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节 东窗之谋
“何都统果然见识非凡,识时务者为俊杰啊!我家王爷政务缠身,日理万机,虽然才略过人,却总归有一些难以顾虑到的地方,未免会有所疏失,这还有很多用得着大人的地方啊!”我坐在中堂之上,用签子挑了挑蜡烛的灯芯,然后侧过脸来,笑吟吟地说道。
一身便服,坐于下的何洛会拱了拱手,一脸谦恭道:“福晋谬赞了,奴才近几年来多次协同王爷征伐,听从调遣,甚为仰慕王爷的雄才大略,无奈身在他旗,各人裹挟制肘,不得不随声附和;如今扪心自思,我大清非王爷治理而不能强盛,所以……”
“噢,大人言重了,不要提什么表明心迹的誓死效忠之类的了,你对王爷是否忠心耿耿,也不在于口头之言,而是在于如何行动,到时候王爷看在眼里,自然不会忘记大人的功劳。”
我表面上不经意地打量了何洛会一遍,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位以战功起家,却因告密而达的正黄旗大臣,结果却大出意料。在现代的时候看过一些电视剧和小说,里面这位何洛会大人的形象总是个精明狡诈的奸臣或小人,形象嘛,总归是有点猥琐的,一个典型的反面角色。可是当我看到这个真正的何洛会时,却怀疑是不是眼睛花了,因为从头看到脚也看不出来他到底哪里有那种奸相,看来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就像真正的鳌拜并不像电视剧里那么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比如眼下的何洛会也是一相貌堂堂,颇有武将威仪的形象。
不管怎么说,要团结一切可团结之人,打击一切须打击之人,既然何洛会主动前来改旗易帜,那么我和多尔衮自然是敞开门欢迎,更何况他还带来了很多重要的消息,还有很多令我们感兴趣的东西。
我在头脑里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史书上的记载,在诸多投靠多尔衮的大臣中,何洛会的确是最为忠心的一个:在多尔衮身后,顺治大清算之时,许多人纷纷倒戈相向,卑鄙倾轧,这时也有人劝何洛会顺应潮流,出来检举主子生前的“谋逆”之事,而他却没有再当第二次背叛者,而是一言不,坐在家里等死。所以比起跳出来大肆揭,将他推向死路的谭泰和锡翰来,何洛会还算是良心未泯的了。
想到这里,我暗暗地叹了口气,询问道:“以你看来,现下两黄旗的结盟,该从哪里作为突破?换句话说,谁最惜命,谁最容易见风转舵?”
何洛会略一沉吟,逐条分析道:“奴才以为,唯镶黄旗中的索尼,鳌拜,图赖,图尔格最为棘手,此四人关系密切,视王爷如仇敌,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转而为王爷效力的,对这几个人,用不着耗费精力去拉拢,只消窥准时机一一打击便是;而剩下三人中,拜音图当年就是凭着阿谀逢迎先皇而起家的,此人无甚才能,却最擅长揣摩上意,顺水行舟,所以不必在意;而冷僧机本来就是告密而达,说不定此时正在琢磨着如何利用擅长之术而再度蒙得重用;至于谭泰嘛,倒是有点难说……”
我微微笑着,一针见血地道出了他的潜台词,“莫非大人与谭都统一向面和心不和,所以对于能否说服诱导他来投靠,为我家王爷办事而缺乏信心?”
“福晋果然料事如神,奴才的这点心思,怎么瞒得过福晋?着实惭愧啊!”何洛会显然一惊,不过他往深处一想,我一个身居内院的妇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外人不可能知道的秘密,难道这个猜测是多尔衮做出的,曾经对我谈起过?若如此,一来多尔衮的心机可怕,而来也证明了我深受多尔衮的信任,可以无话不谈,若如此,确实不容小窥。这样一来,何洛会对我的态度越恭谨了。
我端起茶杯来,用杯盖轻轻地拨开上面漂浮的茶叶,浅抿一口,然后郑重地说道:“大人与谭都统,是目前两黄旗中难得的大将之才,战功破颇具,非其他大臣可比,今后非但王爷,大清也需要两位的统军征伐,若不能齐心合力,确实深为遗憾哪!”
何洛会也想不到我居然如此赏识他的才能,又或者这代表着睿亲王对他的赏识,的确令他一时情绪波动:“福晋……”
我摆手截住了他接下来的自谦惶恐之词,因为我前面的话绝非是无的放矢,空**来风:历史上何洛会随多尔衮入关后,先是驻西安,追剿李自成,屡竟大功;从豪格入四川,大破张献忠的大西军;后来又协同谭泰,破九江,下南昌,定江西,击破金声桓、王得仁、李成栋等部,可谓威风凛凛,战功赫赫,而这些,则不是娱乐大众的电视剧里能涉及到的了。
“所以说呢,谭都统虽然有些小节之失,却也是可用之才,希望大人以后能够捐弃前嫌,尽量与其和解,这样无论于王爷,还是于大清,都再好不过了。”
何洛会点了点头,“奴才明白福晋的意思,谨遵而不敢懈怠,只不过这谭泰虽然才具过人,却自视甚高,态度傲慢,若想单从口头上说服,恐怕不那么容易,除非采取非常之法,逼迫其不得不就范……”
“哦?大人有何高见,尽请言之!”我顿时来了兴趣。
“谭泰为人小节有失,自然无意间得罪了很多人,而他却懵然不觉。若是这时突然有人出来告,检举他种种骄纵恣意的罪过,弄得非要下狱问罪,大有性命之忧时,王爷再开恩赦免于他,即使不与之高官厚爵,也定然能轻易收买其心。”何洛会思索片刻,给出了答案。
我心中暗叫一声“好”,这个何洛会的阴谋权术果然精妙过人,难怪后来多尔衮会重用他。我点了点头,赞许道:“嗯,这个主意不错,人的癖性就是如此:锦上添花并不稀罕,唯有雪中送炭才会格外感激,要想寻些罪过倒也不难,若如此行事应该不成问题,何大人好计策!”
“多谢福晋赞赏,奴才愧不敢当!”何洛会连忙自谦着。
我悠悠地摆弄着手指上镶嵌玳瑁的黄金护甲套,沉思一阵,终于有了计划,“我看啊,肯定过不了多久,拜音图就会有所行动的。不过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肯定不会亲自出面举同僚们的罪状的,他最有可能推他的两个弟弟锡翰,巩阿岱出来举,用以立功受赏的,你就暂且冷眼旁观吧!”
何洛会略显不解,“不知福晋是否另有深意?”
我反问道:“前番正蓝旗中几位大臣蓄谋叛乱,不是确有两黄旗大臣参与其中吗?但是大人可有确凿证据,能够直接置遏必隆,图尔格于死地,不能翻身的?”
他黯然地摇了摇头,不无遗憾道:“暂时没有,毕竟我和他们不算亲密,不属于可以同谋之人,所以只觉察出了一些风吹草动和可疑之处,却没有十足证据。”
“这就是了。若如此,就算大人亲自出来举他们几个,最多也只会令他们下狱几天,终究还会放出来,官复原职的。若是他们回头报复起来,大人岂不危矣?当然王爷会尽力保你的,但以后你要想继续在正黄旗呆下去,恐怕就寸步难行了。”我神色郑重地解释道。
何洛会眼中浮现感激之色,他起身拜下,“多谢福晋恩德,处处为奴才着想,实在感激不尽!”
尽管这是收买人心的过场,我确实也有保护他不为别人报复的意思,毕竟如果连自己的党羽都庇护不了,还能当什么称职的主子?我为多尔衮不遗余力地收敛着可用之人,不能不格外考虑周全,以免一个不小心帮了倒忙。
我虚扶一下,和颜悦色道:“何大人不必拘礼,赶快起来吧!你来效忠于王爷,我又何尝不是为王爷办事?怎么能不多打算一些?至于郑亲王那一头,固然是王爷最为关注在意的。你与郑亲王一向交好,他定然对你会太过防范,所以你不必急于出来举他的罪过,暂时先继续与其周旋,尽量多套出郑亲王对我家王爷的不满之词。待时机成熟,再突然举,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到那时就绝非隔靴搔痒了,起码也要他从辅政王的位置上跌下来,再也无法与敌才行。”
何洛会明白了,原来我是要他改行当细作,不过想想确实在理,于是他点头答应了。接着他又问起了另外一件事:“那么被幽禁羁押,下在刑部大牢的肃亲王那边,该如何是好?”
我满不在乎地回答道:“眼下正蓝旗亲近豪格的几位大臣都被王爷亲自下笔勾决了,明天就会送上法场。而阿巴泰这次派长子岳乐检举揭此密谋,说明他还是支持王爷,或者说不希望看到大清内乱的,自然会约束正蓝旗手下的,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乱子,所以豪格也不必急着杀。”
何洛会摇了摇头,“不然,肃亲王看起来再无翻盘的能力了,但是也并非毫无价值,起码当今圣上……”说到这里他隐去了后面的话,毕竟这类大不敬的话他也不敢随便出口的。
我明白他的意思:“正是皇上身后有人不希望肃亲王丧命,所以王爷暂时还不能下令将其诛杀啊,否则这一次就会兴起大狱,不是单杀几个大臣那么简单了。”
“关于肃亲王该不该杀的问题,不是奴才所敢于置啄的——但是王爷英明睿智,若是知道了两黄旗这次也参与了密谋叛乱,又怎么能不怀疑阿巴泰贝勒和他的长子岳乐呢?为何岳乐举之时,只字未提两黄旗大臣的名字,莫非是在藏污纳垢,故意隐瞒,会不会另有图谋呢?若如此,王爷还能信得过正蓝旗吗?”何洛会谨慎地推测着。
我顿时一愣,觉得渐渐有一些不安涌上心头,这何洛会的猜测也许确实准确?想起岳乐虽然年长于博洛,却于多尔衮在世时始终未得到重用。他的三弟博洛成为权威赫赫的“理政三王”之一时,他还只是个贝子,一直官职低微,莫非是多尔衮看出他对自己不够忠心,所以才故意遏制?后来岳乐被顺治封为安亲王,忠心耿耿为顺治效力,后来又为康熙卖命,平三藩时立下汗马功劳,这个人,到底算是个什么立场呢?总之,此时何洛会对他的怀疑确实不无道理。
“嗯,大人的担忧确实有理,这正蓝旗的事儿,我会和王爷着重商议的。”
……
黎明时分,曙光已经隐隐从东方出现。多尔衮自从服下药后一直睡到了清晨方才醒来,我躺在他身边拥着被子,将昨晚何洛会来拜访后所商谈的一切悉数向他道来,讲述得详详细细,滴水不漏。
良久,多尔衮沉吟着说道:“看来这个豪格,是非除不可了,不然总是有人想利用他,变出什么花样来对付我,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我哪有这么多精力天天跟他们隔江斗智啊。”
我做难道:“可是又恐到时候皇上又会跑来阻拦啊!毕竟谁也不能公然违逆皇上的意思,豪格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恐怕到时候又有很多人暗地里议论王爷你刻薄狭隘,落井下石,欲以个人恩怨而陷先皇之子于死地了。”
多尔衮略略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眉头舒展开来:“这个倒也不是太难的问题,我已经有了如何解决的办法,你就等着看好了……不过最好再给豪格找出些罪名来,把他弄个天怒人怨,罪无可恕的地步,看到时候谁还能保住他!
“何洛会曾经跟过豪格一段时间,莫非王爷是希望何洛会能够出来举他的一些罪状?”我想起了历史上何洛会是靠着举谁而蒙得多尔衮信任的了。
“这虽然是个不错的办法,可毕竟达不到我要的效果。因为何洛会跟从豪格还是在先皇在世的时候,此时我和豪格份属臣僚,就算他骂我一些恶毒的话,最多也只能算是诋毁同僚,构不成大罪的。可如果现在豪格再诋毁诬蔑于我,就是诬陷辅政王,藐视朝廷,意图不轨的大罪了。”看来多尔衮表面温和正直,实际上罗织罪名,打击政敌的本领却从来不让它浪费。
我嗔笑道:“这话在理,呵呵,毕竟眼下辅政王就是握有实权的半个皇帝,谁要是辱骂诋毁辅政王就是辱骂诋毁皇帝,这罪名还了得?再加上他以前那些个足够杀几次脑袋的大罪,恐怕再没有谁能保得住他了吧!”
“不过呢,这倒也不是当务之急,先搁一搁再说。至于郑亲王那边,咱们还是静候何洛会的佳音吧!要之务就是对两黄旗的分化离间,将他们威逼利诱,各个击破再说,免得这帮人总是蠢蠢欲动,给我制造出不少麻烦来。”多尔衮开始下结束语了。
我的脑子里忽然一亮,“对了,我有主意了,可以解决豪格这一难题,而且王爷身上也沾不上任何麻烦!”
“咦,我倒想知道我的女人究竟聪明到了什么地步,呵呵呵……”多尔衮微笑着伸出手来点了点我的鼻子,故意逗弄着问道。
“哪那么容易告诉你,我为你出谋划策,又想出了这么一个妥当的办法帮你解决难题,先承诺怎么奖赏我,我满意了才能揭露答案!”我得意地卖着关子,并不急于告诉多尔衮,吊着他的胃口。
“哦?那你倒说说看,是不是要你男人我……”多尔衮一脸“邪恶”的诡异笑容,掀开我的被子,一把将我揽了过去……
第四十七节 检举揭发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短短半个月后,狡猾异常,善于站风转舵的投机分子拜音图果然指使两位弟弟巩阿岱,锡翰出来告,说是两黄旗大臣图赖,图尔格与遏必隆结党营私,时常聚在一起诋毁辅政睿亲王,屡屡心怀怨愤之意,图谋不轨。
今天这次朝会由于这个突然的告而变得气氛凝重起来,所有在场臣工们纷纷抬眼观察着高高在上的两位辅政王的脸色,以决定自己假如被问到的话该如何表态。
“郑亲王,你的意思呢?毕竟此事涉及于我,我也不便表态或者决定什么。”多尔衮听到这个举后,并没有感到太大的意外,一如往常的神态自若。他侧过脸来,向旁边的济尔哈朗询问道。
济尔哈朗听闻下面绘声绘色的举之词后,顿时心中暗叫“不好”,尽管他已经隐隐料到了很快就会有一班人转而投向多尔衮,但绝对没有料到这些人的行动居然如此之快,这也许只是一个开头,是一番大清洗的前兆?会有那么严重吗?济尔哈朗只觉得此时多尔衮向他投来的眼神中,似乎隐藏着戏弄和嘲讽的成分,又或者根本就是居心叵测,另怀深意?
“……唔……不论究竟是否有此等事,还是先将这几个人全部都革职下狱,细细审问,再定罪也不迟!”济尔哈朗无可奈何,只得做出秉公处理的公正姿态,尽量留有余地地回答道。
多尔衮似乎不肯就这么被他糊弄过去,故意刨根究底道:“我长年在吏部,不太熟悉,也从来没有过问刑部的具体事宜,先问一下郑亲王:若是审讯之后,认定确实有罪,巩阿岱与锡翰并没有冤枉他们的话,这几个两黄旗的人该如何处置?”
“按律应该论死,”济尔哈朗说到一半,又硬着头皮补充道:“不过图赖,图尔格,遏必隆三人,多次有功于朝廷,毕竟此事非谋反大逆等不赦大罪,按例可以适当开恩减轻处罚……”
阶下的满汉两班里,突然一人冷笑起来,众人纷纷闻声望去,只见这个敢于在朝堂之上肆无忌惮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武英郡王阿济格,只见他一脸鄙夷道:“郑亲王果然是仁厚贤德之人啊,什么事都可以仔细商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恐怕把这三个人弄到你那边去,就算是问上个三年五载的,也照样什么罪过都问不出来!这倒也不奇,反正他们诋毁反对的是睿亲王,也不是你郑亲王自己,当然乐意袖手旁观了!”
阿济格直截了当的一番话顿时引起了周围朝臣的窃窃私语,他们再次望向济尔哈朗的目光里,已经充满了闪烁与怀疑。
济尔哈朗的脸色明暗不定,显然很是尴尬,他平时从政时一贯给别人谦和忠厚的形象,所以即使他被阿济格寥寥数语就戳穿了心思,正气闷不已,却也不能开口训斥。
多尔衮开口截断了阿济格的抱怨之词,他一脸严肃地斥责道:“你不要妄下测语,胡乱揣度,我相信郑亲王绝非为一己之利而敢于以公徇私之人。我二人同为辅臣,自当是齐心协力,共辅幼主,又怎能彼此猜忌,倾轧乱政呢?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阿济格见到搅乱人心的目的已经达到,就假装忿忿地勉强答应一声,退回了原位。
这时济尔哈朗尽管有多尔衮解围,但他总觉得这是多尔衮在故意做戏,所以他仍然心中忐忑,于是说道:“若是睿亲王信我不过的话,还请去刑部坐一次堂,亲自审问所以涉案之人,方才放心不是?”
“呵呵,哪有我这个被诬之人亲自前去审案的道理?恐怕到时候更有人暗地里议论我挟嫌报复,屈打成招了,还是全都交给郑亲王吧。这是你的职责所在,我无意过问,等你准备好了处置议案,再同我交换一下意见就可以了,不必太过局促。”多尔衮微笑着将案上的折子推给了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暗叹:这么一闹腾,恐怕我就算是想保他们也得留点尺度了,暂时退一步,顺一顺多尔衮的意思吧,总不能和多尔衮对着干,那样绝对不会有任何好处的。于是点了点头:“睿亲王请宽心,我自当秉公处置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想问问郑亲王的意思。”多尔衮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睿亲王尽管问来,不知有何要事?
多尔衮将目光投向了朝班中的阿巴泰,然后郑重道:“多罗饶余贝勒前番征明,入冀转战,连下二十余座城池,获牲畜财物,人丁军械难以计数,如此大功,理应重重封赏!”
济尔哈朗稍稍松了口气,之前他还以为多尔衮又不知道想出了什么捉弄他的新点子来了而悄悄地捏了把汗,现在听说原来只是给他的七哥阿巴泰封赏这么简单,于是他干干脆脆地回答道:“这是当然,饶余贝勒劳苦功高,皇上自然不会吝啬封赏的,我的意思是,应该赏赐黄金五百两,银五千两,如何?”
阿巴泰于阶下听罢,连忙出班谦辞:“臣些许微功,辅政王欲加如此厚重赏赐,实在愧不敢当,惶恐不已啊!”
多尔衮抬了一下手,示意阿巴泰不必拘礼,同时笑道:“我看郑亲王所提的这些赏赐,恐怕还嫌太微薄了些,何以能够褒扬彰显饶余贝勒如此大功呢?以我看来,起码要赏银一万两,再加良马百匹才是!”
济尔哈朗一愣,其他王公大臣们自然也议论纷纷,因为与皇太极比起来,多尔衮这种赏赐的出手方法未免太大方了一点。毕竟五千两已经是一笔非常庞大的数目了,要知道去年多尔衮亲率八旗大军,殚精竭智,辛辛苦苦替朝廷拿下了松山,剿灭收降了明军十三万,擒得督师洪承畴,战略意义更是极为重要,可谓战果辉煌。那时候皇太极也只不过给多尔衮恢复了亲王爵位,另赏白银一万两而已,可眼下多尔衮居然一出手就赏给了阿巴泰一万两白银,五百两黄金,可谓慷慨无比,众人无不惊愕。
多尔衮自然看出了诸人的疑惑,不等大家问,他就从宽大的座椅上站了起来,一步步走下台阶,缓缓地细数着阿巴泰的功劳:
“饶余贝勒自从接兵符帅印以来,率蒙古,满洲各旗大军,经蒙古破西长城关隘而入,突袭攻克蓟州,经北京,分道南下。两个月来,连克霸州、河间、永清、衡水数座重镇,又转攻山东,下武城、临清诸城镇,直抵兖州,鲁王朱以派被俘自杀,乐陵王朱宏治、阳信王朱宏福、东原王朱衣远、安丘王、滋阳王等众王及管理府事宗室等约千人都被俘斩。如此战绩,我与武英郡王于崇德三年伐山东,克济南也只能相分伯仲而已,再想想饶余贝勒此前这一连番大胜,给朝廷带来了多大的收益:
此番共攻克三府、十八州、六十七个县、八十八座城镇,击败明军三十九处。获黄金一万二千二百五十两、白银两百二十万五千二百七十两、珍珠四千四百四十两、各色缎共五万二千二百三十匹、缎衣与裘衣一万三千八百四十领、貂狐豹虎等皮五百余张;俘获人口三十六万九千人,驼、马、骡、牛、驴、羊共三十二万一千余头……”
几乎所有在场的王公大臣们都相顾惊愕,他们所吃惊的不是别的,而是这位辅政睿亲王居然可以完全不用对照奏折,就可以单凭脑子里的记忆将这一连串复杂的数字和名目有条不紊地一一道来。而且连那些个琐碎的零头都记得一清二楚,条理清晰,叙述起来如行云流水,恐怕整个大清也挑不出几个记忆力如此之强的人来吧?
济尔哈朗望着多尔衮负手而立的背影,隐隐担忧:曾经听闻多尔衮博闻强记,几乎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自己还一直不信,现在听来,果然如此,这等脑力,着实令人望尘莫及啊!想到这里他不禁后怕起来。
说话间,多尔衮已经走到阿巴泰的面前,站立住了。他用温和敬重的目光注视着阿巴泰,继续说道:“如此辉煌之战绩,区区万两赏赐,实在不能抵饶余贝勒之汗马功劳。更何况其长子岳乐忠心耿耿,不肯与谋乱者同流合污,断然举,遏止了一场即将爆的叛乱,更是功加一等。以本王看来,不应该只拘于财物赏赐了,更要封官加爵,以示朝廷对大功之臣的不吝褒奖。”
接着多尔衮淡淡地环视了所有臣工们复杂变幻的表情,加重了语气宣布道:“本王决定,加封饶余贝勒郡王爵,是为多罗饶余郡王!”然后对几乎是愣在当场的阿巴泰小声说道:“很快就有旨意下来,七哥就不必谦辞了,静等听宣吧。”
望着多尔衮投过来的征询眼神,济尔哈朗实在找不出任何否决和反对的理由,更何况多尔衮这个语气不是普通提个议这么简单,而根本就是以当权者的身份直接下诏!根本叫济尔哈朗反对不得,只有顺水推舟,满口应承的份了。
“本王亦赞同睿亲王之议,此事现在就可以拟旨确定下来,今后我大清就又添一位郡王了,”接着济尔哈朗望着下面的阿巴泰,心中苦笑:莫非这阿巴泰也被多尔衮拉拢过去了,或者成了多尔衮的笼络对象?不管怎么说,这个收买人心的好机会算是被多尔衮当仁不让地揽了过去,自己还落了个吝啬鬼的名声,唉!
想想如今大清共五位亲王,三位郡王,豪格下狱,前途叵测;代善逐渐引退,不问政事;武英郡王阿济格是多尔衮的亲兄弟,颖郡王阿达礼似乎和多尔衮走动频繁,说不定已经入伙;眼下刚刚升为郡王的阿巴泰,本来就和阿济格脾气相投,一贯交好,这次又是多尔衮亲自封赏,自然是感激不尽,以后当然会处处为多尔衮着想。如此一来,自己俨然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这还不是济尔哈朗最为懊丧的,他担心的是:多尔衮在说了那么多套话,打了无数冠冕堂皇的官腔之后,居然有意无意地提到了前些日子阿巴泰的长子岳乐出来举正蓝旗大臣们密谋叛乱之事。这弦外之音显然是敲山震虎,故意打草惊蛇,看看周围的人究竟如何反应;又或者说是给一些仍然不肯安人的人们一个不动声色的警告,叫他们谨言慎行,好自为之,不要妄想螳螂的臂膀可以阻挡车轮的前进。
不过也可以往宽处想想,这也许是多尔衮不打算究根追底,不准备兴起大狱的一个讯号呢?这个睿亲王,自己算是越来越琢磨不透了,以他的头脑,又何尝没有想过引蛇出洞,先是抛出一个大大的诱饵,吸引鱼儿们过来咬钩,再突然拉起鱼竿将它们悉数钓起呢?这何尝不是一个有效的打击政场敌人的手段,多尔衮为什么不准备这样做呢?莫非在他心里,大清的局势稳定才是最为重要的,重要到可以连政敌都暂时宽恕?济尔哈朗在心中一一假设,又一一推翻,越百思不解了。
阿巴泰本来就资历颇深,战功赫赫,早在当年萨尔浒之战中就已经扬名立万,满朝王公贝勒们的功劳也没有几个能够过他的。郁闷的是,他的母亲伊尔根觉罗氏是当年努尔哈赤的侧妃,自己是个庶出,自然无法和那些个嫡出的阿哥们争权夺利。自己一直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等到皇太极即位,自己又因为不擅于溜须拍马,又兼脾气暴躁,居然被降为小贝勒一列,的确是胸闷不已,憋屈得要命。想不到皇太极刚刚驾崩了没几个月,十四弟多尔衮居然这么爽快地把自己一下子提升到了郡王的爵位上,的确令阿巴泰大喜过望,赶忙连连拜谢不提。
多尔衮返回座位上,看似悠闲地翻检着案头的折子,选中一本抽了出来,翻开来看了看,然后轻描淡写地对济尔哈朗说道:“郑亲王,我昨天晚上看到了这本参你的折子,里面检举你曾经对刑部理政大臣叶臣言道:‘睿王近来越有威福自专之势,恐日后有不臣之心啊!’结果叶臣闻后大为惶恐,权衡一番后还是上了这份折子举,用以剖白,不知郑亲王如何看待此事?”
济尔哈朗听得冷汗直冒,这么快就有无耻小人出来举自己了,实在令他猝不及防。本想一口否认,反咬一口,说是叶臣故意诬陷他,但是细细回想一番,这话确实是自己在一个月前说过,谁也没有冤枉他。对了,说这话时,平时一贯和自己行走亲近的何洛会也在场,他会不会……
多尔衮望向他的目光虽然不是咄咄逼人的,但却隐藏着无形的刀锋,虽然语调十分客气,但却似乎没有给他喘息的余地,只听到多尔衮悠然地继续道
“哦,这份折子的内容我还没有全部说完——当日郑亲王如此议论政事时,不但入了叶臣的耳朵,正黄旗的固山额真何洛会也正好在场,当然也被他悉数听去了。我看要不要叫何洛会现在就出班对质,我们也好问个究竟,以免误会冤枉了郑亲王不是?”
第四十八节 童心难测
今天也算是新春过后难得的好天气,虽然春寒料峭,但是这早春三月的阳光也格外明媚,照耀在皑皑白雪上,折射出炫目的光芒。我和大玉儿对坐在御花园内的一座亭子里,一面观赏着含苞待放的腊梅,一面兴致勃勃地聊着天。
我这次入宫,东青东莪也跟着来了,因为小皇帝福临呆在宫里整天百无聊赖,经常吵着要和十四叔家的弟弟妹妹一道玩耍,于是我只得老老实实地把两个孩子都带来。眼见这三个同龄的堂兄妹们还挺脾气相投,互相玩耍得颇为开心,我也略略放下心来,就由他们去了。
望着福临拿着一把小小的弹弓,引逗得东青和东莪跟着他转过墙角到另一边嬉戏打闹去了,大玉儿也会心地一笑,转头对我说道:“现在算算,皇上已经快要六岁了,总也不能再这样整天玩耍下去了,按理也应该读书识字了吧?我看是时候也应该给皇上找个师傅教教了,妹妹你说是不是?”
我不以为意道:“喜好玩耍是小孩子的天性,恐怕若要是这么早就令他们规规矩矩地趴在书案上读书写字,他们不但会觉得枯燥无聊,还会异常厌烦。而如果管束太严,就会产生抵触的念头,越不肯听话;要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又会荒废学业,不思上进……所以说呢,还是再晚个一两年再说吧!”
大玉儿显然对于我这样的回答大出意料,她怎么可能想到我这样一个知书达理,精明细心的人居然会对于儿女的教导问题漠不关心,听之任之呢?大玉儿疑惑道:“莫非十四爷并没有给东青请个先生教学?或者连这个打算都还没有?”
我心中暗笑,但是表面上仍然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也曾经问过我家王爷,不过他却说:‘咱们满洲的男子汉根本用不着刻意去学习那些汉人们繁文缛节,温良恭谦让那一套虚伪无用的东西,什么孔圣人的学说无非都是愚弄那些穷酸书生的。我大清既然无科举取士,当然不用耗费精神去苦读什么圣贤之书,留下这么多气力多练练骑射功夫才最是要紧!东青将来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将军,为朝廷效劳,为大清开疆拓土,干吗要整天去钻研那些书生之事呢?’,看看,他都撂下这话了,我还操心张罗什么劲儿啊!到时候只会惹得王爷不高兴,何苦来呢?”
大玉儿眼下的那点心思我可谓是了如指掌,无非是想要福临多学点东西,快点掌握治国的本领,将来亲政的时候就可以用得到;二来也可以打消将来多尔衮以皇帝学识平庸这个借口来推迟归政时间的念头。想到这里,我心中就是一阵不屑,你这个算盘打得倒是满响的嘛,可我就偏偏不叫你如意,呵呵……我再一次挥睁着眼睛说瞎话,面不改色的本领,绘声绘色地现场捏造出了一段所谓多尔衮的训子语录。
“十四爷真是这么看的?这些年来我和他见不了几次面,也没有私下地说过什么话,也难怪不知道他变了这许多,”大玉儿显然对于我的话半信半疑,却又不方便直接开口道出疑惑,她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记得当年我刚刚嫁给先皇时,就经常听先皇当着很多人的面夸奖,说是所有爱新觉罗家的兄弟子侄中,当属九贝勒读书最勤,将来肯定是个学识非凡,文武全才的国之栋梁。后来他和十五爷在宫里呆了两年,我几乎每次看到他时,就见他不是捧个书本就是在那里埋头写字,按理十四爷应该是个很赞成勤学的人才对啊!”
我接过旁边侍女送上来的一只暖手炉,将双手从厚厚的狐皮袖口中伸出来捧着温热的手炉取暖,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回答道:“姐姐对我家王爷只是一知半解而已,人总是会变的嘛,毕竟世事无常,四季转换,人又岂能一成不变呢?王爷如何读书勤学,我可从来都没见过。自从嫁给他以后,见他但凡有了难得的空闲,无非就是抽抽烟,出去打打猎,或者和豫亲王一道听听戏而已……当然了,王爷自然也不会一直冷落我们这些呆在后院里的女人们,隔三差五到哪个女人的屋子里歇一歇,也是再习惯不过的了。”
说到这里,我悄悄地瞟了瞟大玉儿的神色变化。果不其然,听我有意无意地提起多尔衮对自己的女人如何亲昵时,大玉儿的脸色顿时一阵尴尬,眼神中也有一丝不易让外人觉察的嫉妒之色,虽然转瞬即逝,但依然被善于察言观色的我尽数收入眼底,于是我心中更加有数了。
大玉儿退而求其次地用商量的口吻对我说道:“不管怎么说,皇上也不能一直这么荒废嬉戏下去啊,将来一个大字都不识,岂不是徒惹外人笑话?毕竟十四爷身为辅政王,有教导辅佐幼主之责,为皇上请师傅教习一事,终归还是要看王爷的意见,要他作主才行。妹妹不妨看十四爷心情好的时候,和他提一提吧,毕竟十四爷还是肯听妹妹劝说的。”
“谁敢笑话当今皇上?那他真是不想要脑袋了!姐姐尽管放心,若是哪个胆敢对皇上不敬,我家王爷先就饶不了他!
我呵呵一笑,满不在乎地回答道:“姐姐恐怕是太过忧虑了吧,皇上天资聪颖,读书识字一事也不必操之过急,那样反而欲则不达,起了反作用。至于王爷那一边,我可做不了主,最近王爷的脾气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好了,有很多事儿我也不敢同他讲。毕竟姐姐是太后之尊,又和我家王爷算是谙熟的旧交,不妨你直接对他讲来吧!”
“这恐怕……”大玉儿刚刚说到一半,苏茉儿就急匆匆地过来禀报:“主子,十四爷来了!”
“哦?”两个女人同时惊愕,等抬起头来向那边望去时,多尔衮那颀长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园子门口了,他一身绣饰着四爪金龙的华贵朝服,颈佩红珊瑚朝珠,头戴黑貂朝冠,愈显得神态卓然,气度内蕴。
见到我们都在,他微微一笑,挥手示意身旁的侍从们退到外面去,这才向我们这边走来,到了近前,给大玉儿施了一礼,“请圣母皇太后金安!”
大玉儿连忙起身,伸手去扶,“睿亲王不必如此拘礼,赶快落座吧!正好熙贞也在,咱们几个好久没有在一起叙话了不是?”
“谢皇太后赐座。”多尔衮仍然做出恪守臣礼的模样,挨在我左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语气恭敬地问道:“许久没有来见太后了,不知贵体近来可曾安好?”
“身体好得很,多谢睿亲王惦念,恐怕王爷这次来后宫,不是单单为了给我问安来的吧?是不是听说熙贞正巧也在,所以下了朝就赶过来接她和孩子们一道回府?”大玉儿笑道。
不知道怎么回事,究竟是不是心理作用在作祟,我总觉得此时大玉儿如何装得一本正经,然而自从多尔衮一来,她说话的语气和声调就不经意地柔和温婉起来,轻声细语的,让我听了顿时一阵浑身说不出来的不自在。
看看周围的侍女太监们很识趣地远远退去,多尔衮这才放松了神态,言语也随意了许多:“照太后这么个说法,倒好像显得我是个满脑子家长里短,儿女私情的男人了,呵呵……刚才散了朝,想想也应该过来看看皇上了,顺带着问问太后的安,叙叙一家人的闲话,不也解解乏吗?”
“哦,原来如此啊,我还以为你怎么突然那么有闲空过来,原来只是我自作多情了啊!你还不是为了……”我打趣地话刚说到一半,只听到墙外一阵喧闹之声,夹杂着小孩子的哭闹,顿时一愣。
多尔衮与大玉儿也愕然了,连忙转头去看:“是不是皇上和东青打起来了?”“刚才他们几个不是玩得挺好的吗?怎么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就撕破脸皮了呢?”
不一会儿工夫,三个孩子就灰头土脸,你撕我扯地进来了,我和大玉儿忙起身赶过去看,只见两个男孩都是鼻青脸肿,怒目而视,恍若仇敌;东莪的绣花缎袄上也沾满了雪花,小辫子也散开了几绺,冻得红彤彤的小脸上满是怒气。
大玉儿严厉地问着福临:“你是不是又仗着块头大,欺负弟弟妹妹们了?”
“你净偏心眼,谁说我欺负他们了?明明是东青这家伙先挥拳动手打我的,我气不过才还手的,这不,你看我的脸,还被东莪那个小丫头给咬了一口!”福临气咻咻地一一展示着脸上,手上的淤青和那两道淡红色牙齿啃咬过的痕迹,告状的同时还不忘再转头狠狠地瞪上东青和东莪一眼。
大玉儿蹲下身来,验视着福临的脸上的牙印,接着毫无偏袒之意地责问道:“要不是你自己先犯了什么错,东青能先动手打你吗?老实跟额娘讲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福临梗住了,刚才那么嚣张的气焰顿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一旁的东青愤愤道:“你这会儿怎么不吱声了呢?刚才你不是骂我阿玛骂得挺高兴的吗?现在看见我阿玛来了,就不敢说了,有能耐你再把你那些原话重新再说一遍啊!你敢吗?”
我和大玉儿听到东青如此之说,不约而同地愣住了,我连忙声色俱厉地喝斥道:“你给我少说几句,小小年纪就敢动手打人,打得还是当今皇上,这么下去还了得?”
“哼,当皇帝就能了不起了,就能随随便便骂我阿玛了?我不揍他还能揍谁?”东青似乎不肯善罢甘休,指着小脸涨红的福临大声道:“他刚才诅咒我阿玛最好早点死!”
“什么?!”我顿时大惊,一转头,旁边的大玉儿霎时间脸色大变,她慌乱而尴尬地向福临问道:“东青说的是那么回事吗?你刚才真的说你十四叔的坏话了?”
福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大玉儿,终于耸拉着脑袋,悻悻地承认了:“是,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这也不算骂人啊,我只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当不得真的……”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一贯颇为乖巧听话的东青为何会恼羞成怒,下手那么重了,原来这回福临惹的祸还着实不小,只是不明白他小小年纪,怎么竟能说出这样恶毒的诅咒话语来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东莪在旁边理直气壮地佐证道:“那怎么不叫骂人?刚才我们几个一起玩耍时,皇上突然问了我一句,说:‘你看你的额娘是不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啊?’我就回答:‘当然是啦!’结果皇上又问:‘那么你说我长大以后娶你的额娘当皇后好不好?’我说:‘那怎么可能?你少做梦啦!’没想到皇上居然说:‘谁说不可能?听人家说十四叔活不了太长岁数的,过个几年等到他死了,我不就可以娶十四婶了吗?’……”
听着东莪稚嫩的童音绘声绘色地叙述着,我只觉得全身冷汗淋漓,几乎认不清眼前的这个福临小皇帝了,这些可怕的想法怎么可能出现在五龄幼童的脑子里呢?莫非有人给他灌输一个思想:当皇帝就是拥有天下,娶任何想娶的女人?还有多尔衮的身体状况,外人怎么可能知道?而且福临口中的“听人家说”,显然确实有人在宫中散布这种类似的流言,说身为辅政王,已经权倾朝野的多尔衮似乎身体不豫?
战战兢兢地转过头来,只见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多尔衮早已经悄无声息地站立起来,几个小孩子的话显然已经清清楚楚地落入他的耳中。只见他脸色阴郁,眼神凌厉而愠怒,但这个如尖锐锋芒般的目光并不是投向祸从口出的小皇帝的,而是死死地盯着还没有来得及从巨大的惊愕中醒转过来,正背对着他的大玉儿。
大玉儿突然狂怒起来,她伸手就掼了儿子一巴掌,狠狠地骂道:“你这个无知小儿,什么好的不学,整天脑子里就是一堆乌七八糟的东西,居然说出这等话来!你是听谁说的?我马上就令人割了那人的舌头!”
福临估计是长这么大也从来没有挨过一下打骂,眼见自己的母亲突然变得如此恼怒,顿时一阵惊吓加委屈,“哇”地一声,扯开嗓门大哭起来,“你们都不是好人,我以后不理你们了!呜呜……”接着转身就直奔园门跑去,慌乱手脚的太监宫女们忙不迭地赶过去追。
等大玉儿站起来,转过身时,正好和多尔衮冰冷阴郁的眼神碰了个正着,一向处事不惊的她这一次也终究乱了方寸,大玉儿惶恐不已地向多尔衮解释着:“十四爷,小孩子不懂事,不知道受了哪个奸人挑唆欺骗,就信口开河,毕竟也不是故意的,还望你能够谅解这一次,千万不要见怪……”
多尔衮的怒火在无声无息间渐渐收敛于内,他是一个善于压制戾气,忍耐郁怒的人,但不代表他可以当所有事情都没有生过而最终淡忘。多尔衮望着大玉儿的眼神逐渐变得冷漠,定定了看了大玉儿一阵,他用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语调淡淡地回答道:“太后不必如此在意,微臣怎敢对皇上心存怨忿呢?况且你也说了,这不过是小儿一句不懂事的童言而已,我们这些大人,又怎么会当真呢?”
“可是……”大玉儿讪讪地想再解释些什么,但是刚一开口就被多尔衮打断了:
“微臣告退了,还请太后善自珍重!”言罢,多尔衮看了看我和两个孩子,声音低沉道:“跟太后告辞吧,咱们这就回去。”
第四十九节 稳定后方
“阿贞,你怎么来了?”当我站在门外掀起帘子的时候,正做在炕头逗弄着儿子玩的李淏猛然怔住了,他直直地盯着我,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仿佛我就如同那从天而降的神兵一样,令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我莞尔一笑,缓步走了进来,“怎么,吃惊成这个样子,难道我就不能来吗?”
李淏瞠目结舌了片刻,终于恢复了正常,但是很明显一脸掩饰不住的欣喜:“你能来我实在很高兴,怎么?是背着你家男人来的,还是他同意放行的?”他故意揶揄着问道。
“呵呵,当妹妹的来看看哥哥,他又有什么理由阻拦呢?看你的模样,难道以为我在王府里还是个逆来顺受的小妾?”说话间,我已经蹬上炕前的踏板,脱去了脚上的寸子鞋,按照朝鲜的习惯,盘腿坐在了炕上,“顺英姐姐呢?怎么我一进院子里来也没看到她呢?”
“哦,顺英中午的时候出去逛街,说是买些指针布料之类的,这女人一溜达起来就没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李淏的两只眼睛一直盯着我看,在他这种目光的注视下,我居然还能保持着落落大方,毫无拘束,可见我现在的脸皮实在磨练得不是一般的厚了。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笑道:“你还真会挑时候来啊,正好女主人不在家,老实交待,你今天猛不丁地跑过来看我,肯定没那么好心,是不是为多尔衮来的?”
“咦?你怎么一下子就猜我是为了他来的呢?”我故意不直接回答。
李淏摆出一幅未卜先知的模样,悠悠道:“你平时避嫌还来不及呢,怎么今日就堂而皇之地来了?可见定然是为你男人来的,对了,是不是上次我派人送去的药材用光了,多尔衮觉得不好意思总是派人来白拿东西,所以才叫你亲自来登门道谢,顺便再稍带一些回去?”
两人对话间,本来正趴在李淏膝盖上撒娇的两岁幼子用他那乌溜溜的小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他的模样很像李淏,虽然是细长的眼睛,单眼皮,但是五官精致,清秀俊气,很招人喜爱。
“哟,这是谁啊,怎么长得和殿下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我明知故问,接着伸出手来,把这个穿着肥大宽松的淡蓝色朝鲜小袄褂的孩子抱了过来,放在腿上细细地打量着,孩子胆子很大,一点儿也不羞涩退缩,只是目不转瞬地盯着我看。
李淏低头看了一眼幼小的儿子,慈爱地抚了一下爱子胖乎乎的小脸蛋,回答道:“你还没见过他吧,小名叫作阿桢,现在刚刚满了两周岁,我以前跟你讲过的,怎么贵人多忘事啊?”
我顿时一愣,“哪个‘桢’字?”
“木字旁加一个坚贞的‘贞’啊,也就是你熙贞的那个‘贞’字。”李淏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望着我,似乎隐下了什么台词。
我的心头顿时一颤,原来他所说的早已经把那段感情放下了的话是骗我的,我居然天真地相信了,所以这些年来一直生活得心安理得,几乎把这位曾经和我相拥着立下“非君不嫁,非卿不娶”那个誓言的旧情人抛诸脑后了。在盛京的这六年来,我和李淏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甚至连真正静下心来面对面的交谈都几乎没有。我以为,当年在汉江边上海誓山盟的青梅竹马早已经各自收敛了心思,各自有了各自的家庭和另一半,后来又6续为人父母,早年那些小儿女之间的私情已经淡忘得差不多,甚至连痕迹都模糊不见了。可是当我知道李淏居然给儿子取名叫作“桢”的时候,蓦地,一种难言的感慨涌上心头。
我愣了一会儿,声音干涩地说道:“何苦来呢?这么多年了还不肯放下,你觉得当你招唤桢儿的时候,总是联想到我这个薄情负义之人就不会更加难过和黯然吗?又何必如此念念不忘,自寻烦恼呢?”
李淏苦笑一声,回答道:“人总是要有个精神上的寄托的,不然就会感到无端的空虚和落寞,有些东西虽然不是属于自己的,但总也不是不能偶尔的时候去惦念一下,遐想一下吧?如果连这个念头都没有,那岂不是对自己的冷酷?毕竟,在朝鲜时曾经的那一段,可以成为我这辈子最美好的回忆,没事的时候拿来回味一下总归可以的吧?”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顺英的感受?她虽然温柔贤惠,但内心和所有女人一样敏感,她怎么可能不明白你给孩子取这个名字的含义?或者说顺英一直恪守着夫为妻纲这条规矩,对你只是一味顺从?”我略显责备地问道,在这种政治联姻的结亲后,有几对夫妇能够相濡以沫,真情相依的呢?身边躺着同床异梦的丈夫,心里的苦楚却不能向外人述说,这种感受我也深有体会,所以对顺英不免同情。
李淏听完之后,默然良久,终于叹了口气:“确实是我不对,从来也没有往这方面考虑,唉,感情这东西,确实误人不浅啊!”
接着他看了看我腿上的阿桢,“好在这只不过是小名,我到现在还没给孩子取一个大名呢,我看这个差事就交给你吧,你试试想个什么好听点的名字来。”
我疑惑道:“难道你们皇族的子孙们的名字不都是由长辈们拟定的吗?尤其你又身为储君,这皇孙的名字也应该是父皇来拟的吧?
“现在朝鲜国内那些个政党们内讧得很是厉害,父皇都快要焦头烂额了,整日疲于应裁,哪里有闲空来管我这个远在异国他乡儿子,还有这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孙子究竟取什么名字的小事呢?”李淏说到这里时眉宇间浮起一丝忧色。
我对朝鲜的内政不甚熟悉,也没有专门读过这方面的史书资料,自然对这时候朝鲜国内的政治局势一无所知,所以疑惑道:“怎么,这些个大臣们结党营私,互相倾轧,当国君的就没有什么有效的手段来清理或者遏制吗?”
李淏只得简略地同我解释了一番:“你在朝鲜时是个平时不出大门的千金小姐,当然不知道朝廷里的那些事儿,我朝自太祖立国以来,传了三百多年了,却一直君权不稳,时而政乱,时而兵变的,即使到了如今也是这样:当年帮助父皇登上皇位的西人党,也因着李适之乱分裂为亲清的功西派和反清的清西派。由于功西派辅助父皇反正和平定内乱的过程上立的功劳过了清西派,因此功西派的势力压倒了清西派。而主张与大清和谈的大臣金自点、崔鸣吉等功西派要员就掌握了朝廷的权势了……”
我听得一头雾水,由于对朝鲜的官制不甚了解,就越无法理顺这类思路了,等李淏讲完,我这才一知半解地说道:“这些个什么‘党’的,我也搞不清楚,也就是说,眼下朝鲜国内虽然是亲清派当政,但是反清派毕竟也没有被彻底铲除,甚至还保存着相当大的实力,可以勉强与当权的大臣们抗衡,于是斗来斗去,没个停息是不是?”
李淏点了点头,“是啊,眼下好在是太平无事,如果反清派上了台,恐怕就没有安稳日子可以过了。”
“你说的意思是,他们那些人会联络大明,希图反清?这样有什么意思,以朝鲜的实力,想打败如日中天的大清是根本不可能的。要是在以前大明强盛的时候也罢,现在大明尚且自身难保,被陕西李自成的起义军弄得捉襟见肘,覆灭之日已经不远了,朝鲜还能因此借力吗?倘若一个不慎,被清廷觉察,恐怕朝鲜已经永无安宁之日了!”我忧心忡忡道。
李淏无奈道:“算了,暂时不去提那些烦心的事,毕竟我一时半会儿还会不去朝鲜,就算在这里坐着担忧又有什么用呢?对了,你赶快帮我儿子想想名字吧!”
对话间,桢儿乖巧老实地坐在我的膝盖上,安安静静的,让我格外喜欢。我再次打量了一下这个可爱的孩子,忽然想到,好像按照历史上朝鲜李氏王朝的君主排列,李淏的这个儿子作为嫡出长子,后来继承君位,当了国王,庙号叫作“显宗”。现在我抱着的也是个未来之君,想到他的名字也轮到我来取,不由得好笑起来。
我沉吟了片刻,终于有了主意。于是我抱着未来的显宗,对他的老爸,将来的孝宗李淏说道:“我看呢,也不必引经据典取那些晦涩难懂的名字来,既然你已经给他的小名取作‘桢’字,那么正式的名字也不妨来个谐音,就用‘振’字吧,隐喻振兴朝鲜之意,叫起来也不像小名那样女孩子气,挺有男子汉的阳刚气概的,你看如何?”
李淏轻轻地念了两遍,然后点头道:“好,这名字不错,虽然简单,却很响亮,含义也好,就用这个吧!
我故意嗤笑着:“呵呵呵……他将来肯定是朝鲜的君主,到时候谁还敢直接称呼他的名讳?所以根本不必耗费精神去琢磨着取多么了不起的名字,随随便便对付一下就行了,你以为我用了多少心思啊!”
“这倒也是啊,我怎么差点忘了这一节呢?”李淏想想有理,不觉失笑起来。
我们继续聊着天,不知不觉天色已近黄昏,我这才记起此行的目的,“对了,上次九王爷写给你的那封求取药材的书信,你看完之后有没有妥善保管起来,会不会遗忘丢弃了呢?”
李淏闻言一愣,不解道:“怎么了?莫非那书信有什么问题吗?让我仔细想想……”他略略回忆一下,“哦,想起来了,我当时看完之后就随手放在书案上了,平时这些来往书信都是下人们帮我收拾放置的,我也没有注意那封信放在哪里了。可是,应该不会丢弃的啊,毕竟是当朝辅政王的亲笔书函,按例都是要特别保存起来的。”
我神色郑重,直言不讳道:“那你知不知道,正是这封书信的内容在你这里不知道怎么竟然泄漏了出去,被那些一贯和九王爷作对,惟恐天下不乱的大臣们得了去。现在被他们一番宣扬,已经是传得满城风雨,几乎是尽人皆知了,连深宫内院的小皇帝都知道了,你怎么还懵然不察?”
李淏沉思一会儿,立即起身下炕,穿上鞋子出去了。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脸色铁青地回来了,刚一坐下就忿忿道:“果然被你言中,我刚才找遍了书房,也没有看到那封书信的半点影子,莫非我的府中出了奸细?或者有人被那些反对九王的大臣们收买去了?”说到这里,他越愠怒,猛地一拍炕桌,骂道:“着实可恶!究竟是哪一个吃里爬外,对我不忠的狗东西,等我呆会儿查给清楚,给他点厉害瞧瞧!”
看李淏这前前后后的表现,确实不像个知情者,或者是监守自盗,贼喊捉贼的模样。我仔细想想,这事出了,对他根本没什么好处,只能徒惹怀疑,被多尔衮猜忌,他又何必损人不利己,出此蠢招呢?“想不到这盛京城虽然不大,可探子奸细却无处不在,居然连你这里也出了,以后还能信得过谁呢?看来近来多尔衮算是越树大招风了,呵呵……”
李淏突然一拍大腿,像是猛然想起什么,“对了,也许根本不是我府上出了奸细,而是外面来的人顺道作了贼,把那封书信顺手牵羊了!毕竟如果是这里的下人做的,他最多偷看过内容之后去向主子密报,而不敢将书信直接窃走,那样我很容易就会觉是他们干的了。”
“外人?有谁来过你的府上?”
“就是那个叫做郑命寿的通译,他现在在国史监当副理事,也是我们朝鲜人。我记起接到九王书信的那一天,我看完后放在桌子上,后来只有他来拜访,现在想来很有可能是他趁我不注意把信窃走了。”李淏边回忆着边回答道,“不然我真想不出还有谁敢如此大胆。”
“郑命寿?这个人我知道,怎么可能是他?”我努力地回忆了一下那个曾经到王府去过的朝鲜通译,此人在盛京多年,为人圆滑精明,办事妥当,善于斡旋,经常在大清与朝鲜之间奔走联络,给许多和这方面有关系的大臣们办过不少事,算是朝鲜在大清颇为活跃的一个人物了。“按理说他这样的人,平时肯定没少在朝鲜和大清两边同时捞取好处,收受贿赂,应该不缺钱财,怎么可能被人收买呢?冒这样的风险呢?”
“哼!”李淏冷笑一声,“如果这么解释,就可以理清思路了——这家伙也许根本就是个‘清西派’的人,目的是为了挑起大清的矛盾和内乱,让朝廷各个势力的王公大臣们互相争斗倾轧。大清一旦内乱不止,自然无暇入侵大明;而大明不倒,清西派的人就有了出头之日,有了重新掌控朝廷局势的希望,所以他才会如此行事,不足为怪。”
我顿时有一种荒诞的感觉,看来这个在大清背后,早已经俯称臣的朝鲜国,也时时刻刻**着,寻求着重归大明统治的机会,正如一股暗流在表面平静的湖面下涌动着,虽然不能给此时如日中天的大清带来太大的麻烦,但却绝对不能视而不见.
……
“嗯,你的担忧确实不无道理,看来是时候改变一下对朝鲜的策略了。”多尔衮站在窗下静静地听完了我的叙述,沉思了片刻,开口道:“想不到朝鲜国内的党争居然延伸影响到大清来了,如果大清没有一个稳定的后方,以后若是起倾国之兵力进军关内时,那些清西派的人倘若刚好掌了权,必然会厉兵秣马,从我们一个背后一个突袭,猛捅一刀。虽然不至于入肉三分,但起码也会令我们不得不两线作战,难以分身啊!”
第五十节 驭下之术
“不管怎么说,这个郑命寿的通事恐怕真的留不得,且不论他究竟是不是朝鲜‘清西’党派的人,光凭他窃取了王爷写给我哥哥的那封书函,就可见居心叵测;现在那封信里的内容已经传得满朝皆知,可见这信确实落在两黄旗那帮子人手里或者郑亲王那里了,这郑命寿与他们暗用曲款,以后万一再在大清与朝鲜的外务交往方面从中作祟的话,指不定要弄出什么乱子来!”我坐在炕沿上,忧形于色地建议道。
“这个小人物,固然是个奸猾狡诈之人,但也不至于能闹出多大的乱子来,我现在关心的是,朝鲜国君李倧的态度。前年的时候,先皇派出的一位使臣在朝鲜调查了一段时间,回盛京之后没有几天就突然身亡,后经检验,竟然是中了慢性毒药,看来这些个朝鲜人,表面上恭顺谦卑,实际上内心却狠毒阴沉啊!”多尔衮说到这里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略带歉意,他差点遗忘了我也是个朝鲜人,“我说的只不过是一部分人,没有别的意思……”
我故意做了一个诡异的表情,笑了笑:“你说得确实没错,朝鲜人是很喜欢下毒,而且水平高得很哪,你可千万别哪里得罪了我,小心哪天给你的饮食里加点佐料,叫你好好品尝品尝!”
多尔衮被我逗得不觉失笑:“岂敢岂敢,我可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还想多活几年好好享受享受,可不能那么早就去阴曹地府受审判啊!”
“你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戎马多年,杀人无数,将来要下地狱啊?不知道你现在放下屠刀,吃斋拜神还来不来得及?哈哈哈……”
两人大笑一阵,方才将这些个荒诞不羁稍稍收敛。多尔衮悠悠地踱了过来,在炕沿上坐下,端起八仙桌上的茶杯揭开盖子浅抿了一口,神情郑重起来,“后来派了几位大臣过去仔细一查,原来你父王果然暗地里与朝中大臣们商议过暗通大明之事,还数次与大明使臣做过各种交易,给大明提供了不少物资粮食,暗助在辽东驻守的明军继续与大清抵敌。结果,先皇下旨,以通敌之罪将当时牵涉在内的一些朝鲜清西派大臣们立正典刑,同时又加派了多位使臣长年在朝鲜的各个政署监视勘查,于是这一两年来总算再没闹出什么事端来。不过尽管如此,我也仍知你们国内那些个君臣们,肯定暗地里仍然不曾死心,倘若一旦有了机会,定然还会做出通明背清之事来.”
“哦?这么说,你在汉城那边也派有许多探子和细作?”看来我才是真正的杞人忧天,刚刚觉一点点苗头和冰山的一角就如获至宝,匆匆忙忙地赶来向多尔衮汇报,其实他对眼下朝鲜的局势可谓是了如指掌。
多尔衮点了点头,“你猜得没错,这些细作得来的消息,写成密报后都会用最快的度和最稳妥的渠道送上我的书案,所以你前面说的那个郑命寿,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略知一二的,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他绝不是什么‘清西派’的人,而应该说是一个地道的‘朝奸’。”
我知道自己在情报和察人方面远不及多尔衮之万一,所以很识相地闭口不言,老老实实地听着多尔衮的讲述,以借鉴和弥补自己在这方面的不足。
“朝鲜有不少官员在大清任职,盛京又有很多作为人质的公卿子弟,而郑命寿这些个通事,就是专门负责从中联络和奔走的。当然哪个人在盛京是否不太老实,过分亲近大清官员王公;那些人很有可能演变为‘朝奸’之类云云,全凭这些个通事的来回传话,假如这些不利的消息落入了你父王的耳中,他们的卖国之心岂不是昭然若揭?所以他们必须经常给予这些通事们财物贿赂,以封住他们的口。
至于朝鲜那边嘛,君臣公卿,虽然暗地里仍然构画着寻机亲明,又绝不能让大清有所怀疑,所以要经常给大清派去的使臣贿赂,连带着这些朝鲜通事们,都要大加馈赠,好让他们回盛京以后在皇上王公面前替朝鲜美言几句。所以说,这一个障眼法也顺带着叫与此相关的人员个个中饱私囊,可以说是肥得流油。”
我终于解开了一切疑惑,“那这么说,这个郑命寿就是个无耻小人了?小人必定贪婪,如果他真的不是‘清西’派的,那么绝对是被那帮子反对你的人给重金收买了?这样一个可恶之人,王爷干吗不直接杀了他?此人在大清与朝鲜之间上蹿下跳,大肆收受贿赂,说不定还有许多敲诈勒索的勾当。弄得相关之臣人人自危,长久下去对于外务之事的影响必然恶劣!
多尔衮嘴角浮起了一抹淡然的笑容,悠悠道:“熙贞啊,这官场朝廷上的事儿,你也毕竟少了些经验。敌人是要毫不留情加以铲除的,敌人的敌人是要施之以悉心笼络的,而小人则是要拿来最大限度利用的……至于贪赃收贿之类的,也是要看情形才决定如何处置的,快刀斩乱麻当然很痛快,但却不能对每一桩事都适用,‘水至清则无鱼’,确实不无道理啊!只有借力打力,才能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收益,驭人之术,也在于此。”
我默默地听着,末了心里暗叹一声:“如此精辟的权术,的确是从书本上学不来的,受教了!”
“对于朝鲜,眼下不能用太强硬的手段,换句话说,就是不能欺人太甚,否则定然会惹来更多的麻烦。现在想来,前年的那一巴掌打完了,现在也该补上那颗甜枣了。是时候用点怀柔政策了。”多尔衮稍稍思索了一会儿,做出了这个决定,“明天我会令人拟道旨意,将每年朝鲜进贡来的物资减少两成,然后适当释放一部分人质回国,以示恩典。”
“呵呵,想不到你会这么好心啊!”我略带嘲讽地笑道:“王爷可谓深谋远虑,不计一时之得失,眼下先给朝鲜点好处尝尝,平息一下他们的反清情绪。等将来需要的时候就更有理由向他们索要粮食了,毕竟朝鲜盛产稻米,可以做大清的后备粮仓,叫他们贡献一些出来应该不成问题吧?用这么点恩惠去换取更大的利益,你不去做个奸商,真是屈才了!”
多尔衮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我再怎么‘奸’,也是为了大清的利益啊!可没有一点中饱私囊的打算,先我们这里就要带头做个‘廉洁奉公’的表率。这么着吧,从现在起,把朝鲜那边每年分数批送咱们礼物贡品的这条例行公事彻底取消,再也不收受朝鲜的半厘银子和丁点贡礼,你看怎么样?”
“唉,就这么办吧!不过银子这东西,有多少是干净的?光凭你年俸的那几百两银子,恐怕开销一个月后,咱们就得集体出去打秋风!连大清国库里的银子,一大半都是从大明那边抢掠而来的,又何况你一个亲王?‘清廉’这二字,纯粹是冠冕堂皇,表面文章啊……”
……
在烛光摇曳的书房里,正白旗固山额真,户部领政英鄂尔岱和正黄旗议政大臣,大学士刚林正斜签着身子坐在下的椅子上,恭恭敬敬地向多尔衮汇报着近来朝鲜方面的局势和动向。
一直等到第二杯茶水放凉,多尔衮终于停止了询问,然后说了一些总结性的套话,看样子似乎差不多可以结束这次问询了,两人暗暗松了口气。因为在表面上温和客气的多尔衮面前,他们总会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一股极大大压抑和情绪上的紧张局促,尽管谁也说不出为什么来。
“二位一向负责朝鲜事务,熟谙干练,刚才听你们的回禀,我也深为满意,所以也不急着让二位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回府,有些个东西,想让你们看一看。”多尔衮温文和善地说道。
英鄂尔岱和刚林连忙谦辞着,各自心底里琢磨着:王爷此语似乎另有深意啊!
多尔衮放下了烟袋锅,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喉咙,然后转身走到书架后面的一只上了锁的紫檀木柜子前。两人偷眼看时,却不知多尔衮从哪里摸出来一把钥匙,插在锁孔里,“咯噔”一声轻响,柜门打开。只见多尔衮站在柜门前向里面打量了片刻,终于伸手取出几样东西,这才关上柜门,再次锁好。
两人赶快将视线收了回来,多尔衮恍若不见,径直走到他们跟前,“啪啪”两声,各有一本青色封面的折子落在各自旁边的茶几上。英鄂尔岱和刚林不禁一愣,抬头看时,只见多尔衮手里还剩下一本折子,却并没有给他们观看的意思,而是直接拿回了书案上,然后重新落座。
没有多尔衮的话,他们谁都不敢擅自揭开折子来看,只是相顾疑惑,忐忑不安。多尔衮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的神色变化,过了一会儿,方才微笑着允准道:“你们两个不妨现在就打开来看一看。”
小心翼翼地将折本取来,一页一页地展开来看下去,不论是英鄂尔岱这个久经沙场的武将,还是刚林这位颇有才识的文臣,均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等到全部看完,已经是脸色灰白,冷汗直冒。
看着惶恐不已,如坐针毡的两位大臣,多尔衮故意问道:“怎么,二位阅览过后,有何感想?不妨从实道来。
“扑通”“扑通”两声,英俄尔岱和刚林一起跪地,连连叩头:“奴才等罪过不浅,私受贿赂,触犯国法,还请王爷重重惩处!”
多尔衮脸上没有丝毫的愠怒之色,更多的是成竹在胸,居高临下的戏弄:“两位这些年往来朝鲜,接连奔波,实在是劳苦功高啊!光朝廷的这点俸禄,怎么能慰劳你们辛苦奔走之功呢?所以说,偶尔为自己的荷包着想着想,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奇怪的。这两本帐目上,记载了你们从崇德二年受命通事朝鲜以来,上至朝鲜国王,下至普通官员给予你们的每一笔‘惠馈’,多则五千两,少则数百两,你们仔细看看,可有哪些疏漏之处?不妨指出来。”
尽管多尔衮的语气十分和蔼,却愈令两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觉得心头战栗,更加惶恐,于是只得继续叩头请罪:“奴才不敢蓄意推诿,辜负皇恩,实在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好了好了,你们都起来吧!这砖石地面可不是热炕头,跪久了膝盖受了风寒,以后怎么为大清继续效力,征战沙场呢?”多尔衮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两人这才敢抬起头来,似乎不敢置信:“王爷,您这是……”
多尔衮站立起来,缓缓地走到二人身后,拾起上面的两本折子,眼神不经意地在上面掠过一遍,然后到前面俯下身来,将折子一一**他们的袖子里,接着反剪双手,用微微戏虐的眼神注视着两位大臣。
“莫非王爷不治奴才等的罪过了?”饶这两人平时是何等的精明能干,此时也只有一头雾水,被耍得团团转的份儿。
“本王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有东西要送予二位,当然不会食言的。至于你们回府之后是烧还是毁,本王也不会再加过问的,这下总归可以放心了吧?”多尔衮的语气依然温和如故,然而此时的眼睛里却有意味深长的光芒在闪烁,虽然无声无息,却让两位臣子的心头感受到了极大的撼动。
两人顿时心领神会,磕头磕得更加响亮了,几乎是感激涕零,“多谢王爷不杀之恩!奴才等定以犬马之劳相报,不敢不竭尽全力!”
“说是收受贿赂,严惩不贷,可毕竟那是依情况而定的,也是依人而定的——比如本王又何尝不曾受过朝鲜的馈赠?只是没想到啊,朝鲜每年进奉本王的银子是五千两,而这个数目和你们比起来,还是差了那么一大截。这要是被什么人给捅了出去,就算是本王再有心,也恐怕难以保护你们周全啊!”
“是,是,王爷训示得极是!奴才等悔恨不已,实在有负王爷厚遇啊!”
多尔衮满意地看着两位大臣的诚惶诚恐,话锋一转:“以前的事儿,就算是既往不咎了,不过你们记住了,从今天开始起,你们若是再接受朝鲜的分毫贿赂,可就没这么容易躲过惩处了,本王也是一样,以后再也不会接受朝鲜方面的私人馈赠了。刚林!”
“奴才听命!”刚林急忙膝行几步,俯听候多尔衮的指令。
“你明日按照本王的意思草拟一份谕旨,然后明,让举朝上下的人都知道,以后谁再敢向朝鲜方面索要贿赂或者施行勒索的话,该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明白了吗?”多尔衮脸色郑重地命令道。
“喳。”刚林一个喏后,又小声补充道:“奴才明白了。”
多尔衮缓和了语气,故意询问道:“近来接连有检举揭之事,上次叶臣参郑亲王曾经对本王有过怨言,不过念在郑亲王一贯忠心社稷的份儿上,他自认交了五千两罚银,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不过呢,本王昨天倒是听闻,郑亲王在城西扩建修缮府第,好像用了不该用的铜狮和铜鹤装饰门第吧?听说里面还是挺敞亮的,比本王这里要强多了,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啊?”
刚林立即心领神会,马上回答道:“确有此事,奴才正琢磨着如何写折子上达圣听呢,毕竟君臣之礼不可逾,郑亲王身为国家重臣,不可能连这一点都弄不清楚,可见是明知故犯!”
“嗯,知道了就好。”多尔衮点了点头,接着又将关于谭泰那些个“罪过”同英鄂尔岱简要地提了提,然后道:“阿山是谭泰的岳父,你和阿山的关系也不错,谭泰那些个惹麻烦的事儿,你想套出来些也不难。不过要注意,既不能太轻,也不能过重。”
英鄂尔岱本来就是多尔衮的心腹爱将,眼下自然是满口应承不提。
在他们临告辞退去之前,多尔衮重新拾起书案上那本没有拆封的折子,交到了英鄂尔岱的手中,吩咐道:“这本是由你经手交给郑命寿的,至于怎么同他说,你的心里应该有数,想必不用本王再多加交待了吧?”稍微顿了顿,他又接着补充道:“你和公茂[刚林的表字]袖子里的折子单有一份,而给郑命寿的这个,只不过是抄本而已,原本还在我这里,你别忘了知会他一声。”
“喳。”
第五十一节 求神拜佛
二更鼓敲过,被火盆烘烤得温暖如春的室内,我慵懒地浸泡在木制浴盆的温水中,格外惬意。渐渐地,瞌睡袭了上来,眼皮接连打了几次架,周围的摆设开始模糊不清,正准备进入梦乡时,我忽然想到:就这样睡着,纯粹是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万一感冒了怎么办?这古代生了病可没有吃几片药那么简单,一天几大碗苦涩难当的汤药,保管喝下去后再无任何食欲。不行,要赶快出来。
刚刚思及此处,只听见门帘掀开的轻微响动,我头也不回地吩咐了一声:“阿娣,把巾帕拿来吧,我洗完了。”
谁知道并没有任何回答声,一阵几乎悄无声息的脚步声隐隐响起,接着在我身后停住。我正疑惑间,还没等回头,一双熟悉的大手从后面搭上了我**的肩头,冷冰冰的,触碰到肌肤上,我顿时一个激灵。与此同时后面传来一阵轻笑:“让我伺候你出浴成不成?”
多尔衮的声音中带着戏虐和调侃,接着双手开始不安分起来,顺着我的双肩一直滑落下来,一寸一寸地朝着高高耸起的部位掠去,在即将到达峰顶时,被我猛地一把抓住,“啊!”一声故意夸张了的“惨叫”声后,他右手的食指上多了一个崭新的牙噬痕迹,不但破了表皮,还看得到淡红的血丝隐约地渗透出来。
“想不到你居然是属蛇的啊?牙齿这么锋利,完了,这要是中毒了可怎么办呢?我可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归天去,快点给解药!”多尔衮的可怜兮兮的声音在后面响了起来,这弄腔作势的玩笑话把我逗得禁不住莞尔,不过态度依然强硬:
“活该!谁叫你刚从外面进来,就把那么冰的手放在我身上呢?我看你也用不着什么解药了,不是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不知道要有多少男人巴望着这么好的归宿呢,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多尔衮慢悠悠地踱着步子,绕到了我的正对面,然后双手撑着浴桶的边沿,一双不怀好意,闪烁着异样光芒的眼睛牢牢地盯着我看,从水面上一直看下去,似乎要将无限风光尽收眼底。我渐渐有一种被贪婪的恶狼盯上的感觉,这个时候白嫩的小绵羊第一反应是什么呢?掉头就跑?不对,总之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迅地用双手掩住了胸口。
“唉,”他故意作出一幅怅然若失的模样,叹息一声,道:“天底下哪有这么漂亮的毒蛇,你是不是专门化作人形来引诱男人的蛇精啊?不行不行,恐怕我中的这个毒根本无药可解,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看来只有求你帮我把伤口里的毒汁全部吸出来了……”
“呸!你想得倒美……”我假意嗔怒道。
看来多尔衮倒是很进入戏份,表演得越精彩,只见他“黯然神伤”道:“既然如此,看来我也只有做风流鬼的命了,怎么着也要先到牡丹花下去瞧一瞧吧?也不枉这一回了。”接着开始伸手解自己身上的纽扣,动作很是敏捷,我正目瞪口呆间,他已经脱掉两层衣服了。
“你不要进来啊!”我“慌里慌张”地喊道。
多尔衮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减慢,他邪邪地笑道:“你不让我进来,我就偏要进来!哈哈哈……”
不行,要赶快逃离魔爪的威胁,我赶忙从浴桶里站起身来,还没等迈出一条腿来,就被多尔衮迅捷无比地一把拉住,然后拦腰横着抱起,他丝毫不理会我的“挣扎求饶”,踢开脚下散落的衣物,一步步走向卧房。
黑暗中摸索着到了炕沿,多尔衮大笑着将周身**的我扔到了被垛上,力度拿捏得刚刚好,我一声惊叫,准确无误地落在冰冷的丝绸被褥上,水淋淋的身体上顿时一阵寒颤,连声音都禁不住颤抖了:“真冷啊~~”
“呵呵呵,冷吗?那好,叫你男人帮你暖和暖和怎么样?嗯?”接着不由分说地覆盖了上来……
一番巫山**过后,温暖的被窝里已经透着汗水的潮湿,淡淡的酸咸气味在悄悄地弥散着。我甜蜜地枕在多尔衮的臂弯里,倾听着他的心跳逐渐平和下来。
良久,多尔衮伸出手来,温柔地摩挲着我松散下来的丝,轻声问道:“熙贞,你在想什么呢?”
“你猜猜呢?看看你究竟了解多少我的心思。”我故意反问道。
黑暗中,他略略思索了一下,回答道:“你是不是再想,我们要是再生一个孩子该有多好?”
我一愣,“咦?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样,自己承认了吧?”多尔衮故意用颇为得意的语气“自吹自擂”着,“要不然我怎么当得起一个‘睿’字呢?”
“少臭美了,你只不过是胡乱猜想,不小心一下子碰个正着而已!”
这次他的语气郑重了起来,“熙贞,我不是开玩笑的。说实话,我也很想你再给我添个一儿半女的,到时候东青和东莪也有了玩伴,府里不就更热闹了吗?再说子嗣兴旺确实是件好事,毕竟多子多福嘛!”
“唉,你以为我不想吗?可这事儿……你的身子还需要将养一段时间,毕竟不是心急就能来的,”我说到这里心底一阵黯然,哪那么容易?这五年来,不但我自己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连王府里其他的女人那边也丝毫没有喜讯,看来……
为了不让多尔衮心情低落,我只得转移了话题:“好了,先别说这些了,你是不是因为最近流言四起,朝野上下都暗传你身体不豫的事情而烦恼?所以才会起了福薄福厚的思虑?”
“确实如此,以前倒还没怎么往这方面想。可是自从我当了辅政王以后,紧接着又出了这件事,我一个人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就隐约觉得自己有一种悬在半空中,既上不了天,又落不了地的感觉;又或者说,就像踩在云端上,很不踏实,生怕下一步就一个跟头栽下来一样……”他的声音有些空旷,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心中暗暗地叹息一下,然后轻声道:“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毕竟宋词有言——高处不胜寒,想必正是此因了。”
多尔衮到底并非一个多愁善感之人,这些黯然的情绪没有维持多久,他就很快恢复了一贯的自信和强势,“真是可笑,我怎么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呢?不提它了!对了,我准备下个月初一去围场狩猎,盛京之内的大部分王公大臣们都要一道前去,痛痛快快地策马弯弓,呆上个三五天,把那里的鸟兽收获得差不多再回来。”
“莫非王爷是因为这段时间的流言,才会做这个针锋相对的打算?”我立即明白了多尔衮的用意。
“没错,我就是要做个样子给那些个等着看好戏的人们看看,好让他们彻底死心,别指望着我多尔衮身虚体弱,主动让出位置来。不但如此,我还要身体力行,好堵住这些人惟恐天下不乱的嘴巴。”多尔衮说到这里,声音放得柔和了下来:“对了,到时候你也一道去,和那些个王公大臣的福晋们借机多联络联络,有些男人还是很愿意听自家女人的枕边风的。”
“看来王爷此次出猎,学问还挺多的……对了,我猜想王爷应该还有一个打算。”
“哦?你倒说说看,我还有什么打算?”多尔衮饶有兴致地问道。
“呃……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关于十五爷的。毕竟自从上次崇政殿议会结束之后,他就一直表现得很是冷漠,除了上朝时的作作样子,私下里一句自家话都没同你说过,也没有过来坐过一次,看来他仍然在埋怨你啊!”
多尔衮不禁慨然,叹道:“你的心思还真是细致啊,连这个都想得到。多铎平时除了听戏玩女人,最喜欢打猎了,这一次狩猎,也许是个互相和解的机会啊!”
史载多尔衮“待豫王尤厚”,在我看来,他对多铎的手足之情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默然一会儿,安慰道:“但愿十五爷能够体会到王爷的一片苦心吧!
……
第二天,一觉醒来的我并不出乎意料地看到了旁边空荡荡的枕头,多尔衮一大早又上朝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坐了起来。
百无聊赖的一天又开始了,本来打算照例去后堂的一间书房里看看东青和东莪这两个孩子们的功课怎么样了。但是当我洗漱完毕坐在梳妆台前时,突然想起了昨晚和多尔衮谈过的关于再添个孩子的事情,于是心里一明:反正神灵之事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就过去拜拜好了,起码心里有个安慰,管它灵不灵验的。再说也可以顺便逛逛庙会,毕竟好久没有出去逛了,散散心也好。
由于我平素出门不喜欢招摇,更不喜欢贵族妇人妆扮那么繁琐张扬,所以熟悉我这个习惯的阿娣很快就手脚麻利地帮我梳了一个汉人妇女的髻,简单地装饰了几件普通的饰,整理完毕,又找出一套崭新的衣裙帮我换上。
我对着镜子照了照,“这就是上次我叫你拿去汉人裁缝那里去裁制的吧?样式很不错呢!”
“是啊,奴婢遵照小姐的意思,找了盛京城里最有名气的裁缝做的,现在看看,最适合小姐不过了,跟平时的旗装比起来,要精神漂亮许多啊!”
我不无惋惜道:“可惜啊,这么好看的衣裳,偏偏平时或者聚宴仪式时不能穿,只好出去逛街的时候自己欣赏欣赏了。”
“下次小姐穿给王爷看,他不知道要怎样惊喜呢!”
“你的嘴巴就是甜,我还用得着刻意花心思去邀宠吗?恐怕就是我愿意,王爷也没有工夫细瞧呢。”我语气虽淡,然而心里还是很愉快的。
好久没有出来逛庙会了,我分外觉得这里的人群是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国丧已过,压抑了许久的百姓们终于可以出来松快松快了,毕竟这个春节连对联和福字都不准贴,过得愁云惨淡的。君王驾崩,天下缟素,真是没来由,我悻悻地想着。
庙里的一个偏殿供奉着送子观音,慈眉善目的,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妇女的香客,很多旁边都是丫鬟陪侍。在临迈入高高的门槛之前,我突然一阵心虚,特地东张西望了一番,看了看周围没有一张熟面孔,方才抬脚迈入。也不怪我多疑,虽然我乔装打扮过,但是这张脸是没有变化的,万一被哪个眼尖的认了出来,惯于长舌的妇人到处一宣传,说睿亲王的福晋居然也偷偷摸摸地跑来拜神求子,岂不是大大地失了颜面?
一柱高香烧过,我跪在垫子上,对着观音貌似虔诚地拜了三拜,心里学着原来看电视剧时的那些台词,胡乱念叨了一通,也不管合不合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求你保佑信女李熙贞,再为王爷添几个子嗣吧,不论是男是女,熙贞也感激不尽,再来还愿时,定然多添些香火钱……”
拜毕,我站起身来,正准备吩咐阿娣去旁边的功德箱那边捐些银子,忽然觉得阿娣的神色有些古怪。正疑惑间,只听她低声说道:“小姐,您看那边的一位夫人,穿的衣裳竟然和您的一模一样,真是奇了。”
我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果然,眼前一亮,那个和我身上同样的浅藕荷色映入了眼帘。再定睛一看——名贵光滑的丝绸,上面织出反着光亮色泽的银杏树的叶子,一片片形状优美,纤巧细致,要知道在关外是绝对看不到这种花式的料子的。
是不是熟人啊?我心里顿时一惊:这种式样的料子,辽东向来没有。我身上穿的这件所用的衣料,还是前几个月阿巴泰从关内掠夺之后,满载而归,特地将最上等的苏州丝绸送给后宫内眷,还有各个王爷的福晋们享用的。尤其是这个花色的,据说要许多个绣工花费半年的工夫才能绣好,昂贵异常,而且只有三匹。另外两匹分别送去哲哲和大玉儿那边,而剩下一匹则送到了我这里,其余任何福晋妃嫔都不可能有这块料子。
可是前面这个女人身上的衣料很明显就是同样的,那么绝对是熟人,因为上个月我分别裁出来两块,送给阿济格的福晋和多铎的福晋,可这女人的身影明显不是她们中间的一人啊!
我耐心地等候下,那妇人终于转过身来,我看清了她的脸,忽然一愣,觉得怎么有点熟悉呢?阿娣在旁边悄悄道:“小姐,你认不认识这位夫人,怎么相貌和您略有相似呢?”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悄悄地打量着这个女人,只见她大约三十左右,风韵上佳,仪态端庄,好像是汉人,随着视线下移,果然,我看到了一双三寸金莲。努力地在脑海里搜刮了半晌,也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真是奇了,莫非是阿济格福晋或者多铎福晋送给她这块衣料的?
“嗯,确实有那么几分相似,只不过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究竟是谁呢?”我疑惑道。
第五十二节 迷情纷乱
正疑惑间,那位女子已经款款地移动莲步,姿态优雅地穿过观音殿,径直往后面的那座地藏菩萨庙走去了。我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方才不觉失笑:也许这个贵妇人应该是某位汉臣的妻子或者小妾吧,可能同阿济格的福晋或者多铎的福晋交往比较亲密,所以这衣料是她们送出去的也未可知,自己也实在是神经过敏了。
我并非一个好奇心特别重的人,很快就把刚才那个奇怪的偶遇抛诸脑后了。抬脚迈出庙门,刚刚走到一棵足有两抱粗的百年老榆树下,忽然旁边的阿娣轻声惊叫道:“呀,小姐,您的耳坠怎么少了一只?”
“哦?是吗?”我连忙伸手一摸,果不其然,左耳垂上的明珠耳坠不见了,这是一对黄金梅花瓣镶红宝石的明珠耳坠,不但我深为喜欢,而且价值昂贵,这要是不见了恐怕真要惋惜上一阵子。
“是不是刚才掉到观音殿里了?也许这会儿工夫早就被别人拾去了,我也不指望着哪个好心人能拾金不昧了,算了吧!”我黯然道,毕竟这只耳坠上所悬的东海珍珠浑圆硕大,是不可能被哪个人不知不觉间踩在脚底下带走的,不知道被哪个幸运的人现捡走了。算了,就权且当作做了善事了。
阿娣在旁边安慰道:“小姐不必着急,奴婢这就赶快回去找一找,兴许还没有来得及被别人现呢,总比就这样丢了的好。”
我点了点头,“也好,那就试试看吧,你赶快进去查找一番,要是实在找不到就算了吧!”
“是,奴婢明白。”阿娣喏了一声后,匆匆忙忙地返回观音殿去了。
在百无聊赖的等待时间里,我仰起头来,注视着这棵老榆树光秃秃的树干枝头上仅存着的几片枯黄树叶,心中默默念着:这个漫长而令人不愉快的冬天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彻底遁去呢?
忽然间,背后似乎有种异样的感觉,我的心头突然有些战栗的寒冷,因为紧跟着,一柄锋利的匕从后面架在了我的脖子上,尖锐的锋芒冷冰冰地接触上皮服,顿时一种死亡的气息笼罩了我的全身,霎那间几乎动弹不得。
然而那刀锋并没有直接切割进我的喉咙,似乎暂时也没有这个意思。本能的驱使让我在第一时间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巴,正欲大呼,指望着眼前不远处川流不息的香客们能有个见义勇为的出手搭救,却猛地听到后面传来一声低沉压抑的声音:“不许叫,老老实实地跟我过来,不然就一刀割断你的喉咙!”…
天啊,这台词怎么就真的是古今强盗劫匪通用,和电视剧里一模一样,莫非这个时代拦路剪径的绿林好汉们也会嚷嚷几句:“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吗?
问题是我现在的人身安全受到了最直接的威胁了,哪里顾得到这些幽默自嘲?也来不及为没有带几个高手陪在身边当侍卫而后悔不迭,我试探着轻声问道:
“你恐怕不是求财这么简单吧?这光天化日,人群熙攘之处的打劫可真是少见,总不能真让我倒霉碰上了吧?”
后面那个“匪徒”显然没有料到我不但没有如一般柔软女子一样惊慌失措,大呼大叫;或者吓得全身抖,告饶不迭,反而一下子就猜出了他的意图并非是劫财这么简单。他压抑着恼怒低声喝道:“没空跟你多说,老实跟我走!”
边说边粗鲁地抓住了我的胳膊,连拉带拽地将我扯到大树后面。慌乱间我想呼救却又生怕脖子上的匕是否会失去理智,给我来个彻底的凉快;而且凭自己的力气又绝对反抗不得,只得任他拖拽着前行了数十步。这时我才看到原来这边还有一个小小的拱形门,还没等看清周围的形势,我就被“匪徒”给挟持出了这道小门。
两脚刚一落地,双眼就被一块厚厚的黑布蒙上了眼睛。这时听到周围传来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好像起码也增添了三个人。紧接着有人开始从后面开始捆绑我的双手,有人正蹲身用绳索将我的双脚也牢牢实实地绑缚起来。我的心头怦怦乱跳,惶恐地问道:“你们究竟想要干什么?要带我去见谁?”
耳旁一阵冷笑,接着另外一个陌生的声音回答道:“当然是送你去见一位想见你的人了,毕竟有些事情不能让夫人知道太多,所以也只好委屈夫人一下了。”接着似乎对旁边的人吩咐道:“拿个袋子来把她的头也蒙上!免得一会儿她在车里把遮眼睛的布条给蹭掉了。”
“小的明白!”似乎是这人的属下在一旁喏道,接着干脆利落地行动起来。很快,我的嘴巴被塞了个严严实实,跟着兜头罩下来一个布袋,这下子算是彻底不见天日了,连张口出声都成了问题,异常难受。
我被老老实实地捆扎成嘉兴粽子,接着被一个人拦腰抱持着,走了不长的几步路,接着感觉一个起落,我的身子似乎落在了一个软绵绵的座位上。很快,一声清脆的马鞭策响后,周围晃动起来,耳边隐隐约约传来车轮粼粼伴夹着富有节奏的马蹄声,原来我被扔进了一辆马车里,不用说这四周都是封闭得严严实实的了,要想逃出去,可就比登天还难。
被这番折腾弄得满头大汗的我心急如焚地侧卧在马车里,一面忍耐着手腕上紧绷着的粗粝绳索所带来的疼痛,一面七上八下地琢磨着这帮人的真正意图:起先我还以为他们不光是劫财劫色这么简单,会不会是一帮专门劫持绑架年轻貌美的妙龄女子卖去青楼妓院等烟花之地而谋财的人贩子呢?接着转念一想,不对啊!尽管我的外貌还是很值得他们出手的,但是我的装束一看就是个妇人,根本不是十二三岁的豆蔻少女,怎么能够帮妓院老板赚大钱呢?显然不属于优先收购之列;再者这盛京城虽然不大,但是大清几乎一半以上的高官都在这里,就如同站在北京的前门往下扔块砖头就能砸着个红顶子一般。我这副贵妇装扮,一看就是某位大臣的家眷,谅他们也不敢把主意打在我的身上。
更何况,我投石问路地试探了一下,似乎是这几个人中间的头目居然称呼我为“夫人”,这又令我一头雾水——如果说是某些居心叵测的人想利用我达到他们的某些目的的话,就不可能不知道我的身份,又怎么会如此称呼呢?再说如果是多尔衮的反对派的那些个大臣们是幕后主使的话,也不太可能,他们怎么会愚蠢到用一个女人来要挟多尔衮答应他们的一些要求呢?简直是痴人说梦。
而且听这几个人的寥寥几句对话,似乎不是满人,因为他们没有说“奴才”或者“喳”。难道是朝鲜那些反清派的义士们在铤而走险?这就更没可能了。左思右想,怀疑的对象还是落在了大明潜伏在盛京的细作身上,只有这样解释才勉强合理。莫非是崇祯皇帝正为关内愈严峻的形势而焦头烂额,想要把守卫宁远的总兵吴三桂调遣回来,帮他剿除李自成的农民军或者戍卫山海关?所以吴三桂想临走前捞点实用的东西,暗中派人秘密潜入盛京将我劫持走?起码听那头目回答的语气似乎略为符合这个猜测。
不过这个推测很快又被我的历史知识和对眼下关内局势和消息的掌握所推翻:现在是大明崇祯十六年三月,也就是历史上1643年春。这个时候虽然李自成的农民军正展得如火如荼,蒸蒸日上,已经占据陕西全境,控制湖北,河南,江西数省以及山东大部,但也没有严峻到直逼京畿脚下,崇祯必须立即下诏各处总兵火汇聚京师勤王护驾的程度。更何况以崇祯绝对固执而且极要面子的性格,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主动下令放弃一寸“祖宗土地”的,又怎么可能这么早就将吴三桂招回去呢?
就算是想破脑子也确定不了这几个神秘人物绑架我的真实原因,只好听天由命,或者走一步坎一步,兴许还能随机应变了,我颓然地想着。
这一路大概经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而且一直道路平坦,并没有太大的颠簸,最后马车终于停止下来,看来出了庙也没有太远的路程,估计也就是穿过了半个城区而已。我正在黑暗中猜测着这帮人究竟把我送到了哪里,就被人再次手脚粗鲁地抱起,似乎七拐八拐地走了一段不短的道路,又迈过数道门槛。
终于,一股温暖的气息包围过来,接着我就被安置到一铺暖烘烘的火炕上,身子底下是柔软的被褥,好像环境还不错,起码不是陋室柴房。如此看来,我的待遇起码算是个“软禁”,只是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人要见我,或者说有什么样的命运等待着我。想到这里,我的心就越忐忑不安起来。
几个绑架我到这里的“匪徒”们的脚步声渐渐停止下来,这时候一人问道:“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主子好像也快要回来了,到时候咱们还没收拾妥当这个小娘子,就只等着挨骂受罚吧!”
之前那个小头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还不简单?前天我刚刚从外面拿回些药来,据说药效虽然上来的晚一些,但却是异常厉害,相当持久的,倒出一点来用温水调一调,给她灌下去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旁边一个猥琐的声音笑道:“呵呵……这主意不错,到时候主子肯定满意,咱们就等着受赏吧!”
我听着听着,心底里逐渐涌出一阵不妙的预感,他们说的“药”究竟是什么东西呢?不过听他们对话的语气,似乎并非一般治病救人的草药,估计不是所谓的蒙汗药就是什么烟花柳巷用来对付嫖客提高**使用的春药,还是什么“延长持久型”,总之不是什么好事儿。想到这里我的周身冷汗直冒,天哪,这可怎么是好?就这么老老实实地被人家给“**”了,又丝毫反抗不得,这还了得
眼下我这块跕板上的鱼肉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很快就被他们摘去了罩头的布袋,然后毫不费力地撬开了牙关,紧接着一股味道奇怪,略带一丝清香的温热液体灌了进来。由于我仰躺着,顿时被呛了一下,紧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将刚刚入喉的汤药悉数呕吐出来。
“他娘的,还不好好喝,想要大爷来硬的不成?”一人恼羞成怒地喝斥道。
还没等我开口说些什么,很快就被扯着头揪了起来,这一次更加粗鲁蛮横,我始终抗拒不得,尽管呛得泪水直流,但汤药仍然大部分灌了进去,暖烘烘的,逐渐进入腹中,无论我如何试图想把它呕吐出来都无济于事。
“把她的嘴给堵严实点,我看看还想怎么把药吐出来,让她好好享受享受!”
很快,我的嘴巴重新被封堵起来,估计此时这帮人正站在炕前打量着我,着实正在洋洋得意;过了一会儿,纷乱的脚步声再次响起,逐渐远去,直到彻底没有了动静。
听到房门关严时的声响,我的心就像彻底地陷入了无边黑暗的深渊之中,尽管试图高呼呐喊,不但没有任何人理会,甚至连声音也不出来。起先的恐慌过去,逐渐转变为极度的愤慨,只觉得气闷添胸。
忽然想到,他们口中的那个“主子”还没有回来,而且现在药效也没有这么快上来。不行,我必须要赶在意识混沌之前尽量试着能否逃脱,尽管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总比坐以待毙强些,起码也让我看清这周围的形势,就算是最终脱离不了“魔爪”,总归也可以有个找回来报仇雪耻的把握吧?
我试着用尽最大的气力来磨蹭着双手,可惜这绳索绑缚得相当牢固,根本没有一点松脱的可能,一连番艰难的挪动挣扎,忽然身体落了一个空,“扑通”一声,狠狠地摔落在坚硬的地面上。这一下似乎全身的骨头都摔散了架,痛不可当,我忍不住出了含糊不清的痛楚哼叫声。
这时候,隐隐听到外面阿谀的献媚声:“主子,一切都收拾妥当了。”
我竖起耳朵听着,似乎只听到有人低沉地“嗯”了一声,接着外面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阵橐橐的靴声,逐渐向我这边接近,最后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停住了。沉寂了片刻,一双手伸了过来,用他强劲有力的臂弯将我拦腰抱起,很快,我的身躯又重新落在了炕上。
我吃力地挣扎着,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可惜这人根本没有打算过给我开口说话的权利,似乎正安安稳稳地站在炕前,一面打量着我的全身一面等待着什么,看来他一定正在颇有耐心地等待着我的药效作之后,才能有所动作。
看来一场屈辱在所难免,我的泪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将覆盖在双眼上的布条渐渐浸湿,这时只觉得一只略显粗糙的手在我的脸颊上抚摸着,渐渐地滑向耳垂,然后颇为娴熟地抚弄着,摩挲得一阵酥痒,我扭过头去,想要竭力地避开那只手灵巧的挑逗,然而很快就被再次扳了回来,这次换成了温热的嘴唇和更加灵巧的舌尖。
这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渐渐地,从身体的某个部位,衍生出了某种异样而奇特的暖流,温热惬意,逐渐升温,缓缓地扩散到了全身的每一个角落,似乎每一根神经末梢都能够敏感地感觉到这种格外舒服的痒麻.这种奇异的感觉一路升温,直到燥热难耐,我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期待着什么,渴望着什么。
衣领的扣子被一粒粒解开,很快,夹衣,亵衣,最后连抹胸也被剥了下去,胸前的双峰彻底地裸露出来,一览无余地展示在那人的视线之下。过了片刻,那双温暖的大手攀了上来,微微用力地抚摸揉搓着,虽然他的手指和掌心有些薄薄的茧子,但也不至于特别粗糙,更奇怪的是,这双手肆意的抚摸尽管并不温柔,却让我感到格外的惬意。
此时,我的头脑里仅剩下一点点可怜的清醒:糟了,这春药的效用上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尽管我吃力地想到了这些,但此时的身体却完全脱离了大脑的指挥,只觉得口干舌燥,全身热,接着呼吸开始沉重起来,喉咙深处不由自主地出一阵压抑着的呻吟声,轻微而含糊……
第五十三节 色胆包天
尽管此时我的身体正不由自主地迎合着那人的每一个举动,但是头脑仍然保持着一丝清醒,在暗中大骂自己意志力薄弱和表现出的无耻时,这个着实吃足了豆腐的男人手上的动作终于停止了。我的身体上竟然有些许的不甘心,似乎很期待他的抚摸继续下去一样。
正在暗暗切齿自责时,那人终于轻轻地笑出了声,猥亵而轻浮,只听到他用戏弄的语气说道:“怎么样?是不是舒坦得不行了?别急,先让爷好好看看你的三寸金莲,再和你一道快活也不迟嘛……”
我竭力保持清醒的头脑在听到这个声音时猛然一怔,仿佛兜头泼下来一盆冷水般,霎那间大吃一惊,连身体上烫得感觉和**上的渴求也不那么明显了:听这声音,他不是……还没等我心中念出那个名字,几乎与此同时地,我的脚踝被那人一把捏住,只觉得他的手突然一个颤抖,然后立即如触电般地松开了。
“你不是汉人?!你究竟是谁?”他的声音中透露着内心极大的惊愕,根本没有注意我此时还被严严实实地堵着嘴巴,任凭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也回答不了半个字,我不由急得满头大汗。
他伸手过来,飞快地扯去了蒙在我眼睛上的黑布,我顿时从黑暗中解脱出来,然而却丝毫没有重见光明的狂喜,因为从这一刻起,我们彼此认出了对方。在巨大的惊愕下,两个人一时间目瞪口呆,情不自禁地僵在那里,根本动弹不得。
“嫂子?怎么会是你?”他此时的神情已经不能用大惊失色来形容了,应该说这个平时一贯脸皮极厚的家伙,突然遭遇如此尴尬,一副恨不得立刻地上裂开条缝钻进去躲避的模样。
我先是愣愣地和窘态毕现的多铎瞪视了一阵,然后喉咙里“呜呜”了几声,扭了扭头,提醒着惊魂未定的他赶快帮我嘴巴里的布团取出来。
很快,我又恢复了说话的权利,只觉得舌头硬,口齿不清:“还问为什么是我,我还要问你干吗要把我劫持到这里灌下迷药呢,怎么说你好……唉,快点帮我解开绳子!”
刚才耀武扬威,神气活现的“**大盗”此时完全没了任何神采,摆了个大乌龙的多铎就连说话的语句都连贯不起来了,他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嫂子,你别生气,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本来叫他们去绑另外一个女人的,谁能想到这些没用的狗奴才瞎了眼睛,居然把你给绑来了……”接着窘迫地背转过去。
如果说在前一刻我还感觉全身温热躁动的话,这一刻只觉得脸颊上如同火烧一般,窘得无地自容,想想方才这位小叔子对我一番上下其手,肆意抚摸之时,自己居然还显示出一副颇为受用的模样,这种厚颜无耻的反应也悉数落入了他的眼中,以后可怎么再好意思相见?
低头一看,只见自己上身的衣服几乎剥落了大半,白皙胜雪的胸脯也敞露无余,此时别说是自知闯祸的多铎,就连我自己,也顿时生出一种恨不得立刻晕厥过去的念头。可又偏生手脚被缚,动弹不得,只好徒然地闭上了双目。
感觉到一床被子覆盖上来,紧接着我的身体被翻转过去,手腕上顿时一松,接着绳索就一道道地解开来。还没等多铎帮我的脚踝上的绳索全部松开时,忽然间外屋的房门“咯楞”一声响了,我连忙睁开眼睛,多铎也是闻声一怔,随即反应神地一把将床帏的帘子拉了下来,将我遮了个严严实实。
还没等我在惶急间用被子蒙住头脸,就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还有与此同时的爽朗的大笑声:“哈哈哈……老十五,你果然在这儿啊!我刚才去你府上寻你不见,顺便一寻思也猜到你小子会往这边跑,这不,还真叫我逮着了!门口那几个奴才还支支吾吾神神秘秘地让我外面稍候呢,一猜你这就准没好事儿!”
我真的快要支撑不住了,这会儿倒好,刚刚认出来多铎,他哥哥阿济格就碰巧赶过来了,还直接了当地闯了进来。不过也难怪,他们兄弟三个平时亲密无间,大大咧咧习惯了,随便去谁府上都向来不用通报,跟进自己的家门没什么区别的。我只觉全身快要抖,心里一个劲儿地祈祷着:“多铎啊多铎,赶快把你哥哥引到别处去吧,可千万别被他瞧见了……”
只听到外面的多铎用尽量常态的声音应付着来得实在不是个时候的阿济格:“你还真是能耐,一下子就找到这里来了,我刚才还奇怪来着,有谁能这个时候闯进来……”
“呵呵,别人就算了,我会不知道吗?上次你不是在这个院子里也给我预备了两个挺水灵的小美人儿吗?我就琢磨着,你小子平时肯定没少来这里风流快活,经常换些鲜嫩的,还真会享福。老十五啊,你下次给哥哥再找几个来,最好能拉会唱的。”阿济格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对了,差点把找你来为什么事儿都给忘了——咱们经常去的那家戏园子里最近新来了个戏班,专门唱昆曲儿的,好像今天下午这场就是你最爱听的[牡丹亭],好像还是叫什么‘皂罗衣’那一折,怎么样,跟我一道去听听吧!”
“十二哥你不是最不喜欢听昆曲吗?老说这种戏南蛮子味太浓听不懂,每次都打瞌睡吗?今天怎么就主动找我去听呢?莫非是口味变了?”多铎问道。…
“咳,我哪里是为了听戏啊,只不过听说那个扮杜丽娘的旦角长得那叫一个漂亮啊,比以前你捧的那几个要俊俏水灵多了,所以才找你一道过去凑凑热闹,找找乐子不是?”
“还是改天吧,要不到时候我花点银子把那个角儿给包下来,要她站在咱们哥俩面前唱多好?干吗非要和那些士绅百姓们凑在一块儿看戏呢?多没意思!”多铎当然不想现在就这么被阿济格拉走,毕竟我就像块烫手的热山芋,就隐藏在他不远的地方,他现在只想先把阿济格给支走。
我躲在厚厚的被子里,正手忙脚乱地系着衣服上的扣子,一番忙活之后,只觉得浑身燥热,大汗淋漓。此时药力又渐渐地侵袭上来,难受异常,禁不住呼吸急促,尽管我竭力地按捺着,但却仍然无法控制内心的躁动,不得不紧紧地抓着被角,艰难地等待着阿济格尽快离去。
谁知道越是紧张着急,就越是容易出麻烦,这时忽然听到外面的阿济格好奇地“咦?”了一声,接着脚步声朝炕这边接近,“我说你怎么推推闪闪的,原来这里屋确有名堂啊!你这大白天的睡什么觉,看你衣服齐整的,却把这帘子拉下来遮着,是不是在里面藏了一位小美人儿啊?让我见识见识,看看你这回的眼光怎么样!”
这声音越来越近了,我禁不住再次缩了缩身子,紧张地祈祷着:“千万别掀帘子,千万别……”
“哎呀,这有什么好看的,我这方面的一点嗜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还让我挂不挂得住脸啊?”多铎的声音里显然有点焦急,但是仍然用尽量轻松的语气阻拦着即将伸手掀开床帏的阿济格。
“呵呵呵……”阿济格的笑声中透着戏虐和嘲弄的成分:“怎么?我的十五弟就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胆小鬼吗?连这个都经不起吓,你当我真的要去看啊?不过是逗逗你罢了,瞧你这脸色变的……算了,咱们出去说话吧!”
我终于松了口气,想必此时外面的多铎也必是如此,只听他笑道:“那好,咱哥俩就到前面屋子里去坐坐吧!”
在难言的煎熬中足足等候了快到一盏茶的工夫,外面的门终于响了。很快,床帏被掀了起来,多铎的声音显然轻松了许多:“嫂子,没事儿了,我把阿济格给打走了,这会谁也不会再来了。来,我帮你把脚上的绳子解开来吧!”
“我的两只手难道是摆设啊,早就给自己彻底松绑了,”我没好气地说道,接着踌躇了片刻,然后腆着脸,不好意思地问道:“对了,你这里有没有解药啊?”
“有,刚才我前脚送走了阿济格,后脚就去向那几个不长眼的奴才们要来了解药,顺带着狠狠地给他们一人踹了一脚,这会儿他们正在后园子里面跪着等我惩处呢!”多铎气咻咻地说道,接着从旁边的茶几上端起一只瓷碗,送到我的跟前,“算了,暂时不说他们了,你赶快把这药喝了吧,幸好还有解药,不然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顾不得看此时多铎的一脸懊悔和尴尬,接过来“咕咚咕咚”几口,将一整碗汤药全部下了肚,方才喘了口气。这药效倒是很快,过了一阵子,只觉得燥热感渐渐散去,头脑也清晰了很多,身体上异样的感觉也开始消退,我终于吁了口气,翻身坐了起来。
整理着凌乱的鬓,我心下不由得暗自庆幸,亏了这春药居然有方可解,如果真像某些传闻的那样,必须和异**合才能解去药效影响的话,那岂不是要……想到这里我越怨恨多铎惹出的这个麻烦,如果刚才床帏真的被阿济格一把掀开,认出藏在里面的人就是我的话,那该引起多大的风波?以他那个粗鲁火爆的脾气,看到这种“小叔盗嫂”的情形,不知道是将弟弟痛骂一顿呢?还是去告诉多尔衮?难以想象。
不光我想到这一点,估计旁边的多铎也尴尬万分地回想起了方才蒙在鼓里时对我这个嫂子上下其手,任意欺侮的情形,真是一张脸也没处搁了,他平时的伶牙俐齿和灵活机变也不知道是不是丢到九霄云外去了,他颇为吃力地低声道:“嫂子,这事儿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只不过那个女人和你长得有点像,所以那几个奴才才会认错人了,害得我们差点……你放心,我呆会儿一定狠狠地惩处他们……”…
我忽然想起了之前在观音庙里巧遇的那个和我穿一样衣服,相貌略有几分相似的女人来了,于是忍不住问道:“那个女人是不是三十多岁,是个汉人?我当时在庙里确实见到她来着,对了,她究竟是谁啊?值得你豫亲王费这么大力气,花这么多心思去打主意?”
多铎现在就像犯了错误的孩子,垂着头不敢看我,不过回答倒也坦率:“那女人姓杨,是大学士范文程的夫人,他以前的原配故去多年了,这个是他后来又娶的填房。本来我也没见过她,只不过有一次偏巧路过范文程的府上,看到这个妇人出来,于是就一眼相中了,所以才……”
“所以才鬼鬼祟祟地派人把她绑来,还要蒙上眼睛,以免回去之后把你的相貌一说,你豫亲王这等卑鄙手段就会被众人耻笑?”
我心中一惊,原来如此,难怪那女人穿和我一样的料子,也许正是因为和多铎或者阿济格的福晋走得近乎,因而受到的馈赠罢了。
记得以前在史书上看到过多铎曾经谋夺范文程之妻,后来被闻讯后盛怒之下的多尔衮一顿训斥,狠狠处罚过的记载,想不到此事不但真的生了,而且还阴差阳错落在我的头上,却好歹帮多铎躲避过了一场严厉处罚的结果。想到这里,我不禁啼笑皆非。
多铎点了点头,“这事儿是我不对,我知道不能公然去强索范文程的夫人,可是自己总是管不住自己心里的恶念,所以才准备了这个办法,唉,真是的,我怎么就犯糊涂了呢?”他的神色中带着深深的自责。
我苦笑一声:“其实你也不必如此小心谨慎,就算被范夫人看到你的相貌又能如何?他们汉臣凡是出席各种聚饮宴会,从来不像满人一样携着家眷出席,他们的妻妾当然不会抛头露面,既然你没有在正式场合见过她,她自然也从来都没见过你,当然不可能认出你豫亲王来;再说了,汉人的男女之防甚为严格,出了这等大事,范夫人怎么敢回去张扬?被范文程知晓,虽然知她无辜,但也必然将她休弃,到时候名节已坏,叫她怎么见人?幸亏你这次绑错了人,没能得逞,不然岂不是害苦了人家?”
“唉,以后这种事儿再也做不得了,”多铎垂头丧气,懊悔不已,“要是传到我哥哥耳朵里,还不得降爵罚银,再剥夺几个牛录?”
“你受罚倒也事小,你哥哥的脾气虽然有时候不好,但毕竟从来不会对你这个弟弟如何忌恨的,就算你惹下多大的麻烦,他也是一转眼就气消了,顺带着还要替你找些值得原谅的理由。以前无论你犯了什么过失,王爷都会不遗余力地袒护于你,这一点我最清楚不过了,”说到这里,我特地看了看多铎的反应,只见他继续低着头,沉默不语。
“可是你也不能一直给他找麻烦啊!范大学士是朝廷重臣,你就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打他夫人的主意,这要是传出去,影响定然相当恶劣,这关系到所有为大清忠心效力的汉臣们的颜面,你叫你哥哥怎么再好偏袒你呢?”
第五十四节 愚人游戏
今日已经是四月初三,浩浩荡荡的狩猎大军进驻于辽阳附近的围场已经第三天了,按照多尔衮之前的说法是要“花个三五日,把这里的鸟禽走兽收获个干干净净再回去”,可是谁也没想到,不知道是不是大家的运气不好,还是还有很多冬眠的动物没有出**,一连三天,都收获甚微,别说老虎,连头熊都没有打到,这足以让人心情郁闷的了。为了避免意兴阑珊而归,多尔衮决定再驻扎一天。
初春的日头虽然落得少许晚了些,但毕竟也是辽东的春天,刚刚傍晚申时,夕阳就彻底淹没于红彤彤的云海之中,夜幕很快降临了。在中军大帐中,几个侍卫抬来各种烧烤的物什和燃烧的木炭,看着他们一一布置完毕,我挥了挥手,所有侍从悉数退下。
我挽起了袖子,拿起一把锋利的小刀来,将一整只处理干净的羊腿细心地切成一片片薄薄的形状,等待打磨光滑的石板被木炭烘得炙热时,拿起夹子将羊肉平平整整地平铺在上面,顿时一阵阵油烟升腾,出“吱吱”的响声,看着雪白的脂肪在石板上渐渐融化,浓郁的肉香开始在四周弥漫。
在多尔衮饶有兴致的目光下,我将烤得火候刚好到的羊肉一片片夹起,放在银质的平盘里,旁边放了几小碗佐食的酱料,他犹豫着拿起筷子,问道:“就这么吃啊?”
“当然就这么吃了,难道要我喂你不成?”我嗔怪着笑道,然后伸手一指其中一小碗红艳艳的辣椒酱,“你先把羊肉在那碗混着葱花和蒜泥的佐料里面蘸过,再放在这里略微蘸点辣椒,这样吃起来味道就会更好些。”
他看了看碗里红红的辣椒,作难道:“你明明知道我一向不喜欢吃辣椒的,怎么还……”
我做出一副少见多怪的神情,“见识少了吧?这种辣椒是不辣的,我们朝鲜的小孩子都可以随随便便吃掉一碗,难道你堂堂一个男子汉连这点辣椒都害怕,岂不是连小孩子都不如?”
多尔衮微笑着夹起一片羊肉,瞟了我一眼,“这种低劣的‘激将法’也能激得到我?不过嘛,看在你辛苦忙活的份上,就领情尝一尝吧。不过你先前说好了,如果我今晚吃不掉半条羊腿的话,你明天就要亲手猎一头黑熊,用它的熊掌来给我下酒,是不是?到时候可别反悔啊!”
“如果我说话不算数,那就罚我明天给所有猎到的野兽剥皮,怎么样?这个惩罚够重的了吧?要知道我最害怕那些血淋淋的,面目狰狞的兽尸了……”
由于这段时间来,多尔衮虽然答应了要保养身体,却是言不由衷,他已经习惯了处理朝政而废寝忘食,渐渐地胃口也越来越差,每天只吃很少的东西。本来身体就不见起色,而这狩猎几天来他每日马上颠簸,力挽硬弓,故意做出姿态来逞能示强。我对他的健康更加担忧了,于是只得想出这个点子来,引诱他上圈套。
“怎么样啊?”我绕到案后,轻轻地倚在多尔衮的肩头上,悠悠地问道,“我的厨艺也还算拿得出手吧,是不是比你们满人平时那种烤肉的吃法来,味道要好得多?”
“唔……是不错,挺特别的,”多尔衮说完之后,又夹起了一块,蘸了蘸辣椒酱,“还真是奇怪,这种辣椒看起来要比一般的辣椒红许多,可为什么味道并不强烈,而且还有淡淡的酸甜味道呢?与蒜泥配起来,正好可以减轻羊肉的腥膻气,看这做法也没有什么复杂的,可味道确实要比我平时吃的那些要好得多。”
“看起来简单,可实际上却着实花费一些功夫,不然你吃到的辣椒照样能让你流出眼泪来。”
“哦?那么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玄机呢?”
“告诉你也没用,像你这样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大男人,恐怕连稻米和糯米都分不清楚,还是老老实实地负责吃就是了,”我满意地笑着,看到似乎这种吃法的羊肉很对他的胃口,看来半条羊腿的赌局我应该不会输了吧,“好吃?那就多来点吧,我再继续给你烤。”
多尔衮回过身来,伸手拉我坐下,“让你这么伺候着我,心里总觉得不自在,还是叫人进来继续烤吧,我们好久没在一起小酌了,叫他们再送些酒进来热热。”
“也好。”
酒是送来了,我只是吩咐仆从将坛子里的烧酒斟入小小的瓷壶中,然后放在盛满热水的锅里温着,然后将烧烤石板搬到桌几前,依旧挥手令他们退去了。
“难得王爷今天这么有兴致,我也不想其他的人在这里,讲话都不方便。”我将桌子上的两只酒杯一一斟满,然后端起来,送到他的手里。
多尔衮微笑着和我碰了一下杯,然后轻酌些许,放了下来。“怎么?难道你觉得我这几天来心情一直不好吗?”
“不但不好,而且应该说是很差猜对。”温热的烧酒下肚,仍然留在唇齿之间浓郁的香气,我继续用夹子翻烤着羊肉,周围弥漫着的酒肉香气的确可以引很大的食欲。
“还是你看得最透彻啊,”多尔衮叹了口气,注视着我夹子底下正冒着油花的肉片,问道:“不过,你觉得我究竟在为什么事情不悦呢?”
我略微沉吟了一会儿,回答道:“王爷是在为十五爷没能随同前来狩猎而不悦,可是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道理?想必十五爷也正在为偏巧遇上风寒而不能随行,正在家里郁闷不已吧!”
在大军集结,随行王公们都已经整装待之时,多铎仍然是迟迟不见踪影。等得下面众人议论纷纷,多尔衮的脸上都快挂不住的时候,突然多铎派人来送了封信,说是自己着了颇为严重的风寒,卧床不起了,所以不能随行。多尔衮虽然表面上说了一些安抚的套话,但心底里的悻悻我依然能够感觉出来。
多尔衮苦笑了一声:“哼,他这点小伎俩,你这么聪明还能看不出?几年前我奉命出征,临开拔前连先皇都亲自出城去送行,可就单单就多铎这小子说是算命的说他这几日不宜出行,要在府里躲避灾祸,实际上呢?他明明在府里搭起戏台子来,招了一大帮伶人乐师,自己涂脂抹粉亲自下场演戏……估计这一次也大概如此,唉,他还是对我深有成见啊!”
“未必如此,王爷也许多心了,十五爷这么多日子也该想通了,再说了,他这个古怪脾气和荒唐作风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要他老老实实,对你俯帖耳才真叫奇怪呢!你不必太过忧虑,当回去盛京后,我自去找他,尽量劝解一下。”我说到这里,心底一阵暗笑,接着故意转移了话题,
“你会不会奇怪,为什么这次狩猎,到目前为止的收获,是历年以来最少的一次?”
多尔衮满不在乎地回答道:“也许上次猎得太多,今年冬天又特别的冷,所以很多野兽都隐匿了踪迹呢?”
我摇了摇头,“不是的,其中缘由并非在于野兽,而是在于狩猎的人——因为他们都不敢在狩获猎物的数量上过王爷,所以故意有所保留罢了。”
“哦?不至于吧,先皇在世之时,每年都有四场狩猎,每次众人无不争先恐后,奋力拚比的,怎么轮到我这里,就一个个变得畏畏尾起来了呢?难道说众王公畏惧我胜过当年畏惧先皇?”多尔衮有点不敢置信。
我细细地分析道:“按理说,本不应该如此,毕竟你的脾气要比先皇好得多,而且很有耐心,对臣下也和蔼客气,平易近人。但是另一方面,你又在不动声色间打击政敌,排除异己,这与你所表现出来的形象反差太大,愈令人觉得你深不可测,城府阴沉。你任辅政王这才短短的几个月,就已经让一些不听话的大臣们纷纷落马,出手如此快捷,进行如此顺利,着实令人感叹之余而暗暗心惊;
而此次出行之前,被刚林举建府逾制的郑亲王召集六部三院的所有大臣,宣布以后凡是诏令奏折,需同属两位辅政王之名时,一定要将你的名号属在他前面,这就等于向朝廷公布,他自降身份,以后当你的副手了。如此一来,你就是真真正正的万人之上了,还有谁不畏惧于你?所以说,他们故意在围场中不肯尽全力,就是生怕扫了你的面子。”
多尔衮点了点头,沉吟不语,我们两个人谁都没有注意此时石板上的羊肉已经快要烤焦了。
我继续道:“往往性情直白外露的人,越会被人认为是没有心计的人,以前有位伟大的人物曾经说过:‘那些身材肥胖,性格急躁,偶尔会犯些愚蠢错误的人并不可怕,我最为提防的就是那种外形消瘦,神情冷漠而不可琢磨的人。’虽然不可以偏概全,但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在许多人心里看人的标准。而你和先皇,恰恰外在表现上和这一点略有相似之处,所以臣工们才会畏惧于你,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你,哪一天就会掉了脑袋。”
“想不到我在这些王公大臣们心底里,竟然是这等形象!看来还是你们女人心细,观察得透彻啊。”多尔衮低头去端酒杯时,这才现快要烤焦了的肉片已经开始泛黑了,“嗬,这回没得吃了,你再不捡起来,恐怕你就真的要赌输了。”他赶忙提醒道。
我这时也闻到了脂肪的焦糊味,不由得皱了皱鼻子,连忙一番拨弄,将焦黑的木炭状羊肉悉数丢弃,再次换上生的肉片,“这回我一心两用,保证不再烤糊了,以免明天要忍着反胃去剥那些兽皮。”
两人再次碰杯,相对着亮出了杯底,然后会心一笑。“接着前面继续说,”我放下了杯子,“而郑亲王呢,本来他也没能想到自己会爬到如此高的位置上,而且他也很明白,在朝廷,还是军中,论威望论战功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和你相提并论,所以他才可以并不费力地做出一次次让步,毕竟也可以感慨一声‘得之何喜,失之何忧?’。可是在其他大臣们的眼中,就越显得你器量狭小,不能容忍,故意屡次排挤郑亲王,意欲独揽大权。
虽然我看不到你在朝堂之上是如何模样,但也想象得出,你未必能够做到每一次都谦让谨慎;也许有时候你确实表现出了一些独断专行的做法来,虽然你自己没有感觉到,但是你身为辅政权臣,一举一动都会被他们暗中挑剔。所以只要一拿郑亲王的低调谨慎,每每退让相比,在他们眼中,你这种行为就成了‘擅权自威’。”
多尔衮颇为无奈地说道:“你提的这些,我自己也略略觉察到了,但关键问题是,不论我这个时候如何向他们示好,这些臣工们也不会心存感激,更多的是疑心我是另有什么其他目的。毕竟处于这么个树大招风的位置上,就算是谨言慎行,也照样被人误会或者诋毁……”
“如果你做了皇上,一切就全部解决了。”我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低声说道:“先皇在打击政敌,铲除异己方面,心狠手辣要远胜于你,可是为何朝中那些大臣们反而认为你没有先皇宽仁呢?就是因为他们怀疑你有篡位的野心,这让他们感觉到,要么被你拉拢,要么就朝不保夕;而不像对皇帝效忠那样,是‘公忠体国’,为了大清。”
“你这番话,确实是一针见血啊!”多尔衮的眼神幽暗不明起来,似乎若有所思。过了片刻,方才言道:“可惜现在不是个时候,还是等更有把握了的时候再说吧。”
“眼下当然不是个时候,不过要想将来赢得漂亮,而且没有后患,必须要一步步做好所有准备——比如‘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也可以反过来说,如果没有准备充分,就算是东风来了也只能措手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上天赐与的良机就那么与你擦肩而过……”
正说到一半时,忽然帐外有侍卫禀报:“王爷,豫亲王府上有人快马加鞭,连夜赶来,说是有万分火急之事禀报,求王爷召见!”
多尔衮顿时一愣,放下了手中的筷著,“哦?快让他进来!”接着低声自言自语道:“这个时候,远远地从盛京赶来,究竟能有什么紧要事故呢?”脸色不由阴沉起来。
帐帘一掀,外面一阵寒风袭入,顿时将周围的蜡烛熄灭了几盏,光线立即暗淡了许多,一个身材魁梧,镶白旗侍卫打扮的人急匆匆地赶进来。刚一入帐,就打了个千儿,单膝跪地,粗重的气息清晰可闻,喘息了片刻,方才断断续续,嗓音嘶哑地禀报道:“王爷,福晋,大事不好了……我家主子……他……”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多尔衮就已经“腾”地一下站立起来,径直走到那侍卫跟前,疾行间连桌案上的酒杯都碰落在地,他声色俱厉地问道:“快说!豫亲王到底怎么了?我离京前他不还是好好的吗?”
那侍卫的语调中已经**了哭音,伏在地上边叩头边回答道:“回王爷的话,原来我家主子生的不是风寒,而是……而是……”说到这里已经哽咽得难以继续了,只得将怀里的一封书信抽了出来,颤抖着双手交给了已经情绪暴虐到快要失去控制的多尔衮。
多尔衮将这封书信捏在手里,却似乎整个人都僵住了,根本没有拆开来察看的气力。只见他的脸色一时间苍白至极,目光呆滞,手里的书信已经悄然落地,他尚且懵然不觉。
我赶忙抢上前,拾起地上的书信撕开封套,慌乱紧张得连双手都不听使唤了,终于展开来。借着昏暗的烛光,我低声念道:
“哥,想不到你也这么轻易上当啊!我这些天一直琢磨着,怎么着才能消消压抑了这么长时间的火气呢?现在终于想出来了,还是亲眼瞧瞧你被人愚弄欺骗后究竟是什么样的反应,才是最消气的法子。这不,我还快马加鞭,亲自赶来了……”
第五十五节 惺惺相惜
我刚刚念到一半,那个本来伏在地上,悲恸不已的“侍卫”已经出奸计得逞的笑声,他终于恢复了本该属于他自己的声音:“呵呵呵……咦?我说一进来怎么有这么大的肉香味,原来你们两个躲在这里吃羊肉呢,嗯,正好饿了,来两块尝尝!”
还没等多铎把羊肉放进嘴里,恍然大悟的多尔衮立即一副恼羞成怒的神情,上前一把掀掉了多铎帽子,揪住他的衣领,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气力,将身材魁梧的弟弟猛力一提,多铎被迫站立起来,还没等开口告饶,就挨了多尔衮狠狠地一拳。
“哎哟,干吗下手这么狠?又不是你的冤家仇人……”多铎捂着肚子弯下腰去,满脸痛苦神色。我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傻子也看得出多尔衮这一拳根本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纯粹是威吓作用的,不过好在多铎也肯配合,这出闹剧倒也热闹非凡。
从来没有见过多尔衮的神色和情绪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变化如此之大的,前一刻他还悲恸得近乎麻木,后一刻完全像被激怒了的狮子,多尔衮指着刚刚将他愚弄了一番的多铎,愠怒之下毫无风度地痛斥着:“你个臭小子,活该挨打!什么玩笑不好开,非得拿自个儿的性命开玩笑,儿子都五六个了还没个正经,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这个脾气?刚才真的差点被你这个消息给吓坏了……”
我强忍着笑意,赶绕到这两兄弟中间,跪了下来,努力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请罪道:“王爷不要再继续责怪十五爷了,这主意是我们一起琢磨出来的,就是为了逗你开心,可是万万没有料到这玩笑开得过了火,把王爷吓了个不轻,实在是罪过啊!你要怎么责罚就怎么责罚吧!”
多铎也装模作样地跪了下来,居然还从后腰的皮带上抽出一根马鞭来,这个步骤可不是我们事先商量好的,肯定是他临时改动了剧本,只见他恭恭敬敬地将鞭子双手奉上:“哥哥若是觉得实在恼火,那就用这鞭子将我狠狠地抽上几下吧,保证火气全消!”
我赶忙附和着:“古有廉颇‘负荆请罪’,今有豫亲王‘负鞭请罪’,王爷的宽宏大量又岂能比蔺相如逊色?”
多尔衮冷着脸在我们中间来回打量了一番,然后伸出手来,一把夺过了多铎手上的马鞭,随手向后面一扔,在我们期待的眼神下,他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们两个,我怎么说你们好呢?居然连我也作弄上了,”接着看了看我,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的色彩,“想不到啊,连熙贞你也有份,什么一起琢磨出来的,我看你根本就是个主谋策划者,原来你这些促狭的鬼点子也不比多铎少到哪里去啊!”
我连忙自谦着:“哪里哪里,王爷过誉了,我这点小伎俩,哪里上得了台面?”
“哦?照你这么说,就凭你略施小计,我就轻易上当了,莫非我实在太过愚蠢?”多尔衮伸手拉起了多铎,顺带着在他胸口捣了两拳,哈哈大笑道:“十五弟啊,你今天能来这里,实实在在地给哥哥一个莫大的惊喜,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咱们兄弟今日就算是冰释前嫌了,来来来,赶快坐下来,痛痛快快地喝上几盅!熙贞也过来!”
多尔衮平时多数都是性情内敛,举止文雅的,像现在这样豪爽开朗,满洲汉子的性情暴露无余的时候实在是太难得一见了。沉浸在巨大喜悦中的多尔衮将多铎按在身边的座椅上,然后亲热无比地揽住了弟弟的肩头,脸上绽放着愉悦的笑容,焕出了难得的光泽,甚至亲自拿起酒壶来给多铎斟酒。我静静地站在一边望着,欣慰中,却不知不觉涌上了一丝淡淡的妒嫉——他似乎对我也很少如此流露过真实性情,而且还是如此彻底,毫不保留的。唉,被他如此关爱着的人,实在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两兄弟很快就喝干了一壶酒,却依然没有丝毫醉意,我本来不打算继续打扰他们之间快乐的把酒畅谈,正准备悄悄退去,却被多尔衮注意到了,他对于无意间冷落了我而略怀歉意,“熙贞,你也坐下来吧,酒要人越多喝起来才越有意思啊!”
我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笑道:“也好,免得你们酒凉了没人来温,肉吃光了没人来续,我就继续给你们打打下手吧!”
直到最后一壶酒见了底,三个人均是醉眼朦胧,舌头硬。尽管耳畔依然隐隐约约地听着多铎口齿不清编织出的笑话趣闻,但他具体讲了些什么,不但我没有办法集中精神去听,恐怕就是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信口胡诌了一些什么。我呵呵地傻笑着,飘忽不定的眼神一直盯着同样醉眼迷离的多尔衮,难道我的眼泪都笑出来了?究竟是什么让我如此笑,连视线都朦胧模糊起来,恍如罩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晕晕乎乎间,最后的记忆就是看着对面的多铎先是瞌睡大作,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到桌子底下呼呼大睡了;多尔衮隔着桌子费力地伸过手来,似乎在帮我擦拭眼角的泪水,他同样舌头僵硬地说道:“傻丫头,谁惹你不高兴了?你一直在那里傻……傻笑个什么啊?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唉,这样就不……不漂亮了……”
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双膝跪在椅子上,连碰倒了桌子上的酒壶杯盏都懵然不觉,只觉得全身都沉甸甸的,最后干脆将半个身子都伏在了桌面上。我的脸上不知道挂着什么样的笑容,伸出双臂来抱住了多尔衮的肩头,埋其间,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些梦呓般的话,接着就没有任何记忆了……
清醒之后,我时常会想起那天晚上一塌糊涂的醉酒窘态,曾经多次追问过多尔衮,我当时究竟同他唠叨了些什么,可是他每次都是微笑不语,隐晦颇深,我甚至怀疑,他当时究竟是真醉还是假醉?
……
王府中的春天,已经是草木郁郁,阳光明媚了。当最后一处残雪也彻底消融时,桃花已经开满了枝头,敞开的窗子外面,阵阵柔和的春风拂过,却将盛开的桃花吹得纷纷飘落,如同经历了半个冬天的鹅毛大雪一般。它竟是如此脆弱,经不起些许微风的摧残,匆匆地零落成尘,伴随着丝丝春雨,逐渐碾为泥泞。
我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窗外的落英缤纷并没有引起我的多少惆怅,此时我正和多尔衮站在窗下的桌案前,久久地凝视着那张硕大的辽东军事布防图。
“此次虽然名为征宁远,实际是攻取宁远以西至山海关之间的中后所、中前所、前屯卫三城。就是要先剪除防守薄弱的前屯卫三城,也就是兵法谋略上所谓的‘避实击虚’。夺取此三城,便切断了宁远与明军大本营山海关的联系,从而把宁远彻底孤立起来,再集中力量对它动攻击,到时候我相信,吴三桂再也抵挡不了多久,就会乖乖地投降的。”多尔衮伸出手来,先后将地图上的几处圆点标记指点来给我看,以便于我能更清楚地了解他此次所策划好的战术。
“哦?王爷如此自信,吴三桂就那么容易投降大清?要知道这两年以来,不论是先皇在日,还是你如今辅政之时,前前后后一共给他去了不下十封劝降信,算是费尽唇舌,极尽循循善诱,分析利弊之能事,还不都是石沉大海,白白浪费了一片苦心?这一次怎么就如此有把握呢?”我故意揶揄道。
多尔衮直起身子,右手不经意地扶在后腰上,见我的视线注意到了这里,他立即放下手,略显心虚地解释道:“刚才批折子,坐得久了,自然会有些腰痛,看来还是站着得好。”
“哼,你这点谎话能瞒得了谁?你老老实实地坐下来,我帮你推拿一下吧。”我见多尔衮有意瞒我,不悦地说道,心中暗叹:在我面前还要装得那么辛苦,何必呢?
“算了,你那两下子也别拿来糊弄人了,还是呆会儿再说吧,”多尔衮故意把话题绕回了原路上,他一脸自信的微笑:“看你这么好奇,那就告诉你吧,我前不久根据一个探子回报,才知道原来吴三桂已经暗中将他的一家老小安置到距离宁远城仅有三十余里的中后所,大概是害怕我大清什么时候突袭宁远,到时候又是一场长时间的包围消耗战,他怕万一城破会连累了家小,所以才会如此举动吧。”
我冷哼一声,做出一脸鄙夷状:“想不到你竟然能够准备出这么卑鄙的做法,直接攻取中后所,搬吴三桂的家小为质,胁迫他投降?就算侥幸成功,这胜利来得也不够光彩,只怕为后人耻笑啊!何况吴三桂如果因此而降,必然心存不忿,阳奉阴违,说不定在哪个战略的关键之处突然反戈,到时候麻烦可就难以收拾了。再说你怎么就能如此肯定,吴三桂果然会受这个胁迫?依我看来,他多半会如当年楚汉之争时汉高祖的做法,定不肯因你挟制其家小,做城下之盟的。”
多尔衮不禁愕然,他疑惑道:“怎么可能?吴三桂是出身官宦世家,从小深受孔孟之道熏染而成长起来的儒将,君臣父子,此种大节必然恪守备至,怎么好和汉高祖那个出了名的无赖相比?况且天聪四年时,先皇第一次率大军绕道蒙古入关,祖大寿应大明皇帝急召回援,两军在建昌相遇,吴襄率侦骑远探被围,吴三桂居然只率领了二十个家丁就奋力杀入我八旗精锐的团团围困之中,浴血厮杀,几乎将生死置之度外,这可是我当时亲眼所见,并且深为感慨。如此事父至孝之人,又怎么可能置父母妻小的性命于不顾呢?”
说起那场战事,多尔衮仍然记忆犹新,在清军占据了完全上风时,最后真正大出风头的不是他这个当时刚刚十八岁的墨尔根代青贝勒,而是祖大寿军中的一个小小标统,多尔衮当时就牢牢地将这个只比他年长两岁的青年俊杰的名字刻在了脑海之中。因此这十余年来,多尔衮一直对吴三桂这个对手心存惺惺相惜,敬重佩服之意。
我想起了在史书上看到的关于吴三桂得知爱妾陈圆圆被刘宗敏霸占之后,怒冲冠之下,给他父亲吴襄写下的那封决裂信,具体内容当然记不清了,但是里面有一句话我却印象深刻:“父既不能为忠臣,请谅三桂不能为孝子;书到之日,纵使贼置父于鼎釜之上,儿亦不顾也!”可见在吴三桂心中,究竟如何权衡利弊的。
当然这些我不能明说,也不能显示出未卜先知之能,于是只得换了一个角度分析道:“儒家之学,君子为人之道,当以国事为先,家事为后,所谓‘君臣父子’,也是君臣大义为先,父子之情为后的。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一个深明大义的人,固然抉择艰难,最终也会选择为国事尽忠,哪怕舍弃家小。吴三桂少年得志,平步青云,深受大明皇帝恩赐厚遇,怎能不感激涕零,誓死效力呢?恐怕假使王爷拿到他的家小相胁,反而会激起吴三桂的愤慨,更加坚定了与大清一搏到底的决心,到时候就更加棘手了。”
多尔衮听罢后,默然不语,沉思良久,始终未置可否。我明白他的意思,肯定是对我的分析不以为然,却又不肯直接否定来扫我的面子,他这个人啊,总是为别人顾虑太多。
我暗暗叹了口气,前后思考了一番,然后劝道:“其实王爷此次用兵根本没有太大的必要,毕竟眼下陕西的李自成自开封之战以后,已经羽翼丰满,实力雄厚,看情形不出今年年底,就会立国称帝,然后大举进,直取京畿的。到那时大明皇帝一定会急召吴三桂率领关宁之军放弃宁远,救援京师,如此兵不血刃,坐享其成地得到整座宁远城不是再好不过了吗?又何必急于此时出兵,劳师动众呢?”
“也许你的分析是正确的,而我担忧的是,眼下虽然大明在辽东仅剩下宁远和中后所,中千所,前卫屯三座城池,可关宁军的实力仍然不容小觑,共计有六万余人。倘若不提前予以沉重打击消磨的话,放任这六万精锐的生力军回去关内勤王或者扼守山海关,恐怕就会成为我大清进军关内的最大阻碍啊!况且中后所里囤积着大批的明军粮草,如果被我们所获,既补充了自己,又削弱了敌军继续坚守下去的意志,岂不是一举两得?”
我明白此时就算是我将一切局势的展全部讲明,多尔衮也未必肯信。尽管他已经是这个时代,或者说是当今天下最为英明睿智的统帅了,但是他也不能做到未卜先知,料事如神。此时的多尔衮根本不会料到,也不敢置信运气的眷顾,会令他在甲申年的春天接到吴三桂的那封求援信呢?
“还有一点恐怕王爷只不过是在心里想想,而不方便说出来罢了——你莫非已经构划出一个策略来,就是派人秘密与李自成联系,和他约好来年一起出兵,两面夹击,共灭大明,然后分取一杯羹。所以你才担心吴三桂的关宁军会拖住大清军队入关去分取利益的最佳时机,倘若耽误了时日,等到李自成的军队占据了燕京,坐稳了皇城时就再无良机了不是?”
第五十六节 邀儿之悦
想不到这一次我的“未卜先知”却是过了头,多尔衮的反应告诉我,他之前并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只见他先是一愣,不过片刻的思虑之后,很快颔赞同道:“嗯,还真别说,你这个主意出得不错,倒还真可以试一试——到时候大清与李自成的军队两面进军,眼下大明也只剩下关宁军尚属精锐,其他各军均是不堪一击,这杯羹分起来,可是丰厚异常啊!”
我顿时啼笑皆非,忽然想起来历史上多尔衮借用大清皇帝的名义给李自成写的这封邀请“会猎于燕京”,事实证明成了块笑料的信函,好像是在甲申年的正月出的。那时候李自成已经在陕西成立政权,立国号为“大顺”,自称“闯王”,足以成为一股改朝换代,推翻大明的庞大势力,令关外的大清不得不极度关注,所以才会有那封信函出;而此时李自成名不正言不顺,在大清当政者的眼中还是深受鄙视的“流寇”,多尔衮又怎么会以大清名义,屈尊降贵,放下身段与这些农民军合作,谋取利益呢?
看来下次说话要注意了,不能提早泄漏自己的那点历史知识。我赶忙自我否决了自己的说法:“我看王爷根本不必动这个心思,眼下李自成的军队横扫中原,令明军闻风丧胆,正是气势高昂,锐意进取的时候;他本人当然也是自信心极度高涨,认为根本不必借助任何他国的兵力就可以独力灭明,又怎么可能引大清军队入关,同他争抢地盘呢?况且无论出身贵贱,在绝大多数汉人的眼里,满洲即野蛮之族,大清即外族酋寇之伪邦,就算是李自成本人愿意和大清合作,恐怕也不能不顾及到他手下人的态度和影响的吧?”
多尔衮听完之后,并无言语,只是轻轻地抿着唇沉思着,我看在眼里,明白他的意思,固然认为我的话不无道理,但他依然觉得联合陕西的农民军也不失为可行之道。这也不怪,此时大清任何一个人的思想里,也不外乎是能在接下来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改朝换代的巨大变革中,尽可能地捞到最大的利益;至于能够入主中原,坐稳燕京,统治天下,那根本就是过于美好的理想。在大多数满洲贵族的眼中,能趁火打劫,往关内一游,满载而归,继续在辽东享乐才是真理。
“王爷认为,如果这一两年内,大明覆灭,大清能够得到怎样的利益才算合理?”我一直对此很是好奇,在甲申年之前,这位眼下大清最为高瞻远瞩,善析利弊的统帅,究竟有多么大的野心?难道在他未接到吴三桂的求援信之前,就果真如后人推测的那样,只是和其他满洲贵族一样,抱着去打劫抢掠一番的态度?
多尔衮果然不是一个喜欢说大话的人,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还是一直做着最实际打算的,“唔……我也无法全盘预料到接下来这一两年内关内的局势展,毕竟天上的风云一向变幻莫测,现在说一统中原未免太早,我想如果能够和李自成平分天下,应该还算是一种不错的结果。”
“哦?王爷怎么就能认为李自成会容让大清与他平分天下呢?如果他攻下了燕京,登基称帝,难不成他还会让出大片土地来让大清占据分享吗?”
我一向喜欢历史,仔细研读过历朝史籍,现一个规律:一般两国平分中土,大多是划长江而治。而李自成既然占据了北京,又怎么可能分北方土地给大清呢?至于南方,就更不可能了。除非……除非李自成的军队在北京迅腐化,士气瓦解,这时南明朝廷派兵来攻,他抵挡不住,才有可能请满清军队帮他御敌。不过这只不过是我的一个大胆假设罢了,李自成倘若真的遇到这种情形,也许更大的可能就是放弃北京,返回他的老本营陕西去。
“我也向陕西那边派去了许多探子细作,尽量了解他们的一举一动,虽然不能做到十分透彻,但也对于李自成此人的性子略知一二:此人有勇无谋,无深谋远虑之策,越来越多的胜利也令他越骄傲自矜;越是这种政治上短视的人,就越容易犯下选择都城和制定统治基础之类的错误,”
多尔衮缓步走向书架,目光在其中几卷厚厚的[资治通鉴]上停留了一阵,方才转过身来:“无论是兵家还是为政者,均要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为铭刻;同理也是如此:要想与汉人打交道,甚至征服他们,统治这个江山,就必须要细细研读他们的史书典籍,摸清他们的脾性和处事策谋之道,方能有更大的把握,否则就和盲人摸象没有任何区别,只能到处碰壁。我闲暇之余读史,也略受启,也许这个李自成在取得胜利之时,最有可能如楚汉之争前霸王项羽的选择相同,就是回自己的家乡称王称霸。一来衣锦还乡是此类人心中最大的荣耀;二来他们认为,只有自己起家的地方才是自己的根基所在,这样做皇帝才做得踏实。所以李自成很有可能在燕京大肆抢掠一番后,放一把火将整座京城毁坏殆尽,然后重新返回西安称帝。”
其实多尔衮对于李自成此人性格的大略分析,确实是相当精辟和透彻,能够将一个从来没有交过手,见过面的敌人了解至此,实在是非常厉害了。如果不是历史的偶然性,李自成的运气实在太好,一下子全部用光;而命运之神又将青睐转向多尔衮的话,也许此时多尔衮所作的这些分析和推测,确实可能成为既定事实。可惜啊,历史是没有“如果”的,卷入这个漩涡的人只有借助运气和自己的选择判断作抗争,成功了的,就被称为是创造历史的英雄;失败了的,就是身败名裂的贼寇。
我明白多尔衮虽然很信任我,也喜欢听听我的一些建议和想法,但是也不至于言听计从。毕竟在他眼中,我一个足不出户的女子,能够对眼下的战局和天下大势了解多少?这一点多尔衮实在没底,所以即便觉得我的话确实很有道理,但他依然要深思熟虑,左右参详之后才能决定是否采纳。不过好在在这段历史时期里,多尔衮并没有犯下任何战略上的错误和失着,算了,我就不再耗费唇舌,由他去吧!
“这些倒也不是当务之急,还是重回到王爷构划的这次宁远战役上吧!”我又重新盯上了地图,因为此时一个新的想法在脑海中逐渐成型了。
多尔衮略显奇怪,他踱了过来,端起几案上已经半凉的茶水浅啜一口,却没有放下来的意思,继续端在手里。“咦?你刚才不是不主张这次军事部署吗?现在怎么又转过头来看这张图了呢?”
我并没有立即回答,继续思索了一会儿,主意已经彻底拿好了,这才回答道:“现在想想,王爷之前的谋划确实不无道理——再过一个月,就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了,虽然去年饶余郡王从关内掠回了大批粮食牲畜,足够辽东人丁和八旗军队一直过到收麦子的时候了。但问题是,今年不同往年,必须要为明年很可能生的重大军事调动和更大规模的战役做准备,储备充足的粮草是必然之需,所以拿下明军储备粮草的中后所确实很有必要……”
多尔衮故意打断了我的话,明显是在试探我的见识,“没有你说得这么严重吧?我大清本来就养兵不多,何况蒙古八旗和满洲八旗自有自给之道,也只有汉军才全部需要粮草军饷来养。只要一打仗,就可以随到之处就地取粮,以战养战,什么时候像他们汉人一样会为粮草而担忧过?”
“恐怕这不是王爷的真心话吧?以往大军所到之处,无不抢掠一空,还可以用补充大清实力作为借口;但眼下大清已经如日中天,是时候该改变一下战略政策了。倘若明年中原有战事,八旗军队再入关内,可就不是如以往单纯抢掠那么简单了。如果到时候王爷禁绝了他们的抢掠,那么又没有充足粮草的话,这么多大军难道喝西北风去?”
“呵呵……想不到你竟然能够连这个都考虑到了,看来你给我的意外的确是层出不穷啊!”多尔衮露出了满意而欣慰的笑容,伸出手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赞赏道。
“过奖啦!”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拂开了他的手,板着脸故作严肃道:“先别忙着这些小动作,商讨完正事儿再说!”
“哦?想不到你我算是掉过个儿来了,原来你是在说正事,我反而是在王顾左右而言他,胡乱掺合一气了是不是?”自从多铎主动跑来示好,冰释前嫌之后,多尔衮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笑容也和窗外的春光一般明媚,这是很久以来难得碰见的了。见他这么兴致勃勃,我也就心肠一软,略显羞涩道:“我可没这么说,谁叫你自己愿意胡思乱想的?”
多尔衮瞅准时机,立即就开始得寸进尺了。他一脸坏笑地盯着我看,“没错,我确实是在胡思乱想,不过呢,这也无可厚非,谁叫我身边的这位‘军师’既聪明又漂亮呢?尤其现在正值春日明媚,景物相称,你我又都是两情相悦,别说我动了什么歪念头了,你又何尝不作此想法?”
“嘁,你少自以为是了,以为你就是这天底下万物的主宰啊?亏你还自诩饱读圣贤之书,装出一副博古通今的模样,却连先贤‘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洒脱和淡泊都做不到,真是一个俗不可耐之人!”我故意揶揄着,做出不屑一顾的神情,实际上心底里早已经开始准备投降了,只不过依旧嘴巴上强硬罢了。
“没错,我正是‘俗不可耐’之人,不过,过则反之,焉能知道大俗又岂不是大雅呢?好像还有句话叫做‘食色,人之性也’吧?我又岂能独善其身?”多尔衮配合着我的论调,也故意掉着书袋,随带着将桌案上的地图卷了起来搁置一旁,然后俯身将我一把抱起,朝宽大的书案上放去。
不会吧,看来他居然有在这个书案上就与我亲昵的意思,连卧房都懒得去了,我慌忙摆手道:“你也不必如此性急吧,这样子会被外面的人看到的,那可如何是好?不如……”
多尔衮已经开始将双手插在我的腰间,有条不紊地在我的脸上和脖颈间亲吻起来,间歇中说道:“这种事儿就要图自己的性子,还顾这顾那的,岂不是兴致全消?我在书房里议事或是考虑问题的时候,那些个奴才们谁都不敢接近这里,就算是窗子大开,也保管无人敢于**,你就放心好了……这样才新鲜些,比晚上熄灯躺进被窝里再那个还要有趣。”
我怀疑多尔衮最近是不是受了多铎这方面的影响,居然也一反常态地荒诞不羁起来。来不及多想,就已经招架不住他的热情了,于是我只得闭上眼睛,享受着他的温柔爱抚……
“咦?阿玛,你怎么欺负起额娘来了呢?”窗外突然传来了这个稚嫩的童音,顿时将沉浸在幸福之中的我一下子惊醒,条件反射般地推开了多尔衮,纵身下地,整理衣襟,然后转头向外望去,一连串动作在瞬间一气呵成,可谓神。
看着窗外东莪仰起的小脸上那愕然不解的表情,我和多尔衮尴尬不已。此时一身淡红色绣花小褂的小女儿正趴在窗棂上,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浓密纤长的睫毛忽闪着,天真无邪地打量着正忙乱地整理着衣衫的父母。在孩子的幼小心灵和视界中,多尔衮刚才那些动作完全就是在欺侮我,所以东莪才会愤然出声,抗议起来,估计她已经悄悄地躲在这附近张望一阵了。
“呵,看来东莪倒是和你挺齐心的嘛,我这才刚有所动作,就忙不迭地过来打抱不平来了;待过个几年,再长大些,我这个阿玛岂不是更加没有威信了?”多尔衮走到窗前,伸出手臂将外面的东莪抱了进来,“来来来,让阿玛好好和东莪亲热亲热,看看我的小女儿最近又长高了没有,学会背多少诗词了。”
接着上下一阵打量,然后忍不住在东莪俏丽甜美的小脸蛋上狠狠地亲了两口。东莪赶忙躲闪着,“我不要阿玛亲!”
多尔衮疑惑道:“哦?怎么啦?”…ap..
东莪伸出胖胖的小手一指,“因为您没有刮胡子,硬硬的,扎在东莪脸上好痛!刚才你也是这么对额娘的,还说不是欺负?”
我初时一愣,后来听完东莪理直气壮地回答,不由得笑弯了腰,“哈哈哈……多尔衮,你还是为了你的女儿去刮刮下巴上的胡子吧,不然以后你可就难以讨得女儿欢心啦!”
满人虽然没有蓄须的习惯,但是在很多男人看来,稍许留些须髯还是很有阳刚气概的。多尔衮听罢,不由得摸了摸下颌,这才注意好像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刮过了,冒出来的青茬确实不算短了,“你们女人不喜欢看男人蓄须吗?我倒觉得这样才有些男人的样子。”
“真是好笑,难道你刮了胡子就不是男人了吗?”我笑得前仰后合,“我的王爷啊,你已经是雄姿杰出,英武盖世啦,还用得着靠这几根胡须来显示男子汉气概吗?只有平庸自卑的男人才会琢磨这类外表上的问题,我看你哪,就免了吧!”
第五十七节 训导之方
多尔衮将东莪抱起来放在膝上,逗弄了一阵,引得东莪银铃般的笑声不断响起。我在旁边欣慰地看着沉浸在天伦之乐中的多尔衮,似乎忘记了眼前这个男人正是位操纵一国生杀大权的无冕之王,而现在,他只像一位再普通不过的父亲。
他慈和地笑着,搂着东莪问道:“乖女儿,最近又学会几诗词了?背诵来给阿玛听听,好看看我的东莪是不是个最聪明的姑娘。”
由于我向来提倡汉学,多尔衮本人又十分开明,所以对儿女的教育上,还是以学习汉文为主。东莪的生性要比东青调皮开朗一些,读书不是特别认真,大概是仗着自己的小脑瓜聪明,简单点的知识基本上一学就会,所以没少让**心。不过这一段时间忙活着策划谋事,所以我也没有向以前那么关注这方面了,现在听到多尔衮问起,我伸手将东莪拦了过来,嗔怪道:
“都说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东莪今年才五岁,既不是男孩,又用不着应科举考状元之类的,你督促得那么紧干吗?每次见到东莪都要考问个半天,难不成你将来还叫她当个什么内院大学士,或者到国史监谋个差事不成?”
多尔衮不以为然道:“谁说读书就是为了求取功名,为了给朝廷效力,为了光宗耀祖?如果真像汉人们说的那样‘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话,你这满腹才学又从哪里来的?”
我顿时吃了个瘪,哑口无言了。说实话自己那会儿还是典型的现代应试教育,属于填鸭型的,我从小就被父母督促着读书习字,但在东莪这个年龄时,似乎也只认得几十个西瓜大的字,刚好填满一箩筐;至于宋词好像半句都背不出来。唐诗嘛,好像也只会“床前明月光”之类的有限几句,那时候光暗地里腹诽我的爸妈的次数就已经不计其数了。现在看多尔衮这种督促方式,却要比当年我的父母要严厉许多,像东莪这种天生活泼好动的性格,这样下去肯定会产生逆反心理,于健康成长恐怕弊处甚多。
“我,我那根本就是依靠自己的兴趣,反正闲来无事。再说自己天性笨拙,无论女红,舞技还是厨艺茶道都比不上其他人家年龄相仿的女儿,为了能有个拿得出手的技艺,所以才去钻研那些书本的,毕竟总归要有点长处才不会被人家笑话将来嫁不出去吧?”
我先是信口雌黄一番,然后反口问道:“那你呢?听说在赫图阿拉和辽阳的时候,你们满人的孩子五六岁的时候就要拿张小弓练习射箭,十岁的时候就要像其他成年兄长一样去深山老林里打猎;每逢父兄宗族出征之时,无不拉着马缰哭喊着请求允准他奔赴沙场,提刀杀敌。如此尚武习气,难道你父汗还会像你现在一样时不时地板着脸教导你要勤学苦读吗?”
我以为这种反问很是厉害,保管一向词锋犀利,能言善辩的多尔衮也无法狡辩。要知道努尔哈赤尊号为“太祖武皇帝”,估计连汉字都不认识,他一向崇尚武力,讨厌治学,应该对汉文化也颇为排斥,又怎么可能督促儿子们整日埋苦读,玩什么“韦编三绝”呢?
“咦?你难道忘记了我从前对你讲过我小时候的一些事情吗?那时候我经常大病小灾的,被其他兄长们笑话是草原上最孱弱的羔羊,等恶狼来了肯定是最先被吃掉的那一只。就连那些年长的侄子们都暗地里瞧不起我,说我是仗着额娘身份高贵,手无寸功却抢了本该分给他们的牛录。我气不过就去跟他们打,结果有一次因为自己单薄瘦弱落了下风,要不是阿济格及时跑去将我拖了出来,肯定要头破血流。
于是我开始痛定思痛,每天晚上对着星星反思,琢磨着凭什么才能过那些兄长侄子们——就是以前我同你说过的那件事,我的父汗正好看到了,他就说我将来肯定在智慧上胜过其他的兄弟。后来渐渐悟出了些许道理:海东青再如何凶猛也要靠猎人的指挥,再勇敢的巴图鲁也要听他的统帅调遣。汉人们说‘劳心者制人,劳力者受制于人’,想通了这些,我才开始勤学苦读,希望能够在这方面胜过其他的兄弟,让他们再也没法鄙视我,而是恭敬地听从我的号令。
而我们的孩子现在还小,等他们长大之后,大清的江山应该可以稳定下来了,到那时候需要的不再是能征善战的将领,而是深谙治国之道的领袖。所以说现在宁可让他们荒废骑射功夫,也一定要把书读好。如果将来我们真的成功地统治了天下的汉人,倘若自己对他们的学说和思想一无所知,又怎么能够坐稳这个江山呢?”
他这一席长篇大论,我无言以对,只有点头称是的份了。东莪却满不在乎地说道:“阿玛,您说的这些大道理女儿不明白,不过女儿的记性好,学什么都一下子就会了,要不,先背诗给阿玛听听。”
“好,我来听听东莪又新学会什么了。”多尔衮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鼓励道。
东莪从我怀里溜了下来,大模大样地迈着小方步走到地中央站住,然后背着一双胖胖的小手,摇头晃脑,煞有介事地背诵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诵罢,她洋洋得意地看着显然是被震住了的我和多尔衮,“怎么样?东莪可曾背错一个字?这回你们该不会骂我偷懒了吧?”
多尔衮没有立即开口表扬,而是进一步问道:“那你知道这诗说的是什么意思吗?”这诗对于只有五岁的幼童来说实在复杂了些,我也是直到十岁的时候才勉强能背下来,想不到东莪要远胜于我啊!不过光一字不差地背出来只能证明东莪的记性好,那么如果还能明白诗中的意思,那就更令人瞠目结舌了。
东莪这下子被问住了,她歪着小脑袋琢磨了一阵,也依旧是一头雾水,最后只能垂头丧气地“投降”了,“啊……这个……好像不记得了。”
我和多尔衮对视了一眼,心里明白了个大概:估计是这个调皮活泼,自恃有点小聪明的东莪刚刚听西席先生教了几遍,自己就背诵下来了,于是自鸣得意,沾沾自喜,就再没用心听后面的释义,难怪会这个样子。
多尔衮板着脸,严肃起来:“东莪,这就是你自己不认真了,以后再这样马虎敷衍,自作聪明可不行,下次再考问你时,倘若还犯这类毛病,阿玛可就要生气啦!你明白了吗?”
东莪低垂着小脑袋,声音小得像蚊子鸣:“明白了,下次一定用心听师傅的教诲。”
尽管多尔衮对孩子的要求未免严苛了一点,但我也不好说什么,出于娇宠呵护女儿的心态,我伸手将胆怯的东莪拉到怀里,抚慰一番,这才略带责备地对多尔衮说道:“好了,她也知道错了,你别总是把脸拉个老长,把孩子吓坏了。”
多尔衮又恢复了和蔼的神色,笑道:“好了,听你一回话——对了,礼部启心郎祁充格昨天还上书,请求为东青担任师傅,教习满汉文字,我还正琢磨着要不要允准呢。”
“祁充格?不是十五爷旗下的那个颇有学识的满人章京吗?好像现在大清诸多文臣,他和大学士刚林算是满人中最为文才渊博的了,让他来教东青习字读书,倒也算是不错的选择了。”我隐约回忆起来,好像前清的重要史料[太宗实录]就是后来他与范文程,刚林等一道修撰的,这个人应该算是通谙满汉文字和学问的能人了,既然他主动请缨,自然没有不准的道理。
“王爷没有立即批复,究竟在迟疑什么呢?”我略感疑惑。
“由他来教东青,当然再合适不过。但是熙贞你忽略了这一点,就是当今皇上。他虽然年纪幼小,但是毕竟也要比东青大上几个月,况且圣母皇太后也数次透露过该给皇上请师傅教习的意思,我一直借故推诿;可如今就这么准了祁充格的折子,岂不是自招嫌疑?要知道他可是现下大清满臣中学识最好的人了,他不去教皇上,而是主动请缨过来教我的儿子,这样一定会招来群臣的异议,或者私下底的怀疑,对我而言也算是一桩麻烦。到时候圣母皇太后问起,我该如何解释?”多尔衮将他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
听着他这话,我心底里那敏感的一块又开始朝那个方面怀疑起来:莫非多尔衮说怕群臣非议是借口,真正要掩饰的是他担心大玉儿的诘问,看来他仍然时不时地在乎大玉儿的感受?不至于吧,也许是我疑神疑鬼了?
“嗯,这倒是个麻烦,着实令人左右两难呐,看来这事儿只好先缓一缓了,”我沉吟道,接着话锋一转,“王爷这个忧虑倒使我想起另一桩事来,也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哦?什么问题如此重要?”多尔衮侧过脸来,疑惑着问道。
“王爷仍然十分在意群臣的看法和议论,看来有必要先正一正‘名’了,否则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正名’?怎么个‘正’法?”
我悠悠地分析着:“你现在虽然将郑亲王的名位和势力压制了下去,凡是诏书谕旨都是你的名号在前面,但问题是你和郑亲王现在仍然是同样的爵位,都是辅政亲王;又不像汉人一样,以右为尊,分什么‘左丞相’‘右丞相’之类的,这样怎么才能显得你高出一等,地位权利凌驾于众臣王公之上呢?所以是时候该换一个更为合适的名号,这样才有利于泾渭分明,独树威仪,王爷说的话才是重如千钧,臣莫敢违。”
多尔衮点点头,赞同道:“嗯,有道理,不过也要想想该怎么个改法才既能达到目的,又不会引起众人怀疑我的不臣之心呢?”
“王爷熟读史书,又怎么会为这个犯难?那不是现成的吗?可以依元时制度,帝王年幼,叔伯辅政,可称‘摄政’。‘摄’者,统治管辖之意,而当今天子年纪尚幼,王爷所担负的责任并不是‘辅政’的‘辅’字,单纯的帮助,协理那么简单;而是真真正正的代天子处理朝政,治理社稷。这样一来,你就是大清的‘摄政王’,在皇帝没有亲政之前,你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皇帝,这样一来不但大权尽揽,还名正言顺,”
说到这里时,我眼中狡黠地闪了闪,“到时候王爷甚至根本不用每天去上朝,干脆在王府中召见群臣,商议朝政国事也无可厚非……甚至……甚至凡事都不用请示,自己决定了就盖印批示,玉玺也可以拿回来随时取用,这样才最为便易。”
在多尔衮恍然的眼神中,似乎我的形象已经升级为不折不扣的野心家,竟然如此“教唆”他去贪婪权利,这实在有些出乎意料。不过对于我的建议,他还是很满意的,这也是他所希望看到的情形,他低声念着:“摄政,摄政王……”,然后点了点头:“这个名目不错,可以采纳,不过得看看找那些大臣上折恭请,我总不能自己封给自己吧?”
虽然现在所谓皇上的谕旨也不过是个虚的名目,实际上是纯粹的挂羊头卖狗肉,无非是叫章京拟好了自己批示一下,然后盖上皇帝的玉玺,署上皇帝的名号,就下去了。所以即使“皇帝敕封”多尔衮为摄政王,也跟多尔衮自己封赏自己差不多,缺的只是一个由头罢了。
“这个嘛,想必也难不到王爷,到时候一片‘恭请’浪潮,可谓是热闹非凡啊!”
多尔衮沉思了片刻,“这个不难,但是还有一些事情要在这之前理顺清楚,比如郑亲王,眼下很难再找出他什么过失来了,到时候他依旧当他的辅政王,不升不降,但此事最好由他起头才最为合适,或者起码也要得到他的支持和拥戴;另外,还要预先压制一下两黄旗和两蓝旗里面那些不肯安分,随时会出来闹事的人才好。”
“至于这一点,我刚才已经想出了一个较为妥善的法子来。”
“什么法子,说出来听听,让我看看你的脑子里究竟有多少‘阴谋诡计’,怎么总是层出不穷的呢?”
我诡异一笑,故作神秘,吊吊多尔衮的胃口,“这个嘛,本来之前看地图的时候我想对你说来着,可惜被你一下子动手动脚的,就截断了话头。为了对你这种漫不经的心态度示以惩戒,所以我决定还是晚上再说吧!”
多尔衮一阵郁闷,正想怎样催促诱导我将盘算好的计划说出来时,一旁早已无聊到不耐烦地东莪撒起娇来,他只得先应付女儿这一边,“乖女儿,又怎么了?”
“阿玛,刚才我过来之前看见哥哥读书时偷懒,居然趴在书本上睡觉,阿玛要好好教训他才是!”东莪撅起小嘴来,理直气壮地打着小报告。
“哦?反正现在有空闲,咱们过去瞧瞧。”
我也很是奇怪,按理说小孩子贪玩,读书不耐烦了多半会跑出去玩耍,而像东青这样大白天的就搂着书本开始南柯一梦的却不多见。况且他是个性情文静,勤学好读,颇为乖巧听话的孩子,上个月我曾经对他考较过一番,这个五岁幼童居然已经识得了足有上百个汉字,会背诵数十已经较为复杂的诗词了,莫非是“天赋异秉”,一个新的王勃即将诞生?否则怎么解释这么小的孩子就如此专心学问呢?
第一节 烽火重燃
“帘下清歌帘外宴。虽爱新声,不见如花面。牙板数敲珠一串,梁尘暗落琉璃盏。桐树花深孤凤怨。渐遏遥天,不放行云散。坐上少年听不惯。玉山未倒肠先断……”
初夏的晚风透过落地的竹帘,温柔地吹拂进来,皓月高悬,给这幽雅的厅堂铺满了银霜也似的清辉。在微微摇曳的烛光中,一位妙龄女子正斜抱琵琶,纤纤玉手在弦上拂过,流淌出珠玉落盘般的美妙弦韵,歌声如山间清泉滴落岩下,清澈而甘甜,或循音婉转,或低吟嘘叹,直至一曲终了,仍然绕梁不绝。
堂上的男子似乎已经听得痴了,久久沉浸其中,直到那女子抬起宛如玉琢的脸庞,冲他嫣然一笑时,他这次缓过神来,抚掌笑道:“妙,这曲子唱得实在妙极!来,圆圆,到堂上来坐,多日不见,只觉得你越明艳了……”
“夫君就不要取笑了,圆圆还不是旧日的模样?难不成还改头换面了?上次走前说是半个月之后过来中后所探望妾身与家翁,却只是谎话!我还真是傻,算算快到日子,每日恨不得望穿秋水,只期望能见上夫君一面,谁知道这一次居然一等就是两个多月,还好意思调侃于我呢!”女子放下怀里的琵琶,轻移莲步,款款地走上堂来,粉面微嗔,但却掩饰不住酒靥中的欢喜。
吴三桂伸出手臂,将陈圆圆揽入怀中,一面抚弄着娇妾云鬓边斜插着的珍珠步摇,一面叹息道:“我也不想骗你的,可是眼下正值多事之秋,无论关内局势,还是朝廷上下,都是阴云密布,想想都要焦头烂额,然而我既然受皇上厚恩,食朝廷之禄米,又怎能颓废惰懈,疏于防务呢?所以来这里探望你的次数,自然要少了些,免得被那些个监军们给皇上写密折参奏,唉……”
陈圆圆听到吴三桂如此磋叹,心底里不由得涌上一股黯然的哀愁,她故作笑颜,柔声劝慰道:“夫君,你是朝廷重臣,国之栋梁,现在遍观朝野,也再找不出第二个再如夫君一般备受皇上任重之臣了。这宁远眼下已经风雨飘摇,夫君再怎么坚守下去也没有多大意义了,皇上是英明之君,想必早晚会想明白这一点,下旨调夫君率军回关内去拱卫京师的。”
“说来容易,只是你们女人家总是把什么事情都想得太简单了。当今圣上的脾性,我也略有所知,放弃祖宗尺寸之地,都是奇耻大辱,况且皇上是极要面子之人,这个天大的罪过是绝不愿担当的,恐怕等到皇上终于下定决心将我调回关内时,已经是四面楚歌之时了!”吴三桂的心情愈黯然,只要一想到眼下风雨飘摇的大明局势和虎视眈眈的清军,好不容易开朗起来的脸上,又再次袭上厚重的阴霾。
陈圆圆端起桌面上的青花茶壶,优雅地将温热的茶水倾入杯中,白雪也似的皓腕上,一泓碧水般的玉镯折射出柔和的光华,她的声音也同样柔和似水,“夫君不必太过忧愁,那陕西李自成不过是流寇贼,纵使一时势大,却也不会长久的,大明虽然朝政糜烂,人心惶惶,但毕竟也是树大根深,一时半会终归倒不了的。听说国库也并非空虚,皇上也新给山西的守军添置了多门红夷大炮,那里关隘天险,那些陕西贼寇妄想要渡过黄河入侵京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再说辽东这边,鞑子的皇帝刚死数月,定然要进行一番清洗重整,人心不稳,一时半刻是拿不出精力来入寇关内,或者侵袭宁远的……”
她的话说到一半时被吴三桂打断了,只见他皱着眉头,深深忧虑道:“我怕的就是这一点:眼下伪清的皇帝虽然是五岁幼童,但他们的当政掌权者却是那个狡诈异常,老谋深算的多尔衮。以前在锦州的时候,我就差点中了他的圈套;后来数次交手,虽然始终未能分出胜负来,但我与其对敌时已经颇感吃力了。此人最擅长出奇制胜,所以说我们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和防守,万一被他钻了空子,这丢失大明疆土的罪过,如何担当得起?”
陈圆圆默默地将茶水送入夫君的手中,几个月不见,她的夫君似乎憔悴了许多,虽然只是三十出头的年纪,眼角竟然隐隐出了不易觉察的细纹,整个人又黑又瘦,虽然这段时候没有戎马劳苦,却更似饱经风霜,可见劳心之疲。
回想起去年春天在国舅田弘的府上,她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青年将领时,他脸上所洋溢着的自信神采。他是如此的雄姿英,谈笑间,即便是不经意间的一瞥,都带着无与伦比的桀骜和风流,让她禁不住脸颊烫,红霞悄悄地飞上了两腮。与这位儒雅英气的吴将军比较,秦淮河画舫上那些自命不凡,青春作赋的翩翩公子此时在圆圆挑剔的眼光中,是那样的渺小猥琐,浅薄可笑。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了,什么叫做“自古美女爱英雄”,从此,一颗芳心便系在了这位青年俊杰的身上。
“你们男人的那些事儿,我这个妇道人家也不懂,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夫君,只能祈祷老天,不要再给大明降下这么多的灾难了吧,夫君对大明一片忠心热忱,倘若真是要有社稷倾颓的那一天,叫我们如何是好?”陈圆圆说到这里,双目中已经隐隐噙着泪水了。
吴三桂看着爱妾黯然神伤的楚楚模样,心底里顿时涌出一股怜爱之意,他勉强装出轻松的笑脸:“好了,咱们不说那些了,过一天算一天吧!说不定将来还会‘柳暗花明又一村’呢!不必如此忧伤,这样吧,我在你这里多住上几个晚上,多抽出时间来陪陪你,总该高兴了吧?来,多笑笑,我就喜欢看你嫣然含笑的模样,比起我府里以前的那些个女人来,真像是天上的仙女一般……”
忽然,堂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外面的亲兵禀报道:“大帅,宁远方面有紧急军报来!”
“哦?快进来吧!”正在温声细语地抚慰着爱妾的吴三桂一怔,心底突地一沉,莫非清军入犯?
很快,赶来报讯的侍卫进来行了个礼,“禀大帅,据安插在盛京的细作来报,清虏已经将入寇宁远的军备布置妥当,前日早上大军开拔,直奔宁远而来,共计马军五千,步兵三万,由伪酋郑亲王济尔哈朗,豫亲王多铎统帅,携带红夷大炮二十门,攻城器械难以计数,贼势浩大,正日夜兼程,明日早上即可抵达宁远城下!”
“来得这么快!”吴三桂面色阴沉,猛地将茶杯顿在桌面上,溅起的滚烫水花吓得陈圆圆赶紧向后一缩,她小声道:“夫君,你是不是晚饭也不用,就要即刻赶回宁远去?”
吴三桂点了点头,握住了陈圆圆的手,声音低沉地回答道:“是的,我这就要赶回去紧急部署防备,否则就来不及了,圆圆,这次我又要食言了。”
……
辽东的初夏,黎明时分仍然存有些许凉意,长途奔涉了三个整日的八旗军士们,已经6续从睡梦中醒来,爬出被窝,正在有条不紊地收拾着营帐。远处已经升起一处处炉灶,袅袅炊烟让他们精神亢奋,饱餐一顿之后,他们将在将帅们的指挥下,去快意厮杀,迎取一场新的胜利,这些骨子里充满着好战基因的满洲汉子们是不甘于碌碌度日的。
满腹心思的济尔哈朗披挂整齐,站在帐前凝视着东方初升的日头,仔细思量着此次多尔衮派他为主帅,率领两万多军队来攻袭宁远的真正目的。这几个月来,多尔衮对他的打击手段可谓是层出不穷,似乎已经将他当成一块碍眼的绊脚石,不搬除心里就永远不能痛快似的。这位野心勃勃的睿亲王的权利**非常强烈,可即便他如此急于大权独揽,却始终在朝堂上表现得和善宽容,一步步进行得有条不紊,这让济尔哈朗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正悄悄地向他袭来,咄咄逼人,令他如坐针毡。济尔哈朗不得不一再谨言慎行,处处退让,总算没让多尔衮和纷纷投向多尔衮的那些个小人们窥探出破绽而再次难,想到这里,他就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之感。
而这一次预备夺取宁远的战役,居然一下子点名点到了他的头上,尽管多尔衮的言语中隐含着给他这个缺乏军功的亲王一次大好立功机会之意,但济尔哈朗当然不是头脑简单之辈,略一琢磨,就不免怀疑多尔衮有借刀杀人之嫌。啃宁远这块硬骨头,遇上吴三桂这样强硬的对手,却只给自己配备了三万五千兵力,估计十有**会损兵折将,无功而返,到时候多尔衮就乐得有个大好理由惩处于他了,起码也降成个郡王,到那时多尔衮就是真正的大权独揽了。
好在这次自己是主帅,尽管多尔衮派来了多铎做副将,颇有监视之意,但好歹自己不会被别人派到阵前去送死,也算是勉强的安慰吧!不过多铎这个平日里放浪形骸的家伙,实际上心眼多着呢,倘若故意找起他的毛病来,估计回师之后参一本上去,就足够自己喝上一壶的了。济尔哈朗在暗暗地琢磨着,如何能够尽量少惹上麻烦来。
“咦?郑亲王,起得这么早啊?是不是一想到马上就可以去攻打宁远这座重镇,就惦记着睡不着觉?看您的气色,似乎不太好啊!”多铎的声音在身后突然响起,让正在走神的济尔哈朗吓了一跳。
“哪里哪里,人上岁数了,觉自然就少了,不像豫亲王这般年少鼎盛,唉,睿亲王这次交下来的担子,可着实不轻啊!”济尔哈朗眼下步步谨慎,鉴于多铎同多尔衮的关系,他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也必须打起精神来给多铎几句恭维之辞,这在他的保护扇皇太极没有驾崩之前,是根本想象不到的。
多铎倒是笑得很谦逊,落在济尔哈朗的眼里,却怎么看都有奸邪的味道,“郑亲王何必如此沮丧?这担子嘛,虽然不轻,不过呢,却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重啊!”
“哦?此言何解?还望豫亲王道明。”
一封漆了火印的书信递到了济尔哈朗的面前,他低头一看,只见上面用满文写着“郑亲王亲启”,正是多尔衮的笔迹,他不由一愣:“原来睿亲王还有密信托你交予我?”
“正是,我哥哥同时也给我预备了一封,吩咐我们抵达宁远近郊扎营时再开启来观看,我那封已经拆开阅读了,这封是你的。”
济尔哈朗拆开封套,抽出信纸展开来看毕,方才感叹一声:“乃兄实在是用心良苦,策谋高明啊!这个计划果然是密不透风,定然可以出奇制胜!”
“是啊,我一看到这套布置,就深有同感,”多铎附和道,然后话锋一转,“那么咱们白天先像模像样地攻上几个轮番,等到入夜时留英鄂尔岱在此扎营,虚张声势,咱们就悄悄地转道去声东击西吧!”
“好。”济尔哈朗颔道,心底里松了口气,若是连中后所那座小小的城池都拿不下来,自己还有脸回盛京请罪吗?
……
第二天黎明,匆忙从中后所赶回吴三桂,根本来不及休憩,就迎来了气势汹汹的清军接二连三的攻击波。他指挥各处城门的守军们坚守了一整天,抵御了凶悍的八旗军士们一次次前赴后继,勇猛无比的进犯,尽管明军处于守势,又倚仗坚城和高沟深壑,用箭矢滚石不知道让多少清兵从云梯上惨叫着摔落,砸烂了多少坚实的挨牌,也看着身边有多少人血肉横飞。一整日下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总算是保住了各处城门不失。
黄昏时分,战火硝烟总算是暂时平息下来,一无所获的清军渐渐退去,远远地扎营下寨去了。看着横七竖八倒伏在城楼城垛上的士卒们和四处横流的殷红血水逐渐干涸,手扶着被白天时清军多门红夷大炮猛烈轰击后残缺不全的垛口,吴三桂的眉头不禁深锁起来,尽管他双唇紧抿,但心里的烦乱仍然没有丝毫的减轻。
缓步走下城楼,吴三桂仔细地算计着此次清军进攻的虚实:如今满清所有兵力算在一起,有不十七万的军队,其中包括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除去守卫各处的不算,能够一次调动的军队应该可以达到五六万,这是去年杏山之战的总共参战的清兵数目,应该没有多大差池。
可是这次来袭,看表面上是倒是气势汹汹,实际上却是虚张声势,只有区区三万五千兵力,这用在攻打重要城池上,是绝对弱势的。宁远的守军共有四万三千余人,防守起来绰绰有余,根本不至于出现被清军从东南西北四处城门一道猛烈攻打,而捉襟见肘,分身不暇的情形。那么这次多尔衮的真正意图和战略部署是什么呢?恐怕绝对不是靠正面攻击来攻破夺取宁远城这么简单。
而据派出去的探子回报,这批昼夜兼程抵达宁远城下的清军个个都轻装简行,只携带了三天的干粮,却绝对不是欲求战决这么简单。而远在盛京城已经有大批运送辎重粮草和攻城器械的车辆源源不断地开出,看模样这批攻城的清军只是先头前锋,后面还会有更多的军队会分批开拔;又或者说他们准备长期围困,步步缩紧包围圈,打算一点一点地消磨掉宁远守军的实力?不论如何,这恐怕都是如此重要的战役,多尔衮却没有亲自出征的原因了吧?
第二节 声东击西
残阳的最后一抹余晖逐渐隐没在远山的尽头时,似乎连田野郊外的草木都能够感觉到大战将近的气息,而在微醺的初夏晚风中不安地摇曳摆动着身躯,可是往往这个时候最缺乏警惕的正是自认为是万物之灵的人们。此时,在这座即将迎来一场恶战和灭顶之灾的中后所城中,沉醉在温暖晚风中的人们正懵然不觉。
当数以万计的八旗军队正迅而隐蔽地朝这里开进时,城内最大的衙门都寺府富丽堂皇的厅堂之中,一场盛筵正进行得奢靡热闹,酒酣耳热。坐在主位上一个肥头大耳,面满红光的大明官员伸手推开了怀里黏糊得腻的歌姬,举起一满杯上等佳酿,笑呵呵地向客席上一位年过半百,鬓斑白的老者道:“来来来,王某请吴大人满饮一杯!招呼不周,还望海涵啊!”
这位被称为“吴大人”的老者却不是别人,正是宁远总兵吴三桂的父亲吴襄。他本来一直为辽东镇守的将领,最高曾经官至总兵,负责戍守前屯卫,正是官运亨通之时,偏偏赶上了崇祯三年[后金天聪五年]的那场著名的“大凌河之役”。由于吴襄受命率军向小凌河征援时正好迎头碰上了由皇太极亲自率领的后金主力,一看战局不利,他立马掉头就跑,一路奔逃回自己的驻地,坚守不出了,从而导致被他扔下的友军共两万余人全军覆灭,被一怒之下的崇祯帝下旨削去了官爵,从此变成了个平头老百姓。
好在吴家本来就是显赫程度仅次于祖大寿一族的辽东大族,拥有田庄千顷,家将数千,垄断了多处贸易商业,富得流油。而吴襄和吴三桂父子俩又非常善于奉迎朝中位高权重的宠臣显官,广交朝廷内外大员,建立起密切的政治关系,从而保证了他们父子仕途顺利,扶摇直上。吴三桂后来出任宁远总兵,就是由蓟辽总督洪承畴提名,约辽东巡抚方一藻共同推荐,经总监关宁两镇御马监太监高起潜同意,并由他向朝廷报告,经崇祯批准的。
这么严重的大罪居然轻易地草草了事,银子和面子的作用确实没少起。后来吴三桂亲自到高起潜的门下,拜其为“义父”,就更加后台坚固了。于是吴襄当了几天老百姓,又重新挂了个将军的虚衔,到儿子的宁远城里建起了豪宅,过起了优哉游哉的富家翁日子来了。
去年冬天,由于吴三桂担心宁远局势,深恐家人同样遭遇围城而受累,所以劝吴襄带着一家四十余口暂时秘密搬迁到中后所城中居住,这也就是吴三桂为什么会跑来中后所探望陈圆圆的原因了。
“哪里哪里,王大人设如此盛筵款待,又兼醇酒美人在侧,谈何‘不周’?”吴襄边说边搂过身边一个妖艳歌姬的杨柳纤腰,一面用熟谙的官场套话客气着,一面笑眯眯地接过歌姬捧上的一杯美酒,向对面的都司王国安举了举,然后一仰而尽。
王国安放下酒杯,不忘了溜须拍马。虽然现在吴襄的官职只不过是闲居在家的“废将”,连朝廷的俸禄都有许多年没有下过了,但是在辽东任职的这些个大小官员们,任谁也不敢稍许怠慢这位威风犹在,更兼儿子权位显赫的吴大财主。今年年初的时候,由蓟辽总督王永吉向朝廷上书请求,崇祯下旨恢复了吴襄的俸禄,这无疑是给大家了一个信号:吴三桂的飞黄腾达日子不远了。所以在已经得知宁远被清军来犯的情况下,身为都司的王国安不但不去督促防务,时刻警惕和防备清军来袭,反而把奉承吴三桂的老爹当成了头等大事。
“令郎吴总兵吴大帅眼下圣眷益隆,朝廷又新给大人恢复了俸禄,可见大人封侯荣耀之日不远啦,到时候您可不要忘记多提携提携在下啊!
王国安一张胖脸满是巴解恭维的笑容,吴襄心里一阵轻蔑,暗笑:银子,美女,我哪样也不缺,还用得着你来献殷勤?你不就是巴望着将来我儿子在圣上那边递句话,好调离这个麻烦不断,岌岌可危的险地吗?呵呵,管他那么多,及时享乐要紧。看眼下的形势,估计他们吴家搬离辽东之日不远了,想到这里吴襄禁不住一阵失落。
“唉,管他什么高官厚禄的,只要天下太平比什么都好,你我都是略有产业之人,一旦兵火荼毒,土地不保,还有什么功夫去求那些东西?只盼望着大明能够多支撑几年,就是老天保佑啦!”吴襄略感丧气地摇了摇头,接着喝下了一杯闷酒。
王国安见到无意间触动了吴襄的心事,不禁惶恐起来,连忙一番劝解,然后又招手唤出城中最为美艳的歌姬,抚弄琵琶,用莺声燕语唱出了一支支艳情小曲。在丝竹靡靡之音下,几杯老酒下肚的吴襄总算是高兴起来了,眯缝着老花眼在歌姬妖娆的身段上打量着,连皱纹都挤了满脸。王国安偷眼看到了,心里总算是放下了石头,继续对怀里的妓女“轻薄猥亵”起来,一阵阵浪笑不断传出。
正当席上玩乐得兴致盎然,不亦乐乎之时,忽然外面隐隐传来了阵阵低沉的响声,仔细侧耳一听,居然是炮声作响,王国安不禁一愣,愠怒地问道:“哪里炮响?”
这时匆匆地从外面赶近来一名家将,气喘吁吁地禀报到道:“大人,不好了,鞑子兵不知道什么时候摸来了,不但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城外三道壕沟全部填平,现在更是已经抵达城下,架起了二十多门红夷大炮一齐朝这边开火……”
“吴良弼呢?他到哪去了?怎么现在鞑子都打到眼皮子底下了才来禀报?”王国安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气急败坏地问道。
“将军他已经到鞑子进攻得最猛烈的东门去指挥将士们拼力守城去了,只是眼下城中总共也只有一万守军,鞑子足有两三万兵力,从各个城门起攻击,凶悍异常,我们是捉襟见肘,应付不暇啊!”家将慌慌张张地回报道。
“这一回只怕是凶多吉少啦!得赶快谋个脱身之策才是啊!”吴襄忧心忡忡地站了起来,看样子是准备赶快回府收拾细软,连夜逃出中后所去儿子那里投靠,毕竟要是自己一家人城破之后落在了了清廷的手里,那么这个人质是当定了,滋味一定不会好受,反正自己现在是赋闲在家,就算逃跑也不是罪过。
可是比起一心琢磨着如何将财产损失降到最低的吴襄比起来,王国安却是垂头丧气,魂不守舍,已经沮丧到了极点:他身为朝廷命官,擅自弃城逃走,追究起来可绝对是杀头的罪名;而要是不逃继续在这里坚守呢,估计不过两天就得做鞑子的俘虏,搞不好要被砍头或者拉去当奴隶,总之是死得很惨或者是生不如死,这可是一向贪生怕死的王国安万万不愿意看到的结局。
片刻的慌张之后,王国安还是选择了跑路,大不了跑到没人认识的地方去隐藏起来当土财主,也胜过在这里等死百倍,他可不想为了一己虚名而“壮烈殉国”。正当两人准备收拾东西拔腿开溜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厮杀嘈杂之声,竟然离这边越来越近了。
大事不妙!终于搞清楚了,原来清军倒是没有神至此,“神兵天降”,而是王国安的都司府上早已混进了大清派来的细作,在这个危如积卵的紧张时刻,一个登高一呼,顿时早已毫无斗志,人心思变的府内兵将们群起响应,竟然剑拔弩张地直接杀入后府来了,打算活捉王国安和吴襄向清军献礼邀功。这样一来,可真正成了后院起火,背负受敌了。
半刻前还歌舞升平,富丽堂皇的厅堂之中,顿时一阵手忙脚乱,杯盘倾覆,夹杂着歌姬们的惊惶尖叫,仆人们纷纷逃离,眼见着反叛的众多家将们正呼啦啦地向这边闯来,气势汹汹的要将他们拿住,王国安刚刚不太灵便地挪动着肥胖的身躯从案席后面出来时,比他身材苗条许多的吴襄早已像灵活的泥鳅一样跑出了大门,转眼间就没了踪影。
“吴大人啊,等等我~~”王国安本来还准备回去收拾些金银财宝再跑路,只可惜没料到这后院着起的大火竟然转眼间就快要烧到自己跟前了,于是他只得撒丫子逃命。刚刚奔出了大门,就被远远赶来的叛军们一眼瞧见了,只听得一阵大呼之声:“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王国安顿时吓得魂不附体,由于自己本是文臣,不通任何武艺,又兼之长期作威作福,大肆享乐,所以早就如大多数贪官污吏一样只长肥膘不长勇气,即使比起逃命本事来,他也远远落在了武将出身,征战多年的吴襄后头。他料想从前门后门都绝对出不去了,所以立即掉头朝后院跑,那边有一段院墙低了一点,可以从那里逃得一条生路。
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那边时,王国安抬头一看,只见吴襄已经爬上了墙头,正准备翻身跃过去,他耳畔听得身后的呼喊擒拿之声越来越近,越惶恐至极,忙不迭地大呼道:“吴大人,等一等~~拉我一把啊!这墙这么高我爬不过去呀!”
年纪已然不轻,身手却灵活不减的吴襄刚想翻过墙头,就听到了后面王国安惶急得变了声调的呼救声。由于平时两人关系还算不错,吴襄也不是个刻薄之人,所以他的第一反应还是回头拉这个丑态尽显的王大人一把,于是他赶忙转过身来,向已经赶到墙根儿的王国安伸出手来:“快,快上来,要不就来不及啦!”
谁曾想,这位王大人不知道是个子太矮还是身子太重,居然在被激了潜能的万急时分仍然苯重得可以,再三奋力跳跃,也仍然离吴襄竭力伸过来的手差了那么几分,即使吴襄急得两眼冒火,一再催促也无济于事,只弄得满头大汗,狼狈不堪。
这时后面尾随而至的叛军们已经开始向这边射箭了,“嗖嗖嗖”地一阵令人心悸的鸣镝声,已经有数箭撞落于墙下,其中一支还差点连墙头上的吴襄也射个正着,这着实将多年未经战阵的吴襄吓出一身冷汗。这时他已经顾不及那位刚才还在一道饮酒作乐的王大人了,“哧溜”一声,敏捷迅地翻将过去。
落在坚实的石板路上,尽管吴襄身手不错,却仍免不了震得双脚生痛,不过一心想着逃命,这也顾不得了。在稍微一喘息之间,他隔着墙听到了里边王国安绝望无比的哀叫声:“吴大人,你不能丢下我不管啊!……”
“对不住了,你实在太重,就算是够得到我也拉不动你啊!你可别再怨我啦!”吴襄暗暗说道,然后爬起来飞也似地冲着他自家府第狂奔而去,他的一家老小还在那里等着逃命呢。
……
经过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激烈炮击,数十门红夷大炮所组构的强大火力终于将早已经千疮百孔的城墙轰开了一道大口子,站在帅旗大纛之下的济尔哈朗一挥令旗,顿时数以万计,精锐无比的八旗将士呐喊着向缺口冲锋而去,势如潮涌,一时间山呼海啸,震撼天彻。此次作战的前锋将领,镶白旗固山额真阿山亲冒矢雨,带头登着高高的瓦砾堆登上了城头,随即开始白刃格斗。伴随着短兵相接的金属撞击声,兵刃交加声,惨叫和哀号此起彼伏,利器入肉之声和厮杀呼喝之声交织一道,更加惊心动魄,城头的肉搏战进行得酷烈无比。
毕竟守城的明军兵微将寡,再加上先前相当猛烈持久的炮火轰击,震得地皮颤,城墙崩毁塌陷,已经阵亡了不少,面对如狼似虎,凶悍无比的八旗兵将们怒海狂潮一般的攻击和源源不断地登城,这场残酷的肉搏战也没有持续上半个时辰,抵抗力就彻底薄弱下来。很快,已经有悍勇的清兵率先杀奔门洞,打开了城门内的巨大门闩,早已在外面等待多时的清军主力一下子涌入。
多铎策马一跃,挥舞着战刀,率先杀入城内。由于他的盔甲鲜明,一看就是重要将官,所以不断有勇敢无畏,拼死一搏的明军士兵们向他杀来,都未经几个交手,就纷纷被他砍倒在地,一路纵马挥刀,奋力砍杀,所向披靡。
“狗鞑子,老子和你拼了!”忽然间不远处一声大喝,多铎抬头看时,只见一名明军将领服色的人催马挥刀而来,多铎这稍一分神间,已经有两名明军向他砍杀过来,他回手一刀,洞穿了一人的胸膛,刚刚将另外一名敌军的脑袋砍下,那名敌将已经挥舞着战刀冲杀而来。
他急忙挥刀迎上,几个交手之后,那敌将似乎越勇猛,尽管武艺刀法稍逊多铎一筹,然后拼死的决心令那敌将气力沉重,刀刀直逼多铎的要害之处,甚至连自己的门户都顾不得防守,只求解决了多铎这个鞑子大将来拉个垫背。
多铎在瞬间就已经和这人兵刃交格了数十个回合,却丝毫占不到上风,此时又有数名明军向这边冲杀而来,形势紧急间,忽然远处射来一箭,一下子从后面射中了那敌将的右臂,吃痛后手里的刀随即落地,在这短短的霎那间,却被多铎瞄准空隙,狠狠一刀凌空劈下,削去了脑袋。
敌将的级落地后滚落开去,剩下的半截身子也随即摔落下来,吓得战马长嘶一声,撒蹄狂奔而去。这时其余几名敌军已经被催马赶来的阿山悉数砍杀,直奔而来,然后勒住缰绳拱手道:“王爷!”
“刚才那一箭是你射的?”多铎抬手用箭袖揩拭着脸上溅上的温热血迹,这其中已经不知道混合了多少个明军将士的血液了。
“正是奴才所射!”阿山简洁利落地回答道。
多铎点了点头,顺带着瞟了一眼地上那具刚刚被他砍落下来的无头尸体,淡淡道:“只可惜了,武艺还不差,这个时候还能豁出命来以求同归于尽的,也算条汉子了,你呆会儿派人把他的尸收了吧!”言毕策马而去。
第三节 圆圆遭掠
当吴襄一身臭汗,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回自家的府第时,早已在门口正在集结,准备出去都司府上护卫“老爷”回府主持大局的大群家丁们一见到吴襄,顿时像有了主心骨一般。都司府那边生叛乱的消息刚刚传来,这帮子忠心耿耿,凶悍非常的家丁们顿时群情汹涌,争先恐后要赶去营救,如今看到吴襄平安归来,尽管形象略显狼狈,却大大地振奋了人心:
“老爷回府啦!老爷回府啦!”激动的声音此起彼伏。
其实吴襄这里的家将们没有生同样的叛变和受清廷细作的煽动完全在于他的意料之中,对于这些人,他放心得很。他一共养了三千余名骁勇敢战的家丁,他们都是由吴襄的子弟、子弟的诸兄弟、亲属等组成的。吴襄对于这些自己山头上的部下们待遇尤为优厚,这三千子弟兵吃的是细酒肥羊,穿的是纨罗纻绮。虽说朝廷长久不出饷,他们照旧生活得滋滋润润。其中还有更大的秘密,这就是三千子弟兵在外皆有数百亩庄田。他们得此厚赏,自然肯为吴家出死力。
吴襄如众星捧月般地登上了台阶,先是说了几句安抚人心的套话,让众人暂时在这里集结待命,然后安排好几路人手去各处城门探究虚实战况,这才直奔自家内院而去。吴襄一面琢磨着接下来该采取什么对策一面悄悄地揩拭着额头上的冷汗,方才侥幸逃脱的那一幕可实在是惊心动魄,这让多年未经沙场的他也禁不住差点乱了阵脚,此时那头的王国安究竟会被如何处置,面临什么样的下场,就是他不愿意去想的了。自己是什么人物?岂能沦落到王国安的凄惨地步?不行,一定要尽快谋个脱身之法才对。
甫一进门,夫人祖氏[祖大寿之妹,吴三桂的继母]正在匆匆忙忙地指挥着仆人和家丁们搬运着库房里的金银财宝,名贵字画等财物,由于种类繁多,数目巨大,足足动用了上百人,往来穿梭,干得热火朝天。祖氏一向精明能干,指挥吩咐各类事务无不有条不紊,饶是如此,耳畔不停地响起炮击的巨大轰鸣声,仍然让大家伙忙活得手忙脚乱,焦躁不已,所以多少还是影响到了效率。
祖氏一抬头,正好看到了丈夫向她这边急匆匆地赶来,心中一喜,招呼道:“你回来得正好,我这里……”
谁知道她所面临的却是吴襄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真是无知妇人!都火烧眉毛了,你还顾着收拾这么多东西,殊不知身家性命重要还是这些身外之物重要?若要是因为携带这大批财物而耽误了时间的话,落入了鞑子的手里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了,还要这些东西到阴曹地府里去享用去?”
“可是……这些东西加起来足足抵得八十多万两银子,够三桂他们那里养兵一年的饷银了,怎么可以就这么丢下不管?统统都被鞑子抢去了怎么得了?”祖氏心疼得直咂舌,对于像她这样虽然持家有方,但却惯于守财,见识浅短的女人来说,就这样丢掉这些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也实在不舍。
“你这个妇道人家,根本不懂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那些鞑子们抢掠起来可不光是图财,根本就是杀人不眨眼,带这么多东西招摇过市,你还要不要命了?”吴襄没好气地回答道,“咱们在辽东又不止这么点银子,在宁远的还不是想花都花不光?再说咱们只要此番逃得出去,平安地赶回宁远,还不是千金散尽还复来?”
祖氏觉得丈夫说的倒也是不无道理,于是只得叹息一声:“算啦!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吴襄不耐烦道:“好了好了,你别在这里啰嗦了,赶快回后面去招呼媳妇和孙儿他们收拾东西,要是再一拖延,等到鞑子兵攻入城来时可就万难脱险啦!”
在一片山雨欲来,大难临头的混乱气氛中,连后院里的内眷也乱成一锅粥。吴家这些个男人们的妻妾由于战事吃紧所以几乎全部临时集中在这里,足有二十多人,再加上孩子一共有四十多口人,一时间女人们尖锐而慌张对仆人们呼来喝去的喊叫声和孩子们惊恐万分的哭闹声混作一片,简直成了人声鼎沸的集市。
陈圆圆刚刚躺下准备入睡,就被外面的喧嚣声惊起,在丫鬟的搀扶下匆匆忙忙地赶到外面一看,顿时惊恐不已,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急得手足无措,却根本没有人来理会于她。
由于她出身歌妓,身份卑贱,本来被吴三桂娶进府中给了个如夫人的身份就已经算是破天荒地宠幸了;再加之圆圆本身生得天资国色,才艺双绝,因此没少被那些嫉妒的妇人当面冷嘲热讽,背后被冠以“婊子”或者“红颜活水”一类的骂名和诋毁。眼下到了各人自扫门前雪,争相逃命的时候,就更没有人过来帮忙了,只得自求多福了。
城门四处的大炮轰鸣响彻夜空,一直接近了子时,突然一下子减弱了很多,渐渐平息下来,但更加令人心惊胆战的喊杀之声却越来越近,后来连八旗铁骑的马蹄声都已经在石板路上逐渐清晰起来。早已熟悉了满洲人嗜杀纵掠这个习惯的满城百姓们无不肩扛手提,赶着牲畜,携带着尽量轻便的细软或者仅有的家当如同破堤的潮水一般从各个大大小小的街巷里涌出,不知道是受了谁的指引,径直由东向西跑。
原来是此时多铎率领的前锋大军已经由东门破城而入,一路向西砍杀和追剿剩余的明军残部,所到之处无不势如破竹,所向披靡。由于守城明军早已被打散,一部分顽强的将士们寸寸抵抗,与凶猛扑入城来的大批八旗军士们进行着惨烈异常的巷战,在刀刃砍削入**的闷响声中,夹杂着凄厉的惨叫。凡是有任何抵抗的地方,由各个将领佐领的指挥着,训练有素,箭术精湛的清兵们一批批轮番施射,在夺命的箭雨矢流覆盖下,胜利的战果正残酷而迅地扩大着。
此时在逃亡的人潮中,已经有许多被打散了的游兵散勇们纷纷被后面的清军骑兵的追赶和杀戮逼入了百姓的逃亡队伍中,不计胜数的清兵正向他们紧追不舍,而且几乎人人都配备弓弩箭矢。在鱼龙混杂的逃亡人潮中,不断有落在后面的人中箭后惨叫着倒地,即使没有立时丧命也会被随即经过的无数马蹄踏为肉泥。
在性命攸关的惶恐奔逃中,已经互相践踏,踩死了不少人,遗落下无数财物,然而即便这样也没有能够丝毫延缓清兵们追杀的步伐和度——因为他们有相当严厉的军律,在战事未彻底结束前谁若是胆敢俯身拾取一件敌方遗落的财物,那么就会立即被佐领将官们毫不留情地挥刀砍去脑袋,根本不用走任何判决的过场,这也是他们区别于李自成和张献忠的农民军的作战习惯之一。
吴襄一家老小自然也混入其中,只不过他们各个换成了普通百姓的服色,正好夹在了中段。吴襄的办法证明了确实有效:他派遣肯效死命的家丁们全副武装,从清军攻城势力最为薄弱的西门迎面顶上去,经过奋力抗击和豁出性命的厮杀后,终于稍稍减弱了外面清军的攻势。于是在开了一半的城门前,大批百姓潮涌般地一拥而入,即便不断有人中箭倒地,然后后续的人依旧视若无睹地从这些倒霉者的身躯上踏过,在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中,总算有部分幸运者逃了出去。
济尔哈朗在看着多铎带领前锋精锐杀入东门后,立即统率着后续部队顺顺利利地由先头部队杀出的一条血路迅而有序地进入了城中。他别的先不忙活,行之务也并非直接按照惯例前去接收都司官邸,搜查明廷官员,而是由前来接应的细作引路,径直策马望吴襄的府第奔去。因为在多尔衮的信函中,此时拿下中后所的战略目的不仅仅是获取大批明军贮存于此的粮草,而拿住吴三桂的一家父母妻小也是重中之重,所以济尔哈朗丝毫不敢怠慢。
然而等他带领大批气势汹汹的兵士们赶入吴府中时,这里已经是人去屋空了,只留下一片仓惶逃跑时的狼藉景象。野蛮粗暴的兵士们四处踹开房门搜查,用兵器将一只只硕大的箱子撬开,顿时被眼前的珠光宝气,金银生辉而耀花了眼,尽管他们中间也有不少人参与过几次入关抢掠,但吴家的巨富依然让这些蛮子兵们几乎瞠目结舌。
“禀王爷,奴才等已经将吴府上下尽行搜索完毕,并非现任何一人的踪影,想必已经全部逃亡而去!”一个镶蓝旗的牛录章京步履匆匆而来,单膝跪地,简洁而洪亮地禀报着。
济尔哈朗脸色阴沉,随手从面前敞开盖子的大箱中拈起一串浑圆明亮,质地上层的珠子,五指一错,顿时三股坚韧细线攒成的珠串断裂开来,名贵的珍珠哗啦啦地滚落了满地。他恨声道:“可恶,立即带人去追!务必要将吴襄一家全部拿下献与朝廷!”
陈圆圆顾不得那些盛满精美饰的盒子,慌乱间却只带着那把吴三桂花费重金买下的琵琶,踮着三寸金莲跑得气喘吁吁,总算是赶上了一辆吴家内眷的马车。可是上车后她才现,这车里坐的那个一身普通民妇打扮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贯趁吴三桂不在时对她竭尽欺压嘲讽之能事的正房夫人,吴三桂少年时即明媒正娶的妻张氏。还没等陈圆圆低头怯怯地唤声“夫人”,就被一贯刻薄泼辣的张氏用冷若冰霜的双眼刀子似地剜了一眼,恶毒地冷笑着:
“果然是青楼里的下贱女子,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一身光鲜的行头,你还逃什么逃?干脆下去留在这里等着陪鞑子男人睡觉算了,没准儿你这个狐媚子还能再弄个‘如夫人’当当……”
陈圆圆吓得紧紧地抱着怀里的琵琶,缩在车厢的一角不敢吭声了,生怕自己会被单独扔下来遭遇那群凶神恶煞般的鞑子们蹂躏。
由于逃难的百姓人潮汹涌,竟然将他们吴家这一行浩浩荡荡的乔装逃难队伍给冲散了,等到车里的几个妇孺们反应过来,才惊恐万分地现只有她们这辆被落在了后头。此时后面的清军已经迅迫近,伸出颤抖的手将后面的车帘掀开一条缝隙来向外面看时,后面已经是沙土飞扬,尘雾滚滚,数不清的清军骑兵正向这边追赶而来,顿时把车上的女人们吓得相顾失色。
张氏忙不迭地催促着马夫快马加鞭,好尽快脱离如此危急万分的险境,然而眼见着后面的追兵却越来越近了,已经不断有落在逃难队伍后面的零落难民们被飞袭而至的箭矢射倒,张氏的心急得禁不住要从嗓门眼里跃出来了。
“娘,就是那个贱婊子也在,车上人太多了所以马才跑不快,咱们把她扔下去不就行了吗?”此时吴三桂的这个长子吴应雄虽然只有十四岁,却心肠狠毒,再加上长期对陈圆圆的鄙视和张氏对他的“教导”,所以吴应熊对陈圆圆这个“姨娘”的仇恨丝毫不亚于乃母。
吴应熊不这么提,张氏已经打算这么做了,于是母子俩凶狠的目光齐齐地盯上了陈圆圆这个眼中钉肉中刺,现在欲趁机处置而后快的“累赘”。
“夫人,求求您啦,千万不要把我扔下去啊!……”陈圆圆惊恐万状的告饶还余音未落,就已经被张氏母子齐心合力地拽扯着头和衣襟拖到了车厢口,尽管陈圆圆奋力挣扎,无奈势单力薄,身体柔弱,最终仍然免不了被冷酷地从车上抛了出去。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陈圆圆只觉得身体一个凌空,就飞了出去,幸好张氏母子用的力道很大,没有让她直接掉落在车轮底下惨遭碾压的厄运,她还算运气不错,落地时正好摔在被逃难百姓抛下的一堆散落开来的行李被褥上,然后滚落开去。
一番几乎是天昏地暗的翻滚后,终于撞到一具倒伏着的尸上停了下来。陈圆圆喘息半晌,方才敢睁开双眼,刚刚为自己侥幸不死,没有伤筋动骨而庆幸,结果突然感觉到衣服似乎被温热的液体浸湿了一大片,粘糊糊的很不舒服。她翻身爬起,仔细一看,原来刚才自己正倒伏在一具无头尸体上,断开的腔子里正向外汩汩地直冒鲜血,将自己一身沾满泥土的衣裳印染了一大片。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骇人场景的陈圆圆禁不住尖厉地惊叫一声。
这叫声很快就引来了一名看上去面脸杀气的野蛮鞑子,看样子似乎还是个小头目,他挂上鞭子翻身下马,走到陈圆圆的面前,粗鲁地伸出手来一把揪住她早已经散乱的乌黑秀,拉到自己跟前来,用满是老茧的手拂去了圆圆脸上的灰土,等看清楚了她的真正姿色后,这个小头目顿时满眼惊异的神色。
陈圆圆只听到这个蛮汉嘴巴里嘟囔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话,接着就被拦腰一把抱起,横着担在了马鞍上。她只能无助地哀求着,只可惜那头目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而且很可能他也听不懂汉话。徒劳地挣扎间,陈圆圆一眼瞟到了倒伏在尘土里的那把吴三桂送她的琵琶,连忙瞪大眼睛,竭力地伸长手臂去指,苦苦地哀求着头目能够让她带上琵琶。
那个鞑子小头目也大概地看明白了她的意图,竟然出乎意料地返回去拾起了那已经断了一根弦的琵琶,望陈圆圆怀里一塞,然后上马挥鞭,绝尘而去。
痛苦的颠簸持续了没有多久,陈圆圆就被送到了城门前,然后被小头目一把抱了下来,拉扯着勉强走了几步,这才停了下来。她一直恐惧地低垂着头,不敢仰视,只看见前面只有七八步远的地方伫立着几匹高头大马,还能看到踩在马镫里的一双双皂靴和纹饰考究的腰刀。她知道,那小头目似乎是准备将她献给眼前马上的这几位鞑子的大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