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特殊仪注
隔了两道院墙的另一座院落里,下午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耀进来,落在身上很是惬意。阴历二月的初春很是寒冷,冰雪丝毫未有消融的迹象,室内的火炕和火盆却把屋子里烘烤得恰似暖春。
“……眼看现在关内烽火连绵,流寇已经进入山西境内,即将下太原,过居庸关,直抵京畿一带为日不远了。大明朝廷已经败覆在即,大清又怎么能错过如此天玺良机呢?大约不出四月,王爷就将亲率满蒙汉十余万大军南下进关,袭取燕京,争雄天下。在出之前,有些事情确实不能忽略过去,尤其是这个名号问题,正是亟待解决。还望各位大人能够心中有数,选合适的时候上几道折子,该怎么措辞,想必各位自然明了。”
我坐在炕沿上,和颜悦色地向对面正襟危坐的几位大臣们说道。中午时的军务会议已经结束,这些个多尔衮的心腹大臣们在告辞离去之前,被留了下来,因为关于多尔衮也应该换一个更合适也更显赫的名号了,此事必须要在出征前布置安排妥当,这样才能免除一切出征后的后顾之忧。
“福晋说得是,奴才等自然竭力效劳。”几位大臣纷纷点头应诺道。
“这辅政王虽然现在是一高一低,但是称呼起来却也难以区别左右,那郑亲王只不过会处理些内务事宜,哪里如王爷这般雄才大略,统军治政,无人能及呢?所以代天子统摄朝政,也是情理之中,宜早不宜迟啊!”几个人中最擅长拍马屁的拜音图果然当仁不让地第一个出来附和奉迎。
我微笑着轻轻颔,却没有再说什么话,而是将目光投向谭泰,叮嘱道:“谭大人,如今你已任吏部尚书,专门管这方面的事儿,此事虽然极为简单,只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但却也要走得漂亮些,起码不要授人以话柄,让那些无聊之辈在背后乱嚼舌根子才是。”
谭泰心里当然明白,自从被睿亲王委任为六部之的刑部尚书之后,自己显而易见成为了睿亲王的心腹嫡系,不然睿亲王也不会将自己掌管多年的这个最为重要的部衙交给他这个刚刚投靠过来效力的臣子,可见对他的期许还是颇高的。这样一来,他怎能不表现得比其他人更加出色几分?于是他连忙拱手道:
“福晋可以放一万个心,奴才定然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否则如何对得起王爷的期许?奴才会另外再安排一些汉臣御史和内院学士们一起上折恭请的。”
我满意地“嗯”了一声,然后额外补充道,“声势固然要造,然而却要适当,不要弄得满朝风雨的,以免显得王爷的‘党羽’遍布朝野上下,弄得许多人惶惑惴惴的就不好了。”
“奴才明白!”
坐在斜对面的大学士刚林沉默不语地琢磨了一阵,开口提议道:“奴才以为,既然届时王爷已经升任为摄政王,等于是没有天子之名,却有天子之实,是掌管我大清朝局的真正主子,怎么可以与一般的亲王相同仪制呢?这一点万万不可忽略,也不可模糊界限,一定要郑重制定才是。”
旁边的几位同僚闻言之后纷纷点头,“是啊,摄政王除了只向皇帝一人称臣之外,满朝王公大臣全部都是他的臣下和奴才,必须要同时享有一套特殊些的仪制才行。”
我对此倒是颇感兴趣,于是特意问道:“大人多年来署理内政,对此制度定然熟谙,不过大清开国以来,尚未有过亲王摄政的先例,那么这些相应的仪注,该如何界定为好?恐怕既要显示高于所有王公的地位,又不能最终逾越了天子圣上的仪制,定然要仔细斟酌才是。”
刚林回答道:“回福晋的话,依奴才之见,先起居出行等要制定相应的规模,还有服饰典簿方面,也可以采用明黄,只需略示区分即可……”
他将心底里的盘算一一详细讲出,我听得有些雾水满头之感,毕竟其中有很多名词是满语的特定音,虽然我现在可以非常流利的使用满语,但是这些较平时所用实在生僻的词语,我还是难以理解,不过好在也只不过是些细节,所以也就懒得追根究底了。
“此类事宜,还是大人与礼部官员们商议制定妥当,再上个折子吧,只是要注意一点,”我慎重地提醒道:“凡事不必一开始就做到极致,要留有再次提升的空当,就像这次制定仪注也是一样,王爷在未曾率军入关之前,不必过于煊耀,这样也好让留守盛京的人多少安心一些,不至于胡乱猜测。”
刚林立即领会了我话里面隐含的意思,“请福晋放心,奴才定然会谨慎行事的。”
看看谈得差不多了,我最后说了一段结束语:“各位大臣对王爷的耿耿忠心,王爷心里面有数,只要你们实心用事,自然会赢得王爷的赏识,仕途坦荡也不在话下。但是有一点要切记,凡事总得一步一步地来,王爷并不着急的事情,你们也不要过于积极,张扬显露出去。尤其几位这半年多来6续升任,或得到了些优厚的差事或掌握了一些重要部衙,荣任重职,眼下对此眼红嫉妒之人肯定不在少数,他们正在暗地里牢牢地盯着你们,千方百计地想要寻找些错处来弹劾。你们都是聪明人,岂能让这些宵小之辈钻了空子?”
“奴才等谨遵福晋吩嘱,定然不会给王爷添任何乱子。”大家纷纷恭敬地应承着。
等这些事情安排妥当之后,我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想趁着晚饭时间未到之前稍稍休憩一会儿,阿娣进来禀告道:“小姐,王爷那边传过话来,准备要留范大人和洪大臣在府内用饭,请您现在就督促厨子们预备一下,待会儿前去一道进食。”
“好,我知道了。”我有些不情愿地坐起身来,不过忽然想到今日招待的是接下来在入关作战中著名的两大谋士和智囊,我还是很有兴趣做个旁听者,听听在这个巨大的历史机遇和转折点前,这些人究竟是如何运筹策划的,也算是个见证了。想到此处,我顿时困意尽消。
傍晚时分,在满满一大桌子佳肴前,却只坐了四个人。先是象征性地饮了几杯酒,大家开始正儿八经地吃了起来,毕竟现在是研究战略的时候,不可以让酒力影响了头脑的正常思维和清晰的判断力。再加上几个人已经用了差不多大半天的脑子,腹中恐怕早已饥馁,确实很有必要赶快补充补充体力。
范文程和洪承畴这是第一次在王府中进餐,况且多尔衮如今身份贵为辅政王,同桌家宴的待遇是绝无仅有的,尤其现在只有我们夫妇在场,就更显得私谊非凡了,这是一般汉臣想也没有敢想过的殊遇。所以我看得出来,这两位见过多少大场面的臣子,眼下虽然面色如常,然而却难免暗中谨慎拘束,于是开口劝道:
“我知道两位大人是汉人,所以特地准备了些清淡点的菜肴,不知还合不合你们胃口?你们议事期间,没有太多空当,改日稍有空闲,我定然再准备周全些。以免得怠慢两位,实在过意不去。”
多尔衮也抬起头来,笑道:“范大人,洪大人,你们汉人凡事都要比我们细致文雅些,想不到吃顿饭也要这般拘束,难道不觉得很累吗?你们是大清的国之栋梁,日后效力之处多着呢,我怎么敢苛刻到让二位连饭都吃不饱,饿着肚子回去?”
两人连忙恭敬地客套了几句,这才实实在在地吃了起来。在席间,我尽量多说些轻松的事情,用来缓解沉闷的气氛,总算受到一点效果,这顿饭算是别别扭扭,却很快地用毕了。
下人们进来将桌子餐具收拾出去,漱口之后,重新坐回位置上继续之前的商议,我本来准备离去的,却被多尔衮拦住了,“呃,不必走得这么急嘛,我找你过来,也不光是叫你陪我们吃饭的。”
“哦?莫非王爷还要跟我这个妇道人家商议军国大事?这些事情我怎么懂,况且还有两位大人在这里,岂不是显得我格外见识菲薄,班门弄斧吗?”
说实话,这也不全是自谦的假话。毕竟在进关之前的这一系列策划中,多尔衮这个决策者并没有犯下任何失误,我完全放心,不想再于此事掺合;况且这样多此一举,指手画脚一番也没什么意义。
多尔衮放下手中的茶杯,重新拿起了烟袋,边往里面添着烟丝边说道:“你早在去年之时,就曾经跟我大致分析过关内的局势以及李自成将来的作为,当时我还不敢全信,可眼下从各处情报来看,竟然一一应验了!尤其你当时预言说李自成不足以终成大事,必然覆败之日不远。而今却与洪学士的分析正相吻合,可见你的见识着实高远,我当然想要再仔细听听你对接下来形势的推测或者看法了。”
“噢,既然你如此‘敏而好学,不耻下问’,那么我也只好留下来了,听听你们的谈论,也长很多见识,”我用火媒帮多尔衮点燃烟丝,然后转向范文程与洪承畴,笑道:“倘若胡乱些愚见,还望两位大人万勿见笑。”
“早闻福晋见解非凡,襄助王爷甚是贤能,臣等也一直盼望能够洗耳聆听,又岂敢那般不恭?”两人连忙答道。
多尔衮只是端着长长的烟袋锅浅浅地吸了几口,就放了下来,他略一思索,道:“我看接下来这几个月,定然关内的局势会日益紧张,不断有新的情报折子递送过来,我阅过之后,也得需要找人商议一下,或者是命人拟定些章程公文。所以还是在府里腾出一个大一点的院落来,令侍卫严密守卫,暂时叫内三院的学士们和部分满汉章京们来此值守,轮流夜宿在这里。这样可以日夜随时候命,以免得中间费时周转,耽误了要紧公务。”
两人均点头赞同:“王爷所虑极是。”
“只是这样一来也算是辛苦了二位啊,”多尔衮说到一半,知道他们自然要忙不迭地谦辞,所以及时赶在前面截住了他们的话头,“洪大人,你预计李自成大军抵达燕京城下,需要多少时日?”
洪承畴略略估算了一下,郑重地回答道:“以臣估算,最多不过三月下旬。”
“哦?”多尔衮和范文程不约而同地一愣,只有熟知这段历史的我没有任何异样反应,只是在一旁微笑着倾听。“那山西尚有为数不少的明军守卫,况且入冀之后,临近京畿,怎能不防守格外严密呢?岂能让大顺军长驱直入那般轻而易举?”
“秦晋之间一条黄河,流寇踏冰渡河,竟未遇到阻拦,足见山西十分空虚、无兵防守。流寇过河之后,第一步是攻占平阳。平阳瓦解,太原必难坚守,破了太原之后,山西全省人心瓦解,流贼就可以长驱东进,所以臣估计大约三月中旬即可到燕京城下。”洪承畴胸有成竹地推测道。
范文程不免质疑着问道:“太原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流寇虽然声势浩大,势头正劲,却也如何能轻易攻破?恐怕没有个二三十日,难见成效,”
“山西全境空虚,太原虽是省会,却并无重兵防守。况巡抚蔡茂德是个文人,不通战事兵法,手无缚鸡之力。臣敢断言,太原必不能守;蔡茂德如欲为忠臣,惟有城破后自尽而已,别无善策。”
多尔衮和范文程对洪承畴这个一针见血的分析再无怀疑之意了,毕竟如此精辟入微的知彼之能,眼下对于李自成这个陌生的敌人,他们都只能向洪承畴虚心求教。
“嗯,洪学士此言有理,”多尔衮肯定道,然后继续猜测道:“若如此看来,太原落入贼寇手中,最多不会过三月上旬。但是此时仍然离燕京有一千两百余里,尚有忻口,雁门,大同等雄关要塞阻碍;就算是迅而顺利地通过,等出了固关,破真定向北,进入京畿之时也要将近四月了。再算上攻取燕京并非三五日可下,怎么也不至于燕京四月初就可以城破呢?”
我心中暗笑:这个时候任你们如何天纵英才,却也难以精确地猜测出燕京陷落的日期竟然如此之!这个日期我的记忆很是清晰:甲申年三月十九日,崇祯吊死在煤山的一棵槐树上,“鼎湖当日弃人间”了,接下来没多久就开始上演“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那出历史荒诞剧,怎能不格外印象深刻?
“以臣之见,流寇很有可能走险出奇,从居庸关天险而入。”
在多尔衮和范文程关注的目光下,洪承畴详细地解释道:“目前明廷亡在旦夕,变局事出非常。太原如陷贼手,必然举国震动,人心离散,有险而不能固守。流贼攻下大同与宣府之后,居庸关可能闻风瓦解,不攻自破。善用兵者必选避实就虚,攻其所不备,趋其所不守之法。倘若流寇走塞外东来,在此非常时期,明廷上下解体,军无斗志,居庸关的守将多半会直接开门迎降,或者流贼也可以绕道而过。说不定流贼尚在几百里外,而劝降的使者早已关内等候了。”
听完这番言论,几个人都默然不语了。因为若如此,京畿之危已经迫在眉睫,那么崇祯准备何时急召此时仍然驻守宁远的吴三桂回京勤王,这才是他们眼下最为关心的。
第二十节 分一杯羹
“你们以为,这崇祯皇帝究竟会是什么时候下诏调吴三桂的军队入京勤王呢?”多尔衮望着对面的洪承畴与范文程,颇为认真地询问道。
两人均是低头沉思一阵,洪成畴最先答道:“从燕京到宁远,快马加鞭递送消息,最快也要十日工夫,以臣粗略估算,崇祯皇帝应该在这个月底做出决定,等诏书抵达宁远时,应该是三月初。”
范文程点头附和道:“臣也依此意见,吴三桂应该会在三月上旬迅撤兵出宁远,返回山海关的。”
“哦?这么说倒也快了,那我是不是要现在就着手准备,令大军随时整装待,收取宁远城呢?”多尔衮这话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别人。
我好奇道:“怎么,王爷不打算按照先前的计划赶在李自成大军进入京畿之前抢占燕京了?如果还是原来打算的话,那么先就要在吴三桂尚未归返山海关之前于中途派大军突袭,就算不能迫他投降,起码也令其大伤元气,无力拱卫京师才对。又怎么会单单只去接收一座空城,眼睁睁地看着关宁数万精锐之师大摇大摆地入关勤王?”
这一点也是我一直疑惑的地方,莫非多尔衮谨慎到了“穷寇勿迫”的地步?
“本来我也确实如你这般打算过,但是方才听洪学士一番分析,我就改变了主意。毕竟假使李自成真如我们所料,进兵神,所向披靡,能够在三月上旬就到达燕京的话,咱们肯定来不及抢占燕京;再说就算是已经占据,那么刚刚还没有站稳脚跟,就要和李自成打防守战,岂不是自讨苦吃?何不如放任吴三桂这一支生力军平安回去,于京畿一带与流寇交手,等他们两败俱伤之时,我们不就可以渔翁得利了吗?”多尔衮详细地解释着。
我故意不以为然道:“你这个算盘打得倒是挺响的,但你为什么不想,吴三桂总共也只有五万军队,就算是战力再强,也终究是寡不敌众,如何抵挡李自成三十余万大顺军?他也不是个苯人,权衡利弊之后,岂会为了区区忠义之名而去送死?万一他果真投降了李自成,替大顺朝廷牢牢地扼守住了山海关,恐怕到时候大清最多也不过像以前一样掠夺一番回来,仍然无法长久占据关内的尺寸之地!”
大家都知道,不论以后局势如何展,这大明朝廷的覆灭已然成为定局,然而吴三桂究竟如何决断,或许才是各方面势力最为关注的问题。
范文程犹豫着问道:“吴三桂是刚强忠君之臣,倘若明廷为流寇所灭,家国君父亡于流寇之手,定然怒冲冠,怎能轻易为李自成招降?只要他不肯投靠流寇,那么就是我大清的有利之机。”
我本来想说这个世道有几个人能够做到放着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不要,偏偏坚持刚烈忠义,肯为国捐躯赴难的?吴三桂先是投降灭其国家的李自成,反目之后又投降与之敌对多年,为陈年宿敌的大清,如此反复,实在是彻底毁灭了甲申年以前他苦心维持的忠义形象。
忽然想到这边上还有个洪承畴,他当年又何尝不是忠心耿耿的大忠臣一个?最后还不是投降了大清,留起了辫子,吃起了满清的禄米?崇祯在燕京里起初以为他已经殉国时,还悲痛不已,亲自祭奠,想不到却成了个天大的笑话。然而这件事,多尔衮一直隐藏着不让任何知情者透露与他,就是担心洪承畴会由此懊悔不已,在替大清谋策之时不肯尽力,可谓是用心良苦。
思及此处,我打消了争论下去的念头,重新拾起了先前的话题,“其实王爷不必着急,以我看来,崇祯皇帝恐怕不会那么早就召吴三桂回京的,如果他若是能够放下这个身段,那么早就下诏了,怎么会拖延至今日仍然叫吴三桂困守在这个关外孤城呢?”
范文程和洪承畴一道愕然地望着我,显然他们不明白我为何可以如此肯定,毕竟眼下李自成已经进入山西,京畿之危已经步步临近,崇祯怎么会仍然继续固执己见,一再拖延召回吴三桂的时间呢?
左侧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军事地图,我站起身来仔细察看了一下山西到河北的关隘路线,用手指比着地图上的路程长短,粗略地估算了一些,然后宛然一笑,道:“崇祯此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但固执到了极点,又绝不肯担负主动放弃和丧失一寸祖宗土地的恶名;所以也许非要等到火烧眉毛,生死存亡近在眼前时,才会拼力挣扎,却不知为时已晚。如果我没预计错的话,非得等李自成出了居庸关,兵临京畿的门户宣府之下,距离京师只有五六百里的路程时,他才会临时抱佛脚的。”
“这么说,你认为崇祯会一直拖延到三月初才诏,等到这边的吴三桂接诏撤兵之时,最快也要三月中旬了?”多尔衮的神色略显忧虑,“这样一来哪里还赶得及?恐怕等到吴三桂赶回之时,燕京已经落入流寇之手了。”
“那么下午时刚刚拟好的那封信,还要不要出去呢?”范文程问道。
没等多尔衮回答,我就隐然猜到了范文程所指的“那封信”是送给谁的了,想不到我一年前开玩笑间提过的问题,他们还真没有遗忘,不禁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多尔衮凝神沉思了片刻,回答道:“还是照旧送出去吧,希望能够赶在李自成未出山西之前,于行军路上接到此信,这样我们兴许能够借机分得一杯羹。否则就真的像熙贞所言,咱们有得像从前一样只能搜掠一番而归,一寸关内土地都占据不了。”说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失望,因为照我所说,李自成必然在吴三桂与清军之前占据燕京,立稳脚跟,那么大清还真捞不到什么便宜了。
“你还真写那封信了?”我问道。
多尔衮点点头,“是啊,权益之计嘛,不管有没有效用,也还是聊胜于无。就在桌子上最上面的那一本,你自去看看吧。”
下了炕,走到窗下的桌子前,果然最上面有一本刚刚粘好封套,还没有装入信封的书信。我拿起来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地用汉文写着:
“大清国皇帝致书于西据明地之诸帅:朕与公等山河远隔,但闻战胜攻取之名,不能悉知称号,故书中不及,幸毋以此而介意也。兹者致书,欲与诸公协谋同力,并取中原。倘混一区宇,富贵共之矣,不知尊意如何耳。惟望驰书使,倾怀以告,是诚至愿也。”末尾是“顺治二年二月二日。”
我虽然知道历史上确实多尔衮曾经给李自成写过这封书信,然而却不知道其中内容,眼下算是有机会亲眼目睹了一次。但是看着这样的抬头称呼和信中措辞时,我突然心念一动,禁不住抬眼向斜对面的洪承畴望了一眼。他显然有些疑惑,然而还是颇为恭敬地问道:
“福晋是否认为其中尚有疏漏错误之处?”
这句话等于确认了此信主要是洪承畴所拟,我心里终于有数了,然而表面上却故意装作若无其事,摇头道:“怎么会呢,洪学士此信拟得甚是妥当,并无丝毫差池之处,我没有任何异议。”
多尔衮见我也没有意见,于是将书信交给范文程,令他立即返回内院部衙,取玉玺来加盖,然后派遣官员火赶往山西送交李自成。
交待完毕之后,洪承畴看出多尔衮似乎有些疲惫乏力,所以不敢再多耽搁,于是与范文程一道告辞。多尔衮端起炕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道:“我就不亲自送二位了,熙贞,你帮我送送两位大人吧!”然后倚在了后面的靠垫上。
“好,范大人,洪大人,这边请!”
到了大门外,两人的轿夫和随从们连忙过来接,互相拱手之后,范文程由于有紧急要务在身,匆忙地上轿走了。洪承畴正准备登轿时,我叫住了他:“洪大人请留步!”
他初听乍一愣,不过仍然赶快转过身来,恭敬地问道:“不知福晋是否另有他事吩咐叮嘱?”
我一步步走下台阶来,低声道:“洪大人好用意,着实是用心良苦啊,那封书信就这么送出去,李自成要是肯同大清共约进兵,平分天下才怪。”
洪承畴冷不防被我一针见血地说中了心事,神色在瞬间一变,他尽力压制着心中的惶恐和惊愕,仍然故作糊涂:“福晋此言涵义颇深,恕臣愚钝,不能领会其中深意。”
其实我刚才看到那封信的内容时,就立即觉察出异样,得知是洪承畴所拟之后,顿时疑惑尽消,心中明了:这洪承畴和李自成是多年宿敌,不共戴天;眼下大顺军又即将攻灭大明,他身为明朝旧臣,怎能不格外痛恨李自成入骨?他开口即称大顺军为“贼寇”,可见轻蔑痛恨之意。而这封信,不但暗存对李自成军队中各个实权人物的挑拨离间之意,尤其以皇帝称呼下属口吻的那个开头,口气强硬而居高临下的傲慢。李自成看了之后不火冒三丈,当场撕毁书信才怪,又怎么可能肯和大清联手,共分天下呢?看来这绝对是洪承畴故意为之,为的就是破坏这次合作。
但是我又不能不顾及洪承畴的面子,所以没有直接将这些想法挑明,而是暗含意味地说道:“大人此意,定然是为了大清着想,试问李自成虽然伪称帝号,但也终究只是个流贼草寇,沐猴而冠,岂能登大雅之堂?大清倘若当真与这样的贼寇合作,岂不是降低了身份?所以那一句‘大清国皇帝致书于西据明地之诸帅’的抬头,实在学问高深啊!”
洪承畴见到事已至此,我必然已经悉数看透了他的心思,所以只得一脸惶恐地承认了:“臣下故意违背辅政王的意思,着实罪过不小……”
“好啦,”我打断了他的话头,笑道:“谁说我要怪罪你了?假如我真的想要那样的话,刚才就当着王爷的面戳穿了,又何必等到现在才同你私下底说?你放心,不会再有别人悉知的。”
“多谢福晋体谅,下臣感激不尽。”洪承畴大大地松了口气,接着又不放心地问道:“不知道适才福晋所猜测到的这些,王爷是否也曾想到过?”
我暗暗好笑,果然是做贼心虚,虽然他这种做法也是为了大清好,但是苦于眼下时机未到,不便于说明,所以他也只好表面上顺从多尔衮的意思办了,却暗中做了这么一个并不起眼的手脚。
“王爷究竟有没有往这上面想过,我怎么可能知道?”说到这里我的话锋一转,
“只怕是王爷心里已经有数,并没有对李自成的答复报有太大希望,也未必指望着流寇肯于大清合作。不过,我妄自揣测一下,王爷大概是想藉此机会,窥测一下李自成究竟对大清持的是什么样的态度,再试探一下大顺军的虚实——倘若李自成不肯答复,那么就可以肯定流寇已经可以独力灭明了。这样要比任何情报来得更准确一些,到时候王爷就可以进一步决定如何对敌的策略了。”
洪承畴禁不住悚然动容。想不到多尔衮的心思缜密到了这个地步,也许早就看出了自己的那个小把戏,却恍若不察,既没有损了他的面子,又借坡下驴,有此更深一层打算,看来以后再在辅政王面前耍什么心机,实在是班门弄斧了。
“多谢福晋提醒,下臣以后定然实心用事,方能不辜负了王爷的信任厚遇。”
我看到敲山震虎已经差不多火候了,就适可而止,目送着似乎是心事重重的洪承畴上了轿子,在仆从们的护卫下离去了。
……
此时宁远城里的吴三桂也极端紧张地关注着关内局势,在多尔衮与大臣们商议着如何给李自成写信互约共取天下时,吴三桂也给崇祯上了一道奏章。其中言词恳切,故意隐晦含蓄地透露出他孤守宁远的恐惧心情,如奉命坚守到底,势必一死,却也不敢明确说出撤宁远的意见,一面言辞闪烁,一面故意立誓效死疆场,马革裹尸。
早在正月下旬,他的父亲吴襄就接到崇祯的诏书,带领一家老小进京,表面上是担任了戍卫京师的要职,实际上是作为人质,一贯性情多疑的崇祯即便现在不得不倚赖吴三桂为国之栋梁,然而却着实担心吴三桂会不够忠心,暗中思变。为此,吴三桂只得无奈地向崇祯上书,祈求崇祯能够给予他的父亲和弟弟乞恩一些关照。
崇祯阅过此书,当然也看得出来吴三桂隐含着主张撤出宁远回来驻守京畿,却不敢明说的意思,然而他此时却优柔寡断,踌躇不定起来。几次召集大臣们一同商议,却总是意见不能统一,大家各执一词,实在难以决定下来。这么稍一拖延,竟然于二月十一日接到了流寇已经于三日前攻下山西府太原的噩讯!消息传来,顿时如遭五雷轰顶,举朝上下,无不震惊万分。
在紧急召开的会议中,吏部大臣吴麟征言辞亢锐地直接指出:这时撤宁远辽兵,集结于山海关至北京近郊一带,抵御流寇入侵京师,才是惟一可取之策。
然而,这些糊涂昏晦的朝臣们,竟然到了这个时候仍是拘泥规矩,丝毫不知通权达变,口口声声“不可丢弃祖宗的尺寸土地”,一个个目光短浅,根本不顾眼下形势已生大变。更重要的是出于惟恐得罪于崇祯的明哲保身的私心,顽固反对弃宁远,对吴麟征的谏言完全不予理睬。
宝贵的时间就这样悄然地在这群尸位素餐的庸碌之辈们如此麻痹可笑,莫衷一是的争论中一点一点地流失掉了。然而这样的争论并非是永无休止,因为接下来更为惨痛的教训就要来临,到了那时,即便崇祯是懊悔欲死,也丝毫挽救不了大明朝廷最终彻底覆灭的败局。
第二十一节 最后退路
段时间以来,关内简直乱成了一锅粥。在李自成攻原以后,崇祯才不得不赶快下诏,召集各处将领前来勤王。然而果然是危难之时见人心,刘泽清谎报坠马,脚受伤,借故不奉诏。吴三桂、王永吉等离北京远,什么时候兵,尚且不得而知,可以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只有唐通部离北京近,率八千人马先到北京。这真是杯水车薪,怎能救得了明朝的危亡!况且唐通此人向来口齿伶俐,能言善辩,实际上却是纸上谈兵之辈;更要命的是,这家伙着实是个投机分子,胆小而缺乏勇毅。如此看来,这的确是无济于事的。
然而即便如此,也算是死骡子当成活马医,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地步的崇祯将其视之如天大的救星,当即给予重赏,封为“定西伯”。唐通连忙大义凛然地慷慨激昂了一番,什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什么“定然肝脑涂地,不辱君命”之类云云,一副“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忠义模样。不料,他与监军太监杜之秩率部赴居庸关防堵农民军时,立即不经一战,不一矢,很快向李自成送去了降书,投降了昔日他口口声声“逆贼流寇”李自成,居庸关不守而破。此关是燕京的门户,一朝打开,顿时如水银泻地,大顺军一无阻挡,浩浩荡荡地直趋燕京。不过,这已经是三月十六日的事了。
居庸关陷入敌手地十日前,也就是甲申年三月六日。苦苦等候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后,已经快要成了热锅上蚂蚁的吴三桂,终于在这个天色阴暗,春寒料峭的清晨接到了崇祯令他放弃宁远,回师关内,勤王护驾的急诏。本来他正要松一口气,却一眼瞄到了桌案上的紧急军报。
这是昨天晚上刚刚到的,从燕京到宁远。快马加鞭到最快度也需要八天的时间。等吴三桂接到山西府太原已经陷落的消息时。这已经是八天前地旧讯了。而圣上紧急召他回去勤王地谕旨紧接着第二天到来,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居庸关陷落,流寇长驱直入,京畿门户大开地迫在眉睫,也许他仍然还要孤零零地呆在宁远孤城,眼睁睁地等待着灭亡之日的到来。
可是现在吴三桂心头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现在是不是已经太晚了呢?八天前。太原陷落,那么以基本没有任何有效抵抗的情况下估算李自成的行军度,现在应该已经接近京畿的最后一道屏障居庸关了吧?吴三桂非常清楚守将唐通的人品,这家伙最多也就能抵抗个两三日。也就是说,李自成很有可能在三月二十日之前进抵燕京城下,京师里地那点守军,究竟能不能支撑到他吴三桂率领大军赶到时,也是未知之数。
想到这里。吴三桂不由得忧心忡忡。却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就算是自己率关宁军及时赶回去,能不能抵挡得住李自成的二十多万大军,恐怕根本就连幻想都用不上。也知道结果。
怎么办?难道让这五万多跟随自己多年,忠心耿耿,凶悍善战的精锐之师全部战死于燕京城下,彻底覆灭吗?自己这么多年来拼力厮杀,穷尽精力,好不容易到了今天的位置,有了这样的实力,却不得不面对最为糟糕的毁灭性打击,难道自己这半辈子靠军功得来的英名,就要付诸东流了吗?就是因为有李自成那个贼寇的出现?真是莫大地耻辱!
吴三桂步履沉重地缓缓踱着,到了大厅里巨大地鱼缸前,停了下来。他伸出双手来,撑在宽厚的缸沿上,目光呆滞地注视着明镜一般的清水里,一尾尾名贵地金鲤鱼在里面快活地游来游去。看着看着,他不由一阵忿怒和愤懑从心头升起,骂道:“哼,都到了什么时候了,你们还这么快活,游得这么高兴,是不是在嘲笑我,是不是?!”
接着猛地伸手进去,一把抓起了其中最大的一条。可怜的鱼儿骤然脱离水面,顿时开始窒息,它惊恐地在吴三桂宽阔而生满老茧的手掌中竭力挣扎着,扭动着身躯,希望能够脱离这个樊笼,重新回到平时生活的水缸里去。然而,这只大手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平西伯,平西伯……为什么不是‘平辽伯’、‘征辽伯’?我为圣上在辽东出生入死,浴血拼杀了十数年,也不过是个总兵;如今流寇即将兵临城下了,才终于把平时吝惜万分的爵位拿出来,却加了‘平西’两字,这不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准备打西边的流寇吗?圣上啊,您不觉得已经太迟了吗?”
吴三桂喃喃地自言自语着,最后语调渐渐高了起来,“可我居然还要一如既往地忠于圣上,忠于大明,究竟是为了这个‘平西伯’的封号还是
得一个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忠烈之名!还有五万跟随我这么多年的关宁将士,也要和我一道在贼寇的刀刃下身异处,被一帮贼寇的马蹄践踏在尘土之中吗?哈哈哈……果然忠烈啊!哈哈哈……”
他仰天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悲愤与讽刺,不知道是笑崇祯吝啬刻薄而招致的末路,还是笑他那云雾迷茫的前途。手里用力一攥,正在垂死挣扎的金鱼顿时无声无息地粉身碎骨,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肉团。
正在外面看儿子吴应熊舞刀弄棍,练习武艺的张氏,被这猛然间从室内传来的大笑声吓到,因为丈夫的笑声中有说不出来的怪异,于是她连忙赶去瞧瞧究竟生了什么事。
进入正厅时,笑声已然停止了。然而见到此时吴三桂的模样,张氏顿时一惊:只见丈夫正僵直地站在鱼缸前,神情凄苦而悲愤。形容憔悴,眼圈灰暗,手里正紧紧地攥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只见殷红的血水透过他地指缝渗出,一滴一滴地掉落在鱼缸里,“嘀嗒嘀嗒”的响声,在本来就十分空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单调。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张氏吓了赶忙上前去察看。她以为吴三桂自己割伤了手。
吴三桂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慌张的妻子。并没有说话。两个月前。父亲带着一家三十余口进了京,去当了人质,其中也包括他最为宠爱的如夫人陈圆圆,这辽东只留下张氏与长子吴应熊。万一自己未能赶在前面抵挡李自成的话,这些家人要么就会被崇祯杀光,要么就会在城破之后落入敌手。其中不但有自己年迈的祖母,还有刚刚两岁。才学会走路的幼子,更要紧地是那个天姿绝色地陈圆圆……想象着他们被一一杀戮地惨状,吴三桂的心情已经矛盾到了极点。
“蓟辽总督王已经到了永平,我这就下令大家准备一下,五日之内,无论军民,全部撤离宁远,你也赶快回去收拾一下吧。记住。尽量少带些东西。”
他声音干涩地说道。然后拳头一松,已经成为肉泥的金鱼尸体落入缸中,只是激起了些许小小的水花。但血液却不断地溶化扩散开来,染得满满一大缸清水都渐渐转为淡红。然而缸里其他和这条鱼一起生活了许久的同伴们,却似乎是麻木不仁,依旧若无其事地继续在沾染了血腥的水里游来游去……
当吴三桂率领宁远将士和老百姓向山海关撤退的时候,宁远附近地满洲人马没有乘机前来骚扰,也没有向他追赶,分明是有意让他平安撤出宁远,顺利进关。他不久之后就得到探报,说是清兵已经迅进入宁远城,不费一枪一刀,将他坚守了这么多年的宁远给拿去了。留在城内的百姓全部当了大清国的子民,也已经按照满洲的习俗全都剃了。吴三桂很明白:接下来在与流寇的对敌中,要么投降,也许可以得到一条生路;如果战败,那么他就连关外这条退路都没有了。
临榆县城,只是一个军事要塞,进关的百姓不能在弹丸小城停留,必须穿城而过,在山海关内一二个县境中暂时安顿。这些进关的百姓有些是将领地家属,能够得到较好地照顾;然而那些一般的穷人百姓,无衣无食,加上天气凛冽,苦不堪言。百姓们个个愁眉不展,想着自己抛别家园,抛别祖宗坟地,抛别许多财产,来到这无亲无故的地方,一切困难都不好解决,不免口出怨言。表面上是抱怨朝廷,心里边是抱怨他吴三桂。
这些辽东汉人,似乎对大明朝廷不是特别认可,据当时驻守将领奏报说:“官家遣辽人守城,哀嚎遍地,鞑子令其做内应,悉心备至。”可见这些百姓,心底里究竟偏向哪方面更多一些。
这一切情况,吴三桂心里都了如明镜,清楚得很,在一路前行中,他骑乘在颠簸地马背上,只感到前途茫茫,似乎根本找不到最好的出路。当人马经过欢喜岭,可以清楚地看到蜿蜒矗立在燕山山脊上的青灰色长城时,从宁远来的百姓都站在岭上回头张望,许多人都哭了,在泪眼朦胧中,大家都觉得,这里根本就不该叫欢喜岭,而叫作伤心岭更合适些。
幽燕之地,自古盛产慷慨之士,然而国家蒙难,危在旦夕之地,却不见一个挺身而出的英雄豪杰,难道真的是大明气数已尽?连老天都不会再降下人才帮扶它了。在后路已绝,前路叵测,凶险异常的环境中,吴三桂感受着寒风的料峭,心里蓦然地生出“风萧萧兮易水寒去不复还!”的悲怆。然而,却丝毫没有壮怀激烈的情愫。
等吴三桂到达山海关时,已经是三月十六日了。因为有圣上
催他火赴京勤王,所以他在山海关里只停了半个白晚,将一些必要事务部署就绪,十七日一早就率领三万步兵和骑兵,一路向燕京方向行去。他的下一站,就是关外与燕京之间的最后一座城池——永平。
从山海关到永平,本来急行军一天就可到达。但是吴三桂却依然按照平日行军的度,走了整整两天。为地是北京的情况他不很清楚,害怕同李自成的人马突然在北京接战;同时也不愿一下子离山海关太远,万一战斗失败,会进退两难。所以他一面向永平进,一面不断地派出探马,探听燕京消息。
由于一是因为吴三桂并不了解眼下临近京畿的贼寇敌情,二是对于背后关外虎视眈眈的满洲大军什么时候袭来根本没有数。所以他宁可晚到燕京一步。也不要将他的几万辽东将士拿去孤注一掷。同时。为了给自己留条退路,在开往燕京的路上,他对山海关的防守事务念念不忘。
山海关原有一个总兵官,总兵官下边有一员副将、两员参将,另外还有游击将军等等,但全部兵马加起来也只不过区区三四千。高起潜离开地时候,带走了一千人。留下地人马现在统统归吴三桂所属了。
眼下他将山海关地人马大部分带来永平,而留下他自己的亲信将领和五千精兵,镇守山海卫城。他一再嘱咐:山海关必须严密防守。这不仅因为在同李自成的作战中,山海关是他的唯一退路;而且也因为要防止清兵从宁远来夺取山海关。所以他到了永平,仍然对山海关放心不下,派人回去下令,要镇守将领不断派细作探听清兵动静,同时又吩咐让一部分将领的眷属住到城内来。这样既可使眷属得到妥当照顾。又可使将领们下死力守卫山海卫城。
后来的历史证明,吴三桂当初的这一决定,是何等英明正确。这样不但留给自己一条活路,还留下了丰厚地资本。他既可以用这个资本向李自成邀功请赏;又可以向满洲人换取高官厚禄以及后来的封藩西南。否则他的名字就会在历史长河中渐渐湮灭,留下的,只不过就在史书的列传中出现那么有限的几次,不过是寥寥数笔。当然,也不会有载入[臣传]的讽刺。
三月十九日下吴三桂抵达永平城外时,已经是申时了。住下不久,他立即从知府衙门和自己的探马处获得一个重要地消息,使他大为震惊:原来蓟镇总兵唐通已于三日前在居庸关投降,戍守燕京三大营地人马也在昌平和燕京之间的沙河不战自溃,李自成十七日晚就到了燕京城下,燕京正受到大顺军的猛攻。
吴三桂曾经想到唐通不是李自成地对手,最多也就坚守居庸关两三日。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唐通居然会不战而降!唐通、白广恩,都曾经是当年和他在辽东同清兵作战时的同僚,一起经历过松山之战,好不容易逃得性命出来。虽然白广恩投降了的事他也听说了,他也可以自我宽慰道那是在陕西境内,还不至于一下子威胁到燕京。
可是这居庸关却是离燕京最近的大门,也是燕京的最后一道屏障,那里地势险要,唐通本来可以据险守下去,却为什么要开门揖盗,引狼入室?现在连唐通都投降了,吴三桂现在就成了一支地地道道的孤军。如今敌我实力相差悬殊,燕京危在旦夕,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救援燕京呢?
吴三桂心中非常清楚:纵然现在燕京尚未被流寇攻陷,可是他只有三万人马,如何能对付二十万气焰嚣张的敌人?何况敌人已经先抵燕京,休息整顿,以逸待劳,他就这样贸然前去,岂不是自寻死路?现在只剩下这么点家当了,一旦失败,不惟救不了皇上,连他本人以及数万关宁将士也都一起玩完。
所以当前来迎接他的蓟辽总督王永吉前来与他会面,探问消息时,他只能苦涩着“慷慨陈词”道:“眼下正是我辈为臣子的临危受命之时,当然要昼夜进军,赶去勤王,怎敢有半点犹豫耽搁?我蒙皇上厚恩,加官进爵,纵然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所以不论现在是否还来得及,都得火进兵。倘能与流贼决一死战,解救京师危难,三桂纵然战死沙场也很甘心。”
在王永吉一脸感动钦佩状,说着官样套话,赞扬平西伯勇毅过人,临危无惧,实乃大大的忠臣,必然将流芳百世时,吴三桂心中无奈地自嘲着:就算是我想“忠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得我手下的那些将士们同意啊!
第二十二节 大明的休止符
月十九日,永平城内的这个晚上,没有月亮,连星辰不到。吴三桂辗转难眠,终于翻身坐起,披上外衣,步履沉重地踱到庭院里,仰头看着阴沉漆黑的天幕。
此时仍然在矛盾中挣扎的他,仍然不知道,就在五六个时辰前,他已经成了地地道道的亡国之臣;他所效忠的大明朝廷,在经历了两百七十六年历史舞台上的表演,终于曲终人散,画上了最后一个休止符。
甲申年,中华大地上同时并存着四股势力:大明,大顺,大西,还有大清。尽人皆知,崇祯的烂摊子已经是病入膏肓,不可救药了,覆灭之日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张献忠不但实力毕竟即不上李自成,而且喜怒无常嗜血成性,割据一方尚可以称雄称霸,倘若叫他来统一中国,他根本就不是那块料;在汉人们矜持而挑剔的眼光中,窄袖胡服,脑后留着可笑的辫子的满洲人更不用说是尚未开化的异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哪有鞑虏坐得汉人朝廷的道理?
只有李自成,已经在西安改元称王的大顺王,才最像是能结束板荡开太平的真命天子,在天下人的眼中,似乎他才是最有天子像的人。无风不起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十八子,主神器”的歌谣,伴着“吃闯王,喝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的童谣一并传遍了北方大地。尤其是这个甲申年的春天,仍然恋恋不舍。用最后一丝力气肆虐地北风,沙尘中夹带着这样的歌谣,一起向京畿之地席卷而来,然而它的目的只有打破一个旧秩序,却并没有建立一个新秩序。
烽火连绵,民不聊生的黑暗已经持续了二十余年,百姓们在水深火热中苦苦地煎熬着,大家已经极端厌恶战争和炮火。大家只希望能够过过安生日子。能够添饱肚子。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能够继续卑微而勉强地在这个世上活下去。而李自成,恰好就成了贫苦百姓们眼中的救星,能给他们带来太平日子的真命天子。
有时候,民心向背确实能够左右一部分历史,所以李自成长期沉于“劫富济贫”的荣耀。他扫荡多年,转战数省。一直到而今从陕西一路打来,也都是痛痛快快地“打土豪,分田地”。每到一地,无不杀尽明朝官员,取尽士绅财物,至于这样做地后果,他从来没有考虑过一次。也许在他地思想里,打下江山。做了皇帝。以后就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崇祯十七年正月,李自成亲率大军由长安向北京进军。沿途州县多望风送款,真正是传檄而定。到三月六日。便已达山西宣府。当大顺军开始攻城时,巡抚朱之冯命守军炮,然“默无应者”。朱恼火之极,欲亲自点火,却被属下默默地拽住了手。到十七日,大顺军已然占领芦沟桥。驻守燕京城外地三大营,未经一站,就立时投降了李自成,调转炮口反轰燕京城。
城里倒也有多门西洋大炮,但炮还击时,尽管声震屋瓦响彻云霄,而“不杀贼一人”,连李自成当时都搞得一头雾水。原来是“城上不知受何人指,西洋炮不置铅丸,以虚击”。京城守将李国见大势已去,急忙求见崇祯,号啕大哭:“守军不用命,鞭一人起,一人复卧如故”。崇祯还能怎么办呢?那日饶是他本人亲自鸣钟召集百官上朝,也已经没有一人前来。
《甲申传信录》载李自成攻北京时,明朝守军有四十余万,部将数以千计,然“临敌力战,死于疆事者仅二人而已”。
恐怕连李自成自己都没有想到,自打他率领三十万大军出了西安,连三个月都不到,就一口气从陕西打到燕京。而天下第一坚城的大明都城,历朝苦心经营,城墙修得坚厚无比的燕京,居然连三天都没有撑到,就被攻破。只怕是古往今来,攻拔一国的都城,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像李自成这般轻易,简直是吹一口气的力气,就轻而易举地拿下了燕京。又或者说,大明已经是一头病入膏肓的老骆驼,奄奄一息的时候,一根稻草都能将它压倒。
总之,公元1644年三月十九日,大]|风,永乐年间的盛世辉煌,郑和七下南洋的威赫,土木堡英宗被胡人掠去的耻辱,嘉靖帝几十年不去上朝的荒唐,万历和天启年间的阉祸横行,特务猖獗,吏治败坏;崇祯年间的兵乱四起,焦头烂额,终于走到了终点。恍如一棵早已腐朽蛀空的参天大树,轰然倒地。
崇祯披头散地提着宝剑在宫廷里来回冲杀,他杀地不是任何一个敌人,而是和他曾经同床
妃子,曾经承欢膝下的娇女,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叫着倒在血泊之中,苦苦地挣扎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当惊惶躲闪地昭仁公主终于被崇祯一剑刺了个透心凉,小小的身躯如同寒风中飘零的树叶般地倒在台阶上时,她稚嫩的脸上,一双眼睛仍然圆睁着,里面满是恐惧和哀求。幼小的她实在不明白,她父皇为什么要杀她这个只有六岁的女儿,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看着另外一个女儿长平公主昏倒在远处,大量的鲜血汨汨从断臂处奔涌而出,崇祯知道她还没有死,正准备上前再去补上一剑,以免已经十六岁,即将出阁的长平公主接下来受到贼寇的污辱时,传来了周皇后已经在自己的寝宫里自缢身亡的消息。
“哈哈哈……朕非亡国之君,尔等皆是亡国之臣!”崇祯扔下了手中沾染了亲人鲜血的宝剑,凄厉地大笑着,冲着寒冷的北风。他几乎站立不稳,摇摇欲坠,然而他仍然向着皇极殿地方向大骂着,仿佛无数胆怯无用的朝臣此时并没有各自逃亡或者准备金银巴解献媚于新的主子,仍然像以前一样,唯唯诺诺地跪在他的脚下,口口声声:“臣有罪……”一样。
一个苍老而又暗哑的声音在后面响了起来,打断了崇祯的歇斯底里。“皇上。贼寇已经开始攻打皇城了。城破之时应该不远了,还是老奴护送您出城躲避吧。”
崇祯感觉自己此时似乎所有力气都被抽空了,现在就像一个古稀之年,垂垂老矣的老翁,连转个身都困难异常。他死死地盯着王承恩,干涩而凶戾地问道:“你说,是不是朕应该早点把吴三桂调回来?大明就不会亡得这么快了。是不是?”
王承恩还是第一次这样正对着崇祯的脸看。他做了几十年地宦官奴才,直到今天,方才突然想起,自己经历了三朝皇帝,却从来没有抬起头来盯着皇帝看许久地胆量,可是现在,他终于再没有这个顾及了。王承恩迟缓地摇了摇头:“不,皇上没有过错。是老天要亡大明。”
“是啊。皇上怎么会有过错?英明神武地天子怎么可能有任何失误?都是那些奸佞昏碌之臣,害了大明啊,毁了祖宗的江山啊……”崇祯喃喃地自言自语道。然后抬头对王承恩吩咐道:“你去拿笔墨来。”
很快,笔墨到了。崇祯此时已经拿定了一死殉国的决心,拉出素缎暗龙黄袍的前襟,将王白色袍里朝上,然后蹲身下来,将衣料放置在膝盖上,提起朱笔,战抖着,潦草歪斜地写出了这样的遗言:
“朕非庸暗之主,乃诸臣误国,致失江山。朕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不敢终于正寝。贼来,宁毁朕尸,勿伤百姓!”
一直到死,这位皇帝仍然固执地认为,他自己没有错,是群臣误国。
半个时辰后,崇祯站在煤山半山腰的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下,极目远眺,触目所及,都是炮火硝烟和纷乱。他所生活了十七年的皇宫里,整齐地格局清晰可见,依旧是平日的庄重肃穆,看不出丝毫末日景象。
他仰天长叹道:“今日亡国,出自天意,非朕之罪。十七年惨淡经营,总想中兴。可是大明气数已尽,处处事与愿违,无法挽回。十七年的中兴之愿只是南柯一梦!”
王承恩听了这话,对皇帝深为同情,心中十分悲痛,但未做声。他帮皇帝解下腰里的黄丝绦,绑在向南的槐树干上,又解下自己的腰间青丝绦,在旁边的一棵小槐树枝上绑好另一个上吊的绳套。这时王承恩听见从玄武门城上和城下传来了嘈杂地人声,特别使他胆战心惊地是陕西口音在北上门外大声查问崇祯逃往何处。王承恩不好明白催皇上赶快上吊,他向皇帝躬身问道:
“皇上还有何吩咐?”
崇祯摇摇头,又一次惨然微笑:“没有事了。皇后在等着,朕该走了。”
他此时确实对于死无所恐惧,也没有多余的话需要倾吐,而且他知道“贼兵”门,再前进一步就会进入煤山院中,他万不能再耽误了。于是他神情镇静,一转身走到古槐树旁。王承恩跪伏在地上,道:“奴才恭送皇上上路。”
崇祯先是怔怔地看了一眼王承恩老迈的身躯,然后抬脚踏了上去。踩着这个最后时刻唯一在自己身边送行地奴才后背,他拉一拉树干上的杏黄色丝绦,觉得很牢,正要上吊时,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崇祯伸手将凌乱的头扯到面前,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面庞,轻叹一声:
朕无面目见二祖列宗于地下,就这么掩着脸走吧!”
他随即将头套进丝综环中,抓着丝绦的双手松开,然后脚下猛地一蹬,王承恩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一下子侧翻过去,接连滚了几周,方才停下。
等王承恩终于撑起身子来仰头望去时,只见皇帝悬挂在圈里的身体猛一晃动,接着手脚颤抖着抽搐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王承恩看见皇上已经断气,向着悬吊着的尸跪下去叩了三个头。说道:“皇上,请圣驾稍等片刻,容奴才随驾前去,在阴间继续伺候皇上!”他又面朝南方,给他已经过世,埋在故土地母亲叩了三个头。叩毕,他站起身来,在旁边不远的小槐树枝上自缢。
……
崇祯十七年。或者称大顺永昌元年。三月十九日下午。李自成头戴毡帽骑着青白杂色骏马,在牛金星等陪同下进入北京。听着比守城炮击还响亮的锣鼓声,看着夹道欢迎的京城百姓焚香举旗欢欣雀跃,李自成洋洋得意,频频挥手。行至承天门,仰头见匾,他豪兴顿起。令人取弓来,一箭射去正中“天”字下方。随即扔下弓,只觉得豪气干云,平生所愿已酬,李自成禁不住哈哈大笑。
“传命下去,从此这‘承天门’改为‘大顺门’!”
中午时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下过,空气很清新。在雨后初晴的阳光下。整个燕京城一片欢腾。
毫不知情。仍然在城破之后第二日从永平出,赶往勤王护驾的道路上的吴三桂一直进到二十日下午,大军到了玉田县时。才66续续地得到各式各样地谣言和不能确定地报告。
这里谣言甚多,都说李自成已于十九日早晨破了北京皇城,皇后在坤宁宫自缢,皇上和太子不知下落。吴三桂和他地将领正在怀疑这谣言是否确实,跟着又有派往京城附近的细作跑了回来,说京城确已失陷,皇后自尽,皇上和太子没有下落。过了一会儿,又有细作回来,禀报的内容完全相同。这使吴三桂感到非常突然和震惊
当第二个确定的消息传来时,尽管吴三桂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这么快就确定了这个已经国破家亡的消息后,他仍然抑制不住极度的悲和痛苦,在马背上摇摇欲坠,惊得身后的亲兵们连声叫道:“大帅,大帅……”
吴三桂颓然地从马鞍上滑落下来,伸手挡开了所有过来试图搀扶他地亲兵们,一声不吭地向前走了几步,呆呆地向着燕京的方向望了很久,接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起先只是以手覆脸,身子不停地抽搐着,颤抖着,片刻之后,终于哭出了声音:
“皇上啊!臣勤王来迟,来迟了呀……”
身后的众将也纷纷下马,赶过来在他身后一齐跪下,恸哭不已。晴朗的天空下,一股难以抑制的悲愤和亡国之人的痛苦向周围蔓延开来。
好不容易收住泪水,吴三桂极度浑沌的头脑终于得到了一丝清明,开始审慎地为他和他手下这五万将士的身家性命担忧思虑起来。他本来也知道京城守军单薄,人心已经离散,恐怕难以固守,但没料到这么快就失陷。他立刻下令部队停止前进,随即召集亲信将领和幕僚商议对策。
吴三桂坐在正中地位置上,脸上泪痕未干,两眼布满血丝,问道:“谁能想到,成为亡国之臣竟然如此之?一夕之间,社稷崩毁,君父无踪,实在是悲痛万分啊!如今我们进退两难,究竟该如何是好,不知各位意见如何?”
众将们互相对视一番,然后说出了眼下最为实际地问题:“而今京城已经失陷,咱们再去勤王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只不过不知道皇上下落如何,也不知道老将军和府上家人平安与否。”
吴三桂禁不住再次戚然:“是啊,想不到这国破家亡的噩运竟然落在了我们身上,如今我等都成了亡国之臣,无根之草,一支已经没有了宗庙社稷的孤军……如今皇上也不知所终,至于我父亲,绝然不会投降贼寇,想来此时应该也自尽殉国,以全名节了吧?”
言毕,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他连连叹息道:“国破家亡,国破家亡哪!”
此时地吴三桂怎么想得到,他的父亲吴襄不但没有自杀尽忠,反而在城破的当日与其他文武百官一道,跪在皇极殿的丹下对着昔日他们口口声声篾称的“流寇”头子李自成叩头,山呼万岁呢?
第二十三节 夹棍拶指
场临时而仓促的会议在继续着,堂内所有人都在议论吴三桂的亲信将领和幕僚们都被京城失守的消息震动得不知所措,一时间谁也说不出好的主张。有人建议迅退兵永平,凭着石河,抵御李自成的进攻。有人主张退兵山海关。还有人主张干脆重回宁远,向满洲方面借兵,收复燕京。
但每一项建议提出,都立刻召来反对意见。因为永平和山海关都非长久立足之地,而重回宁远已经根本不可能了。于是又有人提出,可否在关内另外找一个立足的地方。可是关内并没有这样的地方。他们的人马除原在山海关的几千人之外,都是从宁远来的辽东将士。他们对辽东地理熟悉,人情风土熟悉,一到关内变成了异乡客,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地,去哪里寻找立足之所?
在众说纷纭的商量过程中,大家还想到,李自成已经拿下燕京,当然不会忘记永平还有这样一个赶来勤王的生力军。如今大明覆灭,这些将士都一夕之间才成了国破家亡的无根之人,李自成会采取什么措施?显而易见,他必然要派人前来劝降,倘若关宁军坚持不降的话,就要派兵前来攻打。这些紧急问题的确是迫在眉睫,不但吴三桂心急如焚,一时间委决难下,所有手下将领们和幕僚们也个个急得拿不出最合适的主意来。
吴三桂沉思良久,然后面向着众位将领幕僚。郑重地说道:
“我等奉旨勤王,恨不能立刻回师燕京,与流寇决战,收复京师。可是,我们兵力有限,又无后援,数万将士的粮饷也成问题。方才各位所谈意见,都是出于一片忠君爱国之心。只是此事必须仔细斟酌行事。以求万全之策。”
众将领们互相对视后。齐声说道:“全凭大帅主张。”
“可如今敌兵势众。我们势单,不暂时退兵,自然不行。但是退到永平,不能御敌;退到山海关,也不能御敌。敌兵必然进兵追击,我们如何能够以孤军守孤城?”吴三桂简要地分析着当前地严峻形势。
众人听了吴三桂这几句话,都不觉点头。有人想到向北朝求援。可是不敢说出口来,因为一旦满洲出兵,会是什么后果,谁都没有把握。况且满洲人是他们的陈年宿敌,相见分外眼红,这样的打算,即使心里有,却也不敢建议出来。一时间大帐中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吴三桂的脸上。
他看了看众人的反应。然后继续道:“现今皇上和太子都没有下落。据京师方向来的探报说,流寇进城的时候并没有遇到什么抵抗,没有生任何巷战。可见皇上和太子决不至于会死于乱军之中。他们有没有在流贼进城之前逃出京城,藏入民间地可能?”
此言方毕,将领和幕僚们就纷纷点头,许多人在绝望地心头上产生了一丝希望。
稍稍停顿之后,吴三桂又说下去:“倘若皇上和太子能够不死,变换衣服,在混乱中逃出京城;只要他们不被流贼找到,大明江山就不会完。如今江南半壁江山都还完整无缺,财富充足,人马甚多,不会使闯贼南下得逞。畿辅、山东境内也不过刚刚被贼兵占领,尚未站稳脚跟,人心也还向着大明。因此,只要皇上和太子有一个能逃出京城,全国就有了主心骨,不仅南方臣民将始终效命,营救圣驾,即畿辅、山东、河南各地豪杰,亦必纷纷起兵勤王,使流寇应接不暇,捉襟见肘。所以说,虽然我们目前处境非常很难,但是拯救国家社稷,立不世之功,青史留名于百世,也正在此时。”
这番准确而合理地分析立即打动了在场的大部分人,大家心底里已经快要化为灰烬的希望之火又再度燃气,霎时间只觉得急不可耐,时不待我,于是纷纷拱手请命道:
“大帅,而今事不宜迟,如何找到皇上和太子,找到之后,如何迎来军中,还请大帅训示!”
吴三桂心中琢磨道:倘若皇上知道我军已经赶来勤王,就必然从朝阳门或东直门逃出京城。毕竟城外到处都有闯贼的兵将和巡逻马队骑,于路上盘查甚紧,只好暂时藏身在某一个隐蔽的地方。又或者说不定已经掏出城外,往郊区躲避,兴许眼下就在这通州境内。
看来一定要马上派出大量密探,前往京城或者京郊四处详细地秘密查访才是。于是吴三桂站立起来,正准备一一分派时,忽然从外面步履匆匆地赶进来一名普通百姓服饰的人,刚一迈进门槛,立即情绪激动得几乎难以把持,几乎是瘫伏在地当中,声音哽噎,断断续续地说道:
“大帅,大事不好了,皇上他,他……”
顿时在场所有人的脸色均是猛然一寒,吴三桂也一眼认出了这人是他最近一次派出去,到京师探查具体情形地密探,如今看到密探如此神色,他心底里已经明白了大半:“莫非,莫非皇上已经罹难?……”吴三桂用颤抖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同时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那人。
密探总算是喘息稍定,带着明显的哭声汇报着:
“皇上已经
中午京师城破后于煤山自缢殉国,皇后与众后宫妃嫔尽。太子,永王,定王原本准备逃入国丈周奎府上暂行躲避,等外面平静一些的时候再设法逃到南方去。不料那周奎见局势不妙,胆小怕事,生怕引火上身,根本就不肯开门让太子和两位王爷进去,结果他们被进城不久的流寇巡逻马队遇上了……现在也是音讯全无,生死不知……”
闻知崇祯已经身亡的消息,顿时在场所有人均是悲恸不已。纷纷跪倒在地,望西边地京师方向连连叩,失声痛哭,一时间整个大厅如同追悼灵堂。这种悲哀并非是一般失去亲人地哭泣,而是对于最后一丝恢复社稷,重建大明朝廷地希望彻底破灭,有感而的极度绝望,令这些身经百战。坚忍不拔的汉子们。也禁不住涕泪沱。
“大明算是完啦……”吴三桂呆若木鸡地僵立当场。心底里恍恍惚惚地响起了这个似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地声音……
经过一整夜的深思熟虑之后,吴三桂终于拿定了主意。在燕京陷落的第三天,他再次召开会议,这次是布置如何撤退和应付京师内流寇地策略:
“我们关宁军队虽然都是能征善战地精锐之师,然而兵力薄弱,难以敌众。看眼下地情形,是进亦不成。退亦不得。前去燕京是孤军深人,而贼寇以逸待劳,对我们显然不利。留在此地,贼寇来袭,敌众我寡,容易受他包围,甚至有全军覆没之忧。为今之计,只有迅撤军。一部分撤到山海关。大部分撤到永平待命。”
众将不解,因为吴三桂这话说得有些模棱两可:“大帅,那我们究竟是在永平还是在山海关与贼寇决一死战呢?”
“临时再定吧。”吴三桂叹了口气:“要是我们全部去山海关。流寇会认为我们胆怯逃走,他必然会于四月上旬在燕京僭号登基。我们大部分人马暂驻永平,他知道我们无意撤退,心中就要掂量掂量。说不定他就不敢马上登基。倘若他到永平同我们作战,我们就要看看他出兵的人数。如果他全师而来,人马众多,我们可以再退到山海关。”
有人似乎明白了吴三桂的用兵方略,有人还不甚明白,互相交换眼色。吴三桂知道他们心中存疑,也知道他们在怀疑,自己这五万人马如何抵挡得了三十万贼寇大军,这一点吴三桂心里自然有数,但此时仍然不是解释的时候。
他最后说了一句总结语:“车道山前必有路,咱们复国的希望也不是完全没有的。大家放心,到时候贼寇倘若以重兵犯山海关,我自有良策可破敌军,你们这就下去准备吧,此事宜早不宜迟!”
第二天一大早,这支彪悍精锐的部队做事情果然是干脆利落,什么人退驻永平,什么人退守山海关都已经连夜部署好了。吴三桂一声令下,关宁军立刻到处抢劫,**妇女,放火烧毁村落。毫不知情地百姓们看到气势汹汹的关宁军袭掠而来,吓得乱纷纷地往旷野中逃命。逃不及的,男的被杀死,女的被**。中午的太阳悬挂在天空的正中央时,关宁军已经满载而去,撤退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被洗劫一空,满目疮痍的县城……
已经在紫禁城里住了四五日地闯王李自成,算是舒坦至极地享受了一番纸醉金迷,肉欲**地快活日子。自从他踏入后宫的那一刻起,凡是没有来得及逃脱或自尽的后宫嫔妃和宫女,全部被拉到御座面前,让闯王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个清楚。
最后李自成满意地点了点头,“嗯,这些个都不错,孤王这里先留下三十个,再分给刘爱卿三十个。刘爱卿,你随便挑选些合眼地带回去吧
“多谢闯王恩赐,俺就不客气啦!”刘宗敏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在众宫人的身上一一巡视而过,吓得众女都是花容变色,浑身瑟瑟抖。
三月二十三日的早晨,李自成端坐在武英殿的龙椅上,听着群臣奏事,他刚刚从窦美仪宫里的牙床上懒洋洋地起身,看起来精神挺不错。
“……臣已命文谕院臣代吴襄草一谕吴三桂家书,劝吴三桂即投降。待臣亲自修改书稿后,再命吴襄亲笔抄写一份,盖上私印。去山海关劳军与劝降之事,关系重大,臣恳求陛下今日召见出使者,亲口嘱咐,以示陛下期望吴三桂即来降之殷殷厚望。并遣使者尽携犒军巨款及吴襄家书启程,力争五六日内到达。倘若谕降顺利,吴三桂将军中事物料理妥当,随唐通前来,恐怕也要四月初三四日方能来到。所以,陛下登极日期。定在四月初六日最好。”牛金星站在阶下详细汇报着。
“山海关离燕京有多远路程?要几日才能到达?”李自成一想到彻底收服关宁军,然后随即在燕京登基,就觉得急不可耐。
宋献策恭恭敬敬地回答道:“燕京至永平府共计五百五十里,再往东一百八十里方才到达山海关,所以从燕京至山海关是七百三十里路程,按照正常度,使者应该于六日后抵达。”
李自成点点头,又忽然想起了这座京
财富该如何取得。用来犒赏将士和充作军饷之用。行抵达燕京地大顺军。已经达到三十万之众。如果后续部队继续开来,确实需要巨大数目的钱粮来养,按照他一向的习惯,就是将官员和富户统统抓起来,拷问追赃。
他向刘宗敏问道:“明朝是无官不贪,万民痛恨,向这些贪官污吏们严刑追赃。作为军饷,同时充裕国库,为当前一大要略,此事刻不容缓。你打算什么时开始?”
刘宗敏大剌剌地回答道:“臣决定从明天起开始逮捕明朝的皇亲勋臣和六品以上官员,先用夹棍夹死几个,顺便打死几个,杀一杀他们的往日威风,出一出天下百姓的怨气!”
李自成点点头。说道:“孤登基后即回长安。此一追赃大事,必须在月底前做出眉目!”
对于拷掠追赃的严重失策,群臣没有敢说一句谏阻的话。大家不仅害怕违背新天子地“圣意”,也害怕触怒了刘宗敏。还有一层,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是大顺朝众多武将们地心愿,而李自成是依靠大小武将打下江山,所以他不能不顺应大小武将地意愿而作此决定。况且这也是大顺军中的一贯政策和习惯思路。如今虽然已经占领了数省之地,但却是到处饥民载道,纵然建立了新朝,但用费更大。所以进燕京后向明臣大张旗鼓地拷掠追赃,势在必行,无人胆敢谏阻。
“他***,这帮子贪官污吏,平日养尊处优,养得一身细皮白肉,只要皮鞭一抽,夹棍一夹,十指拶紧,不要说叫他们献出来金银财宝,哼,连娇妻美妾和没有出阁的小姐也会献出!”
刘宗敏得意洋洋地坐在田府正堂的门前,面前摆了一张宽大的檀木桌案,上面摆满了大鱼大肉,珍肴美馔。他一手搂了个娇媚的女子,一手拿着黄金酒杯上地益寿图案,惊奇道:“这些鱼肉百姓的贪官们可真会享受,连个喝酒的杯子都弄得这么漂亮,不知道这京师里还有什么新鲜玩艺是咱没有享用过的……”
旁边摆着一张略小一点的书案,一个文书模样的人正忙着在上面翻着厚厚的账簿和明细,一一核对着查抄后报上来的数目。台阶下地庭院里,与此不相匹配地场景是,足有三十几个官员模样的人正被严刑拷打。他们或是被带有铁钉,面目狰狞的夹棍夹得死去活来;或是被棱角锋利地铁拶子夹得手指鲜血淋漓,骨断筋连,惨叫声不绝于耳。
刘宗敏一进城就按照原定计划,每天逮捕明朝的在京官吏,几天之内逮捕了六百多人,有皇亲、勋臣、朝中大臣,也有普通臣僚。原说只逮捕六品以上的官吏,但很快打破这个限制。还有,原说有清廉之名的大臣不加逮捕,但是这一条也被打破了。被拘捕的官吏大部分关押在刘宗敏驻节的田皇亲府的西偏院中,小部分关押在别的将领宅中,天天施用各种酷刑,进行追赃。
“他娘的,又死了一个。”眼见着一个年老体衰的老者终于瞪着眼睛伸直了双腿,一动不动了。一个大顺军的低级将佐俯身下来试了试老者的鼻息,然后不耐烦地骂了一句,一挥手:“拖下去!扔在大门口的死人堆上,叫他的家属拿一千两银子来收尸,不然就扔去野坟岗上喂野狗!”
刘宗敏继续一面逗着怀里的美人,一面大吃大喝,仿佛眼前这血淋淋的场面根本与他毫不相干一样,连头都没抬。旁边一个幕僚模样的人实在看不过去,小心地提醒着:“侯爷,今天这已经是第十四个啦……”
“这有什么,反正这燕京城的贪官比牛毛还多,死他一百个也没事儿,老子准备了五千付夹棍,够用着呢,看看究竟是他们的腿硬还是老子的夹板硬!”刘宗敏终于抬起眼来,满不在乎道。然后开始催促着院子里这些在三月天就因为卖力拷打官员而满头大汗的士兵们,“你们底下的人手脚上再多使点力气,离预定好的数目还早着呢!”
这个“数目”是这次进城之前,他就已经草拟好了的,一条条极为详细:凡内阁大学士类,追银十万两;部、院、锦衣卫官员、追缴七万,五万,三万不等;十三道御史、六科给事中、兵部武选司,追缴五,三,二,万不等;翰林院则三万、一万不等;郎中、员外,以千两计;勋戚不限数,榨干为止。
这短短数日来,京城里哀声震天,满目狼藉。金银珠宝没日没夜源源不断地运往军营。红了眼的大顺军将见钱财来得容易,谁还顾什么标准,后来几乎是见人就夹,管你是谁,管你有没有钱,夹了再说话!刘宗敏当然知道自己这里夹高官贵戚,手下将领们夹一般官员,到了普通士兵那里,就变成了夹普通老百姓。然而他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叫咱们大顺军得了燕京,坐了天下呢?这全天下的金银财宝,还有数不清的美女田宅,统统都是咱们大顺军的,想要多少要多少!”
第二十四节 玉树后庭花
侯爷,那个田弘遇果然是个软骨头,小的在东院里刚夹棍,他立马就把顾寿,杨宛两个美人儿的藏身之处给供出来啦!”一个部下兴冲冲地赶来向刘宗敏禀报道。
“哦,来不就不用受皮肉之苦了吗?”刘宗敏一听说“金陵八艳”中的两个现在都被找到了,顿时来了莫大的兴致,用油腻腻的大手不耐烦地一把将膝上的歌伎推开,一面哈哈大笑着一面粗鲁地说道:“这田国舅恐怕都六十好几了吧?还顾惜着那两个大美人干什么?反正自己也享用不了了,还不痛痛快快地交出来,也保得一条性命不是?”
旁边的文书小声地提醒道:“侯爷,那顾寿和杨宛虽然当年都是秦淮名妓,不过前两年分别嫁给了田弘遇两个儿子当小妾,是田弘遇的儿媳妇……”
刘宗敏顿时语塞,不过他很快满不在乎道:“什么儿媳妇不儿媳妇的,这帮子皇亲国戚,一个个都是骄奢淫逸之辈,想必他们家里什么**爬灰之类的脏事儿也少不了,别说送两个儿媳妇,就算是叫他把自己所有的小老婆都送来给老子享用,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旁边的几个部下和幕僚们纷纷点头附和:“就是就是,咱们侯爷功劳这么大,连那明朝狗皇帝的妃子都睡得,凭什么睡不得国舅家的两个儿媳妇?”
刘宗敏被这些马屁拍得很是舒服。于是乐呵呵地说道:“你们几个也不用光站在这里看得眼馋,昨个儿我挑了几个挺顺眼地小娘们玩了,今天也要换换了,那几个就赏给你们吧!”
“多谢侯爷!”几个下属立马纷纷谢恩,脸上快要笑开了花,虽然赏赐给他们的女人都是侯爷昨天玩过了的,但毕竟是上等的美味佳肴,就算是剩了一半也照样味道鲜美。
“既然问出来了。那你还不赶快去把那两个大美人儿给我送来!”刘宗敏对着前来报讯的部下命令道。
“是。小的这就去办!”部下立即忙不迭地跑去帮刘宗敏找寻美人去了。
在等待的时间里。刘宗敏一面津津有味地欣赏着院子里正在进行的掠大会,面对着鲜血淋漓地场面和凄惨无比地哀号,他一张黝黑地麻子脸上时不时地露出残忍的笑容,就像看一出名角出演的精彩大戏一般。
“你不是在田弘遇府上呆上三四年了吗?照你看来,那顾寿和杨宛是不是其中最漂亮的?”刘宗敏转过脸来问旁边的文书。这文书本来是国舅田弘遇府里的一个账房,如今田府被占,老爷被拘。一干昔日呼风唤雨,荣华富贵的高官贵戚们现在纷纷被捉来,关押在这座京城中最豪华最宽敞地府第里,这个小人物脑筋灵活,凭着拍马屁的功夫很快改换门庭,开始帮新主子刘宗敏管理起账目来,日子过得比以前还要滋润。
见到侯爷这么问,文书忙不迭地摇尾献媚:“这杨宛和顾寿当然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儿。简直比那宫里的窦美仪还要娇媚几分。不过她们却不是最最漂亮的,这‘第一美人’另有他人。”
“啊?还有比她们更漂亮的?快说说,究竟是谁?”刘宗敏的眼睛里顿时精光四射。兴奋得出奇。
“那美人儿名叫邢。”文书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行辕?”刘宗敏顿时一愣,这个大老粗哪里分得清“”字是个什么意思,所以一下子出了个洋相,自己却懵然不觉,“哪有一个女人用中军行辕做名字的,怪里怪气地……”
文书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当场嗤笑出来,不过他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地面直接纠正侯爷的错误,细心解释“”是什么意思,只得换了个方式回话道:“那‘邢’是她的本名,除了府里地人,没有几个知道的;但要是说起她当年在金陵时的艳名来,侯爷肯定知道——她就是金陵八艳中的花魁,美貌堪称第一的陈圆圆。”
自从陈圆圆被吴三桂娶回府里当如夫人以后,为了尽量不出风头,所以特地恢复了幼时在苏州的本来名字“邢”,知情者都尽量避讳“陈圆圆”那个艳名,因此像刘宗敏这样的陕西汉子就更不可能知道邢是何许人也了。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陈圆圆啊,你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明明知道眼下她不在京城,还故意提出来吊人胃口。”刘宗敏一下子垂头丧气了,因为他早就“久仰”陈圆圆的艳名,不过他也知道陈圆圆作了吴三桂的小妾,刚刚进城没多久,他就派人到吴襄府上去搜寻过,可惜一无所获,据吴襄的说法是:陈圆圆正在吴三桂身边伺候着,年初的时候根本没有和他一道回京。于是只得悻悻作罢。
那文书为了邀功,颇为神秘地说道:“据小的所知,那陈圆圆早就跟她公公一道回京了,只不过平日里深居简出,所以一般人不知道罢了。那吴三桂向来把她当块宝,吴襄心里当然清楚,所以特地把她藏得隐蔽些,不肯献出来给侯爷享受。”
刘宗敏闻听后顿时脸色一黑,猛地一拍桌子,杯子里满满的陈年佳酿立即溅了出来。他从鼻孔里哼出来一声,骂道:“吴襄老贼,竟然敢欺骗本侯爷,实在是活得不耐烦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
本来京城初破时,吴襄也被一大群气势汹汹的大顺军们冲进府来拿住,捆绑了送去国舅田弘遇府上的刘宗敏驻地,和其他昔日同僚们关押在一道,等待拷掠追赃。不过前两天形势一变,李自成为了招抚吴三桂投降。所以特地下旨将吴襄放回自己府中,软禁了起来,叫他写家书劝儿子来投降,所以总算是逃离了被严刑拷打的噩运。
中午时,李自成地丞相牛金星派人送来了一个信稿,上面早已拟好了内容,是用吴襄自己的口吻给吴三桂去的家书,要求吴襄立即照样子一字不差地抄上一遍。用来招他儿子投降大顺朝廷。吴襄眼见自己一条老命正捏在这帮子趾高气扬的贼寇们手里。尽管心里不情愿。但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照办不误。可是谁知道一封信刚刚抄了一半,刘宗敏就带着大群手下出现在院里,神情凶狠,盯在吴襄脸上,如同刀子剜过。
吴襄心里顿觉不妙,但是一时也搞不清这些大顺军怎么翻脸不认人。刚才还叫他写信,这会儿又摆开了严刑逼供的架势,因为他随后看到几副面目狰狞的夹棍被抬了上来,上面还沾染着没有干涸的血迹。
“你们这是……”吴襄慌忙问道。
刘宗敏阴阳怪气地一笑:“没什么,只不过是听说贵府上颇为充裕,想过来寻点银子花花罢了。
“侯爷要银子老夫怎敢推脱塞责?老夫这就叫人把库房里的银子都拿出来孝敬侯爷。”
刘宗敏懒洋洋地问道:“一共有多少?”
“倾尽全家上下,共有银子五千两。”吴襄当然知道这么点数目远远满足不了刘宗敏地胃口,但他实在拿不出更多地银子来了。只得硬着头皮回答道。
“什么?你当老子是叫花子啊。这么点银子就想打了,你吴家不是辽东巨富,家财何止万贯吗?你要是不交出二十万两银子来。就休怪本侯爷不客气了!”刘宗敏恶狠狠地说道。
这可真是难为吴襄了,虽然说他本来是辽东仅次于祖大寿家地第二大富豪,拥有财富何止百万?再加上田庄产业,更是难以计数。然而那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且不说去年中后所被清军偷袭,他带着全家老小仓惶逃跑时将整整八十万两白银丢在那里被清军捡了便宜;而另一部分在宁远的财产都被儿子吴三桂挪用去充作了军饷——朝廷已经整整十五个月没有给宁远守军下一份饷银了,无奈吴家只得自己掏腰包养着这支五万大军,所费之巨也可想而知。
所以眼下吴襄也只能拿出这些银子来,再怎么榨也榨不出来了,再说性命要紧,倘若再有分毫剩余也不敢隐藏。然而刘宗敏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照样脸色一寒,大手一挥,两个如狼似虎的士卒立即将倒霉的吴襄按在地上,望两腿的弯处上了夹棍。
只两下功夫,吴襄就冒了一头大汗,痛得直抽凉气,五官抽搐。两个士卒再接着不停地加力气向下压,棍子上的铁钉也渐渐地刺进肉中,这种苦头可不是一般人能吃得消地,饶他曾经是沙场宿将,虽然紧咬着牙关没有连连告饶,却也禁不住惨叫起来。
刘宗敏虽然是个大老粗,但却也不是没有脑子,他知道吴襄是吴三桂的爹,无论如何也不能就此弄死了他,或者弄成了残废。凡是被这种夹棍夹断了骨头的,十有会立时丧命。于是他给两个施刑的士卒使了眼色,两士卒会意,手下暗暗留了分寸。他们一天下来手底下要夹上百人,所以练习得经验丰富,这另一种方式的手法,虽然不至于要人性命,却愈缓慢而疼痛剧烈。
在旁边胆战心惊地看着老爷受刑时这副惨状的吴家亲眷们,个个都吓得魂不守舍,几个妇女更是抽泣不已,一面往下摘着头上的金银饰,一面苦苦哀求着刘宗敏放过她们的老爷。祖氏更是看得肝胆欲裂,跪在地上连连叩头,“求求您啦,您要了我们地贱命都不要紧,就请放过我家老爷吧……”
刘宗敏看看火候差不多了,终于问到了正题:“说,陈圆圆呢,你把她藏在哪里了?”
“没有……不敢欺骗侯爷,媳妇她确实,确实和犬子一道在关宁军中,未曾回来京师……”
吴襄痛得浑身抽搐,断断续续地回答道。尽管他确实也怕死,但是头脑却没有痛糊涂,不到万不得已时,他是绝对不会供认出陈圆圆地。因为吴襄清楚儿子的脾气,倘若陈圆圆不被贼寇所辱,兴许儿子还能前来归降,这样他们吴家上下三十六口就算是保住了性命。而一旦自己受刑不过将媳妇交了出来,那么将来恐怕就是凶多吉少了。
“他娘的,老子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接着刘宗敏气急败坏地冲士卒吩咐道:“再给我夹,狠狠地夹!我倒要看看他能挺到什么时候!”
终于,吴襄一个支撑不住,昏死过去。刘宗敏恨恨道:“来盆凉水泼上去,等醒了继续夹!”
祖氏跪行几步,扯着刘宗敏地袍角哀求道:“侯爷啊,我们这就把陈圆圆交出来,您就放我家老爷一条生路吧!”
刘宗敏心中大喜,面上仍然悻悻道:“早点招供不就结了吗?不就是一个女人,有什么大不了的,还能比身家性命还要紧?她在哪里?赶快交出来!”
“在……在后院的假山里,有几块石头是活动的,搬开来就寻见了。”祖氏抽抽噎噎地回答道。
不一会儿工夫,鬓散乱,花容失色的陈圆圆就被粗暴的士卒们拉扯到了刘宗敏面前,她又惧又恨地低垂着头,一声不吭。刘宗敏伸出满是老茧的大手,捏住陈圆圆尖巧的下巴,往上一抬,果然是天姿国色。她虽然不施粉脂,神情悲苦,却依然不失风华绝代的姿色,刘宗敏顿时看直了眼。
“呵呵呵,大美人儿,老刘我找你找得真是辛苦啊,你得怎么补偿补偿呢?”
……
入夜,田府中最大的一间厅堂里,***通明,丝竹靡靡之音不断传出,酒肉香气也到处弥漫。刘宗敏在里面摆设筵席,和自己十多个部将们饮酒享乐。
等到大家酒足饭饱,刘宗敏一挥手,把堂上的众多歌姬们赏赐给部下们享用,等到他们三三两两,左拥右抱地散去之后,刘宗敏这才把今晚的最后一道极品佳肴拿上来自己独占。
只见“金陵八艳”中的“三艳”都被他收拢过来,每人均是满头珠翠,明珠步摇,越衬托得明眸皓齿,丽质绝俗。其中陈圆圆怀抱琵,顾寿手抚瑶琴,杨宛手持长笛,虽然都是脸色苍白,却不得不强作欢颜。
“三位美人儿,你们这就给爷来段什么‘后庭花’听听!”
刘宗敏洋洋得意地说道。他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却也听闻过这阙著名诗词,虽然不明白内容是什么意思,却知道那是亡国之后的歌伎们唱的,眼下他故意点这曲子,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荣耀和占有感。
三女互相对视一眼,彼此的目光中都充满了悲苦和凄凉,她们都是才艺双绝的名妓,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陈后主诗词的典故?[玉树后庭花为颇负盛名的亡国之音,眼下刘宗敏令她们唱这曲子,可见对她们的羞辱,然而乱世之中,一个微薄女子怎能抗争?无奈只得从命。顾寿先拨弄琴弦,而后琵琶与长笛合奏,由陈圆圆唱道: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这曲子用甜糯的吴侬软语唱出,再加上陈圆圆本来甜美温婉的嗓音,格外悦耳动听,三位女子的乐艺也是高无媲。刘宗敏虽然听不懂歌词是什么意思,但却也眯缝着眼睛听得颇为舒坦,受用至极,全然不想此时这几位女子的笑容是多么勉强,眼中藏了多少泪水……
第二十五节 种下祸根
充满酒气的卧房里,正中摆放着一张宽大无比的华丽敏酒足饭饱时候,满意地打了个饱嗝,拉扯着三女回房,自己四仰八叉地往大床上一躺,然后用淫亵的目光色迷迷地在陈圆圆和杨宛,顾寿三人的身上瞟了一番:
“你们还傻乎乎地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快过来把爷伺候舒坦了,以后也照样封你们做如夫人,吃香的喝辣的,要什么有什么!”
三个女人胆怯地向前勉强走了几步,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她们虽然早非完璧,然而早年在秦淮金陵之时,也是靠色艺博取男人的欢心,被多少个风流倜傥的客人们捧着护着,绝非普通妓女那般纯粹卖身,被成百上千的嫖客骑跨。所以眼下见到这个粗鲁野蛮的汉子如此不怀好意的模样,三女心中俱是一阵恶心和厌恶,但是又不敢公然违抗。
刘宗敏等了半天不见她们又任何动作,不由怒了:“他***,你们以为你们是谁?就算是公主娘娘,我老刘也照睡不误,更何况你们三个本来就是婊子,还装什么贞节烈妇?”
胆子最小的顾寿禁不住委屈得泪水在眼眶打转,强忍着不敢哭出声来。刘宗敏看到后更加烦躁,骂得越狠毒:“哭什么哭?让老子看了心烦,马上把眼泪收回去,再这么磨磨唧唧哭哭啼啼的,当心把你丢到下边去,那里有成百上千的汉子们等着呢,到时候他们可是猴急得要命。把你弄成个烂货都没人管!还不赶快把身上地衣裳全脱了?”
此言一出,三个女人顿时吓得浑身颤抖,她们知道这人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每天不知道院子里有多少官员被他令手下们严刑拷打致死,凭她们三个弱质女流,不逆来顺受还能怎么办?于是她们不得不按照刘宗敏的命令,战战兢兢地将身上的衣衫。罗裙全部卸掉。最后只剩下亵裤和抹胸。三人互相对视一番,谁也没敢伸手把这最后的遮羞布扯去。
饶是如此,眼前酥胸半掩,曲线玲珑,香艳无比的场景,着实令酒后淫欲盛的刘宗敏心跳加快,喘息急促。血液沸腾,直冲头顶,然后逐渐汇聚到身体的某一处,越难以自抑起来。他“腾”地一下子站起,上前三下五除二,急不可耐地扯掉了三个女子身上最后仅存地布料。顿时,三具羊脂美玉般地**一丝不挂地显现出来,细腻光洁地肌肤吹弹可破。而诱人的曲线则更是美艳绝伦。不可方物。
凡是男人哪里受得了这般活色生香的刺激?尤其是酒精作用下的壮年汉子,刘宗敏只觉得**之物顿时斗志昂扬,火热如同炭烧一般。他低沉地吼叫一声。左右手各揽住一个美人,朝床上狠狠地一扔,不等女人的惊叫声响起,他就饿虎扑食般地扑上一具软绵绵滑腻腻的**,猛力**起来。
刘宗敏一面急促地在顾寿的身体内冲撞着,一面狠狠地啃咬着她如同花瓣般地芳唇,顺带着满是老茧的粗黑大手也不闲着,伸到旁边肆意地揉搓挤压着杨宛胸前那一双饱满高耸的**。可怜那一双雪白的天生尤物很快被蹂躏得红肿变形,多出一道一道的抓痕来。
顾寿实在忍受不了刘宗敏的极度粗暴,只觉得下身一阵阵强烈的疼痛,简直如同撕裂开来,连小腹都痛如刀绞,她终于禁不住惨叫出来。然而听在欲血沸腾的刘宗敏耳里,却成了**地“呻吟”,更加激起了他强烈地占有欲,他越粗暴地继续着,满是酒气的嘴巴在啃咬美人芳唇的间歇里,淫亵地问着:“怎么样?舒坦得受不了了吧?恐怕你从来也没遇到过像爷这么强壮地男人吧?真是你的造化啊……”
两个被如此蹂躏的女人,不但**上承受着极大的痛苦,而精神上则备受折磨,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恶心异常,尊严仿佛是碎了一地。虽然大量的泪水从两人微阖的美目中遏制不住地奔涌出来,却强忍着不敢出任何抽泣声。
也许是刘宗敏过于猴急,也许是他根本无法同时控制三个女人,所以眼下被侮辱强暴的是顾寿和杨宛,单单落下了陈圆圆。
陈圆圆知道此时门口站了许多卫兵守卫,她根本没有一丝逃脱出去的希望,眼看着刘宗敏那古铜色的躯体在两位姐妹的身子上起起伏伏,吭哧吭哧得如同牛喘,她不禁看得胆战心惊。
正在抖如糠筛间,她竟然看到了墙壁上挂着一把长剑,刘宗敏粗心到了连这个利器都忘记收起的地步,可见有多么荒淫糊涂。陈圆圆的犹豫只在片刻之间,她很快坚定了信念:与其等着被这个恶魔强暴蹂躏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惨状,还不如干脆与他同归于尽。毕竟杀掉了这么一个贼寇的大头目,即使待会儿就被冲进来的卫兵们乱刀斩成肉泥,也算是够本了。
“夫君,圆圆恐怕以后再也没有伺候你的机会了……”
陈圆圆心底里默默地念着,然后悄悄地转身,来到挂着宝剑的墙下,伸出纤纤玉手,无声无息地将闪着寒光的宝剑拔出了剑鞘。尽管第一次持剑在手,又面临如此险恶的环境,陈圆圆禁不住微微战栗,然而强烈的耻辱感和愤慨却战胜了恐惧。她一步一步,蹑手蹑脚地向床边走去……
等到傍晚时分,被一直拷掠到昏迷的吴襄终于醒转过来,只觉得两腿的骨头和膝盖上痛得钻心,浑身烫,头昏目眩,他禁不住痛苦地呻吟着,勉强睁开了双眼。只见几个女人正一脸忧急地齐齐望着他。
“老爷,老爷,你终于醒啦。太好了太好了,菩萨保佑啊……”几个女人惊喜不已。
吴襄咳嗽了几声,终于可以讲话了:“媳妇呢?有没有被他们搜到?”
女人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作声。吴襄心知不妙,厉声问道:“问你们话呢,耳朵都聋了吗?邢氏有没有落到刘宗敏那贼寇手里,嗯?”
祖氏眼见推卸塞责不过,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是的。老爷昏过去之后。她就被刘宗敏找到强行带走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家里所有仅存地银子,都被他们拿得一干二净……”
“哼,羊入虎口,哪还有回来的可能?”吴襄冷笑一声,果然事情到了最为糟糕的地步,然而他却无能为力,他长叹道:“看来咱们吴家这一次是大劫难逃啦!”
祖氏愕然道:“老爷为何如此嘘叹丧气?只要三桂肯归顺投降闯王。我们一家还是可以继续芶活的。”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大道理?如果邢氏没有落入贼寇之手,我被他们严刑拷打的事儿倒也可以暂时隐瞒着,三桂投降新朝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眼下这么大风声,一旦传入他的
还不得立即暴怒?他一旦和闯王翻脸,那么咱们这些人质的,肯定死得比谁都惨!”吴襄很清楚这个儿子的为人。所以当他听说媳妇被掠走之后。就陷入了深深地绝望之中。
“老爷你别这么说了,也许不至于呢,咱们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地事儿。老天会保佑咱们不死地……”女人们吓得哭哭泣泣,惹得吴襄更加悲从中来,心烦意乱。
当吴襄无可奈何地坐在摇曳的烛光之下,忍受着两腿上火辣辣的创痛,艰难地抄写着牛金星交给他的那份“家书”时,他手下一位忠心耿耿的家将傅海山趁着大顺军看守巡逻的空隙中,连夜翻墙遁去了。
在逃离吴府之前,傅海山悲悯地回望了一眼老爷在灯影下佝偻的身影……
几天后,李自成派出招降吴三桂地使者巡抚李甲和兵备道陈乙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山海关。他们向吴三桂传达了闯王的承诺:“尔来不失封侯之位”。关赏赐关宁军。同时,特授明降官左懋泰为兵政府左侍郎与唐通协守山海关,又派出将吏各一人携白银万两、黄金千两、锦币千端赏三桂,另有敕书一通,封三桂为侯。
他们同时带来了吴襄的家书,吴三桂连忙展开来观看,只见上面写道:
“汝以皇恩特简耑,非真累战功历年岁也,不过为强敌在前,非有异恩激劝不足诱致英士。此管子所以行素赏之令,而汉高祖一见韩信、彭越而予重任也。今尔徒饰军容,巽懦观望,使李兵长驱深入,既无批亢捣虚之谋,复无形格势禁之力,事机已失,天命难回,吾君已矣,尔父须臾。呜呼!识时事者可以知变计矣。昔徐元直弃汉归魏,不为不忠;子胥违楚适吴,不为不孝。然以二者之,为子胥难,为元直易。我为尔计,及今早降,不失通侯之赏,而犹全孝子之名。万一徒恃骄愤,全无节制,主客之势既殊,众寡之形不敌,顿甲坚城,一朝歼尽,使尔父无辜并受僇辱,身名俱丧,臣子均失,不亦大可痛哉!语云:知子莫若父。吾不能为赵奢耳,尔殆有疑赵括也。”
吴三桂是极其细心之人,虽然认出这确实是父亲的笔迹,然而心中却略有疑惑,“看这封信的口气,大加训示于我,博引典故,煌煌弘论,极力劝诱我投降,完全彰现了李自成的劝降深意。如若是寻常父子之间的通话,似乎不至如此写法吧?”
疑惑归疑惑,毕竟眼下他派出京城探查消息的探子们暂时还没有回来,一时间他也不能辨出此信是否出于父亲地本意。也许是父亲已经投降了李自成,按照李自成地授意给他写这封信来劝降也未可知。关键是眼下李自成表现得还算颇有诚意,不但许诺只要归降就封他为侯,并且还送来了大量的犒赏金银,这也正是眼下五万大军所紧缺的军饷,正好解了燃眉之急,吴三桂怎能一点都不曾心动?
再说,吴三桂所效忠地大明王朝的覆灭已成定局,李自成的大顺朝将取朱氏王朝而代之,成为中华大地新的主宰,只有依附于这个新的朝廷,才有自己将来的出路。而且李自成给予的条件的确是再优厚不过的,礼遇有加,这对三桂来说,正是多年来他所追求的东西,一朝到手,心里自然感到满足。还有,吴三桂不能不顾虑到父母亲属生命及家产均系于大顺军之手,如投降,不仅保全一家生命财产,而且不失荣华富贵。所以如此看来,目前投靠新立的大顺朝廷,是唯一的选择,也是最好的选择。
吴三桂感到时不可待,迫在眉睫。因为他的许多亲戚都在辽东,甚至有些现在正在盛京为官,清廷眼下的举动,还有多尔衮已经下令周围八旗军队大部迅向盛京集结的消息,已经66续续地传到山海关来。他清楚地感觉到了那只东北猛虎灼灼逼人的双目正在牢牢地盯着他的后背,随时准备扑上来给他致命的一击。
然而尽管他心里有了这个念头,但毕竟这是要不经一战就投降灭了他们国家朝廷的贼寇敌人,这该如何开口向部下们宣布和解释?于是吴三桂只得再次召集部下们开始商议,指望着有谁能够看出他的眼色,先提出这个归降大顺朝的意见。然而大家谁都不肯当这个出头鸟,相顾默然。
吴三桂无奈之下,只得自己开了个头:“眼下都城失守,先帝宾天,本镇受国厚恩,当然要一死报国。然而现在单凭我们的这些力量,实在不足以同敌军对抗,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
部下将官们均是默默无语,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三桂连问了三次,还是没有一个人敢表示意见。他心下烦闷,用灼灼的目光环视了每个将官的脸,语调沉重地说:
“如今闯王势大,唐通、姜瓖全部都投降了,我们这里的孤军没有任何支援,实在难以自立。”说到这里,他提高了声音,斩钉截铁地问道:“如今闯王派来招降我们的使者到了,你们看看,究竟是干脆斩了他们祭旗,以表示与其抗拒到底的决心;还是恭恭敬敬地迎接他们,接受招降和闯王送来的军饷呢?”
吴三桂咄咄逼人的追问,众人心中不由得一惊,好像如梦初醒,不约而同地出了一个声音:“我等今日死生惟将军之命,不敢有半点违抗!”
眼见这些部下们已经一致表态一切事宜均是惟他之命是从,吴三桂这才宣布决定;正式接待来使,投降大顺朝廷。
住在燕京紫禁城里的李自成,在一个晴朗的好天气里接到了令他的心情也更加晴朗的好消息,那就是吴三桂这只关宁猛虎终于向他屈服投降了。李自成顿时心情舒畅,欣慰不已,因为只要吴三桂一投降,到燕京称臣的第二日,就是丞相牛金星已经替他筹备就绪的登基大典隆重举行之时。
等到自己真正当了皇帝,分封完毕百官,就立即启程,率领浩浩荡荡的大军返回西安。在他的老家当一个锦衣日行,被家乡父老翘以盼,艳慕畏服的开国天子,这才是人生最大的辉煌和快事。只要一想到这些激动人心的场景,李自成怎能不得意洋洋,沾沾自喜?
心花怒放的李自成便乘势给仍然在观望徘徊当中前明将领左良玉、高杰、刘泽清写去劝降信:
“大顺国应运龙兴,豪杰响附,唐通、吴三桂、左光先等知天命有在,回面革心,朕嘉其志,俱赐彩缎、黄金,所将兵卒给四月军粮,俟立功日升赏。”
第二十六节 冲冠一怒
啊~~”忽然间一声女子的惊叫,让所有人都停止了敏虽然酒意颇浓,然而却并非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再加上他累年行伍而养成警惕异常的习惯,所以杨宛这一声惊恐的尖叫,他猛地一个激灵,立即意识到情形不对。回头一看,立即现了陈圆圆那陡然失色的脸,以及她颤抖着的手上紧握着那把锋利的宝剑。
杨宛刚叫出声,顿时后悔不迭:本来刘宗敏正伏在顾寿的身上,别说视线,就连眼角的余光都看不到从他背后悄悄走来的陈圆圆;可是偏偏杨宛正对着那个方向,所以猛不丁看到陈圆圆手里的利刃,本能之下的反应让她不由自主地出了惊呼。
刘宗敏人还没有离开床,就已经极其敏捷地伸腿出来,狠狠一脚踢在陈圆圆的手腕上,随着她一声惨呼,“当啷”一声,宝剑落在了花岗岩的地面上,尤然嗡嗡震响。
“啪”地一声脆响,刘宗敏已经翻身下床,脚跟未曾落稳,就狠狠地掴了陈圆圆一记耳光,她那张白嫩俏丽的脸颊上顿时多出五道指痕,很快红肿凸现起来。“臭娘们,敢在背后偷袭老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找死是吧?”
再一巴掌沉重地落了下来这样的殴打?顿时身体失去了平衡,向旁边倒去,中途额头磕碰到床头方桌坚硬的棱角上,立即头破血流。刘宗敏盛怒之下。根本就顾不得怜香惜玉,抬脚就向陈圆圆地腹部踹去,一连踹了五六脚,嘴里不停地辱骂着:
“你个贱人,你以为老子不舍得杀你啊?宰了你就跟捏死只蚂蚁似的,照我向来的脾气,谁要是敢公然违抗的话就一刀捅死,你现在居然想来杀我。也不想想有那个能耐吗……”
陈圆圆被殴打得惨叫连连。额头上的血和嘴角上的血混合在一道。满脸都是血液和泪水,她根本无法抵抗,只得双手紧紧地抱着头部,任由刘宗敏拳脚相加,“你打,你打,你就打死我吧。我死也不让你这个恶魔得逞!”她眼见自己谋刺不成,自知此番定然难以逃得生路,因此也豁出去了,奋力地斥责着:“你们这些贼寇侥幸打到京师来,整日里烧杀抢掠,**妇女,到处勒索银两,弄得鸡犬不宁。你们迟早要遭报应的!……”
目睹陈圆圆如此惨状。胆怯懦弱的杨宛和顾寿吓得龟缩在床脚,**着身子相拥在一起瑟瑟抖。直到她们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方才不顾一切地扑到刘宗敏脚下。抱着刘宗敏地大腿苦苦哀求着:“侯爷您就饶了她,留她一条贱命吧!她也是一时糊涂,您就不要和我们这些卑贱地女人们计较了,求求您啦……”
凶神恶煞般地刘宗敏丝毫不理会二女的乞求,恶狠狠地骂着:“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暗算老子,老子今天要你死得比谁都难看!”紧接着又是重重几拳,打得陈圆圆几乎神志模糊,快要昏厥过去。
“不要再打了,再打下去就要死人啦!”
一时间陈圆圆的惨叫声和另外两个女人的惊呼哀求之声交织在一处,刘宗敏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眼珠一转,然后阴森地笑着,“哈哈哈……叫你这么死了实在太便宜了,老子要弄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杨宛和顾寿惶恐的目光下,刘宗敏一把将蜷缩在地上的陈圆圆拎起来狠狠地抛到床上,一面用膝盖顶着她地腹部令她动弹不得,一面伸手扯过一条褥单来,“嗤啦嗤啦”几下就撕扯成几条。
随后粗暴地将陈圆圆的身体翻了过去,让她面孔朝下地趴着,接着将她的手足扳转过来,牢牢实实地帮扎在一块,令她不得不两腿最大程度的岔开,却又丝毫挣扎不得。
“你要干什么?”陈圆圆的手脚被勒得生痛弹不了的姿势,她实在想象不出接下来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究竟会干出些什么令人指的残忍行径来。她愈想愈恐惧,禁不住浑身颤抖,泪水直流。
刘宗敏阴森地冷笑着:“你不是有几个月没有沾到男人了吗?想必是饥渴得要命,给你好好地爽一下怎么样?保管你试过一次还想下一次,还得抱着爷地大腿乞求爷再施舍施舍,哼哼……”
他跪在床上,一脸淫邪地膝行几步,正准备痛快淋漓地拿陈圆圆强行肆虐一顿,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以满足自己地凌虐心理时,却现怎么也不能得逞。之前的雄风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竟然消失隐匿无踪。莫非是刚刚先是在顾寿身上泄,后来又着实出了些气力殴打陈圆圆,以至于血行逆转,无法再次聚集于下体?
不管怎么说,刘宗敏**那个一向引以为傲,斗志昂扬的家伙彻底耸拉疲软下来,一副垂头丧气,萎靡不振地势态,不论如何努力,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刘宗敏自觉脸面丢尽,顿时恼羞成怒,回头就给了顾寿和杨宛各一巴掌:“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们眼珠子剜出来!”
二女连忙战战兢兢地别过脸去,心惊胆颤地不知道刘宗敏下一步会丧心病狂到什么地步。
刘宗敏很快又想出了更加泄怒的办法,他转身下地,取下挂在墙上的空剑鞘,然后返回床上,饶有兴致地摆弄了一阵,一脸残忍的笑容:“不知道这个家伙进里面去会不会更舒坦些,这可足够长了,你就好好尝尝这个新鲜滋味吧!”然后握着剑鞘在陈圆圆岔开的两腿之间比量着。
虽然视线不及,然而却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的陈圆圆已经吓得满头大汗,她地身子剧烈地痉挛着。还没等剑鞘从后面插进去,她就“啊!”地尖叫一声,由于惊恐过度而昏晕过去。
“哼,跟块死猪肉似的,这么玩起来可不够痛快,反正爷有都是时间,等你什么时候醒来了再跟你好好玩玩!”
刘宗敏意兴阑珊地下了床,穿起衣袍。一双大脚屐上鞋子。哼着谁也听不清的陕西小曲出门了。忽明忽暗的烛光下。顾寿和杨宛等刘宗敏出了门,连忙上去给已经不省人事的陈圆圆解开绑缚,一面解着,一面低声抽咽着。
……
然而相隔四百多里地的山海关城内,吴三桂却对爱妾和家人的境况一无所知。在他的想法里,一家老小极有可能已经被李自成全部软禁看押起来,用来作为人质来逼他投降。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此时吴襄和陈圆圆已经遭逢了何等地劫难。
三月二十五日,吴三桂为殉难地崇祯帝及其后妃治丧,全军缡素举哀。他虽然决定投降农民军,还要以此举动表明自己不忘明室对他们一家地恩
治丧之后,吴三桂将山海关交唐通守卫,亲率所部进京谒见李自成。三月二十七日,军至永平。他下令军士在所经之地到处大张告示:“本镇率所部朝见新主。所过秋毫无犯,尔民不必惊恐。”
他一路率军迅行进抵永平西沙河驿,下午在简陋的小城里稍事休憩。全军用饭完毕,吴三桂出了馆所大门。由于这几日来河北一带气候干燥,沙尘纷扬,这出了山海关之后两日内赶了三百多里路,一路风餐露宿,弄得满身尘土。吴三桂摘下头上的斗笠,掸了掸上面一层黄色的浮土,然后重新戴了个端正。
正准备上马时,忽然间前方的亲兵队伍中一阵骚动,接着远远地听到有人在悲愤地哭喊着:“快放我去见大帅,我是从京师赶来的,有万分火急之事禀报!”
吴三桂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抬眼望过去,好不容易才分辨出来,原来那人是跟随他父亲多年的家将傅海山。吴三桂地心顿时一揪,从傅海山焦急而狼狈的模样上看来,莫不是京师内的家人们出了什么不测和变故?
“快,放他过来说话!”他急忙命令道。
前面的亲兵们立即让开了一条道路,只见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傅海山三步并作两步,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到了吴三桂近前顿时如见到了救星一样,伏倒在地,好不容易抑制住剧烈的喘息,带着哭音道:
“二爷[吴三桂家中排行第二],,啦!家里人也全部都被关押起来……”
吴三桂一愣,不过当着这么多将士和部下的面,他也不好当面怒,只是故作轻松道:“这也没什么,不过是为了胁迫我投降罢了。只要我一到京师,自然就会释放出来的。”
看着吴三桂若无其事地模样,傅海山越焦急,“老爷被那刘宗敏严刑打到昏厥过去,两条腿被夹棍夹得血肉模糊,醒来之后动都动不了,不知道是不是残废了……都到这份儿上了,流寇还硬逼着老爷连夜给你写劝降信,那信是流寇地什么丞相早就拟好的,根本就不是老爷的本意。”
听着听着,吴三桂地脸色越阴沉下来,直到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只觉得气闷添胸,咬牙切齿道:“果不其然,那信我早就疑惑不是老将军自己的意思,只是想不到流寇竟然如此凶残作恶,表面上假惺惺地向我示好,背地里竟然如此虐待我父,简直是欺人太甚!”
“那刘宗敏向老爷索要银子,我们罄尽所有,也只凑齐了五千两银子,贼寇们嫌银子太少,把整座府第抄了个底朝天,把所有值钱的东西抢了个干干净净……”傅海山悲愤不已地叙述着他之前的所见所闻。
吴三桂越听越气,正欲破口大骂间,忽然想起了陈圆圆,于是连忙问道:“我那人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也关押在一道?”
他虽然没有直接说出名字,但傅海山很清楚他问的是谁,“邢夫人已经被刘宗敏掠走啦!直到小人逃离京师之前,也没见夫人回来,听说是被送进刘宗敏现在占据的田府里面了……”
“啊?!”吴三桂虽然心里已经隐隐有不妙的预感,然而这个残酷的事实当真被证实之后,给他带来的不仅仅是极大的震惊,更是如万钧雷霆般的震怒!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他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挤出了这样的问话,声调异常阴冷和暴戾,他简直不敢相信,那贼寇是不是没有脑子,怎么可能在招降他的关键时刻作出这样愚蠢而残暴至极的事情来?
“小人万万不敢有半句虚言谎话!”傅海山郑重其事地保证道。
吴三桂只觉得胸口胀痛,眼前一阵阵黑,身体一阵摇晃,旁边的亲兵们连忙上前扶持:“大帅息怒……”
这最后的消息令吴三桂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不和李自成彻底翻脸决裂了,因为这是对一个男人尊严的最大挑衅,哪怕是一介草民匹夫,也会忍受不了这样的侮辱,更何况少年得志,一向心高气傲,贵为平西伯的吴三桂?
陈圆圆被刘宗敏明目张胆地霸占而去,父亲被拷掠到几乎丧命,李自成居然还厚颜无耻地对他进行冠冕堂皇的招降,让他几乎上当。在盛怒之余,他深深怀疑,这是不是一个阴谋和骗局,李自成妄图将他诱骗到京师,然后解除兵权,将他彻底铲除?
他伸手拂开旁边亲兵们的搀扶,粗重地喘息着,狠狠地握住腰间的剑柄,然后“噌”地一声拔出,仰天怒吼:“大丈夫尚且不能保全一女子,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周围的数千将士们纷纷拔刀出鞘,齐齐愤声道:“我等愿追随大帅与贼寇相抗到底,誓死不降!”
吴三桂稍稍冷静下来,沉思片刻,怒道:“弟兄们,上马!回山海关!”接着翻身上马,狠狠击鞭,策马飞奔而去。所有将士们统统上马,紧随着吴三桂,狂奔而去。一时间黄沙滚滚,尘土漫天……
一个小小的细节甚至到了可以转变历史的能力,李自成和刘宗敏不久之后就将为他们的愚蠢做法而懊悔万分,然而已是为时晚矣。
“恸哭六军俱缡素,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个沙河驿外的接到的震惊消息,促使吴三桂陡然改变了决定。
三月二十七日,吴三桂部队掉头急行军,两天疾驰三百里,突袭山海关。守将唐通没料到三桂会中途变卦,毫无防备,仓促迎战,被吴军杀得人马几尽,仅剩八骑逃还北京。击败唐通的八千守军后,吴三桂轻而易举地拿下山海关。这至少是在二十七深夜甚至是二十八日凌晨生的事情。
三月二十九日,李自成从燕京派出使者。从丰润、玉田一带到北京,最快也要一天时间,
所以李自成不会早于二十七日得到吴三桂降而复叛的消息。在知道后,他从监狱中释放吴
襄,并要其写第二封招降信,再调遣白广恩率部增援唐通,大顺军使者带着吴襄的第二封
信前往山海关继续招降吴三桂。
在此期间,吴三桂则不断得到密探从北京来的情报,得知大顺政权在北京四处拷打官员,
追索钱财,城内生**掳掠之行为。并获悉刘宗敏拒绝归还陈圆圆。
四月四日,吴三桂杀大顺一名使者,割一名使者双耳,对大顺军起第二次进攻,在山海关前击败唐通、白广恩的部队,从此宣布与李自成彻底决裂。
第二十七节 战前筹谋
午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耀进武英殿来,暖洋洋地洒满了在人的脸上,也格外惬意。然而此时龙椅上的李自成却并无这份好心情享受阳光的温暖,自从早上接到先前派出去宣旨招降的两位使者一个被斩,一个被割去耳鼻,凄惨无比地赶回京师来报讯的消息后,李自成洋洋得意的算盘突然落了个空,不由得怒不可遏。
阶下,丞相牛金星正用不高不低的声调念着吴三桂在驱赶回使者的同时,令使者一并回交给他父亲吴襄的家书,与其说是家书,不如说是划清界限,断绝父子关系的决裂信。很显然,这封信等于是吴三桂间接写给李自成看的,也相当于一个变相的宣战书:
“侧闻圣主晏驾,臣民戮辱,不胜眦裂!犹忆吾父素负忠义,大势虽去,犹当奋椎一击,誓不俱生。不则刎颈阙下,以殉国难,使儿素号怮,仗甲复仇;不济则以死继之,岂非忠孝媲美乎!何乃隐忍偷生,甘心非义,既无孝宽御寇之才,复愧平原骂贼之勇。夫元直荏,为母罪人;王陵、赵苞二公,并著英烈。我父唶宿将,矫矫王臣,反愧巾帼女子。父既不能为忠臣,儿亦安能为孝子乎?儿与父诀,请自今日。父不早图,贼虽置父鼎俎之旁以诱三桂不顾也。男三桂再百拜。”
不得不说,这封信虽然不长,却言简意阂,虽然引经据典,却丝毫不沾虚文迂腐的儒生之气。措词流畅,气势悲壮,读起来亦令人不由生出慷慨激昂之感。连牛金星心下都暗暗惊悚。
他刚才接到这个从山海关传来地意外消息后,心中惊愕万分。如果说前几天他还没有想到战争会不可避免,那么他现在就应该算是可以死心了。
牛金星实在不能理解吴三桂为何突然如此出尔反尔,吴三桂的父母和一家三十余口已经成为人质,宁远已经放弃,关外城堡尽失。只凭山海孤城。既无退路。又无后援,目前大顺军威鼎盛,他如何敢不投降?他降则位居侯伯,永保富贵;抗命则孤城难守,全家有被诛灭之祸。
“嘭”地一声,李自成宽厚的手掌重重地击在面前的御案上,脸色阴沉。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时隐时现。下面的众臣们跟随他时间不短,当然知道这是闯王大雷霆的先兆,因此个个低头不语。
“这个吴三桂居然如此不识抬举,摆着现成地阳关大道不肯走,非要走那悬崖峭壁边地羊肠小道,新朝如此加恩于他,他竟然不受反拒。真是岂有此理!”李自成怒道。
刘宗敏在下面嘀咕了一句:“不就是玩了他一个小老婆吗。芝麻大点地小事,居然因此跟我大顺翻脸……”
李自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要不是刘宗敏拷掠吴襄。霸占陈圆圆,也不至于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最可恨可气的就是,吴三桂先前并没有打算彻底与大顺决裂,只是写信给李自成,请求先全其家属,言外之意就是要刘宗敏先把陈圆圆交出来,事情就好商量。
谁知道刘宗敏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羞辱吴三桂到底,坚决不肯交还陈圆圆,哪怕李自成亲自过问,他也并不理睬,李自成心中虽然不满,却也竟拿刘宗敏没有任何办法!所以这口气憋在心里头,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刘宗敏还要说些风凉话,李自成就格外愠怒了。
后面的李岩是个谨慎而头脑清醒的人,他当然看出了李自成对刘宗敏的不悦,所以赶忙小心翼翼地从后面捅了刘宗敏一下,刘宗敏这次意识到自己又口无遮拦了,连忙在说到一半时嘎然而止。
“现今来看,这吴三桂恐怕再无归顺我朝的意思了,如果他执意要与我大顺为敌地话,那么多半也是自寻死路,怪不得大顺没有给他机会!”李自成虽然盛怒,然而脑子却没有糊涂,他很快遏制住了心头的怒火,尽量平静下来,对群臣说道。
“以臣下看来,吴三桂也许未必如表面上这样强硬,他不可能真的弃京中父母妻小于不顾,贸然与大顺为敌的。况且他现在虽然坐拥五万关宁军,虽然精锐,却也绝对不敌我大顺二十余万虎狼之师个宿将,这个实力对比他不可能弄不清楚。因此以微臣之见,仍然以招降手段为好,否则就算大顺已经对其仁至义尽了。”
直到此时,牛金星仍然认为吴三桂决不会断然拒降,不过是讨价还价而已;只要给他满意条件,等燕京举行了登极大典,天命已定,吴三桂的事情就会解决。但是当他看见了李自成的严峻神色,他的心里突然凉了半截。
“哼哼,”李自成冷笑一声:“丞相还真是宽厚长者。近日接连得报,那关外的满洲鞑子们正对这里虎视眈眈,满清地辅政王多尔衮已经下令满蒙汉三军二十四旗地军队火向盛京集结。如此看来,他们趁火打劫之日不远了。你说说,那吴三桂之所以敢如此公然与我大顺对抗,是不是真正的‘有恃无恐’?这个‘恃’会不会就是满洲鞑子?”
还没等被问到的牛金星考虑之后回答,刘宗敏已经不假思索地抢了话头,“闯王所料绝对不会有误,吴三桂肯定已经和鞑子暗中勾结,他又有那么多亲戚在满清朝廷当官,不暗中通气,传递消息才怪!”
……
大明朝廷地终结虽然早在三月十九日,然而从燕京到盛京,快马加鞭也需要十日的时间,所以在三月二十九日这一天,我感觉到眼皮隐隐地轻微跳动。扳着手指算了一下日期,就知道这个重大的消息应该即将传来了。
天还没有亮,我就辗转难眠。终于忍耐不住翻身坐起,决定先去隔院里处理军机要务地值房看看消息。在下炕之后,我又回头借着黎明前的些许鱼肚白的天色,帮仍然在睡眠中的多尔衮掖了掖被角,近来难得见他有这样的熟睡,所以我不忍吵醒他。
正准备蹑手蹑脚地出门,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的翻身的声音,我回头一看。只见幽暗中他伸出手臂来搭在我先前一直躺卧的地方。自然而然地摸了个空。
“熙贞!”睡意朦胧地声音响起。多尔衮睁开眼睛来,看到站在门口正欲出去地我,打着哈欠问道:“天还没亮呢,你这衣冠齐整地要去哪里啊?”
我不禁一悚,自己的丈夫清醒过了头,未必是一件好事,只恐怕自己倘若要是稍微做点亏心事。还真是难以逃过他敏锐的目光。于是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睡不着觉,想去值房里看看有没有最新的消息传过来,以免睡觉耽搁了。”
“哦?这个时候你在等什么消息呢?如果要是等李自成拿下燕京的消息,恐怕还要个三五日吧,你还是回来继续歇着,没有什么比能够好好睡一觉来得舒坦。”多尔继续打着呵欠,含混不清地
|以来每日两三个时辰的睡眠和大部分时间着实很是辛苦。
难得见他贪睡。我心中略感欣慰。道:“你继续睡吧,我去看看就回来,兴许那李自成运气好。燕京城不攻自破了呢。如此算来,这一两日就有大消息到了。”
正说到这里,外面传来了急促地脚步声,接着就是隔着房门传来的禀报声:“王爷,兵部衙门方才接到燕京传来的紧急军报!”
多尔衮当即翻身坐起,沉声道:“果然不出你所预料,燕京有大事了!快拿来看看。”
灯烛刚刚点燃,他已经自己披上了一件外套,屐着鞋子过来了。我将那个刚刚接到的大信封口上的火印拆开来,抽出里面的信件交到他的手中。多尔的目光迅地上下浏览一阵,然后脸色渐渐凝重,慨叹道:“倾覆过程,何其也!”
我伸手接过来仔细阅览了一遍,果然和史书所载一模一样,明朝地灭亡实在是神而不堪地,重兵坚城,大量火炮,居然只守了不到三日,就宣告沦陷,并且其中并无激烈交战和任何巷战,阵亡官兵的数目竟然屈指可数。看到这里,我的心头也禁不住生出些许叹息:
“风雨飘摇,大树蛀空,西风袭来,顷刻倒伏。这大明地灭亡虽然快了些,但也不是完全预料之外的事情。大明朝政烂,乱局难以收拾,还能支撑了这许多年,也算是气数到头了。”
多尔衮很快就开始重新审视他即将遭逢的对手了,他沉默片刻,问道:“照你看来,大顺军这场‘西风’,究竟是猛烈一时,还是能够经久不退?”
“王爷莫非以为,大顺军自出陕西以来,所向披靡,一路无阻,直下燕京,是因为他们本身的战力强大吗?”我微微一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那燕京城可是个繁华富庶之地,富贵可以淫人心智,惰其气势。依我看来,这股‘西风’,其实就是送一大批蝗虫来到肥田,虽然来势猛烈,然而食物一尽,就必然会偃旗息鼓,到时候留下偌大的狼藉之地,还要等王爷过去收拾。”
正议论间,第二封急报紧接着传了进来,多尔衮展开来只看了一眼,就脸色一寒,“我原想崇祯必然会秘密遁去,于永平寻吴三桂用以复国,或者到南方重立朝廷。只是想不到,他竟然……”
说到这里,就没了下文。他盯着烛光看着,复杂的眼神中不知道是欣喜还是慨叹更多一些。
“不管怎么说,也少了一个麻烦,不光是对李自成,对大清也是一样,否则这一次关内天翻地覆的变局中,大清还真难占到什么便宜。”我冷静地说道。
不过我心里总归对煤山自缢的崇祯帝有那么些许的同情,毕竟他如果生在盛世,也许可以当个勤勉的守成之主。只可惜接手了这么一个烂透顶的摊子,早点卸下来,也未尝不是一中解脱,虽然这个结局凄凉悲惨了些。
“如果我是李自成,就庄重收敛崇祯的尸,用最高的规格和最浩大的奠仪,来厚葬这位前朝皇帝,再给崇祯定个合适的谥号,供百姓祭奠。”多尔说到这里,将视线从烛光前收了回来,侧过脸来继续说道:“不管崇祯是不是昏君,是不是暴君,总之一国之君能够身死社稷,而不是厚颜投降和逃之夭夭,也算是个有气节的君主了。”
我点了点头:“王爷说得没错,而且这么做也绝对是收买民心的妙招,只可惜李自成不是王爷,也幸亏他没有王爷这般心思,否则……”
“否则别说我在有生之年,恐怕就是咱们的儿子,孙子,也永远看不到入主中原的那一天!”
……
从前天起,盛京城内,不管是王、公、大臣府中,或是大街小巷人家,到处沸沸扬扬谈论辅政睿亲王即将率领满、蒙、汉一共二十四旗大军进入长城,杀败流贼,占领燕京的事情。居住在盛京的人们,不管是文武官员或是黎民百姓,也不管是满人汉人,对于多尔衮将要向中原进兵都同样心情振奋。
在皇太极统治时期,居住在盛京、辽阳等地的汉人大多被满族融合,编为汉军八旗。从表面上说,男人剃,妇女不缠脚,遵从满洲习俗;从心理上说,由于中原自古经济达,文化先进,他们也希望满汉大军进入长城以内,占领北京,统一中原。因此在顺治二年三月底到四月初这段时间,盛京城中的人心的确是急切地盼望着多尔衮率军大举南征。
况且大家都知道,这一次出征是要杀败流贼,占领燕京。大家常常听说,北京城的宫殿和大官府第都是无法想像的壮观和堂皇,只有天上才有。还有北京城中真是金银珠宝山积,美女如云。虽然大清兵晚了一步,被流贼抢劫过了,但是流贼是抢劫不完的,而且大部分可以再从流贼的手中夺得。这样的事情,对生长在贫苦地方的满洲人来说,真是太诱惑人了。而许多年轻的满洲贵族子弟们则更是兴奋得不能成寐。
接到大明覆灭的消息当天,多尔衮就立刻投入出师前的紧张准备。每日召开军事会议,在京的重臣和将领们悉数参加,共同商议进军事宜和各类准备事项。当这个千载难遇良机终于落到这些能征善战的沙场宿将们头顶时,大家无不亢奋不已,格外精神百倍,珍惜着这次自己的祖辈父兄们所没能遇到的机会,实现几代人进军中原的梦想,就要靠他们的努力了。
四月初四日,多尔衮接到了范文程经过深思熟虑后写成的奏折,战略分析可谓是高屋建瓴:
“……明朝受病已深,不可复治,河北数省,必属他人,其土地人民,不患其不得,患我既得而不能有。夫明之劲敌,惟我国与流寇耳。如秦失其鹿,楚汉逐之,是我非与明朝争,实与流寇争也。战必胜,攻必取,贼不如我;顺民心,招百姓,我不如贼。为今之计,必任贤抚民,远过流寇,则近者悦而远者来,即流寇亦入而为臣矣。
不然,是我国徒受其劳,而反为流寇驱民也。使举其见在者而驱之,后乃与流寇争,非计之长也。往者弃遵化而屠永平,我兵两次深入而返,彼地官民,必以我无大志,所为者金帛女子耳,纵来归顺,亦不久留,其不服者容或有之。彼时得其城而屠之,理也,其何敢以谏?但有已服者,亦有未服而宜抚者,当严禁军卒,秋毫无犯,又示以昔日得内地而不守之故,及今日进取中原之意,官仍为官,民仍为民,官之贤能者用之,民之失所者养之,是抚其近而远者闻之自服矣。如此,河北数省可传檄而定也……”
第二十八节 进位摄政
时已经是阴历四月初三,辽东的春天姗姗来迟,在依风中,窗外的桃花树上,浅粉色的花骨朵已经布满枝头,含苞待放,已经有三五朵迫不及待地张开了羞怯的瓣萼,给周围颜色单调的场景增添了许多亮色。
此时王府的西院暖阁里,已经坐满了朝廷重臣和满洲亲贵,虽然屋子还算宽敞,却毕竟进去了十多位大臣,塞了个满满登登。我曾经提议应该在正厅里进行会议比较合适,可是照多尔衮的看法是:如今出征在即,此番非同寻常,需得众兄弟子侄和满汉大臣们捐弃前嫌,合舟共济,方能齐心协力完成一统中原的大业。所以让大家这样济济一堂,更显得彼此亲近,恍若家人,要把国事当成家事一般重视才好。
大臣们都坐在宽阔的檀木椅子上,或洗耳恭听或偶尔提议;而长长的坐炕上,则坐满了王公贝勒。然而和往常不一样的是,现在没有一个人敢拿出烟袋来抽上几口。因为眼下睿亲王的权威已经到了几乎登峰造极的地步,再加上昨日那些恭请睿亲王就任摄政王的奏折已经批准,所以每个人都在睿亲王面前谨慎万分。
多尔衮是这里的主人,因此盘腿坐在了八仙桌后的主位上。由于他的膝盖宿年来风湿作寒,所以此时虽是初春,但是火炕依然是温暖如故。他捏着范文程的折子仔仔细细地阅览着,一字一句。均是细心推敲,直到阅毕,方才抬起头来,一脸欣赏和钦佩的神色,微笑道:
“范大人地折子写得实在好,足以作为我军入关作战的最佳方略,而着眼大局,分析透彻。很多我们想不到的地方。都被你一一弥补上了。”接着将手里的折子递给了旁边的济尔哈朗。“来,你也看看,禆益良多啊!”
济尔哈朗是个精明油滑之辈,他近来在多尔衮面前越谨慎谦恭了。接过奏折之后,他很清楚多尔没有直接说明的意思,于是当着大家的面,济尔哈朗将奏折的内容用听起来非常自然而随意地声调读出声来。这样便于所有人都能知晓其中内容,而且还不留痕迹。
读毕之后,在场王公大臣们无不心悦诚服,连连颔,对范文程投之以嘉许地目光。
多尔衮开口问道:“以范大人看来,我军此时入关,胜算能有几层?这些年来,武英郡王。饶余郡王。还有本王均是接二连三领军南下,毁边破城,所经之地无不搜掠一空。想必那中原百姓,对我大清断无好感,如何能够顺利占据关内,坐得汉人地江山呢?”
眼见多尔衮丝毫不避讳地提到这个问题,范文程稍稍思考之后,正色回答道:
“自从闯寇猖狂,中原涂炭,近旦来流寇倾覆京师,致使帝后亡于国难,实在是必须讨伐之贼。李自成虽然拥兵百万,自陕西出以来惯于横行无惮,其败道有三:逼殒其主,天怒矣;刑辱缙绅、拷掠财货,士忿矣;掠民资、淫人妇、火人庐舍,民恨矣。流寇同时具此三败,况且兼之骄傲狂妄,可一战而破也。我国家上下同心,兵甲选练,诚声罪以临之,卹其士夫,拯厥黎庶,兵以义动,何功不成?如果国家只想留居关东,不图大进,那就攻掠兼施;如想统一全国,非安定百姓之心不可”。
“嗯,很好!”多尔衮抚掌赞道,“昔日汉末,郭奉孝曾向曹操献上‘十败十胜’之策,果然官渡一战而定北方。如今范大人此议足以与其媲美。”说到这里,他的眼中光芒愈盛,气势傲然:“倘若我大清就此奠定万世基业,开幅员万里之疆界,那么范大人今日之议,彪炳青史,为后人所敬仰是一定的了。”
范文程忙不迭地谦虚着,周围众人无不心悦诚服,想到大清的辉煌即将来临,每个人都心绪激昂,澎湃不已。
这时外面进来了一个满洲章京,打千儿行礼之后,将一份刚刚送抵的公文送到多尔衮面前。多尔拆开来看了看,等他将纸张摊开在桌案上,两手平放,正襟而坐时,已经是一脸的从容和自信。他环视众人之后,郑重其事地说道:
“刚刚接报,‘三顺王’的四万汉军已经进抵盛京郊外驻扎侯命,除了孔有德、耿精忠和尚可喜之外,续顺公沈志祥部也随后抵达。共四万人马,携带红夷大炮一百二十余门。而满蒙十六旗军队可抽调八万精锐之师,又有朝鲜国王奉召派出兵员两千人随行,明日可到;另外还可以抽调附近驻扎地两万汉军。这样一来,我大清此番可以出动联军人数共计十四万,是立国以来前所未有之规模盛况,如果这样都无功而返的话,那么我等就无颜再见列祖列宗于宗庙了!”
众人无不神色凝重,自觉责任感已经非常强烈地压在心头,这份担子实在沉重异常啊!照睿亲王这般调遣,对于总兵力也不过二十万的大清来说,可谓是倾国出动,破釜沉舟,所耗军饷更是难以计数。倘若此番进军,师老无功的话,那么他们这些人就真的没有面目返回辽东了。
只有少数几个人不这么想,他们正暗暗在心底里盘算着,希望越是这样越好。如果多尔此番无功而返或者不敌大顺军,遭遇败绩的话,那么也就意味着他这个摄政王的位置很难坐稳了,这样他们才能等到出头之日,否则……
到了四月初七日这一天,多尔衮以摄政王名义,代表顺治皇帝,为出兵事到太庙祭太祖武皇帝(努尔哈赤),焚化祝文。接着又向太宗文皇帝焚化祝文。两道祝文,内容完全相同。在这两道祝文中,第一次正式称多尔衮为摄政。不称辅政。祝文中这样写道:“今又命摄政和硕睿亲王多尔衮爱代躬,统大军前往伐明。”这是以顺治的口气向太祖和太宗焚化地祝文,所以顺治自称“躬”。从此,多尔衮地摄政王名义正式确定。
第二天上午,小皇帝福临早早地起床,由太监宫女们团团簇拥着装扮完毕,穿好八补朝服,戴上东珠朝冠。被众人小心翼翼地扶持着上了明黄色的步辇。
大玉儿站在旁边细心地叮嘱着小皇帝:“今天是大吉大利的日子。你坐在宝座上。摄政王和大臣们向你行礼,你要一动不动,连一句话也不用说。该办地事儿,内院学士们和礼部大臣都替你办好了。千万不要自说自话,免得失了君王体面。”
“儿子明白啦,额娘你就放心吧!”福临有点不耐烦,因为从昨晚到现在。他母亲已经将类似的话说了好几遍,他听得耳朵几乎生茧,心中很是不忿:你还是把朕当成无知幼童,真是麻烦!
大玉儿的目光何其敏锐,当然瞧出来了小皇帝心底里的算盘,于是郑重地教诲道:“皇上已经七岁啦,好
坐朝地规矩,再过十年八年你就亲自治理国事啦。上。不要想到玩耍。身子不要随便摇晃,腿也不要乱动。不管摄政王和大臣们如何在你地面前行礼,你只望着他们。一动不动。你要记清:你是皇上!”
“那也要十四叔把朕当皇帝才行……”福临小声嘀咕着,看到母亲严厉地目光扫来,他赶紧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你听明白了吗?待会儿千万不要失了皇帝的威严和体统,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皇儿记住啦。”福临懒洋洋地回答道。
望着小皇帝像模像样地坐在御辇上,由众人簇拥着远去,大玉儿仍然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她方才轻轻地叹了口气,踩着花底盆,在苏苿儿的搀扶下款款而去。
福临在大政殿的皇帝宝座上坐好以后,殿外开始奏乐。然后有一个文官赞礼,由摄政和硕睿亲王多尔衮为,满、蒙、汉文武群臣向他行了三跪九叩礼。乐止,赞礼官大声赞道:“平身!”
睿亲王多尔衮刚刚站起身来,赞礼官又朗声说道:
“摄政和硕睿亲王多尔衮跪下,恭受敕印!”随摄政王出征的诸王、贝勒、贝子、公接着多尔衮,按照赞礼官的鸣赞,跪了三次,叩了九次头,山呼万岁。乐止,大礼方毕。文武大臣等,都在摄政王背后跪下。
左边有一张桌子,上边蒙着张红缎。一位官员站在桌子后边等候。大政殿内外,庄严肃穆。福临坐在宝座上,向下看着以摄政王为的大清国众多显要人物跪在地上,他地情绪有点紧张,奇怪他们究竟在做什么,究竟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但是不等福临想明白,忽然听见赞礼官大声赞道:“皇帝陛下钦赐摄政和硕睿亲王多尔衮敕印!……先赐敕书!”
一位礼部官员从班中走出,站在宝座前边,稍微偏离正中。另一位官员用双手从桌上端起一个盘子,上有用满、汉两种文字誊抄在黄纸上的敕书和一颗银印,端到读敕书官员的面前。赞礼官大声说道:“恭读皇帝敕书!”读敕书官员从盘中双手捧起汉文敕书,朗朗宣读。
这敕书较长,福临一句也听不懂,但是他知道这个文书十分重要,只好规规矩矩地端坐在宝座上,装做用心听的样子。偏在此时,他感觉肚子胀,很想小解,但是碍于场面却又不行,也只好竭力忍耐,心中苦恼烦躁不已。
“……其诸王、贝勒、贝子、公、大臣等,事大将军当如事朕。同心协力,以图进取。庶祖考英灵,为之欣慰矣。尚其钦哉!”
“臣等谨遵钦谕!”阶下群臣齐声应道,震彻殿宇。
赞礼官接着赞道:“钦赐摄政和硕睿亲王多尔衮‘奉命大将军’银印!”
乐声又作,刚才宣读敕书的官员从盘子里拿起银印,捧在掌中,让多尔看见,随即放回盘中,交给等候身边的一位睿王府官员,恭捧出大政殿。
赞礼官朗声赞道:“平身!”多尔衮与诸王等人起立。忽然殿外乐声又起,赞礼官又赞:“摄政和硕睿亲王多尔衮今蒙钦赐敕印,实为不世荣幸,单独行三跪九叩头礼,感谢皇恩!”
……
等到繁琐无比的仪式彻底进行完毕,先感到终于等来彻底轻松的自然是小皇帝,他端端正正地下了宝座,等出了大殿,离开了众臣视线后,立即恢复了孩童地顽皮,蹦蹦跳跳地向凤凰门跑去,急得后面一大群宫女太监们忙不迭地追赶着:“皇上小心,千万慢行~~”
出了大殿之后,多尔衮站立在宽阔地御道上,和众位王公们一一拱手,示意他们先行。等到大家6续地散去了差不多时,多铎到了近前低声问道:“哥,你是不是身子不太舒服?看你的脸色有点差,还是不要去觐见两宫皇太后了吧,或者改日也好。”
多尔衮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虽然这段时间来隐藏着地风疾很少作,然而这一连半个上午的仪式,不知道跪了多少次,叩了多少个头。尤其是到了后面时,每一次叩拜的动作时都是头晕目眩,气血上涌,眼前阵阵黑,着实是支撑得苦不堪言。
然而他却不愿意显露自己虚弱的一面,哪怕是在多铎面前,他也装得若无其事,“不要担心,我的身体很好,只不过是昨晚睡得少了些,所以气色不好罢了。至于两宫皇太后那边,出征在即,况且还有些事需要禀报或者回答咨问的,不能不去。”语气稍稍顿了顿,然后拍了拍多铎的肩膀:“你那边的事儿也挺多的,又没有个得力的帮手,想必忙得可以。你还是赶快回去吧!”
“那我先走了,你要注意身体。”多铎只得转身离去了。走着走着,他心中渐渐涌起一阵不忿:“你可是大清最有本事,功劳最大的人,却偏偏要跪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这世道,还真是不公平啊!”
多尔衮也无暇猜测此时这位十五弟心中的念头,因为光凭方才多铎对他的几句慰问之词,也足够叫他欣悦不已了。这一年多的时间,似乎让多铎平素放荡不羁的性情收敛了不少,居然破天荒地过问关心起自己的健康状况了,实在是难能可贵了。
想到这里,多尔衮那张稍显苍白的脸上,已经不知不觉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清宁宫内,两宫皇太后知道待会儿摄政王要来觐见,所以全部衣饰齐整地坐在暖阁的炕头上边喝茶边等候着。没多久,太监通传完毕,多尔由宫女引路,迈入了房门槛。施礼完毕后,他端正地坐在两位皇太后对面的椅子上,神色很是恭谨。
“睿亲王,你率兵出征之后,盛京是我大清的根本重地,也是朝廷所在,你作什么妥善安排?”她很清楚眼下必须笼络好眼前这位摄政王,才能够长久地保证着蒙古在大清的利益。
多尔衮回答道:“臣等已经议定,盛京为皇上与朝廷所在地,辅政郑亲王率领一部分官员留守,照旧处理日常朝政。满洲八旗兵与蒙古八旗兵各三分之二,汉军三顺王等全部人马,随臣南征。上三旗留下的人马守卫盛京,巴牙喇兵驻防皇宫周围,日夜巡逻。请两宫太后放心,在臣南征期间,郑亲王及留守诸臣自当忠心辅弼幼主,一如往日。”
大玉儿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一面用柔和而自然的目光朝对面的多尔望着。她很希望多尔能够在一本正经地回答的同时,也能够朝她这边瞧瞧,哪怕是有意无意地一眼也好。
第二十九节 平安符
哲是个表面长厚,实际上心底里很是精明的人,她当的大玉儿正在暗暗地打着什么样的算盘。因此等到多尔衮讲得差不多时,哲哲故意作出疲乏的模样来,转向大玉儿问道:“皇上这会儿是不是在你那里临帖呢?”接着叹道:“唉,毕竟他年纪还小,玩性一时间还难以收回来,你要勤加督促才好。”
大玉儿连忙回答道:“是啊,皇上确实调皮贪玩了些,不过天赋还是不错的,现在已经认识了不少汉字,还能背几唐诗,就是那些[四书五经]的,现在学习还嫌太早。”
多尔衮微笑道:“皇上天资聪颖,想必学起这些来也不会如何困难。去年秋天的时候入学启蒙,想必这七、八个月的时间,皇上的学业应该大有长进了吧?”
“睿亲王如果尚有闲暇的话,倒不如去看看皇上的功课如何,毕竟你这次出征,兴许没个一年半载的回不来,你毕竟也是皇上的叔叔,顺便叙一下亲情也好。”
哲哲身居内宫,对于军国大事不甚了解,况且此时也有不少满洲贵族们也抱着去燕京打劫抢掠一番,再回盛京来好好享用的心态,就更不要说哲哲了。在她的想法里,那关内土地广袤无边,光凭大清这区区十几万军队如何能够打下这么多地盘?又如何能站稳脚跟?恐怕还不如继续在辽东呆着更加稳妥些。当然,眼下多尔衮出征在即。她当然不能将这个念头说出来,以免显得自堕己方志气。
“教导皇帝读书**方面,不光几位帝师,臣下也应当负起更大的责任来,难得来一次后宫觐见,怎可疏忽了对皇上功课地督促和询问?”多尔衮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转向斜对面的大玉儿,“看来的确要到圣母皇太后宫里叨扰。实在惶恐。”
“王爷恪尽忠心。对皇上关切备至。我这个做太后的欣喜还来不及呢,又何谈‘叨扰’二字?”大玉儿笑意盈盈地迎着多尔衮的目光,本来她已经暗暗注视他良久了,然而当两人真正四目相对时,大玉儿仍然被多尔衮眼中不经意间透露出的神采所慑,心头突然一阵狂跳,不知道是欢喜还是羞怯。她竟然禁不住低下头去,避开了多尔衮的视线。
多尔衮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有意无意,刚看了大玉儿一眼,心底里就升起了一种诧异,还有难以言喻的情愫。只见她今天穿了一身浅绿色地旗袍,袖口开得特别大,精美地绸缎上撒落着细碎地小花,与旁边哲哲那深蓝色织着福寿图案的衣裳比起来。显得格外青春而俏丽。当大玉儿刚刚与自己的视线相碰时。像是娇羞而胆怯的少女一般,赶忙低着头,一双白嫩的手局促而不知所措地捏着一方柔软的手帕。乌云般的髻上各插了两只翠绿地翡翠钗子。流苏垂在鬓边颊旁微微地晃荡着,她长长的睫毛也跟着轻微地抖了抖,似乎格外羞涩。
看到大玉儿这副模样,多尔衮不由暗暗感叹,她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怎么就一点也不显沧桑呢?依旧青春如故,虽然谈不上是绝色美人,但那股子令男人心动的气质和独特的女人味道,却丝毫没有减淡,仿佛如陈年美酒一般,愈香醇。
哲哲看到两人此时均是不太自然的神色,心中不禁好笑,不过这样也好,只要大玉儿的柔情能够暂时拴住多尔衮的心思,那么她就可以再高枕无忧一些时日了。
永福宫内,倒是静悄悄地,见到来地居然是许久未见的摄政王,宫里的侍女和太监们无不惶恐,赶忙跪倒一片叩头请安。直到多尔衮微微抬了一下手,他们方才起身,小心翼翼地侍立一旁。
在众人面前,多尔衮仍然保持着应有地形象,他并没有和大玉儿并肩而行,而是稍稍地落后一步。进入平日里小皇帝读书的屋子后,却见到里面空空荡荡的,连个人影也没有,桌案上的书本和纸张倒是摆放得整整齐齐。大玉儿脸色一沉,她走上近前看了看,只见砚台里很是干净,挂在架子上的毛笔也是干的。她顿时不悦道:
“说他贪玩果真没错,看现在这个样子,今天根本就没有读一次书写一次字!这样贪图玩乐那还得了?”接着转头问旁边的太监们:“皇上哪里去了?”
负责侍候小皇帝起居读书的太监们赶忙跪地,忙不迭地解释着:“回太后的话,今天照例休息一天,皇上先前下朝回来,就没来过书房,直接去御花园里面玩耍去了。”
“还不马上去把皇上找回来?摄政王亲自过来检查他的学业进程,哪能……”大玉儿的话刚刚说到一半,就被多尔衮打断了,只不过与她正好相反,多尔衮的声调是温和而宽容的:
“好了,皇上每日起早读书也着实辛苦,毕竟年纪还小,不必要求太过严苛,就让他先玩个痛快吧!再说哪有臣子主动令皇帝回来的道理?我就在这里等等吧,等皇上玩累了就自然会回来的。”
眼下这样难得的独处机会实在是大玉儿所愿意看到的,于是正中下怀,她心里顿时一阵庆幸:多亏皇帝不在。于是她温婉地笑了笑,“那也只好先劳烦十四爷在这里等候了,正好咱们也趁这个难得的空子聊一聊……对了,如今睿亲王不再称辅政王,改称摄政王,这对朝政有利,正合了我们两宫太后的心意。但愿你成了大清的摄政王,能够像周公辅成王那样,不仅成为一代开国功臣,也成为千古圣人。”
“请太后放心,臣一定效法周公!”多尔衮言之凿凿地回答道。
大玉儿虽然对多尔衮的话半信半疑,但是她不能不装做完全相信。于是她又一次含笑说道:
“你有这样忠心,何患不能成为周公。我将你这一句出自肺腑之言转告姑姑知道,她一定满心欢喜。”
多尔衮当然看得出大玉儿隐藏在心中地疑虑,不论自己这话究竟是真心假意,起码现在一定要尽量打消大玉儿的这个顾虑。他知道这个女人心机深沉,思虑良多,眼见自己明日就要出征,他不希望大后方出现任何不稳定因素。或者空**来风的怀疑。于是他郑重地说道:
“臣誓志效法周公。永无二心。上对天地祖宗和两宫太后,下对全国臣民!”
多尔衮同大玉儿互相望着,有一霎间的四目相对,都不回避。大玉儿被他的忠言激动,晶莹的双眼中禁不住浮出泪光。片刻之后,她恢复了镇定,问道:“摄政王。你率大军从何处进入长城?”
尽管多尔衮一直谨慎地提防着大玉儿以圣母皇太后的身份干预朝政,而且还特地制定了一
的规矩:“后宫不得干预朝政。”但是毕竟此时不国之兵进军中原,如此重大国事,皇太后想询问一下,也并不代表她就此会表意见或者提出什么建议,所以多尔衮没有理由不回答或者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这十几年来,我军数次进入长城。横扫北京附近和冀南。山东各地。都是从蓟州和密云一带择一关口入塞。近来据密探禀报,流寇占据燕京以后,燕京附近各州县都没有设官治理。只忙着在燕京城内抢劫,准备登极。流寇没有将大清放在眼里,沿长城各关口全不派兵把守。所以我大清精兵还要同往年一样,从蓟州、密云一带找一个地方进入长城,或直攻北京,或在山海卫以西、燕京以东,先攻占一座坚固城池屯兵,再与流贼作战。可惜进长城道路险峻,不能携带红夷大炮,全凭步兵和骑兵与二十万流寇作战,困难不小。”说到这里时,他地眼中坚定之色愈浓:
“可是臣既然奉命出征,志在必胜,务期消灭流贼,迎皇上与两宫太后定都北京,次第占领江淮以北数省,恢复大金盛世地功业,以报先皇帝地多年宿愿。请太后天天以教皇上读书学习为念,至于臣与将士们进长城以后如何行军作战,如何艰苦,请太后不必放在心上。”
大玉儿听了多尔衮的这一番自由衷的话,不觉在眼睛里浮出热泪,轻声叫道:“摄政王!……”她分明要说什么话,但是忽然意识到旁边有宫女太监侍立,所以有些不适当的话也没说出。此时她望着多尔,多尔衮望着她,又一次四目相对,竟然忘记回避。
为了打消眼下的尴尬和自己刚才的失态,大玉儿吩咐道:“去把我早上刚刚做好的奶茶烧出一壶送上来。”
没多久,苏苿儿小心翼翼地将托盘里装满热腾腾奶茶地银壶取出,放在八仙桌上,又摆好了几只碟子,两只相应的银碗,她知道主子要亲自给摄政王倒茶,所以很识趣地直接退下了。
“还有你们,也都下去吧,等我传唤再进来。”大玉儿头也不抬地吩咐道。等到下人们全部轻手轻脚地退去了,她的脸上浮出了格外温婉的笑容,伸出一双白皙光洁的手来,端起茶壶,将里面冒着热气的奶茶倾出,动作极为优雅,宛如一泓荷塘碧水的翠玉镯子落在手腕的凹凸处,上面地光泽也是含蓄而柔和地。
一股浓郁的草原奶茶清香顿时弥漫开来,格外诱人。大玉儿将碟子里的奶皮子,黄油,还有炒米一一加到茶碗里,最后用一只精巧地勺子舀上些许细盐,洒入碗中,然后轻轻地搅拌着。
多尔衮静静地看着大玉儿这一连番的动作,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幅风情画:芳草萋萋,花朵艳艳,河流弯弯,湖泊晶莹,牛羊成群,毡房簇簇,奶茶飘香,扒肉肥美,美酒醇厚……
他曾经数次去过蒙古草原,只有第一次是以客人的身份,第二次是以新郎的身份,那是他少年时最为美好,而又弥足珍贵的回忆。不像后来,他再出现在辽阔无边的草原上时,已经无心欣赏那“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风景了,因为那时候他已经成为了一个侵略者,一个勇悍而狡慧的征服者。
从十六岁征服漠南蒙古喀尔喀多罗特部,赢得墨尔根代青的称号;从二十四岁时一直从察哈尔追击到青海打草滩,逼死林丹汗获得传国玉玺……一次次辉煌的胜利成就了他战无不胜的英名,从森林草原到大漠戈壁,他的名头可谓响震四方。他曾经多少次微笑着弯腰让美丽的蒙古姑娘给他披上象征和平与祝福的哈达。然而当他偶然低头望着那洁白的哈达时,总是会想起被无数鲜血染红的翠绿青草,散落着累累白骨的茫茫原野。
“十四爷,”这个温柔的声音将多尔衮从回忆中惊醒,只见眼前这个雍容华贵的女人正对自己露出甜美的笑容,优雅地端起了盛满浓郁奶茶的茶碗,仿若还是二十年前蒙古帐篷里同样端着茶碗向他献茶的那个科尔沁小姐。乌黑的眼眸中闪动着聪慧和仰慕的光芒,笑意甜美如同清晨的露水,还有同时唱起的祝酒歌,悠扬飘荡在他清晰的记忆当中。
此时,眼前的一切似乎又和当年的场景重叠起来,甚至不断交叠,让多尔衮一时之间竟然怔怔地呆住了。过了片刻,他方才缓缓地伸出手去,接过茶碗,浅酌了几口,然后继续捧在手中,一股久违了的温暖重新袭上心头。多尔禁不住暗暗叹息:难道自己真的永远也无法彻底磨灭当年的记忆吗?怨恨和疑忌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去,而旧时温馨的回忆,竟然可以弥久存在。
“味道还跟当年的一样吗?”大玉儿问道,接着仿佛颇为怅然,“只可惜,时过境迁,自己久未动手,不知道这泡茶的技艺是不是荒疏了。”
多尔衮先是点了点头,又觉不对,于是又摇了摇头:“不是的,并没有任何荒疏,还是和当年一样……”
“是啊,还是和当年一样,”说到这里,她略略压低了声音,“包括我的心,也没丝毫的改变。”
面对着大玉儿柔情爱慕的目光,多尔衮低下了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保持沉默。
两人默默地对坐了很久,多尔衮终于思虑妥当,开口打破了沉寂:“太后,不论怎么说,你我的名分都已经定了,永远也改不了,除非……况且你要把大部分心思花在皇上的身上,而我,也有家里的妻子儿女,辜负冷淡了谁,谁心里都不好受。所以,我们还是不要经常想起从前得好。”
大玉儿自然很是失望,但她却没有直接地表露出来,依然保持着应有的端庄:“我没有别的意思,也没有向你要求什么,只不过是你又将出征,战局凶吉难测,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只能默默地祈祷着你平平安安的,一切就都好了。”
她接着从袖子里摸出一件小小的物事,是一块红色绸布缝制,用丝线竹着蒙古文的平安符,精巧美观,递到了多尔衮面前。
“从我到了盛京以后,但凡你率军出征,我都会悄悄地缝这样一个平安符,派人暗地里送给你,不知道你现在还保存着吗?如果还都在的话,现在数一数,这应该是第十二个了吧?”
多尔衮静静地凝视了一阵,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明显的情绪。过了一会儿,他仍然将这个平安符接了下来,却没有说任何话……
第三十节 伏棋一着
月初八日这天朝廷的大典举行过后,多尔衮的名号不王,而正式成为摄政王。因此,上个月经刚林精心拟定好的摄政王仪注里所罗列的诸多物品也跟着送到王府。其中最为重要的是仪仗用的黄罗扇,还有十六人抬的杏黄轿,相当于半套天子仪仗。还以皇帝的名义赏赐两柄大扇,镶嵌东珠的黑狐帽,另有名贵的貂袍、貂褂、貂坐褥、凉帽、蟒袍、蟒褂、蟒坐褥等物。
在王府的前院中摆一香案,上蒙红毡、黄流苏,毡上摆一巨大香炉,香气满院,摄政王府的护卫们服饰整齐,外穿十三排扣的巴图鲁羊皮坎肩,显得特别英武。他们每人拿一件御赐之物,肃立两行。从礼部衙门来的官员站立在这两排巴牙喇的后边。
在乐声中,多尔衮向上行了三叩头礼,谢恩。然后由王府一名章京将礼部官员恭送出大门上马。随即有一批大臣来给和硕睿亲王贺喜,有的人还为出征送行。在大厅中稍谈一阵,因知摄政王十分忙碌,赶快辞出,但是洪承畴被留下了。
因多尔衮马上要在大厅分批召见随他出征的王公大臣们,所以暂时没有时间同洪承畴坐下谈话。好在今天多尔衮倒也不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和他商议,只不过要将一件特殊的东西交给他,于是这个简单的任务就由我代劳了。
书房的西暖阁里,我端正地坐在炕上。侍女打起帘子,洪承畴进来后给我行了个礼,我抬手请他落座,洪承畴谢过后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知道摄政王早已给后宫里地两位太后定下了不得干预朝政的规矩,然而奇怪的是,摄政王却没有丝毫限制我参与这些军国大事的商议。不管怎么说,洪承畴也深知摄政王这样做自然有自己的道理,因此他对我很是恭敬。
“洪大人眼下也正是百般忙碌的时候。冒昧地请你来这里。是因为王爷有件东西托我交付与你。耽误你片刻时间了。”我非常客气地说道,这个洪承畴以后用得着的地方多着呢,一定不能矜持怠慢了。
一举一动都十分恭谨的洪承畴这才抬头正视我,他略显愕然地问道:“不知王爷有何要物,竟劳烦福晋亲自交付于微臣呢?”
“王爷曾经说过,洪学士在松山被俘,来到盛京不久。大概不到一个月地光景,大清潜伏在燕京地细作,专门刺探明朝中央衙门地消息,抄来一个极其重要的文书。太宗皇帝看过之后,为不扰乱洪学士你的心思,只让范学士看过,不许在朝中传扬,立刻存入密档。”我悠悠地问道。“想必洪大人不会忘记吧?”
洪承畴有些神情忐忑。因为他实在猜想不出那文书究竟是什么内容,隐藏了这么久,越显得神秘。“微臣不敢忘记。”他显然很是期待。
我继续说道:“王爷昨个儿跟我提起。说是今时不同往日,是时候该拿出来给洪大人看看了。”然后语气稍微顿了顿,“王爷向来思虑缜密,只此一事,何时交洪大人阅读为宜,也深加考虑过,所以一直没有拿给洪大人。因此王爷写了个手谕,令范学士去国史院将此秘密文书取出。”
说到这里,我拉开八仙桌下的小抽屉,捡起里面的一份钉封文书,微笑着递给了洪承畴。他赶忙上前接下,后退几步,目光在上面大量着,似乎在犹豫是不是要当着我的面拆开。
“这封文书在两年前是极其重要密件,过早泄露,一则会扰乱洪学士的心思,二则会在朝臣中引起一些无谓地议论。此时大明已亡,这一文书也用不着作为秘密看待,所以洪大人不必局促,也不急于这一时观看,带回府里再拆开来也不迟。”
听到我言语中提及明亡之事,洪承畴的眼中不经意地流露出黯然神伤的色彩,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赶忙回答道:“是,下臣明白。”
我看出了他紧张的情绪,于是温言慰解着:“其实洪大人不必如此压抑自己心头的悲伤,大明覆灭,想来你也是百感交集,感慨不已,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吧?”
洪承畴想不到自己瞬间流露出的神色,竟然被我轻易地看出来了他其中的心思,尤是惶恐万分,连忙请罪道:“下臣知罪,不该存着那些念头……”
“怀念故国,又算什么罪过呢?你尽可以放心,即便王爷知道了,不但不会丝毫怪罪于你,反而会对你更加信任呢!”我一脸和蔼地说道,“如果一个臣子很快把原来地国家忘了个干干净净,忘记了曾经食故国之禄地恩德,那让王爷怎么能够相信,这个臣子能够忠心于新的朝廷呢?洪大人不必惶恐,安心地为朝廷继续效力吧。”
洪承畴稍坐了片刻之后,告辞出了摄政王府。上了轿子后,他伸手将轿帘遮了个严严实实,这才抬起手臂来用袖子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这满头大汗并不是刚才和我谈话地那间屋子太热了,而是他被我看透心思之后的紧张慌乱造成的,洪承畴实在很担心这件事传入摄政王的耳朵里,会对他仍然怀念前朝而心生不满。因为这位王爷对一个人究竟是信任还是厌恶,从表面上是很难窥探出来的。
从袖子里摸出那份文书,洪承畴盯着封面看了一会儿,终于将封口拆开,取出里面的折本开始阅览。看着看着,他的神色陡然大变,由震惊逐渐转为悲哀和愧疚,直至鼻子酸,终于忍不住泪水盈眶,肩头**着,压抑着哭出声来……
洪承畴离开后,我起身下炕,穿过正间,走到对面的书房里。宽大地桌案上,摆放了两只镶嵌黄金雕龙的贵重木匣。这时晌午时分刚刚从宫里送过来的。多尔临出去前,将这两个木匣的钥匙交给了我,说是我可以随时打开来观看。
在桌案后坐下来,我伸手抚摸着两只木匣,其实我已经猜到里面是什么物品了,但是好奇心仍然令我很快打开上面的锁头,揭开了盖子,里面露出了两方巨大的印章。一青一白。全部都是盘龙钮。只不过龙的姿态并不相同罢了。
我小心翼翼地将这两方沉甸甸的印章从里面捧了出来,掉转过来观看着底下地刻文,两方印章均是篆刻着满汉两种文字,阳体,古朴而敦厚。只见碧玉印章上面刻“皇帝行宝”,白玉地那方上面则是一字之差——“皇帝信宝”。
这不是一般地印章,而是现下大清的皇帝玉玺。“行宝”是作为颁布各类诏令之用,而“信宝”则是用于行军打仗,戎行之间时下达命令的。由于多尔现在成了无冕之君,实际上的皇帝,所以这些用途不同的玉玺自然要供他随时使用,因此除了那枚用于祭祀告天时用的“制诰之宝”外,这两方用于平时和军中号施令的玉玺,就送来了王府。并且将在八旗大军入关地过程中。一直放于多尔衮的中。
我久久地抚摸着玉玺上面的盘龙钮,愣愣地盯着看,不知道沉默了多长时间。就连多尔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懵然不觉。
“怎么,难得见你这么入神,在琢磨些什么呢?说给我听听。”多尔在椅子边上站定,俯下身来先是顺着我的视线看了看那两方玉玺,然后悠悠地问道。
我终于醒悟过来,连忙尴尬地笑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跟只狸猫似的,轻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啊!”
接着连忙起身,让出位置给他落座,然后自己转身去搬圆凳,被多尔制止了:“不必了,咱们共坐一把椅子也不错,这样才显得格外亲近些。”
“既然王爷有命,我也只好斗胆啦。”说着我顺势坐了下来,和他肩并肩挨坐在一起,这样地近距离相处果然亲昵无比。
“你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小过?果然是在欺瞒于我,咱们都是多年夫妻了,还用得着如此避讳吗?”多尔衮一脸窥测先机地神色,故意作出得意状,“不是我进来的动静小,而是你自己走了心神,所以才会后知后觉。你嘴上说自己胆小,实际上你刚才一定在琢磨着一件胆大包天的秘事,看我猜得对是不对?”
我“哀叹”道:“唉,我就那么点心思,就像半碗清水,怎么不被你一眼看穿?如今果然被我言中,玉玺也可以拿过来自己随时取用,王公大臣们也都来王府中议事,这和‘开府治事’没有任何区别,你算是到了为臣地巅峰了,下一步该如何是好,你现在有没有打算?”
一阵沉默后,多尔衮沉声回答道:“眼下还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毕竟军国大事要紧,迫在眉睫的是如何拿下燕京,占领北方,而不是为那件大事而处心积虑。”
“未雨绸缪,什么事都比别人早走一步,永远不会吃亏。”我侧过脸来,望着他的眼睛,说道:“你这次出征,意义非同小可,倘若当真顺利占据京师,迅平定北方时,你打算什么时候接皇帝太后入燕京?如果这个时候你的部下,亲贵重臣,明朝降臣都劝你自取君主之位,你会如何回答?是当即拒绝,还是犹豫不决?”
果不其然,这个严峻而极为复杂的问题,一下子就把向来词锋犀利,能言善辩的多尔衮给问住了,他讷了片刻,方才无奈地答道:“着实令人委决难下啊,这个我一时之间恐怕真的无法作出决定。”
“我知道你是一个能够战胜自己心中**的人,这在多数时候都是正确而大有裨益的,然而在这个问题上,你却不能依旧如故,到了该你拿的时候,你就不要犹豫。”我神色一正,坚定地说道。
多尔衮和我四目相对良久,方才叹道:“我又何尝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只不过到那时局势未稳,戎机繁复,各类事物千头万绪,就算是生出三头六臂来指挥部署尚且来不及,又如何能在那个时候贸然行事呢?”
“当年宋太祖赵匡胤的‘陈桥驿’兵变,黄袍加身一事相必你非常清楚吧?这不是你主动起谋反作乱,到时候你那些忠心耿耿的下属们自然会心有灵犀,团结一致地推举你登上皇极殿的宝座,你只需稍稍谦辞一下做做样子,一切就万事大吉了。”
我虽然知道天下未定之时贸然登基,固然不是个最佳时机,然而我却忧虑到另外一层:很多史料记载,多尔衮入北京之时,很多百姓都不知道满清在关外还有个皇帝,他们都把多尔衮当成了他们的新统治者。如果这个时候多尔衮“顺应民意”,黄袍加身的话,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此时南明小朝廷刚刚成立,哪里敢贸然来犯?李自成作为丧家之犬,被吴三桂追得一逃三千里,就更谈不上威胁了。
唯一的反对力量就是来自于关外的盛京,这些留守戍卫的反对派们,然而这几个一直暗中与多尔衮作对的人力量实在不值一提,充其量也不过是占个公理,可以义愤填膺地指责多尔衮是僭越自立,誓讨伐而已。实际上他们的势力丝毫威胁不到多尔衮,因为整个大清的绝大部分军队,全部都掌握在多尔衮的手心里,只要下了决心,没有什么不成的。
我将这些想法一一举出,详细分析之后,继续说道:“与其将来天下大定,人心思安,中原百姓已经认识到你和皇上君臣之别时,再行大事,虽然照样可成,然而却平添出多少恶名,还不如拿下京城之后就当机立断,一蹴而就得好。”我心中暗叹,只可惜自己身为女子,不能随军同行,以便于随时给多尔衮出谋划策,适时地提醒这点,因此我实在放心不下。
“这……”多尔衮并没有直接否决我的意见,因为他也意识到我的话确实很在理,他无从反驳和回绝,他抬眼看着对面的窗棂,喟然道:“还是容我再加思量,考虑妥当才好。”
沉寂过了良久,我忍不住将一个已经成熟的想法提了出来,想必他不会不采纳的,“那件大事,你若是要仔细思量,倒也没有什么。可是有一个关键之处千万不可忽略。”
多尔衮很感兴趣,“哦?
“这次出征,基本上随你前去的都是自己人,留守盛京的都是反对者,如果他们趁你不在京,又手握重兵极易引起主上疑忌之时,在两宫皇太后面前煽风点火,语出离间,故意扯后腿怎么办?还有一个是出征将领们的家眷们在盛京人身安全,怎么能够保证万无一失?”我先将心底的忧虑一一道出,为引出后面的建议而铺垫。
多尔衮略一考虑,不由得有些忧心忡忡,“是啊,这两个问题确实不容忽视。但是第一条恐怕很难避免,毕竟我不在盛京,他们想和两宫皇太后联络,并不是没有任何办法,光凭一条规矩是挡不住的。不过他们应该掀不起多大的浪花,毕竟眼下两黄旗的领侍卫内大臣,有一个是自己人,光凭索尼自己也无法控制宫禁戍守。”
他说的那个“自己人”是正黄旗护军统领拜音图的弟弟锡翰,他也是爱新觉罗家族的一员,况且按规矩是天子亲领的两黄旗戍卫京城和皇城,他出身两黄旗,同时以宗室身份兼领掌握宫禁和皇帝太后安全的重要差事,是完全可以与索尼抗衡的。所以多尔衮掌政之后,将这粒“沙子”掺入了皇太极在世时几乎是铁板钉钉的皇宫护军当中,打破了多年以来无法染指皇帝亲军的格局。
“光这样还不够,”我摇了摇头,“这还不是最关键的,一定要赶在你明日出征之前,再多添一道保证,这样方能达到进可顺利行事,退可安枕无忧的目的。”
第三十一节 步兵统领
而这层保证就是,将盛京的内城,外城总共八道城门权,全部收归一个人管辖。而这个名目,以前没有,咱们不妨新设立一个,但这个统领之人,必须是信得过的可靠之人。”我终于提出了这个审慎地思量了很久的建议。
多尔衮听到这里,眉毛微微一扬,然后抬眼问道:“你的意思是,凡是负有守卫京城之责的军队,不论旗营,汉军,巡捕全部归属这个统领所管制?眼下留守盛京的军队,除了戍守皇城的护军之外,守卫内外八城的满汉步兵一共有两万余人,担任这个职务,可相当于一旗之主啊!”
接着他又提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那么这些戍卫军队是听自己本旗都统的号令,还是唯这个统领之命是从?这样一来岂不是造成了指挥混乱,士卒无可适从的局面了吗?”
“不然,”我摇了摇头,“这是临时的,比方说今天这支队伍负责守城,那么他们自然要听从该统领的命令,即便本旗都统之令也没有用。但是如果换防,这支军队被派往别的城池驻守或者出征打仗,则仍回归本旗都统管辖。”
说到这里时,我诡异一笑,没有更深入一层去详细解释,因为面对他这样一个聪明到一点即悟的人来说,是不需要啰嗦解释的。
多尔衮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这是表面上加强京城防卫的控制,使指挥号令集中划一地正确决定。实际上却是针对留守京城的反对者们。由于此次入关作战,征调了大清过三分之二的军队,因此每个满洲旗里也同样抽调了三分之二兵丁。这样一来,单凭以往的规矩,仍然继续靠两黄旗守卫京城八门以及皇城是绝对不够的。而所有掌旗之主中,唯独郑亲王济尔哈朗留守,负责盛京的朝政事务,所以眼下守卫京城的军队。变成了镶蓝旗和两黄旗的组合。
本来两黄旗中。多尔地势力占据了一半。但是由于谭泰等大臣都是可以独当一面地大将之才,因此多尔衮这次安排他们也一道出征;而暗地里和多尔衮作对地大臣们,只有图赖领军随行。如此看来,大军出之后的盛京局势和势力对比,多尔衮无疑不占上风。
然而我这个提议,却可以起到非常有效的作用,以这个新的名目暂时控制一半以上的镶蓝旗军队。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果然正中下怀,多尔衮满意地肯定了我的建议:“嗯,这个主意不错,可以实行。只不过,这个新的名目,应该怎么命名才合适呢?”
这还不简单,不就是现成地吗?我回忆着清朝后来设立的这个衙门和官职的名称,边做思索状边回答道:“我看就叫做‘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三营统领衙门’。而这个统领就叫做‘步兵统领’好了。”本来历史上这个衙门是管辖五营的。但是此时“神机营”和“锐键营”还未成立,所以暂时为三营,
多尔衮不禁一愣:“这盛京城内外加起来不就只有八道城门吗?怎么叫做‘提督九门’呢?”他指得是眼下的盛京城。内城外城,大小城门一共八座,小四门分别是内治门、天佑门、外攘门、地载门;大四门为抚近门、德盛门、怀远门、福胜门。
我只得强词夺理:“原本内城西北不是还有一座城门叫做‘永定门’的吗?虽然太宗皇帝继位后下令封死,但也毕竟曾经也算是一道城门。”说到这里连我自己都感觉这种解释十分虚弱,谁叫我一时语误呢?不过“八门提督”可实在够绕口的。“怎么着也可以勉强算是‘九门’,再说咱们不得为以后着想吗?等你拿下了燕京,咱们把国都迁过去,正好那燕京内外两城一共是九道城门,不就正好合适了吗?”
“你还真是考虑长远啊,那好,就这样定下来吧。”接着多尔衮又考虑起这个新职位的人选问题来了,“如此重权,绝对要派遣一可信赖之人充任。况且此人必须有一定能耐,能够压制住手下地骄兵悍将才行,否则一个不小心,不明不白地被他旗之人所谋害就麻烦了。”
看来我地设想确实不如多尔衮周全,这一点居然忽略了。譬如同治年间那件“刺马”重案,其内情绝非民间所传说的桃色恩怨,实际上却是地地道道的派系斗争与政治阴谋——平定天京之后,两江之地成为曾国藩部下地湘军势力所在,树大根深,岂容外人插手?果不其然,并非出身湘军的马新贻做了两江总督,尚且不足两年就被湘军势力所收买的杀手刺杀,甚至还编造出了封疆大吏与草寇之妻通奸乃至杀人的花边新闻来造谣诬蔑,用以掩盖真正凶手的面目。如此高明手段,其幕后主使只在曾国藩的九弟曾国和任江苏巡抚的亲信丁日昌之间,除此更无他人。
想到这里,我不禁一阵担忧,这个决定会不会也……那样岂不是害了人家?然而正在踌躇之间,多尔衮已经思虑妥当,做出了决定:“这样吧,叫何洛会不必随征了,留下来当这个步兵统领好了,”接着顿了顿,“这只不过是兼任而已,他本来的那些差事仍然照旧,想必有得忙活了。”
面对他询问的目光,我深知他的识人任用之能,所以没有任何反对意见,“这用人方面,我不熟悉,还是照王爷的办法吧。”说到这里,我仍然有一丝担忧,犹豫着问道:“是不是要提醒何洛会任职之时尽量小心警惕些,毕竟镶蓝旗为郑亲王统帅这么多年,万一有个变故该如何是好?”
“何洛会办事谨慎精明,我很放心,所以才留他下来充任。再者他又是正黄旗的都统。并非无所依恃,所以谅那些人也不敢乱来地。”多尔说到这里时,终究还是多想了一步,“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的担忧也不无道理。这样吧,我这就叫他过来,当面授以机宜就是。”
……
接到这样的任命。何洛会可谓是五味俱全:喜的是蒙摄政王信任。兼领了这么重要的一个差事;忧的是他人部下难以辖制。确实没那么容易当得顺利,甚至会麻烦危险并存;再说留守京城也无疑等于失去了沙场立功的机会。不过他转念间心里也清楚,为摄政王当好了这个稳定后方的差事,确实是大功一件,也就没有什么好推脱地了于是他赶忙恭恭敬敬地应承下来,叩谢恩,等到摄政王一番训示完毕之后。方才退去。
如今多尔衮大权在手,办事效率果然就随之提高:眼下大清地中枢机构内三院几乎所有地大臣,章京,笔贴式都在西院的值房里紧张而忙碌地处理各类政务事宜。多尔一个吩咐下去,不消一炷香的功夫就有写好的谕旨呈递上来,阅览完毕,确认无误,于是盖上玉玺。一个新的衙门就此设立了。
二更鼓已过。忙碌异常
衮仍然没有回来,我独自在他的卧房里等了很久,一下。用巾帕一次又一次地擦拭着他地那柄战刀,直到锋芒耀眼。然后轻轻地吹了吹,只听见一阵铮然的金属嗡鸣声,余音绕耳。
这时候他的一个侍女过来禀报道:“主子,王爷那边派人来传话,说是他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叫您不必继续等他,早些休息吧。”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我淡淡地说道,眼睛仍然不离手中的战刀。如今多尔已经贵为三军统帅,无冕之君,根本不需要亲自上阵,疆场厮杀,所以这把战刀也只能成为一件佩饰,一种象征,而再也没有饮血杀戮的机会了。即便如此,我依然长久地凝视着它,眼前仿佛浮现出了万马奔腾,厮杀酷烈的场面,暗暗叹息:这天下要彻底太平下来,究竟还要送掉多少人的性命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方才将战刀还鞘,轻轻地搁置在桌子上,然后一步步走向对面的盔甲架前,仔仔细细地,一寸一寸地打量着这两套样式和颜色完全不同地甲冑。这两套盔甲,一新一旧。新地是明黄色,上襟和下摆全部绣五爪金龙图案,连箭袖上的每一处腾云和江水海牙都是精致无比,细致繁复。
而旧的那一套,则是前年他去松山前线时最后一次穿着过地,纯白色,除袖口护腕处再无一点绣饰,相形之下,的确简洁了许多。
我伸出手来抚摸着,回想起了六年前那个元宵之夜,军营之中的见面,他当时穿得也是一身白衣,只不过不是这套戎装,而是轻便许多的常服罢了。虽然说男人穿玄色的衣服最显英挺,但是我仍然喜欢看他一袭白衣,卓然胜雪的模样。
“吱呀”一声,外面的房门开了,紧接着就是一阵橐橐靴声。等我放下手转头回望时,多尔衮已经掀起了帘子,停住了脚步,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就那么静静地望着我。
忽然间想起,他似乎许久没有再穿过白色的衣衫了。回忆在我的脑海里瞬间倾泻出来,不得不承认,岁月真的对于他格外宽待,现在看起来还是当年初见时的身姿,并不见得时光给他留下任何痕迹。惟独那双眼睛,却是再也回不去了。虽然他的眼睛仍然像当年那么的清澈,乌黑皎白里隐隐的透出钢蓝色来,然而那种温润如碧玉,和煦如春风的感觉却似一场百年之梦,一去不复返了。眼下的他,外面的纱衣早已脱去,现在是一身石青色的蟒纹常服,似乎衬得脸色黯淡,形神间总有那么点憔悴,与即将征伐前的容光焕大相径庭。
“这么晚还没有睡啊,陪着我一起熬夜干吗?早些休息,我本来就比你觉少,不会耽误明日起身的。”他的声音很是宁静,温馨而暖和。
“呵呵,你明明知道我不肯先睡下,还故意派人来传话,难得你有这份心思,还肯表示一下疼惜,就凭这个,我就算一夜不睡也值得了。”
我想笑一笑,可惜连自己都觉得这笑容有点勉强。毕竟自己的丈夫即将奔赴戎马倥偬的沙场,行在之间的辛苦劳碌,运筹帷幄间的殚精竭虑,这让我格外担忧他本来就虚弱的身体。尽管我对于即将到来的一段漫长时间的分别而感到酸楚难过,依依不舍,但这一切都及不上我对他健康状况的忧虑。
多尔衮缓步走了过来,“你明明心里难过,就不要再强作欢颜了,这样会让我更加不是个滋味,”接着他的视线转移到了旁边的两副盔甲上,然后伸出手来,抚摸着那件白色的。许久,方才叹道:
“这一件,算起来已经有快两年没有穿了,现在看起来,那份熟悉的感觉又一下子来了。一个军人如果长久地离开他的战场,确实会生出很多寂寥来,即便是每日公务繁多,忙碌于朝廷政争之中,偶尔闲暇下来,就会格外怀念起以往那快意挥刀,纵横疆场的日子来。”
我在旁边问道:“这一件白的,你还会穿吗?毕竟有了件新的,也符合你现在的身份。”
多尔衮沉默片刻,目光转移到那件五爪金龙,华贵异常的黄甲上,道:“这一件,当然要穿,但是上了战场,还是那件旧的好;旧的那件虽然简单许多,却轻便许多,而这件即使我还没有穿到身上,却照样能够感受到它的格外沉重,华而不实啊!”
我不知道他这简单的几句话是不是有什么涵义,或者弦外之音,我只是想把我现在所有的情愫和愁绪都一股脑儿地倾吐出来,也许才能稍稍轻松些。然而,话到嘴边,却根本没有那么流畅,甚至连意思也很难表达全面:
“男人主外,女人主内。看着你去出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虽然心中留恋,却也非常希望看到你能够带领大清的铁骑纵横疆场,横扫贼寇,赢得最辉煌的胜利,赢得一个将军最大的荣光……你在前线时一定要保重身体,不可轻身涉险,凡事切勿操劳过度,毕竟有范文程和洪承畴那样才识过人的帮手,该放手的地方就尽量放手让他们去做吧!”
说到这里时,我的眼中渐渐蒙上一层水状的迷雾,在烛光的映照下,似乎眼前的一切都影影绰绰,“只可惜我不能跟随在你身边,时常照料你的饮食起居,那些亲兵们粗手粗脚的,很多琐碎的起居小事恐怕他们难以照料仔细周全。毕竟这两年来,你的身体比以前虚了很多,如果你觉得稍有不适,千万不能麻痹大意,疏忽了事,一定要让随军太医帮你悉心诊治才行。燕山那边的初春,风沙很大,要注意多穿点衣服……”我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说了,弄得我都快要六神无主,心头难过了。”多尔喟然一叹,拦过我的肩,将我轻轻地抱在怀里,让我尽情地在他怀里依偎,“熙贞,我听你的话,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吧,现在有你这样贤惠而通情达理的妻子,有那样一双聪慧而讨人喜欢的儿女,就算是为了你们,我也不能不顾一切地去拼命啊!别哭了,再这样下去,闹得我和你一道抱头痛哭,倒好像生死离别一般,凄凄切切戚戚的,好生怪异不是?”
接着他一手将我的下巴抬起,一手用袖口帮我擦拭着眼眶的泪花,温柔地抚慰着我,就像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被多尔衮难得的幽默逗得破涕而笑,这样一来正好与他四目相对。由于眼泪擦干,我的视线清晰许多,奇怪的是,此时他的眼睛比平时亮了许多,就像隔了一层水幕,烛光倒映其中,格外晶莹明亮。然而他的嘴角,却噙满了温和的笑意。
第三十二节 旌旗南指
见至此,我心头不禁一怔,先前我只道是他那句“凄戚”是故意引用过来逗我开心的,因为我实在想不通,像他这样的男子,胸怀和情愫中,当然是无尽的豪迈与坚韧,怎么可能也如同柔弱女人一样多愁善感呢?
“王爷,你是不是哭了?”我伸出手来,想去擦拭多尔衮的眼眶,没想到却被他微笑着一下子攥住了,只见他摇了摇头,似乎好气又好笑:“净胡说八道,你什么时候见我哭过?这眼泪是因为我实在太乏了,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打了个哈欠才挤出来的,你以为我会像个女人一样哭天抹泪的吗?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我一想,可不也是嘛,他怎么可能因为区区一次分别而落泪呢?更何况从他的脸上,神色间,根本找不到一丝凄容,连笑容都恍若微风拂过的水面,荡起层层涟漪,温柔而慰然,丝毫没有勉强和僵硬。他没有骗我,而是我自己多心了。
“瞧你的手,冰凉冰凉的,你这个小毛病总是改不了,为了漂亮而不肯多穿衣服,万一着了风寒怎么办?”多尔衮说到这里,稍稍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然后缓缓揉搓着。他掌心里很是温暖,虽然被常年持握的兵器和缰绳磨出了一些粗糙的老茧,然而这摩挲间所带给我的温馨和惬意,却丝毫没有减淡,反而愈加浓烈起来。
我仰起头来,同多尔衮的目光相对。不经意间,居然流露出了些许地脉脉含情;而他的眼中,则由起先的柔情逐渐转为了热烈的欲火,愈燃愈烈,连我都禁不住**的诱惑。忘记了究竟是谁最先有了动作,也不知道到底是谁采取了主动,或者说是不约而同地,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道。
手忙脚乱地扯去了彼此身上的衣服。被爱欲的火焰烧昏了头脑似的。他竟然动作笨拙到了无法解开我肚兜后面地带子。我低低地轻笑一声:“真是笨。还是我自己来吧。”然后转过身去,抬起手臂来解着脖颈后地蝴蝶扣,这时一双宽阔地大手已经迫不及待地从后边伸了进来,笼罩在我胸前高高耸起的双峰上,先是稍稍停顿了一下,但又很快有了动作。
尽管眼下他**的胸膛与我后背上的肌肤紧紧地贴在一处,我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身躯上逐渐升高的温度和加的心跳。然而他的双手却似乎很有耐心。不轻不重,力道恰到好处,摩挲,揉搓,挤压,不一会儿,我就觉得浑身燥热,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接着。他从后面开始亲吻着我地脖颈。一寸一寸,给我带来一阵阵难以忍耐的**。
“熙贞,你真是个天生丽质的美人儿。我们做了六七年的夫妻,可是你的身子却总是能撩拨起我最大的兴趣,这是谁也比不上的,不信你看看镜子里面。”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着**正浓时地鼻音。
我这才注意,原来我们地方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正对着穿衣镜。此时我们紧紧抱在一处的躯体,已经在烛光的映照下,略显模糊地出现在镜子里。正觉得尴尬羞涩间,他突然从后面用力一按,我地身子禁不住俯了下去,为了保持平衡而不至到底,我赶忙伸手扶住了跟前的椅子靠背。
“啊!~”就在这身形一晃的瞬间,他::L入了我的身体里,强烈的刺激和近乎火热的感觉令我忍不住叫出声来,身躯上猛地一个颤抖。在一次次攀向巅峰的过程中,尽管极力压抑,然而模糊而动情地呻吟声,仍然一浪接一浪地掀涌出来。
近乎于意乱情迷的疯狂,让我们彻底释放出了平日里所隐藏着的**,几经辗转,我们恰似两条快乐的鱼儿,双双跃入了大海;炕上本来整整齐齐的被垛,根本经不住我们体重和激烈的碰撞,悉数散落垮塌下来,落得地上,炕沿上,到处都是。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终于精疲力竭,瘫软到一处,动弹不得。淡淡的汗水酸咸夹杂着一股怪异的气味,在周围的空气中蔓延开来。然而我们什么也不顾了,只是满足地闭着双眼,尽情地享受着快乐的疲劳,回味着方才的**巅峰……
等我从惬意的睡梦中醒来时,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多尔衮已经穿好了内衣,正坐在炕沿上,用一块温热的湿巾帮我擦拭着昨夜纵欲后没有来得及清除干净的残存痕迹。他的动作很是轻柔,细心地擦拭着我身体的每一处,好像生怕把我惊醒一样。
“你这么容易就醒啦?再睡一会儿吧,离我动身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不必着急。”他边说着边转过身去,将巾帕浸泡在水中漂洗几下,然后将水拧干。
我起身一看,只见昨晚散落在地上的被子,眼下全部整整齐齐地折叠完毕,堆放在炕角上,不觉一阵脸红,因为自己现在仍然**着身子,“我睡得还真够熟的,连屋子里什么时候进来下人们打扫整理过了还不知道,要是你一声不吭地走了,恐怕我仍然是无知无觉呢。”
“马上就要出了,心里的确有那么点舍不得,唉,你要是能和我一道去就好了,可惜啊……”他重新躺了下来,拉住我的一只手紧紧地握着,两眼凝望着床帏,“想不到我也有这么儿女情长的时候,看来耽于安乐的确是人的本性啊!”
“儿女情,英雄气,谁短谁长,谁热谁凉呢?”我也有些怅然,“要是我能一直陪在你身边有多好?原来的时候,我还并不介意分别,还认为‘两情既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然而眼下又禁不住在想,如果真的能和你朝朝暮暮都这样相聚相依。那该有多好?”
接着叹息一声,话音又转,“然而我却不能做一个为了一己之私,来与最爱地人千纠万缠,不能撒手的短视女人。你也许就是那海东青的化身,注定要在蓝天上展翅翱翔,我又岂能为了留你在我身边,而试图去折断你的翅膀。让你黯然地泯于家鸡群中呢?”
“熙贞。你放心吧。不论我走了多远,走了多长时间,最终都会回到家里,回到你身边的。就像现在这样,我们同床共枕,握着彼此的手,讲讲闲话。互相依偎,直到……”他说到这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我们就这样安静地躺了许久,终于时间差不多了,于是先后起身。我细心地帮他穿好出征的戎装,绑好每一处带子,系好每一颗盘扣,最后帮他披上披风。戴上头盔。
刚刚迈出门槛时。多尔忽然问道:“不知道孩子们醒来了没有?我想去看看他们。”
“我
去唤醒他们呢,看来不必了,还是咱们直接过去吧。
我们先去了东地卧房。她正睡得香甜,长长地睫毛,秀气地小脸,让我们越看越是怜爱,多尔衮俯身下来,双手撑着炕沿,用慈和的目光静静地凝视着熟睡中的女儿。眼见时间已经不多了,我正着急地想直接将东唤醒来与父亲道别,可以却被多尔衮制止住了。
他轻声道:“好了,不要把东弄醒了,小孩子本来就贪睡,更别说现在刚刚寅时才过。要是她醒来后知道我要出门这么长时间,不伤心哭闹才怪。”
过了一会儿,东翻了个身,嘴巴里含含糊糊地叨咕了几句听不清晰的梦呓,就紧紧地抓着被角继续呼呼大睡。
“阿玛,你这就要走了吗?”一个怯怯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我们连忙回头一看,却见东青正倚在门口,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正注视着我们,那眼神里有着留恋和不舍,更多的是希冀地神采。
“咦,我的宝贝儿子这么早就起来了,是不是知道阿玛要走了,所以才不肯安稳睡觉呢?”
东青回答道:“儿子想要起来同阿玛说说道别的话,所以一直睡不着觉,又不敢吵醒妹妹,就在那边一直悄悄地等着。今天,咱们的队伍就要出征了吗?”
多尔衮直起身来,朝他走了过去。正想弯腰抱起儿子亲昵一下,双臂刚刚伸出一半,忽然想起了自己甲冑在身,金属钉和那些坚硬的边缘恐怕会碰痛了娇儿细嫩的皮肤,于是改成了用手抚摸东青的脸颊,柔声哄慰道:
“是啊,阿玛要出征了,带着咱们大清的军队,去占据更多地地盘,更大地疆土。还有,如果能够拿下燕京的话,那里有数不清的财富,一眼望不到边际地宏伟宫殿,到时候咱们就都搬到那里去住,那里要比盛京不知道大了多少……”
东青认真地听着,然后非常懂事地说道:“儿子明白,咱们不能总是在辽东这块小地方呆着,要到有很多很多财富的关内去,要夺取比眼下要辽阔许多的地盘,坐拥天下。阿玛尽管放心,儿子一定听额娘的话,努力读书,照顾好妹妹的。还希望您能早日赢得最大的胜利!”
东青这一番远比自己年龄成熟许多的话语,逗得多尔衮很是欣慰,他微笑着拍了拍东青的肩膀,赞扬道:“嗯,不愧是我多尔衮的儿子,打小就有这么股不甘人后的志气,又积极上进,将来定然会过那些和你同龄甚至年长的兄弟侄子们。东青,你要记住,无论我打下多大的江山,置下多么丰厚的一份家业,终究都得落在你们这一代人的肩膀上的,可不要辜负了我的期望啊!”
“嗯,儿子知道了,一定要努力学习,勤于砺练,绝对不会让阿玛失望的。”东青坚定地回答道。
四月初九日上午,摄政和硕睿亲王多尔衮,率领多罗豫郡王多铎、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还有汉军三顺王、续顺公,满洲贵族的贝勒、贝子,以及八旗的各位固山额真、梅勒章京等带兵将领,朝鲜世子李淏以及随征朝鲜官员们,在盛京皇宫的大政殿里举行了气势宏大,规格庄重的出征典礼。军乐齐奏,众大臣将领依次行礼,十分隆重,只是因为大军已整装待,省去了萨满跳神。
在大殿行礼之后,又在殿外宽阔的广场上向天行礼。
礼毕之后,多尔衮一声令下,放炮三响,声震大地,城内城外以及远郊近郊的列队等候的大清步骑兵一齐启程。
此后将近三百年间,不仅满族的命运,实际是整个中国的命运,从这震天动地的炮声中开始了。此时代表明朝的崇祯皇帝已死,明朝已亡国,李自成的主力军在十几天后就要主力覆灭,他本人将走上无可挽救的大悲剧道路。在中国历史上,作为满清实际统治者,属于多尔衮的一个时代终于在炮声中开始了。
这是十几年来满洲军队向长城以内进兵人数最多的一次,行军序列和进入长城的路线都是计划好了的。多尔衮率领着一群朝廷大小文臣和朝鲜世子以及世子身边的陪臣,走在大军的中间略后,携带的辎重最多。这是南征清军的中军行营,不但部队的行动由这里出命令,每天由盛京中央政府(朝廷)送来的禀报,也由摄政王批示。走在中军前后的是正黄旗、镶黄旗和正白旗这归属“上三旗”的人马,不仅是因为上三旗在清军中最为精锐,而且除了正白旗外,两黄旗历来是大清皇帝直接掌握的部队,好像明朝的“御林军”,如今理所当然地归多尔衮这个摄政王直接掌握。
由于山海关没法通过,所以按照原定计划,大军离开盛京后向正西方向走,然后再向西南,从蓟州、密云境内找一两个口子进入长城,占领一座城池屯兵,稍作休息,再谋进攻燕京。
虽然辽东的气温比关内偏低,但眼下毕竟已经是四月初的春天,万物萌,到处都是一片勃勃生机的景色,翠绿的嫩草从去年枯黄的落叶中冒出头来,一片片染碧了山坡和沟壑,随着初春的微风摇曳在路旁。
而朝气蓬勃的满洲八旗兵们,各旗序列整齐,步骑分开,由于旗色有别,各自有各自鲜艳颜色的衣装,映衬着青绿色的山岗和原野,格外显眼。行军时既没有号鼓声、海螺声,也没有说话声,但闻匆匆的脚步声和马蹄声,偶尔在旷野上有战马萧萧长鸣,互相应和。
三百名精悍的巴牙喇卫兵们,衣着华贵,威风凛凛地骑着高头大马,森严有序地环卫在一由辆宽大华丽的明黄色马车周围,保持着适当的度,有条不紊地行进着。多尔坐在宽阔的马车中,将6续送来的奏折批阅完毕后,又开始翻阅起一摞刚刚送到的最新情报,其中有一本很快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个消息就是:李自成确实有准备在燕京登基过后仍然回西安统治的动向,并且这半个多月来经过残酷的拷掠追赃后,除了暂时作为军饷的一小部分外,大部分获取的财富,全部已经兑换成白银,总数目竟然达到了七千余万两之巨!并且已经6续开始上了运往西安的官道上,要想全部运送完毕,也要需上些时日。
一向波澜不兴,喜怒不形于色的多尔衮将这份密报阅毕后,终于在这个他人视线所不能及的车厢里,露出了惊愕而讶异的神色。
第三十三节 银子的害处
晚宿营时,洪承畴被单独召见,商议进军事宜,他进时,只见到多尔衮正在书案前来回踱着步子,眉头紧锁。洪承畴站定后行礼:“王爷。”
“洪大人不必拘礼,我正有事与你相商,你先看看这份密报。”多尔停下脚步,从桌案上拿起一份文书,递了过来。等洪承畴仔仔细细地阅读一遍后,多尔衮方才问道:“洪大人,以你看来,这数目是否有所差池?虽然燕京多富庶官宦之户,流寇的拷掠追赃也甚是厉害,但要说共搜刮了七千余万两银子,似乎是夸大其词了吧?”
洪承畴心下好笑,其实对于这个数目,他早就心里有数,只不过满人见识浅,没见过什么才是真正豪华富庶的场面,所以才会对七千万两白银惊得难以置信,也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洪承畴回答道:“当初流寇进攻燕京之前,曾经互相约定好,皇宫大内的所有库藏归闯贼,勋戚贵族们的财产归各位将帅,文官大臣们归牛金星、宋献策,富户归各个小盗兵卒。如今拷掠追索尚未完毕,刘宗敏进所掠银不过才一千万两,李岩、李牟用刑用得宽因此所得少,以自己得到的财物算起来
而依臣下看来,刘宗敏只是献出了掠银的一部分,而李岩等仅是拿出自己所掠部分凑足上缴所差,而绝不是拿出自己全部所掠进缴;至于下级军佐和士兵所掠,并未上缴。他们究竟掠了多少财物,亦很难统计。因此以臣估算,实际掠银绝对要高出那七千万两。”
话音一落,只见摄政王眉宇间的惊愕之色更浓了,眼神中甚至掠过了些许地嫉妒和不可思议,“早知道中原繁华,却万万想不到,只一座燕京城竟然富庶至此!那些个贪官污吏和巨富商贾的仓库所储。岂不是比大清的国库还要充实?不瞒大人。本王以及朝中诸位亲王郡王们。各自也不过二三十万两银子的家底,比起明朝这些官宦来,还真是囊中羞涩啊!”
接着禁不住地苦笑:“难怪明朝会覆灭如此迅,整个国家的财富几乎都落入了这些人的口袋里,军饷时都嚷嚷找不出银子来,可流寇一用夹棍,就乖乖地交出这么大数目的银子。实在可恨可悲!”
洪承畴默默地听着,不禁神色黯然,不知道“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句话用在此处是否合适,然而对于明亡后出现这样的尴尬结果,他也不是没有预料地。当年他与陕西巡抚孙传庭一道合兵进剿高迎祥,李自成这些流寇,杀得李自成只剩十八骑落荒而逃。进入洛商山内躲避。这时燕京传来受到清军威胁。令他们迅赶回勤王地旨意,谁知道孙传庭地军队渡河的时候居然传出了这样的丑闻:
河对面正巧有一队大概一百余人的清兵,两军隔河对骂。其中明军骂清军“操你们的娘!”没想到清军哈哈大笑,从队伍后面拉出来数十名刚刚抢掠来的妇女,竟然当着河对面的明军们开始对她们大肆强暴污辱。同时还有一小队骑兵骑马趟河,向对岸地明军冲来,挥着长刀大笑:“我们就这样干了,你们不服就过来与我们打呀!”谁知道这上千名明军,不但不敢过河去杀清兵,反而掉头就跑!
想到这件耻辱,洪承畴心中越悲哀,自己怎么就生在了这样一个世道,大明的烂摊子无法收拾,自己被迫降清,将来不知道要背负多少汉奸的骂名,可他又能怎么办呢?学成文武艺,献与帝王家。满腹才学,能谋善断的他既然不甘心后半辈子就那么在浑浑噩噩中度过,寂寂无闻地老死辽东,所以也只得竭尽才智辅佐眼前这位雄心勃勃的摄政王了。至于身后之名,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洪承畴此时什么心思,狡黠的多尔衮当然猜得出来。昨日他令妻子将一封秘密文书交与洪承畴,虽然自己没能看见洪承畴阅毕的反应,但也能猜出个大概来——那封前年松山战役后从燕京传来的密报中说,大明地崇祯皇帝获悉杏山陷落,全军溃败,洪督师不知下落,于是就认为洪承畴必然殉国无疑。为此,崇祯大感悲痛,还亲自设台祭奠为国捐躯,勇烈阵亡地洪大忠臣;谁知道没有多久就传来了洪承畴已经投降满清的消息,令崇祯皇帝尴尬到了极致。
皇太极生怕这个时候被洪承畴得知此信,怕他会懊悔降清,感念崇祯的恩典,以至于不肯忠心效力于大清,因此才特地将此信封存。而眼下明朝覆灭,崇祯为流寇所迫死,这个时候再让洪承畴看到此信,定然是痛恨流寇至极;而这股仇恨所带来地动力和不遗余力,正好可以为大清所用。
多尔衮轻轻地叹了口气,一脸感慨和理解地向洪承畴安慰道:“你们的崇祯皇帝,虽然国破身死,但也绝对不是个昏君,实在可悲可悯,我闻之尚且心中惋惜,更何况你这个曾经的旧臣了……流寇迫死一国之君,居然只不过将其草草掩埋,不允许任何官员百姓前往吊祭奠,实为可恨!”
说到这里时,他有意无意地瞧了瞧洪承畴的神色,果然不出所料,洪承畴已经神情悲怆,满眼愤慨了。于是多尔衮继续开导着:“洪大人尽管放心,流寇迫害大明子民,逼死帝后,在燕京烧杀抢掠,诸多罪孽,种种行径,实在是民怨沸腾!如今我大清兴师讨伐,并非去争夺大明土地,而是去剿灭贼寇,为你们的君父报仇,为所有被贼寇所害的百姓们雪恨!”
见摄政王这番冠冕堂皇的话说得如此慷慨激昂,洪承畴虽然知道这并非出于摄政王的本意。却也不愿意去深究,仍然感动得眼圈红。他情不自禁地跪倒在地,谢道:“王爷兴兵讨贼,替天行道,必然马到功成!臣誓死效忠大清,竭尽所能,不敢有半点懈怠!”
多尔衮眼见目地达到,于是连忙俯下身去。将洪承畴扶了起来。激励道:“大人有此志愿。本王必当信赖重用于大人,将来功成名就,位列我大清开国的凌烟阁之中,正是应了你们汉人的那句话,‘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余荫子孙,名垂千古。可以说是拭目可待啊!”
两人你唱我和,像模像样地将一段足以成为千古君臣之遇的典范,令后人艳慕流涎的佳话演绎完毕,话题又重新绕回如何进军部署的重要问题上了。
洪承畴一番经过深思熟虑后的长篇大论正式表:他再次强调申了军队严明纪律的极端重要性,要改变清军以往抢掠财帛所造成地令人惧怕地形象,以新地面目出现,这就是要扭转范文程奏疏中被删掉的“顺民心,招百姓。我不如贼”的不利清军状况。
接着。洪承畴以他敏锐的战略目光,一针见血地指
顺军“遇弱则战,遇强则遁”的作战特点。但是。流寇多年打交道而积累出来的经验,明白地告诫多尔衮,大顺军战斗力很强,不可与明军等同看待,轻视不得。为慎重起见,保证清军万无一失,洪承畴建议用马步更迭之法,防止误中大顺军埋伏。关于进京路线,他认为,须从蓟州、密云接近京师的地方突破。
多尔衮听得极为认真,每到深以为然地地方都禁不住颔赞同。最后,他倒是仍然耿耿于怀的那七千万两银子的巨赀:“只是这打起仗来,军饷至关重要,可以说是起到关键作用,甚至能左右战局的。那么大一笔银子全部落入了贼寇手里,李自成这下有大把的军饷可以挥霍了;而我大清十余万将士,现在也不过每天吃粗粮馒头苞谷饼。如此比较起来,可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王爷无需忧虑,这笔银子就算是无法为大清所得,却也不见得对流寇是件益处。”
“哦?有银子还不好?难不成捉襟见肘,将士们必须饿着肚子打仗才能鼓舞士气?”多尔衮不禁感到疑惑。
洪承畴解释道:“有银子当然好,然而银子太多了往往不是一件好事,甚至很可能是件祸事。素来绿林强盗匪徒,打家劫舍之时团结一心;待到分赃之时却凶狠火拼,毫不容情。那群流寇也不会例外,必然是见财心喜,贪婪忘本,等到我大军长驱直入时,恐怕早已成为一盘散沙,供我们各个击破的了。”
经过这半宿的商议,多尔衮的心情总算是开朗了许多。师出盛京后,满蒙汉朝四部联军,十四万人马,每天大约以六十里左右地度行军。时值仲春,不时刮起大风,广阔地辽河平原一无遮拦,尘土随风而起,加之军兵车马浩浩荡荡,搅得灰尘乱飞,弥漫如雾,连人的眼睛都无法睁开,行军也难以加快。此时,多尔衮对于山海关方面的情况还一无所知,不敢贸然疾进,边行军边探听情况。沿途只见野兔、野鸡到处奔窜,还组织行猎,鸡、兔无逃脱。
出京后地第三天,已经是四月十一日了,按照行军度计算,大概明日傍晚就可抵达辽河。由于高山上的积雪融化,汇入河流,因此辽河水面升高许多,必须架设浮桥才能通过,所以多尔衮已经令手下工兵加赶往辽河,给后续大部队架设浮桥去了。然而直到现在,山海关方向也没有任何很有价值的消息传来。
多尔衮身任统帅,全军乃至清朝兴亡命运系于一身,他感到一种沉重的压力压在肩上。实在说,他对此次事关重大的进兵似乎还感到没有把握。这也难怪,因为清兵多年来一直同明兵作战,已熟知它的作战特点,但从未与大顺军交过锋,能否取胜,他确实有几分担心。
毕竟眼下形势未明,他不敢率军轻易贸进,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于是每天行军疲乏之时,他就下令大家一面就地休憩,用来保持体力,避免被大顺军以逸待劳而击败;一面吩咐众人弯弓行猎,用以改善伙食。
十一日下午,大军已经逐渐进入辽西走廊,高低起伏,连绵不绝的座座大山和茂密的树林已经远远地进入了众人的视野。只觉仲春美景,青山绿水,尽览无余,比起前两日在平原上行军时的沙土飞扬,枯燥无趣来,要心情愉悦很多。
多铎从后面赶来,勒住了战马,掀起马车的窗帘,探头笑道:“哥,前面的林子不错,够深够大,想必有不少猛兽睡足了冬觉,纷纷出来覓食了,咱们这回出猎,一定满载而归啊!你就别老是呆在里面了,闷不闷得慌啊?”
多尔衮合上了手中的一本奏折,揉了揉酸痛胀的眼睛,道:“也是,坐了快三天的马车,确实应该出去透透气了,反正这些折子也看得差不多了,就跟你们一道出去狩猎吧。”
下令中军暂停行进之后,多尔衮换上猎装,下车乘马,招呼几位王公大臣,统军将帅们一道去山间行猎。前两天一直在平原上行军,只不过捕获一些野鸡野兔,实在不够这些嗜好射猎的满洲贵族们的胃口;眼下见到如此茂密的深山丛林,摄政王又亲自带领他们行猎,当然趋之若,积极踊跃了。
这次也一道随军出征的李淏虽然射术精湛,然而心情却不佳。马马虎虎地射了几只野兔和獲猪外,他就挂住了弓弩,勒马立于高岗之上,远眺着阳光下的茫茫森林,但见枯叶金黄,新叶嫩绿,色彩斑斓,好一幅绚丽多姿的春景图。
然而最近这些大事却件件牵动着李淏的心思。虽然他在盛京居住数年,多尔衮待他很是厚道,所以他对满清的仇恨也渐渐淡化了一些,但是骨子里的仇恨以及满洲鞑子这样一个野蛮民族征服朝鲜,取代大明正统对朝鲜统治地位,这的确令身为世子的李淏心有不甘。在朝鲜人的心目中,一直倾慕大明的文明,奉崇信儒学的大明为正朔。可以说,他的反清思想是永远不会消亡的。
可如今却传来了大明朝廷已然覆灭的消息,李淏的心情顿时沉重难当,就像跌入了谷底。他抬头望着天空中的太阳,沮丧异常;望着那些悍勇的满洲人骑着高头骏马在森林山间肆意纵横,快意射猎,他就更是忌恨不已。他渴望着满清的失败,然而目光所及,满清军队正如日中天。虽然李淏没有见过大顺军的战斗力,然而他却可以肯定眼下的满清八旗大军,是这个世上最强悍善战的军队,他们将在多尔衮这个杰出统帅的英明指挥下,席卷中原,定鼎关内。如此看来,朝鲜恐怕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也照旧畏缩于清朝的阴影下,当称臣纳贡的附属国,真是巨大的耻辱!
而皇太极在日,三番两次地派大臣去朝鲜明察暗访,破坏朝鲜暗存的反清势力和政党,甚至公然审讯和诛杀暗里与大明通气的朝鲜臣子。虽然朝鲜从上至下一直都忍气吞声,实际上心里更是恨得咬牙切齿,无不等待着一个有利的时机来脱离满清统治。
眼下满清的铁蹄即将踏上关内的土地,按照协约规定,他父王李倧也不得不派出军队来协助满清向关内进军,而他这个世子也不得不奉诏随军行进。然而这次从国内来的人给他带来了父王的密信,看了之后,李淏不禁悚然心惊:朝鲜已经有不少大臣上奏参劾,说他这个世子在盛京与满洲亲王打得火热,关系密切,经常出入伴随于狩猎玩乐之间,长此以往,必然会成为出卖朝鲜的奸人!
言外之意就是:这样的一个鞑子走狗,如何能够担当朝鲜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