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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弦断秋风     清国倾城之摄政王福晋txt下载     清国倾城之摄政王福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三节 极度尴尬

    的爽快,其实也在我意料之中。不过我倒也很喜欢情的人,比起那些“柳下惠”和假道学先生们要可爱得多。

    “只不过,我睡哪里呀?”多铎有点为难地环顾了四周。这南方的房子和北方不同,北方的房子一般都有三间,也就是中间的客堂,两侧的所谓东西暖阁,又称厢房。可是我租下这处院落后才现,原来这里的房子一般只有一间卧房,而且远远没有北方那么宽敞,所以除非夫妻,以我们这样的叔嫂关系还真没法住。

    我先是有点尴尬,不过很快做出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这有什么为难的,你去跟阿思海他们挤一间屋子好了,相信他们会给你准备一张不错的铺位,不至于委屈了你。”

    多铎和我大眼瞪小眼了一阵,终于无奈地说道:“算啦,有没有柴房?我觉得还是柴房更适合我这样的人歇息。记得去年秋天,咱们在回盛京的路上……”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想起那个柴房雨夜,他紧贴在我脸上“占便宜”的情景,我就开始面红耳赤,羞赧得几乎无地自容。面对着他那痞气的笑意,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丫的,你竟然在威胁我?不对呀,我怎么也会有恼羞成怒的时候?太没风度了,不能这样。于是,我返回卧房抱了一床薄被,回来之后朝他一抛,同时带童叟无欺的笑容,“既然十五叔也觉得自己比较适合睡柴房。那么我也只好尽力成全了。”

    他接住被卷,愣了一下,“你不会真地这么绝情吧,我好歹也是个王爷,你就忍心看我睡柴房?”

    我已经转身进卧房去了,只给多铎留下一个背影和一句话:“慢走不送,别忘记带上屋门。”

    尽管关上了卧房的门,然而我并没有立即躺下。而是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许久。终于听到了脚步声和轻轻掩上屋门的声音。于是,我来到窗前,悄悄地打开一道缝隙,朝外面看着,只见他当真夹着铺盖朝简陋的柴房去了。唉,这家伙也太认真了点,我哪能真舍得他去睡稻草堆呀?本来想叫他一声的。不过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讪讪地瞧了一阵,我只得无奈地吹熄了灯,和衣上床躺下了。

    多铎在临进柴房之前,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昏黄的烛光将她的身影映在了窗纸上,可以隐隐约约见到她那柔和地轮廓。很快,里面地***也熄灭了,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那个影子也彻底消失了。他呆呆地凝视了一阵。终于叹息一声,进了柴房。

    躺在柴草堆上,他睁眼看着周围无边地黑暗。脑子里胡思乱想着,眼前仿佛勾画出了这样一幅画面——青山葱翠,遍野撒落着星星点点的野花;溪流淙淙,蜿蜒着经过幽静清凉的山谷;简陋的篱笆,圈起几间小小的茅庐。他坐在岸边的悠闲地垂钓,她则在不远处的树阴下细心地缝补着衣裳,孩子们在周围无忧无虑地追逐打闹着,喧哗着。她无奈之下抬起头来嗔怪,眉头即使蹙着,也是格外妩媚……

    这一夜睡得不够踏实,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爬起身来去柴房里查看。毕竟想起这里是烟雨淮扬,四月地天气仍然阴冷潮湿,万一他着凉生病了可怎么办?想象着多铎一面打着喷嚏一面运筹帷幄的情景,我就感到一丝滑稽。

    “吱呀”一声,柴扉打开了。清晨的阳光立即拥挤进来,驱赶走了里面的黑暗。我顺着时高时低的声望过去时,只见多铎正四仰八叉地躺在稻草堆上,惬意得好像在睡王府的大床。外面的衣甲卸下来和靴袜等物胡乱地丢在一边,只穿了一身淡灰色的贴身衣裳,敞着领口地几粒扣子,露出胸前一小片光洁地肌肤来,伴随着均匀的呼吸起伏着。最最要命的是,他地嘴边很明显地挂着一道口水,形象啊……

    我走到他跟前,正想用手帕帮他擦拭掉大煞风景的口水时,他忽然动了动,咂巴了几下嘴,然后侧过脸去继续呼呼大睡。这个大老粗,别看长了个小白脸的模样,可是睡觉时却将本质暴露无遗。禁不住想起他那个连睡觉都文雅到很少打鼾的哥哥,我心中感叹,这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兄弟,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不但性格上,生活习惯上,就连相貌也没有什么相似之处,这也太离谱了点吧?

    我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阵,看着多铎熟睡中的眉眼,怎么都和当年一道坠楼的那位校草刘郁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算双胞胎兄弟也没有这般神似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我八年之久了,有时候也在想,兴许他根本就是刘郁,只不过因为某种难以解释的原理和多铎的灵魂互换了,同时又没有保留原本的记忆,于是也就成了一个毫无破绽的豫亲王了。只不过更奇怪的是,难不成多铎本来长得就是这个模样,所以被他李代桃僵……好像这就更不对了,多尔衮的观察力是何等厉害,如何能连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兄弟换了人都没能丝毫觉察?再说,这么多年来,我与他的接触又不是一次两次,看各种情形,他都绝对不像仍然保持着现代记忆的人,否则我早就用最简单的方法,比如背现代诗词之类的来试探他了。

    迷惘了许久,我忽然来了灵感——对了,其实要验证这些也非常简单,现代人都种过痘,上臂上留有一两个小小的圆形疤痕,如果他真是刘郁,那么自然也会有这个无法磨灭的印记,我只要看看就可以获得答案了。

    念头一旦出来,就越不可遏制。于是。我悄悄地俯身下去,想要把他的袖口往上拉。不料拉到肘弯就当住了,我又不敢用力,唯恐惊醒了他,于是只能从他地领口下手。一颗一颗地,将那些精致的盘扣依次解开,然后轻轻地捏住他的衣领,小心翼翼地往下拉。很快。就拉到了肩头。再往下一点点。就可以看到上臂了,我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了。

    “嗯?!”多铎忽然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我,以及我如同触电一般猛然缩回去的手,“你这是……”他的表情有点像受了惊吓的孩子,赶紧低头看了看自己裸露的肩膀,然后慌忙地拉起衣裳。如被无赖调戏地黄花闺女一般紧张。

    天哪,

    不给我一个地缝,让我好飞快地钻进去躲避眼前地尴目瞪口呆,半晌,才讷讷道:“呃……你不要误会,我方才看你睡觉时敝开了衣裳,怕你受了凉,所以想帮你扣上。”

    多铎地眼神分明就是“你叫我怎能不误会?”。因为他睡觉时本来只敝开了两颗扣子。现在可好。一气敝到底了,连整个肩膀都露了出来,我的动机还能那么单纯吗?完了。这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家伙明明刚才睡觉很死的,怎么可能突然醒来?

    我忽然间明白了,其实多铎自从我进来后就已经醒了,只不过一直装睡罢了。否则一个十三岁就上沙场,这么多年军旅生涯的人怎么可能睡觉时那么不知防范,没有一点知觉呢?这类人,睡觉时也应该习惯睁一只眼的,实在是我麻痹大意了呀!他恐怕也是万万没有料到我看也就看了,居然还贪心不足,竟动手来给他宽衣解带来了,这可是原则性问题!别看他平日里大大咧咧,风流好色的模样,然而却是不敢轻薄于我的,如今我突然主动出手“轻薄”于他,这是不是要把他吓个不轻呢?

    我有一种想要昏死过去地感觉。尽管平时我为人机灵,伶牙俐齿,很善于随机应变,然而此刻却满脑子里面都是慌张和尴尬,只觉得瞠目结舌,没有办法为自己的行为辩解。

    好在多铎主动替我解围了,“哦,可不是,我这会儿还真觉得有那么点冷了,幸亏嫂子及时现,否则还真要受了风寒呢。”他镇定自若地说道,顺带着将衣扣一粒粒扣紧,这才坐起身来。

    看我仍然尴尬,他不得不自嘲一声:“呵呵,我这人粗心惯了,也就是仗着自己身强体壮,否则长年在外倘若没个细心的人照顾还真不行,连睡觉都不知道盖被子。”

    “你这还算好的了,在我没有来大清之前,还以为你们这些王爷们从小都是养尊处优,五谷不分四体不勤,肯定连衣服都不会穿呢,嘻嘻。”我干笑了两声,“太阳已经出来了,你还不赶快起来,耽搁了军务不说,要是被你那些手下们得知你堂堂大将军昨晚居然睡柴房,以后的威信岂不是荡然无存?”

    说罢,就转身开溜了。没多久,多铎就穿戴整齐,从里面出来了。滑稽的是,脑袋后面的辫子上还沾了几根稻草,而且还有不少碎末,必须要重新解开辫子来才能彻底梳理掉。我这下不敢造次了,只得叫来睡眼惺忪的慕兰,让她来处理这个有点棘手地问题。

    匆忙地收拾完毕,多铎地侍卫们已经在院子外集结待命了。我送他到大门口时,他犹豫了片刻,然而转身说道:“嫂子,你现在在这里住着恐怕不太安全,若是我派遣大批人来护卫的话就必然惊动不小,假使被我那边的人注意到了,恐怕很快就会追查起来,这样一来,我哥能继续蒙在鼓里才怪。”

    我颇为自信地回答道:“我相信你哥哥就算耳目再灵通,也不会在你身边安插什么眼线来监视你地。再说尼堪博洛他们也忙着打仗,哪里有空追查这些?只要你能确保这个镇子没有乱军来骚扰,没有土匪来洗劫就行。况且阿思海他们的人手也不算少了,怎么会保护不了我一个人?”

    多铎有点忧虑,思考了一阵,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我的安全问题。总不能让我来个女扮男装,躲在他的中军大帐去冒充侍卫吧?他每天接见那么多将领臣僚,哪个满洲贵族和高级将领不认识我?万一哪个眼睛尖把我认出来了呢?

    “那也只好暂且如此了,你放心,我肯定会约束下属,不会让他们来这里烧杀抢掠的。另外,你也不要轻易出门,我相信只要任何一个男人看到你这样的女子,肯定都会生出歪念的,可千万不能被他们盯上。”他说着这话时,眼睛里似乎有种异样的光芒在闪动,虽然不是那类暧昧或者不怀好意的目光,然而我却看不明白。

    我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也赶快回去吧。”

    多铎最后看了我一眼,拱手道:“告辞了。”说罢,转身出门,上马而去。

    回到院子里,我坐在刚刚爬满棚架的葡萄藤下了好一阵子呆。这次的误会可着实不小,他一直对我非常敬重,除了那次回盛京途中的遇险,他平时连我的手都不敢碰一下,就更别说打什么歪主意了。我对他的关心和热情都是出于亲人之间的情感和真诚,并没有一丝其他的情愫存在,可是刚才我的举动,会不会让他免不了朝那方面怀疑呢?我在心里头狠狠地痛骂着自己,“你怎么就那么蠢,那么笨,都岁数一大把了,还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吗?这下糗大了吧?”

    唉,遇到这类事情,往往是越描越黑。然而不做解释也不意味着双方就能真的淡忘这件事情,说不定彼此藏在心里,就越猜测良多。也难怪从刚才生了尴尬事到现在,他和我说话时都没有平常那么嬉皮笑脸了,似乎有点顾虑和刻意保持谨慎,莫不是嘴巴上不说,心里面真的往歪处想了?

    清晨的微风拂面而来,茂密的葡萄叶摇曳着,把身上那些刚刚凝结的露水抖落下来,落在我的鬓边,一直流淌到脖颈里,冰凉冰凉的。我忽然清醒了许多:他是刘郁如何,他不是刘郁又如何?倘若两个人真的同时穿越了,还是这样的身份,我相信除了尴尬之外,就不会有什么值得期待的欣喜了。如果他的灵魂不再是多铎,那么他如何能继续一门心思地帮多尔衮打天下,如何能像现在一样没有半点政治野心?这样,反而是始料未及的巨大麻烦。

    算了,我以后还是不要再去困惑这个问题,探究这个问题了。我喜欢现在的这个多铎,这个虽然荒唐,却无法遭人讨厌;虽然好色,却不是完全没有原则的家伙。有这样一个有趣的人做我的小叔子,或者说是投契的朋友,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又联想起一年前在宁远附近的军营中,鼻青脸肿的他倚靠在我的肩头,哭得“梨花带雨”的情景,我的嘴角就禁不住弯出一抹笑意……

第四十四节 幼童的心思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虽然现在还只是北国暮春,御花园里,已经是一派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美好景象了。鸟儿们在枝头上快乐地歌唱着,或是用嫩黄色的喙梳理着缤纷的羽毛,将自己打扮得靓丽异常,以博取异性的青睐。

    然而与这些无拘无束的鸟雀们比起来,树下面的人们可就显得沉闷压抑多了。尽管在大阿哥的身后站立了十多个宫女太监,然而每个人都瞧出小主子这些日子来心情很差,唯恐不小心撞到了枪口上受罚,所以一个个战战兢兢,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喘,周围一片寂静。

    东青似乎很没有习武的天份,尽管轮换了好几个马上步下功夫都绝对一流的满洲谙达,每个都细心教导,使尽浑身解数,然而东青的武艺就是不见有多大的长进,这实在让人有些丧气。其实如果换到平常人家,东青在练武方面的资质大概也在中等之上,但是作为一个爱新觉罗家的子孙,在尚武习气极为浓重的氛围下,“墨尔根代青”[蒙语:善射者,高明的猎人。满语为聪明的统帅]的儿子箭术如此之差,也算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情。尽管多尔并没有明显地表露出失望之情,然而东青心里面却十分有数。为此,他只要读书之余的空闲,就从来不跟别的孩子们一起玩耍,而是独自来御花园的这个小小的练武场努力练习,从来不会懈怠。

    不过这份安静很快就被破坏掉了。因为俨然成了孩子王的东正指挥着一大群小孩子来回“冲杀”,战场逐渐扩大到了这个练武场地边缘,喧闹声此起彼伏,东青禁不住皱了皱眉头,不过却没有立即火,仍然继续耐心练习箭术。

    眼下这个皇宫里的孩子并不算少。除了东青和东,吴克善的儿子班吉之外,还有皇太极留下来的四个年幼的儿女。分别是七岁的高塞、常舒。五岁的韬塞。三岁的博穆果尔,还有蒙古庶妃奇垒氏所生地十公主。她就是后来地建宁公主,只不过她今年虽然只有三岁,却早已在去年时被多尔衮早早地许给了吴三桂之子吴应熊。这个女孩天性老实憨厚,乖巧听话,所以经常被东当成小跟班似地支使着,还乐此不疲。

    而几个同样身为天皇贵冑的男孩子们。则经常给东充当使唤奴才的角色,要么被她督促着爬树去掏鸟蛋,要么让她摘果子的时候踩在脚底下。也不知道是东脸蛋漂亮的缘故,还是骄横狡黠的缘故,总之他们被吃得死死的,不但没有半句怨言,更不敢去告诉各自地母妃。而且东很是狡猾,每次都在多尔衮面前扮出一脸无辜和纯真善良的模样。那些宫女太监们都知道了这位长公主刁钻野蛮得厉害。就更没有胆子去打小报告了。所以即使东背地里如何无法无天,多尔衮也毫不知情。

    这不,这几天东通过身边的太监。弄到了燕京集市上的地摊货,也就是十多本手绘的[三国志通俗演义]的连环画,在看得津津有味的同时,还手心痒,跃跃欲试。也别说,这个小丫头还颇有几分领导才能,指挥几个小玩伴按照连环画里的招式和阵型演习起来倒也像模像样。每人手里都拿着木头削成地刀枪剑戟,“哼哼哈嘿”,乒乒乓乓地杀来杀去,着实热闹非凡。

    不料正格斗得起劲儿,班吉一不小心失了手,木头地小剑刮到了东的手指上。顿时,白晢娇嫩的皮肤上出现了一处轻微地擦伤,隐隐透出血丝来。下可惹恼了这位野蛮公主,她拿着一根垂柳枝将班吉胡乱抽打了一顿,还觉得不够泄愤,还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嚷嚷着班吉欺负了他,要去皇阿玛那里告状,让班吉好好吃顿苦头。

    “够了!”一直忍耐着没有说话的东青终于火了,他扔下手里的弓箭,怒气冲冲地来到东面前,一把将坐在草地上哭天抹泪的妹妹拽了起来,“你还有完没完?要撒娇耍赖就离远点儿,别惹得我心烦!”

    东顿时愣了,她从来还没有见到一贯温文少语的哥哥这么凶过,于是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嘴巴一撇,哭得更厉害了,“呜呜呜……你欺负人,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你就对我这么凶,我可是你妹妹呀!”

    “有你这样的妹妹,我真是冲了大晦气了!”东青本来心情就不好,听到东这般哭闹,就更加烦躁起来,“你要么现在就回你自己的宫里老实呆着去,要么我就把你这背地里的好事儿统统都告诉阿玛,看阿玛会不会为你‘做主’!”

    虽然东青才七岁,然而在宫里的地位和权势可不小,谁都知道他是皇上唯一的儿子,又是嫡长子,将来最有可能继承皇位,谁敢有半分不敬?见到他训斥东,众人谁也不敢相劝,另外几个孩子看势头不妙,已经爬起来悄悄地溜走了。

    东扭头看看那些平时玩得热闹的小伙伴们谁都不敢帮她,于是更加愤慨了,她一把打掉东青拉着她的手,“哼,要告状就告去,看阿玛相信你还是相信我!别仗着你是个阿哥就对我指手画脚的,这紫禁城里还没有几个敢管着我的!”

    东青怒极,扬起手来,想要狠狠地打她一巴掌,不过已经抡起来,却又心软下来。看着她娇嫩如花骨朵般的小脸,还有眼眶间打转的泪珠,他终于收起了那个冲动的念头,缓和了语气说道:“要是额娘看到你这个样子,肯定不会高兴。”

    “你!”东一愣,却说不出话来了。

    东青冷笑一声,说道:“不过额娘走了,你倒应该高兴才是。这样一来就更没有人管你了。我问你,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巴望着额娘回来?”

    东感到委屈,红着眼圈道,“谁说我高兴了,你以为我不想额娘回来吗?我好几次都梦见额娘回来了,醒来之后额娘就不见了,我都哭了好几回了,身边的几个嬷嬷们都知道。不信你去问她们。”

    “哼。你也知道没有额娘不行。可我压根儿就没看出你有半点悔过地意思。”东青忿然道,“要不是你背地里偷了额娘的东西,还让阿玛看到,阿玛会生额娘的气吗?如果不是这样,额娘又怎么会不声不响地走了,到现在都没任何回来的消息?万一额娘永远不回来了,咱们可就都成没有额娘的孩子了。离群的羊羔不会长大。没有额娘的孩子就永远被别人欺负。亏你还整日嘻嘻哈哈玩得开心,以后就有得后悔了!”

    东这下没有言辞狡辩了,她其实自己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只不过碍于脸面不肯承认罢了,“那可怎么办呀,现

    经这个样子了,难不成我去向阿玛认错,额娘就能回一脸无助的表情。

    “至少你在阿玛面前。也不应该再是这副没心没肺地模样!”东青想了想。压低声音说道:“这样吧,以后阿玛再来看你,你就问他什么时候额娘能回来。你每日每夜都想念额娘;要么,你就说……”

    刚说到这里,就有一个太监匆匆忙忙地前来禀报道:“皇上已经移驾上书房,准备检视大阿哥地课业,所以请大阿哥赶紧过去。”

    “哦,知道了。”

    上书房里,难得抽出空闲地多尔衮正坐在桌案前,一页一页地检视着东青的课业。

    虽然东青年纪幼小,然而在学习方面可不见得轻松多少。每天早上天刚亮就起床来书房,学习满汉两语,诗书典籍;下午又要去外面由满洲谙达来教习骑射,不到日落时分是很少收工的。在这种极其严格的教育下,东青的学业进展很大,再加上天资聪颖,所以在宗中同龄的孩子中,无疑是佼佼者了。

    看着儿子那虽然稚嫩,却明显很认真的临帖,比去年地时候倒也进步了许多。更难得的是初学者不容易掌握的满文书写,也是端端正正,每一个滑笔和每一个转折,都颇为地道,这令多尔衮欣慰不已。于是,他抬起头来对几位师傅说道:“嗯,大阿哥最近的进步倒也明显,可见你们都是用了心的,如此甚好。”

    “臣[奴才]谢皇上扬,此乃份内之事,不敢邀功,但求无过。”

    多尔衮看看书架上一摞摞厚厚的典籍,想了想说道:“大阿哥毕竟年纪还小,所以教导之时不必操之过急,一些现在能不学的,就不要急着教了,否则将来读出一个不知变通的腐儒来,就是你们地过错了。尤其是四书五经一类,一些不符合当今时宜,或者于修身治国毫无用处地地方,能略过就略过,朕年少之时,也从来不读这些生僻的东西。”

    接着举了几个例子,“就比如[中庸]里说的,‘天命之为性.率性之为道.修道之为教。然人地本性就是天命,那率性就是引导天命了?那谁去引导天命?难道还有比天命更大的吗?所谓克己复礼,克己明显就有强迫和抑制的意思,假若人的本性是善的那为什么还要通过强迫克制自己去实现这种善呢?这人性本善根本就是自相矛盾,说不通的。再比如朱熹程颐等人说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什么‘学者须是革尽人欲,复尽天理,方始为学’,纯粹就是狗屁不通!你们教学之时,一定要选择仔细,去其糟粕,取其精华才是。”

    这话虽然称“你们”,但显然就是对唯一的汉学师傅陈名夏说的。陈名夏是从小就在圣贤诗书的熏陶下长大的,对于多尔衮这些过于标新立异的看法可实在不敢芶同。然而对于满洲统治者所谓热衷汉学,实则用其做为治理汉人江山之工具的本质,他也算是看透了。要是寻常学者,哪个敢对这些圣贤有半句非议,肯定早被众儒生千夫所指,光唾沫星子也淹死了。可多尔是一国之君,别说说这些圣贤之说是狗屁,就算视这些圣贤如粪土,他也没有办法抗争半句。

    于是,他只能连连点头称是,不能表露半点犹疑之色。其实,陈名夏很希望能够把大阿哥培养成一个饱读圣贤书,仁慈宽和的未来储君,也就是他们汉人理想中的明君。不再像他的父辈们这样,喜欢征战杀戮,鄙视伦理纲常。然而陈名夏和大阿哥接触久了也渐渐现,这孩子尽管聪敏好学,却是很有一番主见的。有时候遇到一些分歧,他虽然不会逾越师生之礼与自己争论,然而那眼神中偶尔闪过的高傲和不屑之色,还是令他暗暗心惊的。这位大阿哥显然最大程度地继承了皇上的优点,长大后,肯定又是皇上的翻版。然而陈名夏担心的是,大阿哥将来会不会权术有余,宽仁不足呢?

    这时,一个太监在门口躬身道:“皇上,大阿哥已经在书房外候见了。”

    “哦,叫他进来吧。”多尔接着对陈名夏等人吩咐道:“你们跪安吧。”

    “嗻。”几人跪地叩之后,倒退了几步,方才小心翼翼地退去了。

    东青进入书房内,规规矩矩地给多尔衮行了礼,得到父亲许可之后,他才起身,挺直身板,像个大人似地站立着。他有二十多天没有见到父亲了,只觉得父亲的精神还算健旺,然而形容间却是憔悴了许多,不但没有了而立之年所应有的意气风、神采飞扬,反而越显得沉闷和郁。虽然他们彼此为父子,然而先却是君臣关系,皇宫里规矩大,平日里根本难得见上一面,所以前些日子父亲生病的事情,东青一点也没有得知。

    多尔衮看到东青正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自己,那神情像极了他的母亲,于是一阵暖流从心头涌起,虽然免不了黯然,却终究有几分欣慰。于是他冲东青招了招手,温煦地笑着:“来,到阿玛这里来,让阿玛好好亲热亲热。”

    东青十分乖巧地走上前去,眨巴着乌黑的眼睛,用稚嫩的声音说道:“阿玛,您好久没来看望儿子了,儿子真的很想念您。”

    “呃,是阿玛不好,这段时间挺忙的,都疏忽你这边了。”多尔衮伸手将儿子抱起,放在膝头,慈爱地抚摩着儿子的小脑袋,“你不会埋怨阿玛吧?”

    东青连忙摇头,眼睛中充溢着喜悦和期待的色彩,“儿子怎敢埋怨阿玛?高兴还来不及呢!只要阿玛能记起儿子,偶尔来抱一抱儿子,也就心满意足了。”接着看了看桌案上的课业笔记,他继续说道:“对了,儿子又新学会了好多诗词典故,这就背诵来给阿玛听,或者由阿玛来考较儿子吧。”

    “不用了,阿玛相信你,东青是个聪明好学的孩子,从来都不让阿玛操心,对不对?”多尔衮随手将桌子上的书本笔记等物合了起来,“这段时间你额娘不在,后宫里头有没有什么人欺负你,或者那些奴才们有没有对你疏于照料的?”

    东青挺直了腰身,颇为自信地说道:“阿玛放心吧,儿子虽然年纪小,可还是没那么好欺负的,借她们个胆子也不敢!”

    多尔衮觉得从儿子的性情上,很容易看出熙贞的一些影子——谨慎、聪敏,而又不乏坚定和果敢。在欣慰的同时,思念之情又再度袭上心头,他禁不住无声地叹息着。

第四十五节 乐极生悲

    到父亲的神色似乎有些不豫,于是仰起小脸来问道:是不是想念额娘了?”

    多尔衮见自己的心思被儿子窥破,本想掩饰一下,却最终没有掩饰,他点了点头,“是啊,算一算,你额娘已经走了十七天了,”接着看了看东青,“你呢,你想不想?”

    “儿子当然想了,想得晚上睡不着觉呢。”说着说着,东青鼻子一酸,眼泪已经在打转了,“阿玛,你说额娘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儿子还小,不能没有额娘呀!”

    多尔衮的心情更是郁郁,然而这思念之情,他不能在表露给任何人看,只能自己藏着掖着。由是,他禁不住羡慕起东青来了,当小孩真好,不但被人保护着被人哄着,还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必像他这样,伪装得这么辛苦。“你放心好了,阿玛向你保证,你额娘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你这么日日夜夜地思念她,她不可能没有一点知晓,只不过仍然在和阿玛赌气罢了。等时间久了气消了,她又惦念着你和东,自然就会回来的。”他不想让儿子陪他一道伤心,于是也只能这样徒劳地安慰着。

    东青半信半疑,“阿玛如何能这般肯定?不会是哄儿子开心的吧。”他只知道,如果大鸟远远地现有人去爬它筑巢孵蛋的树木,就会立即飞走,以后再也不回来了,从来不会去关心儿女的死活。

    “你额娘离宫地时候,已经身怀有孕了。”多尔衮怕儿子不能理解,于是更加直白地解释道:“就是肚子里又有你将来的弟弟或者妹妹了。只不过她没有现罢了。等她现之后,当然不会继续在外面逗留了,毕竟只有这里才是她的家呢。”

    东青闻言之后,先是一怔,接着脸上露出了略显古怪的神情。多尔不禁愕然,“怎么了,你不高兴吗?是不是怕你额娘将来生了弟弟。会把更多的宠爱放在他身上?”按例说。一般的小孩子听说母亲再次怀孕。都应该会为能添一个小伙伴玩耍而高兴才对,可是东青的表情却绝对没有喜悦的意思。

    东青有点愣神,听到父亲这么问,方才醒悟过来。他连忙摇头否认着:“阿玛这是哪里地话,儿子才没有这么小心眼呢。儿子是担心额娘在外面日子难过,还连带着委屈了将来地弟弟,所以就更加期望额娘早点儿回来了。”

    有道是童言无忌。所以多尔丝毫不怀疑有他,于是搂着东青,亲昵地用鼻子蹭了蹭儿子地额头,笑道:“就是嘛,我的东青是这天底下最听话最懂事的孩子,阿玛不喜欢你还能喜欢谁呢?”

    东青被蹭得很痒,于是咯咯地笑着:“是啊,东青的阿玛也是天底下最好的阿玛。儿子高兴还来不及呢!儿子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敬阿玛!”

    “呵呵,那你打算怎么孝敬阿玛?”多尔衮颇感兴趣地问道。

    “呃……”东青歪着脑袋想了想,回答:“等阿玛到了七老八十的时候。儿子就生一大群小孩子出来,让他们每天都围着阿玛转,来逗阿玛开心;阿玛到时候眼睛花了,儿子就每天讲有趣的事情给阿玛听;阿玛走路不方便了,儿子就每天给阿玛当拐棍使唤;要是阴雨天阿玛膝盖上地风湿又犯了,儿子就用热毛巾给阿玛敷腿……”

    多尔衮先是听得心里暖暖的,很是欣慰,然而却想到了其他方面,禁不住有点走神,于是自言自语地轻声道:“我能不能活到那一天还难说呢。”

    他少年丧父,多年以来一直为自己未能承欢膝下,恪尽孝道而深为遗憾。他经常担心自己这么糟糕的身体,恐怕也无法一直拖到晚年来享受子孙满堂的天伦之乐,更害怕自己万一哪一天早早地走了让年幼的儿子承受和自己当年一样的痛苦。于是,听东青说起这些,他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失了言。

    东青没听清楚他具体说了些什么,疑惑着问道:“阿玛,您刚才说的什么呀?儿子没有听清楚。”

    多尔衮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用笑容来掩饰,“哦,阿玛听你这么说,心里头实在高兴得紧,所以连说话都说不清楚了。”

    东青心道:你刚才明明就不是这样说地,还是把我当成小孩子哄骗。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啊,自己不是小孩子难道还是大人吗?于是自嘲一笑,不再问了。

    ……

    扬州城外,邵伯镇,又是个阴雨连绵地天气。清晨,我早早地起身,坐在门槛上,百无聊赖地看着雨水顺着屋檐滴下,落在积水坑里,溅起一朵朵轻盈的水花,**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多铎从屋里出来,走到我身边,也在门槛上坐了下来,抱怨道:“这整日下雨,也没有个天晴地时候,简直比秋天的雨还要缠人,还真让人心中烦躁!”

    我现代时曾经在长江下游生活了四年多,所以对于暮春的连阴雨也不以为奇,“这算什么,你没读过那句诗吗?‘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现在快要入夏,正好是南方的梅雨季节,不这么日日连阴雨才叫奇怪呢。”

    多铎露出诧异的神情:“咦,这就奇了,我怎么没读过这句诗?不是‘梅子黄时日日晴.小溪泛尽却山行’吗?难道那个诗人说的梅子黄时和你说的黄梅时节有区别?”

    我这下傻眼了,隐约记得读书时老师曾经讲解过这两诗意义分歧的原委,只不过自己当初没有认真去听,所以现在反而被多铎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给问住了。愣了愣,我硬着头皮解释道:“嗯,是这样的。黄梅雨并不是年年在同一时间出现。有时提前,有时延迟。你说地那个‘日日晴’就是这一现象,有点反常,好像叫什么‘空梅’来着。如果黄梅雨如期出现,有利于庄稼生长;倘若黄梅雨提前或延迟,就可能出现干旱或涝灾。所以你眼下看到连日阴雨,实在是件好事。”

    我的思绪不知不觉地飘回燕京——初春的时候,京城的米价很贵。不少奸商囤积居奇。屡次打击都收效不大。所以多尔一直期待着江南及早拿下,这样漕运一通,就可以运来南方的粮食来一解燃眉之急。由此看来,今年应该会是个好收成,起码贫苦百姓还能少饿死几个。这身为乱世之人,唯一巴望的,恐怕就是老天肯施舍一点风调雨顺的好天气了吧。

    多铎似有所悟:“哦。你说的那个梅子,就是‘郎骑竹马来,绕床

    ’,里面说地那个梅子吧?”他这人似乎挺有浪漫细便便也能想到“青梅竹马”四个字,大概是经常听那些妓女们唱曲子而形成地惯性思维。

    我伸手指了指院落里两三棵梅树,“喏,就是那个东西。你大概还不认得吧。它暮冬开花。春天结果,直到端午节前后,才能6续黄熟。”

    “这种青青的果子究竟是什么味道呢?”多铎好奇地遥望着那枝叶间藏着的累累果实。青青的梅子与绿绿的叶浑为一体,距离远了还真难分辨清楚。

    这个少见多怪的家伙不会还以为梅子是甜的吧?我忽然有一种想要捉弄他地冲动,“什么味道,我怎么会知道,要不,你去摘几捧回来尝尝不就知道了。”

    “好啊好啊,你等着,我这就去摘。”多铎像个天真的小孩子一样,还当真顶着细雨去摘了。只不过这院子里的几株梅树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又粗又高,虽然他个子不矮,然而努力地跳跃几下,还是连最枝叶最低处的梅子都没有挨到。他又想爬到树上去摘,可是这树杈太细,实在承受不起他的体重,于是犯了难。

    我看他实在辛苦,所以忍不住走上前去,“好啦,看来我不过来帮忙是不行了。这样吧,你让我踩在你的肩膀上,扶着树上去采摘就好了。”

    “如此最好,你可要小心着点哪。”说着,多铎就蹲身上来,我脱下鞋子,扶着树身,踩在他的肩膀上。“踩稳了没有?”他有点不放心,于是紧紧地抓着我的脚踝。“你不用担心,早就踩稳了。”“那我起来了,你可扶稳了。”“放心吧您哪!”

    他小心翼翼地起身,动作很是缓慢,总算是颤颤巍巍地将我举到了高处。碧绿地叶子蹭在我地脸颊上,一阵阵痒麻。伸手拨开层层绿叶,立即看到了一枚枚大如葡萄的梅子。它们的身上除了留着地清香青意,还裹着嫩嫩的一层白白的茸毛。我只觉得唾液腺一痛,强烈的刺激过后,嘴巴里的口水都快要盛不下了。

    一颗两颗三颗……我一面强忍着快要溢出的口水,一面兴奋地采摘着,想起用粗盐搓洗浸泡,再用白糖腌制后的美味脆梅,我就禁不住吞了一口唾沫,八年多没有吃过了呀,真想念那酸甜强烈的味道,哈哈哈。

    心中得意,我就越摘越起劲。很快,手里全满了,就扔在地上,反正也摔不坏;这边枝头全部摘光了,又指挥着多铎驮着我去另外一边继续摘。被踩在脚下,不堪重负的多铎估计此时的脸色别提有多苦了:“我说你也没必要摘这么多,难道还统统拿去当饭吃,还是咱俩去街头集市摆摊卖呀?差不多就行了。”

    我毫不在意,“你不知道,这东西若是腌成了蜜饯,就别提多好吃了,保管你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蜜饯,尤其是脆梅,就是颜色青青,咬下去很多汁水的那种,别提有多味美了。”

    “真的吗?那你继续摘吧,多摘一点,让我好好尝尝你的手艺。”多铎说到这里又禁不住疑惑,“对了,你们朝鲜也有这种梅子吗?否则你怎么懂得这么多?”

    我得意洋洋地说道:“嘁,你以为我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呀[这话怎么有点矛盾?],,吧,以后多听多学着点……哎呀,啊~~”

    乐极生悲,我光顾着吹嘘去了,没注意试验枝干的牢固,这下惨了,刚刚抓住一根看起来并不算细的枝干,却听到“咔嚓”一声,突然地折断了。一声惊叫后,我随着强大的惯性,向下倒去。

    “哎呀呀”“啊啊啊”……我闭着眼睛,心几乎跳出了胸腔,随着片刻间的呼呼风声,我终于落了地。不过不是想象中的重重摔下,也没有想象中的断胳膊断腿的剧痛,而是摔在一个不软不硬的垫子上,不,确切点来说应该是一个恰巧接住我的肉垫子上。

    听到多铎叫出声来,我飞快地睁开眼睛,一看,自己正结结实实摔在他的胸腹之间,难怪一点也不痛。我急忙起身,检查着他的情形,生怕把他压个好歹。

    大概是刚才那一瞬的猛烈撞击压迫到了心口,所以多铎的脸色有点苍白,把我吓得不轻,急忙伸手去摸他的肋骨,“你不要吓我,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撞断了肋骨?”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了几声,然后猛地翻身坐起,剧烈地咳嗽着,好久才渐渐平息下来,脸上也有了血色。在愧疚与焦急中交集的我,直到这时候才觉到自己的眼眶居然都湿了。“你小心点,不要乱动,别是哪里被我撞坏了,我赶快去找大夫来给你检查检查。”

    “没事儿,我皮糙肉厚的,哪有那么不结实?”多铎喘息稍定,就露出一脸满不在乎的微笑,“再说你才有几斤重啊,能压断我的骨头,还差得远呢,瞧你这大惊小怪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咦,你的眼眶里怎么湿漉漉的?”

    他伸出沾满泥泞的手来,用还算干净的手背替我擦拭着眼睛里好险没有落下的泪花。其实他哪里不明白我这是眼泪,只不过顾及到我的面子,不便揭露罢了。毕竟一个有夫之妇为了别的男人流泪,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我破涕而笑,顺带着把多铎的手打落下去,“你这个傻瓜,都知道女人最爱干净,你这么脏的手也好意思往我脸上蹭?”

    “呵呵呵,也是也是,我这大老爷们的心太粗,确实忽略了这么一茬。这不,把你的脸也给蹭脏了,来来来,咱们这就回屋去打盆水好好洗洗。”说着,他就爬起身来,把手上的泥水胡乱往衣襟上一抹,顺手也把我给拉了起来。

    慕兰看到我们一身泥水,狼狈不堪地回来,赶忙去打了两盆水,顺带着伺候着多铎把弄脏的外衣脱下来拿去清洗。我在卧房里独自更换衣服,多铎则站在堂屋里弯腰洗脸。

    在铜镜里,我用浸湿的手帕擦着脸,忽然,动作停了下来,因为我在脸上的些许泥泞中,看到一点点殷红的血痕,这显然不是我的血。接着又回想起来,方才他起身时,动作似乎不那么灵光。

    扔下手帕,我匆匆地走进堂屋,一把拉住正在洗手的多铎,板起脸来问道:“你说实话,到底有没有受伤?”

第四十六节 丢人现眼

    续洗着手,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笑话,怎么可能明看到我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还要问这样的傻话?”

    “十五叔好像本来就不是一个诚实的孩子,我要是这么轻易就相信你的话,这么多年的盐岂不是白吃了?”我盯着盆子里的水,水可不会说谎,因为它的颜色已经隐隐泛红了。我心下一惊,立即抓住他的右手腕,“把你的手拿出来,叫我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抓可好,触手所及,是带着温热的黏滑,他猝不及防地“呀”了一声,眉头立即皱了一下,接着没好气的问:“你这是干吗呢,我洗个手碍着你什么事儿了,瞧你这大惊小怪的模样,不知道还以为怎么回事了呢。”

    我松了手,翻过掌心来看,只见上面已经赫然沾染了鲜红的血迹,难怪多铎要遮遮掩掩的,原来还真受了伤。只不过他穿了深天蓝色的衣服,所以血色不甚明显罢了。“你这是怎么回事?还在死撑,跟你哥一样,嘴巴牢得不行,死倔!”说着,就将他那已经被透了的袖子翻转过来,赫然见到他的手腕内侧被刮出了一道两寸多长的口子,向外翻出的肉混合着不断涌出的血,模糊成了一片。

    我很明显地感觉到了肠胃反应,奇怪,我从来不会晕血的呀,这次是怎么了?勉强压下即将涌上来的干呕,指着他的伤口说道:“你,你地手怎么伤得这么厉害。都不跟我说一声!”

    多铎见到实在掩饰不下去了,只得老实承认了,“唉,不知道是那根不长眼的树杈把我的手给刮破了,本来一怒之下想废了它的,就是找不到了。怕你看到了待会儿吃不下饭去,所以不敢让你瞧见了……本指望着悄悄地洗干净,谁知道实在不争气。这血是越洗越多。才被你给揭穿了……”

    他这副模样。像个闯了祸的小孩子给家长承认错误一样,可怜兮兮的。我回想起了方才摔落下来的过程和他的一系列反应,心中更加愧疚——其实以他地身手是完全可以避开地,我应该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而不是把他砸了个七荤八素,顺带着还挂了彩。他这个肉垫子当得真够惨地,偏偏出于男人的面子。又唯恐我担心,才死活不肯承认罢了。

    我还真是个害人精呀,上一次回盛京的路上遇到了山洪爆,他为了救我差点摔成个脑震荡;这一次因为我的“一己之私”,害得他受伤挂彩;下一次……天哪,我这是什么脑子,还想有下一次?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都怪我不好。好端端的去摘什么梅子呀,明明有那么多奴才的,还要自己瞎逞能。害得你流了这么多血,将来落下条大疤。”我赶紧抽出手帕来,将他的伤口上方紧紧地捆扎起来,看看血渐渐停止流淌了,这才招呼正在外面洗衣服地慕兰。“快,快去镇子上找个大夫来,王爷受伤了!”

    “哎,奴婢这就去!”慕兰闻言一惊,直起身来朝屋里打量了一下,然后扔下手里的水瓢就朝院门方向跑去。

    “别去了,你回来!”多铎朝她招呼了一声,“鸡毛蒜皮的一点小事儿还找什么大夫,自己弄弄就算了。你再去打盆干净的水来,拿点药粉针线之类的过来,别弄得满院子的人都跟蚂蚁似的乱忙活。”

    慕兰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我,然而多铎的命令不容置疑,没等我同意,她就转身去了。很快,就打来了一大桶冰凉地井水,还有一口小小地医药箱,里面装着简单处理伤口用的器物。正准备动手时,多铎摆摆手,“你下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等慕兰走了,他这才弯下腰,蹲在地上用井水将手腕清洗干净,这下伤口终于清晰起来。我忧心忡忡地蹲在旁边,仔细地打量着:“我看这口子挺深地,会不会伤了经脉筋骨,没有大夫来处理可怎么行,万一落下个毛病来,以后这只手再拉弓拿刀之类的可就不管用了。”

    “亏你还是我嫂子,简直比我额娘还要唠叨!记得我小时候经常和那些哥哥侄子们打架……”说到这里,多铎忽然神色一滞,然后迅阴郁起来,不再说话了。

    我知道他又不知不觉间回忆起了当年的往事,对于早早成了孤儿的他来说,这种伤痛要比身体上的任何伤痛都要来得厉害,而且还根深蒂固,永远也无法磨灭。为了让他从低落的情绪中走出,我顾不上黯然,就赶忙说道:“咦,这就奇怪了,我怎么听你哥哥说起过,他小时候才喜欢和别人打架,却很少有能打过别人的时候,所以每次都闹得鼻青脸肿,非得十二伯闻讯赶来把他从人堆里拖出来不可。怎么故事到了你这里,唱主角儿的就换成你了?”

    多铎只得傻笑:“嘿嘿,好像是这么回事呀。我哥小时候就经常病病歪歪的,长得跟豆苗似的,哪里打得过那些如狼似虎的哥哥们和那些壮得跟牛犊似的侄子们?只不过我可比他聪明多了,虽然人小,不过没有几次输过的,实在打不赢就下口咬,或者撒沙子,狠劲抓,再不就远远地看到大人来了,立马滚在地上哭喊,说他们恃强凌弱欺负人,我要去告诉父汗之类的。于是,他们就不敢拿我怎么样了,一个个赶忙都得哄着我……”

    说话间,我已经将他的伤口检视完毕,还好正如他所说,并没有伤到经脉筋骨。大概他这样的人从小就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人,受伤早已成为习惯,所以究竟伤到了什么程度,心里面十分有数。用热水烫过了缝合线,又在蜡烛的火焰上烤过了针,然后穿好线。准备好止血药粉,我开始对着面前那形状狰狞地伤口呆。

    多铎明明知道我一来没有经验,二来很是害怕,却用绝对信任的目光望着我,“准备好了?那就赶快动手缝吧,还愣着干吗?”

    我战战兢兢地拿起针线,寻觅着先从哪里下针,“可是。可是我真的有点害怕呀。万一弄疼了你或者缝到了筋上可怎么办?”

    “咳。怕什么怕,你就把我当成一块粗布,随便下针,爱怎么缝就怎么缝好了。反正缝好缝坏,该疼还得疼,该落疤还得落疤,担心这么多也没用。”多铎大大咧咧地将胳膊朝我眼前一举。嘴巴里还小声嘀咕着:“最好有点酒,撒到上面来,以后愈合起来还快些。”

    我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了,这种消毒方式确实不错,然而疼痛起来估计得去掉半条命,我哪里敢真的给他用上?尽管心中很是紧张,然而我还是尽量保持着冷静,下了第一针。然后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按压着周围的皮肤。小心翼翼地将针线抽了出来。顿时,细细的针线都被染

    色。出于自然反射,他微微地抽搐了一下。却没有音来。

    “呵呵呵……酒可是粮食酿地,怎么好洒在外面这么浪费?我看应该叫慕兰去拿点老酒来给你喝上几碗,到时候你晕晕乎乎,兴致来了,肯定能给我讲出不少笑话来,这样我就不用紧张了。”我尽量用轻松地语气说着,接着将第二针刺了进去,然后缓缓地拉出线来,血珠轻盈地蹦了出来,迅地流淌下去。

    多铎并没有盯着伤口看,而是悄悄地打量着我。尽管紧紧地咬着嘴唇,然而眼睛里却饱含着不可名状地笑意,好像温柔中带着满足,又像是在颇为珍惜地欣赏着,品味着什么。

    我愣了,抬头去看他。他这才反应过来,欲盖弥彰似地说道:“呃,你不知道我其实胆子挺小,不敢往那里看,只好暂时瞧瞧你,好分散分散注意力。”

    好像是这么回事呀,我小时候去医院打针,也是从来不敢看针是怎么扎进去的,免得心理上的恐惧让疼痛更加清晰,只不过多铎都是这么大的人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硬汉,还会也跟小孩子一般心思?况且又看得那般投入,只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紧张的气氛顿时消散,我嘲讽着说道:“呵,看来十五叔的人品就是好,连老天都帮忙。本来这外面天色阴沉地,我缝针时都看不清楚,不过没来由地出现了不少光亮,闪啊闪啊的,比太阳的光芒还要强呢,这回缝起来可容易多了。”如果可以用阳光来形容他眼中的笑意,那么方才他盯着我的时候还真可以蓬荜生辉了。

    多铎自然听出了我的话外之音,明明尴尬得要命还要故作轻松,“那是那是,我的人品本来就很好嘛,嫂子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哎呀!唔唔……啊……”他一面惨叫着一面倒吸着冷气,再也屏不住了。因为我实在看不过去他的“厚颜无耻”,所以把心一横,狠狠地将针尖刺入他地皮肤,接着粗鲁地拉出来,动作迅了许多,再也没有先前地谨慎入微。

    “我说嫂子呀,我又不是你的仇人,你就高抬贵手,稍微轻一点行不行?”他咬牙切齿地请求道。痛得微微颤抖,额头上冷汗直冒。

    我表面上是刻意报复,实际上心里面比他还疼,然而与其慢慢地折磨他,还不如动作快点,长痛不如短痛。然而嘴巴上还要毫不留情,“嘿嘿,这下你知道厉害了吧,叫你贫嘴饶舌。还指望着我怜香惜玉、手下留情?休想!”

    缝到第十五针,差不多了,于是干净利落地打了个结扣,把余线咬断。我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嗯,这针脚还不错。真是有趣呀,平日里连你哥哥都要嘲笑我不擅女红,谁知道把针线活施用到十五叔身上,怎么就进步许多了呢?”然后洗净上面地血污,撒上止血消炎的药粉,最后用纱布不紧不松地包扎起来,系了个结扣,收工。

    这时,桶里的水都已经变了颜色。多铎看着手腕上厚厚的绷带,咧嘴苦笑:“谢谢嫂子啦,麻烦你干这样的脏活。”

    我没有理会他,出去倒掉了那桶吓人的水,看着大量的水汇入沟渠,又一阵恶心的感觉涌了上来。我连忙转过头去,恰好看到了慕兰,她正蹲在树下,用篮子收捡着撒落一地的青梅。立即,胃里舒服了许多,紧接着满口生津,于是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捡起一枚青梅不顾上面的泥水就飞快地添进嘴巴里,酸啊,不过真的真的很好吃。我快乐地咀嚼着,全然不顾旁边慕兰一脸惊诧的神色。

    “娘娘,这果子很脏,还没有洗过,您怎么能直接吃呢?”慕兰赶快把剩余的青梅都收拢起来,还往后躲了躲,生怕我再抢几颗去吃坏了肚子。

    “知道没洗就赶快去洗呀!全部都洗干净,装到盘子里端去屋里。”我意犹未尽地吐掉了梅核,拍拍手走了。

    多铎放了个小板凳坐在我对面,身上还散着淡淡的药味。看着我吃得津津有味,他的眼睛里也满是好奇和期待的神色,“咦,这东西有那么好吃吗?看模样青青的,我记得一般青的果子都是又酸又涩的,吃下去别提多倒牙了。”

    我拾起一枚,抛到他的手里,“喏,吃吃看,再作评价。”

    他犹犹豫豫地把梅子放进嘴里,才嚼了没几下,立即呲牙咧嘴一副苦相。然而在正在吃东西的人面前将嚼烂的东西吐出来实在不雅,他也充分照顾到我的食欲,于是很勉强很勉强地将梅子咽了下去,“天哪,这算什么味道?亏你之前那么吹嘘,我还以为多好吃,还浪费了不少血,居然换来这么一堆难吃的东西!”

    “正因为这些梅子害得你吃了那么多苦头,所以你才要狠狠地吃它们,以作为报复呀!”我哈哈地笑着,“有仇不报非君子,来,接着‘报仇’!”说话间,又扔了一枚过去。

    他一闪身避开了,“你这么喜欢吃,就一个人都吃了吧,别拿去折磨别人。对了,你是不是在我哥身边经常吃醋,自然而然地上了瘾,以后遇到多酸的东西都不怕了?”

    我恼羞成怒,顺手抓起旁边的一小堆刚刚啃干净的梅核,给他来了个天女散花,“哼,要不是看在你是个伤员的份上,早就给你点颜色瞧瞧了。再贫嘴饶舌,以后不准你再进这个门!”

    多铎虽然身手敏捷,无奈“梅核镖”数量众多,他毕竟没有轻功和凌波微步,所以还是被砸中了几下。没想到他居然一脸兴奋的表情:“不让我进门,那就更好了!到我军营里去吧,我让你进帐,还让你睡床……”接着犹犹豫豫地作势准备开溜。

    “找死!”我一把掀翻了面前的小桌子,整盆的梅子立即骨碌碌地散落了满地。**起小板凳朝他追去。

    他的动作明显比我迅多了,一溜烟地蹿出门去,直奔院门,一面逃还一面喊:“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睡大床我睡地毡!哎呀呀,别来真的呀,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多铎冲到院门前,拉开门栓冲了出去,我也紧追不舍,越过门槛追到了外面的街道上,一口气追过了两条街道,同时高举着板凳叫喊着,“老虎不威,你当我是病猫,这下我叫你轻伤变重伤,外伤变内伤!”

    怎么?气氛好像有点诡异。不约而同地,我们一齐停住了脚步,战战兢兢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围成了一圈的市井百姓。这些观众们正用看外星生物的眼光看着我们,一个个满脸兴奋……

第四十七节 地狱有几层

    目瞪口呆,当场僵化的功夫,周围的百姓已经开始议他们说的是扬州话,好在我基本都能听懂,当然,多铎是不可能听懂的,他只能保持一头雾水状。其实这样也好,免得他听懂之后火冒三丈,做出某些过激行为。

    这些人七嘴八舌,有的说我是泼妇,不顾羞耻不要脸面,自家的丑事还好意思外扬;有的说多铎这个丈夫做得太窝囊,居然沦落到被自己女人追打,还不如回家找根绳子上吊算了;有的说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这世道怎么就乱了套;还有说我这个泼妇欠修理,应该好好教训教训的……

    我和多铎傻眼了,总不能掩耳盗铃,面对这么一大群观众解释说我们不是夫妻,纯属误会吧?再说我们说的北方官话在南方也只有读书人懂得,这些市井小民估计听不明白。况且就算语言交流没问题,我们这样解释会不会显得欲盖弥彰,所以越描越黑呢?

    “让开让开,不要看了不要看了!”尴尬到半死的时候,救星终于来了。原来是阿思海他们,见我们一前一后冲出了院门,生怕我们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到什么危险,于是赶忙招呼了一些人手,迅地追赶过来,这才恰好给我们解了围。

    要说这些侍卫们在北方可是横行霸道的,然而眼下我们正深陷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之中,势单力薄,外面又没有大部队接应。所以不得不行事低调。“大家都让让,没什么好看的,都散了吧!”同时努力地分开人群,拓出一条狭窄地通道来,然后在前后左右谨慎地保护着,总算是把我和多铎安全地解救出来。

    生怕惹人注意,所以我们在大街小巷中绕了几个***,这才东张西望地回了本来的巷子里。看看没人盯梢。总算可以放心地关上院门了。这时候。我和多铎才忽然想起,原来我们脱下沾染泥水的外套后,并没有来得及更换一件,所以直到现在还穿着中衣。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在街头乱蹿,实在是衣冠不整,有伤风化,也难怪那些观众们的议论如此刻薄了。

    “奴才等保护主子、娘娘不周。罪过不小。”阿思海一进门来就忙着请罪。

    慕兰已经从堂屋里拿出换洗备用的外套,侍候着狼狈归来的多铎换上。多铎倒也不以为意,颇为大度地摆摆手,“没你的事儿,用不着大惊小怪的。”

    阿思海有点不放心。“主子、娘娘,此处未必完全,倘若没有人手保护,千万不要轻易出门。免得遇到一些想不到地麻烦。”由于满洲军队都驻扎在扬州城外。也不过两万余人,攻城还嫌人手不够,自然没必要分兵来这个小镇子上驻守。而这个镇子上地驻军都是新近投降来地南明军队。鬼知道会不会反复无常,居心叵测?要是遇到行刺绑架一类的,岂不是麻烦大了?

    我对于自己的鲁莽有些后怕,看了看多铎,“唉,都怪我不好,要不是我一路追赶你,你也不至于跑出院子外头去。你身系三军主帅之重,倘若真的遇到什么危险,我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话怎么能这样说?要不是我一时忘形跑出去,嫂子又怎么可能追上来?我自己倒也没什么,可是万一你遭遇什么不测,我可怎么向我哥交待?再说了,先我这心里头,就肯定过不去了。”说着,多铎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我们在这边忙不迭地做着自我批评和自我检讨,阿思海等人已经颇为识趣地退下了。这时候,绵绵细雨已经停歇,一缕阳光从逐渐消散的乌云缝隙中透露出来,给大地带来了久违的光明。“时间也不早了,都快到晌午了,你还是回营去吧,免得中军主帅老是莫名其妙地失踪,惹人怀疑。”我提醒道。

    多铎笑道:“这段时间不过是围城,又没有十万火急地军情,我也不至于忙到火烧眉毛,所以在你这里吃顿早饭的时间,总归还是有的,你不会怕我胃口大,一顿饭就把你给吃穷了吧?”

    我有点脸红,自己身无分文地出宫,一路到扬州这边的衣食住行,还不是全部花他的银子?有道是“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我又怎么好意思再撵他走?于是也只好留他在这里吃早饭。

    “现在江南未下,还远远没到可以游山玩水的时候,不知道你怎么好像一点烦恼也没有,整天都优游乐哉地,从来都不去操心那些正事儿?”我一面美美地吃着面前地淮扬小吃,一面好奇地问道。自从行船路过淮安拐带了一个手艺不错的厨子后,我的胃口就更加好了,加上这几日心情还不错,所以实实在在地长了几斤肉,不论是手臂还是大腿都圆润了不少。

    多铎似乎也吃上了瘾,所以几乎每天都抽空来我这里吃上一顿江南菜,毕竟是身强力壮地年轻人,精力和食欲自然格外旺盛,连说话都是眉飞色舞的,“我这人打仗,可不像我哥那样循规蹈矩,步步谨慎的,更懒得连那些军中的琐碎小事都亲自过问,所以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忙。”

    “这么说你喜欢出奇兵来制胜了?”我挑了跳眉毛,颇有兴趣地问道。

    成功的军事统帅的思路并非都是一个模式的,也许有人把打仗当成做学问,如诸葛亮一般谨慎多虑;也有人把打仗当成冒险的游戏,就像韩信一样不按常理出牌。后者的胜利,肯定也有运气的成分在内,那么像多铎这样看似不务正业的家伙,却能屡战屡胜,鹰扬天下,就属于一个特例了。

    他看似大大咧咧,什么事都不上心,实际最是精明善变。年初时他率大军包围西安的门户潼关。守潼关地巫山伯马世耀向清军诈降。这天晚上,马世耀派人秘密送信给李自成,请他回师潼关,自己从中响应,内外夹击,以击破清军,不料密使却被多铎早已布置好的清军细作给截获了。第二天,多铎以打猎为名。在潼关西南十里的金盆口设下埋伏。然后谎称举行宴会。把马世耀部下的马匹器械全部解除,一声号令,埋伏的清军突然冲出,把马世耀和他部下七千余名大顺军将士全部剿灭。

    所以说,作为清朝开国的头号名将,多铎这个人在军事方面可以说是集熊、狐狸、狼的三种特性于一身——勇悍强大如熊,狡黠诡变如狐。残忍冷酷如狼。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极端厉害的人物,此时坐在我对面大快朵颐时,却是一个荒诞不羁,让人又羞又恼,却着实恨不起来地家伙。

    他一不小心,被灌汤包里滚

    汁给烫了舌头,于是赶忙夸张地吐出舌头来,伸手当狂扇着。“唔……哪有你说得那么神奇?你是三国演义看多了吧?其实打仗方面地事儿。并不像小说里那样,好像只靠兵将多寡,主帅的聪明和军师的锦囊妙计就可以取胜。假若把那些窝囊没用的明军交给我指挥。在没有彻底训练和严格控制之前,也照样会一败涂地的。不要小看了那些普通士卒和下级军官,两军交锋之时,倘若稍有风向不对,这些人出几个害群之马一起哄,多大的阵势也照样溃败。到时候就是名副其实的兵败如山倒,做主帅地就算有三头六臂都控制不住,哭都来不及。”

    “嗯,是这么个理儿。倘若部下都是些惊弓之鸟、乌合之众,就算是孙武重生,吴起再世,估计也得傻眼。”我点点头,深以为然。

    八旗大军之所以精锐无比,除了风气彪悍之外,和统帅的治军手段很有关系。不论是后金还是大清,不论是努尔哈赤,皇太极还是多尔,无不严整军纪,赏罚分明,将士卒的战斗力尽可能地提到最大限度,一个出色的主帅加上手头有这样一支厉害的军队,无疑是如鱼得水,也难怪所向披靡了。

    多铎继续说道:“所以说呀,这治军的重要,赏罚上面的掌握,甚至要过战时的韬略。我虽然不喜欢读书,然而也知道一些古代地例子,其实身为主帅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地,说不定连命都捏在普通士卒的手里。比如春秋时候,宋国有个叫作华元的主帅,打了胜仗后晚上给手下分羊肉,却单单遗漏了给他驾驶战车地车夫。结果那车夫怀恨在心,第二天上阵之时,居然直接赶着车把主帅一路拉到敌军阵营里去了,让主帅当了敌军的俘虏。你说这事儿荒唐不荒唐?”

    “呵呵呵,是啊,看来这治军的学问,还真够高深的呢。”我看看时候差不多了,就有意无意地将话题转移到眼下的战局上来:“看来,如何拿下扬州城,你心里早已有数了?”

    多铎笑了笑,放下筷子,端起茶杯来捏在手里,慢悠悠地欣赏着上面的花纹,“别看我现在好像无所事事,其实这扬州,要不了多久,就是我的掌中之物了。”

    “说得轻松,要真想拿下扬州,却非易事。扬州城高,厚、濠深,我军兵力单薄,不宜强攻,况且只要有史可法在,扬州城就会继续死守,非要你用大批士卒的尸去填在城墙下堆成小山当梯子,你才能登上城墙,到时候可是血流成河,损失惨重呢。”我轻描淡写地使出了激将法,想看看他接下来对战局和夺取扬州后的处理问题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这方法没有奏效,多铎抬起眼皮,波澜不兴地看着我,说道:“嫂子过虑了,只恐怕史可法和他的部下们也没有这个本事。我到扬州城外已经六天了,这段时间里,几乎每日都有大大小小的将官领兵出来投降,现在城里剩余的军队估计连三万都不到,还能抵抗多久?你信不信,只要我下令正式攻城,恐怕用不了一天,我就可以当扬州城中高坐了。”

    “要是真这么容易,你还费劲巴拉地频频写书招史可法投降干吗?其人既然是个庸才,得到他归顺也没有什么大用。”我悠悠地说道,“只不过他是南明重臣,又是弘光朝廷用来抵挡我军的幌子,其名望要比实际用场大很多罢了,所以皇上才不惜亲自去书劝降,眼下又再三叮嘱你如此这般了。相信你也快要烦透了吧?”

    多铎无奈地回答:“嫂子分析得极是,可我明知如此,又有什么办法?那史可法明明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就算磨破了嘴皮子,也未必投降。偏偏我哥又和汉人一样喜欢沽名钓誉,非要把史可法这个幌子‘请’过来给南明伪朝的皇帝和大臣们瞧,看他的意思,是想通过招降史可法,来兵不血刃地解决南京了。”

    接着,他又带着明媚的笑容,轻描淡写地说道:“其实,我倒有一个痛快而有效的办法,保证可以兵不血刃地解决南京。”

    “什么办法?”

    “当然是夷平扬州,不论男女老幼,一律屠戮殆尽。让那些软骨头的人看到秦淮河的水变红,浮尸阻塞了运河,焚化尸体的浓烟遮蔽了日头,就像佛家所说的阿鼻地狱。你说说,他们是不是要乖乖地投降?”说到这里,多铎朝嘴巴里扔了几粒香豆,津津有味地咀嚼着,仿佛谈到这样的话题反而会令他食欲更好似的。

    我一愣,接着对于他这种态度实在恼火。可偏偏他又是这样一副开朗而快乐的表情,仿佛是个三尺幼童,蹲在地上用花样繁多的手段弄死成批成批的蚂蚁,看着蚂蚁们在死亡线上竭力挣扎时,不但不会有半点怜悯,还要其乐陶陶。

    我把差点脱口而出的“***”三个字硬生生地压了下去,瞪大眼睛看着多铎:“这就是你的好办法?扬州城里现在恐怕有七八十万人吧?你一次杀光,这等‘功绩’,足以让黄巢羞愧,白起汗颜,可以永载史册了吧?”

    多铎完全不把我的讽刺放在心上,还要故意装傻,“那当然,屠尽扬州繁华地,立马金陵第一峰,我想不名垂青史也难呀!”

    我手里捏着茶杯,忽然很有把整杯热茶泼他一身一脸的冲动。不过,冲动是魔鬼,更要紧的是,坐在我对面的这个人也绝对有着魔鬼的基因,他可以在谈笑间让八十万生灵灰飞烟灭,这绝对不是虚言。

    好不容易克制住了荒唐的念头,我冷笑着问道:“你难道忘记了项羽黄巢白起等人的下场?”

    他微微一哂,反问道:“曹操屠徐州,铁木真屠西域,忽必烈屠北方,也没见得哪个遭报应。”

    “你的记性还是不好,你们信奉的萨满教义中,不也有杀孽重者死后该去的地方吗?”这个问题我疑惑了很久,在这个迷信的古代,但凡嗜好杀戮者,难道真的不信鬼神报应吗?

    多铎的笑容中忽然有了不明含义的意味,就像那皎洁柔和的月亮,忽然罩上了一圈诡异的风晕,那是沙尘暴即将到来的前兆,却偏偏朦胧而瑰丽。

    “我虽然不知道地狱究竟有几层,但我将来要去的肯定是最后一层。只不过,我哥哥也会和我作伴的,当年济南城内伏尸十三万,正是他的得意之笔。”

第四十八节 屠夫的养成

”我猛地放下茶杯,想说点什么,然而话未出口,却下去。是啊,我有多少底气来教训他?多尔衮当年毁边入关,横扫北方三省,擒亲王,斩总兵,屠戮十余万,大明湖上的浮尸多如雁骛,那累累白骨,涓涓血河,只为了成就他战绩薄上光辉的一笔。要不是多铎提起,我几乎遗忘了这件事。我当年既然没能指责多尔衮,那么现在又怎么能理直气壮地指责多铎?    多铎苦涩一笑,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那上面满是长年来刀柄马缰磨出的老茧。

    “我这辈子,都不记得究竟杀过多少人,这双手上沾染过多少人的鲜血了。我只记得我十三岁时第一次杀人,粘糊糊,热腾腾的血沾得满手都是,我蹲在雪地里,拼命地用雪来擦洗着,却好像怎么也去除不了那浓重的腥气一样。我哥从后面走上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我说:‘不用怕,以后杀多了就习惯了,到时候只有别人来怕你了。’虽然如此,我却仍然不敢继续杀人,直到我真正上了战场。那匹失了控的马疯狂地将我带入敌阵,又将我狠狠地甩下后,面对着团团包围和无数刀锋,我终于红了眼。手里的刀拼命地挥舞着,砍下一颗颗头颅,将那些想要我死的人一个个开膛破肚,就像被战神附体了一样,着魔似地冲杀着……

    直到我躺在军帐里,看着烛火跳跃。影子重叠,身上的伤口还火辣辣地作痛时,我才意识到,活着真好。我当时就对着天神起誓:从此以后,我要做杀人者,绝对不做被杀者。哪怕我地灵魂会因此而堕入地狱,也不愿倒在别人的刀下哀号,成为一个死于非命的悲惨者……”

    他越说越是失神。好像根本无视我的存在。这如同梦呓一样的话都是对他自己说的一样。我愣住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般恍惚,这般失态。莫非,杀人真的会成瘾?从一个连手上沾点血都惶恐万分的少年到一个坐在白骨堆上快意饮酒地屠夫,其过程就是这般简单?他是如此,多尔衮又何尝不是如此?想到我这些年来周旋于这些杀人不眨眼地屠夫之间,居然还怡然自得、懵然不觉,就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你不必自暴自弃。有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以后多做点善事,才能保得一生心安。”奇怪,我怎么会说出这么没新意地话来,先前想好的那些个说词怎么全部忘到九霄域外去了呢?

    多铎终于缓过神来,用空洞呆滞的目光看了看我。并没有答话。忽而。他仰天大笑起来,笑声中,隐约带着那么点凄凉。还有可以一直渗透到骨髓里的冰冷。我不禁微微一颤,疑惑不解地望着他。他现在的表现,实在有点反常,或者是莫名其妙。

    “你或许明白,或许也并不明白。这世上的东西,有些即使永远也得不到,可有些人还是执拗地想去得到。如果他未能如愿,就会将他的固执和偏激泄到别地地方去,哪怕他会因此成为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也终究不曾悔过。”

    我有些恍然,又有些迷惘,问道:“你说的这人就是你吗?你现在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还有什么不肯满足的?”

    对于一个拥有着名誉,荣耀,地位,亲情,娇妻美妾,儿女成群,且又风华正茂的男人来说,他还要执拗地追逐着什么?也许,就像[石头记]中的那位公子哥,在风光繁华的同时,仍要唱一曲“叹人间足今方信。纵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他垂下眼去,沉默了一阵,终究没有回答。

    ……

    四月二十四日下午,多铎在尼堪和博洛的陪同下到了斑竹园地前线阵地巡视了一遍,然后登上了距离扬州西门仅仅三里地小山上,在茂密树林的掩蔽下,举起望远镜,观察着扬州城内的情形。

    “这扬州城地红毛子大炮,似乎比咱们的炮还要大上一些,起码要再重出七八百斤吧?”多铎问这句话时,仍然继续用望远镜观察着,并没有侧脸。

    博洛为人精细,每次征战都要用各种间谍手段将对手的底细摸个清清楚楚,方才放手一搏,所以这战前作业,还是准备得相当充分,“明军的大炮,虽然较为精准,然而射程终究比咱们的大炮短了那么一点点,所以大将军不必担心。据说他们用于炮队训练的每件神器,需要上百人花半天时间把这些巨大的器件从军械库拖到训练场。史可法曾经上书请求更换装备,给士兵多配置三眼枪,然而南京方面的人并没有如何理会,所以直到现在,也只更换了极少部分。”

    多铎轻蔑一笑,他承认,三眼火枪这新玩艺确实要比旧式的鸟枪好用许多,然而再好的武器拿在明军的手里,也跟烧火棍没有多大区别。况且这种圆形的小弹丸不但不甚精准,距离稍微一远,根本就无法射透己方精良的铠甲,遇到阴天下雨火药失效就跟废物一般。再加上添装弹药也有点麻烦,并没有弓箭使用起来便利。不然的话,他们八旗大军怎么会挥舞着犀利的马刀踏平大半个北方呢?

    他继续问道:“那这么重的炮,想必炮身相当庞大,扬州的城墙虽厚,却仍然不足以安放这种庞然大物,他们的炮台,具体是怎么修的呢?”

    “以厚木板搭建,一头在城墙上,另一头延伸到临近城墙的百姓屋舍上。只不过准备时间仓促,到现在也未能彻底完工罢了。”

    “照你看来,这种炮能挥多大的作用?”对于攻坚战中不论是防御还是进攻都不可或缺的重型火器,多铎是决然不敢怠慢疏忽地。

    博洛沉吟片刻。回答道:“嗯,估计作用不小,只要我军一旦进入大炮的射程,必然会遭遇巨大的伤亡,没有五六千具尸体垫底,是爬不上城墙的。”

    多铎还没有说话,尼堪就阴沉着脸说道:“我看,等到攻城之时。不如让许定国和李成栋这些人去当先锋打前阵。说不定这些汉人们杀起自己人来。要比咱们还勇猛。”

    多铎放下望远镜。看了看他,“怎么说?”

    “呵呵,这几日来,这些新投降来的汉人军队,在附近的几个镇子上大肆抢掠,手段和咱们当年毁边入关时不相上下,许定国和李成栋他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来他们兵匪一家,这么获取‘军饷’已经成为习惯了。”尼堪一脸不屑。

    多铎淡

    :“这些人本来就是土匪流寇,先是跟李自成造反,对就接受南明伪朝‘招安’,除了一身皮,和咱们先前在陕西时打的流寇没有任何区别,所以这样做也不足为奇。”

    博洛点点头,附和着尼堪的意见。“我也觉得应该让他们去打头阵。充当炮灰和咱们地垫脚石,以便尽量减少咱们地伤亡。毕竟这次南下地满蒙八旗一共才两万多人,死一个就少一个。弟兄们可不想在进入繁华扬州财之前就丢了性命。”

    “你们不想立头功了?”多铎饶有兴致地笑着,向两个比他年长几岁的侄子们问道,“咱们八旗大军法度严格,战功方面做不得半点虚假,也别指望着我这个叔叔来帮你们作伪。”

    两人被他这句问话噎住了,既想要夺取头功,又要吝惜部下,保存实力,确实有点为难。

    “我大清的勇士,从来不怕一个‘死’字,等到攻城之时,你们两个务必要亲临城下指挥,无论如何危险,也不得有半点退缩。”

    “嗻!”

    “对了,帮史可法造新型大炮的人是谁,你们查清楚了吗?”

    博洛回答:“是一个叫陈于阶的人。他是徐光启的学生,曾经在天主教堂的铸坊里学过这种技艺,后来受到史可法地赏识,举荐到南京方面任职,现在是钦天监的官员。”

    “嗯,这个人,你要派人去盯住了,等到南京一下,我要他老老实实地来军中,为我大清效力。”多铎说到这里,转身走了几步,正准备下山,却轻轻地“咦”了一声,停住了脚步。

    尼堪和博洛顺着他的视线,极目远眺而去,顿时喜形于色——隐约可见,在十余里外的运河码头那边,已经黑压压地聚集了大量庞大的运输船,几乎将玉带般的运河遮住了本来面目。显然,这是从燕京出沿运河南下,专门运送红衣大炮的船队。大炮的到来,意味着他们最快就可以在明天起总攻了。

    “哈哈,太好了,这阿尔津来得可真快,比预计时间还提前了一天。这下好,我们可用不着继续跟那些明军们耗着了。”两人非常兴奋,几乎摩拳擦掌,这几日来没有战事,着实把挟带锐气而来地他们郁闷个够呛。

    出于军人地敏感,多铎也隐隐觉得手掌痒,好像耳畔边已经响起了金鼓号角之声,感受到了炮火撼天之震。喜悦之余不由得一阵遗憾,现在他升到了如此高位,就再也不能身先士卒,亲自冲杀了,至于那样刀刃上舔血和比较谁身上伤疤更多的日子,算是一去不复返了。

    他默默地叹息一声,然后对尼堪博洛说道:“走,咱们下山去给阿尔津接风洗尘去!”

    等多铎返回中军营地时,风尘仆仆的阿尔津正在辕门外热情地和众多赶来迎接他地将领们一一行抱见礼,以表示喜悦心情。看到多铎回来了,他立即单膝跪地,给多铎打了个千儿,“奴才请大将军金安!”

    多铎心情很好,立即抬手将他扶起,“你来得还真够神的,我刚才还和博洛尼堪两位贝勒在路上说着这事儿呢,这一路是否顺利,大炮是否全部安妥?”

    “回大将军的话,奴才从燕京出,到通州登船之后,一路严令督促,唯恐耽误战事。幸好天神庇佑,一路河道通畅,就连山东境内最为曲折艰险的河段,都平安通过,所以才赶在规定之日前一天到达,算是不辱使命了。”

    “如此甚好!这差事果然办得不错,功劳不小啊。”多铎满面春风地拍了拍这位忠心属下的肩膀,“回头我好好赏你,你这一路舟船劳顿,吃完饭后就先去休息休息吧。”

    接着拉着阿尔津的手,朝中军大帐走去,并无任何大将军的架子。

    阿尔津在这位平易近人的“本主贝勒”面前自然没有多少拘束,所以一路上侃侃而谈,讲述着这次炮队的配置和各种火炮种类的具体数量。最后,又用颇为景仰的神情说道:“说起一件事来,皇上还真是天纵英才:这次集结之前,皇上召见奴才时面授机宜时,居然指名道姓地将十多个炮手一一列出,安排这些人归奴才指挥,并且把哪个人擅长哪种操炮之术的特点都对奴才详细地交待了一遍。奴才想想自己连手下那些低级将佐的名字都未必记全,真是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多铎笑了笑,“你现在才知道皇上有这种能耐了吧?说是过目不忘都不夸张,你若是见过皇上可以将手底下从牛录额真到固山额真的姓名都倒背如流,可以连我从谁那里调了多少副棉甲多少张弓弩都记得清清楚楚不会差半个零头,就可以惊掉下巴了。”

    说到这里,多铎忽然想到,哥哥生性多疑而精细,尤其是打仗方面的事,更是事无巨细,务必要弄个清清楚楚。那么现在,远在千里之外的哥哥,是不是对于战况的掌握,并不比他这个前线指挥官差多少呢?

    于是,他刻意看了看和阿尔津一道护送红衣大炮南下的将领们,最后,目光在一张熟悉的面孔上停留下来。这人就是正白旗长史,任牛录额真的曹振彦[曹雪的高祖]。他早在天聪年间就是多尔衮的心腹嫡系。曹振彦身为前明将领之子,虽然只是多尔衮的旗下包衣,但却能文能武,颇有才能,所以很快就得到了多尔衮的赏识和信任,给外放到军中任职。眼下,多尔不声不响地将这个亲信派来自己军中,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哦,老曹也来了?我刚才光顾着说话去了,现在才注意呢。”尽管脑子里转着一些念头,然而多铎仍然表现为一脸热情。曹振彦虽然只是个官职不高的包衣,却早已是老熟人了,所以多铎并不怎么摆架子。

    曹振彦立即站出来行礼,“奴才给大将军请安!”在多铎的示意下,起身说道:“皇上洪恩浩荡,派奴才来大将军帐下效力,等于赏赐给奴才一个立功的机会,所以奴才这一路都高兴得紧,也生怕能耐不够,不能胜任大将军给的差事。”

    “哪里的话,皇上既然要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又怎么会拂逆了他的意思?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你闲着就是了。”

    多铎正想问问哥哥的近况时,却见曹振彦忽而让身,笑道:“大将军,您瞧瞧谁来了!”

第四十九节 惨烈攻城

    时一怔,还没有来得及询问,曹振彦身后那人已经露他正用饱含热情的目光打量着自己,青涩未脱的脸上,堆积着久别重逢的欣喜。

    “多尼?!”刚刚在交椅上落座的多铎立即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儿子。他实在没想到儿子会不声不响地跟着炮队一起来到前线,况且这孩子还不到十四岁,没有任何战场经验,这实在太令他意外了。

    多尼立即从曹振彦身后站了出来,干净利落地拂下箭袖,给父亲打了个千儿,“儿子给阿玛请安!”

    多铎在惊喜之下,正想要下去将儿子扶起来,再来个热情的大拥抱。然而顾及到此时的场合和自己主帅的身份,他只得将笑容收敛起来,板着脸问道:“你个半大的毛孩子,跑到这里来干吗?你以为打仗和过家家那么好玩儿吗?”

    周围顿时一阵哄笑,只不过大家都是善意的,每个不怕老虎的初生牛犊兴冲冲地跑来大人面前请求出战时,总会引起大家的嘲笑和戏弄,换句话说,这也是一种激将法。

    “阿玛不要看扁了儿子,儿子今年都十四岁了,等明年成了亲就是大人了!”多尼很是不忿,他虽然年纪不大,然而个子却窜得很快,比起同龄的伙伴们都要高出半个脑袋来,怎么父亲和那些年长的堂兄们都把自己当成孩子看待?

    “瞎说!你不识数还是怎么着,你还要再过三个月零十天才满十四岁呢。再说连媳妇都没有,这就不算大人!”多铎强忍着心里面翻腾的笑意,仍旧保持着一脸严肃。

    多尼对于父亲地故意挑刺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换一个角度来反驳:“儿子是没有娶媳妇,不过这不代表就不能上战场呀!那我十二伯直到十九岁才娶媳妇,难道他之前一直都是不算大人?”

    多铎可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儿子驳倒而丢了面子,只得继续死撑:“那是过去!那时候咱们还在建州那巴掌大小的地方呆着,能拿刀大仗的人才两三万。所以咱们爱新觉罗家的男丁只要有力气杀敌就可以早早上战场。不像现在。有都是精兵悍将可以上阵。哪里用得着你这个毛孩子派用场?”

    半大的小子正值心理上的叛逆期,自然不甘示弱,“儿子怎么听十二伯说起过,您才八岁的时候就整天嚷嚷着要去战场上当巴图鲁,每次他出征,您都拼命地拽着他的马辔头死活不肯撒手,哭着喊着要跟他去杀敌?”

    “呃……”多铎差点呛了口口水。这下理屈词穷了。

    旁边地尼堪上前去搂着这个比他小了二十岁地堂弟,拍了拍他地肩膀,鼓励道:“好,志气可嘉!你别理会你阿玛那一套,他还不是你这么大的时候就上战场了?有道是虎父无犬子,以后你好好亮亮本事给大家伙瞧瞧,可别丢了你阿玛的脸面。”

    周围的人也都七嘴八舌地鼓励着,气氛十分欢洽。多尼虽然年纪小。寸功未建。然而却是地位不可动摇的豫亲王世子。多铎这次拿下江南,建立不世功勋之后,赏个“世袭罔替”是不出意外的。所以现在谁出来主动提他的世子,将来地收益肯定相当丰厚。

    “尼堪!你怎么也来拆我的台,还跟我儿子穿一条裤子?小心我打你到后边管粮草去。”多铎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

    尼堪自打六岁时褚英被杀,就被努尔哈赤交由阿巴亥抚养,和多尔多铎两兄弟一起穿开裆裤长大,嬉笑怒骂都成了习惯,感情深厚着呢,所以丝毫不把多铎的“警告”放在心上。他小声对多尼说道:“你不用怕你阿玛,小时候我还给他擦过鼻涕呢,他不买别人的面子却不能买我的面子。”声音虽小,却可以让附近的人隐约听到,于是又是一阵哄笑。

    多铎虽然没有听清,然而从众人的笑声中也猜到尼堪没什么好话,于是假装愠怒,“好好好,你那么喜欢哄小孩子玩,我就把多尼暂时‘寄放’在你那儿。你要是把他当宝贝疙瘩呵护着不让他上阵历练,我要惟你是问;你要是让他缺胳膊少腿出了什么事故,我更要惟你是问!记住了吗?”

    “哈哈哈……”众人再次乐不可支地哄堂大笑。

    直到众人散尽,多铎单独把曹振彦留下问询后才知道,原来是多尔批准多尼来自己军中的,只不过年少气盛地儿子不喜欢搬伯父这顶大帽子出来压人,或者替自己撑场面,所以故意忽略罢了。

    等曹振彦告退后,多铎一个人坐在大帐里,陷入了忧虑之中——不管多尔衮此举究竟是有心无心,却给他增加了莫大地麻烦。曹振彦是多尔的心腹,自然会将自己在这里的一举一动都如实对多尔衮汇报地。不像自己的忠心属下,无论什么事情都会坚决替自己隐瞒的;而多尼虽然是自己的儿子,但其母亲却是哲哲的妹妹。自从熙贞大刀阔斧地改革后宫,严重打击了科尔沁女人们的势力后,自己的大福晋就没少埋怨过,对熙贞大有怨怼之心。倘若熙贞正在扬州的消息被多尼知道了,就很有可能告诉他的母亲,到时候醋海兴波,加上打击报复心理,可就有得热闹瞧了。

    他想来想去就越头痛,自己早就看大福晋不顺眼了,再说现在科尔沁的女人不再像皇太极在世时那么风光了,他又何尝不想将这个女人撵走?然而多尼是他非常满意的一个儿子,倘若母亲被休离,那么多尼失去了嫡子的身份,自然无法继续当世子,将来也就无从继承自己的王位,这可真是莫大的矛盾哪!

    正烦恼间,帐外进来一人。单膝跪地禀报道:“大将军,奴才等方才将劝降信送交给史可法了,他仍然拒不投降。”

    多铎脸色一沉,“他怎么说的?”这已经是这六天来地第五封劝降信了,再加上不断出城投降的明军,还有史可法面临的岌岌可危的形势,他就奇怪那么多丰厚的条件诱惑下,怎么会没有半点效果。

    “回大将军的话。史可法当着众将的面。就将尚未拆封的信投入护城河中。还说什么‘从来降将无伸膝之日,逃兵无回颈之时’。同时,还叫手下辱骂我朝,说我等都是夷狗、杂种、满鞑子……”那人义愤填膺地回答道。

    多铎就算涵养再好,再怎么在乎大将风度,也不由得生气了——你史可法要做明朝地忠臣,也犯不着要骂我们地祖

    小地扬州城。不过弹丸之地,又怎能阻挡我八旗大面部一个轻微的抽搐,然后眯起了眼睛,手抚腰间的刀鞘,冷哼一声:“这个不知好歹的腐儒,难道以为本王的刀就不快吗?”

    “大将军,外面的将士们都等不及了,您就赶快下令攻城吧!”

    多铎并不着急。“细作那边是怎么回报地?”

    “据细作探得。史可法从昨日起,就对城中百姓贴出了告示,说是此时守城。全由他一人承担,即使城破也不会累及百姓,所以叫大家尽管安心,不必骚乱。”

    多铎嗤笑一声,站起身来,背着手悠悠地踱着步子,“看来,史可法已经自知必死,估计连遗书都写完了。他既然想死,那么我就成全他。只不过我叫八十万百姓给他殉葬,他不知道是悲是喜呀!”

    接着,停住了脚步,“你出去通知,令甲喇额真以上的所有将领立即到大帐来。”

    等所有参与军事会议的将领们全部抵达之后,看到多铎正坐在一张偌大的沙盘前,漫不经心地将城西两座小山上的炮口调了调,一致对准扬州外城的西北角。“明日拂晓,就开始试炮,寅时一到,立即起总攻,就从这里突破,争取两日之内解决扬州。”

    “嗻!”在列将领听毕之后,齐刷刷地拔出雪亮的战刀,齐声喏道。

    “杀光南蛮子,夷平扬州城!”

    “活剐史可法!”

    多铎也被这种气氛感染,于是也郑重其事地抽刀出鞘,同大家一同扬起:“好,这刀刃好久没尝血了,明日就让它喝个饱!”

    ……

    第二天拂晓,开始试炮。由多尔衮精挑细选出来的炮手果然技术老道,第一炮出,只听一声惊天动地地吼声,就像是平地响起一个闷雷,西关地城楼立即被掀去一角。在城上助战的百姓,不由一齐出惊恐的叫声,就是守军也有些惊慌失色。接着又试了几炮,每都准确无误地落在厚厚地城墙上,把用米浆浇灌,夯得相当结实的外城城墙轰出了一个个或深或浅的凹坑来。

    清晨的太阳终于升起在地平线上,全身披挂整齐的多铎站在浓重的露水中,举起望远镜仔细地观察过后,对于试炮的效果非常满意。于是点了点头,做了一个手势,身旁的传令官立即举起旗帜,做了一个起总攻的号令。

    顿时,二十余门红衣大炮分别从两座山头的炮台上齐声轰鸣,声如滚雷,震得脚下的地皮都颤动不已,硝烟和火药的气味顿时浓重地弥漫开来。多铎贪婪地用鼻子吸了吸,但凡喜欢征战杀伐的人,都早已爱上了这种战争的特殊气味。

    不要以为满洲军队单单只是娴于弓马,将冷兵器的战争艺术挥到极致,他们在掌握火器和利用火器上,是极其迅而好学的,这时候的清军,与康熙抑制火器展之后的清军比起来,是绝对不可同日而语的。自从明军用红夷炮在宁远及宁锦之战中重挫了后金军之后,后金军决心学习汉人的火炮制造技术,以缴获的明军枪炮为模式,在广宁开设了专门的铁矿和铸造厂,并且派遣贝勒一级的人物去亲自监督。他们利用归顺的汉族工匠智慧,创造了“失蜡法”,使铸炮工艺领先于明朝,并在战争中广泛使用,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以到了松山战役之后,清军的火器装备和大炮上的优势,已经完全地过了明军。

    从早上到中午,从中午到黄昏,天幕已经被硝烟和粉尘遮蔽了颜色,如血的残阳也匆匆地落下,只留下片片绚丽的晚霞来默默地见证着扬州的繁华即将彻底破碎的最后一个晚上。

    终于,当大炮的炮口已经红,不得不轮流泼水来降低温度时,一直集中火力猛攻的西北角城墙上,被轰塌了数处。明军和守城百姓们根本来不及填补缺口,新的一轮炮轰再次袭来,他们不得不抱头分散躲避。每一颗炮弹落下,都溅起无数飞沙走石,还有若干人的残肢断壁,护城河里,已经漂浮了不少破碎的人体器官和血淋淋的肠子脑浆,格外触目惊心。

    西北角的缺口越来越大,终于距离护城河不到五丈高了。拜音图、图赖、阿山等人跨下的战马早已经不耐烦地用蹄子敲打着地面,打着响鼻了,而他们身后的众多将士们也纷纷跃跃欲试,血液沸腾了。

    回头看了看山头上的旗语,几位大将们一齐做了手势。顿时,号角声起,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呐喊声和马蹄声,衣着鲜艳的八旗大军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咆哮着奔涌而出,霎那间,遍布了满山遍野。

    城头上躲避了许久的明军也忙不迭地出来开炮,然而收效却远远没有清军的炮火大。经验丰富的满洲骑兵们先是趁着炮的间隙时队形分散着策马飞地向城池驰骋而去,即使不断有炮弹落在身边,或者炸飞同伴也毫不在乎。在脱离城头火炮的射程范围之后,他们又纷纷跳下马来,利用工兵随后送来的登城器械,气势汹汹地越过护城河,朝着西北角的偌大缺口攀登而上。

    当大批清军冲到城根下时,史可法安排的弓弩手和火枪手们也立即填补到缺口前,箭矢和弹丸也如同冰雹般里倾泻而下,立时,就杀伤了大片清军。然而这些满洲人丝毫不惧死亡,刚刚一个士兵惨叫着倒了下去,很快就有另外一个士兵带着满脸的杀气踩踏着他的身体继续前进。

    与此同时,随后赶到的清军弓弩手们也分成了前后三列,由盾牌手保护着,整齐有序地轮流单膝跪地,仰面拉弓,向正前方的天上射箭,利用箭矢的抛物线,将明军的守城士兵一个个射成了刺猬。

    这一切,在多铎的望远镜里,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明军的炮弹也不时地落在小山附近,虽然没有炸毁炮台,毕竟也放倒了众多树木,不断有断裂的树枝掉落下来,潮湿的泥土也落了满身。天色彻底阴暗下来,从冲锋号角响起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面对尼堪派来请示的人,他冷着脸下令道:

    “叫他去前面指挥!拜音图、图赖、阿山他们几个,必须到城墙根下亲自督战,后退一个杀一个,要不惜任何代价夺取西北角!”

第五十节 夜黑赏月

    严令果然起了作用,几位固山额真、梅勒章京们亲至如倾盆大雨般倾泻而下的箭矢,挥舞着战刀督严厉地促着部下们不顾一切地向城墙的缺口上爬。每当一名清兵倒在箭下,另一个便补了上来。很快,尸体越堆越高,一些清兵甚至不需要梯子就能爬上城墙。清兵越上越多,杀也杀不尽,而且如星火燎原一般地迅吞噬过来,伴随着刀刃入肉声和凄厉的惨叫声,守城明军越来越少,强烈的恐慌也迅蔓延开来。

    终于,有人开始当逃兵了,出于求生的本能和对周围同伴不断死亡的恐惧,很快就起了连锁反应,大批大批地掉头逃亡,从此便一不可收拾。这些城墙防御工事沿线的守兵们争着跳上木制炮台,仓惶地爬上最近的房顶,然后逃跑。在很多地方,过重的炮台坍陷了,那些守城士兵如果没有被压死,也在随后的肉搏战中被杀死。

    见到明军防线已被彻底突破,阿山、图赖、拜音图等人顿时精神大振。他们也按捺不住手心痒,也纷纷大吼一声,奋勇地冲上城头,一路挥舞刀刃,将来不及奔逃或者仍在抵抗的明军一一砍杀。温热的血液喷溅到脸颊上,反而更激起了他们杀戮的**,愈勇猛无比,好似杀神下凡一般。

    由于守城兵民纷纷奔逃躲避,互相拥挤践踏。城墙上的道路很快被人流堵塞,于是人们跳上原本为了安置大炮而临时搭设的木板。匍匐攀援,企图逃上民屋。然而木板并不坚固,人数一多,随即倾覆,人如落叶般坠下,摔死地有十之;到达了民屋顶上的人,在屋顶上奔走,脚踩瓦裂。铿然有声。其声如同剑戟相击。又象雨雹抰弹,四应不绝。屋中之居民骇然不已,惊惶万状而出。而其客厅、堂室内外以至卧房之中,早已有了从城墙上攀屋而下的守城兵民,全都惊惶失措地寻覓缝隙和隐蔽之处欲潜匿下来,心惊胆战地等待着凶多吉少的命运。

    清军迅地打开西门之后,势如潮水。奔涌而入。几位前线指挥官略一碰头,就迅分配好了各自的突破路线,图赖负责北门,拜音图负责东门,阿山负责南门。随后,各自骑上亲兵送来的座骑,分头带领属下沿着大小道路,朝各个城门冲杀而去。

    阿山率领着数百名属下。紧追不舍。一路气势汹汹地砍杀着仓惶奔逃的明军溃兵们,如同看瓜切菜一般畅快淋漓。刚刚转过一个街角,又遇到大批溃兵。不等他挥刀,身边的属下们已经开始上前杀戮了。

    忽然间,溃兵中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喊:“史可法就在这里,你们捉了他去吧,不要杀我们!”

    清兵们顿时怔住了,手下停止了动作,纷纷扭头望向阿山,寻求命令。阿山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怎么运气忒好,这么容易就撞上了最大地“战犯”史可法?于是,他并没有着急下令,而是在马上仔细地打量着眼前地敌军溃兵。目光如同刀锋一般犀利,所到之处敌军们纷纷躲避退让,很快就让出一条通路来。这时候,他才看到几个身穿明朝官员服饰地中年人,对方虽然脸上带着被自己人出卖的悲愤,然而却也镇定,谁也没有做出立即下跪求饶这么没有骨气的事来。

    阿山翻身下马,朝那几个人走去,几名贴身护卫的亲兵们连忙紧张地持刀开道,顺便警惕地盯防着其他明军,生怕哪个狗急跳墙威胁到他们主将的安全。

    “你们几个究竟谁是史可法?”阿山的目光在几个人的脸上环视一周,这才冷冷地问道。

    片刻地寂静之后,一个身材矮小,满身血污,看起来大约四十出头的人站了出来,神色凛然地说道:“我就是,你们现在就杀了我吧!”

    话音刚落,周围几个同样身着官服的人顿时大惊失色,然后一齐望向那人,“督师”,“阁部”地叫着,语调中满是悲怆之情。

    阿山冷眼看着,心里已然有数,然而他并没有立即下令周围的军士将这个自称是史可法的人立即绑缚起来,而是向前走了几步,顺手接过一支火把来,凑到近前,将那人的全身上下照了个遍。忽而,阿山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其他几个人不知所措。

    “戏演得还真像,不去当戏子真是可惜。要么,本将和你们商量商量,归顺我大清之后,就去给我家主子豫亲王唱戏好了,唱得好听了,没准他一高兴,大大有赏,兴许还能给个官儿做呢!你们汉人不是最喜欢做官吗?”

    话音一落,周围的清军们立即哄声大笑:“哈哈哈……”

    受到了极大侮辱的明军官兵们显然很是愤怒,然而现在人心惶惶,早已斗志全无,又哪里能抵抗起来?只得各自忍气吞声。然而自称是史可法地人并没有多少这样地表情,眼睛里的绝望之色反而更深了,饶是如此,他也照旧稳如泰山。“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何必这么多废话?”

    “装得还挺像,”阿山满脸蔑视,不徐不急地说道:“史可法长得什么样,本将又没有亲眼见过,如何随便什么人说他是就轻易相信地?按照你们汉人的习惯,守城的主帅要么提前投降,要么弃城而逃,要么自殉国,哪里会像你这样堂而皇之地穿着官服在这里等死的?估计你们的史督师早就换上普通小兵的服饰朝城外逃走了吧?他既然如此畏死,你又何必当他的替身,为这样的无耻之徒白白送命?”

    他的部下将佐也在旁边不耐烦地说道:“要么老实交待,就饶你不死,否则就让你死得比谁都难看!”

    那人丝毫不为所动,神情高傲。仿佛比他还神气。“这天底下再没有第二个史可法了,父母给予之名,岂可擅自更改?你若不信,将我带去见你们王爷便是。”

    这语气,倒好像是指挥他如何行事一般,阿山不由一阵愠怒,不过却更加确定了他的推断,普通地替身。怎么会这般沉得住气?不过为了避免冒功之嫌。他还是要十分确定才行。于是。他面向明军官兵,问道:“谁出来指认?倘若属实,就饶他一命!”

    众人面面相觑,难耐的寂静过去片刻,终于有人犹犹豫豫地出来,指着那人,向阿山说道:“没错。他就是史可法,我绝对不会认错的。”

    “对,他就是史可法,他就是!”……

    一个人起了头,立即引起连锁反应,众人纷纷出来指认,到了这个时候,还有谁肯继续沉默?谁都抱着侥幸心理。希望能够借此获取一条生路。

    不多可以确定了。于是阿山对旁边的亲兵们点了点十几个亲兵如狼似虎地冲上前去,用绳索将史可法和另外几个身穿官服的人一齐五花大绑。捆了个结结实实。史可法毫不反抗,束手就缚。

    阿山凑到他近前,看了看他眼睛深处那浓重的悲哀,禁不住叹了口气,说道:“我真替你不值,瞧瞧你这些所谓忠心部下们吧,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哪一个的良心不都是被狗吃了?要知道这样,你还不如早早投降了好,好过现在受辱。”

    史可法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阿山后退了几步,翻身上马,提起马鞭来,对属下们命令道:“把史可法还有这几个当官地全部带走,其余地人,一个不留,全部杀光!”

    “嗻!”众人齐声喏道,个个眼睛中都闪烁着嗜血地光芒,恍如一头头饥饿许久的猛兽。

    周围顿时大哗,这些溃兵们谁也没想到阿山身为堂堂主将居然言而无信,他们早已忘记了,同毫无道义,从来不知“仁慈”二字是如何写的满人讲道理,是多么无知和可笑的事情。刀刃挥舞,血肉横飞之时,他们所能做出的,就是绝望的惨叫,甚至来不及悔恨和愤怒,就一一倒在同伴的尸体当中,挣扎着咽气。

    史可法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属下将士们被一一屠戮,两百余人转眼间就变成一片横七竖八地尸体。对于仍然辗转哀嚎,没有立即死亡的重伤者,满身浴血的清军们面带残忍的杀气,踩踏着尸体过去,将垂死挣扎者揪住头,用已经砍出缺口的刀刃,来回拉蹭着慢慢切割。似乎是为了给先前攻城时丧命的同伴们报仇,这些刽子手们自然不舍得让敌军们死得那么痛快,很多人干脆一脚踩在他们的头上,从靴子里拔出匕来,刺入他们的脖颈中央,却并不急着割断喉管和颈椎,而是颇有耐心地一点一点分离着肌肉和筋脉部分。这些任人宰割地被屠戮者,竭力地张大嘴巴,却因声带被割断而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将十指都深深地**泥泞地土地里,痛苦地痉挛着,抽搐着,瞪大眼睛看着混合着气泡的血奔涌而出……

    面对如此骇人的场面,几个被俘虏地明朝官员们一个个面如土色,纷纷扭过头去,却被清军用刀刃威逼着再次面对这样血淋淋的恐惧场景,他们禁不住抖如筛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山的表情好像在欣赏一场精彩的大戏。看看差不多了,他方才带着一脸残忍的微笑,俯身对史可法说道:“怎么样,这些背叛你的人,我叫人送他们先上路去了,相信你应该很满意这么多人给你陪葬吧?若是还嫌不够,扬州城八十万百姓还在那等着上路呢。”

    “杀俘者不祥,你们迟早会遭到天谴的。”史可法仍然没有睁开眼睛。

    阿山脸色一沉,做了个手势,然后拨转马头,朝西门而去了。其余的亲兵们立即押解着史可法等人,紧随其后。

    当喊杀声逐渐朝南边远去后,多铎这才在上百名亲兵的护卫下进了西门,挂鞭下马,步行登上了先前的突破口,白刃厮杀最为惨烈的西城楼。

    得知大将军要来这里,留守的将领立即指挥士兵们清理战场。堆积如山的尸体和残肢断臂被一一抛下城楼,或是扔进即将被填平的护城河中;遗落的兵器和羽箭等或从尸体中拔出,或从血泊中拣拾,然后全部集中,分批抗抬下去。由于现场太过狼藉,所以直到多铎踩踏着染满血迹的台阶登上城楼时,工作还没有结束。只见临时收集来的沙土刚刚铺了一半,层层积累的血液已经让青砖铺就的地面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残破的城垛上还挂着支离破碎的人体器官,狰狞的状貌和难闻的气味令人极度作呕。

    此处地势甚高,可以将全城景象尽收眼底。多铎手扶垛口,俯瞰着夜色下,到处火光熊熊,厮杀哀号之声混合一道的扬州城。在阴沉的天幕下,他看不到闻名遐迩的秦淮河和瘦西湖,也见不到“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的良辰美景。然而,周围的火把光线倒映到他的眼睛里时,却折射出异常的神采,格外璀璨,仿佛他正在观赏着上元佳节的灯会。

    “你们也是,把这儿炸得这么干净干吗?害得本王连个坐下歇脚,饮酒赏月的地方都没有,真是扫兴!”多铎意兴阑珊地抱怨着。

    周围的亲兵们够机灵的已经匆忙地跑下去给他们的主帅寻找桌椅板凳和美酒金樽去了,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的人则呆呆地仰头看着阴霾密布的夜空,心中疑惑着:怪哉,这天上连月亮的影子都没有,又怎么谈得上一个“赏”字呢?又从何“赏”起呢?

    阿山将史可法押解到城楼上时,也禁不住一愣。只见靠城墙垛口处摆放着一张桌子,桌面上有壶美酒,还有几样还算精致的下酒小菜。在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中,多铎戎装华服,腰佩宝剑,叉着双腿大模大样地坐在椅子上,一面颇为享受地独酌着一面优哉游哉地欣赏着城下的景象。

    见到阿山来了,他立即露出酒桌逢知己的喜悦表情来,同时朝阿山招手:“来来来,这边坐!我正愁着没人对饮,一个人挺无聊的呢,你来得正好。”说着,就端起酒壶来给旁边的空杯子里斟酒。

    阿山连忙推辞,毕竟正事在身,哪里敢同这位主子一起荒唐?“禀大将军,奴才幸不辱命,在城中追击之时意外擒获伪明督师史可法,以及伪明扬州知府任民育等一干文臣,现押解来交与大将军处置!”说着,便令手下将为的史可法押解到最前面。

    多铎“咦”了一声,放下酒杯起身,缓缓地踱着步子,来到被捆绑得如粽子一般的史可法面前,好奇地打量着他。只见这位前后五次将自己的劝降信投入护城河中,誓死不肯投降的敌人个子矮小,肤色黝黑,其貌不扬,怎么也不像他想象中的那种衣冠楚楚,冠冕堂皇的腐儒形象。

    “见到大将军还不赶快跪下!”旁边的亲兵们纷纷喝道。然而史可法却稳如泰山,站得笔直,目光烁烁,丝毫没有畏惧的表现。

    多铎摆手制止了亲兵们准备将史可法强行按倒在地的动作,而是盯着对方看了一阵,这才说道:“好了,就叫他站着说话吧。”

第五十一节 自刎的技术

    狐疑的目光将史可法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和起初样,不敢相信他是不是真的史可法。

    多铎并没有急着问话,而是用满语向阿山问道:“你可否确定他确实是史可法?按理说这一的高官兴许会有替身的,万一你弄出了差错,咱们的面子可丢不起。”

    阿山自然深知其中厉害,按照清军的惯例,虚报战功的惩处是相当严格的,轻则将功折罪,重则丢官降爵,先前那些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功劳可就彻底抹煞了,谁会冒这样的风险?“奴才不敢有半点疏忽,已经前后找了很多降卒降将们辨认过了,此人正是史可法无疑。”

    “哦?那你又是如何擒获他的?按照此人的臭脾气和先前的态度,估计城破之时正在衙门里上吊寻死呢,你往南门去,怎么运气忒好?”多铎对于能够如此顺利地擒获史可法实在感到意外。

    “奴才刚才审讯同时俘获的几个文官,才知道事情的前后经过。”接着,阿山将那几个已经被血淋淋的杀戮场面吓得腿软的文官们所交待出来的经过简要地叙述了一遍。

    原来,早在一两天前,史可法就知道扬州城守不住,所以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问自己身边的一个幕僚,如果扬州城陷落,他是不是准备为主尽忠。幕僚不加思索地回答说,他会的,于是史可法就放心了。先前西门陷落之后,史可法并没有立即放弃。而是离开他在城西门的炮台,骑马穿过内城,直奔南门。他希望从那儿出去,然后从侧翼进攻清军。但为时太晚了,清军已经到达了城南门。史可法这时认识到,他已经失去了扬州,抵抗可能已是毫无意义地了。

    然而史可法真的请求那幕僚将自己杀死时,幕僚却不忍这样做了。于是史可法只得自己动手。拔出佩剑自刎。郁闷的是。他选择的自杀方式不甚妥当。[实自也是个技术活,如果没彻底准确地割断颈部大动脉,光割破肌肉和喉管都不会死]史可法名为督师,实际上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没有半点武功,甚至连抹脖子该具体抹哪个方位和角度、深度都弄不清楚,结果自然是功亏一篑。不但没死成,反而活蹦乱跳的。没办法,他只得大声呼叫养子史德威助他死,但是史德威犹豫再三未能下手。结果从城西门逃来的败兵把他们席卷而去,后面有清军紧追不舍。混战之中,正好遇到了阿山,于是被人出卖,他只得束手就擒。

    多铎听闻这些之后。感到十分好笑。只不过一个奇怪的念头涌上脑海,这才没有立即笑出声来。他感兴趣地是,假如自己哪一天时运不济。也落到了史可法地地步,比如身受重伤失去了自尽地能力,面临被俘受辱的危险,自己的部下能不能下狠心给自己来一刀痛快的了结呢?

    阿山见主帅居然在这个时候怔,实在有点费解,只不过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主帅此时的脑子里居然琢磨着这样古怪而不祥的事情。于是,他忍不住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以作为提醒。

    多铎醒悟过来,对阿山点点头,满眼赞许,“嗯,你这次功劳最大,回头论功行赏时肯定亏待不了你的。”

    接着,他面向史可法,用汉人地礼节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语气和善地说道:“我朝皇帝久闻先生贤名,曾经致书谒请;我也不自量力,数次遣人传信与先生,希图有幸与先生同殿为臣,无奈先生不为所动,我亦深以为憾。先生既然坚守扬州直至城破,也是无力回天,算是对南明朝廷尽忠了,所以还请先生放下包袱,担当重任,为我收拾江南吧。”

    多铎读书不多,除了会背几诗文,几出戏曲,知道点历史典故之外,叫他咬文嚼字,和那些饱学之士一样之乎者也地说话实在困难了点。不但他自己,连旁边的阿山都听得直皱眉头。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既然肯到王爷面前,自是只求一死,更无他言。”史可法一心求死,自然不会被多铎区区几句话说动心。

    多铎虽然很恼火史可法这种软硬不吃的态度,对于先前史可法五次将他的劝降信扔入护城河中的行为也一样愤怒,然而出于武人的本性,他敬佩临危不惧,宁死不屈的汉子,也看重“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似人物。因此,他看到史可法之后,劝其归降地念头又死灰复燃了。

    他仍然抱着一线希望和最后一点耐心,劝道:“先生何必如此固执,如今明朝天数已尽,合当大清取而代之。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先生是颗明珠,暗投许久,着实可惜。我大清皇帝英明天纵,为一代雄主,先生若肯入朝辅佐,必能得展所长,名垂青史,强胜为明朝殉葬。”

    尽管多铎地态度诚恳而谦恭,已经和[三国演义]里的刘皇叔差不多诚意了,然而史可法眼中,李自成和多尔衮一个是贼一个是酋,他高贵的膝盖怎可以向这两类人而屈?于是,他带着鄙视和愤怒回答道:“我为天朝重臣,岂肯忍辱偷生做万世罪人!我头可断,身不可屈,愿死,从先帝于地下。”

    “先生可要考虑清楚了,这寒窗十余载,不就是为了博取功名,高官得做吗?皇帝给你俸禄,你就为他效劳;倘若这个皇帝不能给你俸禄了,又何必继续为他卖命呢?我说句不中听地话,你在这里准备以死殉国,那边的伪帝福王肯定正在南京的皇宫里花天酒地。这个昏君荒淫无道,信任奸佞,排挤忠良,还值得先生为他效忠吗?”多铎仍然不死心。

    史可法的眼睛中流露出了无尽地悲哀。还有彻底的绝望。然而他却更坚定了死志,“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宁死也不做无耻2臣,为此而遗臭万年,令子孙蒙羞!”

    多铎还没来得及说话,阿山就已经按捺不住了,他手按刀柄。忿然道:“大将军。这腐儒不识好歹、冥顽不灵。就不必再和他耗费唇舌了!干脆推出去斩,再暴尸示众,让所有人都看看,这就是对抗我大清的下场!”

    多铎也脸色阴沉,心头愠怒。他定定地看了史可法一阵,终于点了点头,生硬地说道:“既为忠臣。自当杀之以全其名。”然后手一挥,“推出去吧!”

    “嗻!”两旁的亲兵立即抽刀上前,押着史可法朝城下走去。

    刚刚走了几步,多铎忽然在后面冷冰冰地说了一句:“先生可要想清楚了,若肯降,则全城百姓性命得保;若

    我就下令屠城十日,夷平扬州。”

    史可法的脚步停滞了一下。似乎犹豫了片刻。然而他却什么话也没有说,不等士兵推搡,就径自朝城下走去。好像迫不及待寻死一样。

    多铎见状,再不说话,而是走回座位坐下,端起桌子上的酒壶一个仰头,将壶中的烈酒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顿在桌子上。沉默了片刻,他将腰间佩剑缓缓拔出,用手指温柔地摩挲着。眼睛里,却已是杀气凌厉,阴戾异常。

    ……

    我和阿思海等人全部更换了镶白旗亲兵服饰,自打听到这边炮声停息,就立即出。当我们从邵伯镇一路策马驰骋,匆匆赶来时,扬州城下已经战事停歇,唯有余火仍然未尽。一处处恍如鬼火般的火焰烧炙舔噬着尸体,散出令人几欲作呕地气味,滚滚黑烟直上云霄;火光中,但见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城墙上满目疮痍,一派人间地狱地骇人景象。然而与此格格不入地就是插在城头上的那一杆杆鲜艳龙旗,它们在带着浓浓潮气的晚风中猎猎地飘荡着,象征着一次在废墟中建立起来的胜利。

    虽然我没少见过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场面,然而如此惨烈的情形还是前所未见,各种焦臭味和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我勉强按捺了几次,才强忍着没有呕吐出来。一路经过时,不断有奄奄一息者出最后地呻吟,还有那咽气前长长的出气声,着实令人心惊胆战,我只得催马加前进。虽然脸上冷漠,然而却在心中叹息,光攻城死这些人就够恐怖的了,如果八十多万具尸体遍布大街小巷,塞满河道,引来无数乌鸦野狗争食,该是怎样一幅地狱画卷?不行,我一定要赶在多铎下令之前阻止这一切的生,一定!

    进城之后,阿思海四处打听,终于得知多铎现在的所在。于是掉头回西门,在城墙根下停住下马,我混在大群扮成亲兵的侍卫当中,沿着血迹刚刚干涸的台阶朝上走。

    正在这时,只见上头被火把照得明亮,几名士卒正押解着一个身穿明朝官服的人朝下走,我们自觉地朝台阶右侧躲了躲,给他们让开了一条通道。然而正当擦身而过之际,我看了那个俘虏一眼,心念突然一动——这人,会不会是史可法?

    于是,我停住了脚步。正琢磨着如何询问时,后面紧接着下来一个身穿白底镶红边铠甲,腰间佩刀地中年将领,只不过这身铠甲上已经满是血迹,几乎看不清原本地颜色了。再一看,还是个熟人。

    当他经过我身边时,我突然小声道:“阿山。”

    阿山顿时一惊,出于本能反应地手按刀柄,同时警惕地转脸看我。“你是谁?”毕竟是深夜,火把再亮也不及白天,再加上我将缀着红缨络的凉帽沿压低,他根本看不清我的容貌,然而光女子地声音就足以让他惊愕不已的了。

    我微微一笑:“将军好生健忘,就算不认得我的相貌,也不至于听不出我的声音吧?”

    “啊?是……”阿山本来正在狐疑,听到我这么说话,他立即反应过来。只不过这个惊讶实在非同小可,他好不容易才将“皇后”二字压了下去,同时如做贼心虚一般地东张西望。看看四周无人注意,这才压低声音,惊疑未定地问:“恕奴才不便行礼……娘娘,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听说皇上正找您找得急呢。”

    堂堂皇后突然失踪,如此大事我也不指望着多尔衮能堵住后宫众人之口,让所有大臣全部蒙在鼓里。只不过这半年来一直在外征战的阿山也知道这个消息,未免灵通了点。“这件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我来扬州自有目的,相信将军还是很乐意替我保守秘密,隐藏行踪的吧?”我懒得解释,况且也没有更好的解释办法。

    阿山连忙点头,顾不上怀疑,“那是那是,奴才自然不敢泄漏娘娘行踪,也不敢多问不该问的事情。只不过,这里兵荒马乱的,娘娘身份贵重,如何能如此冒险?我家主子是否知晓娘娘到来之事?这样吧,奴才马上去找一些可靠之人来保护娘娘周全,同时严令他们不准过问娘娘身份。”

    “你家主子自然知晓此事,我身边的这些护卫,正是他派来保护我的,所以你不必担心。”

    我知道阿山是跟随多铎十多年的老部下,自然是忠心耿耿,绝对可以信赖。比如去年时我和多铎私自调兵,他也二话不说,照办不误。清朝开国之初,领旗贝勒的权利相当大,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众将还是只认军令的。如果将这个消息告知多尔衮,对阿山恐怕没有多大的好处。

    阿山这才略微放心,“若如此,自是最好。只是这里人多嘴杂,娘娘还是尽量不要轻易露面为好。”

    看着他急匆匆地准备告辞,我这才问道:“刚才押解下去那人是谁?”

    “回娘娘的话,是伪明大学士兼兵部尚书,眼下督师扬州的史可法。”

    “你是不是奉了王爷之命,要将他押去处死?”果然被我猜对了,还真是凑巧,史书上生的这一幕,恰恰被我撞见了,只是不知道能否改变它呢?

    “正是,此人冥顽不灵,我家主子好言好语地规劝再三,也宁死不肯归降,所以主子一怒,就令奴才押解他到城下斩。”

    我想了想,说道:“皇上很希望能够招降此人,倘若有办法达成,皇上必然高兴,这招降的功劳可比诛杀的功劳大许多。”

    阿山无奈地摇摇头,“恐怕娘娘的想法会落空,此人一心求死,油盐不进,何必浪费气力?”

    出于对中学时教科书上那民族英雄的敬重和读[梅岭三章]时的感慨,我的确很想救史可法一命,或者起码和他交谈一番,而不是毫不作为地看着他按照历史安排好的命运走向死亡。于是,我对阿山说道:“这样吧,我上去问问王爷,看看能不能有转的机会。毕竟当初洪承畴刚被俘虏时也是一心求死,后来还不是渐渐回心转意了?你先把他押下去在城门口等着,不要着急动手。”

    “那好,奴才就照娘娘的意思办吧。”

    当我登上城楼时,却为眼前的情形怔住了——酒气和血腥气混合一道,浓重得令人反胃。而多铎正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手指在刀锋上轻轻摩挲着,脸上挂着怪诞的笑意,眼神却幽深得吓人。

第五十二节 醉梦惊雷

    然已近三更,然而晚风却渐渐强烈起来,血腥,硝烟有一股浓重的杀气,伴随着这潮湿的晚风,扑面而来。莫非,老天实在看不过去眼下的惨烈场景,打算降下一场瓢泼大雨来洗刷掉这一切有关这场战事的气息吗?

    “你们都下去吧,未经我的吩咐不要上来。”多铎看到我来,停止了手下的动作,却并没有立即起身,而是淡淡地屏退了左右。

    我回头给阿思海一个示意的眼神,他立即带着我们随行来的侍卫远远地分散开去,牢牢地把守着每一个隘口,生怕被无意闯入的人撞破了这里的秘密。很快,这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人,可以无所顾忌地说话了。

    多铎的脸上又浮现了招牌式的痞笑,与刚才那个阴郁、戾气深重的他判若两人。锋芒渐渐隐去,还剑入鞘之后,屠夫的面目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仍然是那个玩世不恭,荒诞活泼的家伙。“嫂子来得及时,我正觉得一个人在这里欣赏胜利实在有点孤单呢。”

    此时的他,像个快乐的大男孩,毫无心机,单纯得如同一朵白云,与周围的景象格格不入。我看了看桌子上的美酒佳肴,终于现自己也有这般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时候。

    看到我沉默不语,多铎丝毫不以为意,他搬来张椅子,侍候我坐下,“嫂子匆忙赶到这里,想必也有点乏了吧,正好有酒有菜。当此良辰美景,你我不举杯畅饮一番,岂不遗憾?”

    这就是良辰美景?我愣愣地坐下,看了看满城狼烟,火光处处,耳畔还依稀听到被杀戮者所出的惨叫声,只觉得毛骨悚然,心头战栗。

    “早知道地话就跟你打赌了。瞧瞧。我才用了十个时辰就拿下了扬州。厉害吧?”多铎一面帮我斟酒,一面洋洋得意地说道:“看来如今我功劳显赫,堪与日月争辉,要不然的话这么好的景致,怎么月亮都不敢出来凑趣了呢?是不是相形见绌了呢?”

    “呵呵,我看是你戾气深重,连月亮都吓得不敢露面了吧。”我冷冷地说道。杯子里的酒弥漫出浓郁芬芳的香气来。然而却倒映着周围的火光,红彤彤地潋滟着,似血一般。

    多铎端起酒杯,眼睛中盈满了笑意:“嫂子怎么如此不解风情,还不及我一介武夫呢。不过嫂子能赶来和我喝这一杯庆功酒,实在是我莫大的幸事。来,把这杯干掉吧。”说着,和我的酒杯轻轻一碰。然后将杯中琼浆一饮而尽。

    我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饮下了杯中烈酒,辛辣地味道一直从舌尖蔓延到胃里,好像快要燃烧一般。这酒度数真高。掂了掂酒壶,我惊讶地现,原来这一壶烈酒已经被他悉数清空了,怎么,这样还不醉?

    他搬起酒坛,继续给酒壶里续酒,我伸手制止:“不要再添了,你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再喝酒醉了。”

    “哪那么容易醉,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遇到你这么好地知己,我不痛饮一场岂能过瘾?”他毫不理会,仍然将固执地将酒壶续满,“今天忽然来了喝酒地兴趣,好久没同你一道喝酒了,非得一醉方休不可。”

    “你我好像从来没有私下底一道喝酒过吧?”我急忙撇清,也不知道是他汉语水平有点问题还是故意为之,将嫂子称为“知己”,未免有瓜田李下之嫌,太暧昧了点。我知道这种酒的厉害,倘若我待会儿和他一道醉倒在这里,将会是多么尴尬的场面?不行,绝不能被他区区几句好听话哄了去,要保持清醒,还有正事要办。

    多铎显然在努力地回忆着,“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唉,实在记不清了,来,接着喝!”随即,又与我碰了一杯。

    不会吧,我冒着极大的危险急匆匆地赶来,本想大义凛然地“训导”他一番,或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服他不要对扬州百姓大开杀戒,想不到他却假痴不癫,王顾左右而言他,我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集中起来却打在一堆棉絮上,好不泄气。

    “我可没有十五叔这般好兴致,面对如此狼藉还能把酒畅饮。”我放下酒杯,看了看夜幕笼罩下的扬州城,“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能够真正看到一次‘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地美景,而不是满目疮痍,处处鬼泣的凄凉景象。”

    “我又何尝不想感受一下扬州的繁华,只不过史可法顽固不化,我不得不杀人。”多铎无奈地摇摇头,“眼下这个扬州,不屠不可,至于良辰美景,不如以后去看苏杭,江南处处都是好风光,不比扬州逊色的。”这话说得轻松,好像有钱人家的小孩子过家家,一个玩具坏了大不了丢弃,反正还有很多更新更好的玩具等着他,不用在乎。

    “得不到的东西,毁灭它也是一种奇怪的满足;然而已经得到地东西,却为什么也要同样毁坏呢?眼下,扬州已经是大清地土地,如此繁荣富庶之地,一年不知可以给朝廷上缴多少赋税,你现在下令屠城,无疑是杀鸡取卵。你是一个聪明的主帅,又怎么会做如此不智的决定呢?”我知道,对于一个早已把杀戮当成习惯地屠夫讲仁慈讲道义,无疑是对牛弹琴,所以必须要试着从别的角度说服。

    多铎仍旧坚持

    玩具理论,“无所谓,反正江南这么大,富庶的地方锡、太仓、苏州、南京,哪个都可以给朝廷带了丰厚的赋税。”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你今日屠城,他日必被无数文人口诛笔伐,还会被编成词曲到处传唱,说你是杀人恶魔。十恶不赦的刽子手,保管你地恶名遗臭万年。”

    “无所谓,人生在世,倘若不作出点惊天动地的事迹来,实在是白来世上走一遭。只要留名就好了,管他什么美名恶名!你不见那些歌功颂德的石碑早就掩埋在杂草荆棘之中,而那些屠夫恶人的名字却世世代代在人间流传,连小儿闻之都不敢夜啼?”

    ……

    我们争论了半天。也是针尖对麦芒。没有任何结果。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好像是在故意和我唱反调,越是我反对的,你就要积极地去干,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多铎又自斟自饮了一杯,然后用颇为委屈的眼神看着我,好像吃了大亏一样。“倒是你理亏在先,汉人百姓的命是命。我们满洲将士的命就不是命了?这次攻城相当惨烈,伤亡人数虽然还没统计出来,但起码也损失不小,难道就不能杀几个汉人补偿补偿?”

    我气闷塞胸,不得不猛喝几口酒来压压怒气。“你这是什么道理?人命无分贵贱,杀人者抵命,你这边死多少士卒,就杀多少俘虏抵偿好了。关那些平民百姓什么事?难不成死了八千军士。就拿八十万百姓地性命来‘补偿’?”

    多铎更加委屈了,“你才不讲道理呢!凭什么别人可以屠城,我就不能屠城?凭什么汉人屠汉人没事儿。我屠汉人就要遗臭万年?且不说李自成水淹开封死了几十万百姓;也不说张献忠和左良玉在武昌一前一后两次屠城,把武昌弄得寸草不生;就说现在投靠大清地李成栋吧,他不也将.;|如此大惊小怪吧?”

    我忽然感到一阵强烈地讽刺,以前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舆论确实是不公平的,否则同样是杀人,为什么刽子手不同,其性质就截然相反了呢?在现代的历史舆论中,屠川数百万的张献忠成了农民起义军领袖,不论其如何残忍嗜杀,铁证如山都照样有人为他翻案平反;而多铎则成了永远不得翻身的倒霉蛋,罪行累累的刽子手,为何?就因为他不是汉人?

    在巨大的矛盾心理中,我也乱了心神,只能将一杯杯烈酒往肚里灌。这种事情,还不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站在汉人地角度上看汉人委屈,站在满人的角度上看满人委屈;而我应该站在什么角度上看呢?中立的?公正客观的现代唯物主义看法?这么看,不管是满人还是汉人,只要搞屠杀,就是犯了的罪行,就是该上绞刑架的战犯。可是在古代的价值观来判断呢?这是成王败寇,强者横行就是天理。

    很快,我也有几分醉意了,头脑阵阵晕,舌头也有点硬了,“呃……对,你说对了,本来就是这个理儿,汉人杀汉人没事儿,你杀汉人就不对了。就像同样杀了人,跑了的没事儿,逮着了有事儿一样。”

    多铎地心情也未必好到哪里去,再加上先前已经喝了许多酒,这会儿晚风一吹,反而醉意愈浓了。“没,没这个理儿,你干吗要站在汉人那边说话?难不成,难不成你前生是个汉人,所以要处处为他们谋虑?”

    “笑话,”我打了个酒嗝,“我前生也不是汉人,没必要为汉人谋虑。只不过,汉人地心思,我却比你明白得很!汉人杀汉人,那叫人民内部矛盾,那叫改朝换代,杀得对杀得好,否则怎么优胜劣汰?就像自家兄弟打仗一样,杀得血肉横飞哀鸿遍野都不过分;可满人杀汉人,那就是异族侵略,就是敌我矛盾,不论你杀多杀少,你都是屠夫,要被口诛笔伐,永世不得翻身!”

    多铎迷迷瞪瞪地看着我,口齿不清地说道,“好像是这么回事呀!汉人们确实比我们满人心眼多,看到周围的人被杀就马上放弃抵抗,乖乖投降。等到性命无忧、茶余饭后,就要写文章批判满人的累累罪行了。只可惜这天底下地汉人实在太多了,就算当牲口来杀都杀不完。要是他们的人口只有几十万就好了,就像当年那么叫什么冉闵的一样,下道命令把族杀了个干干净净,连个种子都不留。这样一来,就没有人活着给他的本族平反。来骂冉闵是个屠夫啦!哈哈哈……”

    他笑得极为狂妄,然而我却由内心底生出一阵悲哀。作为一个少数民族,文明低下,人口劣势,好不容易有了翻身地机会,可以亲手触摸到先进的文明,在狂喜之余,自然会生出强烈的占有念头。然而区区数十万满人如何统治数千万汉人。这是一个极大的难题。所以他们恐惧。忧虑,生怕有朝一日被翻盘。越是这样,他们就越要表现出极度强悍来恐吓震慑对方,而屠杀,自然是其必行手段。

    “你也明白光靠杀戮解决不了问题呀,既然这样,又何必逆天而行。去担当那些恶名?”尽管我口头上不太利索,不过脑子里还可以勉强保持思维,“不论汉人、满人、蒙古人,还是各

    的人;现在,将来都将是大清的子民,佃户都死光了要饿死的;治理天下,不是靠打打杀杀就管用的。你也不想你地子孙后代都忙碌着到处去平叛吧?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你总不能种棵歪脖子树,被后人笑话吧?”

    多铎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这才含含糊糊地说道:“嗯。你地话,好像,好像还有那么点道理呢……我记得当年父汗杀汉人杀得厉害,结果只要有满人单独走在路上就会被汉人砍杀,只要有满人居住地地方水井就会被下毒,那段时间小孩丢失了很多,后来听说都被汉人偷去喂鱼了……呃,看来这兔子逼急了也是要咬人的,被兔子咬死了可真丢份儿……”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尽管醉意朦胧,然而我仍然不忘这次来的根本任务,“这么说来,就不要再去屠城了,也算给子孙后代积点功德。”

    多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当我一头雾水时,他忽然凑到近前,诡异地盯着我的眼睛,“嫂子,你跟我说句掏心窝的话,假如你是主帅,我在攻打扬州时死了,你会不会屠尽扬州军民来泄愤呢?”

    我一愣,出于本能地回答道:“谁要是敢杀你,我就灭了他的全族!”

    “呵呵呵,瞧瞧,你这不也是累及无辜吗?还好意思教训我呢!”见我说话间被他绕进了圈套,他很是得意地眨了眨眼睛。

    “我,”我这下傻眼了,本想指责他这是偷换概念,然而混沌的脑子异常迟钝,想不出如何反驳他地歪理。

    多铎将壶里最后一滴酒也喝了个干净,然后起身,缓步朝城墙那巨大的缺口处走去。站定之后,他望着阴沉沉的夜空,感慨着说道:“不过你能这样回答,我也满意了,想我多铎荒唐一世,走的时候还能让一个女人为我丧失理智,不惜送大批人来给我陪葬,也算是此生不虚了。”

    “没来由地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干吗?”我总算觉察出有点异样来了,正想继续说点什么时,忽然周围一阵雪亮,原来是一道强烈的闪电撕破了夜空。

    在滚雷尚未来临之前,我走上前去,笑道:“你赶紧下来吧,这闪电来得诡异,说不定是老天提防你大开杀戒而特意来体醒呢,咱们赶快下去吧,要是不小心被雷劈到了,面子可就丢大了。”人一旦被酒精麻痹了头脑,就会天马行空地胡乱臆想——这里地势甚高,就像桩子似地在这里杵着,岂不是情等着挨雷劈吗?貌似遭雷击的人还会被烧光衣服,到时候被人现我们叔嫂二人这般死状,误会可就不是一般地大了。这样一来,多尔颜面何存,大清颜面何存?

    “嘁,你还好意思说我呢,你又何尝不是……”多铎转过身来,刚刚说道这里,就忽然一个炸雷在头顶的天空响起,声如霹雳,震耳欲聋,连脚底下地地面都震颤了一下。墙垛上地灰烬纷扬而起,呛得我打了个喷嚏。

    好久没听到这么厉害的雷声了,莫非果然是上天警示,想要制止这场弥天大祸?哈哈,古人迷信,我这下终于又有说服多铎的理由了。谁知道这一抬头,却吓了一跳:只见多铎面色惨白,身子居然微微颤抖,嘴巴张了张,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我地神呀,你是不是见到什么鬼怪了?我回头看看,不对呀,我背后什么都没有,多铎怎么会如此失态?

    他哆嗦了一阵,终于断断续续地说道:“嫂,嫂子,你来……”眼睛里已经满是惊恐,好像受了极大的惊吓。

    我诧异万分,上前仔细察看,只见他的额头冒着冷汗,这绝对不是装出来的。于是我连忙握住了他的手,“你这是怎么了?你刚才看到什么了?”难道真的有鬼?不然怎么会把杀人不眨眼的多铎吓成这副模样?

    多铎紧紧地攥住我的手,好像不认识似地打量了我一阵,这才缓缓地,战战兢兢地把脸贴在我的肩上。我正惊诧着想要摆脱他时,他居然将整个身子都凑了过来,依偎在我的怀里,像个流浪的小猫好不容易找到主人,又生怕被主人遗弃一样。

    我吓坏了,甚至连称呼都变了,“多铎,你这是,这是怎么了?”虽然这么问着,却并没有力气推开他。因为此时的气氛相当奇怪,他好像并没有什么猥亵的念头或者把我当成情人似地拥抱着,而是可怜巴巴地依偎着我,就像受了惊吓的孩子躲到母亲的怀里寻求保护一样。天哪,我保护多铎?!这是什么逻辑?

    他的身体蜷缩着,颤抖着,连手心都是冷汗。这时,又一道电光闪过,他哆嗦着嘴唇说道:“你不要走,让我躲躲……我,我怕雷……”

    我顿时有一种几欲晕眩的感觉,什么,堂堂镇国大将军居然害怕打雷?以前怎么没见他这样过,是不是刚才打雷闪电时他看到了什么才会如此失态?毕竟他的模样完全不似伪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正想问,忽而,又是一声剧烈的雷鸣,地面再次震颤起来。他轻微地“啊”了一声,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抱我抱得更紧了。

第五十三节 酒后迷失

    被多铎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给吓到了。此时的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悍将,也不是那个肆无忌惮的风流浪子,他让我想起了那刚刚失去母亲又被捉出巢**,面对这不可获知的命运而瑟瑟抖的幼熊,正当孤单无助的时候,亟需一个温暖的,可信赖的怀抱。

    尽管混沌的脑子被他这反常的举动吓清醒了一点,然而在酒精的麻痹下,我的手脚和舌头依旧笨拙而僵硬。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来抚摸着他的脑袋,“慈祥”地笑着:“嗯,乖,摸摸毛,吓不着……”小时候,每次我害怕深夜打雷,蜷缩到母亲的怀里时,她也是这样温柔地拥着我,抚摸着我的头,说着这样安慰我的话……

    想着想着,也不知道怎么牵动了悲伤的神经,干涸许久的眼眶终于湿润起来——八年了,我足足八年没有见到母亲了,我这个不孝的女儿,居然沉溺在各类斗争中不能自拔,甚至连偶尔想念起那个世界的母亲,都成了一种稀罕。究竟是我感情淡漠,还是善于遗忘?也许,那个世界里,埋葬我的地方已经花开花落了八次,但是她对我的思念,是否如我这般淡却?

    泪水情不自禁地奔涌而下,和我脸挨着脸的多铎忽而抬起头来,眼神朦胧而迷惘,“咦,这雨水怎么这样咸?”接着舔了舔嘴唇,仿佛恍然大悟,“哦,你哭了。你怎么哭了?”

    我顿时一阵尴尬,连忙抹了下眼角,极力掩饰着:“你胡说,谁哭了,我好端端地怎么会哭?”

    多铎用袖口在我脸上胡乱地擦拭着,口齿不清地说道:“我明白了,你不要骗,骗我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长大了……你不舍得离开我。扔下我。是不是?你又怕我知道你要走,怕我会哭,所以才不承认你刚才哭了……”

    怎么这话好像有点逻辑错乱?他刚刚说道这里,又是一道闪电,远远地,击在一处民房的屋顶上,顿时将瓦片洞穿。紧接着浓烟升腾,好像刚刚被炮弹炸过了一样。他赶忙捂住耳朵,哆嗦着嘴唇,断断续续地重复着:“不要啊,不要啊,我怕……别劈到我,别劈到我……”

    我见状也惊恐起来,看来是多铎地残暴计划还未实施就提前遭到天谴了。老天爷向来都懒得和人讲道理。管你是犯罪未遂还是犯罪终止的,照这个趋势挨个劈下来,没准还真把我们俩给一道“谴”了。不行。得赶快逃离这个危险之地。于是,我拉着多铎的手,“走,咱们快点离开这里,太危险了!”

    可是他好像脚被钉住了一样,怎么拉也拉不动,情急之下,我只得把胳膊伸到他腋下,死拖硬拽,总算把这尊活宝给请动了。只不过他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醉得越厉害,勉强倚靠着我的身体踉跄了几步,终于失去了平衡,像一摊烂泥一样地朝地面倒去,同时还紧紧地拽着我的手,把我也连带着拉倒在地。

    “你起来呀,起来呀!”我怎么拽他都没用。这时,只听到“轰隆隆”一阵巨响,雷滚九天,连地面都颤动起来。他这下拥我拥得更紧了,一面紧紧地搂着我的腰身,一面颤抖着蜷缩起身体。在浓重的酒气中,他用眷恋的眼神可怜巴巴地望着我,“额娘,您不要走,不要走……不要扔下我们呀,我和十四哥会听话地,不再惹您生气了,求求您了,额娘……”

    我起初还以为自己听岔了,不过竖起耳朵一听,他分明在口口声声叫我“额娘”!我地天爷,人不能醉到这个地步,不能酒一上头就拉着嫂子叫额娘吧?或者他被电闪雷鸣吓得失去了正常神志,以至于意识不清,信口开河起来了?也就是烧烧糊涂了才会产生幻觉,可他明明没有烧呀!

    “你仔细看看,我不是你额娘,你搞错了呀,你再仔细看看?”我挣扎了几下,却被他缠得更紧,只得极力地将脸凑近,“我是你嫂子呀!”

    谁知道这下更麻烦了,多铎瞪大眼睛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番,自以为是地一笑,“呵呵,原来不是额娘呀。”

    我顿时大喜,连忙点头,“对,我不是你额娘,我是你嫂子,你这下看清楚了吧?”

    多铎忽然指了指我地鼻子,“噢,对了,原来你是十四哥。呃,你是十四哥!哈哈哈……你扮女人还扮得真像呀,我还差点上你的当了……我明白了,你是怕我遇到晚上打雷时就想额娘,所以就特意扮成她的模样来哄我,呵呵呵,你还真把我当小孩子看了。我不是,不是小孩子了,我早就是大人了……”

    我算是彻底拿他没辙了,继续这么下去肯定也照样纠缠不清。阿思海等人远远地守卫着,不管能不能看到这里的情形,都不敢轻易冲上来,毕竟我们两个身份特殊,如此奇怪地保持着这般接触,实在令人不得不遐想万分。他们当奴才的只要有点脑子就不敢上前来撞破这个尴尬的场面,估计此时正远远地观望着束手无策呢。

    正无可奈何时,多铎笑着笑着,就忽然变了声调,抽抽噎噎地哽咽起来,温热的泪水流淌在我地脖颈间,“十四哥,你就不要骗我了,我知道你心里也不好受……父汗走了,额娘也走了,他们永远永远地不会再回来看咱们了……以后咱们可怎么办呀,那几个大贝勒们是不会放过咱们的,我不要死得不明不明白的呀……”

    看着他在我面前像小孩子一样流泪,尴尬和焦急渐渐地在我的情绪中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心酸和怜悯。这兄弟俩其实挺可怜的,别看他们平日里都那般自信和强悍。然而他们骨子里还是有敏感而脆弱地成分存在地,只不过恐怕连他们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罢了。生在这个帝王家地危险重重、劳心劳力,少年时父母双亡的孤苦无依、惶恐无助,这些都已经成了莫大的阴影,深深地烙在了他们地心头,恐怕也只有这样的酒醉之后,迷失心智之时,才能零乱地、断断续续地透露一回吧。

    这时。脸颊上忽然有了星星点点的凉意。原来数次雷电之后。大雨终于来临了。这雨点来得很急,很快就淅淅沥沥地打在我们两人地身上。多铎不但没有任何清醒地迹象,反而抱我抱得更紧了,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雨水混合着泪水,沾湿了我地衣裳。我只得任他抱着,在这个血战之后的雨夜,在这个狼藉遍地的城头。无可奈何,相依为命。

    ……

    第二天上午,我坐在床头,看着仍在酣睡中的多铎。这家伙比我醉得厉害许多,所以自从被侍卫们七手八脚地送到府

    ,就沉睡到现在。努力回忆着,好像在大雨到来之人实在没办法。不得不赶来将醉得一塌糊涂的他从我身上拉开。在接下来的瓢泼大雨中将我们护送到城门洞里避雨。雨稍歇之后,才一路送到扬州城的府衙里来安顿下来。

    虽然没有被雨淋到烧,然而酒醒之后地我却感到面红耳赤。脸颊烫。昨晚我们可谓是丑态毕露,丢尽了脸面。真不知道以后这些侍卫们该用什么样的眼光看我们,不过也幸好是他们,出于尽忠职守的考虑,他们自然不会将此等尴尬事到处传播,所以暂时还没有泄密的危险。然而即便如此,我也足够难堪的了。

    呆了许久,他仍然睡得香甜,我觉得室内有些气闷,于是起身去窗口,推开了两扇纸窗,明媚的阳光顿时迫不及待地挤进室内,再看看窗外的景象,顿觉翠绿满目,心旷神怡。我早上时来这里的路上,就已用惊叹地目光欣赏过这里地美景,但见水阁处处,绿水悠悠,垂柳倒映在荷花塘的一池碧水之上,宛如江南女子的温婉娇羞。这么好地景致,若能长久居住下去该有多好?

    雨后清凉的微风吹拂进来,很快,我就听到背后的多铎颇为惬意地哼了一声,然后是悉悉簌簌的翻身之声。我回头一看,多铎改成了侧卧的姿势,脸朝着外边,和上次柴房里一样,甜甜美美地吧唧了一下嘴巴,就差口水横流了。

    我走到近前,捞起床边帷幔上的流苏,在他脸上轻轻地扫了几下,“我的大将军,太阳都晒**了,还不起床?”

    “嗯……别烦,让我再睡会儿……”多铎眼睛也不睁,用慵懒的声音回答了一声,就继续享受着舒服的睡眠去了。这张典型的江南官宦人家的红木大床,将舒适的要求做到了极致,上等丝绸,绝美苏绣,散着香草气息的软枕,足以让人“高枕无忧”了。

    然而多铎这个家伙似乎浑身散着一股强烈的破坏力,不但一开口就**了难闻的隔夜酒气,也不知道昨晚什么时候在光滑精致的枕面上用口水华丽地画了一幅地图,粗一看像海南岛,再仔细看又有点像崇明岛。唉,还真是个另类艺术家。

    我叹口气的功夫,多铎忽然极其清醒地睁开了眼睛,倒把我吓了一跳。“咦,你不是要继续睡吗,这是怎么了?”

    他“呼”地一下坐起,快地打量了四周之后,这才将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下来,好像惊魂稍定一样。“我,我怎么躺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看来他昨晚还真醉得不轻,不然连怎么到这里来的都记不清楚了。“你昨晚喝得酪酊大醉,连路都走不了,阿思海和几个侍卫们就把你送来这里来歇息了。”奇怪,我向他解释时,总感觉气氛怪怪的,好像我是一个人贩子迷晕并拐骗了纯洁儿童一样,“你不必疑惑,这里是扬州府衙,阿山已经派人将这里查勘仔细,安排妥当,并且令你的亲兵们在这里严密驻守了,保证不会有什么人威胁到你。”

    多铎拥着锦缎薄被,侧着脸似乎陷入了冥思苦想,许久,这才尴尬地笑着晃了晃脑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好像我和你谈着谈着,心情不好,就不知不觉地多喝了几杯,之后的事情就记不清楚了。好像,好像还打雷闪电,还下了大雨似的……对了,我昨晚酒醉之后,没有说什么烧一样的胡话吧?”

    按照我一贯的习惯,为了避免这种极要面子的人难堪,自然不会如实道来的。只不过他昨晚的表现实在太过火,也让我好不羞恼,所以这次我没有怎么隐瞒,“呵,你还好意思问呢,你昨晚简直迷糊透顶了。不但差点被几声炸雷吓得魂不附体,差点尿了裤子,还搂着我一会儿叫额娘一会儿叫十四哥的,就像块麦芽糖,怎么甩也甩不脱,害得我在那么多侍卫面前丢净了面子……”

    他的脸色变得红一阵白一阵的,颇得川剧变脸真传。“不会吧,你别吓唬我,至于那样嘛?我喝多了一般都是倒头就睡的,怎么会嚷嚷那么多不可思议的胡话?不可能,不可能……”

    我存心揶揄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因为清醒之后的多铎肯定不会像昨晚一样可怜巴巴地乞求我了,所以我当然不会心软,“你还好意思不承认,你昨晚的表现可真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哪!你不但信口开河,对我举止失敬,还像个小孩子似地哭天抹泪,嚷嚷着害怕打雷,叫我保护你,不要离开你。”

    多铎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接着又试探着摸了摸自己早已浮肿的眼皮,这下面子彻底挂不住了,饶他平日里脸皮厚似鞋底,现在也无可奈何地哀鸣一声,一头钻进了被子里。估计此时给他一个狗洞,他也会奋不顾身地钻进去躲避。

    这时,慕兰带了几个丫鬟已经在外厅里等候着了,我冲她们点了点头,她们这才鱼贯而入,将一系列洗漱用具端了上来。由于刚刚进了扬州,当地的侍候人等来不及甄别清楚,为了安全着想自然不能让她们来接近多铎,所以阿山对许定国知会了一声,许定国立即将自己身边的侍女支派了七八个过来,侍候他的新主子。

    我毫不留情地掀开了多铎的被子,“好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又不会到处去宣扬,阿思海他们就更不可能到处胡咧咧了,保管你这个大将军在部下面前还是以往的光辉形象。你赶快起床洗漱吧,尼堪博洛他们早就在府衙前院的议事厅里面候着了。”

    多铎垂头丧气地盯着眼前的水盆,“哪有你说得这么轻松,他们指不定背后如何偷偷地笑话我呢。再说了,我现在这副浮肿模样,可怎么好意思出去见人?”

    “这个嘛,自有办法。”我摆了摆手,一个侍女立即托着盛满冰块的盘子膝行上前。我用夹子夹取了两枚冰块,包裹在手帕里,仔细地在两头打好结扣,这才递给多铎,“喏,用这个敷着,要不了半柱香的功夫,保管肿处尽消。”

    多铎颇为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将手帕接了过来敷在眼皮上,“多谢嫂子关心了。”接着感慨道,“这汉人可真会享福,在南方这四月天居然还有冰块,估计比银子还贵吧。”

    我一个哂笑,“呵呵,这算什么,‘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你几个月的俸禄,还比不上那些复社公子们在金陵名妓身上的一夜花销。”

第五十四节 激将法

    陵名妓,多铎顿时两眼放光,好似饥饿的野兽想到了羊。他心花怒放地说道:“哈哈,是呀,这几日忙着打仗,居然还把这茬给忘了,早就听说金陵有八大名妓,个个貌若天仙,才艺双全,比起北方那些个庸脂俗粉来,简直就是仙女和母猪的区别。这回可好了,等我到了南京,保管把她们一个个睡个遍!”

    我忍不住嗤笑一声,这个时代,也有权利和金钱得不到的东西,比方说金陵八艳里的柳如是和李香君,别说你多铎,恐怕就算是多尔衮来,也未必能称心如愿,要不然她们怎能留名千古呢?“你就少贫嘴了,难不成你在北方时睡的那些妓女都是所谓母猪?那你和母猪睡又是什么道理呢?说不定你坐拥右抱的时候还叫这个‘小西施’,唤那个‘赛貂婵’呢。”

    多铎嘻嘻一笑,“嫂子,你就别老是揭我的短了,我一个大男人总归还要点面子的吧?”

    “好好好,给你面子,不揭你的短了。”我顿了顿,“言归正传,其实那金陵八艳,你估计没指望了,她们全部名花有主,各自为人妇了,年纪大的都过半百岁数了,还有出家当道士的,你莫不是连她们都惦记吧?”

    多铎点点头,摸着光溜溜的下巴,饶有兴致地说道:“嗯,女道士,很好,很好。什么名门贵妇,蒙古格格,汉家小娘,青楼红牌我都沾过。就是没有沾过美貌小尼姑和绝色女道士,没事儿尝尝鲜还不错,嗯,这口味不错。”

    我微露愠色,“你还真是属猴的,给根竿子就往上爬呀!其实这金陵八艳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绝色,陈圆圆你不是见过吗?她就是八艳中最为美貌地,至于其他人。就难说了。那些复社公子。王公官宦们什么天人之姿没见过?他们玩的是个风雅。哪像你这样满脑子龌龊事?那些名妓们长处在于气度高雅、出口成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眼界甚高,她们看不上的人,即使一掷千金,也未必能得偿所愿呢。我劝你还是收收心思吧。”

    “奇怪。你怎么这样热衷给我泼冷水呀,莫非是看不惯我出去风流潇洒?看不惯我拥美入怀,坐拥右抱?”多铎忽然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我,接着又像恍然大悟一般,“哦,我明白了,上次我把陈圆圆金屋藏娇,我哥却偏偏把她送走。你说实话。是不是你撺掇他这么办的?莫非你……”

    我恼羞成怒,掬起一捧水朝他泼去,他也不躲闪。实实在在地被淋了头脸,还眨了眨挂着晶莹水珠的睫毛,继续嬉皮笑脸,“别,我说说而已,嫂子别真生气呀!算我说错了,我道歉还不行吗?”

    “我就大人大量,饶你这一次,下次再敢拿我开涮,就没这么容易让你妥过去了。”我悻悻道。

    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缘故,只要我和多铎在一起,两人之间就是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好像天生就是冤家一样。只不过这一次我也不想在这里和他贫嘴饶舌,像小孩子一样绊嘴吵闹的,我大清早就巴巴地跑过来等在这里,就是想问问他关于如何处置扬州军民的问题。他到现在都态度不明,我生怕他一起床就去下令开刀屠城,而我还蒙在鼓里,那可就是莫大地罪孽了。

    “对了,你接下来如何解决扬州地善后问题?”我问道。

    即使说到正事,多铎仍然是一副没正形地模样,他懒洋洋地回答道:“这个嘛,也得看看大家伙的意思,我虽然是三军主帅,却也不能独断专行不是?”

    我知道他这是有意推脱,沉默片刻,我向前倾了倾身子,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我不要听你这些托辞,什么报复泄愤,什么杀鸡儆猴,什么扬威立万,都不是最要紧的,究竟屠与不屠,你就给我个准话吧!”

    多铎弯了弯嘴角,立即现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眼睛里也蓄满了明媚的笑意,“屠与不屠,你会如何对我?”

    我愣了一下,终于一字一句地答道:“若不屠,就当你卖了一个人情给我,日后我必当奉还;若你一意孤行,我……我想我会恨你。”话刚出口,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好像这个“恨”字,用的不甚妥当,然而我一时间却想不出有什么别地词汇来代替。

    话音刚落,多铎眼中的笑意忽然敛去了,然而取而代之的并不是愠怒,而是一种郑重其事的、极端复杂的凛然,又或者,是我揣摩不透的意味。他坐直了身子,和我四目相对,许久,终于释然地点了点头,“那好,这是你说的,今日我就卖你一个人情好了,放过那扬州几十万百姓。”

    我终于松了口气,这样一来,我千里奔波赶来南方的目地就算是达成了,顿时一种卸下千钧重担似地轻松。“这样就好,你既然答应了,我也言出必诺.一次,算我欠你的,你无论什么时候想要追债,我都不会逃避赖账的。”

    多铎定定地看了我片刻,似乎轻微地喟叹了一次,尽管无声,我却能明显地感觉到。他站起身来,由侍女侍奉着更衣,“好,咱们这就说定了。不过,有句话我要说在前头,除了百姓不杀,其他该杀地还是要杀的,尤其是参加过抵抗我军的,自然难以活命,否则以后如何立威?”

    我知道他已经让出一大步了,我也不能得寸进尺,于是点点头,“我明白,你这样做自有道理,我不会再多言语的。”

    多铎正准备出门,我又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叫住了他,“另外,那个史可法,我昨晚登城时正好碰到了,于是叫阿山暂时把他羁押待命。我觉得,还是不杀他为好。”

    他一愣,然后脸上浮出了不明所以的神色:“我昨晚已经磨破了嘴皮子,那腐儒顽固得很,我看他一心求死,也就下令成全他了,我劝嫂子也别白费心思了。”

    “其实我另外有一番考虑,毕竟他是江南人望。为士人所推崇。倘若你贸然杀了他。岂不是令江南士人失望?显得我大清没有容人之德?不管他是否愿意投降,都不能杀。再者,你打算如何善后?是将他暴尸示众,还是给他风光大葬?前者,南人必以为你性情残暴;后者,恐怕为博忠烈之名,那些把名声看得比命还重地人会前赴后继。到时候。你如何收拾?”

    多铎抿着嘴,沉思片刻,仍然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你说的固然有理,然而你可知我为何下定了杀史可法的决心?”

    “为何?”我疑惑道。

    我最后问他,若他肯降,我则善待扬州百姓;若他不平扬州。结果。他居然一言不地走了。你说这种人,和那个朱篡位时的方孝孺有什么区别?我最恨这种为了一己私名而不顾一切的腐儒——表面大义凛然,实际最为自私虚伪。根本就是沽名钓誉之徒!”说罢,他就转身而去。

    我愣在原地,民族英雄,应该怎么定义?为抵抗外敌入侵而不惜牺牲自身的就是民族英雄,那么为了一己名节而置八十万百姓性命于不顾的,也叫民族英雄?我不是儒生,多铎更是对儒学道义嗤之以鼻,他不明白朱程之流所提倡地“存天理,灭人欲”,不明白“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兴许连海瑞因为女儿偷吃了邻居家地一个饼就不惜将女儿活活饿死地事情都不知道。不过在他看来,方孝孺为了保持名节,竟然不惜搭上十族亲友的性命,这简直就是不能理解,不可理喻之事,所以也难怪对史可法再没有任何耐心了。那么,我是否还要保史可法一命?

    和当年刚刚俘获洪承畴时一样,史可法也并没有受到任何刁难和虐待,他被暂时羁押在扬州知府的衙门里,好吃好喝地供应着,当然,他也和洪承畴一样绝食,以表示不吃满清的一米一粟。在雅致的房间外面,只有三五个守卫,监视着他以防自尽,反正他逃不出去也没有逃的意思,所以并没有严密看守。

    我走进屋内,看了看早已放凉的饭菜,还有如老僧入定一般地史可法。说实话,他蓬头垢面,衣衫污损,再加上其貌不扬的外貌,实在让我无法把他和那个教科书上受人景仰的民族英雄联系起来。在现代的影视剧中,这样的人应该是一副相貌堂堂的英雄模样,看来,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尽管听到了脚步声,史可法却并没有睁眼,继续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

    “先生在这里等死,倒似乎颇为自在。只可惜此时这院墙之外已经开始屠城了,老幼妇孺的哀号惨叫之声,先生却无缘听闻哪。”我悠悠地说道。

    听到女人地说话声,史可法显然一愣,然而他却继续闭着眼睛,一脸木然地说道:“罢了,现在社稷倾颓,就当一起殉了国吧。”

    “也是,先生不但可以置扬州八十万百姓性命于不顾,更可以置妻儿老小性命于不顾,将来写入青史,必然比当年方孝孺还要出名呀。”我早料到他会如此之说,也并不愠怒,“先生曾写书给贵夫人,说当今局势烂至不可收拾,你已准备殉国,令她接书以后也自尽陪殉……”

    史可法霍然睁开眼睛,看了看我,愕然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这些?”

    “呵呵呵,我是什么人,先生也不必知道。我来这里,是想知道先生是如何做到铁石心肠,为了一己名节,不惜拉八十万无辜百姓和自家妻儿老小陪葬地。”我知道他这样的人,软硬不吃,威逼利诱都没用,死马当成活马医,只有试试激将法了。“我虽是个妇人,却也看不惯先生此等作为,依我看来,先生根本就是在逞匹夫之勇。”

    读书人最恨别人当他是头脑简单的大老粗,史可法涵养再好也禁不住脸色铁青,“我生为大明臣,死为大明鬼。有道是‘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何来匹夫之说?”

    我微微一笑,说道:“既然先生如此认为,那么我倒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先生。”

    “你问吧。”史可法颇为警惕。

    “请问先生,既然大清是关外鞑虏,先生是明朝忠臣,那么去岁时,时任大清摄政王殿下给先生劝降信时,先生为何不义正词严地痛斥满洲侵吞大明国土?为何还称早已成为敌国臣子地吴三桂为‘我吴大将军’?为何称清军为‘恩主’,乞求清军与你们弘光朝廷的军队一起去剿灭流寇?还承诺灭流寇之后,会不遗余力地满足清军的任何要求?”

    史可法犹豫道,“这个……当时形势不同,岂可以眼下局面论之?”

    “呵呵,那么请问先生,你自诩‘爱民如子,治军有方’,那么为什么昨夜守城紧要之时,你的部下副将居然还在城中富绅家中花天酒地,拥妓享乐?你属下的军队对百姓的践踏无所不至?三个月前,高杰部与扬州人大战,屠杀的平民不下十万,先生为何对他竟没有任何的处罚、谴责,甚至连批评都没有?”

    “呃,这个问题……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那些害群之马的所作所为,我也不甚清楚。”他脸色微红,言辞窘迫。

    我看在眼里,心中有数,于是继续问道:“再问先生,你自认为大明忠臣,然而你可有功于社稷?如果不是你在拥立问题上处置糊涂,造成东林党和所谓浊流党争不休,四镇总兵气焰嚣张、祸国殃民,何至于现在弘光朝廷都忙于‘清君侧’、‘除叛逆’,而导致江北空虚,为清军所乘?两个月前,高杰被许定国诱杀,群龙无,正是大好时机,你却一再糊涂,居然让高杰的儿子认阉宦为义父,导致高杰部悉数投降清军,你罪过可小?当时许定国逃往黄河以北,清军无力南下稳定河南局势。你却不顾众人劝说,失魂丧魄,仓皇南逃,他们哭泣着攀住你的车辕,你都丝毫不顾,执意南下,现在是否觉悟?”

    史可法这下面子挂不住了,也无词可辩,只得梗着脖子抗声道:“史某虽不才,屡次处置失当,却也无可厚非,史某对大明忠心,天日可鉴!”

    我冷笑道:“先生一心要做大明忠臣,只可惜,这下连忠臣都做不成了,恐怕只能做一个罪臣,死后都没用面目去见你的崇祯先帝。”

    看来我的套路选对了,这位很要面子的道学先生果然受不得激,已经气得面红耳赤了。

    估计他也没有什么心脏病,所以我放心地继续道:“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你自己一心求死也罢了,但你凭什么让全城的人都像你一样殉国?崇祯皇帝还知道自杀,还知道要李自成‘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而先生呢?可曾把这八十万百姓当回事,考虑过这八十万百姓的生死?这些百姓辛苦劳作,为国贡税,朝廷可曾让他们暖饱,禁止过明军士兵对他们的烧杀劫掠?难道他们连活着的权利都没有?”

第五十五节 除旧迎新

    而不可辱,史可法气得浑身抖,哆嗦着手到处摸索知道,他是个极要面子的人,被我毫不留情地揭了这么多他以前没有意识到,或者无可奈何的短处,所以被强烈的悲愤和悔恨冲昏了头脑,准备找一件合适的器物来寻死。

    我并不着急,而是直接从腰间拔出一把刀来,递给了史可法,“先生要找的是这个吗?我早料到先生会如此,所以一早就准备好了。”

    他接过刀来,立即将刀锋横在脖颈间,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气过头了以至于手脚不利索,他颤颤巍巍地试了几次,也没找准位置。

    “这次可一定不要失手啊,堂堂大明兵部尚书不但手无缚鸡之力,连自己都杀不死,若是传将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我笑眯眯地瞧着史可法,似乎等着看他的笑话。

    史可法定定地看了我一阵,忽而冷静下来,他颇为警惕地问道:“你今天过来这里,说了这么多话,目的就是为了逼我自尽吗?是不是你们豫亲王生怕自己担上残暴之名,所以才用这种手段来让我自己了断,免得他名声受累?”

    “哈哈哈……”我忍不住失笑,“先生以为满人会像汉人那般重视名声吗?只不过,我今日前来,倒是有糟践先生名声的意思——先生试想一下,倘若此间事情传扬出去,说史阁部并没有在清军刀下壮烈殉国,而是忍受不了一时之小辱。被一个妇人三言两语就给逼得寻死了,试问,先生还如何流芳千古?”

    史可法气得嘴唇青,颤抖着手指指着我:“你,你是不是满虏派来的奸细,不但要杀了我地人,还要毁了我的名节?”

    我点点头,用十分诚实的态度回答道:“没错。难得先生明智一次。算是猜对了。如果我不是‘鞑子奸细’,又怎么能在这里进出自由呢?给先生交个底吧,豫亲王已经打消了当众处死先生的念头,不但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当然,如果先生执意寻死的话,他也不会阻拦。只不过日后大清国史院修明史之时。关于先生的名节问题,他可做不了主。”

    “卑鄙!我以前只知道满人贪婪残暴,现在才知道满人竟然如此卑鄙无耻,让我投降,休想!”

    史可法现在很像被侮辱和被伤害的主角,情绪非常激动,然而饶是如此,我却能看出他强硬态度的表面下。其实已经产生了动摇。尽管刀仍然横在脖子上。然而他却似乎并没有下手地意思。我知道,要说他怕死有点牵强,他现在最为担心地就是。身败名裂。他寻死地目的就是为了守全名节,为了万古流芳,如果连这个希望都不给他留了,他执意寻死还有什么意义?

    读书人的本质啊,可怜而可悲。说到底,还不是为朱程之流所宣扬的封建遗毒所戕害的?历史就是满纸的“吃人”,死在封建腐朽思想下的中国人还多得很呢,史可法只不过是其中地一个代表罢了。

    我暗暗地喟叹一声,然后拍了拍手,立即,窗子从外面打开了。只见在窗下摆放了一张有着文房四宝的小方桌,一个笔帖式正坐在桌前,一行一行地快书写着什么。面对着史可法诧异的目光,我回答道:“瞧见了没有,从我进来到现在,你我之间的每一句对话都被这个早已安排好的人如实记录下来,没有任何虚构杜撰之处。先生不妨想想,这份对话记录被传扬出去,对于先生的名声究竟有何影响。”

    史可法方才冲动的怒气终于收敛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地黯然。“咣啷”一声,刀脱了手,掉落在地。他垂头丧气地瘫坐在椅子上,一言不。

    我俯身捡起腰刀,重新插回鞘中,一反刚才冷嘲热讽地态度,心平气和地说道:“先生现在明白了吧,其实历史本来就是一块白板,向来都由胜利者来任意涂抹的,成王败寇,天理使然。史官的笔可以主宰千秋,既能把你写成英雄,也能把你贬成贼寇。与其身背污名而死,不如努力自求而生。倘若因先生一死,而殃及八十万百姓,那么先生到了地下,又有什么脸面去见你地崇祯先帝呢?诸多利弊,如何取舍,还望先生深思。”

    他的脸色一阵阴一阵晴,许久才怆然叹息道:“唉,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只不过不能死得其所,不能保忠烈之名,的确没什么意思。只不过,只不过令我归降,实在是万分为难之事。”

    “不管先生想要做亡楚归汉的韩信,还是想做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徐庶,都不是最重要之事。我来之前,豫亲王已经说了,只要先生不再寻死,就停止屠城,至于以后如何,还看先生自己如何决定。救得八十万百姓性命,可是莫大的功德呢。用不了多久,南京一下,先生就可以和妻儿家小团聚了。”

    说罢,我转身出门了,只留下史可法一人在屋内默默地沉思着。,盡在netbsp;多铎言而有信,果然没有滥杀无辜,屠戮百姓,并且严令禁止部下抢掠。这样一来,在城中流传的关于清军要大肆屠城,夷平扬州的谣言顿时不攻自破。惊魂稍定的百姓们战战兢兢地等了一整日也没有遭遇破门入户的杀戮和抢掠,于是大大安心。到了第三日早晨,各个城门口出现了一张张公告,说是清军主帅豫亲王有令,凡是诚心归顺大清者,不论官民,一概可以保全家产性命;顽固不化继续妄图抵抗者,杀无赦。

    这告示果然管用,大家琢磨着,他们每年缴纳名目繁多的税赋给朝廷,却白白养活了那一大帮花天酒地、庸碌误国的蛀虫们。朝廷也没有对他们好过,自己经常是吃不饱穿不暖。那些大明地士兵,烧杀劫掠,和强盗没什么分别,自己和家人的性命算是早不保夕。而大清呢,刚一入关就废除了明朝“三饷”,赋税很轻,况且也没有强逼大家剃从胡俗,只要归顺了大清。不但能平平安安地活下来。还可以保全家业和祖宗坟墓。有什么理由不降呢?不过十改朝换代,不论哪个做了皇帝,只要自己还有口饭吃,何必冒着杀头的风险去抵抗呢?

    于是乎,和去年这个时候燕京城的百姓们一样,众人在官员士绅的带头下,老老实实地去参加欢迎清军入城的仪式去了。街头上的废墟瓦被清理一空。激战的痕迹很快就消失无踪了,现在地扬州,又是一幅繁华太平地景象。

    扬州陷落前后,江北明朝官军几乎毫无斗志,一矢未即仓皇投降。来降地南明总兵多达二十三

    将四十七员,马步兵共计二十三万八千三百名。仅投降清朝的南明兵员数目就过了多铎、阿济格两路兵力的总和。不久后,左良玉之子左梦庚带领麾下十五员总兵全军降清,还有先前许定国、李成栋、刘良佐的兵。再加上高杰余部。南下清军的数量,已经达到了三十万之众。番号不一的满汉大军遍布江淮两岸,声势浩大。颇有掷鞭断流之势,俨然有天命所归的意味。

    值得讽刺地是,大量明军降兵降将的加入,已经让这场灭亡南明的战争差不多演变成了汉人之间的自相残杀;更耐人寻味的是,这些人在给明朝效力时个个怯于大战,勇于虐民;而投降清朝之后,面貌顿时焕然一新,其爆出来的战斗力和凶悍程度着实令人咋舌,为新主子打头阵充先锋时无不奋勇当前,实在是历史的一大悲哀。

    扬州抚平之后,多铎并没有耽搁时间,稍事整顿之后,立即整军渡江南下。好笑的是,一味沉于酒色**之中地弘光帝朱由还被马士英和阮大等人蒙在鼓里,天真地认为长江天堑完全可以抵挡住清军地南下脚步。然而,他们的幻想很快就破灭得无影无踪了。

    五月初五日,清军进抵长江北岸,主力集结在长江北岸仪真至瓜州之间。初九日夜,狡猾的清军利用黑夜和大雾,将扎有火炬地木筏送过江,引诱明守军开炮射击。同时,一支先头部队在西边偷渡过江。第二天早晨,当镇江守军现清军就在附近时大为恐慌,立即忙不迭地弃城而逃。

    渔阳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当北方胡虏的铁蹄和汉奸军队们的旌旗逼近南京时,大梦初醒的南明君臣们不得不上演了一出“十四万人齐卸甲,更无一人是男儿”的戏剧。初十日夜,慌了手脚的弘光皇帝带着马士英等少数人秘密出城,向西南方向芜湖附近的黄得功驻地仓惶逃去。第二天,当现皇帝不见了时,大多数官员也逃的逃,走的走,有的干脆闭门等候。

    老百姓则洗劫了皇宫和高官住宅。一个监生领着一伙暴民从狱中救出“南太子”王之明,让他穿上宫中的戏装“登基”,并在武英殿建立一个小朝廷。“太子虽为百姓拥入,文、武元老无一至者”。

    在这种大势已去的情况下,南京守备勋臣城伯赵之龙为的勋戚大臣决定降清,派人前往清营接洽。五月十五日,大臣赵之龙、钱谦益等献南京城投降。于是,南京的整个弘光政权和它在前线的大部分军队都如这般投降了敌人,为他们的新主子将来征服江南提供了骨干和军力。

    1645年的初夏,不知道为什么格外天,更是电闪雷鸣,下起了倾盆大雨,千门万户都被笼罩在迷蒙的雨雾当中,已经矗立了两百多年的明孝陵,在大雨中默默地注视着明朝彻底灭亡的这一天。

    十六日清晨,仍然细雨连绵,然而清军的入城仪式却照旧开始了。南京守备赵之龙,礼部尚书钱谦益,魏国公徐允爵,大学士王铎等冒雨出城相迎,跪在泥泞之中,高举降表,拜伏道左。计有勋戚、大学士、尚书、侍郎等三十一人,都督十六人,提督一人,副将五十五人。众臣密密麻麻地跪着,高呼“大清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豫亲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恭维阿谀之言,不绝于耳。

    在庄严隆重的礼乐声中,多铎身穿绣饰九蟒五爪的华丽甲冑,骑着高头大马,金鞍紫缰,由成群将领大臣们簇拥着,堂而皇之地进了太平门。

    一路上,尽管已经阴雨连绵,弄得到处都是湿漉漉的,然而却丝毫不能影响到多铎的好心情。这种被捧在万人之上的感觉的确很好,尤其是自己作为清朝的第二号人物,在敌国降臣们夹道相迎的盛况之下策马进入敌国都城,这种空前的荣耀和成就感的确让他得偿所愿,容光焕。然而得意之情很快过去,他又禁不住感慨万千起来。

    想想自己小时候生活的赫图阿拉城,比起眼下的南京来,简直就是茅庐陋室和朱门广厦的区别。曾几何时,能够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如何显赫喧天地进入江南最为繁华的南京城,并且成为它的主人?父汗从明朝大将的家奴做起,凭十三副铠甲起家,纵横沙场三十余年,经历无数险恶搏杀,其国土也不过是辽东一隅,其愿望也不过是得到大明的承认,成为一个独立的番邦小国;而自己的兄长皇太极励精图治,苦心经营十七年,却没能踏进紫禁城一步。而他们兄弟两个,则在一年挂零的时间里,先后入主燕京和南京,夺取了明朝的大量国土,赢得了长江南北的如画江山;自己南下时的不到三万军队,也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就滚雪球似地展成了三十万大军。这种万世荣耀,有几个人能亲身感受到?自己作为开创大清万世基业的元勋,必然会名载史册,为后世敬仰哪!

    豪情万丈,志得意满的多铎用充满蔑视的目光看着拜伏在道路两边的前明降臣们,要不是这些庸碌无能之辈文恬武嬉,欺君误国,坐拥百万大军,好端端的一个朝廷又怎么会这么不堪一击地崩溃了?如果不是自己身份贵重,要保持威严矜持,他真想把这一个个满嘴阿谀奉承,**撅得老高的无耻降臣们狠狠踹上一遍,再痛快淋漓地骂上一通。

    好好的心情被这些降臣们给破坏了,然而却没有爆的由头,他越想越是郁闷,直到一路进抵到弘光小朝廷的宫城正门时,他仰头望着巍峨的城楼和上面写着“午门”两个大字的匾额时,终于忍不住手心痒。转头对侍卫吩咐道:“取我弓来!”

    “嗻!”侍卫立即递上来一张精致而硕大的御赐硬弓,多铎接在手里,挽弓搭箭,瞄准高悬于城门之上的匾额,弓开满月。在万众瞩目下,箭似流星,“哚”地一声,准确无误地钉在匾额正中。由于力道沉重,竟然将镀金的木制匾额生生震裂,下面那半片匾额,立时坠落于地,摔成几片碎木。

    清军顿时欢呼雷动,甚至遮盖住了降臣们的惊呼之声。马蹄践踏着破碎的匾额轻盈而过,多铎回过头来对面如土色的钱谦益等人微微一笑:“诸位不必心惊,这里的匾额马上就要换成满汉合璧的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第五十六节 惹祸的汤圆

    京之后,多铎这个喜欢玩乐的家伙算是彻底地掉进了乐窝,这半年多来他南征北战,纵横千里,始终没有好好休憩过,就更不要说在军营中不能沾女人了。所以这么长时间来,除了偶尔几次有属下偷偷掠来美貌女子供他解决一下生理问题之外,他的日子还真过得和苦行僧差不多。

    他正值青春年华,身强体壮,这么一来自然是憋了一肚子郁闷气,自从他十五日进入南京城之后,当天晚上就将数百名来不及逃亡的宫中女子们召集起来,选择自己还看得顺眼的留下。生怕这些前明的宫娥妃嫔们会心怀不轨,图谋行刺,所以令太监们将选中女子脱个精光,沐浴完毕之后用薄纱裹着身躯送来“侍寝”。

    阴雨在下午时就彻底结束,到了晚上,皎洁浑圆如玉盘的月亮升起在夜幕中。金碧辉煌的文华殿中,燃起了盏盏蜡炬,柔和的烛光下,一个个精心修饰,美艳妖娆的江南女子披着半透明的薄纱,玲珑有致的曲线在下面若隐若现,站成一排之后,一座座诱人的玉峰傲然挺立,甚至连峰顶那粉红色的小小豆蔻都模糊隐现;视线向下,就是盈盈一握的腰肢,平坦的小腹,修长浑圆的**,当然,还有多铎颇感兴趣的三寸金莲。在这个充溢着女人体香和粉脂香气的室内,看着活色生香的众多半裸美女,只要是个身体健康的男人,就要忍不住流鼻血了。

    “果然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呀!嗯,不错,不错,够味道。”多铎懒懒散散地披了件银白色地苏绸睡袍,敞开着衣襟,半露胸膛,光着一双大脚在地上踱来踱去,兴致勃勃地一一鉴赏着眼前的七个精挑细选出来的美女。

    “能侍候王爷就寝是奴家的福气。奴家高兴还来不及呢。”宫嫔们娇滴滴地说道。

    被挑中侍奉多铎。她们倒也没有什么害怕畏缩。甚至忍不住有那么点欢喜。以前她们侍奉的弘光皇帝肥胖得简直不成样子,**起女人时更是极尽凌虐摧残之能事,所以她们无不对弘光帝厌恶痛恨异常。这次听说皇帝跑路,鞑子王爷成了这座皇宫的新主人,又禁不住提心吊胆起来,生怕刚出虎口又落狼窝,被传说中茹毛饮血。野蛮凶恶的鞑子蹂躏。然而真正见到多铎之后,却立即大喜过望,原来这位满清王爷长相如此斯文俊俏,简直就是位浊世之中难得的翩翩佳公子,怎能不让她们格外欢喜,心甘情愿?[虽然脑后拖根细细地辫子有点不雅,不过也可以将就]

    宫嫔们地吴侬软语,多铎费了好大地劲儿才勉强弄明白。既然对方如此配合。所以他毫不介意穿穿弘光皇帝留下来的旧鞋,毕竟这比睡那些需要花银子又难以保证洁净的妓女要快意许多。于是他暧昧一笑,色迷迷的眼睛里波光潋滟。“好,好,你们都是本王的可人儿,本王今天就豁出血本,不吝体力,让你们个个舒坦一回!”

    立即,美女们忍俊不禁,出了妩媚惑人的笑声,“奴家遵命就是,只是不知道王爷打算这夜**几度,哪几个姐妹能先得到王爷的宠幸呢。”

    “这个嘛,本王也不能厚此薄彼,疏忽了哪个。为了公平起见,本王还是先比较一下你们地金莲,看看谁的金莲最小最美,就先宠幸哪一个。”

    于是,在多铎的摆布下,七个宫嫔一字排开,坐在硕大的龙床边沿,敝开双腿,褪下罗袜,露出一双双小脚让多铎依次比较。多铎也毫不客气,蹲在地上连摸带嗅,将她们的皮肤蹭得酥痒难忍,弄得她们个个粉脸含春,玉体微颤。

    “哈哈哈……本王看你们的金莲全部美妙无比,难分优劣,这可怎么办呢?”多铎故作犹豫地调笑道,说着,一双不肯安分的大手已经逐渐向上,摸索到了一名宫嫔的大腿内侧,轻浮淫亵地轻轻捏了一把,然后把她按倒在床,“只可惜本王没有三头六臂,只好先从这位美人儿开始了。不过大家不用急,一个一个按照次序来,人人有份,绝不亏待!”

    说罢,他一把扯开宫嫔**上地薄纱,迫不及待地俯身压了上去。这一夜,芙蓉帐内,但闻燕啼莺慵,兰馥娇喘,伴随着令人面红耳热地肉搏之声,真个是“衾边犹沉水,莲足缠玉郎。魂销几时有,再留一帐香。”

    第二天一大早,守卫在殿门口的侍卫们看到七个云鬓散乱的宫嫔们脚步酸软地从殿内出来,由太监们用软轿一一接走,于是个个面露窃喜好奇之色,互相交换了眼神,估计昨夜操劳过度地豫亲王这下起码要睡到晌午了。然而没多久,却看到多铎一身官服,容光焕,神采奕奕地出门,坐上了华丽的御用肩舆,由一大群太监侍奉着到武英殿处理公务去了,顿时一个个差点惊掉下巴,不由得愣在当场。[注:南京的皇宫是朱元璋、建文帝、朱棣三代帝王居住办公的地方,所以正殿叫做武英殿,和后来迁都燕京后的那座武英殿不是同一座]

    多铎踏入武英殿的门槛,步入皇帝日常处理事务的东暖阁,顿时被吓了一跳:只见御案两旁,竟然摞满了颜色不一的折本,每摞高三尺,足足堆成了五座小山。他诧异地走上前去,一面拈起最上面的一本翻阅着,一面问道:“哪里来得这么多公文?堆积十日的公文也不至于这么多呀!”

    旁边的笔帖式回答道:“回王爷的话,这些全部都是弘光伪朝的降臣和富绅士人等一大清早就递进来的拜帖,他们现在都在午门外候见呢。”

    话音刚落,多铎已经将手里的拜帖“啪”地一声合上。随意地往地上一掷,冷哼一声,面带不屑地说道:“这帮软骨头,不是整日把‘忠孝气节’挂在嘴巴上吗?口口声声地‘主辱臣死’,现在他们地主上们死的死了,辱的辱了,逃的逃了,怎么不见他们去死?根本就是无耻之尤!要不是皇上还要留着他们收买人心。本王早就把他们一人抽一顿鞭子。全部配到上院去当马夫清马粪!”

    笔帖式知道这位王爷虽然也不是什么善主。却性情直爽,嫉恶如仇。他赶忙俯身捡拾起拜帖来,连连道:“是,是,王爷所言极是,如果没有这些奸佞小人,弘光伪帝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抛家弃业。落荒而逃嘛……只不过,这些拜帖,您看……”

    骂归骂,多铎还是很分得清轻重的,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样吧,光这么些帖子,就起码有五六百人在外面等候召见。本王就算不眠不睡不吃不喝也接待不完。你赶快把这些个帖子整理一下。凡是原本官职在三品以上的,或是家产财力在江南极为雄厚的,还有南京商人的委托人就留下来依次等待召见。哦。对了,凡是复社地‘清流’

    党中有名望地,也在外头等着好了,其余人等各自回留,择日再来候见。”

    “嗻。”

    笔帖式刚刚要出去,又被多铎叫住了,“还有,你去告诉曹振彦一声,叫他拿上这个,去吴达海[该人此次随军南下一直负责管理细作和收集机密情报]那里把所有关于此次前来谒见人员地履历和相关行来,还有伪明近期邸报也别忘记了。”说着,就递给笔帖式一块令牌。

    多铎无论文武方面都是胆大心细之人,事无巨细都安排得妥当周密,极少有马虎疏失之处。这次坐镇南京,不但要处理各类军务,指挥军队继续追剿残余明军,接手繁琐异常的移交事务,安抚江南的官僚士绅,替多尔衮尽可能地收罗各类人才,所以他必须要打起百倍精神来应付。更为紧要的是,现在燕京闹粮荒,多尔衮亟需运河通行,从苏杭到燕京的漕运重启。所以多铎必须尽快安抚笼络江南的财阀巨贾,以使米粮、盐巴、丝绸等物顺利沿运河北上,以解燕京的燃眉之急。

    他在宽大地御座上心事重重地坐了下来,皱起了眉头——去年多尔入燕京时虽然事务比现在只多不少,然而毕竟有一个效率非常高的大学士班子帮忙分担;可是自己现在,身边除了武将还是武将,连个能帮得上手的文臣都没有,所有繁琐事务都必须自己一力承担,真是不把人累趴下不算完呀。

    如此这般,按照先官后绅,官职大小等次序,多铎从早上到黄昏,连午饭都是在御案前对付着用过的,还没把今天留下来谒见的人接待询问完毕。

    “传原伪明户部右侍郎李乔入殿~~”门口的太监拖长声音,尖声尖气地唱名道。

    “微臣王平宣叩见豫亲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御案前传来了充满阿谀献媚语调的声音,正在低头查阅此人履历的多铎听在耳里,立即皱了皱眉头。

    “嗯,起来回话吧。”阅罢之后,多铎抬头吩咐道。谁知道不抬头还好,这一抬头,顿时气得不轻——只见这个前明官员将乌纱帽放在地上,正好露出了显然刚刚剃过地前额,由于正拜伏在地,所以一条细细地辫子很是扎眼。

    “微臣谢……”这个叫做李乔的官员刚刚准备按照多铎的吩咐起身,却只觉得一股阴冷之气迎面而来,正愕然间,一本硬面折子居然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棱角处把他光溜溜地前额砸得生疼。他顿时浑身一个哆嗦,战战兢兢地连连叩头,“微臣,微臣不知何处开罪殿下,怎会惹殿下如此愠怒?”

    “是谁叫你剃蓄辫的?你动作可也真快。”多铎狠狠地瞪着他,脸上满是鄙夷厌恶之色。

    “微臣,微臣有幸归顺大清,满心不胜欣喜惶恐之至,特地剃留辫,以示效力大清,忠心不二。”李乔没料想到马屁居然拍到马腿上,吓个魂不附体,哆哆嗦嗦地回答道。

    多铎本来今天累得够呛,一直看这些投降官员们的无耻嘴脸,早已恶心厌烦至极,憋了一肚子火无处泄。这下可好,终于有个倒霉鬼撞到他的枪口子上了,立时怒极大骂:“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剃?连‘身体肤受之父母,不敢轻易毁损’都不知道吗?那么多圣贤书莫非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明朝也就是因为任用你这种数典忘祖,卑鄙无耻之徒为官,才这么快就土崩瓦解的,你还敢来浑水摸鱼,骗取大清官职俸禄?做你的美梦去吧!”

    李乔本来一心讨好新朝,想要博个头彩,可万万没想到居然惹来了多铎如此震怒,着实懊悔不已,也惶恐至极,只连连叩头,不敢作声。

    多铎骂痛快了,手一挥,“滚!有多远滚多远,朝廷上的空缺有都是,给谁都不给你,本王连个九品小吏的官儿都不给你奸佞小人做!”

    李乔先前吓得不轻,出于长期在明朝做官的惯性,遇到主上如此怒,罢官砍头都是寻常之事,起码也要落个廷杖五十。他这才隐约地想起清朝似乎没有廷杖这一针对大臣的刑罚,多铎只不过是不给他官做让他滚蛋罢了,他顿时如蒙大赦般地松了口气,连连叩头谢恩,这次屁滚尿流地仓皇而去。

    这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多铎余怒未息地对负责记录的笔帖式说道:“你这就替本王拟一道文书,抄成几份告示,明日分别张贴在各个城门,就说‘剃头一事,本国相治成俗。今大兵所到,剃武不剃文,剃兵不民,尔等毋得不遵法度,自行剃之。前有无耻官员先剃求见,本国已经唾骂’!”

    “嗻。”

    又接见了六七个官员,直到酉时已过,多铎这才按揉着酸痛的太阳**,疲倦地靠在椅背上略事休憩,顺带着叫人送来些点心膳食来充饥。

    一直陪在旁边的曹振彦也从早跟到晚,埋头于案牍之间替多铎依次查找谒见之人的履历行述,多铎看累了就由他念来听。这七个多时辰过去,他也累得嗓子冒烟,眼前看东西都快重影了,更是饥肠辘辘,差点趴下。

    “来来来,振彦,你也饿了吧,一起来这里吃点儿对付对付,一会儿还要继续忙活呢。”多铎冲他招招手,顺便拿了一碟春卷,又端了一杯茶水,放在御案旁边。

    曹振彦虽然是多尔衮的亲信,却官职不高,丝毫不敢托大,哪里真敢过去与多铎同案饮食?于是谢过之后,小心翼翼地捧着茶点到自己的小桌子上吃去了。

    多铎显然饿坏了,连滚烫的汤圆都一口一个地吞咽下去,嚼都不嚼。嘴巴里还塞着食物,还含含糊糊地问话。曹振彦真害怕这位好像没多少生活常识的王爷会在说话的同时一个不慎把整只糯米汤圆卡在喉咙里,闹得喘不上气来可就麻烦大了。

    “对了,昨日我军入城之后,市井小民之间传言四起,五花八门,稀奇荒唐,无所不至。”曹振彦犹犹豫豫地说道:“最无稽的是,居然有个谣言说,王爷您其实并非皇上的同胞兄弟,而是土生土长的绍兴汉人,只不过很早就投奔了清军,凭借着比‘相公’还白净俊俏的相貌成了皇上的‘入幕之宾’,为了遮掩耳目才说王爷是曾经流落到民间刚刚被寻回的弟弟,还委以重任,荣宠备至……”

    “哈哈哈……呃……唔唔……”多铎刚刚将一只汤圆放进嘴里,还没等下咽,就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曹振彦惊恐地看着倒霉的豫亲王刚笑到一半就被汤圆卡住了喉咙,笑声嘎然而止,接着眼睛瞪得老大,双手紧紧地捏着腮下,脸色顿时煞白起来……

第五十七节 祸不单行

    景,曹振彦立即扔下筷子,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拼命地替他拍打着后背,指望着他能赶快把卡在喉咙里的汤圆给咳嗽出来。可是他忘记了一个常识,糯米的食物很容易粘在气管上,并且堵得几乎没有空隙,哪里有办法咳嗽出来?

    果然,无论曹振彦如何拍打,多铎也只能死死地掐着自己的喉咙,除了翻白眼的同时半点都咳嗽不出来,随着窒息越来越强烈,脸色越来越青紫。

    旁边的笔帖式和门口的太监们也慌慌张张地赶来,然而大家谁都不是太医,更没有这方面急救经验,于是手忙脚乱地忙活一通,却丝毫不见效果。更要命的是,有人根据平时吃馒头被噎住的经验而惶急地给他灌茶水,指望着这样能把汤圆给冲下去,不料反而雪上加霜,把喉咙里仅剩的一点空隙彻底堵严,这下连下咽的气力都没有了。

    “唔唔……”起初多铎还能勉强从声门深处出一点模糊不清的呜咽声,到后来别说声音,就连半点喘气的声音也没有了。他实在憋闷不过,猛地站起身来,狠力将周围众人拨了开来,紧接着在一片惊呼声中跌倒在地,翻来滚去,剧烈地痉挛着。

    有几个太监已经惊慌地跑去传太医去了,其余留在暖阁里的众人像一群无头苍蝇般地转来转去,除了手足无措就只有手足无措了。曹振彦快要急得哭出来了,皇宫这么大。等太医赶来,就算有九条命都没了。他跟随皇上十多年,自然非常清楚皇上的脾气,要是知道豫亲王就这么死在他地眼皮子底下,一怒之下哪里还会听他分辩,不扒了他的皮才怪。

    正在方寸大乱间,也不知道后面是哪个不长眼的冒失鬼猛地一下撞在曹振彦的背上,猝不及防的他根本来不及稳定重心。就朝前俯倒下去。这下可好。正好结结实实地砸在多铎身上。膝盖也重重地压在了多铎的腹部上。祸闯大了,曹振彦只觉得眼前一黑,极度的恐慌差点让他晕厥过去。

    谁想到歪打正着,就在这时,眼见着挣扎渐渐微弱下去的多铎猛然一个仰身,“呃”地一声,呕出一件异物来。仔细一看,正是刚刚卡住喉咙地那只汤圆,还是完完整整地。

    “啊,太好了太好了,这下有救啦!”众人大喜过望,谁也没想到这个意外倒是救了王爷地性命,这下好了,谁都不用死了。

    曹振彦激动不已。连忙从多铎身上爬起来。然后伸手去扶,“王爷,没事了。赶快起来顺顺气儿……呀!”

    还没等高兴劲儿完全挥出来,他就瞪大了眼睛,现情形不对了。只见窒息许久的多铎并没有他预料中那样粗重而急促地喘息一阵,而是神情痛苦,双手紧紧地捂着腹部,根本说不出话来,这是怎么了?曹振彦正要询问,却见他扭过头去剧烈地呕吐起来。起先是刚刚吃下去的食物,接着是颜色淡红的酸水,最后竟是大口大口的鲜血。

    这下众人欲哭无泪了,眼见着刚刚把王爷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又突然生了这样的变故,立时给他们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彻底傻了眼:莫非是刚才那一下砸得猛了,伤了脏腑?外伤好治内伤难医,这下麻烦大了,看来这回大家的脑袋又保不住了。

    曹振彦见此状况,急得连声调都变了,大喊着:“都愣着干嘛,快去找太医,快去找太医呀!王爷要是出了什么事儿,谁也逃不了,都一块儿陪葬!”

    暖阁里地人一下子跑了个精光,恨不得腋下插上两个翅膀,好把行动迟缓的太医们立即抓到这里来,免得出了大事殃及自己丢了性命。

    “王爷,王爷!”曹振彦焦急地唤了多铎几声,多铎却没有任何回应,仍然在不停地呕血,沾染在他的袖口和衣襟上,他不由得心慌意乱。他也是上过战场的人,知道一旦受了类似的内伤,越是剧烈的呕吐,就越容易让内脏伤得厉害,一旦把里面的口子牵扯大了,就算是神仙也救不回来。

    “您可千万忍住了,使劲儿按捺着,别再呕了,不然可就不得了啦!……”他费了好大劲才把多铎抱到内室的床榻上,安顿好之后,再将多铎地头往侧面扳,“忍一忍,忍一小会儿就好了,太医马上就到。”他急得快要语无伦次了,“您要是实在忍不住就吐吧,可千万别呛着了……”

    多铎当然知道其中利害,于是闭上眼睛极力地压抑着胸腹间地一阵阵翻江倒海,即使这样,身体上的颤抖也越来越厉害,片刻之后,又侧着脸呕了一大口出来。

    曹振彦急得两眼通红,冷汗直冒,“王爷,您可千万挺住了,千万不能有事儿呀!”

    多铎忽然转过脸来,直视着床帏喘息了一阵,这才紧紧地攥着他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道:“呵,瞧你吓地,我死不了,死不了……不过这事儿也说不准,说不定老天爷看不惯我继续为祸人间,就赶紧把我收走了呢,要不然,怎么会,怎么会这么离奇古怪,这么祸不单行?”

    “好了好了,您别再说话了,赶快歇口气儿,别给弄厉害了。”曹振彦哭丧着脸,“您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可让奴才怎么跟皇上交待呀!”

    “哈哈哈,我说你怎么急成这样,也倒是,我这还真连累你了……不行,我说什么也得挺着。对了,上次听你说,你媳妇快生孩子了,我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叫你媳妇当寡妇吧?”他勉强说到这里,声音就越微弱起来。

    剧烈的疼痛下,他忍不住呻吟了几声,紧紧地蹙着眉头。脸色白得吓人,每说一句话都痛苦异常,“要是,要是我待会儿实在撑不住睡过去了,怎么也醒不过来了,你就去文华殿里……床头柜里有个小锦缎盒,你拿了它去,交给我的侍卫统领阿思海。叫他转交给……”

    说到一半。就怎么也说不下去了。曹振彦快要哭出来了。也不敢催促,只能一面劝慰着一面转头冲外面大喊着:“太医,太医都死哪里去了,怎么还不来!一个个都断腿了吗?”

    等他转过头来时,多铎闭着眼睛,显然意识已经渐渐模糊了。然而他地嘴唇仍然微微翕动着,细若蚊鸣地说道:“交给。交给皇后……”

    曹振彦顿时浑身一颤,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于是他惊疑不已地贴耳上前,小心翼翼地问:“王爷,您刚才说交给谁?奴才没听清。”

    没有任何回应,他赶忙仔细察看,原来多铎已经彻底昏迷过去了。

    尽管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然而在曹振彦的感觉里。却像过去了一年那么漫

    |地跨进了门槛,带起的风将蜡烛的火光吹拂得一阵阵摇曳。他连骂人的心情都没有了。只能愣愣地站在远处,看着几个太医在床前忙碌了好一阵,诊脉地诊脉,施针地施针,还有人轻声地询问着刚才在殿里目睹一切地太监,究竟生了什么事故。他只觉得阴沉的夜空几乎要塌陷下来,将闯了大祸的他活活埋葬,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过了许久,几个太医这才转过身来,低声议论着什么,并没有谁去在旁边的桌案上写药方。曹振彦赶忙问道:“各位大人,王爷的身体究竟怎么样了?会不会有什么大事?”

    太医们的脸色让他心底一沉,其中一位太医愁眉苦脸地回答道:“我等看法都差不多,王爷的伤势着实不轻,恐怕,恐怕医治起来相当棘手。”

    “怎么会这样?”曹振彦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虽然刚才那一下子撞得不轻,可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呀,再说王爷地身体一向健壮,怎么会……”

    那太医用颇为奇怪的眼光看了曹振彦一眼,心说:你还好意思说呢,就你这副魁梧身材,就你这么大的块头,硬生生地砸到谁身上,谁也吃不消。

    另外一个太医倒是提出了一个额外的看法:“这次撞伤自然是一大诱因,然而王爷的贵体未必有那么健壮。依在下看来,王爷很可能在不久之前曾经受过一次内伤,也是伤在这个部位,然而没有好好医治,所以就一直拖延下来。但凡脏腑受伤,即使并不严重,也起码要两个月才能彻底愈合,而王爷不但没有安心休养,而且征战劳顿,”他差点连“酒纵欲”的话都说出来了,不过祸从口出,作为太医,这点避讳还是清楚的。“因此,这次意外受伤,又导致旧伤复,于是雪上加霜……”

    看着太医吞吞吐吐的,曹振彦地心里越来越沉,感觉很是不妙,多铎近一段时间曾经受过内伤,他怎么一点也不知道?于是不耐烦地问道:“废话少说,王爷现下地伤势究竟如何?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呃……”几位太医们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才由一人回答道:“王爷现在的伤势着实不轻,脾脏淤血,胃内破损出血,尽管已经吐出来不少,然而还没能立即止住,若是再继续出血,大量淤积于胸腹腔之中,只恐怕有性命之忧,连今晚都撑不过去。”

    “那还站这里干吗?还不赶快替王爷止血?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儿,别说我了,你们也一起掉脑袋!”曹振彦快要急疯了。

    太医们也无可奈何,只能转身过去尽力而为。还有更不乐观的状况他们还没敢对几乎失去理智地曹振彦说,那就是,即使今晚急救过来,也不能保证日后不再出突的危急症状,类似这样的伤者,多半都凶多吉少。

    直到亥时,忙碌许久的太医们这才歇了口气,这时候已经个个汗透衣襟了。“大人可以稍稍放心了,血已经止住了。”

    曹振彦看到了一线希望,连忙问道:“这么说,王爷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了?醒来之后就可以渐渐好转了?”

    太医答道:“不可掉以轻心,只是暂时无碍罢了,至于能否好转,还要再看个三五日,现在还不能确定。而且两日之内不能服药,更不能进食,连水也不能喝。”

    “诸位给我交个底,王爷会不会……”曹振彦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既怕听到那个答案,又生怕太医真的给出那个答案。

    太医沉吟了一阵,面带难色地回答:“难说,如果待会儿再大量呕血,或者三五日之后都醒不来,就恐怕,恐怕回天乏术了。”

    留了两个太医值夜,曹振彦失魂落魄地走到殿外,晚风吹拂过来,只觉得全身凉,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早已汗透衣衫。饶他平时颇多智计,此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多铎意外受伤的消息,他当然不敢立即传扬得四处皆知,并且为了稳定人心起见,他已经严令知晓此事的太监和侍卫等暂时不得外传。所以直到现在,那些满洲贵族和各级将领们并不知道此事,也没有人心急火燎地赶来察看。然而自己官职不高,没有绝对的权力来彻底封锁消息,这个消息到了明天,恐怕就未必藏得住了。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求上天,保佑多铎能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劫,尽快好起来,否则自己几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一直等到东方出现鱼肚白,曹振彦数次返回暖阁察看,也没见到多铎有半点好转的迹象;等他最后一次去看时,只见到刚刚转过身的太医手里拿着块帕子,上面沾染了不少殷红的血。见此情景,他的心彻底地沉了下去,于是走到门口对侍卫吩咐了一声,叫侍卫立即出宫去把多尼找来,暂时不要惊动其他人。

    到了这个地步,他反而什么也不怕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再说王爷成了这样也是他害的,他现在连自杀的心都有了。冷静下来之后,他忽然想到王爷临昏迷前曾经嘱咐他去拿件东西交给阿思海,万一不久之后王爷真的不行了,自己肯定会被立即羁押起来,到时候再想转交东西就不容易了。

    去了文华殿,曹振彦很快就在床底的抽屉里找到一只很是精美的淡青色锦缎匣子,小小的,只有手掌大小,掂一掂,分量并不重。他并没有好奇地打开来瞧瞧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而是直接揣在袖子里走了。

    出了门,他在主御道上匆匆地走着,却看到在黎明的曙光下,多尼正在太监的引领下朝武英殿走来,正好碰了个对面。于是他连忙给多尼打了个千儿。

    “曹大人,您这么着急找我,到底有什么要紧事呀?”多尼并不知道相关消息,于是一见面就疑惑着问道。“是不是……咦?”

    也是不巧,曹振彦这时心神恍惚,袖子里的扣子没有扣好,这请安的功夫,不小心把里面的锦盒掉了出来,滚落在地,正好在多尼脚下停住了。

    多尼俯身捡拾起来,出于礼貌,他没有多问,更没有打开察看,而是直接交还给了曹振彦。尽管如此,他却仍然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那只锦盒。

    曹振彦知道多尼这虽然不问,他却不得不回答:“王爷吩咐奴才将这锦盒转交他人,奴才适才疏失大意了。”

    “哦?我阿玛要把这东西送给谁?”多尼似乎漫不经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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