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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国倾城之摄政王福晋全文阅读

作者:弦断秋风     清国倾城之摄政王福晋txt下载     清国倾城之摄政王福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节 网开一面

    “你,抬起头来!”

    陈圆圆正低垂着头,紧抿着嘴唇极度紧张之际,那几个勒马伫立的鞑子大头目中的一人开口了,用的是汉语,她可以听得懂,但是这个声音却是霸道而不容置疑的,让她禁不住更加惶恐。

    旁边那个掠她来此的壮汉将陈圆圆推搡到前面,然后一把揪住了她的头,让她不得不扬起脸来,这下子对面的人看清了她,她也看清了对面的人。

    命令她抬起头来的那人正骑着一匹棕色的高头大马,身着白底镶红边的盔甲,上面沾满了新旧叠覆的血迹,按理这应该是一副杀气凌厉的模样,然而这人看清圆圆的容貌后所表现出来极大的惊愕却大大地冲淡了这股杀气,他在一瞬间几乎怔住了,紧紧地盯着圆圆的脸庞,简直是目不转睛。

    陈圆圆对他这般反应并没有任何意外,因为几乎所有第一眼看到她的男人,大多数都是这种神色,惊异,艳慕,然后逐渐转为猥亵或者是想入非非,吴三桂如此,眼下这个男人也概莫能外。但是这个男人看起来年纪还轻,最多二十**岁,却姿容俊爽,眉目间带着一股邪邪的不羁之色,被他这种眼神盯上一阵,也着实令人局促无措,陈圆圆则更是如此。她努力想低下头躲避这人灼灼的目光,然后却只是徒劳。

    这位年轻将领在愣愣地盯视了片刻之后翻身下马,来到圆圆面前停住了脚步,用眼神示意,后面的壮汉立即松开了圆圆,恭谨地退开了。他伸出手来,将圆圆脸上凌乱的丝拂开,再次细细打量,一面轻轻地重复着:“像,真像啊……”

    她一头雾水,根本不明白这人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看着眼下这种情形,这人肯定是鞑子的一个身份高贵之人,很有可能她将会被这人带回去,任凭凌辱和欺侮。想到这里时,陈圆圆禁不住鼻子酸楚,盈盈的泪水噙满了眼眶,这一切落在那人眼里,却变成了“楚楚动人,梨花带雨”,他轻笑一声,略带轻薄调戏的语调问道:“看你的衣裳,肯定不是一般人家的妇人,定然是哪个大明将官的内眷,老实回答,我不会为难于你的。”

    陈圆圆在心底里慌乱地琢磨着:不行,不能立即承认自己是宁远总兵的如夫人,不然这个鞑子大官肯定会把她交给鞑子朝廷,用来当作人质来要挟夫君投降,到那时叫一向对她宠爱备至的夫君如何抉择?到那时自己恐怕不得不一死以求解决了。她决定不承认自己的身份,于是怯怯地回答道:“奴家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妇人,并不如将军所想,是什么大明将官的妻妾。”

    “哦?那么看你的模样也绝不是未出阁的姑娘吧?你总归该嫁了人,你的男人是做什么的?他怎么把你丢下来不管了?还是已经死了?”那人似乎并不容易被她蒙骗,而是颇感兴趣地刨根问底起来。

    “啊……这……奴家的男人做些小生意,前几日出城进货去了,还没有回来……”陈圆圆尽管才艺过人,但是性情柔弱,善良温顺,叫她编造起谎话来可着实困难,这扯谎扯到一半就哽住了,再也编不下去,陈圆圆只能低垂下头,局促不安地抚弄着断了弦的琵琶。

    那个不怀好意的声音似乎要将她戏弄到底,丝毫没有饶过她的意思,“你把这个琵琶抱得这么紧干吗?咦,原来已经坏了,是不是很贵重所以舍不得丢弃啊?我府上这样的琵琶也有不少,要不然送你一把,如何?”

    陈圆圆一愣,她怎么也不相信眼前这个满洲汉子家里也有琵琶这种风雅的乐器,就更不相信他也能懂得音律之事了。可见这人一定是故意逗她,或者说是哄骗取乐罢了。

    “怎么,还不相信?要不然你问问旁边这几位大人,我有没有骗你?”那年轻将领话音刚落,后面三个早已经跟随着下马,伫立在原地旁观的鞑子头目们纷纷点头,连声附和道:“那是当然,王爷可曾有戏言?遍观大清上下,也当属王爷最为通晓音律,精于此道了!”

    “听到了吗?我可没有骗你吧?我是闲着没事了才跟你这个女人玩心眼儿?这样吧,你先到我的府上去住着,听你的嗓音不错,看来唱起小曲来也不会差,我最喜欢听你这样的美人唱小曲儿了,就让我乐呵乐呵!”那人说完之后,还不等圆圆惶急地告饶哀求,就用她听不懂的话对后面的壮汉吩咐了几句,那个壮汉“喳”了一声之后,就重新将她抱起放在马鞍上,丝毫不理会她的极力挣扎,一挥鞭子,载着泪流满面的陈圆圆走了。

    “王爷!”看着豫亲王仍然呆呆地望着那女子消失的方向,旁边站立着的镶白旗前锋统领阿尔津禁不住开口将他的主子从愣神间唤醒。

    “哦?”多铎这才意识到了自己似乎在部下面前失了威严,方才醒过神来,他向阿尔津问道:“你看这女子长得像不像睿亲王的大福晋?”

    阿尔津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像,确实很像,奴才打第一眼看到这女子,就觉得她起码和睿亲王福晋有五六分相似。”

    多铎似乎若有所思,过了片刻,继续问道:“那么你们觉得她与睿王福晋相貌上的差别在哪里呢?”

    阿尔津暗暗心道:这位主子不但行事一贯荒唐,连问话都荒唐得可以,这种评论岂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可以妄加议论的?这不是故意为难于我吗?他谨慎地回答道:“这个……恕奴才斗胆,妄加评议:这女子虽然姿色艳美,然脂粉味却略嫌浓厚,而且过于柔媚,不似睿亲王福晋那般风姿绰约,气韵高华……”

    忽然间,多铎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哈……”阿尔津一愣,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正疑惑间,只听多铎肯定道,“你说得没错,是这么回事,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啊,本王也正是这样看的。”

    同样站在旁边的阿山和谭拜一头雾水地看着多铎得意非凡的模样,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下悄悄地嘀咕着:这豫亲王一贯好色,胆大妄为,却不像今日这般对一个女子这么注意过的;而且居然毫不忌讳地同他们这几个下属议论睿亲王福晋的姿色,并且竟然拿来和这个汉人女子比较,若是传到了睿亲王耳朵里,恐怕挨一顿训斥是躲不过的。不过这也是王爷兄弟之间的家事,不是他们这些外人所能插嘴的,所以谁也没有出言劝谏。

    “好了,不说这些了!”多铎终于收起了荒诞不羁的神色,用赞赏的目光看着阿山,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阿山,你这差事办得好,回去我一定好好向睿亲王替你讨赏的。”接着转脸对另外两个得力部下道“谭拜,阿尔津,你们这一仗打得也漂亮,本王非常满意,赏赐是少不了的,”接着压低了些许嗓门,“只可惜为了这个差事,让你们错过了直接去吴襄府上接收财物的大好机会,实在是过意不去啊!”

    “主子,奴才等忠心效劳是分内之事,怎敢如此劳主子记挂?”两人连忙谦辞道。

    “不过呢,跟着本王打仗,是不会受亏待的,只要你们一直忠心耿耿,金银美女,加官进爵是少不了你们的。”多铎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补充道:“据闻都司王国安的府上充裕得可以,这要是一一清点起来恐怕需要些功夫,需要派几个精明能干的人过去指挥,本王看哪,你们就辛苦一下,当当这个差事吧!”

    三人顿时大喜,多铎显然是暗示给他们这个趁机捞取油水的机会,连忙心领神会,忙不迭地连连道谢。

    “对了,你们确认吴襄一家都已经从西门逃出去了?这可丝毫马虎不得,万一他们落在了郑亲王的手上,岂不是凭空多得了一件天大的功劳?”多铎神色郑重地问道。

    “王爷放心,奴才等故意留了这个空子,让这条大鱼钻了出去,眼下郑亲王定然还在赶往吴襄府邸的路上,肯定顾不及这里呢!”

    多铎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入怀,摸了摸那封多尔衮交给他的密信,露出了一抹令人不易决查的诡异笑容。

    当宁远的最新战报送入王府时,多尔衮正站在阳光明媚的后院校场上,俯着身子,手把手地教导着东青练习射箭。尽管用得是一张小小的软弓,靶子也挪得更近了些,然而只要一离开父亲的手,东青就总会出些大大小小的纰漏,不是还没挨到靶子就掉落下来,要么就偏得离谱。看得出来,这孩子似乎对习武方面的天赋不怎么样,以至于小脸涨得通红也一无所获。

    我拿着这份刚刚送来的奏报折子,进入校场后,站在附近静静地观看了一会儿,看到东青垂头丧气的模样,我禁不住走上前去,拍了拍他单薄稚嫩的肩膀,安慰道:“也不必如此丧气,毕竟你还小呢,再刻苦习练几年,也就渐渐好起来了,何况你离上马打仗还早着呢,起码也要等上十几年再说,不要这么灰心。”

    东青仍然不肯认输,继续射了几次,仍然不中靶心,这才赌气地扔下了手里的小弓,撅着嘴道:“这可不行,儿子决不能在这方面被皇上比下去,上次我们一起在御花园里比试,他还只射了三箭,就有一箭中靶呢!我可不想下次再被皇上笑话,到时候丢的不光是儿子的脸面,更是阿玛和额娘的脸面!”

    听着东青童音稚嫩,却说出大人的话来,多尔衮爽朗地一笑,“好,这才是我多尔衮的儿子!从小就有这么一股子不肯认输的精神气儿,长大了以后一定不会给我丢脸的。”说着伸手拦过东青,比试了一下高度,然后赞道:“咱们的儿子虽然才六岁,却长得比别人家同龄的孩子要高出一大截来,要是在骑射功夫上被人家比下去,那还得了?”

    “你们爷俩一条心,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做出无奈的表情,不过说实话我对于东青这种表现还是很赞赏的。这孩子似乎天生的聪颖和悟性就大大出一般同龄的孩子,尤其表现在学习汉文上。上次考较一番,我和多尔衮惊愕地现,他居然能把[诗经]和一些古书里面的一些简单点的著名段子背诵出来,而且还可以毫不费力地解释出具体意思来,差点京得我们连下巴都掉下来;更别说昨天我又听着东青摇头晃脑地背诵着[岳阳楼记],居然一字不差,流利异常,我们就只有傻眼的份了,说不定过些时日这孩子又能弄出些更惊世骇俗的表现出来。

    多尔衮一眼扫到了我手上捏着的折子,收敛了笑容,问道:“是不是宁远那边送来的?”

    “正是,我想应该是你所期望的内容,是一封大大的捷报。”我将折子递到多尔衮手中。他接过来,揭去封口的火漆,拆开封套,一页页地展开来看,终于满意地颔:

    “嗯,不错,正如我所预料的结果,这一仗打得还算漂亮。”接着将折本递回来,“熙贞,你也看看吧,这次你也出了不少主意,看看这次的收获怎么样。”

    我接过来,一行一行地浏览着,轻轻地读出声来:“……臣等统率大军越过宁远,先攻击中后所城,战事于抵达中后所的第二天日傍晚开始:前锋军队先填平壕堑,拥至城下,以云梯、挨牌攻城,红衣大炮轰击城墙。激战一夜,于次日将城轰开,明兵溃退,大军随之入城。经此一战,擒斩明游击吴良弼、都司王国安等二十余人,歼灭明马步兵四千五百余人,俘虏四千余人。

    臣等不敢懈怠,稍事整顿后转攻前屯卫,至五月一日破城。是役,斩杀明总兵李辅明、袁尚仁等三十余员将官,歼灭四千余人,俘获两千余人。另派护军统领阿济格尼堪率部分八旗大军进攻中前所,守城的明总兵黄色得知前屯卫城已陷落,惊惶失措,弃城而逃。我军进入中前所,俘获千余人。此番战役,前后共计六日,我军所到之处,攻必克,战必胜,明军于三城之中所储粮饷辎重,俱为我军所获……”

    我终于将奏报折子看完,方才抬起头来,笑道:“这封捷报里并未有只言片语提及中后所城中吴三桂父母妻小的去向和踪迹,可见郑亲王已然扑了个空,一无所获了。王爷令他搬取吴三桂的家小一令已然明,并且写给他的信函也已存档,这个责任恐怕是身为主帅的郑亲王难以推脱的了。估计过不了多久,郑亲王的请罪折子就会上交朝廷的。”

    多尔衮满意地点了点头,“嗯,多铎这回差事办得不错,等班师回京后我定然会好好嘉奖这小子的。”

第五节 金屋藏娇

    在狱卒的引领下,乔装打扮后的我由阿娣陪同着,步履匆匆地穿过一道幽暗而潮湿的长廊,经过数道大门,终于在刑部大牢的一个角落里停住了脚步。这里是一处单独的牢房,自从济尔哈朗率军出征后,在多尔衮的暗中授意下,被人举后下狱的谭泰被转移到了这里。

    狱卒赶忙上前掏出钥匙,将牢房门上的铁锁打开,然后悄然退去。随着牢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本来正蜷缩在稻草堆上假寐的谭泰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怎么?又要提审啊?我都说过……”话刚到半截,他突然借着一点点有限的光线,现了异常之处,他猛地翻身坐起,警惕而紧张地问道:“你是谁?”

    我无声地一笑,伸出手来,缓缓地取下了斗笠,低声道:“大人近来无恙否?”

    谭泰顿时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再次将我从头到脚看了个仔细,终于在昏暗的牢房中将我认了出来,在确认的一瞬间,他几乎激动得声音颤抖,慌乱地双膝跪地,连连叩头,简直像久旱逢甘霖一般激动:“啊……奴才给大福晋请安……想不到啊想不到啊……”

    他一连重复了几次,简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了,看来牢狱生涯实在把人折腾得够呛,一般人如果几天以上没有同别人讲话就会逐渐觉自己的语言能力开始下降;而谭泰已经被羁押在这里将近三个月了,即便平时伶牙俐齿,此时也颇显迟钝了。

    我俯下身来,伸手将谭泰扶起,想起皇太极死后在崇政殿里设立灵堂供臣子亲眷祭拜时,我还曾经见过这位镶黄旗的固山额真一面,当时这位刚过不惑之年的满洲将领虽然是一身缟素,但是仪表端正,下颌的胡须修得很是整齐,细长的眼睛中闪烁着威严而精明的光芒。可是眼下呢,简直就像换了个人:前额的头长出了寸许长,满脸乱糟糟的络腮胡,浑身上下肮脏不堪,散着一股和牢房一样的气味,以前的那股子精神气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倒颇似一个受了委屈冤枉的孩子,可怜巴巴地等来了救星一般。

    “唉,”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尽管心中暗暗好笑,然而却是一脸怜悯之情,“谭都统受苦啦!这里的待遇可实在太对不住大人了,我看回头要跟郑亲王说一说,请他给大人换一间干净点的牢房,毕竟这刑部是他的地头,我家王爷也不便插手啊!”

    “睿亲王能够记起奴才,实在是奴才天大的福分啊!怎敢另有过分奢求?连福晋也亲自来此污秽之地探望,实在是折杀奴才啦……”谭泰几乎是感激涕零,涕泪泗流。也不怪,像他这样平日里飞鹰走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满洲大臣们,突然间一下子毫无防备地从平步青云的路上一个跟头栽到了旁边的阴沟里,不但要忍受污泥腐臭,而且还过着像牲畜一样的囚徒生活,别说三个月,就算是三天也足够抓狂的了,可以想象谭泰这些日子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了。

    “哪里哪里,睿亲王可以一直没有把你谭都统忘在脑后啊!他时常提起来,说您可是受了冤枉啦,怪只怪你们这些将领之间平日里偶尔意见不和,闹出些小矛盾,以至于互相高揭露,他既然已经把图尔格和遏必隆几个一道下狱了,如果单独包庇于你,在郑亲王那边恐怕也交代不过去啊!毕竟这朝廷也不是王爷一个人说得算的,只好暂且委屈大人一下了。”接着我伸出手来,旁边的阿娣赶忙将食盒送上,然后悄然地退了出去。

    我将食盒放于旁边一张破烂的矮桌上,把里面的珍馐佳肴,鹿肉雉肉,还有整壶美酒一一取出,摆放在桌面上,一面悠悠地说道:“前几天郑亲王被睿亲王派出去打仗去了,今天上午刚刚传报,说是战事已经结束,估计再有个两三天就要班师回朝了。只不过听我家王爷说,郑亲王到时候一定会上请罪折子的,只不过我是个妇道人家,所以具体这些事情也不便多问……王爷今日又想起大人来了,说您在这里关了这么些时日,定然吃了不少苦头,所以特别令我带些酒菜来探望探望大人……”

    谭泰是个聪明人,当然明白了我的弦外之音,他略一沉思,然后马上重新跪下,先是连连感激道谢,然后郑重道:“王爷如此抬爱奴才,奴才着实惶恐之至,唯恐辜负了王爷的信任啊!请福晋替奴才给王爷代话,倘若王爷肯解救奴才于牢狱,奴才日后定然甘效犬马之劳,视王爷为主子,任王爷驱使,不敢有丝毫违背不忠之念!”

    我点了点头,赞赏道:“谭都统的确是识大统,明大略之人,看来睿亲王看人的确没有看错。大人既然愿意为我家王爷效力,那么王爷自然会敞开大门迎接的;大人不但能征善战,而且在政事上也不必其他人逊色,如果大人能够随时为王爷出些谋划,补充些疏漏之处的话,日后肯定是仕途开阔,前途无量啊!”

    谭泰头的头脑很是灵活,只转了几下,就立刻明白了我的用意,他连忙应承道:“王爷有何需用到奴才之处,尽请吩咐便是!”

    “那好,我问你,皇上即将登基之时,多罗饶余郡王正率领大军从关外赶回,这期间你们两黄旗中有没有人和他接触过?又或者说,同饶余郡王的长子岳乐见过面?”我声音低沉地问道,这是我非常感兴趣的问题。

    谭泰似乎是在仔细地回忆当中,过了片刻,他终于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不过奴才不能肯定其他的那些个大臣们有没有同岳乐在那段时间往来过,也许有,但是奴才和他们几个之前已经吵翻脸了,他们做一些重要或者秘密的事情一般都会刻意瞒着奴才的,所以不得而知。”

    我略感失望,不过也不是完全出乎意料,毕竟这样可以掉几次脑袋的谋逆大罪,非至亲至近之人是绝然不会透露的,索尼等人并非是没有脑子的笨蛋,当然不会把这么大的秘密对平时就貌合神离的谭泰讲的,就正如何洛会身为他们的上司,也毫不知情一样。“哦?‘他们几个’,你指得是哪几位大臣?”

    “回福晋的话,是索尼,图赖,鳌拜,还有眼下关在牢里的遏必隆和图尔格。他们本来就是亲戚关系,或者有过联姻,所以早已经暗地里结党营私,一条心地要与睿亲王作对。”谭泰非常肯定地回答道。

    这也没有令我意外,因为他的答案和我当年在史书上看到的一模一样,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我接着问道:“还有什么,你接着说就是。”

    “是,上次那封王爷写给朝鲜世子求药的书信,正是他们几个从国史院通事郑命寿手里拿到的,至于那些谣言和风声也是他们故意散播出去,用以达到蛊惑人心,质疑睿亲王辅政能力的目的。”

    我心中然道:果然如此。“这个郑命寿,是王爷要保之人,并且此事毕竟关系到朝鲜,王爷正在尽力笼络朝鲜,改善关系,这个时候还是尽量不要让大清的政争牵涉出朝鲜来,你到时候只需要避实就虚,把这一点忽略掉就是了。”

    “奴才明白。”

    “对了,还要件事要劳烦大人一下,此事非同寻常,希望大人能够办得令王爷满意。”

    “请福晋吩咐,奴才定然遵从不误。”

    ……

    从刑部衙门返回王府要经过一段繁华的街道,今天阳光明媚,温暖的夏风从外面吹拂进来,将车窗帘阵阵掀起,我正漫不经心地向外面张望时,忽然间被一个即将掠过去的幽静小巷引起了兴趣,这小巷怎么似曾相识呢?再一想,哦,对了,上次我被多铎的几个手下误认为是范文程的夫人,曾经被劫持到这里,这个多铎一向“眠花睡柳”,“金屋藏娇”的别院。

    我突然现一辆遮盖严实的马车行驶入那个小巷,在我乘坐的马车经过巷口的一瞬间,却见那辆车子正好停在了多铎那个别院的大门口。我顿时一愣,这多铎眼下还在宁远前线,就算是现在班师回朝,也要走上三四天的路程,更何况那边还有先处理完善后事宜才能动身,那么这个时候究竟有谁会来这里呢?莫非是他这些日子又新在这里养了一个绝色女子,因为是汉人所以不敢带入府去?

    纳闷间,我吩咐车夫将马车停下,以便于我看个仔细。没想到接下来的一幕令我大吃一惊,同时又愠怒不已:只见从马车里下来几个壮汉,将一个身材柔弱,蒙着头脸的女子拖下马车,直接往腰里一夹,就迅隐没在门内,接着大门就从里面关闭住了。

    见此情景,我一不留神,将脏话脱口而出:“这个混蛋,竟然连自己不在盛京之时都照样叫手下帮他搜掠女子,简直太过分了!”接着探出头来对外面的阿娣吩咐道:“你这就带上几个侍卫,进去看看,顺便叫那几个奴才把刚刚抢掠来的女子放了,如果里面还有其他被强行掠入的女子,也叫他们一道给放了,就说是我的命令。”

    “是,奴婢这就去办!”阿娣喏了一声后,带了几个侍卫,径直向那个院落走去。

    她进去了一会儿,就很快出来了,来到我跟前回禀道:“小姐,里面只有那一个被掠来的汉人女子,听那几个汉子说,是豫亲王刚刚从中后所之战后得到的,命令他们将此女先行秘密送来这里安顿。由于豫亲王特别吩咐要看好这名女子,所以他们即便听说是福晋吩咐,一时间也不敢擅作主张。”

    “岂有此理!还要反了天去?我下去看看。”

    刚一进院,几个束手而立,等在那里的壮汉们连忙给我打千儿问安,他们是多铎侍卫,自然唯主子之命是从,所以纷纷惶恐地向我解释着:“非是奴才等胆敢不奉福晋之命,实在是主子特别吩咐过要奴才们务必看守好那女子,若要是有个疏失,奴才等就小命难保啦……”

    我阴沉着脸,冷冷道:“偏你家主子能杀你们,我就杀不得你们吗?都给我让开!”

    几名侍卫虽然一直叩头,极不情愿,但是护卫着我一道入院的正白旗侍卫们已经动手将他们阻拦住了,于是几人只得眼巴巴地看着我登上正屋的台阶,堂而皇之的入内而丝毫没有办法。

    走入正厅,就已经听到厢房里面传出了阵阵压抑了的抽泣声,我闻声加快了脚步,一掀帘子,果然看见刚才那位女子正蜷缩在炕角上,侧身向里卧着,肩头一耸一耸的,正是哭得哀哀凄凄,听到了脚步声,顿时止住了抽噎声。

    我放慢了脚步,走上前去,这时方才见到女子的身旁平躺着一把沾满了尘土,并且断了一根弦的琵琶。我顿时一愣,心下奇怪,为什么多铎的那几个侍卫会在将人绑来的同时也没忘记捎上这把琵琶,这倒是奇了,于是开口问道:“这琵琶是你的?”

    那女子闻言后含糊不清地“呜呜”了两声,接着身子动了动,努力想要坐起来,却苦于手脚被缚而毫不办法。我这才意识到了她的嘴巴应该被塞住了,怎么可能回答我的问话呢?怎么连这个都忘记了,唉,真是糊涂!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将女子身上所有的绳索解开,一面好笑地自言自语道:“这帮人也真够笨的,绑一个弱女子还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吗?”说话间,已经将女子头上的布袋摘掉,同时扯掉了塞在口中的布团,她一张满是泪痕的脸顿时在我的视线下一览无余。

    看清了她的相貌,我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先是惊艳,后是极大的诧异:因为这女子的相貌竟然和我至少有五六分的相似,而且是典型的江南水乡那种柔媚娇俏类型的女子,尽管眼睛被泪水浸得红,脸色很是憔悴,却丝毫不能遮掩她的天姿国色。这是一种柔弱的,楚楚动人的美丽,让我想起了传说中吴溪畔浣纱的西施,那个美得可以让溪水里的鱼儿都自惭形秽,都赶忙躲起来的故事。

    “你是谁?”

    我不知怎的,突然由旁边那把琵琶和眼下这名女子的美貌,联想到某位倾国倾城的“红颜祸水”来了,鬼使神差?也不至于,起码我知道此前吴襄一家确实在中后所安顿,当然也包括那位已经做了一两年吴三桂小妾的陈圆圆。但问题是,我和多尔衮已经暗地里吩咐多铎故意留个空子给吴三桂一家老小逃走,而且上午时接到济尔哈朗的奏折时,里面也没有提到任何擒获他们的消息,可见多铎确实已经照办了。

    可问题是这名女子惊世骇俗的美艳以及她是多铎刚刚从宁远前线掠回的信息结合到一起,就令我不得不狐疑,她会不会是匆忙间落下的陈圆圆,而被不知情,却又贪图美色的多铎给抢掠来了呢?

    女子胆怯地打量着我,目光中充满了愕然和不解,但却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身子在微微地颤抖。在她惊慌的眸子中,我看得出来,她一下子现一个长得和她确实有那么几分相似的陌生女子出现在这里,而且站在她面前紧盯着她看,也足够惊讶的了。而且她显然对于我的身份很是怀疑和琢磨不清,所以一时间没有立即回答我的问话。

    我心中好笑:她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妓院的老鸨?确实,有些从前线或者关内掠回来的妇女会被一些下级军士给卖到青楼;掠她来此的那个强盗的正房夫人?突然现丈夫的“金屋藏娇”所以才急匆匆赶来醋意大的妒妇?

第六节 秦淮韵事

    那女子颇为警惕地打量了我一阵,紧紧地抱着琵琶,只是垂头不语,大概是因为摸不清我的身份,所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的怀疑更加强烈了,尤其是看到她隐晦莫深的模样,显然是生怕被我知道她夫君是谁,因为在古代的女子一般都是没有名字的,我既然问她“是谁”,肯定是问她是谁家的女眷,这样一来她当然不敢回答了,越是这样,我的狐疑更重,她究竟在隐瞒着什么?莫非她的夫君真是吴三桂?这一点是我急于弄清的,但是我明白她已经对周围的一切都生出强烈的恐惧心理,所以定然不会照实承认的,我就算是甜言蜜语的哄骗也未必起作用。

    “看你的模样,应该不是辽东人氏吧?如今被掠到这里来,可谓是吃尽苦头,是为天涯沦落人啊!你肤色白皙,身材娇小,应该是江南人吧?”我故意引诱女子开口说话,因为在辽东是非常难得见到江南人的,先用口音方言来试探试探她,看看是不是如我的猜测。

    看到我一脸和善的微笑,询问的口气很是客气柔和,这女子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方才怯怯地答道:“你猜得没错,我正是江南之人。”

    这声音尽管很是微小,然而却是典型的吴侬软语,我曾经去过好几次苏州,而且大学时的同学不但有苏州人,还有南京人,扬州人,徐州人,盐城人,所以对于江苏各地的方言可以大概分个清楚。在这个时候还没有普通话,所以她讲话时自然**了浓浓的乡音。但是这女子的音色非常甜润,这苏州话由她说来,格外绵软甜糯,听在耳朵里格外舒坦,难怪这个时候的男人会有那么多被这种吴侬软语“引诱”得骨头酥呢。

    “哦?那你应该是姑苏人氏吧?”我进一步试探道。果然,女子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说话。

    我的怀疑得到了进一步的确证,看来她十有**就是陈圆圆了。心里这样琢磨着,表面上我的笑容更加亲切和蔼了,“我虽然从未到过江南,但却也听闻淮扬一带,尽出美貌女子,而且兼具才情,非我这等塞外粗陋之人可比,想必姑娘也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女子被我夸赞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忙羞涩着自谦道:“过誉了,实在不敢当得如此褒扬。”

    “哪里哪里,是你过于谦虚罢了。听说你们淮扬一带,不但盛产美女,而且才貌双全,名冠秦淮的名姬一共有八个,并称为‘金陵八艳’,令多少风流才俊为之倾倒,纷纷拜于石榴裙下,确有这般盛况吗?”我说这话时,故意看着她面部神情的每一个细微变化,果不其然,她开始有些局促不安了,听到我如此问,只得硬着头皮勉强点了点头,接着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看姑娘的言谈举止,很像是通谙文墨琴棋之人,我曾经遇到过一位落魄书生,他做有一长诗,单道那秦淮八艳其中一人的际遇,仔细听来,颇有意味,所以我就多看了几遍,背诵下来,不知道姑娘愿不愿意听听?也好指正一二。”我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女子,她眼神中的惶恐渐渐被好奇所代替,显然这确实和她有点关联,否则她就不会如此关注了。

    她点了点头,终于肯抬起眼来颇为期待地望着我,于是我心中暗暗一笑,略一回忆,就把我在现代时曾经特别欣赏背诵过的[圆圆曲]抑扬顿挫地诵读出来。这诗和白居易的[长恨歌]一样长,但我却可以毫不费力地将这两指责“祸水倾城”的名句基本无差地默念一遍。只不过眼下还没有到甲申年崇祯在煤山自缢,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时候,所以我特别把前面“鼎湖当日弃人间”那八句诗略去了:

    “相见初见田窦家,侯门歌舞出如花。许将戚里空侯伎,等取将军油壁车。家本姑苏浣花里,圆圆小字娇罗绮。梦向夫差苑里游,宫娥拥入君王起。前身合是采莲人,门前一片横塘水。横塘双桨去如飞,何处豪客强载归。此际岂知非薄命,此时只有泪沾衣。熏天意气连宫掖,明眸皓齿无人情。夺归永巷闭良家,教就新声倾坐客。坐客飞觞红日暮,一曲哀弦向谁诉?白皙通侯最少年,拣取花枝屡回顾。早携娇鸟出樊笼,待得银河几时渡?……”

    诵到这里时,我嘎然截住,好险没有把后面叙述吴三桂去驻守山海关,陈圆圆被刘宗敏抢掠而去的那些诗句一道**来,否则就要“天机泄漏”,大大不妙。

    即便如此,女子已然是惊愕万分,花容变色了。她抱着琵琶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显然已经被我这诗引得情绪激动,她终于按捺不住问道:“请问这诗究竟是何人所作?怎么竟像亲眼见过一样……”说到这里她自己意识到已经失言,可惜已然来不及了,我丝毫不放过这个机会,突然间一针见血地问道:

    “怎么,你不会认为此诗是你曾经的‘冒郎’,那个颇负才名的‘复社四公子’中最为风流俊美的一位——冒辟疆所作吧?”

    她两手一颤,怀里的琵琶跌落下来,“嗡”地一声琴弦震响,余音绕耳,然而她却似乎没有丝毫注意,只见她目光呆滞,沉默一会儿,终于摇了摇头,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是他作的,这不是他的文风,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现在终于可以确定,她就是陈圆圆了,因为她在金陵的那些“风流韵事”,才子佳人的千古佳话,我在现代的小说里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了,虽说其中有些戏说成分,然而陈圆圆,董小宛和冒辟疆之间恩怨纠葛的三角恋是没错的。崇德五年,冒辟疆遇到陈圆圆,对她爱得几乎是欲仙欲死,干脆把董小宛给抛诸脑后了。第二年陈圆圆被国舅田窦买去献给崇祯,算是天不遂人愿,棒打鸳鸯了。结果冒辟疆失望之余,还是很快回到了董小宛的香闺里,看来这些所谓“风流才子”的爱慕和山盟海誓,无非是过眼烟云,根本不值一文钱。

    “没错,这诗的确并非冒辟疆所作。说句不怕忌讳的话,圆圆姑娘,不,应该叫‘吴夫人’。你和冒公子如今早已经是分飞之燕,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了,莫非那些金陵脂粉,秦淮河畔的陈年旧事仍然难以释怀吗?倘若要是被吴总兵知晓,恐怕是大大有碍吧?”

    我俯下身去,拾起了炕上的琵琶,抚摸着那根断裂的琴弦,望着她失魂落魄的眼神,我微微感叹道:“这琵琶果然是上品,就这么断了根弦实在可惜,倘若是吴总兵所赠,那么最好将它修复完好;如果是那位冒公子的旧物呢?依我看来,这睹物思人却不是件好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总是念念不忘,究竟是谁人受累,谁自己心里明白,何苦来呢?”

    沉默良久,她方才缓缓地低声念道:“舍我去者,昨日之事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事多烦忧。”言罢深深地叹息一声,然后抬起头来,“你猜得果然没错,我确实是吴将军的妾侍陈圆圆。请问夫人究竟是谁?竟然对这些事情如此熟悉,倒像是亲身经历一般!”

    我有些踌躇,究竟要不要对她道明身份呢?还是先含糊其辞吧,“我是掠你之人的嫂子,所以才能顺顺利利地进来探望,否则我怎么能够如此自由出入呢?”

    “哦?那你一定是位王妃了?”陈圆圆愕然地打量着我的衣饰,显然她是第一次看到满人妇女的装束打扮,所以一时间确实分不清服饰所代表的是什么品级,但也可以确定我不是普通民妇。“我先前见到那个人被手下们尊称为‘王爷’,您既然是他的嫂子,那么自然也是位王妃了?”

    我心中暗骂一声,这个多铎,做事也太不小心了,居然还让陈圆圆得知他的大概身份,这样一来等陈圆圆被释放回宁远时同吴三桂一说,那精明无比的吴三桂自然可以轻易猜出是哪个人掠夺了他的爱妾,这还了得?不过经过权衡利弊之后,我还是觉得应该把陈圆圆送回去得好,否则要是让吴三桂在宁远得知了这个消息,恐怕与多尔衮兄弟的仇恨不共戴天,将来想招他投降,那更是不可能想象的事情。

    “不管我是什么身份,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会让你平平安安地回到你夫君身边的,不会受到任何人的侮辱。”

    陈圆圆看到我如此肯定,半信半疑道:“怎么可能?你们为什么不用我来要挟吴将军投降你们大清?以前不是已经写过很多封劝降的书信了吗?”

    我不觉失笑,也难怪,毕竟她也许对眼下的情形一无所知,所以才会如此问。“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又何苦欺骗于你?你想想,为什么你公公一家老小都能那么轻易地逃出中后所去?要知道当时数万人围城,八旗军队的战力更是强悍,怎么可能让他们悉数脱逃?无非是不打算行如此卑鄙手段而已,何必放掉了四十余口人,单捉你一个用来要挟?吴总兵对大明何等忠心我们岂能不知?掠你来的那位王爷,只不过是贪图你的美色,而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罢了,假如你当时就同他讲明,又何苦遭这么一番颠簸劳顿,外加提心吊胆之罪来受?”

    陈圆圆左思右想,似乎觉得我这一番解释也确实在理,况且又没有必要欺骗她一个柔弱女子,既然她的身份已经揭露,那么只有听天由命了。

    “你把这套衣裙给那位夫人送去,替她梳洗一番,免得蓬头垢面的被王爷见到了不太妥当。另外再去找最好的匠人给她那把琵琶的弦修理好,千万不要怠慢了。”我一面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面向阿娣吩咐道。

    “小姐,恕奴婢斗胆问一句,您真的要让那位夫人去面见王爷?还要打扮齐整,恐怕……”阿娣略显忧心地提醒道。

    我没有回头,继续盯着镜子,笑道:“你担心什么?莫不是怕咱们家王爷一眼见到那位美若天仙的陈圆圆,就像豫亲王一样被迷住,不能自拔了吗?”

    阿娣谨慎道:“奴婢不敢妄言,还请小姐多加思量才是。”

    “那么以你看来,我和陈圆圆,究竟谁的相貌更为出众,更美一些呢?”我转过头来,故意问了一个很没水平的问题,因为我知道无论事实究竟如何,她也绝对不敢回答说陈圆圆的美貌要胜过我。话一出口,我突然有一种恶毒王后面对神镜问这个世上究竟谁是最美丽的女人一样邪恶的感觉。

    “自然是小姐更美了,那陈圆圆虽然也是个天生的媚骨俏人,但比起小姐来,总归要逊色一筹。”

    阿娣究竟说的是不是心里话,我也没有心思研究,最后望了一眼镜子,我随手合上了梳妆匣子,“明白这一点,就不必再担这个多余的心了。”

    多尔衮一直到下午才从宫里回来,后来又一直批阅奏折直到黄昏。我走到台阶下,正好他的侍女正准备进去上灯,被我揽下了,“你回去吧,我正要进去。”

    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多尔衮的屋子,掀开帘子时,他正埋头阅览着一本折子,并没有注意我进来。我将屋内的几盏蜡烛点燃,最后绕回书案前,将上面的一盏烛台也一并引燃,方才吹熄了火媒。

    多尔衮觉得似乎有点异样,因为这个掌灯的侍女为什么完成该做的事情之后并没有悄然离去,而是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一声不响。于是他愕然地抬起头来,见到是我,先是一愣,不过脸上很快露出了微笑:“哦?熙贞啊,是不是又做什么新鲜的菜肴,请我过去鉴赏你的厨艺来了?我把这一摞批示完就可以了,很快的。”

    我嗔笑道:“我还以为你天生就个劳碌命,不知道什么叫做饥馁呢。怎么,一见到我就光想到吃的,不想点别的事儿?”

    “要我想别的事儿?好啊,那我现在就开始想,成不成啊?”多尔衮显然曲解了我的意思,他放下折子伸出手来,一把将我揽了过去,让我坐在他的膝盖上,然后轻轻地刮着我的鼻尖,逗笑着:“我的熙贞最近怎么越来越主动啦,莫不是所谓的‘**怀春’?天还没黑就忙不迭地缠上来了……”

    我一面躲着他的“轻薄”举动,一面故意郑重地说道:“哎,别尽望歪处想了,我来是想同你说件正事儿的。”

    “是不是谭泰那件事啊?我不用问也知道你已经替我办的妥妥帖帖的了,还用得着特地来汇报吗?”多尔衮轻描淡写地问道。

    “谭泰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想必过不了几天就会大有收获的,只可惜暂时我也没有从他口中得到关于上次正蓝旗内大臣谋反时是否有两黄旗大臣参与的事实。因为索尼鳌拜那些人已经和他们逐渐分化了,并不把他们当成可一道同谋的自己人,所以也没能得到什么更有价值秘密。”我略显遗憾道。

    “我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不过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谭泰的用场以后还有许多呢,也不在乎这一回。再说此人也是能征善战,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之材,而且治政和办事方面也颇有两下子,不像那帮子头脑简单的武夫。能够收此人为己用,也算是一大收获了,所以你也不必心急。”多尔衮稍稍思索片刻,然后神态轻松地宽慰着我。

    “这个我也明白,只不过我主要想同你讲的是另外一件事,是关于十五叔的。”

第七节 坐怀不乱

    “这个多铎,给我添的麻烦倒是不少,等他回来之后,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办事情总是不分轻重的。”听完我的叙述之后,多尔衮撑着椅子扶手,忿忿地站立起来,在窗子地下来回踱着步子,思索着应该如此处理这桩麻烦。

    “王爷息怒,我看十五叔根本不知道陈圆圆的身份,所以才会误掠,单单是贪图美色而已,倘若要是当时就觉察的话,他应该会将陈圆圆放走的。”我也跟着站起身来,柔声劝解道。

    “你不要老是帮着他说话了,他究竟是什么脾性,我比谁都清楚!”多尔衮终于停下了步子,转过头来,询问道:“事已至此,以你看来,该怎么处理才最为妥当?”

    “王爷起先不是曾经打算过搬取吴三桂的家小当作人质,迫使他归顺大清吗?这陈圆圆虽然只是个小妾,但却深为吴三桂所宠……”

    多尔衮略显不耐烦地打断了我的话,“我就不相信,一个男子汉大丈夫,领兵打仗的将军会为了区区一女子而投降!这样做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引起他的愤恨,以后再想招降,恐怕难上加难!”

    “这么说,假如自己至深至爱之人落入敌人手里,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侮辱?如果是被一刀斩了,倒也罢了,长痛不如短痛;可偏偏是个弱质女子,倘若会是被敌人轮番凌辱的话,他会眼睁睁地看着而忍耐着不能有所行动吗?如果那样的话,他还算个男人吗?”

    多尔衮眼中的烦躁渐渐褪去,很快恢复了平静,他默默地注视着我,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这种卑鄙手段,我不屑于用,那样不是对敌人的侮辱,而是对我自己尊严的侮辱。”

    “如果你是那个被要挟之人,肯定会先忍住血气之勇,等到报复的机会来临时,你会冲上去将对方的脖子撕裂,”我说到这里时,定定地盯着他幽深的眸子,他虽然没有开口回答,然而他眼神中一个细微的变化告诉我,他没有否认。我不想再追问这个话题了,于是话音一转,道:“你既然会如此选择,我相信吴三桂也同样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你现在就如站在河边,将一整桶的鱼儿放生,等起身准备走时,却突然现桶里居然还剩下一尾鱼没有放出去,这样能叫做功德圆满吗?”

    多尔衮沉思一阵,然后点头道:“你的意见确实很对,我是应该把吴三桂的那个小妾送回去,只不过,恐怕他会怀疑送回去的只不过是我们兄弟享用过后的残羹,那样对他的羞辱更大。”

    “王爷的担心确实不无道理,一般人的想法,女子遭兵祸之流离,多半清白难保;况且……”我隐去了陈圆圆本非处子之身,是否遭辱难以验证,只恐徒受冤枉这一节,“莫非王爷认为还是装作不知道,让十五叔把陈圆圆藏得严实一些,吴三桂就不可能知晓实情了吗?”

    “麻烦的就是这一点,毕竟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那小妾存在一天,就迟早会泄漏消息出去,你以为盛京里他们大明布置下的探子细作会少得了吗?总有一日会走漏风声,到时候吴三桂定然会将我们恨之入骨。”多尔衮的眉头紧锁着,丝毫没有舒展开来的意思。

    我看着他的眼睛中忽然有一抹凌厉之色掠过,虽然只是瞬间的事儿,但依然被我敏锐地感觉到了,“莫非王爷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陈圆圆,毁尸灭迹?这样吴三桂就永远不会知道他的爱妾曾经被清军掠走过,只当是死于乱军之中,尸骨无存了呢?”

    多尔衮抬头望着窗棂,脸色漠然,没有任何表情。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回答道:“没错,只要这样就可以永无后患了。”

    我不禁苦笑,虽然之前明明知道等来的会是这样的回答,但却仍然存有一丝幻想。“乱世人不如天平犬,女子的性命更是贱如草芥,由你们男人随意处置,或生或死,只在于你们的一年之间而已。”

    他转过头来,缄默不语。我知道他没有办法做到理直气壮的强硬,同时又不喜欢哄骗女人或者作苍白无力的解释,他只能缄默。

    我携起了多尔衮的手,“走,我带你去看看她,你再作决定也不迟。”

    多尔衮虽然迟疑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再说什么。

    我们并坐在中堂之上,对面的大门敞开开着,我对阿娣吩咐道:“你去把吴夫人请来。”

    “是。”阿娣喏了一声,退下了。

    由于陈圆圆被我安排在了院子左侧的耳房里歇息,所以只是片刻工夫,她婀娜妙曼的身影便出现在月下的院落中。此时明月初上,遍洒银霜,皎洁恍若白昼。陈圆圆遥遥地看到了正堂上多出一个男人来,显然一愣,但是作为一位优雅蕙质的名妓,她并不会对任何没有恶意的陌生男人感到腼腆和羞怯。她很快恢复了端庄的神色,拎着裙摆,轻移莲步,婷婷袅袅地一步步走上台阶来。月光映着她的脸上,恍如月宫中冰清玉洁,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跨过高高的门槛,陈圆圆微微垂着头,走到厅中央,然后盈盈施礼,做了一个万福,“圆圆见过王爷,王妃。”

    我悄悄地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多尔衮自从看到陈圆圆的身影之后一直到现在能够清晰地目睹她的容貌时,究竟有什么反应。显然有些出乎意料,他并没有如我之前相像的一样,紧紧地盯着陈圆圆连眼睛都转不动了。相反,只是在初始时他略微讶异了一下,但却很快恢复了自然和平静,他的眼神依然是淡泊而沉定的。

    还没等我开口,多尔衮已然微微一笑,用尊重和欣赏的目光看了看陈圆圆,然后和蔼地抬了抬手,说道:“吴夫人不必多礼,请落座吧!”

    陈圆圆抬起头来看了多尔衮一眼,却见她的目光中似乎有奇异的光芒闪现,但她很快垂下眼帘,不敢再看,只是端端正正地坐下,姿势优美,却丝毫没有做作之感。我心中暗叹:难怪她能迷倒那么多男人,果然确有一番高雅风韵。想到这里,不禁自愧弗如。

    “怎么,莫非吴夫人以为满洲的男人就应该是一副粗陋蛮横之相?所以才至于如此意外?”我故意调侃着,以来调节气氛,缓解陈圆圆的紧张。

    陈圆圆落落大方地回答道:“本应如此,只是前几日我被掠之时,曾经见到一位身穿白底红边盔甲的年轻王爷,初时着实吃了一惊,还以为他是江南之人,与我想象之中的满人截然不同。现下见到王爷,虽然也略感愕然,却不似先前那般惊讶了。”

    多尔衮终于笑出了声,他侧脸来问我:“莫非吴夫人先前已经见过我那十五弟了?看来在女人眼中,他比起我来,竟是更能引得佳人侧目啊!”

    我一阵好笑,原来他也有这方面的虚荣心,被绝色美人青眼有加,心底里也照样舒坦不误。我对着陈圆圆,出言调侃道:“哦?那么吴夫人见到我那叔叔时,他可曾出言轻薄?怎么眼下看来,夫人似乎也不至于恨他恨到入骨啊!倘若把他揪到这里来,捆绑住动弹不得,你是冲他锤上几拳,还是狠刺他几刀?”

    陈圆圆这下子倒是踌躇起来,接着脸颊渐渐浮现些许胭脂般的色泽,“这……我单薄无力,恐怕就是有心报复泄愤,落到他身上,也如搔痒一般,徒惹人耻笑。”

    我明白她的心思,此女虽然是才貌双绝,蕙质兰心,然而要说是刚烈贞节,恐怕就过于强求了。她先后被人像货物一样买来送去,后来又沦落于刘宗敏之手,也未见其护贞而死,可见在她心里,早已向一波三折的命运屈服了。所以说即便落在多铎手里,也只能默默忍受了,不至于自寻短见的,这也是她与李香君,柳如是的区别。

    “好了好了,不要故意促狭了,”多尔衮先是制止了我的玩笑继续下去,然后神色霁和地对陈圆圆说道:“我那十五弟并不知道夫人的身份,所以才酿成了这场误会,如今幸好能够及时觉察出来,希望现在就把夫人送回去还来得及。夫人尽可以宽心,我一会儿就派人护送你连夜返回,去宁远与吴总兵夫妻团聚,如何?”

    陈圆圆顿时大喜过望,显然之前她对我的承诺仍然半信半疑,不能完全置信,我这个妇道人家能够左右一个男人的想法,而眼下多尔衮亲口的保证终于让她彻底放心,连忙敛袂施礼,“多谢王爷和王妃的好意,圆圆感激不尽!”

    “还有一点,夫人不必担忧:我不会让手下们大张旗鼓地送夫人还与吴总兵,借此卖弄人情的。为了夫人的名誉和吴总兵的信任着想,他们不会透露任何行藏的,我会特别做好安排,让吴总兵认为你是流落之后被农妇所救,从而不另做怀疑的。”多尔衮补充道。

    “这……王爷思虑如此周全,圆圆实在不知道如何感激才好了。”陈圆圆的情绪有些激动,显然她没能想到多尔衮会和善宽容到这个地步,这让她着实欣喜不已,难以言谢。

    直到陈圆圆临走之前,仍然数次回,用饱含感激的目光望了我们数次,不过我注意到的是,最后一次回眸之时,她看的是多尔衮,而且眼神中微微泛出一丝复杂和异样的色彩,不仔细观察,还真不会留意到。

    多尔衮将注意力收回,然后提醒我道:“你怎么倒好似个男人,盯着人家颇有姿色的妇人,眼神就像粘住了一般,这么半天都收不回来?”

    我这才注意院落里早已空空如也,而我却仍然在愣神,也难怪,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同性之间虽然不至于产生爱慕,但是欣赏总归会有的。本来想瞧多尔衮的笑话,反而被他当成了笑料,我不禁尴尬不已,嘴巴上依然强硬:“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陈圆圆无怪是名动秦淮之美媛,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我怎么能不格外多看上几眼?还说我呢,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吴三桂能有这样的绝色佳人为伴,你敢说不曾有半点艳慕之心?亏你还装做柳下惠一般的模样。”

    “呵呵呵,柳下惠?你还真想得出,难道我像多铎一样用轻薄之态盯着陈圆圆看个目不转瞬,你才更满意?”

    “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是什么心思啊?柳下惠如果不是在数九寒冬遇到那沦落女子的话,岂能坐怀不乱?你如果旁边没有坐着一位‘虎视眈眈’的妻子,岂能镇定如素?当年纣王**,有苏氏贡来的妖媚之妃妲己,竟然在刀斧之下,鬓妆容不整之时尚且迷惑得刽子手不忍下斧;你又不是年过八旬的老翁姜尚,当然也会怜香惜玉,网开一面了,莫不记得之前说要剪除祸患的人是谁了?”

    多尔衮无奈地笑了笑,站起身来,“算你伶牙俐齿,我甘拜下风还不行吗?其实这样也不错,毕竟若是直接将她灭口,吴三桂找寻不到,必然以为爱妾死于乱军之中,那样一来定然更加仇视我朝,以后再行招降恐怕殊为不易啊!”

    “现在人是放走了,可过几天十五叔回来,如何向他交待?”我问到这里,顿了顿,话锋一转道:“算了,到时候你就推说是并不知情,我向十五叔承认,是我自己心肠一软,私下底把陈圆圆给悄悄地放了就是。”

    多尔衮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摇头道:“熙贞,你就不要把这件事揽在身上了,多铎这样胡来,毕竟传出去影响不好,于己于人都会有所妨碍;要是任凭他继续肆无忌惮下去,等到他什么时候再把事情闹大了,就没有这么容易收场了。所以我这次要严厉地训诫他一番,免得他再心存侥幸!”

    “这倒也是,只希望十五叔以后能够有所收敛才好。”我赞同道。

    ……

    浩浩荡荡的大军在开阔平整的官道上步伐整肃地行进着,即使是阴雨霏霏,淋湿甲胄,令人不太舒服,但满载而归的喜悦还是足够抵消这些不完美的感觉。

    多铎率领着镶白旗的军队行在队伍的中间,遥遥望去,盛京城墙的轮廓已经在雾蒙蒙的阴沉天色中隐约可见了,他正准备策马加行进,赶在队伍前面与这次出征的主帅济尔哈朗一道并辔行路,保持进城时的威仪。忽然看见几名侍卫服色的人从前面催马挥鞭赶来,多铎心想:莫非是我那辅政王哥哥要亲自到城门外迎接大军凯旋?于是勒住了马缰。

    果不其然,几名侍卫到了多铎面前滚鞍下马,单膝跪地打了个千儿,禀报道:“禀王爷,辅政睿亲王已经亲率众文武臣工于大清门外迎接,请王爷提前预备妥当!”

    “嗯,知道了。”多铎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这时候他注意到这几个侍卫其中,有一个是他手下的亲兵,多铎忽然记起什么,冲他招了招手,那亲兵立即赶到近前来,“主子有何吩咐?”

    “我问你,在中后所城破之后掠得的那个美貌妇人,现在安排得如何了?她没有寻什么短见或者有什么闪失吧?”多铎略略俯身,低声问道。

第八节 神秘礼物

    “回主子的话,奴才们本来已经将那妇人送入您的那间别院,刚刚安排妥当,可以万万没想到偏巧……偏巧被睿亲王的大福晋路过瞧了个正着,结果就……”那侍卫显然自知办砸了差事,知道接下来等待他的肯定是王爷的大雷霆,所以说话也不连贯了,支支吾吾道。

    见到侍卫言辞闪烁,多铎顿时心生不妙之感,立即追问道:“结果怎么了?快点说!”

    “结果就被大福晋强行带走了,当时她手下有十多个正白旗的侍卫,奴才等只有五六个人,实在阻拦不住,况且奴才等也万万不敢公然造次,抵触大福晋的意思。后来那妇人就再也没有被送回来过,甚至连一点踪影和风声都没有,恐怕已经……”侍卫硬着头皮回答到这里,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偷眼瞧着豫亲王的反应。

    多铎听着听着,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僵了片刻,方才冷着脸一声不吭地坐直了身子,紧紧地握着粗糙的马缰,他的眼中怒火愈盛……

    眼见着快要抵达皇城的正门大清门了,济尔哈朗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回头了,却依然不见此次出征的副帅多铎的半点影子。他正准备减缓一下行进的度,等等刚才派遣到后队去打探多铎此时动向的亲兵打马赶来禀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声净鞭响过,二十门分列两侧的礼炮开始一齐轰鸣,是以彰显凯旋大军的威武之风;炮声刚毕,硫磺味还没有来得及散去,一阵海螺吹鸣的乐调响起,隆重而雄壮。济尔哈朗抬眼遥遥望去,只见文武百官早已朝服端正,顶戴鲜亮,分成左右两班,肃立于大清门两侧;黄白红蓝共八色腾龙旗帜在雨后凉爽的微风中拂动着,一切都是那样的庄严肃穆。

    济尔哈朗连忙挂鞭下马,快步走向前去,同时旁边一名亲兵双手托着兵符印信和弓弩这些象征“奉命大将军”的物事[清朝初期“总督”,“大将军”等职务和头衔都是临时的,办完差事或者战役结束,回朝述职时是要一并上缴的]。在出迎百官让出的夹道中,他一步步走向大清门前,将近之时,早已站在最中央的多尔衮举步迎上前来,朗声道:“郑亲王此番连战皆捷,掠获无数,可谓是劳苦功高啊!本王奉皇上之命,特地前来大清门外为郑亲王及手下立功将士接风洗尘!”

    济尔哈朗连忙拱手施礼,谦恭道:“臣甲胄在身,不便行礼,望睿亲王见谅;待会儿大殿之上去除征衣,必先叩拜以谢皇恩!”

    接着一挥手,亲兵立即将兵符印信高举过头顶,郑重其事地奉上。多尔衮神情庄重地亲手接过,然后才交与旁边的侍卫收走。他伸手向济尔哈朗虚扶一下,方才微笑道:“郑亲王,你此番出征鞍马劳顿,我已经令人在大政殿内摆下盛宴,等一会儿觐见圣上,受完封赏之后,好好地为你和立功将领们犒劳一番,想必欢洽非凡啊!”

    济尔哈朗这才抬头近距离地看清了多尔衮此时的外表,顿时心中愕然:只见他一身青石色的四团龙补朝服已经淋了个透湿,红珊瑚顶的凉帽沿上仍然6续有水珠滴落,朝冠上的红缨悉数被雨水浸湿,可见多尔衮已然站在雨幕中淋了许久了。

    按理一般文武百官确实应该物遮无拦地在外面淋雨,但多尔衮是辅政王的特殊身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者此次是奉皇上之命前来迎接凯旋大军,确实可以在大清门外张黄罗伞盖用来显示威严,同时借此避雨的,可是多尔衮却并没有这么做,低调至此,究竟为何?济尔哈朗心底里不禁怀疑。

    “咦,怎么不见豫亲王与你一道同来?”多尔衮朝前方望了望,眼中略带疑惑之色。

    济尔哈朗一阵窃喜:这多铎不管在后面究竟搞些什么名堂,此时仍然没有出现受迎,起码也可以问个不清不重的罪名;况且又有这么多王公大臣们出来迎接,他多铎胆敢如此怠慢托大,必然引起众人的不满和忿然,这是济尔哈朗所喜闻乐见的。即便暗地里偷笑,他表面上仍然一脸无辜之色,先是回头张望一下,然后推了个干干净净:“我也不知道豫亲王为何没有一道赶上,先前已经特地着人快马赶回后队询问,不知道为何现在仍然不见踪影。”

    本来咳嗽一声都不闻的众多王公中间,开始有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多尔衮显然有些尴尬,毕竟这是自己的弟弟,不论什么缘由,这么重要的仪式居然千呼万唤仍然姗姗来迟,怎么着也是个轻慢无礼的罪名,无疑是给多尔衮自己一个难题。想到这里,他的神色不禁阴郁起来,过了片刻,多尔衮冷冷道:“先不等他了,还是朝见皇上要紧,待会儿等豫亲王赶到了,叫他直接到庭前请罪去!”

    觐见皇上,完全是走了个形势过场,却又不得不煞有介事,诚惶诚恐。六岁的小皇帝端端正正地坐在宽大的龙椅中央,挺直腰板一直等到司礼官将封赏诏书宣读完毕,方才似模似样地将多尔衮先前教给他的几句背得熟练的套话说了一遍,这才在山呼万岁声中由老太监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走了。

    由于之前令济尔哈朗搬取吴三桂家小的谕令已经明全朝知晓,而偏偏此番他在中后所的全城内外几乎是犁地三尺,地毯似搜查,也仍然避免不了一无所获的结果。所以济尔哈朗只得早早地拟好了自请处分的折子,上交朝廷,其实就是交多尔衮批示。由于大清对于军事将领的赏罚制度一向严明无比,功则重赏,过则重罚,这样一来,多尔衮摆出了公正处理的姿态,给济尔哈朗来了个功过相抵,所以不赏不罚。虽然这是一个早已预料的郁闷结果,但是比起之前济尔哈朗自己估计的多尔衮是故意令他上前线去当炮灰的结局要好得多了。

    眼见时间一点一点了过去,众臣工纷纷入席,大筵即将开始,却仍然没有多铎的半点影子。这显然有点过分了,大家一面交头接耳地议论和猜测着,一面偷眼看上上多尔衮的反应和表情,果不其然,阴沉如殿外灰蒙蒙的天色。

    这时阿济格先坐不住了,毕竟眼下这种气氛和情形继续展下去,对他们兄弟着实不利,于是他欠起身来问道:“等了这许久也不见豫亲王来此,莫非是半途上出了什么变故,所以才耽误了?还是我出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多尔衮正要点头,敞开的殿门口突然出现一名步履匆匆的镶白旗侍卫,只见他踏入殿门,来到地中央跪地行礼,然后禀报道:“禀辅政王,各位王爷,大人:适才雨后路滑,豫亲王所乘之马不慎失蹄滑倒,王爷猝不及防被掀将下来,磕伤了膝盖,暂时难以行走。由于担心御前失仪,所以不敢前来觐见,特地派奴才赶来,代王爷先向各位王爷们请罪!”

    先是鸦雀无声,大家面面相觑,紧接着就“哄”地一声嘈杂不已地议论起来,一时间大殿之内人声鼎沸,直到多尔衮微微蹙着眉头,摆了摆手,大家方才闭住了嘴巴,众目睽睽地盯着多尔衮,看看他究竟如此应对这个未免有些离谱的“突事件”。

    多尔衮看了看下面的众多王公大臣们,然后用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语调回答道:“嗯,知道了。”接着转头向阿济格,吩咐道:“麻烦武英郡王这就亲自前往豫亲王府上去探望一下,好言抚慰,以免显得朝廷怠慢了凯旋得胜的立功臣子。”

    “喳。”阿济格应下后,起身退席,再次望了一眼弟弟,然后出殿了。

    济尔哈朗这时一脸关心的模样,“早上出前豫亲王还好好的,真是不走运啊,要不然怎么一转眼功夫就跌伤了呢?不知道伤势如何,等筵席过后,我等还是去他府上探望探望为好。”

    他这明面上为多铎担忧,实际上却是话里有话,弦外之音是在怀疑多铎是故意编造借口,伪装受伤,不来参加宴会和之前的仪式。倘若属实,这后果可不是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于是大臣们再度猜测议论起来。

    多尔衮并没有直接回答济尔哈朗的话,而是盯着下面的报讯侍卫问道:“豫亲王还有什么交待过你的吗?”

    “回王爷的话,豫亲王有礼物送与各位王爷,现已经送于殿外,豫亲王特地吩咐,一定要直接交与各位王爷验收。”

    哦?那就送进来吧!”多尔衮吩咐道。

    不一会儿工夫,众多亲兵们将十口看起来沉甸甸的大箱子抗抬进来,放置在大殿中央,然后齐齐整整地退了出去。席间的众人们纷纷探头打量着那十口颇为神秘的大箱子,在琢磨着里面究竟有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要当庭送与各位王爷鉴赏。

    在多尔衮询问的目光下,侍卫干脆利落地回答道:“豫亲王此次征伐,于三城之中获得许多妇女,其中特别挑选才貌双全的绝色妇人共十五名,献与皇上与几位王爷。其中献与皇上五名,正准备隔日送入后宫去;其余十名,分别献与几位王爷:辅政睿亲王分得四名,礼亲王分得三名,武英郡王,颖郡王,饶余郡王各分得一名。特意献于筵前,供各位王爷鉴赏玩乐。”

    多尔衮阴郁冷漠的脸色并没有任何缓和的迹象,反而眉头更深地皱了起来,显然他对于多铎如此荒唐的行为和冒犯大殿之上威严的做法十分不满,但是又不便当庭责怪,只见他转向济尔哈朗征询道:“以我的意思,还是不要打开为好。毕竟这里是殿堂之上,若是如此大肆浸**色,恐怕对朝廷威严有所妨碍。郑亲王,你看呢?”

    “呃,”济尔哈朗摇了摇头,反对道:“咱们岂能拂逆了豫亲王的一片好意呢?既然他如此热心,咱们就鉴赏一下也无妨,只要不在这里狎女淫乐,总归没有什么坏了规矩的。我看还是打开来,也好让大家都见识见识吧!”

    多尔衮突然心底里升出一种直觉,感到事情没这么简单,隐隐觉得这会不会又是多铎的一个鬼把戏,故意耍弄他的。六七年前这个一向行事荒诞出格的十五弟征伐山西回来,郑重其事地向皇太极献上贡品,据说是两匹稀世良驹,结果牵到跟前来一看,皇太极的脸顿时变成猪肝色,原来那两匹马居然一匹瞎眼,一匹瘸腿!这样恶作剧的结果是被皇太极痛斥一顿,下旨剥夺了三个牛录,罚银五千两,才勉强了事。

    按理多铎这次应该不会再闹出什么意外事故来了吧?但是他不肯前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多尔衮只消闭着眼睛就能猜出来多铎这次“受伤”肯定是说谎,不然哪有那么巧的,不早不晚,偏偏生在这么个重要的时候,显然有些不太合理。

    然而大殿中的气氛却不容他所掌控,因为这种方式的献礼实在令大家兴趣盎然,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绝色美女。各种丑态一一呈现:满人们大大咧咧,肆无忌惮地用色迷迷地眼光盯着十口大箱子看;汉臣们则一个个装出一副谨受圣贤教诲,礼仪法度的模样,做柳下惠状,其实正悄悄地偷眼打量着箱子。不一会儿,有人挑了头,大家纷纷要求现在就打开箱子看个究竟,一时间“群情汹涌”。

    这时久未出声的岳托拱了拱手,道:“以我之见,这些箱子还是不要现在就打开。毕竟这些女人是豫亲王送与各位王爷们的礼物,是私人馈赠,我们这些无关的外人怎么能随随便便地替王爷们察看这些礼物呢?何况又是女人。我看哪,还是暂且抬到旁边的配殿里去安置,等一会儿筵席散了,各位再去察看鉴赏不迟。”

    总算是有一个头脑清楚的人给送台阶下了,多尔衮略带赞赏地看了岳托一眼,然后颔道:“嗯,这个建议不错,也避免了影响朝堂威严,我看就照办吧!先抬走,我和几位王爷待会儿再去看也不迟。”

    “唉!”多尔衮话音刚落,阶下顿时一片此起彼伏的叹息和惋惜之声,大家不免为没能饱饱这个眼福而唉声叹气。倒也不是说这些贵族高官们没有见过什么美女,而是这种送来的方式实在很能吸引人的关注,大家都在琢磨究竟是什么样的绝色才如此遮遮掩掩的,由是对于多尔衮的安排心存不满。

    酒过三巡,终归按捺不住好奇心的撺掇,几位王公贝勒们纷纷向多尔衮投以征询的目光.无奈之下,多尔衮只得放下酒杯站起身来,同济尔哈朗,代善,阿达礼,阿巴泰,还有几位贝勒一道进入配殿,在十口大箱子前站定后,吩咐侍卫们将箱盖启开。

    “千呼万唤始出来,又抱琵琶半遮面”,这一帮满洲贵族们期待的目光注视下,里面出现的风光却着实可以让人或口吐白沫,或当场晕厥:

    只见这十个66续续露出庐山真面目的“绝色佳人”们,几乎个个年纪都在三十岁之上,而且老的老,丑的丑,麻的麻,要么粗糙如农妇,要么丑陋如东施转世,无盐复生。众王公们强忍着巨大的打击,一个个看下去,只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却是矮胖如水桶,一脸疙瘩,肤色黝黑……

第九节 风波再起

    在如此这般的“绝代佳人”面前,平素阅尽春色的王公贝勒们无一例外地目瞪口呆,一时半刻间竟然说不出话来,直到一贯大大咧咧的阿巴泰最先醒悟过来,“呸!”重重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悻悻骂道:“这他娘的叫哪门子‘才貌双全’?还什么‘绝色美女’呢,我家里的干杂役的老妈子随便拎出一个来都比她们强了不知多少,这豫亲王究竟搞什么鬼?睿亲王,你也该好好管教管教你这个弟弟了,再这么胡来,动不动就耍弄我们可不行。”

    话音刚落,年纪最轻的阿达礼终于忍耐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带着其余几位叔伯们也跟着哈哈大笑,前仰后合,笑得快要直不起腰来。

    多尔衮可半点也笑不出来,因为这次闯祸的是他弟弟,所以他就成了脱不了干系的当局者,怎么可能这么轻松?起初看到这些时,他顿时脸色铁青,尴尬非常;等到大家笑过,他方才稍微缓和了些情绪,道:“既然豫亲王认为这些个女人都是天姿绝色,那么就全部送回去叫他自己享用好了,咱们可是消受不起!”

    大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尽管谁都知道,多尔衮这样调侃,是为了给他们暂时消消气,毕竟这样过分的恶作剧实在不那么厚道,甚至有故意羞辱作弄众人的意思。但是碍于多铎是多尔衮的弟弟,眼下毕竟谁也不好轻易得罪这位手握大权的辅政王。

    济尔哈朗做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严肃道:“豫亲王这次的玩笑未免开得太大了点吧?幸好这里只有我们几个,最多不去计较了事;可是如果按照先前他的安排,就当着所有文武大臣们的面打开这些箱子,看到这般风景,岂不是丢尽了咱们皇家的颜面?尤其被那些汉臣们看在眼里,指不定要怎么笑话编排咱们呢,那样还了得?我看今天这事儿,睿亲王总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郑亲王说得没错,这豫亲王一贯嬉谬无度,行事出格,这一次更是恃功而骄,藐视朝廷,公然羞辱我等亲贵王公,岂能以‘玩笑’二字可以轻易带过的?倘若不加以警戒,只恐日后更是变本加厉啊!”代善显然也是上了年纪没有幽默感,对于多铎这种开得过了头的玩笑很是在意,于是也跟颔赞同济尔哈朗的意见。

    多尔衮转过身来,用目光巡视着其他几位亲贵们,显然是在询问他们的意见,然而其余这几个人并没有吭声,也没有任何表示。多尔衮心里有数了,于是冷着脸说道:“礼亲王和郑亲王忧虑得极是,豫亲王平素懒慢,目无尊长,此次又闹出这么个无聊的事情来,确实有藐视朝廷威严之嫌!大家尽可以放心,我一定会公正处理此事,做一个合理交待的。”

    这时阿达礼迟疑着说道:“我看哪,这事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至于升格到‘藐视朝廷威严’这么严重。豫亲王也不过是跟大家开个玩笑,让大家乐呵乐呵罢了,若如此就要严厉惩处,未免太过了吧?我看睿亲王将他训斥警告几句就算了,否则反而会张扬出去,弄得满朝野上下都议论纷纷,更会丢了咱们的颜面。”

    “睿亲王自会公正处置,轮得到你这个小辈来管东管西,随便出主意的吗?”

    代善不悦地瞪了孙子一眼,对于阿达礼最近和多尔衮走得越来越近乎,老头子很是在意。现在掌握兵权的岳托,硕托,阿达礼三个儿孙们个个都被多尔衮暗地里拉了去,他算是被彻底架空了,只不过顶着一个“德高望重”的尊衔而已。自从福临的登基大典上,多尔衮那一句暗有所指的话令代善感到隐隐的危机感后,他也自己很识趣,于是说自己有足疾,不方便每天来上朝,又兼年迈体衰,所以不想再阻碍年轻人们晋升的道路了。多尔衮自然是心知肚明,在假意挽留之后,还是批准了代善请辞的折子,于是乎现在代善就基本处于半退隐状态了。

    尽管如此,代善还是很明白,不论自己当政不当政,只要自己在一天,多尔衮就不敢胆大妄为,做出些大逆不道甚至公然废主篡位的事情来。所以他暗中仍然在培养刚刚成年的小儿子满达海,还有阿达礼的弟弟勒克德浑,希望将来他们能够逐渐取代这几个早已“忤逆反水”的子孙们,成为他们家族中以后继续控制两红旗的骨干力量。

    阿达礼虽然年纪轻,心机不如他的祖父这么深,也和老谋深算挨不上边,但他好歹也早早地封官加爵,征战沙场,在官场上打滚了若干个年头,就算是没有什么大智慧,起码也不是毫无经验的初生牛犊。所以代善早就看他不顺眼,深深忌惮,并且准备用更听话的棋子来取代他的这些个打算,阿达礼心里多少清楚几分。只不过他年少得志,心高气傲,并没有特别在意或者当回事,所以看到代善这种眼神,他心中满是不屑,只不过并没准备当场扫祖父的面子,因而适时地闭口不言了。

    “礼亲王所言甚是,这番出征,豫亲王确实有那么些许的功劳,但是他因此而自恃无恐的话,岂不是给朝廷的众臣们作了一个不好的标榜。让众人以为,随便哪个人只要有那么点功劳,就可以肆无忌惮,任意妄为了,长此以往,那还了得?所以根本不用在乎什么避讳不避讳的,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好了,我绝对不会姑息纵容的。”

    多尔衮说这话时,目光看似不经意地从济尔哈朗脸上瞟过。大家都没有注意,只有谨慎入微的济尔哈朗心底里悄悄地打着鼓,琢磨道:莫非多尔衮这话也是说给我听的?我已经够小心行事的了,你还待怎样?莫非一定要将我彻底排挤下去才肯罢休?想到这里不禁暗暗叹了口气,自己凭实力凭功勋凭名望,哪点都比不过多尔衮,眼下不忍耐退让,还能另有他途?

    ……

    “什么?十五叔怎么能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这个玩笑也实在开得大了点,恐怕王爷若是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话,难以堵住那些个成心看好戏的大臣们的嘴啊!”我担忧道。

    多尔衮刚一回府,我就现他的脸色不对,后来才得知了事情的经过,顿时既好笑又好气,转念一想,多铎倒弄出来的这出闹剧,可不是能轻易收场的,不仅仅是让他哥哥失了面子,而是必须要向被羞辱愚弄了的众亲贵们如何做个交待的问题。

    多尔衮重重地将手里的茶杯顿在几案上,脸色阴郁道:“这小子整天没个正经,不求上进的也就罢了,这不是明摆着拿自己的爵位官职不当回事吗?先皇在世时就经常和先皇对着干,现在又轮到和我过不去了,他这是怄哪门子气,至于这样自找麻烦吗?”

    “莫非是十五爷已经知晓了陈圆圆被咱们送走了的消息,所以误以为是王爷故意坏他的好事,因而故意作此举以示抵触和报复?”我突然间想到了这个几天来我一直担心的问题,不然很难解释已经同哥哥和解了的多铎为什么又会突然给多尔衮一个这么大的难堪,令哥哥几乎下不来台。

    “想来必是如此,不然他怎么会做如此损人不利己的蠢事来?儿子都好几个了,还是动不动就耍个脾气,搞出些事端来,老这么样可不行,得管管他了。”多尔衮说到这里,刚刚准备叫人进来吩咐,却突然想起什么,自嘲道:“真是快被多铎给气糊涂了,就这么叫他到这里来训话,岂不是直接戳穿了他装病的谎言?还是我亲自走一趟,探望探望这位‘大功臣’吧!”

    “王爷,我也跟你一道去吧,也好顺便劝劝十五叔。”看多尔衮此时的神色,我真害怕他一过去就劈头盖脸地将多铎狠狠训斥一顿,这样更容易激化矛盾,还是我同多铎解释一番,调和调和要紧。

    多尔衮回头看了看我,道:“你是不是准备去做和事佬啊?罢了,你愿意去就也去吧,到时候我唱白脸你唱红脸就是了。”

    进了豫亲王府的大门,管家正要赶去通报,被多尔衮摆手制止了:“算了,我直接进去好了,谁也不要赶在前面去通报你家主子。”

    本来以前他们兄弟三个感情亲密,随便惯了,所以到哪个府上去都不事先通报,径直入内就是了。可是自从多尔衮的身份升格为辅政王之后,按照朝廷专门设定的仪注,就相应地配置了比本来的和硕亲王更高一等级的仪制和排场,因而现在再来其他王爷的府上,该府主人都必须要开中门亲自率众人施礼迎接的,显然多尔衮不希望自己的弟弟也如此拘礼,况且还是不情愿的。

    走过几道门槛,踏上正厅的台阶,门口的侍卫们看到多尔衮的手势,赶忙恭恭敬敬地让开门口,束手侍立着。正准备推门而入时,忽然里面传出了一阵声调很高的对话声,或者说根本就是争执声,于是我们停下了脚步。

    多铎的声音里显然带着激愤的情绪,“我说十二哥啊,你今天是不是给多尔衮做说客来了?要不然怎么像个老太太一样唠叨个不停呢?是,我承认,我说假话故意不去觐见皇上,不去参加庆功宴是我不对,可是他多尔衮就没有一星半点的不是了吗?连我玩个女人他都要管,是不是我晚上跟哪个福晋睡觉他也要管?当自己是什么了!一家之主吗?还是我的老子?我今天就撂下这话了,哪怕是等到他做了一国之主,掌控了整个江山,也照样拿我没有半点法子!”

    接着是阿济格的声音,“老十五!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多尔衮的名字也是你叫的?还有没有长幼礼法了?怎么着他也是你的十四哥,再说咱们兄弟三个一母同胞,不但不抱团,反而自己闹起矛盾来,这不是存心让外人看笑话吗?你这装病不去朝见的事儿倘若是传了出去,让老十四怎么回护你才好?”

    “呵呵呵……”多铎的冷笑声传来,接着是充满嘲讽的讥诮:“要不是你提这个醒,我差点忘了,当年先皇赐他了个‘墨尔根代青’的封号,令咱们大金上下所有臣民必须称他这个名号,不得直呼其名,否则女人就要剥光衣服,男人就要罚他摘去腰里的弓弩……嗬,现在是大清了,咱们都得老老实实地管他叫一声睿亲王,不然就得照律治罪不是?你这就去检举啊,说不定睿亲王还会给你点赏赐呢……”

    “你!”阿济格显然被他气得不轻,“你自己不要名望爵位了是你自己的事儿,平时你在自己家里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可也别折腾到别人身上啊?眼下正是咱们兄弟积攒实力,将来彻底控制朝廷大权的时候,你不但不帮忙反而故意添乱,真不知道你这脑子里都装些什么!”

    “你别老帮着他说话,自己以为自己做了辅政王就了不起啊?打小时候起就喜欢管这管那的,我去打猎要管,我抢几个女人也要管,还老是催着我去啃那些汉人冒着酸味的书本子,也不过才比我大两岁,简直拿自己当老子了!老是自以为是,以为咱们这一家的大梁都是他一个人撑起来的,就可以什么都干涉干涉吗?就算是那位睿亲王现在就站在这儿,我也照样要提醒他:我跟十二哥当上旗主,统领整旗的时候,他才不过是领十五个牛录的半个固山贝勒,现在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多尔衮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默默地听着,似乎连推门而入,将嚣张到肆无忌惮的多铎痛骂一顿的冲动都没有了。我颇为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会出些什么变故来。

    这时里面的争吵声突然平息下去,紧接着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只见阿济格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出。猛不防见到我和多尔衮,他顿时一愣:“啊,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显然他已经从多尔衮的脸色看出我们也许已经在这里听上一阵了,所以也开始和我一样担心起来:“十四弟,你别这样把气憋在心里,泄出来才痛快点,多铎那小子是欠骂,实在太不懂事了……”

    显然里面的多铎也听到了这声音,连忙从半敞开的门缝往外面张望。从他的脸上,我能够看出稍许的愕然和懊悔,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愣愣地看着多尔衮。

    “王爷,十五爷刚才也不是说说气话而已,怎么能连这么多年的兄弟之情都不顾了呢?他的脾气就是这样,嘴巴上虽然强硬,实际上心肠还是很软的,并没有什么恶意,你别往心里去。”我边劝说着边朝多铎递着眼神,示意他赶快出来跟哥哥赔个礼道个歉。可惜,多铎也是个极要面子的人,他故意装做没有看见,仍然不挪地方,任凭我急得如火燎般都没用。

    出乎意料地,多尔衮并没有任何作,只是定定地盯着多铎看了一会儿,眼神中似乎有些呆滞和怅然,却唯独没怒气。但是站在旁边的我,却能隐隐地感觉到他隐藏住了的某种不愿意有一丝一点流露出来的情绪。

    多尔衮一言不地伫立了片刻,转身走了,步履有些沉重,有些疲惫,但却并没有放慢脚步。很快,他落寞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阿济格先是呆呆地目送着,后来终于醒过味来,突然叫了一声:“老十四,你等一等!咱们正好同路……”然后追了出去。

第十节 自相矛盾

    我本来看到多尔衮如此黯然地离去,心里着急,正想追上去的时候,阿济格已经赶在了我的前面。想来应该不至于出什么事情,还是跟误会此事的多铎解释清楚才好,因为没有什么劝慰要比多铎主动去承认错误,道个歉更有用的了。

    多铎先是愣愣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却没有任何举动,等到哥哥们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方才回过神来,却正迎上了我充满愠怒的目光。他似乎很是局促,垂下头去,什么话也没有说。

    “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滔滔不绝,怨气冲天的吗?先是气走了你十二哥,现在又把你十四哥也气走了,现在怎么不吭声了?”

    我抬脚迈入了门槛,本来打算顺手关上房门将关于陈圆圆那些不方便外传的事情跟多铎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却忽然记起这是多铎自己的府上。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还要关紧房门,那可是大大地嫌疑;倘若被侍卫们报告给他的那些大小老婆们,指不定又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正为难间,多铎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挥手对外面的侍卫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我传唤不要进来!”

    “喳。”侍卫们喏了一声后,很快悉数消失。

    我正准备说这样不太妥当,却见多铎阴沉着脸道:“嫂子尽可以放心,这帮奴才们不敢对外面乱说一句话的,府里的其余人等是不可能知道这些,我们说说自家人的话,他们站在这里还不够碍眼的。”他的语气很不客气,这样的态度还是我头一遭遇上。

    “你刚才所说的那一大番话,还把十四爷当你哥哥吗?凡事不问是非曲直,就乱闹一通,弄到后来别人不开心,自己也不见得舒坦,何苦来呢?”我尽管想心平气和地同多铎解释一番,然而却难以抑制激动地情绪。我忽然在想,假如我是多尔衮,绝对会在第一时间就冲进去将这家伙痛骂一顿甚至揪出来狠扁一顿,因为他刚才背地里数落多尔衮的那些怨言,实在很是欠扁。

    多铎冷笑一声:“我知道你一向能言善辩,经常说个天花乱坠的,现在是不是又要同我讲道理,帮你家男人做说客?那好,我问问你,究竟我怎么就是‘不问是非曲直’,怎么就成了胡搅蛮缠了呢?”

    “你不问问那女子究竟是谁给弄走的,就妄自推定,做了这么一连串胡闹的事情,还嫌闹得不够吗?刚才居然还说出那样不可理喻的怨言来,难道你就不知道扪心自问一下,自己刚才的那番话,该不该说?或者说,那些个念头,该不该有?”我接连质问道。

    他也不甘示弱,当即反唇相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令侍卫们弄到别院里去的那个妇人,就是你们一起合谋给弄走的!我就是搞不懂了,我玩个女人,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还有你家王爷,凡事总喜欢玩阴的,从来不摆在明面上,他这种脾性我还不知道?要是看不顺眼,那就等我回来直接叫过去训斥一顿啊?犯得着一声不吭地,赶在我回来之前就悄悄地把那妇人给弄走了吗?我问问你,她究竟被你们弄到哪里去了?”

    我略略稳定了一下自己被激起来的怒火,用尽量平和的语调回答道:“十五叔,实话跟你说吧,你这个爱好,王爷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况且你那座别院,他怎么可能知道?是我说的,还是十二伯说的?你只要稍稍用用心思,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你在那里养的是其他的女人,哪怕就是生得貌若天仙,也不干我们半点关系;可你知道那女人是谁吗?她可是吴三桂最宠爱的小妾陈圆圆!”

    多铎显然是一愣,但是他很快恢复了刚才的“理直气壮”,反问道:“就算她是吴三桂最宠爱的小妾,又能怎么样?还照样不是我收获的战利品?我愿意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凭什么这么个美貌女子,只他吴三桂玩得,我多铎就玩不得?”

    “你难不成忘记了你哥哥给你的那封密信,嘱咐你一定要将吴三桂一家老小悉数放走,以防被郑亲王得了功劳吗?这盛京城并没有多大,却聚集了各方势力的探子细作,万一被郑亲王得知了这个消息,岂能善罢甘休,吃了这个哑巴亏?倘若他故意使人张扬出去,到处传说你豫亲王悄悄地匿藏了吴三桂的小妾,金屋藏娇,风流快活,到时候必然掀起一场风浪,对你们兄弟定然是大大不利的。

    再说吴三桂本来正为爱妾下落不明而烦恼,这要是传到他耳朵里去,定然会恨得咬牙切齿,誓永世与大清为敌,以后再想要招降,可就难如登天了!王爷正是思虑了很久,权衡利弊之后才决定将那小妾悄悄送回去的,谁知道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你就接连闹出称病不朝,用丑女戏弄众位王公贝勒的麻烦来,这可如何收场才好?”

    “这……”多铎终于哑口无言了,事实上恐怕连他自己都一时间弄不清楚这股怨气从何处而来,是否有道理,还是单纯说些外强中干的气话,总之当他意识到自己惹下不少麻烦时,确实开始懊悔起来。“可是眼看到了嘴巴的肥肉,就那么没了,甚至连肉香味都没有来得及闻,未免太不甘心了。你们也太心急了,那么早把她送回去干吗?起码也要等我先快活快活,享用一番,再送回去也不迟。况且谅她也不敢对吴三桂道出实情的。”

    “呵呵,”我先前了一通脾气,心里好歹舒坦了一些,现在看到多铎这副自知理亏的模样,总算是稍稍吁了口气,“你这话说起来容易,可办起来就未必了,以那陈圆圆的美貌和才情,比你以前的那些女人不知道要强上多少。只怕是你一旦沾上,就会沉溺其中不能自拔,这个时候再想把她送走,弄不好你十五爷会拔出刀子来跟我们来硬的,信不信由你。”

    多铎一脸不屑道:“我就不信那个邪了,她难道还是能勾住男人魂魄的狐狸精?无非就是脸蛋比别的女人漂亮些,晚上熄灭了蜡烛,摸到被窝里还不是一样?”

    “是啊,既然没什么两样,那你干吗非得盯着她一人不放?以你豫亲王的性子,怎么可能是一棵树上吊死的人呢?实话跟你说吧,江南秦淮一带,像陈圆圆这样的美人也照样找得到,‘金陵八艳’的美名想必十五叔也听说过,等将来你亲自率领八旗大军横渡天堑,把江南土地尽收所有时,那些绝色佳人还不是任你挑选?还用得着抢人家一个小妾吗?传出去多没面子!”我“循序善诱”着。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随便什么人都喜欢听顺耳的话,哪怕明明知道这是花言巧语,起码心里也舒坦,耳朵也受用。

    多铎自然也不能例外,果不其然,他的态度渐渐缓和下来。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立即赞同我的分析,也没有不以为然地反驳,而是一声不吭,若有所思起来。

    我猜测着多铎是不是在悔过先前那一番过激失当的言语,于是趁热打铁地劝说着:“现在一切都澄清了,想必十五叔也不会再误会,继续气恼我家王爷了吧?我知道你先前同十二伯所说的那些多半是气话,当不得真的;你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份,怎么可能因为这么一点小小的误会而破坏掉呢?王爷有时候可能确实有些话说得重了些,又或者对十五叔严苛了一点,但却绝无恶意,实际上他也是心软的人,你不记得上次咱们合起来开那个玩笑时,王爷都震惊成什么样子了?他究竟对你如何,想必你心里自然也有一把尺子来衡量,又何必放不下这个面子,故意赌气呢?”

    多铎默默地听着,一步步走到中堂前,仰头对着上面的字画望了一阵,方才叹道:“也许你说得确实很有道理,可是叫我主动去找他赔礼认错,却实在难以做到。嫂子可以对他说一声,想要怎么处置我,不必留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我以后尽量少给他惹麻烦就是了。”

    ……

    我一五一十地将多铎的原话对多尔衮叙述了一遍,最后补充道:“王爷不必太往心里去,十五爷虽然嘴上没说,但也可以看得出他已经开始懊悔反思了,只不过是碍于面子才没有过来道歉罢了。相信过不了多久,想起王爷这么多年来对他的种种好处,还有诸般照料关爱来,他必然会心存愧疚,像上次一样主动来认错的。”

    我温言宽慰着多尔衮,希望这样能够让他稍稍好受一点,虽然没有一句抱怨,也没有任何委屈和愠怒的表情,但我仍然能够感觉出来,隐藏在他心底深处的悲哀。这一次无意间听到多铎这诸般怨言和指责,确实令他很是伤心。

    多尔衮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夕阳,久久没有回答。过了半晌,方才幽幽地开口了,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也许我确实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不然他为什么仍然会怨恨我?”

    我算是快要无言以对了,想不到他思索了这么久,不但不是气闷自己为什么一片好心却被人家当成了驴肝肺,煞费苦心却换来了那么一番评语,反而是怀疑是不是自己又在不知不觉地时候有对不住人家的地方了。我实在无法想象,兄弟之情固然可以深厚,但怎么可以溺爱宽容到这个地步?

    “不,并非是王爷做错了什么,而是王爷想错了。其实事情也就那么简单,纯粹的一场误会而以,现在这个结已经解开了,十五叔并不是怨恨王爷,而是王爷自己把事情想复杂了。”

    多尔衮转过身来,带着一丝勉强的微笑,“熙贞,你就不要再替那小子说好话了,他究竟是个什么脾气和德行,我做哥哥的还不知道?其实我到也没有怎么生他的气,而且也很清楚,多铎绝对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你要是指望从他嘴里说出些好听话来,那才叫奇怪了呢!”

    我怀疑多尔衮是不是气得一时间头脑昏晦,连讲话都逻辑不清了,要不然怎么可能先是认为多铎果然在怨恨他,后来又跟着说些自相矛盾的话呢?“呵呵,你还说我呢,我倒是要问问你,老是这么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把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不肯说出来,到底累不累?难不成你照实说说真正的感受和想法,我就会笑话你吗?如果连这么一点理解都没有,还谈什么坦诚相对?”

    “我知道你说得没错,多铎只不过是一时误解,在气头上说出那番话来的,心底里却未必真那么想的。”多尔衮缓步走到躺椅前,略显疲惫地躺了下来。他仰面看着窗棂,声音有些沙哑,“我所忧虑的是,他已经快要到而立之年了,却时不时地耍耍脾气,使使性子,还跟当年被父汗溺爱纵容的那个小儿子一样,从来不肯为别人想一想。这也就算了,问题是老是这么下去,总归不是个办法。遍观朝野,虽然依附我的人越来越多,但要说绝对的信任,外人还能得过自家的同胞兄弟?”

    我暗暗叹了口气,这个多铎,实在太任性了些,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呢?“王爷不必过于忧虑,十五叔虽然平时这些小事上荒诞不羁了些,却也并非不识大体之人;若要真是令他办起大事,或者征战沙场来,必然另有一番景象。”

    “是啊,古来大凡有才之人,多少有些怪异的脾气,总不能苛求每个人都做到无可挑剔。如若是平时一贯小心谨慎,却又毫无建树,迂腐过头了的话,反而难成大事。阿济格虽然可以放心任用,但他毕竟是个鲁莽之人,行军打仗固然是个不错的人选;然而一旦关系到朝廷政事,我只求他千万不要坏事就已经足够了,岂能委以重权?而多铎呢,虽然脾气怪了一些,但却当得起‘胆大心细’这四个字,已经是难能可贵了。所以我打算等他磨练得差不多,能够收放自如时,就让他多少替我分担点政务,毕竟满人里面,治政之才,又是可以信任的,实在不多啊!”

    听着多尔衮对于两位兄弟的评语,我不禁联想到历史上多铎后来的所作所为,确实颇为印证“胆大心细”这四个字,然而多尔衮能够在这个时候就能将这一点看个透彻,实在是独具慧眼,颇有识人之才了。叹息一声:实在不能因为自己曾经是现代人,多掌握了那么点信息就自鸣得意,小觑天下英杰啊!

    “看来你准备先故意打压他一些时日,让他经受些挫折和教训,以后才能知耻而后勇,力图振作的。”我猜测着,“那么你打算如何处置他这次犯下的过失呢?”

    “嗯,一来我确实有这样的意思,多铎平时顺风顺水惯了,也该给他提些醒了;二来呢,现在朝廷上有些许人正眼巴巴地看着这出闹剧究竟如何收场,我岂能授人以话柄,徒落包庇袒护之名?我看,就先降为郡王,罚银三千两好了。”多尔衮沉吟着说道。

    我犹疑着:“恐怕这样的处罚未免稍嫌严厉了些吧?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罪过,何至于……”

    “只有这样,方能堵住一些别有用心者的嘴巴。况且这次出征回来,主帅郑亲王也因为没能擒住吴三桂家小而抵消了所有功劳,倘若不再对多铎也有所惩戒的话,必然会引起朝臣们私下底的非议。所以再加上他这些罪过,如此惩罚并不为过……”说到这里时,他突然咳嗽起来,不得不中断了话语。

第十一节 暴风骤雨

    眼下已经是七月盛夏,本来终日闷热非常,然而凌晨时分忽然一场暴雨,席卷走了难耐的暑气,带来了一丝难得的清凉,按理这应该是个雨过天晴的好天气,然而天色却依然阴霾密布,似乎还会有更大的一场暴风骤雨来临。

    在这个天色阴暗的清晨,所有的王公大臣和满汉文武百官多数在大清门左右的朝房中休息等候。大清西边两间是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国公及大学士等二品以上官员等候上朝的地方,东边的两大间是爵位和官职稍次的官员等候上朝的地方。

    鳌拜先是在东朝房门外解下腰刀,交给侍卫,然后向往常一样大大咧咧地抬脚迈进了门槛。谁知道一进去,他突然觉得今天的气氛似乎有点不对劲儿,只见平时尚且有些空余地方的朝房内今天居然挤了个满满当当。更奇怪的是,这里平时本该是烟雾缭绕的,然而眼下这些个大臣们居然没有一个拿起烟杆来吞云吐雾,连平时几个有名的烟鬼们此时竟然也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

    见到有人进来,原本正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众臣们闻声抬头张望,见是鳌拜,虽然没有什么很大的反应,但也个个降低了议论的嗓门,其中更有几个人目光闪烁,像是心思重重。

    鳌拜刚想张口问,却忽然想到不宜鲁莽,还是找找信得过的人来问问,搞清楚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他在人头攒动中张望了半天,也没有找出任何一个两黄旗大臣的影子,他暗骂一声“真是怪了,这帮家伙都躲到哪里去了?”

    他一头雾水地转身出门,沿着宽阔的御道,脚步匆忙地赶到不远处的三官庙,这时平日里他们两黄旗大臣们聚汇商议或者处理事务的地方,他希望能在这里找到人帮他解惑。一掀帘子,果然找到了他要找的那几个人,只见索尼,图赖,图尔格,遏必隆都在炕上坐着,却个个眉头紧锁,正在忧虑着什么。

    “他们几个人没在吧?”鳌拜谨慎地朝对面的厢房里张望了一下,只见空空如此,没有一个人影,这才安心地放下帘子,走过来在炕沿上坐了下来。

    “今天刚一来,就没看见何洛会,拜音图那帮人,听人说,好像他们去了西边朝房里,恐怕又是赶去和那些亲王贝勒们凑近乎,阿谀逢迎去了吧?”索尼耸拉着眼皮回答道。

    鳌拜打量着头一天刚刚从大牢里放出来的三位同僚,看到他们明显消瘦了不少,精神气也大不如前模样,不禁气不打一出来,“他娘的,都是拜音图那两个混帐弟弟害的,还有郑亲王,本以为咱们不遗余力地跟睿亲王作对,也算是称了他的心意,总归也得照顾照顾,让你们在大牢里也住得舒坦一点吧?结果呢?哼哼,真是世态炎凉,人心难测啊!”

    “算了,还说这些干什么?牢都坐了快半年了,不但能保住吃饭的家伙,出来之后还可以官复原职,那两位辅政王对咱们也算是够厚道的了,还指望着他们把咱们当成神明给供起来?”图尔格垂头丧气地摆弄着八仙桌上的茶杯,完全没有了入狱之前的锐气。

    遏必隆一脸无奈地说道:“鳌统领这句‘世态炎凉,人心难测’倒的确是实话。先别说咱们原来就经常和拜音图一家兄弟过不去,所以他们眼见着睿亲王大权在握,赶忙过去用热脸贴人家冷**也是情理之中,做不得太大的意外。可咱们正黄旗的上司何洛会平时和郑亲王关系那么好,竟然猛不丁地跑出来举,把郑亲王私下地说的那些抱怨话统统抖落出来,那才叫地道的无耻小人呢!”

    这时索尼忽然接上来一句:“我看现在除了我们这几个,两黄旗里算是再没有好人了。”

    “怎么回事?莫非你指得是谭泰?”鳌拜有些不敢置信,“他不是跟你们前后脚地下狱了吗?如果他是睿亲王的人,又怎么可能……”

    “哼哼,”索尼冷笑一声,“你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吧?你怎么没注意当初给他们定的是什么罪过?他们三个是‘妄议朝政,心存怨望,诋毁亲王’;而谭泰呢?只不过是违反朝廷禁令,私下底请巫师给他老丈人阿山看病这么点小屁事儿,居然落到和你们一道下狱,关押五个月这么久,你难道一点也没觉出来味不对吗?”

    “我倒是听说,在刑部大牢,谭泰被安置了个小单间,应该待遇还不错,起码比别人要强些吧?”

    索尼有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大老粗似的鳌拜,只得耐心解释:“玄机正是在于此处,你知道吗?谭泰后来被转到哪里去关押了?不知道了吧,就是紧挨在肃亲王的隔壁!中间只不过是隔着一道栅栏,说话唠嗑,什么都方便得很!”

    图赖在一边补充道:“肃亲王但凡一举一动,他都可以瞧个一清二楚,可偏偏这又是在前些日子郑亲王率军出征期间有人特别给安置好的!昨个谭泰刚一放出来,今天朝会就突然召集如此之多的文武大臣,连平时根本不用上朝或者暂时告假丁忧的,今天也全部到齐了。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待会两位辅政王来了,究竟有什么大事宣布,你不会猜不出来吧?”

    鳌拜顿时明白了先前为什么朝房里的官员多出了不少,而且个个都议论纷纷,神情奇怪的,原来果然是要生大事啊!他惊道:“莫不是,莫不是谭泰他要彻底投靠睿亲王?会不会把咱们给卖了呀!”

    索尼暗中好笑,这家伙还真是不肯多动动脑子,连这点都至于会杞人忧天。小皇帝登基前夕,他们确实曾经聚在一起密谋大事,打算暗中联络快要班师回京的阿巴泰大军,在郊迎大典上,趁着阅兵之时将多尔衮及其党羽一并杀掉。

    虽然这事后来败露,但是好在他们这些人小心谨慎,并没有留下证据给多尔衮抓,所以一个个都安然无恙,只不过是正蓝旗的几个大臣们倒了霉而已。当初暗中策谋时,只有他们几个知道,至于和他们面和心不和的另外几个大臣根本就一无所知,谭泰当然不可能长了千里眼顺风耳,怎么可能将他们一道出卖?

    “你放心,他卖的是肃亲王,不管咱们什么事儿!我们只不过担忧的是,从此以后,朝中恐怕人人自危,吸取这个前车之鉴,谁也不敢再同睿亲王作对了。”

    鳌拜愕然之色一去,取而代之的是愤然:“他娘的,这多尔衮也真够心狠手辣的,上次那一场大狱,肃亲王的亲信们已经被杀得差不多了,连肃亲王自己都一直在大牢里面关着,算是断了腿的蚂蚱蹦跶不了几下了,多尔衮居然还不肯放过!这一次恐怕是不杀掉肃亲王决不善罢甘休啦!”

    图赖冷哼一声:“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本来肃亲王已经下狱多时,党羽尽除,已经和个废人没有什么两样,睿亲王也犯不着为了这个废人而担上‘擅杀宗亲皇子’的恶名。我看啊,他还不是为了正蓝旗?”

    鳌拜顿时恍然大悟,忙不迭地点头赞同。接着骂道:“谭泰,何洛会,拜音图这些个两面三刀的卑鄙小人,迟早有一天落在老子的刀刃底下,到时候肯定死得比谁都惨上十倍!老子一定让他们尝尝活剐的滋味!”

    “好了,别先这么大嗓门嚷嚷了,传出去先让人家把你给治了罪,还怎么报仇解恨?”索尼眯起眼睛来想了想,“咱们得悄悄地再去拉拢几个人过来,上次那事儿岳乐不是没有把遏必隆给举出来吗?说明他还是留着一手,不肯眼睁睁地看着睿亲王一手遮天的,咱们也得适当的时候去试探试探,看看能不能帮一把手。”

    其余几人纷纷点头:“嗯,这主意不错。”

    正说话间,门帘一掀,一位内秘书院的章京进来,到几个大臣面前打个千儿,小声说道:

    “启禀各位大人,两位辅政王爷已经转过街口,快到大清门了。”

    索尼俨然成了这几个人中的领袖,他先挪到炕沿,穿上了靴子:“咱们这就过去吧!”

    ……

    谭泰在阶下逐条揭着他狱中所见到的关于豪格如何狂悖桀骜,用各种污言秽语诋毁多尔衮的罪行,说得是声情并茂,义愤填膺:

    “……肃亲王还几次对我说:睿亲王经常患病,肯定是身有暗疾,岂能永远担负辅政的重任?反正他不是长寿之人,弄不好早早地做了短命鬼,到时候我们等着瞧!

    他还说,等睿亲王一命归西之后,他就等到出头之日啦!什么武英郡王,豫亲王的,统统都不得好死;还诋毁说圣母皇太后和睿亲王纠缠不清,必有奸情,所以才特地立当今圣上为帝的;他还说……实在是污言秽语,辱人至甚,臣不敢禀报!”

    这一出早已策划好的戏精彩上演了,然而多尔衮虽早有心理准备,但却也没能料到豪格居然能说出这么多恶毒的诅咒恶言来,就算是佛主听了恐怕都要怒不可遏,更何况他一介凡人?听到这里,他禁不住皱了皱眉头,正准备叫谭泰不必继续汇报那些更加不堪入耳的恶言了,谁知道旁边的济尔哈朗倒像是颇有兴致听个全面,只见他点头示意,道:“谭大人尽管说下去。”

    “是,”谭泰悄悄地瞟了一眼多尔衮那张气得铁青的脸,小心翼翼地继续道:“他还说:睿亲王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病病歪歪的小白脸罢了,根本不配享用那么漂亮的女人,等到睿亲王死了,他就把睿亲王的大福晋弄上自家的炕头,让她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汉子……”勉强说到这里,谭泰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没了话尾,然后战战兢兢地看着多尔衮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

    “嘭”地一声,多尔衮的拳头重重地落在了椅子的扶手上,一脸怒不可遏的神色,眼睛里充满杀气,令人望而生畏。

    阶下的文武百官们也对于谭泰所举的这些而感到震惊。原本以为豪格诋毁多尔衮,说些怨恨话,骂几句娘也就算了,可现在居然严重到诅咒多尔衮早死,侮辱皇太后和睿亲王福晋,怀疑当今圣上即位的合法性这种地步,也着实令人相顾失色,暗暗心惊。

    大家众目睽睽地瞧着高高在上,尊严受辱的辅政睿亲王,心惊胆战地等着看盛怒之下的多尔衮会如何下令,不管怎么说,豪格这条命,恐怕就会因为一张惹祸的嘴巴给断送掉了。

    多尔衮本来打算借此机会,当即下令杀掉那个狂悖至极,贼心不死的豪格。但他大凡行事都缜密异常,尤其是朝堂之上,每一句话的分量,他自然非常清楚。

    让多尔衮感到奇怪的是,这一次居然没有出现八个月前,崇政殿之上豪格伪造密谕被揭穿之后,大部分亲贵们个个义愤填膺,请杀豪格时的热闹了。相反,现在所有肃立在代善身后和左右的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公及三品以上官员都缄默不语,小心翼翼地等待着他的决断。

    他突然想起数月前围猎之时,妻子曾经同他说过,现在满朝文武大臣,除了那些个被他拉拢过去的兄弟侄子们,基本上是对他半敬半畏,不敢抵触反对罢了,这并不意味着他已经彻底收买了人心。

    看来这些臣子们心中明白,辅政睿亲王想趁着今天除掉肃亲王,使皇族亲王中不会再有人妨碍他专擅朝政。这些臣子们也许在琢磨着,万一将来朝局有变,或者小皇帝亲政,他的下场可能比别人更惨。何况,不管怎么说,肃亲王是先皇长子,当今圣上的同父异母长兄,曾立过多次战功。如今若将他杀了,日后一旦朝局有变,不但睿亲王会被追究杀害肃亲王的罪责,凡是附和与怂恿睿亲王这样做的人也一个个难辞其咎。所以这些精明圆滑的臣子们才一个个不敢轻易吭声。

    多尔衮将思绪理顺后,终于重新拿定了主意,渐渐地,眼中的凌厉之气收敛起来,他转头向济尔哈朗征询道:“郑亲王,你说,这肃亲王应该如何处分?”

    济尔哈朗低头沉吟了一阵,却没有做声,因为他知道多尔衮肯定是要他亲口说出豪格必须杀的处置决定来,这个恶人他怎么肯做?于是只得保持缄默了。

    多尔衮暗中一哂,“果然是老狐狸,不过我也不会做这个恶人,将来被别人私下底非议的。”于是他直了直身子,郑重地宣布道:

    “肃亲王是乱政祸,刑部前不久已经审明;况且罪恶多端,种种悖逆,不胜枚举,按[大清律],即便凌迟处死,抄没家产也不为过。然而念他是先皇长子,不宜刑诛;况且多年征战,有些微功。为了表示朝廷体恤功臣们的恩德,所以姑且饶其不死。着即革除亲王爵位,废为庶人,削去领旗之衔,交付刑部大牢,终身圈禁!”

    众臣们纷纷跪地,齐赞辅政睿亲王“宽弘仁德,襟怀坦荡”,对于这样的处置,大家一万个心服口服,大清有睿亲王这样宽厚贤德的亲王辅政,定然国势日盛,挥师入关,指日可待……云云,一时间冠冕堂皇,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

    眼看着豪格的命运算是铁板钉钉,彻底交待了,除非多尔衮早死或者倒台,否则他就永无翻身之日了。然而眼下没有几个人顾得上兔死狐悲,大家最关心的是,豪格被废为庶人之后,这留下的正蓝旗领旗之主的空缺,到底由谁来添上。要知道在政治斗争中,没有什么比兵权更为重要的了。

第十二节 新任旗主

    “至于正蓝旗领旗之主的职位,不宜长期空缺,需要派合适之人前往辖制,以本王之见,应在重新诸位王公贝勒中择选任命才是。”多尔衮说道这里时,顿住了,他要看看下面的众臣们究竟是什么样的态度和反应。

    果不其然,原本鸦雀无声的大殿之内,立即喧哗起来,大家纷纷交头接耳,猜疑不定,这才是到了真正的关键时刻,之前他们的预料果然成了现实。多尔衮此举最终目的不在于彻底铲除豪格,而是在于接收正蓝旗这一块大大的肥肉。

    当年天命汗努尔哈赤在时,将八旗正式分配:正蓝旗旗主是努尔哈赤的第五子莽古尔泰。正白旗旗主是努尔哈赤的第八子皇太极。镶白旗旗主是褚英长子杜度。正红旗旗主是努尔哈赤的次子代善,镶红旗旗主是代善长子岳托,镶蓝旗旗主是舒尔哈齐的儿子阿敏,他被皇太极杀掉后旗主改为舒尔哈齐的儿子济尔哈朗。

    正黄旗和镶黄旗开始努尔哈赤自己亲统两黄旗,晚年将亲统两黄旗的大部分分授同母的三个幼子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每人十五个牛录,其余自己统帅作为亲军。他有个明确的指示:阿济格是镶黄旗旗主,多铎是正黄旗旗主,将来自己死后,自己统帅的亲军全给多铎,但将另赐一旗给多尔衮。努尔哈赤去世前,已经将镶白旗旗主杜度调到镶红旗,准备以此旗给多尔衮,只是想不到天意弄人,没有成为现实罢了。

    皇太极继位后,几经调换和重新分配,最终形成了现在的格局:原来皇太极自己的两白旗变成了两黄旗,由皇帝亲领;而多尔衮三兄弟的旗色也改成了两白旗,阿济格的旗主之位被废,由多尔衮继任,同时与多铎原领的旗色对换,成为了八旗之中实力最大,人数最多的正白旗旗主,拥有牛录达四十六个之多;莽古尔泰死后,正蓝旗落入豪格手中,同时分给阿巴泰六个牛录;阿济格被调到镶红旗,和岳托平分三十个牛录。其余不变。

    但之所以让众臣纷纷揣测的是,多尔衮究竟会怎么个分配法。说他会大公无私,完全不为自己打算,任谁都不会相信,然而倘若多尔衮把正蓝旗调到自己旗下,打散后重新整编到一块儿去;或者直接下令将正蓝旗隶归自己旗下所有,恐怕是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成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多尔衮此时毕竟还不敢这么过早地将自己的野心完全暴露。

    最有可能的是,让多铎或者阿济格这两个同母兄弟的其中一人去兼领正蓝旗,但是这样的办法恐怕行不通。因为皇太极在日曾经规定,不允许除了皇帝之外的任何一个亲王贝勒兼领两旗。这是为了提防个人兵权过重而造成尾大不掉,所以多尔衮虽然现在身为辅政王,大权在握,却也不能公然违背先皇旨意。于是,一时间众臣们交头接耳,久久不能停歇下来。

    望着下面各怀鬼胎的王公大臣们,多尔衮禁不住心头一哂。等到众人终于肃静下来,齐齐地等待他的任命宣布时,他却没有立即将答案揭晓,而是侧脸转向济尔哈朗,用谦和端重的态度询问道:

    “以郑亲王看来,这眼下正蓝旗所余的二十八个牛录,应该由谁来统领合适?”

    济尔哈朗心中一阵不屑,暗中冷哼一声:每次轮到这个得罪人的事儿,总是不忘了先来问我,这正蓝旗无论怎么分配,也绝对落不到我的头上,操这个心干什么?但是表面上却比多尔衮的假惺惺还要过分,简直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这人选问题嘛,我也没个主意,还是要全凭睿亲王决定啊!不论睿亲王选定何人继任,我都一样支持赞成。”

    多尔衮在心中无声无息地嗤笑着,暗道:我看你这回算是谨慎过头了吧?眼下这从满朝上下所有亲王贝勒中间来选,你郑亲王当然没有份儿;礼亲王已经递折子请辞职务,退隐颐养了,肯定也没理由出来掺合。剩下的王公贝勒,基本上都是倾向于我的人,你只要随便推举一个出来,就是天大的人情,绝对不会得罪哪个。可惜啊,你连这个人情都忘记了做,就别怪我当仁不让了。

    “本王的意思是,眼下镶红旗由武英郡王阿济格和贝勒岳托共同管辖,终究没有个正式的主副之分,毕竟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况且本来岳托也是一旗之主,虽然早年犯了些过错,但这七八年来也是屡立战功,足可以将功补过。因此,本王以为,他的旗主之位,确实可以恢复了。”

    话音刚落,大殿里顿时一片轻微的骚动。众人方才大悟,原以为岳托当年鼎力协助皇太极夺取汗位,多尔衮应该对他恨之入骨才对。这近几年来,虽然两人关系看上去也有所缓和,但要说岳托已经被多尔衮拉拢过去,任谁也不信。况且岳托一向为人低调,从来不主动在众人面前替多尔衮张目,因此现在多尔衮突然做出这个决定来,足以让大家惊讶不已的了。

    还没有等略显愕然的岳托出班谦辞,多尔衮已经郑重其事地将后半段决定公布出来:“所以,眼下适逢正蓝旗无主,本王决定派岳托前往管辖,接收除饶余郡王所领之外的二十八个牛录,是为正式的领旗之主。而原在镶红旗内所辖的十五个牛录,则交与武英郡王阿济格一并统辖。”

    这下所有王公贝勒们终于明白了,原来多尔衮这个安排竟至于天衣无缝!且不说原本阿济格和岳托都是领旗贝勒,先后被皇太极寻了些过失而废除旗主之衔,定然心存不忿,对皇太极耿耿于怀。现在多尔衮刚一铲除豪格,立即就慷慨大方地给两人统统恢复了旗主职位,这样的人情,足以收买岳托的效忠之心了。而阿济格现在独领三十个牛录,就等于间接地增加了多尔衮自己的实力,还有什么买**这个更划得来的?

    众人正五味杂陈时,多尔衮不失时机地问了一句:“不知诸位可有异议?但言无妨!”

    代善是应该最先表态的人,因为上面的济尔哈朗已经预先说全凭多尔衮做主了,所以眼下多尔衮询问的目光最先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应该算是在场所有人中最郁闷的一个了,本来上个月已经递交了辞去差事职位的折子,也被批准退隐养老了,但是这个亲王的爵位仍然保留着,所以今天这样的重大朝会,他也不得不来参加。虽然对于现在的结果,代善多少预料到了一些,但是心中的不悦还是难以避免的。

    代善暗叹一声,出班拱手道:“睿亲王所言甚是,如此分配,确实妥当,我没有意见。”

    后面的多铎,阿巴泰,阿达礼,硕托等王公贝勒们一一出来表示赞同,并且纷纷称颂睿亲王如此处置,实在是公平合理,再合适不过了。

    还没等阿济格出班叩谢,岳托赶忙出来请辞:“不过是些许微功,臣才识短浅,断然不敢受如此重任,还望睿亲王收回成命,另派人选为好。”

    “呃,”多尔衮一脸和蔼的微笑,“论治政之才,统兵之略,遍观朝野,能够与你同畴的恐怕也是屈指可数;况且你早年曾经多次统帅大军,深具经验,足以胜任此位。况且我也实在想不出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你就不必推辞了。”

    周围的叔伯子侄们也纷纷劝他接受任命,岳托无奈之下,只得叩谢恩。

    说实话,他早已经看透宦海沉浮,不再像早年时一样争强好胜了。由于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必然定律,皇太极翻脸无情,将他从和硕成亲王的位置上拉了下来,又废去了旗主之职。这六七年来,岳托尽管立下赫赫战功,却只能与那些声望和才干远不及他的贝勒贝子们为伍,实在是天大的委屈和羞辱。

    去年冬天的猎场密谋,一场即将生的血雨腥风被岳托一念之间的决定而化解,其实他选择帮助多尔衮,并不是在乎什么报酬和重新谋得权位,而是出于对十七年前的那次错误选择的懊悔和补救而已。想不到,眼下多尔衮却并没有遗忘和忽略他的功劳,权位相酬,来得如此之快,实在令岳托有些意外和愕然,但是能够得到这样的实际利益,总归是欣喜的,于是在推脱之后,还是拜谢接受了。

    在叩头下去的时候,岳托心中暗暗感叹:恐怕以后少不得再为这位睿亲王效那犬马之劳啦!

    正蓝旗的事情安排完毕,多尔衮又宣布了一个重大决定,这次是关于六部事宜的调整,算是一番彻底的大洗牌:

    “原本先皇仿明制,设六部,令我等亲王宗室管辖分掌。可是现在朝政变化,今非昔比——我与郑亲王同列辅政,诸务繁多,处置不暇,更加难以同时关顾到本部之事;而前不久礼亲王也刚刚辞去了所有差事;豫亲王因过被降为郡王;肃亲王获罪被废为庶人;眼下岳贝勒即将接手正蓝旗,整顿旗务,安排人手,恐怕也要忙上一阵。所以在朝会之前,我已经与郑亲王商议过,一致认为应当裁撤亲王贝勒掌辖六部之权,改为六部直接受命于皇上。而各部均设满,汉尚书各一名,侍郎各两名。此议已交付吏部核准,待明日朝会正式公布施行。届时六部尚书及侍郎人选,诸位均可上折举荐。”

    济尔哈朗虽然笑得比哭还难看,却不得不按照两人事先商量好的,点头附和道:“到时候我与亲王自然会慎重斟酌,考虑采纳的,诸位但荐无妨!”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非常清楚,这是多尔衮又一个收买人心,安插亲信,同时又集中政务权利于己身的有效手段,这一招极为厉害。说是“直接受命于皇上”,还不是直接受命于他多尔衮?表面上多尔衮自己也辞去了吏部统裁之权,实际上却等于间接收获了数倍的权利,这笔买卖实在是赚大了。说是叫各臣举荐,实际上最终还不是新近投靠多尔衮的那些个大臣们最终受益?否则之前那些暗示过的酬劳如何兑现?恐怕从此以后,自己算是彻底被多尔衮架空啦!

    然而阶下的文武大臣们却不似济尔哈朗这般忧心忡忡,他们正兴致勃勃地窃窃私语着,讨论着这些个凭空多出来的空缺,都会由哪些人补上,这可是关系到自身最直接的利益问题,谁都马虎不得。

    ……

    自从一天早上,关押在隔壁大概有半个月的谭泰被释放出去之后,豪格便心生不妙之感。虽然他现在由于多日幽禁而脾气暴躁,经常嚷嚷着多尔衮迟早有一天倒霉,实际上自己却是心虚的,因为他或多或少地从谭泰那里了解一些现在的朝局状况,知道多尔衮已经快要彻底独自掌权了。因此豪格也愈消极,颓然,看来他所期盼的出头之日,恐怕是永远也等不到了。

    “谭泰为什么会突然被安排到这里来,过了没几天又释放出去了呢?莫非是有人故意为之?”豪格越想越是心惊,他只不过是为人粗鲁莽撞了些,但是要静下心来琢磨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的笨人。想起自己出于满腹委屈和抱怨,所以曾经把谭泰当成同病相怜的自己人,把那些恶毒的诅咒话语根谭泰说了不少,现在想来越后怕:“这家伙是不是多尔衮故意派来的耳目,一出去就把我给卖啦!”

    更意外的是,谭泰被释放出去的第一天一早,豪格就被转移出关押了许久的刑部大牢,被安置在了一个看起来还算是整洁的院落里面单独囚禁。“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究竟是不是大祸的前兆?”

    他空屋独处,一筹莫展,只期望着自己是杞人忧天,多尔衮能够看在他已经形同废人的份上给他留条生路。所以在高槐深院之中,看日影一寸一寸消移,真有度日如年之感。因为如此,紧张得失去常态,偶有响动,立即惊出一身冷汗。等到夕阳落山,夜幕降临时,豪格坐在窗口前,刚刚倦得想要打个瞌睡,却被突然一阵异响惊醒。

    抬头一看,却现原来只不过是一只硕大的老鼠沿着墙根溜窜而过,这在刑部大牢他早已经看习惯了,但是此时已经成为惊弓之鸟的他,不由得恨恨骂道:“连你这畜牲都敢在本王面前耀武扬威,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正准备起身上前,一脚将老鼠踩死时,院落里的大门忽然敞开,进来了许多侍卫,护卫着一个身穿官服的人快步入内,周围的灯笼映亮了昏暗的院落。

    豪格猛地一惊,连忙起身赶了出去,一眼认出了那位大臣,他是刑部领政叶臣。叶臣平时对他还算客气,然而此时却是一脸冷漠严肃,只见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本明黄色封面的谕旨,展开来,同时用冰冷的声音命令道:“着肃亲王豪格接皇上圣谕!”

    完了,莫非多尔衮真的不肯放过自己?豪格忐忑不安地跪地,只听叶臣郑重宣读道:“查肃亲王豪格伪造圣谕,诬陷亲王,纵党作乱,意图谋逆。入狱之后不知悔改,变本加厉,竟至诋毁圣躬,诅咒诸王,侮辱狂悖之言不胜枚举!……着即革除亲王爵位,废为庶人,削去领旗之职,终身幽禁。钦此!”

第十三节 肃王之死

    豪格顿时感觉一阵天晕地旋,如遭五雷轰顶,“终生圈禁”,这四个字落入他的耳中,简直要比“着即正法”要更为恐怖,引起的震撼更为强烈。

    叶臣念到这里时,悄悄地从谕旨的下方朝跪在地上的豪格瞧了一眼,在他的预想中,这位遭此绝望的肃亲王,极有可能当即暴怒,两眼红,跳脚大骂或者找谁拼命。然而,这一次叶臣却也料错了,豪格的眼中,在起初的震惊之后,居然麻木呆滞起来。

    “拿来,我要亲眼看看!”豪格仍然跪在烈日烘烤过余温尚未完全散去的石板地上,木木地伸出手来,语气虽然稍显黯然,却有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叶臣本来正想开口斥责眼下这位已经被废为庶人的曾经权贵对圣上谕旨的不敬,然而他的目光刚刚接触到豪格此时的眼神,顿时被其中咄咄逼人的霸气而震慑——尽管豪格被幽禁许久,衣衫肮脏,满脸络腮胡须,前额的头已经乱糟糟地连成一片,但是昔日统领千军万马,驰骋沙场时的高傲不羁,桀骜不驯,此时竟然一齐浮现于他炯炯的双目之中。

    连叶臣自己也不知道,竟然鬼使神差般地,老老实实,一声不吭地将手里那本谕旨交到了豪格手中,眼睁睁地看着一脸轻蔑不屑的豪格将谕旨展开,一行行地浏览下去,只是感觉手足无措。

    豪格的目光在谕旨黄色纸张上,缓缓地移动着,最后停留在末尾那一方朱红色的玉玺印记上。他脸上的肌肉开始逐渐抽搐,直到后来,突然变成了极为压抑的哽噎声,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却是格外怪异。等到周围所有人都讶异非常,目瞪口呆之时,这哽噎声已经变成了狂笑,等豪格抬起脸来时,已经是笑得满眼是泪。

    “这是谁的谕旨?谁的?”他猛地站立起来,面目狰狞地质问道。

    叶臣害怕豪格会突然狂,扑上来撕扯他的脖子,于是在回答的同时悄然地朝后退了一两步,同时用眼神示意旁边的侍卫们上前来遮挡护卫,“当然是圣上的谕旨了,你难道看不见上面的玉玺印记吗?”

    豪格狞笑着将手里的谕旨一点一点地撕碎,用低沉阴狠的语调说道:“你就不要妄图用这个来愚弄我了,我知道这谕旨是多尔衮拟定的,也是他‘钦裁’的,他可真是仁慈啊,竟然不杀我,不愧是仁厚君子啊!足以让满朝上下歌功颂德啊!我是不是还要写道谢恩折子,感激他的不杀之恩?哈哈哈……我现在恨不得亲手撕裂他们这帮人的脖子!多尔衮,阿济格,多铎,谭泰……”

    “豪格!你不要继续妄言诅咒睿亲王了,你自己死不死无所谓,可你忘记了你那七八个幼子了吗?他们的性命,可都在睿亲王的手心里攥着,倘若你执迷不悟,死不悔改的话,传到睿亲王的耳朵里,想想到时候你的那些个年幼的儿子们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叶臣试图用骨肉亲情来要挟,迫使豪格老实一点,闭上他那张不停惹祸的嘴巴。

    豪格闻言后先是一愣,然而很快脸上浮现出残忍和冷酷的神色,满不在乎地回答道:“哼,杀就杀,死就死,倒也干净利落!总比抄家后全部没收去,分派给那些个拍多尔衮马屁而飞黄腾达的小人们做奴隶要强得多,起码不用受任何侮辱了。”

    叶臣算是彻底无语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身为人父的豪格竟然冷酷至此!然而接下来豪格的话更让他冷汗直冒,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倘若我要是现在能出去的话,定然搬起石头来,亲自动手把这些孩子们一个个全部砸死!哈哈哈,多尔衮,你够狠!但是你狠得过我吗?”

    看着已经陷入癫狂状态,如同疯魔了一般的豪格,叶臣知道再在这里呆下去,肯定弄不好连自己都被殃及池鱼,碰一鼻子灰,于是他招了招手,对看守的侍卫们低声交待道:“你们务必要看紧人犯,千万别让他寻了短见之类的,不然咱们从上之下全部都要倒霉!记住了吗?”

    “喳。”侍卫们齐声喏道。

    叶臣最后看了看豪格一眼,按捺住心底的慌乱和窘迫,赶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在刚刚出门的霎那,他听到豪格狂妄至极的怒吼:“多尔衮!你这个狗娘养的,老子诅咒你不得好死!死后被人从棺材里拖出来践踏!哈哈哈……”

    他脚步稍微停顿了一下,身后的侍卫们已经将两扇厚重的大门关上。奇怪的是,叶臣的心底里竟然莫名其妙地涌上些许的怜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为什么。

    残月西沉,痛痛快快地泄了一番的豪格,颓然地回到了屋子里。只见所有可以供他自杀用的器物几乎全部收拾了个干干净净,连被褥也收走,改为一层厚厚的稻草堆。望着眼前的一切,还有窗外增加后的看守侍卫,他们正严密地关注着豪格在室内的一举一动,如果说可以上锁镣的话,他一定会被锁个动弹不得,即便歇斯底里,也伤不到自己半分。

    豪格虽然极度绝望,然而起初的狂躁过后,取而代之的是头脑中异常的清醒,他明白:这一定是多尔衮有意安排,特别交待过的。之所以待遇改善,并且形同软禁,不上镣枷,并不是出于体恤怜悯,而是害怕他会自寻短见,陷这位辅政王于不义。想到这里,豪格的嘴角不禁弯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拖着沉重的步子,豪格颇为吃力地一步步挪到窗前,在那张破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抬头望了望窗外夜空中的一弯残月,他的思绪不禁飘忽起来,多尔衮现在究竟在干什么?是不是在和他的党羽们正花天酒地地庆祝着又一场收获极大的胜利?不管怎么说,那都已经不关自己的事了。

    眼前渐渐浮现出多尔衮那张苍白的面孔,豪格突然觉得,自己竟然不那么恨他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多尔衮,你天生一副短命相,恐怕是命浅福薄,再多的权利荣耀你也承受不住,看你能得意几时?呵呵呵……”疲惫地晃了晃沉重的脑袋,豪格轻轻地叹息一声,算了,不去想这些已经和自己无关的东西了。

    其实豪格并不怕死,相反,他正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从十五岁起就提刀上马,纵横疆场,快意杀敌,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那他怕什么呢?无非是怕死得不是个地方,身为一个战功赫赫的骁将,一个高傲的爱新觉罗子孙,他从来不害怕终归有一天被战场上的敌人削去头颅;血染沙场,马革裹尸是他最为敬重的死法。可是他深深恐惧,自己会在政治斗争中被人践踏在脚底下,死得稀里糊涂,不明不白;最后身败名裂,令家人蒙羞,背负恶名。

    可是眼下,他却不得不面临最为糟糕的境地,永远关在这里,不见天日,没有一丝希望,这要比糊里糊涂地死去还要难过万分。多尔衮这一处理方式,看似仁慈,却最为残忍。

    正走神间,手指不知道触碰到了哪里,竟然一阵尖锐的刺痛。豪格稍稍一愣,低头看去,却见破旧的桌子边框下,有一根已经生了锈的铁钉冒出头来,足有半寸长。尽管如此,那裸露在外面的部分仍然锋利尖锐。

    豪格低头沉思了一阵,忽然间无声地笑了,凄然而绝望,以至于身子都禁不住颤抖起来。笑罢,他缓缓地挽起袖口,将手腕搁在铁钉的尖锋上,静静地凝视了一阵,然后猛地横向一拉。顿时,滚烫的鲜血奔涌而出。

    此时,他竟然没有一丝疼痛了,反而是如释重负的欣然,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的轻松过。仰靠在椅背上,豪格轻蔑地嘲笑着外面那些正懵然不觉的侍卫们,心里道:“呵呵……老子要你们统统交不了差!”

    冰冷的感觉一点点侵蚀过来,似乎无穷无尽,直到一切全部陷入黑暗之中,才终于消散。

    ……

    王府里的厅堂中,几个人正围坐在圆桌前,推杯换盏,珍馐佳肴,摆了满满一桌。夜色愈深,酒兴愈浓,这几个前来谢恩奉迎的大臣们逐渐没有了起先的拘束,渐渐放开了许多,开始阿谀奉承,不亦乐乎起来。

    我知道多尔衮要笼络这些忠心投效的文臣武将们,所以亲自出来与多尔衮一道招待这些大臣们。尽管如此,我也并不插嘴,而是微笑着听多尔衮对他们神色霁和的勉励之言,还有“诸位要捐弃前嫌,团结一致之类”的叮嘱。

    “……这次也就罢了,日后如果不是请示公务,就不要晚上到这里来。毕竟让外面的人瞧见了,多数会生出些闲言碎语,给诸位扣上‘结党营私’的罪名,那就不太好了……”

    正说到一半,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到了门口停下,高声道:“主子,奴才有要事禀报!”

    是阿克苏的声音,多尔衮微微一怔,随后吩咐道:“你进来说话吧!”

    门口的竹帘掀开,阿克苏大步迈入饭厅,打了个千儿,单膝跪地禀报道:“禀主子,刚刚刑部那边有人骑快马来报,被移居到新院子里羁押的肃……唔,庶人豪格突然畏罪自尽!”

    在座所有人都大惊站起,齐齐地盯着气喘吁吁的阿克苏,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多尔衮仍然端坐在圆凳上,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冷冷地问了一句略显迟钝的废话:“哦?那他死了没有?”

    “回主子的话,守卫现时,已经凉了……”阿克苏回答道。

    一声脆响,多尔衮手里的酒杯掉落在花岗石的地面上,碎裂开来,溅起的琼浆沾湿了我的裙袂。

    我也没能预料到,豪格竟然不惜一死来终结这场恩怨,性情刚烈至此。不早不晚,偏偏在给他定罪的当天晚上自尽,无疑是对他的仇敌,他的十四叔,同时又是表兄的多尔衮[豪格的母亲乌拉那拉氏是阿巴亥的妹妹]最大的讽刺。

    莫非历史上豪格也是因悲愤而自杀,并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样,被多尔衮暗中谋害或者自己癫狂而死?历史已经改变了太多太多,豪格的性命也提前四年终结了。想到这里,我的心中不禁涌起一阵莫名的惆怅。

    “立即知会所有王公贝勒,亲贵宗室,请他们这就赶去那边等候;传我的令,着刑部衙门派出所有仵作,火前往羁押豪格之所,先维持现状,等我到了之后再作勘验!”多尔衮言语简洁地吩咐完毕,然后对几位大臣们说道:“各位先行赶去吧,我呆会儿就过去。”

    “喳。”几位大臣们离席后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在半路上,何洛会突然勒住了马缰,对随后勒马停下的同僚们说道:“我看王爷的意思是,咱们不必太着急赶过去,又或者说绝对不可以最先抵达,这样会被人怀疑是王爷的亲信大臣们赶在诸位王公未到之前有意重新布置现场,替王爷遮掩一切不利的痕迹,这样一来就徒生麻烦了。”

    谭泰颔赞同道:“何都统所虑极是,毕竟席间王爷特地叮嘱过,我们行事需低调些,不要让朝中其他人等怀疑咱们是结党营私,净行些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

    后面的刚林,拜音图也纷纷点头称是,“那咱们要不快不慢,偏巧夹在中间去,这样谁都挑不出毛病来,也不会给王爷平添麻烦。”

    几个人商议停当,于是放缓了行进度,一面琢磨着呆会儿该如何说话,才能既帮睿亲王洗脱嫌疑,又能不露端倪。

    等多尔衮最后一个到达时,这个小小的院落里已经挤满了人,这些宗室贵族们纷纷小声议论着,却谁都不敢让周围的外人听到,所以个个神情严肃,

    这时有侍卫进院禀报说睿亲王快要到了,大家立即停止了窃窃私语,侧着耳朵听着院外石板路上的动静。果然,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到了院门口停下。只见多尔衮挂住了马鞭,翻身下马,在几名精悍的正白旗巴牙喇和王府护军的护卫下,面无表情地向这边走来。

    虽然这里站着的都是王公亲贵,但是此时多尔衮威望益盛,大权尽揽,所以他甫一入院,众人连忙站在一道,纷纷向他拱手行礼,语调恭敬:“睿亲王……”

    多尔衮站定后,摆手示意大家不要拘礼,然后抬眼向那间已经被灯笼火烛映得通亮的屋子望去。他虽然没有说话,却暗暗在胸中叹了口气,幽深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第十四节 天意捉弄

    多尔衮朝着窗口凝望了良久,然后缓步向那边走去,众人纷纷让出一条通道来。在即将踏入门槛之前,刚林上前几步,劝阻道:“王爷,里面乃血污之地,还是不要轻易涉足为好。”

    旁边好几个亲贵也开口劝阻,说实话,他们都是身经百战,踏着敌人的白骨一步步爬上来的,根本已经见惯了血腥和死亡。然而这一次站立在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院落里时,众人却莫名其妙地心底虚弱,仿佛觉得那人的魂魄还没有远去,正在他们懵然不觉的时候于暗处冷冷窥探着一样,令人不由得脊背阴凉寒。

    多尔衮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还是进去看看得好,毕竟他是我的侄子,又是我的表兄,大家亲戚一场,临走时去送送也是应该的,只可惜晚了一步……”接着一抬脚迈入了门槛。

    尽管现在正敞开着窗子,然而屋子里的血腥气依然浓重,缓行了几步,只觉得脚下似乎沾上了粘稠的液体。多尔衮低头一看,只见周围的地面上淌满了殷红的血液,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干涸,凝结成暗褐色,或者逐渐渗入地砖的缝隙里。

    多尔衮站在这个和他斗了半辈子的敌人面前,久久没有做声。这个比他年长三岁的侄子,虽然已经气绝多时,然而却没有瞑目,已经涣散了的瞳孔中,看不出临死前究竟是仇恨,还是痛苦,抑或是绝望更多一些?他仍然保持着端正的姿势,僵硬地仰靠在椅背上,嘴角却似乎带着一丝嘲讽和释然的笑意,他是在嘲笑自己的失败,还是在为得到彻底的解脱而轻松?

    “如果我们没有生在爱新觉罗家,兴许这时候还在一起毫无芥蒂的纵马驰骋,放鹰打猎,联手对付敢于来争夺我们地盘的敌人,我们还是亲密无间的叔侄,兄弟……只可惜,至高无上的位子,只容许一个人成为最后的胜利者;你我之间,必然只有一个能够生存下来。这该怪谁呢?怪老天,怪他为什么要把我们放到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宗族来?希望几世轮回之后,我们永不见面。”

    在心底里默默地念毕,多尔衮抬起手来,遮住了豪格圆睁着的双眼,缓缓地拂过,触手之处,一片冰凉。与此同时,他胸中沉重地叹息一声:你总是说我不能长寿,必然短折,那么你为什么又要这么着急地上路了呢?难道你不想在这个世上继续捱下去,看看究竟谁死在谁前头呢?只有最后一个死的人,才是最终获胜的一方。人啊,只要战胜了天命,就没有再多的遗憾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转身离去了。

    庭院中一直鸦雀无声,侍卫们搬来了椅子,然而多尔衮却恍如不见,继续负手而立,略显呆滞地站在阶下。见到他这个样子,其他人谁都不敢自顾自地安坐下来,只得继续陪同站立着。

    过了一阵,里面的仵作们停止了忙碌,出来跪地叩道:“王爷,奴才等已经将尸身检验完毕,确认是自戕身亡,并无任何他们谋害或者中毒的痕迹,系自断腕脉,血尽气竭而亡。”

    “哦,你们几个能够一致认定确系自尽的吗?”多尔衮着重问道。

    几个仵作异口同声道:“奴才等均细细勘验,不敢有半点疏忽,断不敢有半句虚言谎话,请王爷放心!”

    多尔衮回过头来,目光在每个亲贵大臣们脸上巡过,然后道:“为了防止豪格自寻短见,我特地嘱咐刑部参政叶臣需谨慎看守,在如此状况下,他终究还是能够了结了自己的性命,实在是想不到啊。”

    “奴才失职,犯有玩忽疏失之过,未能看管好犯人,愿听凭王爷处置!”叶臣赶忙从人群后面冒了出来,到了多尔衮面前跪地请罪道。

    多尔衮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济尔哈朗,只见这位郑亲王此时正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瞟着叶臣。想想也不怪,是叶臣最先上折子把他这位主子私下底对多尔衮的怨言全部揭出来,何洛会也不过是被多尔衮叫出来说了几句佐证的话,充其量也不过算个配角而已,难怪济尔哈朗最恨叶臣了。

    “这样吧,先革职留任,另外再罚银两千。”多尔衮给叶臣来了一个不清不重的处罚,叶臣忙不迭地叩谢恩,接着又详详细细地将豪格撕毁谕旨,咆哮怒骂,诅咒睿亲王的经过叙述了一遍,院子里虽然随即掀起了一阵骚动,但却很快平静下来,大概这并没有出乎大家预料罢了。

    谭泰冲着拜音图暗暗递了个眼色,拜音图立即会意,出列上前道:“王爷宅心仁厚,即便豪格罪恶多端,仍然不计仇恨,留他一条性命,希望他能够扪心思过,幡然悔悟,体察王爷一片苦心。不想此人竟然冥顽不灵,畏罪自尽,实在是自绝于朝廷宗庙,即便追加处分亦不为过。”

    多尔衮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算了,不管是不是罪有应得,总之人都已经死了,还去计较追究这些又有什么用处呢?一个人生前作恶与否,到了九泉之下自然有阴司来秉公处置,咱们就不必再多此一举了。”

    阿济格忿忿地嘀咕了一声:“你的心肠还真是软,难道忘记了他是怎么诅咒诋毁咱们几个的了?这这样终了,还真是便宜他了!”

    众人闻声纷纷侧脸相向,阿济格刚想继续来上几句,但是很快被多尔衮凌厉的目光扫了一眼,于是不得不中止了抱怨,悻悻地不再吭声了。

    “豪格虽然屡犯大罪,已经被革职贬为庶人,但毕竟没有除出玉牒,开除宗籍,所以也还算是爱新觉罗族里的子孙。念其曾经多次有功于社稷,亦为先皇长子,所以就依照宗室之礼下葬,准其家属后嗣前往祭扫吧!”多尔衮说完之后,轻轻地吁了口气,像是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担子。

    “王爷以德报怨,宽宏大度,想必豪格地下有知,亦会惭愧不已吧!”谭泰见缝插针,马屁拍得不温不火,立即连带引起了其他众亲贵大臣们的一致称颂:“是啊,豪格的家眷后嗣,必然对王爷的恩德感激涕零……”

    在一片称颂声中,多尔衮的心中不禁生出一股讽刺的意味,脸上却依然保持着应有的端重……

    由于后宫夜里早已下钥,所以直到清晨,深宫里的后妃们才得知了这个消息。大玉儿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渐渐有些虚胖的脸庞,心中说不出的惆怅,她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苏茉儿:“母后皇太后那边不知道起来了没有,你去探听一下,我准备待会儿就过去。”

    “是。”苏茉儿正准备放下梳子退出,大玉儿又伸手拦道:“算了,等一会儿吧,你先帮我梳个样式新颖一些的髻,再帮我选几件好看点的饰。”

    从镜子里看到苏茉儿略显愕然的目光,大玉儿微笑道:“好久没有见到十四爷了,我总也不能总是一副旧日打扮啊,起码让他多看我几眼,不然这深宫寂寥,装扮得再好也只不过是给自己看,又有什么意思呢?”

    “主子莫非想传十四爷入宫觐见?”

    苏茉儿听到大玉儿如此言语,心中也跟着有点黯然,以前虽然先皇多数在关雎宫里歇息,很少到这边来,但毕竟多少也是个念想,总归偶尔也能见上一次。可是先皇突然驾崩之后,这个后宫算是彻底寂静下来,再也没有争风吃醋,勾心斗角,虽然清静了许多,却更是寂寞得可怕。她身为宫女也就罢了,最难熬的就是这一大群失去了丈夫的女人们,漫漫长夜,不知道是不是都在凄清和泪水中度过。

    大玉儿自嘲地笑道:“还矜持着这个身份做什么?虽然我挂着个圣母皇太后的名头,但却丝毫不能过问朝政。外面的那些事儿,都是十四爷一个人乾纲独断,还用得着过来请示什么吗?我只怕是年长日久,他恐怕就会把我这个旧日之人忘了个干干净净,就像秋天落下来的叶子,被一阵大风,刮得个干干净净……”

    苏茉儿听得不禁一阵酸楚,忙劝慰道:“主子不必如此沮丧,毕竟十四爷是个极为念旧的人,别看他外面一副强硬的模样,其实骨子里还是有些感情的,主子和他这么多年的情分,怎么能够因为一点点小事而彻底断绝呢?十四爷不是这样的人。”

    大玉儿摆弄着一枚穿插着玉蝴蝶的金钗,没有再言语。这么多年不得志的后宫生活,让她自然而然地养成了谨慎地掉,从来不矜持自傲的性情。以前也就罢了,不论多尔衮前前后后娶了好几位福晋,三妻四妾的,大玉儿也从来不放在心上。因为她知道,那些个相貌平庸,智商平平的女人们根本不会引起多尔衮丝毫爱怜的,一点也不会影响到多尔衮对她的念念不忘,对她的相思相念。

    然而自从她第一眼看到那个从朝鲜远嫁过来的女人时,她的心底里就突然生出了一股强烈的警惕和嫉妒。不光是那位朝鲜福晋的绝色美貌,更让她暗暗心惊的是,这个女人虽然表面上温柔识礼,但大玉儿却能够从她眼中转瞬而过的狡黠和诡诈。如果不是杞人忧天的话,这位惯于装傻充愣,实际上却油滑过人的朝鲜女人必然是最终破坏她与多尔衮这么多年旧情的厉害角色。正是因为如此,大玉儿才费尽心机,安排奸细,下药栽赃,用尽了各种手段。

    然而李熙贞居然能够平平安安地躲过所有严密的布局,不但赢得了多尔衮的信任,而且还能力大到了可以指挥那些多尔衮的亲信大臣们围逼宫禁的地步,这让大玉儿不由不暗暗心惊。还有就是那个愚蠢而蛮横的小玉儿,莫名其妙的身故,兴许也是这个女人玩的什么把戏给弄死的,现在不但稳稳地把持着多尔衮的家务,甚至很有可能……这个狡猾而富于野心的女人,会不会正暗地里煽动多尔衮对她的敌对情绪,又或者干脆说想要丈夫篡位,自己当皇后?

    不论如何,自己一定要尽力保住儿子的皇位,这样就等于牢牢地保住了自己后半辈子的荣华,所以对于多尔衮,自己虽然不能以色诱之,却可以示之以弱,博取怜悯和疼惜。毕竟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假如多尔衮能够心平气和地听她解释,同时再诉以衷肠的话,能够回心转意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大玉儿的嘴角终于露出一抹自信而得意的微笑,“恐怕今日不用传召,十四爷照样会早早地进宫来禀报那件大事的,我就直接去母后皇太后那里等着就是。”

    踩着厚厚的花底盆,大玉儿微微摇曳着身姿迈进了清宁宫的门槛,哲哲刚刚梳妆完毕,正坐在炕头上喝着热茶,见到大玉儿进来,不禁一愣:“哟,这么早就过来啦,我都说过了,现在咱们都是一样的身份了,还老是像以前一样起大早过来请安做甚?”

    “虽然都是太后,但总有个嫡庶之分,况且您又是我的姑姑,侄女过来给姑姑请个安好又有什么不对的?”大玉儿说着便矮身给哲哲施礼,方才坐上炕沿。

    哲哲欣慰地笑着:“我早先就说过,我们家里的这些个姑娘们,还属玉儿最懂事,最识大体,现在看来,我当初确实没有看走眼啊!眼下咱们科尔沁的外孙当了大清的皇帝,算是咱们这些女人顺利完成了家族里交给咱们的使命了,也对得起各位族亲了。”

    “姑姑说得极是,只不过,皇上现在年纪小,外面有那么多倚功恃强的亲戚大臣们,如果不是靠十四爷弹压着,这个位置能不能坐得稳当也还难说。”

    哲哲点了点头:“这倒也是,还亏得十四爷的本事能力,才能压制住那些不安分的大臣们,否则还指不定怎么样呢!所以说先帝当年确实没有看错人,咱们大清眼下全得指望着十四爷呢,他来打理朝政,咱们也放得下心。”

    大玉儿知道这位姑母虽然看上去宽厚仁和,了无心计,实际上却是个隐慧显拙的聪明人。所以说了这半天话,她就是有意无意地饶过关于豪格突然自尽的那个消息,看来是等着看自己究竟是怎么个想法。无奈之下,大玉儿只得试探着问道:

    “姑姑,你说这肃亲王毕竟确实犯了许多个过错,幽禁起来也不算冤枉,他怎么会连这一点都想不开,就真的选了条绝路呢?”

    哲哲叹了口气,略带愁容地回答道:“他心里面总是系着个死结,怎么也结不开,也就顺带着琢磨不透这些事情了。想必是不见天日的日子实在无法熬下去,再说从原本那么高的位置上栽下来,当然会想不开了。所以说,他这也是一时犯傻。只是可惜了,他额娘死得早,从小就是我照顾他长大的,当时多尔衮也挺喜欢往我这边跑的。我看着他俩一起玩耍打闹,或者一块儿练习骑射,虽然偶尔也打个鼻青脸肿的……我瞧着多尔衮身子薄弱,就经常袒护多尔衮,这个时候我就会看到豪格眼睛里满是不忿。唉,他也太争强好胜了些,想不到,这对叔侄后来竟然闹到水火不相容,非得死掉一个才肯罢休的地步,真是老天造孽啊!”

    大玉儿默默地听到这里,突然问道:“但是肃亲王突然这个时候死了,不早不晚的,也许其中经过也没有咱们所知道的那么简单呢?毕竟这实在有点凑巧,兴许是我多心了吧!”

第十五节 照料遗孀

    一杯热茶刚刚喝到一半儿,就听到大玉儿如此疑问,哲哲的眼皮不禁猛地一跳,她抬起头来,颇为警惕地问道:“怎么?你竟然怀疑豪格之死与十四爷有关?”

    大玉儿看到哲哲这突然间的一脸阴郁,便知道自己这话确实问得露骨了些,于是连忙补救道:“姑姑不必如此紧张,我这也不过是一时瞎猜罢了,十四爷是什么样的人咱们还不清楚吗?只能可能使那样令人不齿的阴险手段呢?”

    她这话显然有点欲擒故纵的意思,哲哲听后,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略显不悦地说道:“你本就不应该胡乱猜疑,别说十四爷根本就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再说他这个时候谋害豪格的话,岂不是徒惹话柄,落人猜疑?眼下朝廷上的大权,已经被十四爷一人独揽,原来正蓝旗里那些豪格的昔日党羽,早就被他杀了个干干净净,他还用得着急不可耐地除去豪格而后快吗?所以你刚才那种心思根本就不应该有,也绝对不可以有!即使有了也只能在心里藏着掖着,十四爷是极为精明之人,倘若要被他看出点苗头来,你说他会如何反应?”

    大玉儿连忙道:“多亏姑姑教诲,以后我一定要格外注意,不能随便怀疑十四爷的忠心才是。”

    “嗯,这就对了。咱们现在都是孤儿寡母的,要不是军国大事全仰仗着十四爷在外头撑着,恐怕能不能安稳地在这里呆着都难说。”哲哲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然后继续道:“还有一点,你要知道,也亏得是十四爷辅政,他毕竟也尊咱们是主子;倘若换成了豪格,恐怕不消多久,这皇位就又得换人了,他的胆子可比十四爷还要大,不要以为这样的事儿他干不出来!眼下这样也不错,起码咱们又可以安稳上一些时日了。”

    哲哲着重地给大玉儿提着醒。毕竟大玉儿是她的亲侄女,又一贯颇为乖巧,非常善解人意,所以她对大玉儿还是很满意的。只不过这么多年的接触下来,哲哲嘴巴上不说,然而心底里却跟明镜一般,她知道这个侄女富有心计,颇具城府,但无论如何,她们这些个妇道人家要想一直立足不倒,荣华永固,终归要靠外面的男人们肯出力扶持。眼下多尔衮渐渐走上显赫权臣的道路,可谓是权倾朝野,她们现在能做什么?当然是要尽力笼络甚至迎合,方才能够暂时拴住多尔衮的野心躁动;至于将来怎么样,也全在这位辅政王的一念之间而已。

    眼见着哲哲似乎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下去的兴致,大玉儿也不敢自讨没趣,于是试着换了一个话题,道:“皇上已经六岁多了,到现在还没有个师傅教导,整日就知道玩耍,这样下去难不成将来亲政时作个昏君?上次十四爷进宫来时,还没有来得及同他提起,就被他家福晋插了几句闲话给绕了开去,只得作罢。不过这些时日来,我经常为此事烦忧啊!”

    “这倒也是,皇上虽然年纪幼小,但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十四爷身负辅政之责,又怎么可以搪塞敷衍,故意怠慢拖延呢?我这就派人过去前殿,等一会儿到了下朝的时辰,传十四爷过来叙叙,我也好把这事提出来,问问他究竟是怎么个打算才是。”

    大玉儿点了点头,正想说几句道谢的话,哲哲的贴身宫女祺儿进来禀报:“主子,十四爷来了,正在宫门外等候召见!”

    “哟,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哲哲不觉失笑,“好,快请他进来吧!”

    哲哲这么说时自己固然是没有在意,然而听者有意,大玉儿却觉察出一点不好的味道来,心下暗暗道:曹操?这多尔衮会不会将来真的做了那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丞相呢?……

    不一会儿,宫女打起门帘来,一身四团龙补朝服的多尔衮进来之后正准备行礼,却被哲哲拦住了:“十四爷不必拘礼,请坐吧!”

    多尔衮谢过之后,直起身来,一眼看到哲哲对面居然坐着许久未见的大玉儿,饶是一愣,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平静的神态,用得体的语气问候道:“原来圣母皇太后也在,不知道贵体可曾安好?微臣近来事体繁忙,疲于应裁,纵然有心过来问安,却也总是不得空闲,还请太后降罪。”

    “十四爷又尽说些外人的话了,好容易来一次,我和姑姑心中悦慰尚且来不及呢,又谈何降罪?十四爷操劳政务,也都是为了大清江山社稷,我们孤儿寡母的,全都是仰赖着十四爷的忠心耿耿,才能尽享太平,所以说,我应该感谢十四爷才对。”大玉儿和颜悦色地说道,声音很是柔美,多尔衮不禁盯着她看了几眼,只觉得眼前一亮。

    大玉儿一头乌黑浓密的秀梳成了犹如坠云的形状,左右髻上插着较大的翡翠簪子,露在外边的一端有珍珠流苏。她本来就皮肤白嫩,明眸皓齿,现在脸上又薄施脂粉,配着这样的式,加上一朵娇艳的鲜花,穿着一身华贵而素雅的便服,绣花黄缎长裙下边的花盆底鞋,使她在端庄里兼有青春之美。

    大玉儿当然看得出这套装扮确实让多尔衮觉得颇为养眼,所以她笑吟吟地望着多尔衮,“十四爷最近身子骨还康健吗?”

    “劳太后挂记,一切皆好,精神也还健旺,所以微臣在朝廷政务上,丝毫不敢有所懈怠。”多尔衮中规中矩地回答道。

    “别光顾着说话去了,十四爷赶快落座吧,总是这么站着也不嫌累。”哲哲略显嗔怪地瞟了大玉儿一眼,“你也是的,十四爷好不容易在繁忙之余抽空过来,你就这么叫他站着说话?”

    “唉,我也是一时欢喜得几乎忘记了,十四爷勿怪啊!”大玉儿说话的腔调拿捏得不温不火,煞是温柔动听,入耳格外舒服受用,多尔衮自然也不会例外。他捡了张靠窗的座位,端正地坐好。

    这时哲哲问道:“你今天的气色似乎不太好,精神上也有些萎靡,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儿,忙碌得一个晚上没有睡觉?”

    多尔衮端正神色后,略显沉重道:“是啊,怎么也没有料到竟然会生那样的事情,如此重要之事,我自然要早早地过来向两位太后禀报,顺便说说具体经过才是。”

    “唉,我刚一听说,也着实一愣。说实话,豪格也确实犯下了许多罪过,光凭他经常出言诋毁十四爷这一条,也确实应该严惩,更别说那些谋图夺位时的罪孽了。所以说啊,他这也是罪有应得。”哲哲一脸痛心疾的模样,“真不知道他这个样子,如何有脸面去见地底下的先皇?我这个身为继母的,也没能尽到教诲引导之责,实在有愧于先皇啊!”

    哲哲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却是言不由衷的套话,这一点不但大玉儿清楚,多尔衮也了如明镜。他知道其实豪格也没有说是犯下什么罪大恶极,恶贯满盈的大逆之罪,坐实的只不过就一条而已,就是辱骂诋毁他多尔衮。毕竟豪格身为亲王,骂他这个辅政王几句,却也不是必死的大罪,所谓最重的一条就是“伪造谕旨,图谋叛逆”,但是多尔衮心知肚明,豪格绝对是冤枉的。

    且不说那假谕旨是妻子熙贞伪造好,故意陷害于豪格的;就说那年底新皇登基之前,正蓝旗的大臣们前往阿巴泰军中试图策动叛乱,也实在与关押在大牢里的豪格并无干系,只不过是忠心的部下们一心想营救主子出狱罢了。所以这样一来,多尔衮多少对于自己这些栽赃陷害的举动有所愧疚和自责,因此对于豪格的死,总归是心存怜悯的,这也是他一夜辗转未眠的原因。

    多尔衮又再思及此处,因此禁不住涌起一阵惆怅,他神色黯然道:“不管怎么说,豪格毕竟也是先皇长子,我们小时候也经常在一起玩耍,谁知道长大之后竟然闹得水火不相容?如此想来,兴许我也并非全无过错啊!”接着将昨夜的所见情形和具体安排都详细地同哲哲叙述了一遍。

    哲哲感慨道:“这豪格如果不是一心争夺帝位,倒也是个骁勇大将,以后也可以继续为大清效力征战,谁知道他居然这般冥顽不化,自寻绝路呢?算了,不说这些啦。十四爷对他的身后之事处理得很是妥当,又不会让汉臣们看了笑话去,可谓是用心良苦,又是以德报怨,实在可嘉啊!”

    “不管以前有多少恩恩怨怨,现在也算是结束了,还计较那么多干吗?对人宽厚一些,总归是没有害处的。”多尔衮道。

    “对了,”哲哲像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豪格这一走,也留下了一大群孤儿寡妇,好像他的孩子中最大的也不过十五岁吧?这朝廷是否要给与养赡呢?”

    “是啊,他的前两个儿子早已先后夭折,所以现在剩下的孩子最大的也才十五岁罢了。眼见他们的父亲被革除了爵位,所以不能承袭,但是朝廷也会按照宗室子弟的养赡法子,按时与钱粮的,所以这一点太后不必担忧,”多尔衮宽和地回答着,“毕竟这些罪过也不关这些没有成年的儿子们什么事儿,这一点我还是分得清的,所以他们并不会受到什么连累坐罪的。”

    “那么豪格留下来的那些个女人们怎么办?你们有没有商议过?”哲哲问道,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是不是也要按照咱们一贯的办法,把她们分配给各位亲戚?”

    多尔衮有点预感,哲哲这话似乎暗有所指,绝非是泛泛之言,于是他谨慎地回答道:“此事我们倒也没有来得及商议,况且按例一般守寡妇人也要过了百日之期,等丈夫亡魂彻底归天之后方才可以再行婚嫁,所以现在急急商议,似有不妥啊!”

    “哦?此事虽然也不急,但终归也要先有个打算,比如说那几个我们科尔沁家族里的女人,后半辈子不靠你们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可怎么活?先分配好了,等到过些时日再娶过也还不迟。”哲哲看似漫不经心的用杯盖拨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说到这里时,故意停顿住了。对面的大玉儿立即会意,于是起身下炕,笑道:“你们慢慢聊,我有点事儿先出去一下,待会儿就回来。”

    目送着大玉儿风姿绰约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多尔衮这才转回头来,似乎有点走神,直到哲哲故意唤了一声:“十四爷!”他这才回过神来,“太后的吩咐还没有讲完,我正仔细听着呢。”

    哲哲将这些细微之处看在眼里,心底里略略有了数,但她仍然不动声色道:“我看啊,两个侧福晋就由郑亲王和武英郡王收了房吧,至于豪格的那位伯奇福晋,毕竟是你元妃的亲妹妹,相貌也不错,眼见小玉儿也没了五六年,你干脆把她妹妹娶了做侧福晋,一来算是照料豪格的遗孀,二来也是尽了结夫妻的情谊……”

    “此事不急,太后的心意我明白,不过我却暂时没有那个心思再纳侍妾,况且那位伯奇福晋,虽然是我的妻妹,但是她先跟林丹汗,林丹汗为我率军围困逼迫而亡;后随豪格,这豪格的死我也不能尽卸责任。就算是这妇人不心存怨愤,我自己心里也会过意不去,时时不安的,所以还是暂缓此事为好。”多尔衮先是一愣,连忙委婉地谢绝了,毕竟这种艳福,他眼下还不准备,或者说不想消受。

    哲哲故意问道:“十四爷如此惶急推脱,莫非是因为家里的那位?我看熙贞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怎么可能反对你新纳妾室呢?是不是你的家务事,已经被她牢牢把持住了,为了防止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所以你才忙着拒绝的?”

    多尔衮有些疑惑为什么哲哲会对此事这么热心,或者根本就是在故意试探他的态度?想到这里,他模棱两可地回答道:“当然不是,一是我先前说的那个因由,二是此事毕竟不急,还是等到政务安稳,有些闲暇时再说吧!”

    哲哲看着差不多了,就是时候转移了话题,说起了关于需要给皇帝请启蒙师傅的事情来了,两人细细地商谈了一阵,直到多尔衮答应尽快给小皇帝找一个合适的师傅后,这才结束。

    躲在墙角转弯处,大玉儿悄悄地看着多尔衮离去,背影彻底消失在院墙外时,方才重新入室。

    “刚才我们的话你都听见了?”哲哲侧脸过来问道。

    “是啊,一字一句也没有漏下,”大玉儿的眼中饱含着笑意和欣慰,“总还算是没有叫我听着难过,毕竟他也不是一个朝三暮四的薄情之人,对女人尚且如此,想必也不会对皇上差到哪里去吧!”

    哲哲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十四爷到现在也仍然是个宽厚豁达,很重情谊的人,有这样忠心的臣子辅佐,想必皇上这个位置还是可以坐得安稳。如果他仍然记得旧日的些许情分的话,想必也不会做出什么有悖为臣之道的事情来。”接着对大玉儿投之以意味深长地一笑。

    大玉儿自然心中会意,但是她什么也没有说,暗暗地回味着方才多尔衮有意无意间朝她这边望来的眼神

第十六节 微妙亲情

    半年的时间转瞬即逝,眼下已经进入了甲申年的正月,这个春节可以说是忙碌得不可开交。

    因为此时关内已经风云变幻,多尔衮每天都在注视着关内的局势变化,他派出了众多细作,安插在北京,用来及时获得关内的各种消息,对探到特别重要消息的细作,不惜重赏。这样一来,几乎每三五日都会有大量情报摆上他那张宽大的书案上,知己知彼,是多尔衮非常重视的战略准备。

    关于北京朝廷上崇祯君臣们的忙乱举措和纷争,以及陕西大顺军的重要活动,几乎是每天或每隔三两天就有潜伏在北京的细作报到盛京,先密报到兵部衙门,随即火禀报到王府。多尔衮夜晚时耽留在书房里的时间越来越长,蜡烛的剪影映在窗子上,只见到他那颀长的身影在来回踱步。

    他每日都在考虑如何率大军进入中原,而大明朝廷却因捉襟见肘,自顾不暇,根本没有时间考虑关外大清这些满洲敌人的动静。至于李自成,一则被一年多来军事上的不断胜利冲昏了头脑,二则目光短浅,不懂得他东征幽燕进入北京以后的强敌,并不是一筹莫展的崇祯皇帝和好比日落西山的大明朝廷,而是崛起于辽东的、对关内虎视眈眈的所谓“东虏”,“满洲鞑子”,所以对关外的情况知之甚少甚或全然不知。

    由于现在多尔衮当起了甩手大掌柜,每天忙于公务和研究关内局势,于是冬至和春节这两个最重要的节日时,千头万绪,繁杂无比的大小事务全部都落在了我的肩上。不但要操劳府上的大小事务,审明各类进出账目,布置和指挥节庆事宜;还要多数时间或陪同多尔衮,或亲自出面招待众多来府上拜会的王公大臣,贵族亲眷。于是乎等到正月十五刚刚过去,我就一头栽倒在炕上,呼呼大睡起来。

    三日后,终于迎来了一个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但见阳光明媚,宛如早春,连持续数月的严寒,似乎都稍稍退去了些。

    今天晌午过后,府里又聚集了不少人,因为阿济格于正月十六新娶了侧福晋,今天带着新妇来府里认亲,顺便大家伙聚在一道热闹热闹。由于此时多尔衮他们兄弟三个眼下全部成了大清国最为炙手可热的当权人物,所以不但家族里的那些个亲戚,连多尔衮的一些个亲信大臣们也过来凑凑热闹。

    一场盛宴过后,这些男人们纷纷应多尔衮之邀,带着自家的老婆孩子们到了后院的习武场上,先是看一群魁梧彪悍的侍卫们摔布库,后来又兴致勃勃地观赏着各自的孩子们下场展示和比试箭术。我先是谈笑风生,笑容可掬地跟众多贵妇们坐在一道,闲聊了半天家长里短,方才走到最正中的位置前,在多尔衮旁边的空椅子上坐了下来。

    多尔衮停止了和旁边的谭泰说话,转过头来,关切地询问道:“这段时间定然把你忙坏了吧?那些千头万绪的家务琐事我也帮不上忙,只好看着你受累啦。”

    我满不在乎地一笑:“这家大业大的,要是不忙个晕头转向倒也奇怪呢。好在我身强体壮的,又用不着自己动手,只不过是用用脑子,支支嘴巴而已,不过饶是如此,也是累个够呛。真想不明白,像你这样整天要耗费心思和精神思考的,竟然一声抱怨也没有,莫非是天生就是如此精力充沛?”

    “还好现在并非战时,再忙也有个限度,如果再过些时日,恐怕就没有这么清闲,能坐在这里晒太阳,看孩子们练习骑射这么惬意啦。”多尔衮边说着边朝远处的阿济格夫妇俩看了一眼,感叹道:“还有我那个哥哥,估计新婚后一两个月,就得换上征衣,入关打仗去了。”

    我望着阿济格新娶的侧福晋,一时间默然无语。她是豪格原来的侧室,去年丈夫死了,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新年过后,按照哲哲的意思,多尔衮分别授意阿济格和济尔哈朗,将她和另外一位豪格留下来侧福晋各自娶回了各自的府上,算是照料侄子的遗孀了。

    她虽然也算是有几分姿色,但是却丝毫没有妖娆艳丽的风韵,只觉得她的笑容似乎都是勉强挤出来的。更多的时候,我会现她不经意间的落寞神情,看来她对于嫁给阿济格这样的归宿,实在是无奈而又怅然的。

    阿济格似乎是命里克妻,结妻子和他成婚没有几年就病死了,所以他不得不在十九岁的时候和十二岁的胞弟多尔衮一道去科尔沁迎娶回了新的福晋,也就是我刚来盛京时所认识的那位。记得史书记载,顺治六年时,阿济格驻守山西时,接连病故了两位福晋。多尔衮亲征山西时,曾经特地慰问过此事,阿济格冠冕堂皇地回答“为国效力,不敢忧虑家事”,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言不由衷。

    不知道眼下这位新娶的侧福晋,日后是否那样的命运。如果历史还是按照原来的轨迹,没有丝毫改变的话,即便她没有早早病故,最终也会遭遇家破人亡的悲惨结局。因为顺治将阿济格赐死之后,下旨将他府上所有的妻妾和儿女们全部籍没,往各亲贵府中为奴。想到这里,我不禁一阵暗暗道:这个历史,我一定要让它改变过来,不光是拯救自己的厄运,同时也是拯救更多人的厄运啊!

    “熙贞,你在想什么呢?”多尔衮见我怔怔地入了神,疑惑着问道。

    我当然不能将此时的心理活动向多尔衮透露半分,幸亏脑子转得快,立即转移了话题:“我是在想,豪格的这两个福晋都按照母后皇太后的意思分别嫁了郑亲王和十二伯,现在只剩下继妃伯奇福晋了,你准备拖延到什么时候?或者说干脆实话跟皇太后挑明?”

    尽管这个问题我们曾经商议过,然而眼下我又再提起,多尔衮显得略有尴尬,他故意问道:“怎么,我都还没急,你倒是挺热心的啊,是不是又在试探我呢?假如我若是当真娶了她,看你到时候怎么笑得出来,保管库房里的醋坛子统统被你打翻掉,别不承认啊!”

    “呵呵,”我冷哼一声,“横眉竖目”地责怪道:“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吗?别看你整日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实际上还不是照样耽误不了那些个‘风流’?你呀,终归也比十二伯和十五叔好不了多少,都是好色之辈,更何况喜新厌旧,人之常情嘛!有这么好个借口,你要是真的娶了伯奇福晋,我又能怎么样?难不成还得学嫉妒妇人寻死觅活,撒泼耍赖不成?”

    多尔衮收起了方才的捉弄神情,这一回倒是正儿八经地说道:“熙贞,你放心,除非必不得以,否则我绝对不会再另娶福晋来与你争夺的。原先那些个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勾心斗角,我已经厌烦透了,自从你正式掌管府中事务以后,一扫先前的习气,凡事都处置得井井有条,让我省下了不少精力。看来我当初的眼光没有错,你不但是我的贤惠内助,更是难得的谋士幕僚,我怎么可能再找别的女人来给你增添麻烦,让你委屈呢?”

    他这段话虽然不长,但却说得极为诚恳,我心底里渐渐生出温暖和欣慰之感,于是点了点头:“王爷能这么说,已经很难得了,我还有什么奢望之想呢?”

    正说话间,一位身子婀娜,风韵绰约的贵妇人牵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朝这边走了过来,到了我们面前,优雅地矮身施了个礼,然后含着笑容扶着孩子的肩膀,小声道:“快给你叔祖请安!”

    孩子一双明亮的眼睛颇为灵动,长长的睫毛很像他的母亲,但也只有这个和那白皙的皮肤和他的母亲相似,更多的地方则酷似他的父亲,那个已然故去快要半年的豪格。“侄孙见过叔祖,请叔祖安好!”孩子干净利落,像个小大人似的给多尔衮打了个千儿,然后声音响亮地问候道。

    他生得虎头虎脑,颇有英气,多尔衮一见到他,嘴角禁不住漾出了微笑,和颜悦色地俯下身去,拉起孩子的小手细细打量着,一面赞道:“这就是富绶了?几年没有见了,居然长得这么高了,越来越像他阿玛小时候的样子了……”说到这里他自己也觉失言,神色在瞬间有些黯然,不过还是很快恢复了一脸和蔼。

    旁边的豪格福晋温柔地笑着,回答道:“王爷昨个儿派人去嘱咐过,要今天把富绶这孩子带过来瞧瞧,我正欢喜不及呢,怎么会不遵命照办?适才正好瞧着王爷这边有点空闲,所以冒昧地带着孩子过来拜见王爷和福晋。”

    她正是先嫁林丹汗,后随豪格,现在又一次成了孀居妇人的伯奇福晋。比起前年岁末我在崇政殿的灵堂里看到的那个缟素白绢,不施脂粉的模样来,现在显然要艳丽许多。岁月丝毫没有在她的面庞上留下任何痕迹,她现在看起来仍然像二十出头的模样。眼下她戴着一顶镶饰着貂皮的圆帽,绣花的飘带从帽沿两边垂下来,末尾各结着一颗浑圆硕大的珍珠,身着淡蓝色,饰着精美花边的苏绸旗袍,虽然不显腰身,却依然遮挡不住饱满高耸的胸部,真是一个难得的蒙古美人。

    伯奇福晋坐下来同我们叙着闲话,我也表现出宽容大度的模样,对她很是热情,这时候多尔衮问起了富绶近来骑射方面进展如何,孩子立即露出了颇为兴奋的表情,“侄孙这些日子来练习得很是刻苦,就是不知道比起几位同族的兄弟和各位叔叔来究竟如何。”

    多尔衮的眼中充满了喜爱和欣慰,帮富绶正了正帽子,道:“看起来你还是挺有把握的嘛,那我现在就带你下场,看看你现在的射术是不是真的比你那些个叔叔们强。”

    言毕,他站起身来,牵着富绶的手向校场里走去。

    我刚刚和伯奇福晋说了一会儿话,问问她近来的状况时,远远地,东青向这边走了过来。到了近前,他先是看了看伯奇福晋,然后很有礼貌地问了安,因为按照辈分算,她应该算东青的堂嫂。等她起身回礼之后,东青倚靠在我身边,却也没有再言语。

    伯奇福晋看出了东青似乎并没有想跟她继续说话的意思,所以很识趣了找了个借口,继续返回那些个女眷中间,观看场内的比试去了。

    我伸手揽过东青,略显嗔怪地问道:“你怎么能这种态度对人家呢?以后就算是看到不喜欢的人或者不喜欢的事情,也不要表露出来才是。”话一出口,方觉好笑,对于六岁的孩子来说,这样的要求未免太严苛了些,很多人都成年了,也未必尽能做到如此不动声色的沉稳。比起同龄的孩子来,方才东青的表现,还是非常成熟的了。

    东青扭头又看了一眼远处的伯奇福晋,低声道:“儿子不是厌恶这位堂嫂,而是奇怪,阿玛为什么对她的儿子那么热情,看样子简直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欢喜。”

    我莞尔一笑,原来这孩子居然是在吃醋,觉得自己的阿玛对别人的孩子过分爱宠,所以心生妒嫉了,“管这么多干什么?不管怎么说,他毕竟也不是你阿玛的儿子,不是你的兄弟,你担心什么?”

    “可是一旦阿玛娶了他的额娘,那他不就成了我的兄弟,可以争抢本来属于我的东西了吗?”东青突然如此问,我着实一惊,因为这件事只有我和多尔衮私下底商议过,东青怎么可能得知呢?

    “你是不是前段时间听到了什么风言***,或者你瞧瞧听过额娘同阿玛讲过的话?”我疑惑着问道。

    东青摇了摇头,否认道:“你们房前的守卫那么多,我怎么可能随便就跑去偷听?再说那都是你们大人之间的对话,我听了又有什么用?我先前那么怀疑,既然额娘不当回事,那么就全当我是说了几句胡话吧!”

    眼见着习武场内,多尔衮正俯着身,手把手地亲自教着富绶练习射箭,神态很是亲昵,果然和亲生父子的感情差不多。我看着也略感奇怪,心想:莫非是富绶这孩子嘴巴乖巧,模样俊秀,所以格外讨多尔衮喜欢?又或者说,是因为多尔衮隐藏在内心深处对豪格的些许愧疚感在作祟?而东青小小年纪,就敏锐地觉察到这一点,这和光知道嬉闹玩耍的同龄孩童显然是大大不同的。

    我目光向旁边几位大臣那边移去,看到他们似乎正在议论着什么,几个人脸上都略带忧虑。正和我对面的何洛会一眼看到了我询问的目光,立即示意几位同僚先中止议论,大家会意,连忙转过身来,然后恭敬道:“不知福晋有何吩咐?”

    “哦,没有什么,我只不过看到诸位在这边谈论什么事情,感到有些兴趣罢了。”因为我已经隐隐地听到了几位两黄旗大臣们正在谈论的话题,所以故意试探道。

    “想必也瞒不过福晋,奴才等正为眼下王爷对豪格之子的态度而感到疑惑,因而贸然议论,还望福晋恕罪。”何洛会拱手回答道。

    “各位都是为王爷尽心谋虑,又何罪之有呢?大人不必拘束,”我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么几位认为,王爷这么做究竟是弊处多一些,还是益处多一些呢?”

第十七节 一鸣惊人

    几位大臣显然有些踌躇,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似乎不知道由谁开口才好,毕竟直接指点睿亲王的过失之处,不是一件能够讨好人的事情,况且现在问这个话的人是我,大概他们觉得女人的心胸应该比男人狭小,所以一时间均是作声不得。

    “你们说得有道理,我自然会向王爷禀告的,就算是与我意见不合,也没有关系,起码让我知道了你们对王爷的忠心;能够经常设身处地地为王爷谋虑和着想,才是最值得信任和重用的人。”我用和蔼的目光在几个人脸上一一掠过,最后停留在何洛会身上:“何大人,你说是不是啊?”

    既然到了这个份上,他不得不谨慎地回答道:“回福晋的话,奴才等刚才确实在商议,认为王爷对待罪人之子过于宽厚,只恐怕施恩不得报,反被人怀疑其中用心,总之是弊大于益。”

    我点了点头,道:“嗯,此言有理,”接着抬眼向校场里望去,远远地看着他们的身影,忽而道:“这富绶的相貌实在太像豪格了,见到他之后,总有一种鬼魅附在他身上的感觉,所以格外忐忑不安,不知道这孩子长大之后,是不是也跟他阿玛是一般行事作为啊!”

    此言一出,何洛会的脸色立即变了,旁边的谭泰,冷僧机,拜音图也顿时大惊:“莫非奴才等方才的妄议,竟被福晋听去了?”

    我诡秘一笑。我说的那段话,是在史书上看到的,不知道是真是假,想不到稍稍一试探,居然轻易诈出来了,看来真是没理由怀疑史官千秋巨掾的公正性啊!“呵呵,我的耳朵哪有那般厉害,你们方才站得那么远,又都是低声窃语,我怎么可能听到半句?只不过是偏巧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所以意见一致罢了。”

    几位大臣纷纷暗服,一齐道:“还望福晋能够提醒王爷知晓,毕竟此子聪明机敏,善博王爷欢心,倘若就此留下,日后必为后患。”

    我暗中扳着手指算了算,然后颇有耐心地解释道:“固然斩草除根是永绝后患的法子,然而却不适于太早采取,须得更合适些的时候才考虑实施。你们都是征战了半辈子的人,深谙兵法战术之道,我是一介妇道人家,当然不敢在各位面前卖弄鄙薄之学。但是却也知道:攻城之时,倘若有护城河,需要在下游掘壕沟用来放干河床之水;倘若无河流之阻碍,则可以暗掘地道,在挖掘到城墙脚下之时填埋火药,用以炸开城墙。这地道要是挖得太深,则火药难起作用;要是挖得太浅,就很容易掘断近地面的草根。草根一旦断开,外面的野草自然很快枯黄,这样就会暴露行藏。

    如今之事也可类推,豪格这突然一死,尽管王爷已经竭力为自己洗脱,然而外面仍然有些个风言***,这些怀疑者的嘴巴,是怎么也封不住的。而现在就除掉他儿子的话,只恐更加坐实了嫌疑,那岂不是平添麻烦?”

    几位大臣默默地听完,各自沉思一阵,然后谭泰道:“福晋说得没错,兴许奴才等确实是杞人忧天,眼下富绶年纪幼小,至于他究竟对王爷揣什么样的心思,怎么也得再过个三五年才看得出,所以到时候再行处置倒也不迟。”

    我知道他们几个还有潜台词没有说出,即便憋着很难受,却绝对不敢吐露半句,就是由此类比当年皇太极之于多尔衮的前例。譬如一个入侵老虎进占了一个洞**,趁小老虎没有能力抵抗之时顺利地占据了洞**,并且耀武扬威,得意非凡。其实它本可以一并咬死几只幼虎的,然而这几只幼虎颇为机灵,很快对他宣誓效忠和臣服,并且隔三差五地帮它叼回肥美的猎物来。在它需要帮助驱赶其他垂涎这座洞**的敌对者时,幼虎们表现出色,频立大功,因此在洞**里有了一块不错的位置。

    它沉浸在胜利中几乎麻痹和迷失了方向,到了它终于牙齿脱落,再也无力捕猎,终于想到了需要将那几个爪牙长成,凶悍勇猛的当年幼虎们杀掉时,却悲哀地现自己早已不复当年之勇,只能力不从心,望洋兴叹了。

    养虎遗患,对于几位大臣的深谋远虑来说,确实是值得他们警惕万分的问题;然而对于熟知历史的我来说,却截然相反。正当几个大人沉默着思索时,椅子旁边站着的东青突然说话了,着实让我们一怔。不过听到他所说的话,我们就不得不更为吃惊起来:

    “这个道理其实也很简单,只要我阿玛一天大权在握,就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挑衅;反之,若是阿玛哪天突然失势,那么即便是眼下看起来最为老实的兔子,到时候也照样会露出隐藏许久的獠牙来。到那时,这院子里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多人熙熙攘攘的?”

    我闻言之后,禁不住暗暗一颤,若不是这个声音依然是颇显稚嫩的童音,否则我真的怀疑这话是不是从儿子嘴里说出来的。谭泰等人也着实没能料到这个只有六岁的小孩子居然会说出如此“一语惊醒梦中人”的话来,顿时目瞪口呆。过了片刻,方才回味过来,纷纷赞叹道:“小主子果然天纵英才,智慧过人,可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我明白这些大臣们的心思,他们追随多尔衮,当然希望多尔衮最终能够自立为帝,这样他们就能够永享富贵。而如无意外,东青将是多尔衮的继承人,那么有了这么一个少小聪慧,见识高远的新任主子,当然是为臣者的福分,还等于靠住了一座牢固的大山,他们怎能不格外欣喜?

    “你们不必如此不吝溢美之辞,毕竟他还年纪幼小,这样容易增加他自满骄傲的情绪,要是将来养成个目空一切,自视过高的脾气来,恐怕就要懊悔不迭了。”我虽然心底里非常高兴,然而却按捺着,平静如常地说道。

    东青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和一般小孩子一样的不忿,而是颇为乖巧地自谦道:“额娘说得对,儿子刚才也不过是胡乱说说罢了,怎么能当得这样的夸奖?”接着朝校场里看了看,“我的箭术实在不好,应该过去向哥哥们请教请教,我先过去了。”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小小的身影蹦蹦跳跳地远去了,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注意到,他仍然是一个六岁的幼童而已,然而之前他所说的那句话,虽然简短,却绝然不是这个年龄的孩子所能料想得到的,这令我百思而不得其解。

    几位大臣们退去不久,我正低头看着手炉上的花纹,默默地想着心事,旁边的空位上突然坐下来一个人,我眼角的余光觉察到他不是多尔衮,连忙抬眼一看,却是许久不见踪影的多铎。

    “咦?十五叔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自从宴席过后,你就凭空地不见了影踪,我正奇怪呢,就算是拉肚子也不至于蹲这么久啊!”

    多铎仍然是惯有的不正经神色,调侃道:“怎么,都说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我也只不过是离开你眼皮底下半会儿功夫,你就惦记起我来啦,是不是……”

    我当然知道这家伙接下来会有什么好听话给我听,于是连忙打断道:“我会惦记你才怪,我是担忧眼下这里的些许女眷,尤其是容貌秀丽,有那么几分姿色的,唯恐她们一不小心,就被你这个风流好色之徒沾了便宜。”

    “哦?什么便宜啊?”他故作不解状,明知故问道。

    “哼,还能什么便宜?当然是口头上的便宜了,你这个一肚子花花肠子的家伙,说不定正在悄悄地琢磨着戏弄哪一个倒霉鬼呢,我说的可曾有错?”我作出一脸鄙夷状,故意嗤笑道。

    多铎被我说穿了心思,先是微怔,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得寸进尺地朝我这边靠了靠,神秘兮兮地小声说道:“还真被嫂子猜中了,我还就确实看上了一位美貌妇人,已经暗暗盯了她很久啦。”

    我一面不放心地朝周围望了望,看看有没有人注意这里,一面小声提醒道:“你别凑得这么近,让别人看见就不好了,要是被你哥哥看到更为糟糕,就不能离远一点说?我耳朵又不背。”

    “嗯,嫂子之命,岂敢不遵?”多铎边答应着边往旁边挪了挪。

    “你若是去挑选寻常女子,随便你怎么来我都不会插手。但是这里都是些亲王贝勒们的福晋女眷,而其中尚未许聘的女子又都是你们同宗的格格们,是万万不能乱打主意的,你可不能再像上次那么胡来了。”我实在担心这个色眼迷离的家伙再把主意打到眼下这群女人身上,要知道以他胆大妄为的性子,可真是说不定。

    多铎满不在乎地笑道:“看看,嫂子你又把我想成什么人了?那种注定不成之事,我怎么会去自寻麻烦?这件事儿,正因为是十拿九稳的,所以我才特地向你提起的。”

    我不由得深感兴趣,问道:“那么谁这么倒霉,被你堂堂豫王爷给瞧上了呢?”

    我顺着多铎的视线看了过去,突然心里猛地一跳,说不出是不是极大的欢喜,我犹豫着问道:“你是不是看上那位伯奇福晋了?”

    多铎点了点头,“没错,除了她没别人,虽说是有些日子没见了,可今天一眼看到,着实令我不得不多盯上瞧上几遍,怎么看这妇人,怎么也觉得她韵味十足,美艳万端,可比我府里的那些庸脂俗粉要强多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寡妇门前是非多啊,你是单单想背地里和她轧轧姘头,还是光明正大地把她纳入府里去当侧福晋?”我心里想到,这位十五爷是不是天生对于成熟型女人特别感兴趣,要不然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盯上这类的女人呢?

    “偷偷摸摸地来多了,也就没有先前那么新奇了,我看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她弄回府里,当一房妾室算了,好歹晚上也算是有个称心的睡觉地方了。”多铎边说边继续遥遥地向伯奇福晋望去,而对方正懵然不觉,和旁边的阿济格福晋谈笑风生。她似乎很是愉快,愈显得笑靥如花,格外妩媚,连我也禁不住多看了几眼。

    好不容易将目光收了回来,我心底里暗暗窃喜:总算是有个合适的理由,避免多尔衮再在这个上面为难了,这个多铎可真是雪中送炭,来得及时啊!尽管心里这么想,然而我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你恐怕还不知道吧,这位伯奇福晋可绝对不是个柔情似水,善良温顺的女人。据说她把豪格家里的后院把持得很是牢固,全府上下,几乎没有不畏惧她的,可见此女何等泼辣厉害,你要是娶了回去,恐怕是不但治不住她,反而被她看管得老老实实,再也没有办法寻花问柳啦!”

    多铎先是一愣,不过很快表现出来更有兴趣的神色来:“哦?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就更要把她娶回去,看看究竟有没有你说得这么厉害。想我多铎都到而立之年了,却从来没被哪个女人管住过,任谁也奈何不了我风流快活,我就不信她会有这个本事!”

    “你不信也罢,要不然咱们俩现在就打个赌,就赌假以时日之后,究竟是她唯你之命是从,还是你被她管制得再没脾气?”我故意用这个激将法坚定他收纳伯奇福晋的决心,因为我生怕他这个向来没有长性,放荡不羁的家伙今日只不过是一时觉得新鲜从而起意,说不定一转头就忘记了这码事儿。

    “赌就赌,我还不信这个邪了。”多铎伸出手来,“你我今日就击掌为约,看看我能不能把她调教到温柔恭顺,唯夫命是从的地步!”

    “呃,十五叔先别这么着急嘛,先确定好赌注再说,总也不能把这么重要的一条都落下了吧?先说说,倘若是你输了,你该怎么受罚?”这个是我颇为关心的,因为我很想看看多铎将来垂头丧气地接受惩罚时,会是如何一番场景。

    多铎略一思索,立即回答道:“这样吧,要是我赌输落败了,就跑到戏班子里扮成旦角,唱上一整天大戏,到时候你可要前去捧场才行啊!”

    我摇了摇头,“这可不行,谁不知道你豫王爷唱戏颇为拿手,这样一来不但没有起到惩罚的作用,反而给了你一个粉墨登场,过足戏瘾的大好机会,我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让你躲了过去?”

    “那……”多铎犹豫了一阵儿,提议道:“要不然我就面涂脂粉,身穿绣花裙,扮作妖艳妇人,到你府前走几个来回?”

    我心中一哂:你还真能恶搞,这等主意也想得出来。但是表面上仍然一脸不以为然,再次摇头,“又不是叫你去朝堂上这么来一回,只不过是在我府前走一走,又算个什么?你豫王爷的脸皮要比一般人厚实,这点羞辱又算得了什么?你还不是照样面不改色。”

    “看来还是你是非要自己出个法子来才肯满意,我倒要看看,你能琢磨出个什么更有趣的法子来。”多铎歪着脑袋问道。

第十八节 关内狼烟

    多铎这一问确实把我给难住了,因为一时之间,我竟然想不出来如何惩罚他才能达到我想要的喜剧效果。琢磨一阵,我终于放弃了那个年头,收起了方才的一脸戏虐,正色道:“算了,我也不想看到你受什么样的惩罚了,只要你肯对你哥哥低个头,认个不是;或者是以后别再凡事总是拗着他干,专门与他作对就好了。”

    多铎闻言一怔,随后陷入沉默之中。我没有再多说别的,而是用期待的眼神久久地望着他,希望他能够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等多铎再次抬起头来,与我正眼相对时,我只见到他目光中隐隐藏些许复杂和隐晦的东西。终于,他点了点头:“嫂子放心,我听你的就是了。”

    奇怪的是,多铎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过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去了,甚至连倘若输的人是我的话该如何惩罚这件事都忘记了。按照他一贯的性子,这应该是他非常感兴趣的问题才对,可是现在……

    “怎么,多铎那小子好不容易过来一次,一句都还没跟我说就走了,这不辞而别,可不是一个好客人啊!”多尔衮回到旁边的座位上,问道。从他脸上的微笑中,丝毫看不出些许的落寞和不悦。我知道,恐怕刚才我和多铎交谈以及多铎后来的离去,都已经悉数落于多尔衮的眼里,只不过他是装作并不在意罢了。

    “王爷怎么可能只把十五叔当成前来拜访的客人呢?恐怕就算是再没礼数的客人,也不敢在你面前如此托大吧?也惟有兄弟,才会如此无拘无束,往来自由。”我回答道。

    “我就知道,你只会替他说好听话,不过这也不怪,你毕竟是为了我们兄弟和好。我知道,多铎心里应该也不至于怨恨于我,但是这层窗户纸虽然薄,但是总让人没有勇气上前去捅破它。”多尔衮说到这里,似乎有些慨叹。但他很快又恢复了霁和的神色,“对了,方才你们好像聊什么东西聊得很起劲儿,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儿,不妨讲出来让我也乐呵乐呵。”

    我忍不住笑了,“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算是解决了一件棘手的麻烦,恐怕你允准尚且还嫌不及,说出来你准定高兴——十五叔看上伯奇福晋了,打算娶她过府,还说要尽快上书请求太后和王爷恩准呢!”

    “有这等好事?”多尔衮简直有点喜出望外,“这还真是个解决麻烦的好法子,亏得他想出了这一招,看来多铎确实是嘴硬心软啊!别看他表面上继续对我不理不睬,实际上却不忘兄弟之情,我正烦恼此事,他就主动帮我化解了这个麻烦,看来我们兄弟和解之日也不远了。”

    “你!还真会凡事往好处想,把别人的心思望好处琢磨,该怎么说你好呢?”我算是又好气又好笑,禁不住揶揄道:“你怎么就不想想,那个伯奇福晋天生一副美人媚骨,又极具风韵;你那个十五弟平时也是个风流好色之人,而今日一看到伯奇福晋这般美貌,顿时动心,几乎神魂荡漾,把持不住,所以才立即生出将其纳入府中享受的念头来。又或者他早就对伯奇福晋的姿色有所垂涎,一直暗中惦记着,如今偏巧她做了孀居妇人,所以正好趁机得偿所愿呢?”

    “算啦,你愿意怎么琢磨就怎么琢磨吧!管他是好色也好,有意帮忙也好,总之这个麻烦算是解除了,不但我放了心,你不也是同样松了口气?”多尔衮一脸懒得同我这个贫嘴饶舌之人争辩计较的模样。

    我当然不能承认自己的虚弱,而是勉强抗议道:“你别连我也扯上了,我不是说过了吗?你若是真的要娶那女人是你自己的事,我既然管不了那么还不如充一回宽厚贤惠之妻就是了。”

    “呵呵呵,”多尔衮故意装模作样地向四周看了看,然后道:“幸亏今天风不大,不然只怕闪了你的舌头!”

    “谁不知道我是三寸不烂之舌?休说现在没有风,就算是狂风席卷,我也照样谈笑如常!”我刚刚厚颜无耻地自吹自擂完毕,忽然冷不防地刮来一阵颇有劲力的大风,我赶忙闭住了嘴巴,生怕吞进一肚子西北冷风。

    等北风远去之后,多尔衮一面帮我整理着刚刚被风吹乱的丝,一面好笑道:“你这还真是‘胡吹大气’,本来没有风的,可是谁料想经你这一吹,立马就来了,不服不行啊!”

    ……

    这段时间里,有关李自成向燕京顺利进军以至大明朝廷根本就束手无策的各种消息,迭次纷至。到了正月下旬,多尔衮终于正式地下了一道口谕,令凡在京中的所有文武大臣开始讨论大清向中原进军之策。此令一下,一向深谙上意,平素悉知这位睿亲王问鼎中原之雄心的大臣们立即忙活起来,一时间建议趁“流贼”大顺军尚在北来途中,先去攻破燕京,然后以逸待劳,迎击来犯的大顺军。

    眼看这个父兄两代与之为敌地大明朝廷已经到了日落西山,大厦将倾的时候了。一个曾经地强人已经病入膏肓,奄奄一息,这时候只要伸手一推就可以将其放倒。这个历史性机会,既没有落在父汗努尔哈赤身上,也没有降临于兄长皇太极在日,却唯独落在刚刚掌握政权方才一年的多尔衮手里,只要一思及此处,他就禁不住感到心情振奋。然而多尔衮一贯考虑事情比别人冷静,哪怕就是最大的诱惑摆在他面前,也要谨慎入微地思索周全,不肯匆忙就决定南下进兵大计。

    此时的关内形势进展的度竟然出了多尔衮的预计,等到他二月二这个“龙抬头”的节日接到最新密报时,惊愕地获悉:李自成率领的大顺军已经破了平阳,浩浩荡荡,一路无阻,直奔山西府太原。

    与此同时,李自成另有一支人马也准备渡过尚在冰冻期的黄河,作为一支偏师,走上党,破怀庆,再破卫辉,北上彰德,横扫豫北三府,然后北进,占领保定,从南路逼近北京。多尔衮清楚地知道,离燕京城破的那个日子,已经很近了,于是他连日来召集各位重臣,在王府召开秘密会议,用以讨论决策。

    “我昨日看到燕京来的密报,得悉李自成虽然亲自率领五十万大军从韩城渡河入晋,但仍然尚有百万大军紧随其后。如果密报无误,他真的有这么多的人马北上,那么单凭我大清满、蒙、汉全部算起来还不过二十万的兵马,如何能贸然南下,岂不是自寻其败?况且又败于人数众多而士气方盛的流寇手中,徒惹天下人耻笑啊!”

    多尔衮端坐在正堂的主位上,手里捏着一封密报,再次阅了一遍,方才合上来,不无担忧道。

    虽然多尔衮自十六岁领兵打仗以来,不论是亲冒炮火矢雨带头冲锋还是跃马挥刀与敌将厮杀,无不是所向披靡,屡战屡胜;后来独当一面,由将而帅,也均是运筹帷幄,倡计出奇,攻城必克,野战必胜。然而若是他这个从无败绩的统帅带领倾国之兵入进关内,甫一碰上大顺军这样的“流寇”就因为兵力不足而一下子败北,那样岂不是颜面无存?

    更重要的是,为了大清千秋万代鼎定基业的关键战役倘若是吃了大亏,那么以后再想有这样的机会可就不知道要等上多少年了。

    刚刚被晋升为内院学士的洪成畴当然十分清楚面前这位辅政王的心思,也知道此时辅政王此时的确是不得不谨慎万分。因为以前多尔衮征伐蒙古和大明时一贯取胜,是因为他能够做到知己知彼;入兵朝鲜,是因为对方国小兵弱,不堪一击。而眼下李自成的大顺军,别说这位精明审慎的辅政王,就连大清举国上下,也没有哪个兵将同李自成交过手的,可谓是一无所知。越是没有见过面的敌人,就越神秘而不可测知。

    多尔衮正如洪承畴所料这般,没有太大把握,心底里确实并不踏实,他将温和的目光转向一直寡言少语的洪承畴,问道:“洪大人,你曾经巡抚督师山陕诸省多年,亦与李自成交手不下百战,可以说是对其了如指掌,以你观之,大顺军如今之势,果然如那般浩大吗?”

    在场的范文程不禁凝神注意着洪承畴如何看法。毕竟如此军国大事,多尔衮前几日一直召集几位朝廷重臣相商,而今日却只留下他和洪承畴这两个汉臣,可见多尔衮对他的信任,能够适时给辅政王提出最为合理和有效的建议策谋,是他的份内之事。

    “依臣之见,那李自成的流寇根本就没有五十万之众,最多不过二三十万,而且不可能一起抵达燕京城下或者京畿一带;等6续聚合,最快也要半月时间。况且长途行军,劳师远征,到达之后必然需要休整,此时若是立即出战,最多不过二十万有战斗能力。”洪承畴非常肯定地回答道。

    多尔衮当然知道洪承畴此非虚言,凭着这位前明督师宿将,与李自成交手多年,对于李自成的兵力虚实和作战行军的习惯肯定比自己清楚得多,断然不会藐视低估敌军实力。他点了点头,肯定道:

    “我知道洪大人这个估计应该没有太大的差错,毕竟用兵之道,不厌其诈:汉末曹操率军南下,号称百万,实则不过数十万而已,却可意气风地扬言‘会猎于江夏’;北主苻坚与淝水战前,尚且放言‘雄师百万,掷鞭断流’。因此李自成号称拥兵百万,出战半数,多半是虚张声势,用来恐吓敌方,长己威风。况且他还得分兵驻守各处,现在依6续而来的战报来看,竟然还有许多重要之处无力驻守。由此可见,此次大顺军渡河入晋,东犯幽燕的兵员实数绝不会过三十万人。”

    接着话锋一转,“可问题是,眼下我大清满,蒙,汉一共二十四旗全部加起来,尚且不足二十万。而即便尽量抽调兵力,能够出战关内的绝不过十四万人。况且听闻流寇所经之地,无不抢掠扫荡一空;此次我军仍然必须绕蒙古察哈尔边境的墙子岭旧路入关,经过刚刚被流寇洗劫干净的山西境内时,补给获取必然艰难异常。虽然可以指望蒙古从后面运送粮草,却难以支持继续长驱直入中原腹地或者径直东转京畿。倘若此时被陕西后续出的流寇余部扼断了后路,岂不是直接陷入了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

    范文程也随之提出了心中思虑很久的疑惑:“况且这李自成近三年来凡是出兵作战,驰骋中原,一直所向无敌。去岁起,大顺军席卷湖广,长驱入陕,轻易占领西安,横扫西北各府各地,使明朝穷于应付,已临亡国危局。如此看来,其大军的作战能力要远胜于明军,不知较大清军队相差几何?”

    还没等洪承畴沉吟之后回答,多尔衮被范文程这寥寥数句勾起了一个忧虑。他从小勤于读书,几乎是遍览历朝史书笔记,向来陕西有“王兴之地”的名声。秦末汉初,人言“得关中者得天下”,韩信向刘邦献“汉中策”时,也特别指出关中三秦之地为称王称霸的最佳起身之地。遍观诸朝:战国末年,秦国于陕西兴起吞并六国;秦末,刘邦出关中而赢得楚汉之争的最后胜利;隋末,节度使李渊一族亦是由此而兴,一举灭隋。

    如今这陕西的李自成由起初的区区数十流寇,在黄土高壑之间转战十数载,不但屡剿不灭,现在竟成燎原之势,甚至极有可能坐得天下。多尔衮不禁暗暗怀疑,莫非这陕西“王兴之地”的称号又将再一次应证?

    洪承畴安之若素地回答道:“臣以为,虽然陕西流寇如今已经占领了河南全省,又占领了半个湖广,整个陕西全省,西到西宁、甘肃,北到榆林,又派人进入山东境内,传檄所至,纷纷归顺。在此形势之下,人人都以为流贼的气焰很盛,必得天下,然而依臣看来,此正是逆贼灭亡之道,其必败之弱点已经显露。”

    由于洪承畴与李自成交手多年,眼见大明疆土,日益为敌寇占据,视为不共戴天之仇;况且李自成出身微末,向来为官宦世家,饱读诗书,深受儒学理道熏陶的洪承畴所不齿。因而每提及大顺军,无不蔑称为“贼寇”。

    此言一出,果然有震动效果,只见多尔衮与范文程无不惊愕万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洪承畴居然会说出如此藐视敌人的话来,这实在不符合洪承畴一贯谨慎细微的性格。

    “哦?洪大人此言何解?我实在难以琢磨透彻,还望大人详加点拨。”多尔衮虽然对洪承畴这番“大话”而感到震惊,却仍然虚心客气地请教咨问道。

    洪承畴解释道:“这李自成自从攻破洛阳以后,不断打仗,不肯设官理民,不肯爱养百姓,令士民大失所望,岂不是多年流贼之性不改?自古有这样建国立业的么?破开封之后,竟然将明廷福王斩杀之后剥皮肢解,扔进大鼎与鹿肉一道烹饪,名曰:‘福禄宴’,送与百官将领分食!其性残忍至此,如今尚且可以愚骗无知百姓,然而能否愚骗天下士人乎?凡投降或被捕士绅官员,无不用布满铁钉的木棍夹之,用以索取金银,其拷掠之酷,非常人所能思及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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