持续十来天才能凉爽下来。
思绪渐渐飘忽到一年前的那个中秋。那时候命悬一线,却仍然苦苦抱着莫大的期望等待着多尔衮回来;而现在我虽然身体康健,惬意地倚靠在窗口乘凉,心中却再无当初那般希冀了。莫非这一年的经历,让我曾经炙热的感情彻底冷却下来了?
街头忽然起了骚动,远远地听到粗暴的呼喝和驱赶声,我探头一看,只见一群明显是县内衙役衣着的人正忙着驱散百姓。由于这里是县城的主要道路,显然他们是在为什么大人物即将到来而临时清理道路,驱赶闲杂人等。
紧接着,一支大约有三四百人的军队手持兵器匆匆而来。这些军士穿着汉军的服装,所以我暂时看不出他们是谁的部下。只不过这个时候有哪个官员或者将军来这个小小的宛平城呢?这肯定不是普通的巡视,兴许是路过,需要在城内住宿。我将窗子关上了大半,然后冷眼看着楼下的事态进展。
大约一株香的功夫,街上所有百姓和摊贩都被驱赶一空,临街的店铺都纷纷闭门掩户,鸦雀无声,不过想必很多人也正躲在室内,和我一样正在悄悄地窥探着外面的情形。大家在疑惑着究竟是什么身份贵重的人物要来,搞这么大的排场,眼下街边的戒严,可以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来形容。
没多久,就听到了大量马蹄声,还有整齐的步伐,一支训练有素,军容雄壮的队伍6续进城了。
第六十七节 终于“私奔”了
这次进城军队的服色之后,我的心底顿时一惊,他们旗的!而且绝对不是一两个牛录,看上去源源不绝,起码要在十个牛录以上!
我知道驻防燕京的满洲八旗大军中,镶白旗大多数都被调去出征,只剩下三个牛录留守,眼下,这些很有可能是镶白旗的主力大军的队伍,显然就是之前随多铎在江南征战的骄兵悍将。他们为什么会开驻到永平来?这么看来,是多尔衮的旨令了。
我之所以感到意外,是因为在原本的历史上,多铎是在今年的冬天才接命班师的,现在提前了三四个月,多尔衮这是什么意思?这些倒也不是最重要的,我最关心的是,多铎是否也在这支入城的队伍当中。于是,我越关注窗外的情形了。
果不其然,没多久之后,队伍中出现大量旌旗,接着是上百名身穿对襟巴图鲁背心的镶白旗巴牙喇兵,他们骑着高头大马,分列前后左右,紧密而警惕地簇拥和护卫着一辆四匹白马拉着的庞大马车,车厢配饰华贵。一看这个规格,就知是不可逾越的亲王仪制,不用猜,也知道这是多铎来了。
我的心忽然紧缩起来,然后迅将窗子彻底掩上。怎么会这般凑巧?多铎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又偏偏和我在同一日抵达宛平,看样子,他是准备在城内住宿,第二天早上再启程前往燕京了。这宛平县城是弹丸之地。估计今晚已经全部戒严,如果他这次是带凯旋大军回京受赏的话,那么这次来地满洲八旗军队起码有两万人左右,按照行军驻营的常识,三分之二的队伍要驻扎在城外,剩余军队和主帅亲兵则住宿城内。看来,我要是想连夜出城,提前赶往燕京的话是肯定不能实现的了。
不行。我这次绝对不能让他现。否则万一这个行事往往违背常理的家伙突然性子起了连夜来找我怎么办?只要回到燕京。我们就再也难以有单独相对的机会,这样才能撇清嫌疑,免得我们的暧昧继续下去,害己害人。这样吧,还是暂且躲上一晚,等他明天离城了再说。
“慕兰,慕兰!”我回头召唤道。我要提前吩嘱好随行人员。以免引起不必要地麻烦。
“娘娘有什么吩咐?”慕兰闻声后连忙赶来。
“你去告诉那些侍卫们,谁也不要轻易出门,更不要向你们王爷报告我地行踪,等明日大军离城之后再赶路也不迟。”
慕兰答应了一声,正准备去通知其余人等时,忽然想起了什么,“呃,先前娘娘进房不久时。阿思海就出去找人探听京城近况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哦,这样啊。”我意识到情况不妙。
阿思海是个办事仔细地人,想必是怕我明日回京时出现什么状况。所以提前预做安排去了,哪里会想到这么巧,正好和多铎的大军碰了个正着呢?他毕竟不是我的人,是奉多铎之令保护我的,眼下自家主子到来,没理由不向主子汇报我的近况。这下麻烦了,说不定不到半夜,多铎就已经得知我的住处了。
我思索了一阵,终于,窗外的马蹄声和大军行进声渐渐远去了,夜也越来越深,街上却再没有繁华夜市地熙熙攘攘了。我知道,现在肯定戒严了,违背禁令出门的人,是要以图谋不轨罪处死的。问题是我总不能继续呆在这里,等着多铎找上门来吧?左右为难中,我无计可施,只能心下焦急。
等到了后半夜,我一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于是再次打开窗子看了看街上,但见圆月下的街头洒满银白的清秋,却不见任何***,寂静得有些怕人。偶尔,有小队的巡逻兵丁提着灯笼经过,不见一个百姓趁夜出行。怎么办?我一筹莫展。唉,算了,他要来就来吧,反正我也躲不过,况且他又不是老虎,总不可能吃了我。
这几个月来,大概是怀孕的缘故,我能吃能睡,精神疲懒,再加上这一路颠簸劳累的缘故,我刚刚捱过三更鼓敲过,眼皮就再也支架不住,沉甸甸地合了起来,沉沉地睡去了。
正睡得香甜,却听到慕兰在旁边轻声地唤我,“娘娘,娘娘……”
我不耐烦地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大亮了,清晨地阳光从敞开地窗子照耀进来,很是刺眼。“唔……什么事呀,这么早就叫我,我还没睡够呢……”一心只想着睡觉的我根本顾不得询问昨天的事情了,只想睡足了觉再说,天塌下来也不管。
“娘娘,您打算什么时候赶路?奴婢刚才去打听过了,王爷地大军在半个时辰前就6续开拔,现在也走得差不多了。”
我心头轻松了许多,看来,多铎并不知道我在城了,这样就好。于是,我慵懒地回答道:“管他呢,走了就好,反正咱们也不着急赶路,要不然再继续住一天吧……那个,你去把窗子关上,阳光太刺眼,睡不好觉。”
虽然闭上了眼睛,但我仍然能清楚地感觉到室内的光线阴暗了许多。不过慕兰没有立即走,“娘娘……”
“什么事呀?”天气依旧很热,我没有盖被子,四仰八叉地躺着,闭着眼睛懒洋洋地问道。
“您忘记了,现在到吃药的时辰了,奴婢刚刚煎好,您赶快趁热喝了吧。”很快,一股带着淡淡苦味的药香气弥漫到枕边。这是安胎的常用中药,由于妊娠的状况一直不怎么安稳,所以我这几个月来一直服这样的药来提防小产。
“哦,差点忘了。”我爬起身来,将整碗汤药一股脑儿喝下了肚,然后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这一觉睡了不知道多久,昏昏沉沉的,甚至连个梦都没做。等我恢复清醒时,感觉到自己似乎正躺在颠簸摇晃地马车上,车轱辘转动的声音都十分清晰。然而眼皮却像粘住了一样,怎么也睁不开。
“怎么回事?我不是说明天再上路吗?你们急什么急?”我心中顿时不满,居然趁我熟睡时将我送上了马车,阿思海他们这是怎么办事的?
居然没人回答。我感觉全身酸软无力。莫非是睡多了?不过我出于一种直觉。感到事情似乎有点不妙。不太正常。来不及多加思考,我就揉了揉眼睛,好不容易将眼皮拨开了,这才看清楚周围的情形。小小的,阴暗的车厢里,我正半躺半坐在铺满厚厚褥子的椅子上,身上盖了一件明显是男式的衣服。一双**地脚居然舒舒服服地搭在旁边一人地膝盖上。惊疑之下目光上移,我地眼睛立即睁大了——他不是别人,正是让我提心吊胆等了一个晚上的多铎!
确认自己的眼睛没有看花之后,我噌地一下,触电般地翻身坐起。“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三个
,他的气色比当初好了一些,不过人却着实消瘦了不衣裳都宽松了许多。他的变化很大。当初那个全身都散着阳光味道男人,现在连一点影子都找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阴阴郁郁。是惆怅黯然。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红地血丝,显然一夜未眠。
“你小心点,别再像以前一样莽莽撞撞的,肚子里的孩子越来越大了,可禁不起你这么折腾。”多铎见我醒来之后这般惊讶,倒也并不意外,反而颇为关切地看了看我的身子,然后扶我坐稳,动作轻柔而小心,好像他是孩子的父亲一样。
我感到异样尴尬,于是慌乱地将双脚收回,低头寻找鞋子,还好,鞋子还在,于是赶忙把脚伸了进去,这才略略稳了稳心神。然而,我却不能理解眼下我究竟遭遇了什么状况。
“这是怎么回事呀?你老实回答,我可不喜欢猜这种哑谜。”我疑惑着问道。
“哼,你还好意思问我呢,我倒要先问问你,你为什么不告而别,连张字条都不留就走了呢?”多铎好像比我委屈多了,这个男人很有意思,不论生气时,高兴时,伤心时,在我面前一直像个纯真可爱,毫无心机的孩子。他说到这里时,嘴巴撅了撅,拉起一道可爱的弧线,“我到底哪里惹你生气了?居然一声不吭地走了,害得我巴巴地跑了去,不但扑了个空,还被接下来的暴雨淋成了脱毛鸭,又不得不喝了好几日地汤药,苦死了,都是你害地!”
我顿时语塞,不告而别确实不对,更对不起人家给我这么长久时间衣食住行方面的花费。只不过我也没办法呀,偏偏这种想法我不忍心对他言明,因为我不想看到他失落的神情和受伤地眼神,我还没办法铁石心肠到那样的地步。
“嘁,什么我害的?就算三岁的小孩也知道被雨淋不好受,知道赶快找个地方避雨,你都是九个孩子的阿玛了,还傻呆呆地站在雨里挨浇,这还怪得了谁?我又不是你额娘,得教导你下雨时要找个屋檐避雨……”我自觉理亏,说到一半时,讪讪地闭住了嘴巴。
“不行,你把我害苦了,却溜之大吉,想得美!我就不信那个邪,这不,大老远地追来了,这下看你可怎么逃。”他一脸幽怨,如果不是这张俊朗英气的脸蛋,神态还真像极了深宫怨妇,我禁不住想起了那次他粉墨登场时所扮演的杜丽娘,柔情似水,风华绝代。
“哼哼,明明是你哥哥把你调回燕京享福来了,却好意思说成是为了追我而来,真是好不知羞。”我边说边探出身去,掀开窗帘察看外面的情形,只见眼下似乎在官道上,车还挺快,路两旁的树木飞快地倒退着,却一时间无法辨别方向。“真是怪了,你怎么不和你的大军一起走,偏偏和我挤在这个小小的马车里,那些随从们呢?”
多铎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我。
我心中不妙的感觉越强烈了,看看日头,现在差不多下午了,我就算再能睡也不至于昏沉到现在,联想起我曾经在多尔衮的汤药中下过促眠的药物,会不会被别人依样画葫芦学去了呢?好像那次我用药将多尔弄得昏睡之后,连夜出京时曾经跟某人说过这个方法,而那个某人正是眼下的多铎。莫非果然印证了名师出高徒的真理性?
“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怕我一个人没脸回去,也找不出合适的回去途径,所以就赶来雪中送炭,亲自护送我回去?”我煞有介事地感叹道,真是个好人哪!总是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慢!这家伙能每次都这么善良吗?他不也经常有邪恶作的时候?对于这样一个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我当然不能以常理来推断。
我现在巴望着多铎能立即点头,肯定我这个猜测;或者,起码这次也是一出他向来喜欢的恶作剧,想要好好地捉弄一下多尔衮?这两者都无所谓,我最怕的是第三种,那就是……
“呵呵,你说我有那么好心吗?我被你害成这样,又为你的不告而别生了一肚子闷气,不好好报复报复你,如何能消我的心头之恨?”多铎此时的表情像极了拐卖良家妇女的无耻强盗。
我越惊疑不定,“你……你究竟打算干什么?”说着,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和他保持了最大限度的距离。
“干什么?呵,我今天就要干一票大的生意,保管你知道之后目瞪口呆。”他得意地看了看我,缓缓地把脸凑近,直到彼此的呼吸都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痒痒的。“这次我不回燕京,你也不用回去了。”
“不回燕京?那你要去哪?”我紧张得手心开始出汗,却努力保持着懒懒的镇定,“你莫非游山玩水时嫌一个人寂寞,要拉我去陪伴吧?”
在极其诡异的空气中,阴谋的气息越来越重,伴随着马车的颠簸和飞快的车,我脑海中那个荒诞而可怕的念头逐渐浮现出来——现在的我们,怎么非常像一对仓皇遁逃,结伴私奔的奸夫淫妇?
多铎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一般,点了点头,志得意满地笑道:“没错,你这下差不多猜对了,我终于打定了主意,这就携你一道私奔去!”
……
暮夏的日头渐渐接近中午,炙热地照耀着大地,将黄土铺就的官道烘烤得几乎干裂,车马行过,尘土飞扬,让人心情越烦躁。
从燕京内城的安定门出来到外城永定门,这条宽阔的道路上,正在行进着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前头的顶马已经出了永定门,最后面的尾队才刚刚出皇城。足足数千人的队伍,规模浩大,旌旗蔽日,法驾辉煌,各色华盖交相辉映,一支支马队威武雄壮,灿烂斑斓的幡执扇更是多不胜数,王公贝勒,文武百官也排列其中,一眼望去,红缨如云。如此奢华盛大的仪仗,就是为了护送多尔衮前往南苑的阅兵场,郊迎南征大军的凯旋而归。
沿途所经之处,百姓无不跪地叩,不敢抬头。一千名两黄旗和正白旗的巴牙喇侍卫衣着鲜亮,骑着高头大马,环护着一辆巨大的玉辂车。此车由白玉装饰,金龙盘绕,宏丽辉煌,在三十六人的扛抬下,平稳地前进着。
宽敞庞大的銮舆之中,用精美的冰盏盛装了许多冰块,一点也不像外面那般闷热。多尔斜倚在铺满明黄色垫褥的椅子上,表面上像是在闭目养神,实际上正在满心喜悦地期待着不久之后兄弟相见,阔别重逢的景象。不知不觉间,他的嘴角已经浮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第六十八节 大喜过望
平城这边,大家伙一觉醒来,已经是天色大亮。果媚的好天气,只要一想到马上就要抵达燕京,士气昂扬地进入德胜门,受万民仰慕的景象,大家的心情就比此时的天空还要晴朗几分。
按照原本的安排,城内的驻军于早上卯时开拔,与城外军队回合之后,朝距此三十里路程的南苑进。南苑位于燕京外城的永定门外,皇帝将率文武百官在那里亲自迎接,开一个规模宏大的阅兵式。为了这个阅兵式,将士们兴奋得几乎睡不好觉,认认真真地排练了多时,就等着今日一睹天颜了。
谁知道这份好心情马上就被接下来的突变故给弄得无影无踪了——尼堪和博洛早早起身,将手下军队们集合整肃,然后披挂整齐,在城门口等待着他们的主帅前来回合。谁知道这一等就没头了,他们原本提前半个时辰等候,可是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仍然不见多铎的半点影子。
“是不是睡过头了?”尼堪琢磨道,“不太可能呀,昨晚我特别吩咐过宛平知县,不准他给豫亲王进献美女,免得耽误今天的正事儿,豫亲王总不至于自己派手下去搜寻女人了吧?”
博洛摇摇头,“就算被窝里搂着几个女人,他也不至于耽误如此大事,就算他自己没睡醒,难道身边的侍卫亲随们不会提醒催促?”
两人等得实在不耐烦,眼看着时间已经到了。正准备派人去询问,忽然见到多铎旗下的护军统领阿尔津急匆匆地赶来,一脸焦急地神色,一看到他们,立即拉住就问,“两位贝勒爷,我家主子还没来吗?”
尼堪和博洛对视一眼,然后转脸向阿尔津。神色上越疑惑:“怎么。连你也不知道豫亲王到哪里去了?他是没起身。还是一早起身,人却不见了?”
阿尔津见仍然没有多铎的下落,更加慌张了,“哎呀,这下可不得了了,奴才也是集结好队伍,在王爷的住宅门口等候了很久。也不见王爷的影子。后来问王爷身边的长史,他说是天快要亮的时候王爷就带了几个贴身侍卫出去了,也不知道做什么,他也不敢问,直到现在也不见人回来,这不是要急死人吗?”
尼堪和博洛顿时面面相觑。如果说多铎看上了什么绝色妇人,大可以叫手下人送来享用就是,何必亲自动身去会美人?这宛平城虽然昨晚已经戒严。然而谁能保证没有一点危险?就算多铎并非去玩女人。而是有什么私事要办的话,也不至于连今天的出时间都忘记吧?居然只带几个侍卫就悄悄地出去了,这么久没回来。会不会遭遇什么危险?
他们第一反应就是想下令搜索全城,然而又很快想到,这种笨方法不是不可用,而是时间来不及。于是,他们连忙叫来了负责城门守卫地官员,对方经过细细查询之后,回来报告说,一个时辰前,也就是大军集结地半个时辰前,有辆并不起眼地马车,还有若干身穿便衣的随从们从东门出去了。
“荒唐!你们是怎么办事的?大军开拔之前不是不准许任何闲杂人等进出城门吗?”尼堪顿时火冒三丈,一鞭子抽了过去,“你们干什么吃的?王爷此去若是有丁点闪失,你们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回,回贝勒爷的话,奴才们也并非玩忽职守,自然不准许他们出城。只不过他们有豫亲王的令牌,说是奉豫亲王之令出城有急务要办,奴才等怎敢阻拦?”尽管手下出了纰漏,不过这个罪责也要算在主官身上,于是城门守备吓得连忙磕头解释。
“滚,回头再和你算账!”尼堪也知道怨不得守备,但是他现在火气太大,只能狠踹对方一脚,啐了一口。守备松了口气,赶忙溜之大吉了。
“你看这事儿可怎么办?听这么个说法,那么王爷很有可能就在那先前出城地一行人中间,他这么神神秘秘的,连声招呼都不跟咱们打,究竟出城去干吗了?”尼堪回过头来向堂弟问道。
博洛皱起了眉头,犹豫着说道:“我看,不管王爷出去办什么事情,都不可能立即返回了,否则他没必要在一个时辰前紧急出城。所以咱们无论如何,也要派兵出城追赶,只希望还来得及。”既然多铎已经出城一个时辰,就算派最快的马去追也未必追得上,好在多铎一行中有辆马车,必然不能全行进,这样他们多少还有点追赶上的希望。
阿尔津立即跳上了马背,拱手对他们说道:“这样吧,两位贝勒爷暂且在这里等候,奴才这就去安排人手追赶,务必及时寻回王爷,免得耽误大事。”
“嗯,你去吧,记得多派几路人去追,无论是出关的,去燕京的,还是南下去通州沧州等地的所有道路都不能放过。”博洛无奈地说道。
“嗻!”说罢,阿尔津拨转马头,扬鞭绝尘而去。
看着阿尔津远去后,博洛愁眉苦脸地对尼堪说道:“瞧瞧,这事儿可怎么得了?咱们这位十五叔呀,可真是个让人操心的主儿,回头若是追不到他,咱们可怎么跟皇上交待?”
尼堪只觉得心乱如麻,一时间也无计可施。按照昨天接到地通知,皇上将于中午抵达南苑,于午时检阅大军,距离现在只剩下两个时辰了,如果再耽搁一点时间,那么大军不能准时到达南苑,让皇上和王公大臣们在太阳底下苦等,岂不是犯了天大地罪过?到时候要处罚的可不止多铎一个,他们这些副将自然也要连坐陪绑。唉,真是没来由地撞了霉运,怎么会这样呢?
“我看。还是尽早派人告知皇上吧。不管到时候王爷到不到,也总好过没有准备不是?毕竟皇上和王爷是最亲近的同胞兄弟,无论如何,皇上出于颜面都会尽量庇护他地,这个篓子也会尽量小些。”
两人无奈而一致地达成了这个观点,派人去通知多尔衮。他们兄弟间的事情自己关起门来去解决吧,只要不伤了体面就是。这个从来不肯安份的豫亲王眼下又无法无天了,害得他们两个做侄子的还得毫无怨言地替他擦**。不过一想到皇帝不也要同样替豫亲王擦**。两人的心态总算略略平衡了些。
……
中午的太阳悬挂在天空的正中央时。御驾已经抵达南苑。在刚刚修葺一新的晾鹰台前停了下来。这南苑修建于元朝,是皇家用来狩猎赛马地好地方,类似于古代地上林苑。明朝时也一直使用,多尔衮去年进入燕京之后,看到这里年久失修,于是也花费了大笔银子来修整。这不,为了迎接这次检阅。晾鹰台地工程也提前竣工了。
此台高六丈,长十
周径一百二十七丈。近万株杨树长势良好,郁郁葱风掠过,耳边但闻林涛涌啸,犹如战鼓齐鸣,仿佛可以听见刀剑的碰击声。偏生这森林中间有一块偌大而平坦的空地,足可以站上万人也不嫌拥挤。所以。这里成了最佳的阅兵场地。
多尔衮并没有立即从銮舆里出来,行进途中也没有耽误他处置公务。看完亟需批示的奏折之后,他这才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接过太监奉上的烟袋锅,开始了吞云吐雾。直到有人进来通报,距离阅兵时间只有半个时辰之后,他这才站起身来,由太监们侍候着更衣。
极其繁复地大阅甲刚刚穿到一半,就有一名侍卫急匆匆地赶来,在銮舆外面通报说,多罗贝勒尼堪派他来报信,有紧急要务。
多尔衮一愣,这个时候,尼堪他们应该距离南苑没有几里路程了,怎么会突然派人前来急报呢?于是他点了点头,“叫他进来吧。”
很快,来报讯的侍卫来到烟雾缭绕的銮舆里,跪地打千儿,“奴才给皇上请安。”
“尼堪派你来有什么事情?”多尔衮一面低头看着太监帮他整理衣饰,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
“回皇上的话,宛平那边出了变故,尼堪贝勒令奴才赶来向皇上禀报。”
多尔衮忽然感到一阵不妙,也开始担忧起来。按理说,多铎身为三军主帅,不论生什么事故,都应该由他来派人禀报,而不是身为副将的尼堪。莫不是他经过这一路的长途颠簸,本来没有痊愈的身体经不住折腾,又病了?于是,他不耐烦地看了侍卫一眼,没有说话。
侍卫知道皇帝这是不悦他说话磨蹭,于是赶忙用最简洁的方式将事情地缘由经过跟多尔衮叙述了一遍。
听罢之后,多尔衮皱起了眉头,这个消息实在令他大感意外。多铎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横行无忌早已成为习惯,所以搞出一些荒诞离经地事情也不足为奇。比如崇德元年时,多铎出征归来献给皇太极一匹瘸马一匹瞎马;比如崇德三年秋天,他率大军从盛京开拔时,连皇太极都亲自相送,只有多铎称病躲在家里狎妓;比如顺治元年初夏,多铎和济尔哈朗打宁远回来,居然给他献上了十个丑陋农妇,谎称绝色妇女……
这一次,多铎究竟又想搞出什么荒唐的事情来?他实在难以想象。不过他同样也不能理解,多铎岁数不小了,怎么还这样不知轻重,在如此盛大的阅兵式前又打算搞什么名堂?若果真如此,不但丢了他这个哥哥地脸,丢了大清的脸,也同样丢了自己的脸。如此得不偿失,究竟为了什么缘故?莫非对他心怀不满?可他什么时候做过令多铎不满的事情了?饶多尔衮精明万分,智虑绝人,也琢磨不出多铎的葫芦里这次究竟卖的什么药。
他挥手令太监们退去,然后负手踱步,几个来回之后,终于有了暂时的打算。他先向前来报讯的侍卫问道:“对了,你来之时,尼堪他们没有按照原定计划,已经率领大军出了吧?”
“回皇上的话,尼堪贝勒不敢妄作主张,正整肃大军,在宛平继续候命。”
多尔衮略一沉吟,吩咐道:“这样吧,你立即快马回去,告诉尼堪他们,倘如仍然没有找到多铎,就按照原定计划出,对外就说多铎身体不适,一路颠簸过来,病情又严重了,所以暂时留在宛平休养,而凯旋大军则由他暂时代为统辖,率领着来南苑就是。”
“嗻。”
等侍卫走后,多尔衮又脸色阴郁地继续踱着步子,过了一阵子,他停下脚步,走到銮舆门口,隔着门对外面的人说道:“传朕的口谕,阅兵式推迟两个时辰进行。”
门口的太监迟疑了一下,却没敢多问。不管这个谕令传下去后百官会如何疑惑议论,都是没有解释的,因为皇帝拥有绝对权力,他做事自然用不着处处都跟臣子们解释。
阅兵式推迟当然可以,但却绝对不能因为主角没到场而临时取消,除非天上下刀子。多尔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尼堪等人接到命令之后立即率军启程,用尽量快的度赶到南苑,那么在推迟两个时辰之后应该可以及时到达。否则这次的篓子可就捅大了,即使多尔衮是一国之君,也照样难以庇护多铎不受严厉惩处。
在极端焦躁的心情中,时间不知不觉地流失着,却没有半点能够让人宽慰的消息传来。在多尔即将光火之时,又有人前来报讯了。这人虽然也穿了侍卫的服饰,然而他的实际身份却是密探。多尔衮向来重视细作的作用,他直接控制的间谍机构的能量究竟有多大,对外人来说一直是个绝大的秘密。
“托皇上洪福,奴才终于在昨日现皇后娘娘的行踪了。”
多尔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你再说一遍!”
“回皇上的话,奴才手下的人,昨日傍晚时,现皇后娘娘便衣藏行,进入宛平城中,并且在一间客栈住宿下来。”
“你能确定吗?你亲自去确认过?”面对如此喜讯,多尔衮大喜过望,又生怕接下来会遭遇什么失望,所以忙不迭地问道。
细作回答:“奴才怕手下人回报不准,所以扮作客栈里的伙计去探查过,的确是娘娘无疑。”
多尔衮满眼喜悦,长长地出了口气,“太好了,太好了!总算有她的下落了,苍天有眼,天神庇佑啊!”在极度兴奋之下,他连放在膝盖上的手都禁不住颤抖起来。“你没有惊动她吧?她现在身子可好,看上去精神如何?”
“回皇上的话,娘娘看上去精神不错,身子也很好,腹中的龙胎应该有五六个月大了,看起来一切都好。”
多尔衮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宣泄自己的欣喜之情了。这五个月来,他可以说是无日无夜不想念妻子的,也曾经多少次做梦,梦见熙贞微笑着向他走来,原谅了他的一切过失,又和他过起了幸福和睦的日子;梦见熙贞又给他生了一个胖乎乎的小阿哥,夫妻两个围在摇篮旁边逗弄着孩子,听着孩子出咯咯的笑声……
每次他从这样的梦中醒来,就会感到极大的失落和惆怅。看看空荡荡的枕边,她还是没有回来,想必是仍然没有原谅他的过失吧?于是,他默默地誓,只要熙贞能够平平安安地回来,那么他一定要竭尽所能,来获得她的原谅。
如今,终于有了熙贞的消息,他怎能不激动万分,庆幸不已?
第六十九节 崩溃边缘
兴奋地转了几圈回来,现那探子的神色似乎有点不愣,“怎么,莫非你没有及时派人看住皇后,结果人不见了?”想来最严重的状况也不过如此。
“这个……比这个还严重……”探子犹犹豫豫地说道,显然是难以启齿。
还能有比跟丢了人还严重的事情?多尔衮认为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是很强的,有什么大不了的消息,能让探子如此顾忌?“你但说无妨,朕不会降罪于你的。”
“回皇上的话,奴才现皇后之后,不敢立即前去叨扰,生怕得罪了皇后,事情横生变故,于是就令几名手下暗暗潜伏在那边,免得不见了人无法交差。而奴才这边,也正打算向皇上禀报。谁知道今天一大早,天刚亮了没多久,就听说客栈那边出了变故,奴才匆忙跑去一看,原来安排好的那几个手下居然被杀了个干干净净,连个能喘口气儿的都没了。再到楼上客房一看,早已是人去屋空了,什么也没留下……”
莫非熙贞是被什么居心叵测的人给劫走了?多尔衮头脑中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就是这个。在他想来,熙贞这次出宫既然是秘密的,又没有带任何侍卫,身边应该没有什么高手保护,要知道这些严格训练出来的细作岂是身手平常之辈就可以轻易杀了的?所以可以排除她已经觉,为了逃避自己而令手下杀光细作的可能。
“到底怎么回事,你不会到现在都没弄清楚吧?”多尔衮不耐烦地催问道。
探子继续回禀道:“回皇上地话。奴才立即询问了一个见到事情经过的小二,他说,太阳刚出来时,忽然来了一伙看不出身份的人,直接去了皇后所在的卧房,过了不久又将看上去好像熟睡了的皇后背了下来。奴才手下的人立即上前阻止,于是生了格斗。小二说,那伙人个个武艺高强。也只半盏茶的功夫。就把奴才的手下们全杀光了。像是杀人灭口似地,顺带着把无意间目睹此事地人也给杀了,小二躲得严实才逃过一劫。”
多尔衮内心焦躁,禁不住皱起了眉头,“然后呢?就没有人知道这伙人把皇后带去哪里了?”
“奴才立即派人追查此事,一时间并无所获。然而听小二地描述那伙人中领头者的相貌,怎么听来都很像一个人。”
“谁?”
“豫亲王。”探子踌躇再三。仍然硬着头皮将他的推测说了出来。
多尔衮闻言一怔,也只是片刻之后,他就用凌厉的眼神瞥了探子一眼,冷冷道:“你亲眼看到了吗?若再这样胡说八道,小心吃饭的家伙也保不住。”
探子惶恐道:“奴才无意陷害豫亲王,那小二的描述,不论言行举止,还是相貌身材。除了豫亲王。还真找不出别人来了……况且,奴才随后还打听到,就在此前不久。豫亲王也带领手下秘密离开住所,不知道去哪里了。按照时间推算,再加上当时街面上正在戒严,除了豫亲王,奴才还真想象不出还能有别的什么人……”
“好了,别说了!”多尔衮听到这里,忽然一挥手,打断了探子地话。他背对着探子,拇指重重地摩挲着套在食指上的玉扳指,沉思着。
时间就像凝结住了一样,突然失去了流逝的能力。在一片难耐的寂静中,饶探子如何处变不惊,此时心底也是暗自惴惴,生怕多尔衮接下来会雷霆震怒,会拿他这个无辜者出气。
等多尔衮转过身来时,已经是满眼怒火了,他的神色阴狠而冷酷,然而声音却平静异常。指了指探子,他简单而冷硬地命令道:“你,把衣服脱下来。”
探子不明白多尔衮接下来究竟如何打算,圣命难违,他没有丝毫迟疑,立即干净利索地把外衣脱下,见多尔衮又将目光转向了自己的外裤和靴子,于是也赶忙脱了下来。
就在这个同时,多尔衮这边也在没闲着,好一番忙活,费了好些功夫才将身上繁复华贵的明黄缎绣甲冑逐一脱卸下来。这套饰满平金龙云纹的大阅甲被多尔衮扔在地上,锵然有声。他将碍事地甲冑踢到了一边,自顾捡拾起探子刚刚脱下来地那套侍卫服饰,迅地穿着起来。
探子不由得张大了嘴巴:“皇上,您这是……这可万万使不得呀!皇上身份贵重,外面对您不利的宵小之徒何止尔尔,您万万不可轻身犯险哪!”
多尔衮丝毫没有理会探子的劝阻,他现在已经被怒火完全冲昏了头脑,不要说区区歹人,就算是天上下刀子,老天爷怒,也不能阻止他接下来地举动。他随手扯下一根绸带,抛在了探子面前,“还啰嗦什么?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自己动手把自己捆起来,要捆严实点!”
探子无可奈何,只得老老实实地用“御赐绸带”把自己尽最大可能绑在了椅子上。他一面费力地打着结扣,一面继续谏阻,“皇上,皇上,您要三思呀,您要办什么事儿,奴才们这就帮您去办,您可千万别去呀!”毕竟皇帝若是出事,他们这些下面的人肯定要脑袋搬家,这个风险可冒不得。
说话间,多尔衮已经将衣衫更换完毕,不但丝毫不顾探子的劝阻,反而不放心地将已经捆好的绸带又紧紧了,重新打了一个死结,以免训练有素的探子给自己捆绑时留了一手,待会儿会自行挣脱。接着,又给探子的嘴巴里塞进一大团巾帕。看着探子只能出呜呜的声音,他满意地拍了拍手,转身去取了佩刀挂在腰间,最后戴上了侍卫的凉帽。
“你老实在这儿呆着,若是被人提前现。朕回来之后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说罢,多尔推开銮舆的车门,走了。只留下了捆得结结实实地探子,饶是心急如焚,也照样无法出声。
一个侍卫打扮的人从车上下来,略一辨别了方向,就朝附近拴着的那匹马走了过去。牵着走出了很远,方才翻身上马。扬鞭而去。守卫在四周的护军们都以为他是先前进去的那个人。谁也不曾注意。他的腰间悬了一把青玉柄镶珠佩刀,这可是皇帝才能用的。
……
当我听到“私奔”这两个字由多铎口中说出时,顿时如触电一般地站起身来,“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多铎优哉游哉地看着我,好像很欣赏我这样的反应,或者说像是在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变脸大戏地观众。
“我是你嫂子,他是你哥哥呀!你这样做可对得起皇上。可对得起自己地良心?”担心许久地事情终于生了,在盛怒之下,我口不择言地说道。
他并不恼火,“良心?跟你说句实在
我这人的良心恰恰就是被狗吃了,只不过还没吃光,罢了。”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诘问,面对如此无赖的人。我竟然没有任何办法。“你。你还真好意思这么说?”
“呵,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说我卑鄙也好,说我无耻也好。我都不在乎。我虽然明明知道自己得不到你的心,却照样犯傻,一错再错。现在我也算是豁出去了,与其整日苦苦思恋,还不如把你强行带走,就算得不到你的心,能得到你的人,我也就满足了。”说着这话时,他地眼睛里闪烁的炙热的光芒。这种光芒,和多尔衮实在太像了,一样的野心勃勃,一样的咄咄逼人。
我也禁不住光火了,这家伙怎么能这般执拗,这般冲动?“你还这么说?你还害怕祸闯得不够吗?女人的心,不是强求就能得到的。你越是这样,我就越不会原谅你。”
我实在不明白,他明明知道我对他并没有爱意,却要铤而走险,这实在太不值得了。他若是这样一走,放弃的可就是巨大地荣誉,崇高地地位,显赫的王爵,更重要的是,他地那么多妻子儿女,还有他的哥哥。我眼前,渐渐勾画出了多尔知晓此事之后的反应,暴怒,却又伤痛到极致。
仿佛我说的这些话全在多铎的预料之中,他并没有恼火,也没有任何反悔,而是定定地看着我,“你不原谅我,没关系,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我只不过想问你一句,你以为这次就算能顺利返回皇宫,以后的日子就能风调雨顺了吗?”
“风调雨顺说不上,可起码不用再像现在这样提心吊胆,呆在你哥的身边,我才能感到最大的安全。”我说着这些言不由衷的话时,脸都有点烫。然而我知道和他私奔的后果会是何等严重,所以我必须用坚决的态度来打消他这个荒诞的念头。
多铎的表情像是听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笑话,他毫不留情地揭穿了我脆弱的伪装,嘲讽道:“你跟着他会安全?那还用得着寻死觅活,被他逼到投井自尽?”
我顿时悚然一惊,这种隐秘的神情怎么会被他知道了,莫非是阿思海和慕兰他们招供了?愕然道:“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寻过短见?我是那样不堪一击的人吗?”
果然,多铎的回答印证了我的猜测,“要不要我找阿思海他们来对质,你方才承认呢?”
我语塞了,毕竟这是事实,我也不想继续徒劳无益地分辩。
“如果不是我现了蛛丝马迹,昨天追问阿思海,还真不知道你隐瞒得这么深。我很想知道,你以为守妇道,打落牙齿和血吞,他就能对你好好的,不去疑神疑鬼,再三相逼了吗?我不知道这一次你们之间究竟生了什么,也不想知道,我只想你以后能够活得轻松一点,快乐一点,不要再为了别人掏心挖肺的,还不得人家感激。”说着这话时,多铎更像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
我的头脑中一片混乱,毕竟事起仓促,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又或者,他根本就是触到了我心底的痛处,叫我根本就无从反驳?“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你怎么会清楚?清官难断家务事,用不着你来操心。”我害怕自己显露出一丝犹豫或者动摇,从而坚定了他的希望,只得故作强硬。
“我哥那人的脾气,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还能不清楚?他从来都不肯真正相信任何一个人,我为什么经常和他对着干?因为我心里清楚,他这样的人很奇怪,你对他越好,他越不拿你当回事,越是习以为常,理所应当;反过来,你对他不冷不热,若即若离,他就越对你感兴趣,就越惦记你,关心你。而你的性情,要想他对你好,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与其你回宫去继续受窝囊气,干吗不自己给自己做主,在外面继续生活呢?”
他见我没有回答,于是继续耐心地劝说道:“我知道,碍着咱们现在这层关系,你肯定一时半会儿不会答应我什么的,更不会从心底里接受我。不过这也没什么,我也不在意这个,咱们找一个偏僻点的,山清水秀的地方呆着,反正我有都是钱,足够咱们过得很好了。你心里的疙瘩解不开,就单独住着,我会保护好你的。咱们没事儿就去游山玩水,要不然就钓鱼种菜,权且当作找乐子解闷了。至于你肚子里的孩子,我也一样喜欢,把他当成我的亲生儿子一样,好好地疼爱着,不用让他和你一起在深宫里呆着,从小生活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危险中,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不知道怎么回事,听着听着,我居然开始愣神了,原本坚决如铁的心,此时居然犹豫起来。不可否认的是,他所描述的那幅情景的确是令人十分向往的生活,尤其是对我来说。多年来担惊受怕,步步谨慎,时时提防的日子,我早就厌烦了,如果眼前真有一个美丽的桃花源在等着我,我怎能没有一丝动心?只可惜,多尔衮那样的人,是永远不会甘于平淡的。
再者,我也不希望我将来的孩子,也重蹈覆辙,继续在斗争中长大,没有一个快乐的日子。东青那孩子,应该不会欢迎有其他的兄弟来和他争抢什么东西。
“人这一辈子,不过是匆匆几十年,你已经为他做得够多的了,也算是对得起他了,现在为自己而活,也没有什么好自责的,不是吗?”此时,他那双乌黑的眼睛里,洋溢着温柔的,醇厚的,无法化解开的情愫,同时又坚定而执著。
一向玩世不恭的他,现在却用这样的眼神凝视着我。我没有勇气迎视,于是惶恐不安地低下头去。
多铎认真而严肃地说道:“我知道,我很多地方都比不上我哥,他可以给你皇后的凤冠,可以给你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不过,他却总有些更重要的东西给不了你。我可以向你保证,他做不到的,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做到。”
“你,你要清楚这样做的话,你要失去很多很多东西,只是为了一个并不喜欢你的女人,你值得吗?”我很费解,爱情果真有能让人不计牺牲的能量吗?他这么多年来浴血厮杀、出生入死换来的荣耀和功勋,哪能如此轻易地放弃?
他微微一笑,毫无眷恋:“权势和富贵不过是身外之物,自从上次我从鬼门关转一圈回来之后,就看透了许多。只要能为自己的心而活,这些东西,我全部可以抛弃,就像扔掉旧鞋子一样轻松。”
第七十节 冤家路窄
认的是,确实有那么会儿功夫,我真的迷失了,迷失制的一幅美妙的环境之中,险些无法自拔,真正地陷入进去。作为女人,不论是有男人肯为她去建功立业,还是有男人肯为她放弃富贵,都是莫大的幸福。更何况,眼下的这个,要放弃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只单单为了我这么一个并不爱他的女人,这确实难能可贵。
在我的那个时代,有这么一句话:找一个爱我的男人做丈夫,找一个我爱的男人做情人。为什么?丈夫是要厮守一生的人,女人当然希望自己永远被丈夫呵护着,宠爱着,而不是自己像个母亲一样地反过来去呵护他;而情人,只不过是暂时寻求的刺激和新鲜感罢了,完全凭自己的喜好,如果对方也同样对自己生了爱恋,那么将会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
而我现在,则陷入了一个怪异的***,多尔衮也许真的爱我吧,可惜他的爱就像大海里的针,我费尽心思也无法捞起和掌握;而多铎呢?他算我的情人吗?现在,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真的出了正常男女之间的纯友谊。在这个时代,如果他能称之为我的情人,那么我们的关系也就成了千夫所指的奸夫淫妇,无耻芶且的狗男女,不被浸猪笼可就没天理了。想到这里,我的心头就生出了一股强烈的罪恶感,感觉自己如果继续和他沿着这条不归路走下去,所面临的结局就是万劫不复。
在犹豫徘徊间。忽而,我感觉到腹部一阵明显地疼痛,显然是里面的孩子在不安分地挥舞着小小的手脚,像是在抗议着什么。莫非他在竭力阻止我,朝那条不可预知的危险道路上行进?想想也是,我如果光顾着自己的快乐,而让他永远见不到自己的父亲,从会说话起就管自己的叔叔叫阿玛。这是不是一种残忍呢?
尽管头脑里转过了这许多念头。却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我终于做出了选择。但我却没有直接摇头,立即拒绝,而是问了多铎一个看似恶俗地问题。这个问题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个死循环,无解。
“十五叔,你说了这么多,不知能否回答我地一个问题?”
听我仍然如此称呼他,很明显没有什么态度上地妥协。所以他略略有些失望,不过仍然落落大方地说道:“你问吧,我保证说实话。”
我定定地迎视着他的眼睛,不带任何感情地问道:“我问你,如果我和你哥哥同时掉进河里,我们都不会游泳,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而你会。却只能救起一个人。那么要你选择。你会先去救谁?”
多铎万万没想到我会问出这样一个古怪的问题,正如我所料,他怔住了。从脸色上看,显然很是踌躇,很是为难。许久,方才勉强一笑:“你这是故意为难我,换你的话,恐怕你也不知道怎样回答。”
看来这家伙还是个诚实的孩子,离狡猾还差了一截,或者说在我面前不愿意撒谎吧。如果换成我的话,我肯定在一个问话者面前说救他,在另外一个问话者面前也照搬模式。如果两个人一起问我地话,我就回答,算了,救哪个,放弃哪个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那我也立即寻死,和他们一起在黄泉路上做伴好了。
不过他这样的犹豫令我很是满意,起码可以证明,他心里面还是无法彻底放弃他哥哥的,这就有了转的余地,“那么我再问你,你们兄弟少年时就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如果没有你哥哥的照顾和保护,你能平平安安地活到今天,能有今天这样的地位和权势吗?你心中就真的对他没有半分感激,真地对他地恩情受之无愧,安之若素吗?”
面对这样尖锐的问题,多铎有点局促了,“他是他,你是你……再说了,他对你不好,我实在看不过去了……”
我现我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最受考验,也最经常展示的,也就是辩论地口才和诘问的能力。尽管我也算是伶牙俐齿,然而经常这样,最大的感觉就并非是兴奋,而是莫大的疲劳了。见自己轻而易举地戳到了他的死**,我不得不强迫自己继续“乘胜追击”下去:
“我想你若是扪心自问的话,肯定会现,不是你哥哥对不起你,而是你对不起你哥哥。你们当年的事儿,我虽然不很清楚,却也知道一些——你小时候最害怕深夜打雷,每次都吓得哆哆嗦嗦,钻到你哥的被窝里寻求庇护;你第一次上战场受了伤,只有你哥哥将你搂在怀里不停地安慰,陪着你流泪;你经常不分轻重地和太宗皇帝闹脾气,对着干,如果不是你哥哥再三为你求情,为你担待,你恐怕早就连个骨头渣都不剩了……你哥是个不善于表达情感的人,也从来不会在你面前卖好,更不会以恩人的面目自居,他有求过你什么呢?不过是希望你能有出息,多办些露脸的事儿,少给他找点麻烦罢了。他也不过只比你大两岁而已,却要一力承担下所有的责任,这对他来说,公平吗?他可曾对你抱怨过,感慨过?”
他低下了头,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此时的无奈和反思,想要打消他那个危险的念头,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尽快认识到自己的错处。
说实话,多尔衮这人,虽然性情冷漠,多疑到令人难以忍受,然而也可以理解,毕竟他从小的生活环境就塑造了他这样的性格,这只不过是他自我保护的本能罢了。当本能根深蒂固之后,任何人都很难改变他了。既然改变不了,那么究竟选择委屈自己而去努力适应他,还是选择离开他。躲得远远的?
想想他这个可恨地家伙其实也挺可怜的,抛开国事和儿女私情不谈,就说说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吧。多尔衮虽然身为嫡子,却不巧地夹在中间,再加上身体孱弱和性格内向,就自然而然陷入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地步。当只有八岁的多铎可以和四大贝勒平起平坐,享受着单独向父汗行礼的荣光时。多尔还默默无声地和那些庶出的异母兄长们挤在一起。用羡慕的目光看着受尽宠溺地弟弟;少年之后。他忍辱负重,一面在战场上浴血厮杀,一面在朝堂上绞尽脑汁,还要时不时地花费大量地精力去给两个经常惹祸地兄弟擦**,而且还吃力不讨好;现在呢,他虽然成了九五至尊的皇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他快乐了吗?舒心了吗.
男人到现在仍然是孤独而苦闷的。
“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如果一个人现他的妻子和兄弟一起背叛了他,他会怎样想。他会如何反应?你就这样不告而别。他必然疯了一样派人四处寻找,就算咱们躲得了一时,难道还能躲得了一世?假如被他找到。那么叫他如何处置?杀了我们,还是彻底地心灰意冷?你能想象得出吗?”
多铎无言以对,只能继续沉默,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给眼底遮挡出一片阴影,好似淡淡的忧伤,淡淡的悲哀。他是一个从小就被宠溺坏了地孩子,向来不懂得为他人着想,体谅他人的苦衷,所以在为人处事方面,永远都有着难以弥补的缺失,自私,任性,却又丝毫没有伪装。
我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只要还有一丝愧疚和反思之心,就无法继续心安理得下去,也许你现在还没意识到,可将来呢?将来的日子,你是不是要在极大的愧疚和悔恨中度过?人生在世,有几个能完全任自己的性子来行事地?快乐时,要尽情享受;不快乐时,要尽量隐忍。这是为了什么?还不是自身地责任?就像食一朝禄米,就要为皇帝尽臣子之责;娶几房妻妾,生几个儿女,就要为他们尽丈夫父亲之责;为三军主帅,就要为将士们尽带领他们走向胜利之责……你想想,你现在可曾对皇上,对你哥哥,尽你应该尽的责任?”
这时候,多铎忽然苦涩一笑,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却终究含含糊糊地说道:“我承认,我确实对不起我哥哥,但有些事情并非你想象得那样,或者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还有那件事,我这八年来,却始终不能原谅他,每次看到你和他亲亲密密地在一起时,我地心里就格外不是个滋味……”
“什么事情?”我疑惑道。八年前,那不是我刚刚嫁去盛京时吗?多铎言辞闪烁,究竟想说些什么,或者究竟有什么隐秘呢?
他摇摇头,神色凄然,“算了,不说也罢。兴许,这么多年过去,你早就把那件事淡忘了,既然你都忘记了,我又何必苦苦铭记,不肯解脱?”
我承认我仍是心软,我不忍继续再看他这般痛苦,我现在很想逃避,逃得远远的,不再与他这样单独相处,不再为这些情感上的事情烦恼,快刀斩乱麻,是我眼下亟需做的。
于是,我趁他神志恍惚,并不提防的时候,忽然伸手掀开车门帘,探身出去,对外面的车夫喊了一声:“停车!”
我这声喊得甚急,车夫还以为出了什么突变故,所以没有多想就赶忙勒马减。正在奔驰中的马骤然遇到这样的阻滞,处于惯性地继续朝前面奔了几步,这才渐渐放缓度。
我看看似乎没有什么危险了,于是挪身出来,朝车下跳。后面的多铎起初听到我的喊声虽然一愣,却也没有立即阻止。不过现在看到我去意如此坚决,他还是惶恐起来,伸手拉我:“你不要走……小心~~”
他的反应终究慢了半拍,手指刚刚触碰到我的衣角,我的整个身子就已经探出车外,看着车减缓,就慌慌张张地跳了下去,把他吓个不轻。
果不其然,我的身手不怎么样,加上强大的惯性,我没能站稳就绊了一跤,摔倒在地上迅地滚落开去,干燥的黄土呛进了气管,我来不及咳嗽,第一念头就是拼命地护住腹部,生怕里面的孩子会因为我的闪失而遭到什么伤害。在粗砺尖锐的路面上翻滚了几周之后,终于停止下来,我的双手手背似乎被擦破了皮,火辣辣地作痛。
还没等多铎从仍然行进的马车中跳下来,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也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马背上的骑手猛然见到我躺在地当中,顿时大吃一惊,急忙勒住马缰,然而为时已晚,我忘记了惶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钉了铁掌的马蹄朝自己的脸上踏来,头脑里一片空白……
也不知道是该人的马术十分娴熟,还是我运气好凑了巧,那匹烈马被勒之下,猛然长嘶一声,高高地扬起前蹄,重重砸下之时,居然在距离我的脸不到一尺的地方落地了。我感觉紧绷着的神经在瞬间几乎崩溃,却又突然间濒死逢生,偏生现在沉重的身子瘫软着无法挪动,于是只能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很快,就传来了那人跳下马背的声音,接着一阵风声,他将我扶了起来,伸手抹去了我脸上的尘土,忽而惊叫起来:“熙贞?!你没事儿吧?”
我禁不住一个颤抖,这不是多尔衮的声音吗?连忙睁开眼睛,果不其然,这个差点策马踏死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阔别了五个月的多尔!
一瞬间,我百感交集,不由得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是接下来听到了多铎惊慌的呼唤声和迅接近的脚步声,我又恨不得立即钻到地底下去,以躲避接下来的难堪和灾难。这不是做梦吧?要是梦境该有多好?
多尔衮居然穿了一身侍卫服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单独一人出现在这里的。他见我睁开眼睛,顿时一脸庆幸不已的喜色,然而接下来听到了多铎的声音,他的脸色又立即变得极其难看。在我感觉来,此时天空上明媚的阳光竟然在瞬间就悉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暴风雨即将到来前的铅云,整个天幕都黑了下来,阴沉到极点。
片刻间,多铎已经疾步奔来,怒冲冲地抓住他的胳膊,狠狠地朝旁边一摔,一面怒骂道:“***,你是谁的部下,不想活了?老子宰了你!”
大概是刚才过于惊慌的缘故,他竟然没有听到多尔衮说话的声音,更没有从背后认出多尔衮的模样,所以还没等我出声制止,就贸然出手了。
让我意外的是,不知道是多尔衮的身手太差反应太慢,还是多铎摔布库和擒拿格斗的功夫太精湛,明明消瘦了不少的多铎在盛怒之下力道竟然大得惊人,只一拉一踹,就将多尔衮摔倒在地,然后匆忙地上前来探视我的情形:“怎么,伤到哪里了?”
我挣扎着起身,推开了他关怀备至的臂弯,哆哆嗦嗦地指着他背后正在狼狈爬起的多尔衮,几乎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你,你怎么能……他是你哥哥呀!……”
第七十一节 严重事故
反应也不比我快多少,听到我说出这样的话,他明显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来。也不怪,不论他还是我,都万万不会想到多尔衮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赶来,更不会想象到多尔衮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我们面前,犹如神兵天降。只不过这个神兵降得实在不免尴尬,三人都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罢了。
还没等多铎回头,后面的多尔衮已经迅地翻身爬起,狠狠地一脚踹来,将来不及反应的多铎踹翻在地。我的惊呼声还没有出口,他就凶神恶煞般地扑来,一把揪住多铎的衣领,另一只手也没有闲着,照着多铎的脸上就是一拳。多铎被突如其来的重拳打懵了,眼神有些呆滞,鲜红的血迅地从鼻子里滴落下来,沾染到我的手上,温热温热的。
“你个混账,敢这样对我,看我打不死你!”多尔衮说话的音调完全变了样,沙哑而粗砺,紧接着又是一拳挥了过去,谁知道却被已然反应过来的多铎头一偏给躲开了,他这下怒火更盛,“你还敢躲!”
我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心想着怎么没人赶来拉架,仓皇地环顾四周,却不见一个外人的影子,多铎的那些随从们都到哪里去了?莫非他们并没有和我们同路?老天哪,这下可怎么办呀!情急之下,我挺着臃肿的身子费劲地爬起来,出于本能地上前去攀住了多尔衮的臂膀,惶急道:“别打了。别打了,他刚才没认出你才会那样地……”
“滚一边去,小心连你一起打!”他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满眼都是通红的怒火,毫不留情地猛力一甩。我哪里站得稳,立即被摔翻出去,尽管没撞到腹部,却仍然痛得一时爬不起身来。
多铎也被激怒了。吼道:“你疯了是不是?连她都打!”
“我就打她了。怎么着?她是我的女人。爱怎么打就怎么打,关你什么事?你心疼什么?”多尔衮面色狰狞,阴狠地切齿道:“看来你们果然有奸情,我倒没有冤枉你们……”话音未落,又是一拳挥去。
多铎来不及解释,更不想老老实实地挨打,于是拼命一挣。脱离了多尔的控制,迅地朝后面躲去。然而多尔衮哪肯善罢甘休,他见多铎退后,立即怒吼一声,身子低弯,一个凌空侧踢出去,狠狠地撂在多铎的腰间,踹得多铎身形一晃。险些跌飞出去。
“啊”地一声。多铎的脸上抽搐了一下,显然这一击甚重。他捂着腰间倒退几步,忽而眼中锋芒凌厉。一声咆哮,猛冲上去,双手抓住多尔的双肩,突然力,一个过肩摔,顿时将多尔衮扛出几步,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这下,多铎似乎觉得自己下手太重,一瞬间,眼睛里闪过一丝惶恐和担忧。
我被吓得不轻,生怕身子骨单薄的多尔衮被摔出个好歹来,然而无论怎么用力都爬不起身来,我急得满头大汗,却没有半点方法来阻止他们兄弟之间这场不留情面地搏斗。
也不知道多尔衮摔伤了没有,我看到地是,他一个鱼跃,身子已然挺立,动作干净利落,完全不像武艺荒废许久地人。还没等多铎拉开架势,他就猛地一个前倾,又是一记重拳猛然击下,凶猛而狠辣。多铎奋力一拧身,硬生生地躲过了这一攻势,然而身形还没站稳,就又挨了一脚,这次不是腰部,而是腹部。这一下显然引了旧伤,他闷哼一声,摔跌出去,紧紧地捂着伤处,颤抖着,满脸痛苦的神色。
“皇上,皇上!我求求你别打了,你再打他会扛不住的!”大惊之下,我踉跄着奔过去,拉住了多尔衮的衣襟,苦苦地哀求着。
谁知道效果恰恰相反,我这一求情好似火上浇油,多尔衮一把甩开我,冲上前去,“你少给我装,起来接着打!”
多铎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低吼一声,竟然奋力跃起,一下子扑到多尔面前,多尔衮双手迎上,和多铎扭打在一起。两人胡乱地互殴了几拳之后,多铎忽然手上劲,看准一个破绽,用摔跤的手法绊住他的腿,然后反手一肘,将失去重心地多尔衮摔在地上。
多尔衮的反应也相当敏捷,他见来不及爬起,于是索性躺在地上奋力地踢出一脚,正中多铎的膝盖,于是两人立即跌作一团,再也无法一板一眼地过招了。兄弟俩互相掐着脖子,揪着衣领,很快就从官道上翻滚到旁边的路基下,在已显枯黄的草丛中开始了毫无风度的死缠烂打,好像不懂得武功招数的孩子一样野蛮地扭打,谁也不允许对方站起来似的。转眼间,两人身上脸上就各中数拳,连衣衫也扯裂了,尽管都闹得灰头土脸,却越疯狂,各自死死揪住对方,又掐又打,翻来滚去。
没多久,形势就明朗起来,多铎本来就旧伤未愈,如今又添新伤,刚才也不过是红了眼,被激了潜能,全凭一股血气才占据几次上风地。现在搏斗地时间长了,力气上就渐渐比多尔衮差了许多,终于,被多尔一个翻身紧紧地压在下面,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掀开,只能被理智崩溃的哥哥狠狠地卡住脖子,难耐的窒息令他地脸色越拉越难看。
“快松手呀,再这样就会死人的!……天哪!”我跌跌撞撞地下奔了路基,死力地往外掰多尔衮的手臂,真害怕状若癫狂的他会一个失手将多铎掐死。
谁知道多尔衮竟然恍若不闻,没有半点松手的意思,无论我如何拉扯哀求,他仍然死死地钳住多铎的脖颈,粗重地喘息着,双臂微微颤抖,好像对方是他的死敌一般。多铎起初还能挣扎,不过挣扎也逐渐微弱下去。喉咙里出格格地声音,甚是骇人,眼睛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了,最后浮现了濒临死亡的绝望。
我没能找到可以浇灭多尔衮怒火的冷水,只胡乱地摸到了一块石头,扯下身上的外套来随便缠绕了几圈,狠下心来朝他的后脖颈上用力一击,同时紧紧地闭上眼睛。不敢去看。
正如我的预料。很快就听到了一声闷响。接着就是重物倒地的声音。等睁眼看时,多尔已经被我砸晕过去,翻倒在一边了。我慌了手脚,赶忙跪在旁边,伸手去探他地后脑,生怕下手没有分寸,将他砸出个好歹来。万幸地是。我并没有摸到血迹,应该没什么大碍。
回头再去看多铎时,他那边也毫无动静了,脸色惨白得吓人,脖子上地掐痕中透着乌青的淤血,整个身子都是瘫软的。我连忙摇晃着他
,“十五叔,十五叔。你醒醒呀!……”
呼唤了半天。也没有半点动静,我的心沉落到谷底,他不会真的被多尔给掐死了吧?探了探他的鼻息。好久也没有呼吸,我将颤抖地手伸向他的胸口,试了好一阵,才隐隐地摸到一点微弱的心跳,还有救。一阵简单的窒息急救之后,他的心跳渐渐恢复过来,呼吸也有了,但却时疾时缓,人也仍然在昏迷当中,不能立即醒来。
情绪冷静下来之后,思维也渐渐清晰了。我知道多铎现在没什么危险了,只要等待一段时间自然就会醒转过来。然而,接下来会如何呢?看多尔衮刚才的情形,简直就是把他当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亟欲置他于死地;那么他呢?他醒来之后回想起自己闯下了滔天大祸,该如何反应?我想多半会趁着多尔衮没有醒来的时候就强行携着我遁逃了吧?要是如此,那么我们就是一错再错,再也无法获得多尔衮地原谅了。
可是眼下这种情形,我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傻呆呆地等着他们一个醒来去杀另外一个吧?而要把他们分开,我还没有这个本事和力气,不行,得赶快找人来帮忙。
我茫然地站在官道上,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也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距离燕京有多远,看来又必要拦辆过路地车马把他们送回去了。摸了摸腰间的荷包,打开来看看,只见里面除了几张大额银票之外,还有几块二两的碎银,还有铜钱若干。在外面“微服私访”,最傻瓜地就是一出手就是大块银锭,所以我准备好了不少零钱,随时花用。拿了两块碎银后,我将荷包谨慎地藏在袖子里,然后捏着这银子,翘等在路边。
功夫不负有心人,不久之后,由远及近地来了一辆牛车,上面堆积了半车白菜,一个老农拿着鞭子坐在车头,显然刚刚从集市上卖菜回来。看神情,似乎今天的生意不怎么好,正犯愁如何回家面对妻儿满怀希望的问询呢。
“这位大伯,停一停,停一停!”我冲他招手,用焦急而期待的语气招呼道。
老农早就看到了我,所以并不意外,很快将牛车停了下来,探头问道:“什么事儿呀?”
我懒得多废话,于是朝车上的菜堆指了指,“你这些剩下的菜我全买了,你都给卸下来吧。”
老农疑惑地看了看我,犹豫着,因为我看起来不像个卖菜的。我拿出一块碎银在他眼前晃了晃,“我不是开玩笑的,全买了。”
这二两银子足够买两三车白菜的了,老农的眼睛立即亮了,连忙伸手到破褡裢里摸了摸,为难道:“你用的是银子,我没有那么多钱找给你呀。”
我将银子随手一抛,让他接在手里,满不在乎地说道:“没关系,那就用不着找了。”
老农顿时满心欢喜,连连道谢不迭。然后又殷勤道:“我看你一个人也搬不回去这么多,要么我这就赶着车给你送到家里去吧。”
“不用了,你把菜都卸在道边吧。”我摇摇头,坚持着说道。
很快,他就将白菜悉数搬了下来,码在道边。我谢过之后,说道:“另外,还请大伯帮个忙,我那边有两个亲戚受了伤,想求大伯将他们搬上车,送到燕京去。”
老农愣了愣,不过想到我给了他不少钱,不帮这个忙实在说不过去,于是连忙点头答应,按照我的指点找到了躺在草丛中的那两位。庄稼汉有都是力气,轻轻松松地就将两人背了回来,安放在残余的白菜叶和稻草之间。这两个平时很注重仪表的家伙现在完全没有反应,自然也没有半点反抗,老老实实,一动不动地躺在烂菜叶中,倒似睡的香甜。
多铎穿的也不过是普通百姓的衣裳,老农没有疑惑什么,然而多尔的衣衫就让他大为惊讶了,指着多尔衮,他惊疑着问道:“夫人,他是什么人呀?这官府里的人我可不敢沾惹呀。”
眼下的情况实在诡异得很,我穿着汉人的衣裳,却露出一双大脚;多铎在方才的打斗中弄得鼻青脸肿,头上的帽子早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自然暴露了满人的身份;而多尔衮一身老农眼中的“官服”已经被撕落了几粒扣子,很像是被暴徒袭击的捕快。现在我们三人,很像是官匪身份。这要是沾惹上了麻烦,可是甩也甩不脱的。
“你信不过我?你看我像坏人吗?”我懒得编谎话解释,于是反问道。
老农摇摇头,“不像。”
“不像就对了,你把我们三个送回燕京,我家里人会再给你银子的。”我看了看多尔,又看了看多铎。不论刚才两人如何殊死搏斗,现在还不是亲亲密密地并肩躺在一道“睡觉”?只不过,待会儿若是哪一个醒来了,会怎么样就难说了。“喏,你这里不是有麻绳吗,把他们两个统统捆起来,要捆紧点,千万别让他们挣脱了……哦,也别捆得太紧了,会很难受的。”
虽然他们都是满人身份,寻常百姓得罪不起,不过看在银子的份上,老农也动了心。于是在我的指挥下,老农犹犹豫豫地将两人捆了起来,尽量做到松紧适合,这才转过身去,赶着车掉了个头,朝西边去了。
这一路,我坐在牛车的角落上,呆呆地看着他们俩,怔了好久,心乱如麻。事情怎么会闹到了这样的地步?就算是怀疑些什么,也用不着下如此狠手哪。本来他们那么要好的兄弟,居然为了我大打出手,反目成仇,非要争个你死我活,我真是个罪人,真是个祸水呀!这一次,我和多铎还真成了多尔衮眼中的奸夫淫妇,只要一想到先前他那狠厉的眼神,我就不寒而栗,若是我此番跟他回去,还不知道他会如何惩戒我呢。想到这里,我就懊悔欲死。
不过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多尔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是一个人?难道那么多人看着,保卫着,还能让他一个皇帝悄悄地跑出来?按理说,他现在应该在南苑那边等待检阅凯旋大军,又是什么人,什么样的汇报会让他如此失态,以至于不顾一切地赶来,又偏巧能赶上呢?我早不下车晚不下车,偏偏等到他赶来时正好下车,否则也绝对不会生这么严重的变故。莫非,这还真是合着我该当倒霉,必然要遭逢这一劫数?
第七十二节 落魄三人行
破车,果然度慢得可以。尽管这条官道很是平坦,么崎岖颠簸,不过牛车的度仍然快不起来,慢慢悠悠地行进着,伴随着吱吱嘎嘎的车轴转动声,明媚的阳光照耀在脸上身上,暖洋洋的,很是惬意,让人昏昏欲睡。
我努力地揉揉了眼睛,晃了晃脑袋,总算将睡意撵走了。看了看前方似乎不见尽头的路途,什么地方了?距离燕京还有多远?”
老农略微估计了一下,回答:“什么地方也说不准,估计再有半烟袋的功夫就要到卢沟桥了吧。”
“卢沟桥?那距离燕京岂不是还有三十里路程?”我惊讶道。“能不能再快一点?”
老农一脸爱莫能助的神色,“没办法了,这是耕田的牛,根本跑不快的。况且这老伙计比我儿子的岁数还大,能这样子已经不错了,又不是骡马。要么,你要是实在着急的话,等到了卢沟桥那边,去看看能不能雇到马车之类的把这你这两位亲戚给拉上。”
“唉,看来也只好这样了。”我哀叹道。也奇怪了,这一路过来,行路的人有,牛车有,骑驴子的也有,就是没有马车。起初还以为是自己运气太差,不过转念想想也是,这年头,遭逢乱世,马匹当然是紧俏货,供应军需,装备骑兵尚且不足,普通百姓就更别说能弄匹马骑着了,能有头骡子就不错了。
按照我的推算。多铎地大军如果早上出,应该中午刚过就可以抵达京郊,估计多尔衮很有可能亲自去迎接,场面一定非常盛大。可现在,日头已经到了正中央,接近午时了,照这样看,等这老牛破车磨磨蹭蹭抵达燕京。起码要到黄昏时分了。等到那时。就算是黄花菜也凉了。也不知道多尔临走前是怎么安排的,如果周围的亲信大臣们都不知道他独自出来冒险的话,那么皇帝丢了可是天大的新闻,到时候还不把他们急得想跳河?看来,为了朝局稳定这桩头等大事,我必须要把他们唤醒了,哪怕他们醒来之后立马拔刀再战。
于是。我开始挨个招唤他们,可是无论怎么摇,怎么拍打,这两人都没有半点反应,倒好似躺在烂菜叶和稻草堆里睡觉倒比高床暖枕要舒坦百倍一样。我越焦急,于是叫出声来:“皇……”哦,不对,老农还在旁边呢。眼下属于“微服私访”期。不能暴露身份,于是我连忙改口,“十四爷。十四爷!你快醒醒,醒醒呀!”
这个称呼对于我来说,实在太陌生了,似乎我从来都没有这样呼唤过他,以前是“王爷”,现在是“皇上”,从来就没有亲切过的时候。
多尔衮没有任何动静,仍然双眼紧闭,静静地躺着。我愣了下神,很久没有这样无所顾忌地打量他了。这个男人醒着的时候,哪怕是微笑,也带着一股难以触犯的高傲之气,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地矜持;就算是睡觉时,眉宇间都隐隐透着阴郁。而现在地他,看上去却象是传说中那位在林中小憩地王子,那传说中年轻的神。八年的时间,并没有在他的脸上刻下什么痕迹,留下什么沧桑,他依然年轻而俊雅,和我当年在朝鲜的雪地中初次邂逅时一样。只不过,我心里清楚,这宁静和恬然不过是暂时的,等他睁开眼睛之后,这一切都会像一场虚无缥缈的仲夏美梦一样,迅地消失,再也找寻不见。
念及此处,我就愈珍惜眼下这份难得地幸福和安宁了。我挪动身子,在多尔衮身边找了个位置,动作轻柔地侧着身子躺了下来,一手支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胸口;一面感受着那里轻微的起伏,一面细细地欣赏着他的面庞。我完全不顾车上还有另外两个人,更没有任何尴尬的顾忌,只一味依着自己的心绪继续思量着。
担忧和恐惧渐渐消散,久别重逢的欣喜和浓烈的爱意涌上心头,恰如那一江东去地春水,无穷无尽,永不停歇。距离果然可以产生美地,尽管我和他在一起时,总是避免不了互相伤害,然而等到分别之后,却总免不了忘记他的错,想起他的好;忘记他地冷漠,想起他的温存;忘记他那绝情的目光和伤人的指责,想起他那温暖的指尖和风中的承诺……
我这个人,终究还是心软,只记得别人的好,记不得自己受的委屈。其实,我这次选择回京,就是已经原谅他曾经对我做出过的伤害了。无论如何,我当初既然选择了他,那还有什么理由来后悔,来背叛呢?就算鬼迷了心窍也好,如果这场爱情的迷局中,注定要一个人付出,一个人接受,那么就让我做那个付出的人吧;如果注定一个人要被另外一个人所负,那么就让我做那个被负的人吧。谁叫我这个痴心的傻瓜已经打定主意,要跟随他一生一世了呢?
不知不觉间,牛车已经抵达了卢沟桥。在宽阔的桥面上行进着,汉白玉的桥栏杆上,一尊尊栩栩如生的石狮们静静地伫立着,默默地注视着我们。这些石狮们似乎被能工巧匠们赋予了生命和活力,一只只简直就像活了似的,有互相依偎的伴侣,有互相嬉戏的兄弟,还有调皮地趴在母亲背上的小狮……看着看着,我禁不住百感交集:如果他不再是皇帝,我不再是皇后,没有猜忌,怀疑,嫉妒和提防,洗尽铅华,脱去荣耀,就和平常人家的夫妻一样,温馨地依偎在一起,坐看云起,闲数落花,该有多好?
又过了一段路,前面渐渐出现了稀稀落落的人家,袅袅升起的炊烟。还有田园,果树,到处都是生机盎然地绿色。接着,我远远地看到一眼水井,有农妇正摇着辘轳往上打水。这时候,我才感到口干舌燥,于是对老农说:“大伯,麻烦停一下车。我去去就来。”
老农显然看出了我的意思。于是递给我一只皮革的水囊。里面早已空了,“拿着这个过去吧。”
我连忙道谢,随后结果水囊,等停车之后,挪动着身体,小心翼翼地下了车。等我到达水井那边时,妇人已经把水打了上来。扁担上挑了两桶水,显然是准备挑水回去烧饭,送给正在田地里劳作的丈夫填饱肚子。这个兵荒马乱的年头,能平平安安地活着,能吃口饱饭,能在秋天时多收个三五斗,还有什么敢奢望的呢?
农妇很是友善,用葫芦的水瓢舀着水。将我递过去的水囊灌了个满满登登。我顺便打听这边有没有办法雇到车马。她摇了摇头,答案和我先前猜想地一样,村子里一匹马也没有。
无奈.
尔才是当前要务,哪怕他醒来之后继续火,痛责我一通,狠狠地骂我一顿,我也只好忍着了,毕竟不能耽误他们男人间地大事。至于他对我和多铎之间关系地怀疑,眼下虽是个三人当面对质的好时机,不过想起先前他和多铎视同仇敌的态度,估计把问题弄清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唉,走一步看一步再说吧。
我将动作轻柔地将手臂垫在他的后脑下,然后拨开他干裂的嘴唇,将冰凉甘甜的井水一点一点地灌了进去。他虽然不是完全没有反应,也知道下咽,然而意识上却没有半点苏醒地迹象,仍然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睛,无论我怎么呼唤也不肯睁开来一下。会不会我先前下手太重了些?可是我若不把他打晕,那么接下来倒霉的肯定是我,谁知道这样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接下来会不会把我撕个粉碎?
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得将目光转向了躺在旁边的多铎,没办法叫醒哥哥,只有先叫醒弟弟了。“十五叔,十五叔!别睡了,快到家了,醒醒,快醒醒!”
没反应,继续呼唤,仍然没半点作用。我看了看他那张被灰土和血迹掩盖了本来面目的脸,不由得有些心疼,多尔衮刚才下手也太重了点,就算坐实了多铎的罪状,也用不着置之于死地呀,如果不是我在旁边,这会儿功夫多铎恐怕早就去阎王殿报道了。相信多尔衮清醒之后,后半生必然会一直生活在极大的痛悔之中,那我可就是天大的罪人了。
我用井水给形容狼狈地多铎洗了洗脸,刚才挨了重击地鼻子已然肿胀起来,我赶忙摸了摸他的鼻梁骨,这才松了口气,还好没有断,否则麻烦可就大了,毕竟受伤事小,破相事大呀。
谁知道这心情一放松,手下就忘记了分寸,剩余的水灌进了多铎地鼻子,他的身子微微一个抽搐,紧接着,就猛地仰起头,剧烈地呛咳起来。
哎呀,我怎么这样不小心?我赶忙从后面将他扶了起来,替他拍抚着后背,“快点,都咳出来,别呛到肺里面去……”
剧烈的咳嗽持续了好一阵,这才彻底停歇。多铎转过头来,怔怔地瞧着我,眼神也是迷迷朦朦的。我心下一惊,不会吧,听说窒息时间长了会令人产生记忆缺失,他是不是想不起刚才生什么事情了?
“嫂子,”还好,他还很快认出我来了,不知道能够想起刚才的事。我正半忧半喜地期待着时,他忽然低头看到了捆绑在身上的绳子,顿时大惊:“……这,这是怎么了,咱们是不是被抓起来了?”
看到我身上并没有同样的捆绑,多铎更加疑惑了,接着目光环视,顿时傻眼了。他看到了稻草,白菜叶,驱车的老农和拉车的老牛,自然也看到了同样被捆绑着的多尔衮,后者仍然随着车板的晃荡睡得香甜。“这,这是怎么了,我们怎么会在这个牛车上?这绳子是怎么回事?”他一脸快要哭出来的神色,连说话都不连贯了,身子也朝后面缩了缩,如被歹徒绑架的少女一样惊恐不安。
“怎么,你难道更希望看到阴曹地府和牛鬼蛇神吗?看到自己还好好地活着,看着我和你哥哥也活得好好的,还不够庆幸的吗?”我给了他一个冷脸,没好气地说道。
“那,那是谁把我们都给绑起来了?是你吗?”多铎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绳索,挣了挣,没能挣开。
老农回头看了看大惊小怪的多铎,“是你嫂子叫我把你们捆起来的,还叫我赶车把你们送回燕京去,”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声,“这仨人还真是古怪的紧。”接着扭头继续赶车。
我板着脸,冷冷地说道:“你以为我喜欢这么费事折腾吗?要不是怕你们兄弟俩醒来之后再你给我一拳,我还你一脚,非要闹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的话,我早就把你们扔在刚才的草窠里自己走了,还用得着把你们都捆起来吗?”
他呆了片刻,忽而警觉,扭头看了看仍在昏晕中的多尔衮,这回说话倒是连贯了许多,“不行,你赶快给我松绑,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给你松了绑,难道等着你挟持我一道遁逃吗?事情到了眼下的地步,你肯定觉得骑虎难下,必须走为上计了,是不是?”我一针见血地揭穿了他此时的想法。
多铎现在笑得比哭还难看,“到了这样的地步,走不走还是我自己就能说了算的吗?”说话间,抬了抬头,让我看他那已经淤血破皮的脖子,“到现在还火辣辣地痛呢!你刚才又不是没看见,他简直着了疯魔一样,把我当成杀父仇人一般,险些把我掐死了……对了,我想应该不是他自己忽然醒悟,才松了手吧?否则他还会像现在这样老老实实地躺在这里?”
我叹了口气,用怜悯的目光打量着一动不动的多尔衮,“他也不是出于本意的,你当他真的想杀你吗?若是那样的话,他早就动刀子了,用不着那么麻烦。再说了,换成随便哪个,看到我们在一起,你又那么关心我,不疑神疑鬼,怀疑我们有什么奸情才怪。”
“奸情?他的脸皮倒也挺厚,还好意思指责我们之间有奸情,我倒要问问他,我和他,究竟谁最有资格,也最应该得到你才对!再问问他,究竟是谁先坏了规矩,不讲兄弟义气的!凡事都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当年……咳咳……”多铎听到“奸情”二字,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恨恨地说到这里时,禁不住咳嗽起来,不得不中断了话语。
我来不及细问他刚才究竟要说些什么,连忙上前帮他拍抚着后背。他的咳嗽声虽然渐渐低了下来,却是很明显地抑制着,以至于憋得额头冒汗,神情异常痛苦,身子也禁不住颤抖起来。
见此情景,我不得不手忙脚乱地帮他帮绳子解开,他这才松了口气,但却很快侧身倒下,双手紧紧地捂着上腹,蹙着眉头,一声不吭。
我见他忍得异常难受,于是连忙道:“别屏着了,赶快咳嗽出来,否则更难受。”
多铎点了点头,紧接着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直到咳出几口混合着血丝的沫子来,这才稍许平定。
“是不是刚才又伤到了?”我本来想给他来几句难听的,叫他打消那些不应该有的念头,不过看到他被多尔衮伤成这样,心下又忍不住怜悯,埋怨多尔衮太过绝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