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7 皇后愧
左肩王妃垂着头,江家人是故意的,看左肩王府丢颜面,看左肩王府的笑话。既然一早就知晓实情,为什么不在退亲前说出来,只要他们说了,她是会考虑的。
可现在,已经退亲了,再懊恼又有什么用。
左肩王轻叹一声,“已经这样了,你自责也没用,还是想想办法,劝住琰儿振作才是。他今日入宫递了辞官折子,没等皇上和兵部批准,就跑出宫了。万一出了大事,我们全家的脑袋都得搬家。回头我就入宫替他盯着,唉……今儿是他当差,还请杨云简帮忙值守着呢。”
左肩王妃心头一片凌乱。
怎么一切就变了样呢?
傅宜心是个好孩子,现在却成了恶毒女。
她讨厌、痛恶了几月的素妍,却成了良善之辈。
皇宫。
新皇见又是杨云简当值,颇有些意外,随口问了句,“宇文琰怎么没来?”
杨云简笑道:“回皇上话,说是递了辞呈,要回家当他的世子爷。”
新皇觉得这不像宇文琰,前些日子还说要做番事出来,怎的就递辞呈了,“出了什么事?”
杨云简纠结着要不要说。
倒是大总管低声道:“听说皇城都传遍了,江家与左肩王府退亲。傅妃姐妹背里破坏安西郡主的名节,左肩王妃放话出来,说已经看中了傅三小姐为儿媳,江家人气不过就退了。”
新皇一头雾水,抬手示意杨云简退去。
大总管将自己听来的消息,又详细地说了一遍。
“傅妃为了帮她妹妹做琰世子妃才故意这么做的?”
新皇怎么觉得这理由有些牵强,傅宜慧是在傅翔夫妇身边长大的,她对自己的父亲、继母并无甚感情,怎么可能为了继母所生的妹妹而谋划。不惜做出这种恶毒的事。
大总管又低声道:“今儿凤仪宫里,朱雀姑娘打杀了两名内侍、一名宫娥,说是皇后娘娘凤颜大怒。皇后从来没有生这么大的气,竟下了狠手。将三个都当场杖毙了。”
新皇问:“今日什么人探望皇后?”
“一早的时候,皇后派了宫人请平国公夫人入宫叙旧。”
这事也太古怪了。
新皇搁下奏章,“起驾凤仪宫!”
杨云屏了通禀,早早换了身凤袍,立在大殿上静候着。
见罢了礼,新皇扶她在凤椅上坐下,“这几日可好?”
“好着呢。臣妾好。肚里的孩子也好着。”
新皇点了点头,抬头做了告退的动作,左右宫娥相继退下,唯留了大总管在一边侍立茶水。
“安西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云屏一惊。就知这宫里的事瞒不过他,正要跪下,新皇扶住她,“没什么大不了,你说吧。朕不怪你。”
杨云屏便见傅宜慧入宫谢恩,让身边的乳母嬷嬷在凤仪宫里打听内情,因两名内侍听说她是十一王爷的侧妃,又是杨云屏的表妹,得了银子。又想巴结,就和盘托出了素妍入宫劝阻傅宜慧入宫为皇妃的事儿……
“请皇上责罚,臣妾没想到这些个宫娥、内侍嘴碎,为了几两银子就能把这么隐秘的事说出云,惹得傅宜慧心头怨恨,这才让她借着傅宜心想要毁了安西……”
素妍那样的女子,被人诽谤这样,心里指不定如何难过。
她是为了他,为了后宫的安宁才说那些话。
傅宜慧就能想到这样的法子来报复,瞧着是个明丽动人的,谁能想到,她竟生了一副蛇蝎心肠。真不敢想像,这样的女子要是入了后宫,这宫里该生出怎样的风暴。
是他对不起她!
她是因他而受累。
她为他静默地付出,而她却因助他而被人伤害。
杨云屏低声道:“安西一心为臣妾,没想臣妾的表妹却做出这种事来。让臣妾无颜见她,她是那样一个骄傲的人,却被人损毁名节……”
她是真心愧疚、懊悔的,当她知晓了实情,庆幸着听了素妍的话,可同时只有更深的自责。
新皇道:“一国之母的身边人自是沉稳得体的,你的凤仪宫确实该好好整顿了。”
杨云屏捧着大肚子,“若不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儿,今日臣妾真想多打杀几个,没想今日这一查,好几个宫人都与其他宫里的嫔妃暗通消息,更有的,已经通到宫外去了……”
“他们是你宫里的人,你想打想杀,不用禀报朕。你是皇后,有打理、整顿六宫之责。”
杨云屏每每想到素妍与宇文琰退亲,这样好的两个人,就分开了,心痛不已,“安西是个心事重的,她有什么苦,总是闷在心里,也不知她这两日怎样了。”
“明日宣她入宫与你叙旧。”新皇俯下身,将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
弱水!
他在心里低低地唤她的名,他与她越来越远,又是这样的近,她一直都在心里,只是他触碰不到。
新皇问明了原由,陪了会杨云屏,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离开了。
他坐在养心殿前,再无心批阅奏折。
眼前又掠过初识她时的情景,她一袭男装,初见她一袭女装时的意外……
当他对她的阵法痴迷,数夜闯阵,最后进了她的闺阁,强吻她的唇,她的怒,她的斥。
回想起来,那样的亲近。
大总管低声道:“皇上,安西郡主与琰世子退亲,她的年龄又合乎明春入宫选秀的标准……”
新皇眸光欢喜,但很快就黯淡了下去,素妍所求的他都知道。他不想她呆在后宫,不想她面对其他女人的算计、伤害。
她于他,是世间最美好的女子,如同仙子的化身,这样的不染尘埃。这样善良得干脆。
“就算她退亲了,她也不愿意入宫,昔日我许她皇后之位。她不曾动摇,往后也更不会愿意入宫。”
“皇上是九五至尊。没有得不到的女子。”
“朕不能伤她,她为朕付出了太多。”他拾了一份奏折,“传端嫔前来侍寝!”他停了一下,“先传暗卫。”
大总管奉命。
新皇低声道:“去瞧瞧安西郡主在做什么?小心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都得与朕禀报。”
暗卫队长很快安排了得力的暗卫至得月阁打探。
深夜的素妍坐在案前,正在描图绘画,她有一双似有法术的纤手。那勾点之间,就有了朵朵盛放的海棠,输雪七分白,逊梨三分魂。那种素雅不沾纤尘跃然纸上。
每绘一阵,她就转动着画纸,左瞧右看一番。
青嬷嬷披衣起床,“郡主,小心伤了眼睛。早些歇下。”
“嬷嬷且睡!我绘完就睡。”
她应答完青嬷嬷,盘腿坐在暖榻上,闭目养神,调养内息,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又重新回到桌案前,竟似睡足一般的神采奕奕。取了些小纸,试着在纸上绘花,绘了几朵,与之前的姿态不同,这才用心地绘在另一张大纸上。
每一朵花,她都用尽了心思,细腻而仔细的。
过了许久,她终于绘完了。拍了拍手,起身细瞅着画作,近乎自言自语地道:“这几日是不是绘得太快了?”每晚一幅,绘得越来越顺风顺水。
在画的一角压了块压纸用的大理石,她转身往绣榻移去,褪去衣上的外袍,又打坐了半个时辰,方才躺下。
她躺下不久,就见得月阁内有丫头在雄鸡报晓声中起来,或提水的,或生火的,或挥舞扫帚清扫庭院的,有条不紊。
暗卫小心地离开得月阁,又扮作下人模样。
白芷问:“昨晚郡主又睡得很晚?”
青嬷嬷道:“莫要吵她,让她多睡会儿。”
也许,她是用这种忙碌和黑白的巅倒来忘了退亲的事。
辰时分,宫里来人,要宣素妍入宫陪皇后娘娘叙旧。
素妍起身换了华贵的宫袍,突地忆起,这漂亮的冬季宫袍还是宇文琰送他的。
没有更多的时间感思,乘了家轿,进了皇宫。
凤仪宫。
杨云屏与她寒喧了一阵,有下人通禀,说新皇要过凤仪宫来用午膳,让皇后准备膳食,杨云屏借着要去御膳房瞧瞧,先行离开,只留了翠鹂在旁服侍着。
她平静地坐在内殿里,透过窗户,看着鳞次栉比的殿宇,廊榭繁复的宫殿,心头从未有过的平静。
她想,自己的心死了吧。
对于姻缘之事,她再不奢望,至少未来的一年、两年内不作他想。
耳畔,传来了熟悉而低沉的脚步声。
她不需回头,便已知是他来了。
就这样静默了看着外面,不言不语。
新皇微微一愣,这样的她是安静的、优雅又孤独的。“你……还好?”
她回过身来,行了礼。
他虚扶一把,道了句“免礼”。
彼此相隔数步,他问:“你在瞧什么?”
“随便看看,想着御花园这个时节,依旧有月季盛开,还有秋菊也开得甚好,御花园里还有几树腊梅也开了,是黄色的,那种淡淡的黄,但我更喜欢大红的梅花,开在雪地里,那种踏雪寻梅的雅。初识附庸山人时,那个冬天,他说闻到了梅花香,我偏说没有。他说若是他赢了,就休想我拜他为先生。事实上,我从来没动过这念头,师父和先生多了,也是件烦人的事……”
她似在说着无关紧要的琐事,那样的遥远,又这样的亲近,从她的嘴里出来,却是这样的好听。
他愿意听她说话。
她就这样站在窗前说了好几件她记忆里美好的往事,惹得他担忧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待她停了下来,他才轻声问:“你想怎么处罚傅氏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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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8 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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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脸错愕,无辜的明眸直直的望着他。
大总管见她不明白,便将傅家姐妹的事说了。
“傅妃让乳母买通乞丐?”
新皇方才明白,原来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事儿。
颇有些后悔与她说了。
她反问道:“你想怎么惩罚她们?”
新皇一脸宠溺地道:“你想怎么惩罚都行。”
“哦”她若有所思,一脸纯净地笑着,“皇上若是因为我的原因要处罚她们,这于你的圣明有碍。早前婆子所说她是因为我阻了她皇妃路而报复,只要皇上装作不知,这事自会过去。圣明天子,怎能因为一个区区女子而放弃本要纳娶的皇妃?”
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生气,即便她打趣,他笑道:“整个天下,也只你一人敢用这种语气与朕说话。”
她敛住笑意,轻声道:“真相曝露,她们的所为被世人知晓,这已是最大的处罚。”
害人者终究害己!
惩罚她们又有什么用?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
这事传出去,就算她什么也不做,傅三小姐儿只怕也没好人家敢娶了。
傅宜慧更得意不了多久,十一王爷是个薄情冷心之人,因傅家不肯再护傅宜慧,她会成为弃子。得宠之时,欺辱王妃及其他姬妾,一旦失宠,她们就会联手践踏。
“皇上了解宇文辕么?”
新皇心里拐了几道弯,她好好地提到此人作甚。对于这个人,他只知道是皇族之后。是瑞祖皇帝第六子的重孙,淮阳王的嫡次子。除此之外,他知晓的不多。
她吐了口气。“拥有富国之才。”
“宇文辕?”
“不,是他身边的女子郑晗。二人是好友。”素妍停了一下,“宇文辕在皇族中颇有才名,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皇上可用!”
她记忆里静王起兵,就仰仗了宇文辕的钱财资助。静王得拥天下后,就晋封了宇文辕为淮安王,将淮河以北十县赐为他的封地。
新皇含着笑,“你还想说什么?”
她回眸一笑。只觉灿若阳光,又皎似明月,道不出的美好动人,“你守护天下。守护百姓,而我会守护着你的平安。虽然守护不了你的一生,但我会用心再守护你四年。”
四年……
她是在说,她的寿命只剩下四年了么。
她用她的一生在守护着他的平安。
新皇心头一软,低呼一声“弱水”。有种想哭的冲动。
素妍回头,他一个箭步,将她拥在怀里,近乎责备地道:“为什么那么做?为什么?你真傻……”
她没有拒绝,过了片刻。这才推开他,与他再度保持着三步距离。
他说的是为什么她要那么傻,他曾伤害过她,而她却用那种损寿占卜的方式为他化解危险。
而她,却误以为问她为什么要守护他的平安。
“为什么呢?”她反问着自己,“四年的守护,我想那时,你该是平安的。我也可以放心了……”
他低下了头,到底没有点破她的话。
也许这样各自珍藏着秘密,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因为守护你,就是守护住江家的平安。只要你平安,江家就会平安。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明明想护江家,却要说成是护你……”
她怎会是自私的,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她损寿占卜,也只是为他求个平安。这一路走来,如果没有她的提点,他真的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情形。
新皇按捺住激动的心,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抛下一切,和她在一起。
只要有她,后宫三千可以弃,三宫六院可以弃。
“弱水。”他唤她,目光相对时,他问:“如若我们从头来过……”
“从头来过,你是新皇,我还是江素妍。”她眨闪着灵眸,一副狡黠逼人的模样,“你能把大皇子塞回淑妃的肚子里,能把淑妃变成未嫁的小姐?能让你身边那么多的美人未曾出现过?”
这怎么可能?
不是说傻话么。
素妍收起顽皮,“所以……你别说如若的话。还是接受现状吧!我守护你也好,还是别的什么都好,与旁无关,只因为你是个好皇帝,百姓们喜欢的好皇帝。”
这才是屁话!她只是要他帮着守护江家平安。
只要新皇活着,只要他还是皇帝,江家就没有危险的。
江家人谦恭有礼,行事也够谨慎,更重要的是,家风严谨,子弟中暂时没有出现祸害。
新皇反被她逗笑了,“来人,取棋盘,朕要陪安西好好地下几盘棋。”
二人移到凤仪宫的前殿,相对而坐,一执白子,一执黑子,与她下棋是人生一大快事,旁人的棋艺太差,后宫嫔妃里,丽贵人、雅贵人都是会棋的,却远不及素妍的棋艺。
康宁宫。
舒太后斜倚在暖榻上,听只得六岁的佑忠伯侄孙舒开朗朗诵着三字经。
一名嬷嬷进了内殿,欠身行礼完毕,审视四下,欲言又止的谨慎。
见她有事要禀,舒太后抬手示意带走佑忠伯,舒秀丽笑着拉着佑忠伯的小手:“背得越来越好了,姑姑给你做好吃。”
舒朗躬身一揖,“禀姑祖母,孙儿过几日学会了诗经,就背给姑祖母听。”
舒家就这两个孩子入得舒太后的眼,皇帝因为舒家早前暗助静王的事耿耿于怀,却因他登基行事飞扬跋扈逾为不满。太后在心里也怪着娘家兄弟、侄儿,单单对这个两个孩子好。小侄女舒秀丽乖巧懂事,侄孙儿年纪虽小,却刻苦读书。
她笑道:“好,待开儿学会了,也教教大皇子。且随你姑姑下去读书。”
舒朗爽朗地应答一声“是”。
嬷嬷见四下无人,只得当今皇帝的乳母三等镇江候夫人花氏坐在一边,颇有些迟疑。
花氏起身告退。自打花氏的丈夫石开封了江南都督、镇江候,花氏便离开了皇宫。在镇江候做了尊贵太太。
舒太后道:“嬷嬷有话便说,石夫人不是旁人。”
嬷嬷低声道:“凤仪宫那边传来消息,皇后召安西郡主入宫,安西一到皇后就避开了,留了她与皇上在一处,皇上遣走了所有服侍宫人,两个人一呆就是一个多时辰。这……”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呆这么久,哪有这说不完的话。
花氏微微蹙眉,新皇心里一直有安西。她是知道的。自从新皇迎娶杨皇后之后,就已放下安西。
舒太后暗自琢磨着。
嬷嬷道:“太后,听说安西郡主与琰世子退亲了,再这样下去,恐怕不妥。”她随带着将安西与宇文琰之间的事细细地说了一遍。
舒太后甚是惊讶。没想傅氏姐妹能做出如此狠毒之事。心下不由庆幸,此女到底未能入宫,否则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素妍在先帝时就曾说过,她的夫君只能有她一个人,要是有旁的女人。她就下毒把人全都毒死……先帝闻后,哈哈大笑。
舒太后却知这女子绝不是说说而已,她也曾年轻过,当年的自己便做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防其他姬妾有孕,使计陷害等。
如若安西真的入宫,这后宫还能安宁么?
不,她不能让安西入宫。
舒太后望着花氏,“且说说,要怎样才能让皇上断了对安西的念头?”
嬷嬷是舒太后的乳母,眼睛一转,笑道:“给安西郡主赐门好亲。”
舒太后摆了摆手,“先帝有旨在先,允她自主婚姻,哀家若是赐婚,岂不是对先帝不敬?”
花氏笑道:“还有一个法子,便是太后收安西为义女。安西不比旁人,她可是在暗中多次助过皇上登基的人,就是这份情义就极为少有。”
舒太后想着收义女的事儿,确实是个好主意,若是收为义女,她与皇帝就是兄妹,万不会再入宫为妃的道理。“石夫人这主意不错。”
舒太后吩咐了嬷嬷,请安西到康宁宫一叙。
凤仪宫大殿,素妍正陪皇帝弈棋,大总管通禀了太后有请。
新皇微微蹙眉,再过一会儿就是午膳时间,太后在这个时候请安西做甚?
太后与安西并没有多少交情,甚至只在先帝时的宫宴上见过一次,二人连话都没说上呢。太后不喜欢安西,否则一早就同意皇帝娶安西为妻了。
大总管又道:“禀皇上,康宁宫的云芳嬷嬷还在外面候着呢,要带安西郡主云康宁宫。”
素妍起身,欠身看着棋盘还未下完的棋,“皇上,臣女去拜见太后。”
他应了一声。
看素妍携着白芷,随云芳而去。
新皇道:“太后见安西做甚?”
大总管明白言下之意,“禀皇上,奴才安排了人跟着。”
新皇露出满意的笑容,“办得漂亮。”
大总管得了夸奖,一张脸乐成了花。
在身边时日长了,皇帝的心思他也摸了个熟络,旁的猜不中,但凡关联到安西郡主的事,皇帝就异常上心。
素妍穿过重重宫殿,在静谧的康宁宫前停下脚步。
云芳先入内禀报。
她随后进入,内殿炕头上坐着一个抱着汤婆子的妇人,瞧上去也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面容苍白清秀,能瞧出年轻时的风华绝代。
“臣女江素妍拜见太后,太后万福!”
舒太后呵呵笑了两声,“真不愧是大丞相的掌上明珠,瞧瞧,还真是招人疼的姑娘。”也没免礼,先自说上了,对花氏道:“哀家是个福薄的,只得皇上一个儿子,连个女儿也没有,真是羡慕大丞相,有这么个解语花一般的女儿。”
花氏和云芳都明白舒太后的意思。
对于舒太后来说,这后宫谁都能入,唯独安西不能。
花氏含笑品茶。
云芳轻声道:“安西郡主还没听明白,太后喜欢你,想认你做义女呢,还不拜见你的义母……”
559 太后义女
素妍被这嬷嬷的话惊呆了,一脸惊慌,落在舒太后的眼里却别有用心。
舒太后暗道:莫不是她真打着要入宫的主意?
无论如何,她都得断了素妍的想法,更得断了新皇的念头。
来不及细想,一边的花氏也笑道:“安西郡主,这可是多少人都盼不来的呢?”
素妍回过神来,脸上漾着笑,“夫人与嬷嬷莫要打趣,太后母仪天下,岂是臣女妄想攀附的。”
莫不是她真打了入宫的念头,换作旁人,云芳提点,又有石夫人点破,早就拜礼了,她却说自己未曾攀附之心。
舒太后道:“哀家要认你做义女,你不乐意么?”
素妍本是试探,这话总得让太后说明白才好,太后未表明意思,自己一拜,万一是旁边的夫人和嬷嬷妄猜,一旦被拒,岂不闹了笑话。
她微微一怔,要是再不拜,就是对太后不敬。
拜吧!
只是,好好儿的舒太后怎么要收她为义女了?
素妍的心转了几道弯,她现在已贵为郡主,父兄都有公候爵位,可谓满门荣宠。很快就想到自己与新皇之间的事,怕是太后误会,要借此断了皇帝的想法。
新皇早就对她放手了。
既然唯有此,才能让太后心安,拜为义母又有何妨,于她也无甚防碍。
若是不拜,弄不好真会惹怒太后,让她多想。
为求一安,就拜吧。
素妍提着裙子,深深一拜,“太后义母在上,请受女儿一拜!女儿恭祝义母万福安泰!”
太后乐呵呵地笑了,眼里有种阴谋得逞的畅快。挥手令云芳取了见面礼来,是一只精美的锦盒,从盒里挑挑拣拣。选了支八尾凤钗,抬手插到素妍云鬓。
“义母……”素妍不敢受。“这么贵重的东西,女儿愧不敢受。”
太后笑道:“哀家的女儿贵为凤凰,哀家说受得,你便受得。”她挑了凤钗,又挑了一支戴着脖子上的赤金盘凤纹璎珞圈,抬手给素妍挂在脖子上,“年轻女孩子。就要打扮得华贵些,你穿戴得也太素了。”
太后自乾明太子仙近后,也是一身素妆打扮,其实心下还挺欣赏素妍的这份素雅。瞧着就熟悉又喜欢,虽是初次说话,却没有半分的疏离。
太后虚扶了一把“妍儿快起来吧!”早有云芳上前扶了素妍,太后拉着素妍的手就不放,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暖声问道:“往后多来宫里瞧瞧哀家,哀家呆在宫里烦闷得很。”
素妍轻声应答“是”
太后越瞧越是喜欢,到底是助她儿子的人,有了这层恩情在里面,又见她衣着打扮与自己颇为相似。许是真真有缘的。
江舜诚父子又得新皇重用,替新皇处理静王党在晋地留下的诸多麻烦,江家也算是有功重臣,虽得器重,却为人谦恭,半点也不张狂。
太后又问了些关于江舜诚夫妇的事儿,素妍一一答了,言辞也得体,偶尔说上几件家里的趣事,太后听得甚是有趣,脸色也和暖了些。
不多会儿,就有宫人把康宁宫的事传到了凤仪宫。
大总管禀道:“太后收了安西郡主为义女,要留她在康宁宫用午膳!”
这可是好事,往后素妍入宫,就更方便了,能向太后请安,杨云屏寻她说话也合适。
杨云屏尚未开口。新皇先是一怔,眨眼之间,倏然起身,将手中的翡翠嵌金碗挥手一 “哗啦”一声化成粉碎,玉片上还有装饰的金制花边。
杨云屏捧着大肚,不明白他又是发的什么疯,不是说已经放下素妍,可这会儿发这么大的脾气。
整个凤仪宫一片静寂,连带着杨云屏在内,大气都不敢出。
新皇气得暴烈如雷,“太后统共才见安西几回,好好的,怎么就要收她为义女。这主意指定是谁出的?查,给朕好好的查,要是给朕查出是谁出的骚主意,朕剥了她的皮!”
杨云屏心头一沉,素妍退亲,又能另嫁了,怕是他有了旁的想法。
大总管则是越发肯定,虽然之前新皇说让素妍入宫不妥,心里还是有盼想,只没说出来,太后这样一来,就断了新皇对素妍心存的想法,许是他早就有了别的什么想法,否则也不会发这么大的火。
摔了御制的翡翠嵌金碗,他在大殿上转了一阵,复又坐下,暴怒的脸色也渐次转为平静,双手叉腰坐在椅上,直勾勾地盯着膳桌不语。
他不吃,杨云屏也不用食。
过了片刻,新皇厉喝:“查出来了没有?是谁给太后出的主意?”
大总管以为他只是一说,原是当了真,吓得当即安排宫人去打听,回来后禀道:“就快打听出来了,皇上息怒,且再坐坐。”
当年,舒太后明知他心仪素妍,硬是趁他不在就娶了两位侧妃回府。
这回舒太后又来了招釜底抽薪,素妍退亲,他正想着许是能与她在一起的,只不过这需要一段时间,竟被舒太后收为义女了。
他的心很纠结,一面渴求拥有,一面又不能说出来。
此刻突然惊闻舒太后收素妍为义女,他只有满腹的怒火乱窜,就似有人趁他不备,把他守了太久的宝贝给偷走了一般。
康宁宫里,花氏陪太后用罢午膳,说他二儿媳正坐月子,得回府看着。
太后直笑道:“你也是个有福的。让他们兄弟好好办差,皇上和哀家都是念旧的人,亏不了你们。”
花氏与丈夫石开,原都是吴王府的家奴,新皇登基,石开做了江南都督,花氏也成了正二品的诰命夫人,两个儿子亦都在十六卫里任职,一门荣宠,沐浴皇恩。
出了康宁宫,就见大总管的干儿子,那个唤作小邓子的太监正在与康宁宫的内侍说话,她隐约听见他们的对话。
小邓子道:“皇上听说太后收了安西郡主为义女,正在凤仪宫大发雷霆。唉,你说这是谁出这么个主意,让太后收了安西郡主为义女?”
看似聊天,却透露出皇帝大怒。
花氏心头一颤,这事儿要是太后自己想的便也罢了,偏是她出的,她只是想着皇帝许早就放下了,瞧这样子,皇帝压根没放下安西。
惨了!
这一回掳上虎须了。
花氏胆颤心惊地出了宫,一想到这事,就怕大祸临头。
要是惹怒了新皇,他连太后都敢顶撞、怒斥,自己不过是他的乳娘,万一追究起来,随便寻个罪名,全家上下就……
花氏一回到家中坐立难安,急得在屋子里打转饶圈。
新皇坐在膳案前,不吃也不说话,只生着闷气。
不多会儿,消息就过来了,大总管斥了左右,小声禀道:“康宁宫那边说,虽最早提议的是云芳嬷嬷,连镇江候夫人也跟着附和,但安西郡主不信,太后就亲自开了口……”
早前太后遣退左右,让云芳禀报,三人低声商议的事却打听不出来。
新皇觉得哪里不对劲:“太后只见过安西一回,何来收义女的事?这分明是一早就想好的主意。”
杨云屏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暖声道:“瞧这样子,倒真是太后的意思。”
新皇瞪了一眼,依旧是一肚子的火,“派人告诉太后,莫忘先帝遗诏……”话未说完,又觉不对,这又不是前朝政事,这是私事,让太后记住什么,自他登基,舒太后除了在他对付舒家的事上说了几句话,也没干涉过政事。
先帝留下那么一道遗诏,原是担心新皇年轻失父,舒太妃独自辅养新皇,新皇年轻会被舒太妃借机控抑,让舒太后干涉朝政,给天下和朝廷带来祸患。
大总管等着他说后面的话。
新皇道:“罢了!不用传话了。这事指定是有人出的主意,继续查!”
大总管应声。
朱雀禀道:“皇后娘娘,安西郡主求见!”
新皇一阵惊慌,故作镇定地道:“来人,把大殿清扫干净!”
坐在桌子前,大总管另取了一套碗筷,他佯装平静地用起膳食。
杨云屏看着这样的新皇,被他弄得莫名,同时也清楚地瞧出:在他心里,一直都有安西,甚至在安西退亲之后又有了新的想法。他发怒,他摔碗,甚至他一听说她过来,就让人清扫大殿……这点点滴滴,多像沉陷爱河的少年。
是啊,他才多大,不过二十出头,正是春情盛放之时。
看着他,杨云屏的心里有些悲伤。看着这个比她还小两岁的新皇,似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怎么他就有这么多的面孔,在朝堂上,他从容自如,威严无比,就是之前他发脾气的样子,吓得连她都不敢出大气。
素妍进了凤仪殿,欠身行礼:“拜见皇上,见过皇后娘娘!”
杨云屏调整心绪,笑道:“在太后那儿用过午膳了?”
“是。还陪太后说了一会儿话。想着要出宫了,先过来向皇后娘娘辞行。”
杨云屏看着她头上戴的凤钗,脖颈上又多了一只赤金凤纹璎珞圈,甚是华贵,佩在她的身上,却不显得突兀。
素妍低声道:“禀皇后娘娘,太后认了臣女为义女,赏了两件见面礼。”
杨云屏迷糊着,素妍这些话是与她说的,还是说给新皇听的。
新皇埋头用膳,他越是装得淡定,说明他心里越虚。
560 御花园情事
杨云屏却猜不出素妍的想法,她只记得,昔日素妍明确地说过,她不抢姐妹的夫君。
只怕,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皇自作多情,素妍压根就没往那方面去想。
杨云屏看着打量,“要不再陪我们用些膳。”
“谢皇后隆恩,太后义母那儿已经吃了许多,再吃不下了。”她深深一拜,“臣女告辞!皇后保重!皇上保重!”
素妍走了,新皇这才抬头,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地凝望。
杨云屏道:“人早走远了。”
新皇瞪了一眼,“你是不是在心里正巴不得如此呢?”
杨云屏一副磊磊光明的神态,“臣妾什么时候拦着其他妃嫔入宫了?臣妾巴不得多几个人帮着服侍皇上,也好多几个为皇上诞育子嗣的女子。”
为什么女人这么不同,素妍就不许她的夫君有旁的女子,可皇后却要他多几个妃嫔。
新皇自然明白这其间的原因,一个是用心爱了,另一个心里压根就不懂真爱。
也许杨云屏会是他的好皇后,但绝对不会全心全意的爱他。
对于杨云屏,新皇更多的是拿她视为同伴,他们是站在同一条船上,如果不是素妍央求他善待杨云屏,他甚至都不愿来,可近一年的相处,他对皇后有一份敬重,却远没喜爱之情,他尊敬皇后,也仅仅是因为杨云屏是镇国公的女儿。
新皇孩子气地道:“皇后心里,谁入宫做你姐妹都行,唯独不愿意是安西。你怕她与你再也做不得姐妹?”
杨云屏愣了一下,很认真地想他说的话,不愿否认地道:“还是皇上明白。”她可深深地记得素妍说过的话,后宫之地最不适合姐妹共处。
新皇哑然:“你……”
杨云屏看着案上的卤食,微微笑道:“听说新来的兰美人也爱吃卤食。来人。把这几样卤食赐给兰美人,用皇上的名义送去。”
新皇都不知道兰美人长何模样,他最常传召侍寝的是端嫔、丽贵人、雅贵人三人。每月中也去怡春宫两回,多是午膳时分。主要是见许淑妃和大皇子宇文恺。来皇后这儿,也是陪皇后用午膳,每月十四、十五、十六三天留宿凤仪宫,皇后有孕,两人各拢一被躺着说话。
这儿正说着话,永和宫的太监一路快奔。
杨云屏宣了他进来。
太监一张脸笑成了花,忙忙行礼:“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他喜个屁?喜欢的女人被太后收成义女了,他正烦着呢。
杨云屏问:“这喜从何来?”
太监笑道:“启禀皇后娘娘,太医院的太医给我家娘娘请平安脉,说娘娘有喜了。”
杨云屏瞅着新皇。起身行了一礼,“皇上又要添一位皇子、公主了,可喜可贺!”
新皇没有半点反应,仿佛端嫔怀的与他无关,而嘴里却道:“来人!赏!赐端嫔贡绸十匹。凤钗、步摇各三件。永和宫上下奴才,每人赏赐五两银子。”
太监高呼:“谢皇上隆恩!”
未来大半年,他玩不成端嫔了。这才几个月,怎的又怀上了?
新皇不喜,反而在心下有些闷闷的。
他的宠妃有孕了。他该高兴得对,居然有些麻木了。
杨云屏笑道:“皇上,端嫔得孕龙脉,按理该晋封为妃。”
新皇想了一阵,“晋为端妃,等同贤妃位。”
杨云屏行礼道:“皇上圣明!”
新皇瞪了一眼,憋着一肚火扬长而去。
大总管高喊“起驾养心殿”。
走到半道,觉得应该去瞧瞧端嫔,又折向永和宫。
端嫔自连续被三名太医诊出有孕,这会儿正躺在凤榻里养胎,还不足三月,又说她气血不和,定要静养方好。
新皇与她说了几句宽心话,多是让她养好胎之类。
从永和宫出来,经过御花园,就瞧见两位美人在亭里说话,定睛一瞧,却是丽贵人与雅贵人。
瞧见她们,新皇早前在凤仪宫的不快都烟消云消,打趣道:“要是丽贵人得孕皇嗣,朕也晋封你的位分。”
见新皇与丽贵人打趣,雅贵人识相地告退。
新皇越发大胆,伸手摸着丽贵人的肚了,全无半分尊重,更似青楼嫖客瞧见了美人般肆无忌惮,揉捏了几把,吓得丽贵人又羞又怕,御花园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万一被人撞见,成何体统。
上回,太后还把她和雅贵人叫到康宁宫给训斥了一顿,叫她们不要整日想着使媚勾引皇帝。
偏新皇又最是个风流的,瞧着她们就动手动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一皆精通,就是那字也写得极好,正合了丽、雅二贵人的性子,得空的时候,信手写上一两首诗相赠二人,直惹得二女心旌摇荡。
装着心里真爱的,却不妨他要了旁人。
新皇将嘴附在丽贵人耳畔,“朕知一个好去处,你可愿意试试。”
原是御花园的假山下面,假山里有一个洞,只容一人侧身进入,到了里面,却似一间小屋子,里面有一张桌案,上面铺着一张桌布,新皇揭了桌布,让丽贵人躺在上面。
大总管守在假山外面,听着从里面传出男女欢爱声。
新皇到底年轻,真真是一回换一个人。
这刚从假山出来,放了丽贵人离开,又让大总管传雅贵人去养心殿奉茶,还让大总管夜里安置兰美人侍寝。
兰美人入宫数月,这算是头回侍寝了。
新皇哪记得住兰美人是何人物,只是今儿听杨云屏提了,也就知晓宫里原还有一位嫔妃。
永和宫的端妃,得了消息听说丽、雅二贵人在御花园遇见新皇,直骂二人是狐媚子。
“哪有这么巧的?只怕她两个知道皇上在永和宫,故意呆在那儿等着的,为的就是要夺宠。一个个为了得宠,连颜面也不要了,就敢勾了皇上在御花园亲热……”
端妃的乳母嬷嬷好一顿开解。才把火冒三丈的端妃给劝好了。
兰香笑道:“娘娘何必跟她们滞气,她们如何跟娘娘比。也就是娘娘怀了身子不能侍寝,否则哪轮得她们获宠。”
嬷嬷道:“要对付丽贵人还不容易,太后最讲礼节,要是知道她这般肆无忌惮地勾引皇上,少不得又是一顿训斥、责罚。皇后重孕在身,许多事顾忌不上,都是太后与淑妃在打理。”
次晨。端嫔晋封为妃位的圣旨下来了,连带着昨夜承宠的兰美人也晋了贵人。
宣旨的太监微微一笑,对兰香道:“听说姑娘唤作兰香?”
兰香欠身道:“正是。”
“兰,乃是我家贵人的封号。姑娘换个名儿吧。”
端妃当时就气得要跳起来,一个个得了宠,就想骑到她头上来,连她自小就叫兰香的丫头名字都管上了,还让给换个名。
原来。这临时来宣旨的太监派给了兰贵人宫里当差。
气得端妃在永和宫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脾气,正发作,有内侍来禀“皇上要皇后娘娘晋丽贵人为丽嫔。”
端妃正要大骂,就听内侍道:“偏不知怎的,太后知晓了昨儿丽贵人和皇上在御花园的事。下了懿旨,不许晋为嫔位。刚传了丽贵人、雅贵人去康宁宫训话。”
端妃最感兴趣的就是她们倒霉,要是被太后狠狠地责罚一顿,她就更高兴。
果然,不多久就传来丽贵人、雅贵人在康宁宫被罚跪的事,太后要她们二人反思己过。
端妃正欢喜着,又有宫娥来报,说皇帝听见太后罚丽、雅二贵人,赶去求情,太后就把她们给放了,皇帝的说辞更听得端妃大怒,“母后怪她们做甚?朕不碰她们,怎么给你多生几个孙儿、孙女承欢膝下。那是朕做的事,与她们何干?”
太后想骂,可这话又着实骂不出口。
她是母亲又不是父亲,她可以大骂丽、雅二贵人,却骂不得新皇。
新皇见她支吾不语,立即挥手吩咐左右“把丽贵人和雅贵人都扶回去吧。”
二女很快明白,只要有新皇疼着,太后就拿她们无可奈何,反正被端妃等其他妃嫔骂成狐媚子,索性变本加厉,时不时寻了藉由去寻新皇。
素妍回到家里后,说了太后认她为义女的事儿,早前虞氏还担心,万一新皇逼江家送素妍送宫可怎么好?如此一来,反倒安心了。
江舜诚寻了棵半人高的红珊瑚树让素妍献给太后,算作是素妍拜太后为义母的礼物。
转眼就进了腊月,素妍早早入了宫,领着白芷,又请了两名内侍抬着珊瑚树往康宁宫去。
经过御花园,便瞧见假山路口上站着大总管,盈盈上前一拜:“总管叔叔在这儿等人么?”
正在假山里办事的新皇一听这声音,顿时全无了兴致,频住呼吸分辩着那声音。
大总管回了礼,“郡主这是哪儿去?”
素妍笑道:“要去康宁宫给太后请安。”
大总管看着她身后的内侍,抬着一个箱子,盖着红布。
“前几日得了株难得一见的红珊瑚树,特意要献给太后做千秋寿礼,明岁闰月,正好摆在宫里避邪。”她欠了欠身,“总管叔叔帮着。”正要离开,瞧着大总管脸色有些不动,之前假山里的喘息声已经停了下来,素妍扭头回道:“总管叔叔不舒服么?要不要我替你请请脉。”
不等大总管回话,她自托起大总管的手腕,“总管叔叔肺火旺,再不调养易生痰难治。”
561 话才俊
大总管本担心素妍撞见假山里的事,没想素妍却说了旁的话,一脸惊色:“可有治愈之法。”
素妍笑道:“发现得早,好生调养半月就好了。回头我写了方子,让白芷给总管叔叔送来。总管叔叔暂不要食用辛辣之物,吃几日药且瞧瞧,若是觉得胸口依旧发闷,记得去太医院寻太医细瞧。”
先帝便是被喉咙里的浓痰卡住窒息而死的,大总管一听就吓了半死,对素妍说的自是满口应承。
素妍领了白芷等人离去。
新皇整好龙袍出了假山下的小洞,站在假山后望着那缭绕晨雾中渐去的身影,越发觉得像是个仙子,体态轻盈。
瞧得正入迷,只听假山里传来一个女子娇媚的声音:“皇上,臣妾还等着呢。”
“不玩了。朕有几日没去康宁宫瞧太后了,且去看看。”低头审视着自己的衣袍,还算得体,携了大总管就往康宁宫去。
假山洞里的乃是丽贵人,什么礼义廉耻,都比不过后宫的尊崇,本是要晋嫔位的,却被太后给阻了,新皇帮她和雅贵人解了一次危,却再不提晋位的事。
太后听说素妍来拜见请安,笑着传她到后殿说话。
见她领着女官,又戴了她赏的凤钗、赤金盘凤纹璎珞圈,虽依是清雅的打扮,却又显出几分贵气,素妍落落大方,有礼有节,就如江家人行事一般的谦恭有礼。
太后笑道:“你这孩子,来便是了,送这么厚的礼作甚?”
素妍笑道:“腊月初六是义母的千秋寿辰,我早些送份千秋礼物,这株红珊瑚树是请天龙寺的高僧开过光的,能压宅避邪,义母摆在屋里正好得用。”她又行了一礼。拜道:“祝义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太后呵呵笑了起来。
第一次收到这么厚重的千秋礼物。
红珊瑚鲜艳夺目,一揭开红绸,满屋子都有一股子喜庆。只怕价值不菲,“让你破费了……”
素妍道:“赶巧前些日子卖了一幅字画。倒是我自个的钱。珊瑚树是从广东富商手里买下来的。义母莫要嫌弃才好!”
太后很高兴,拉了素妍在身边坐下,闲聊起家常来。
舒秀丽侍立在侧,满是好奇地打量着素妍,听她说话倒也有趣,既是个守礼有节的,又是个不让人觉得闷的。
素妍说了几件各地的趣闻轶事。都是她们从未听过的,从素妍的嘴里讲出来,异常生动有趣。
说得正有趣,外面传来一声高昂的“皇上驾到”。
太后道:“不必理他。自说我们的。上回,我要训斥丽、雅贵人,他偏护着。哀家没生气,他倒不过来了。不就是管教两个不懂事的嫔妃,他反不高兴了。把她们都当成是心肝宝贝般宠着,宠得她们都没个王法了,要是其他后妃也跟着学样,这后宫岂不乱了。”
她是故意说这番话的,是想打消素妍的非分之想。
素妍笑道:“皇上哪敢生太后的气。只怕是国事繁忙脱不开身。”
太后想起丽、雅二贵人就气急,御花园那样的地方也能亲热,当真没个体统,也不怕被人撞见,连个体面都不顾了。“他少宠她们一会儿,便来哀家这里请安了。”
素妍再不争辩,没的反惹了太后不高兴,继续说自己的故事。
新皇进了内殿,跪了一地的宫人“拜见皇上,万岁万万岁!”他扫了眼坐在炕头上,正在闲聊的二人。什么时候太后和素妍这般好了,太后还拉着素妍的手,似极为宠溺一般,再一看,一侧炕头案上放着株红艳如火,漂亮刺眼的珊瑚树,只怕价值不菲。
新皇自在案几的一侧坐下,舒秀丽奉了茶点,退立一边。
太后见新皇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也不支声,那样子看着清淡,却是用心地听素妍说话。问道:“妍儿,这皇城之中可有新出的少年才俊?”
素妍一愣,便想到立在一边的舒秀丽。
太后膝前有她们姑侄二人,这才不闷。
舒秀丽人如其名,长得秀丽动人。
太后见她打量舒秀丽,舒秀丽的目光与素妍相对,羞涩地垂下头去。
素妍抿了口茶,云淡风轻地款款而道:“倒是听先生提过几个人,一个是淮安候宇文辕,听说是鹿鸣书院的大才子,文才、武功倒是一流的,只是上回沐休日,家里办了次字画会,请了他与奇女子郑晗来,瞧二人的样子,似已有意。”
“奇女子?”太后沉吟着,
素妍便讲了郑晗的故事,言语之间并非当成笑话,而是多了几分敬重之意,说她如何在婆家艰难求生,怎样被妹妹夺了夫婿,最后离开婆家,却不自暴自弃,凭着双手打出一片天地来。
末了,她笑道:“若是义母见了她,也一定会喜欢郑小姐的,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人,那份洒脱,那份骄傲自信就是少有的。她离开婆家后,结识淮安候,两人一起做生意,已经有几十家店铺,布料、粮油、杂货、客栈、酒楼、钱庄……但凡能赚钱的,她都做。我与她倒是一见如故,结为好友了。”
前几日,江家举办了一次字画会,请了近来皇城中颇负胜名的才子、名士参加,就连朱武也来了,几十个文人才子欢聚一堂,又请了郑晗及一些颇有才名的女子,素妍自与她们畅聊。
太后皱了皱眉,“一个被婆家休弃的人,有甚好的?”
“义母。”素妍轻呼一声,“有些事分明是男子错了,为什么偏要怪到女子身上?我倒觉得,这位郑晗当真不比男子差,只是她命苦些罢了……”素妍并不隐晦,反而说出自己的看法和观点,讲了陆康将军的妻子封氏,又说了自家的五嫂过往,“义母,你看看她们如今成亲后,也是皇城出名的贤妻,难道说之前是她们不好?”
舒太后自做太后之后,从未有人这样与她说过话,可以落落大方的反驳她的话,还能说得头头是道。
“我反觉得女子如花,种在有些土壤里,便会凋零,而种在其他地方,却可以越发美丽。”她顿了一下,感觉到舒太后的不悦,又笑道:“并非天下所有的女子,都如太后这般鸿福齐天,年轻时得遇重情有义的夫君,如今又有个孝顺得体的儿子,还有仁厚慈和的皇后,帮着开解心事的佑宁县主……”
被她夸赞了一番,舒太后的脸色和暖了许多。
素妍又继续道,“周大学士的族侄周逊,秋闱时在福建得了解元,又是饱学之士。我在三哥那里瞧过他作的诗,写的字,其才不在周大学士之下。只怕明年春闱,皇上又要添几位肱股之臣了。”
太后问道:“周逊多大年纪,可曾订亲?”
素妍只当是给佑宁县主物色的,答道:“听说二十有三,不曾订亲。”
她饮了几口茶,又说了唐观,夸他的诗词进益颇大,字写得好,如今与江书鹏不相上下。
素妍几乎把两大书院出名的才子都细说了一遍,这里面有少年才俊,亦有成家立业的名士,各人都有何长处,竟能如数家珍般细细说来。
太后很是意外地看着素妍,她不明白那同样不大的脑袋里,怎么就能装下这么多的东西,还能说得如此详细,且不会出现混乱。
太后笑问素妍:“妍儿可在这些人里挑中心仪之人?”
素妍支吾一阵,低呼“义母。”
太后笑着对左右众人道:“瞧瞧,还不好意思了。你若真有相中的,自与义母说,义母派人与你保媒。”
她低下头去,怎的扯到她身上了,虽然个个都是好的,也有欣赏之身。周逊的恃才傲物,唐观的温润如玉,她更喜欢的许是唐观。经历那么多风言风语,见到她时还能坦荡如初,彬彬有礼,做到温文尔雅便已难得。
她岔开话题,瞧着一边的舒秀丽道:“下次沐休日,我家有个诗词会,到时候邀请佑宁做客,男客那边都是全城的翘楚,女客这里也有几位,我们都是谈得极投缘的。”
舒秀丽心里欢喜,自入了宫,就没出去过,身边虽有同龄的宫女,但身分悬殊,也没得一个朋友。低声问:“太后,我能去么?”
太后笑道:“既是你郡主姑姑邀你去的,你只管好好的玩上一日。”太后道:“你们姑侄也是一般年纪,到偏殿去玩。”
素妍与舒秀丽携手离去。
太后乐呵呵地瞧着,要是舒秀丽与素妍好,也算是多个照应,看来收素妍为义女,当真是做对了。
新皇抬头望着素妍的背影,太后只作未见,“皇上今儿有事?”
“好些日子没过来陪母后用膳了。”
哪有这么孝顺,只怕是听说素妍来了,赶过来凑趣的。
太后道:“你国事繁重,自去忙着,哀家这儿有妍儿、秀丽陪着,倒也不闷。淑妃、端妃和皇后也常过来。兰贵人也日日过来,倒是个知书识礼的。”
正说着,云芳嬷嬷禀道:“太后,兰贵人做了羹汤过来,请太后品尝。”
兰贵人穿着一袭粉蓝色的宫袍,带着名宫娥,进了内殿,行了拜礼,奉上自己做的羹汤。
太后道:“给皇上也盛上一晚。兰贵人的厨艺甚好。”
兰贵人微微笑道:“臣妾厨艺拙劣,不敢担当甚好二字。”她盛了两碗羹汤,一碗奉给太后,一碗给了新皇。
562 罚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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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贵人娘家父兄并不是什么当朝显贵,也非重臣,人生得清丽,又有几分春兰气质,便被皇后赏了个“兰”的封号,承宠一夜后,晋为兰贵人。未承宠前,每日都去凤仪宫请安,皇后瞧她是个得体的,就领了她常去康宁宫,去了三回,她就与太后熟络了,每日给皇后请完安,就到康宁宫服侍。
从不说多话,只做自己该做的,做羹汤,给太后按摩、敲打,虽是妃嫔,却更像是服侍宫娥。因着太后疼她,倒没有人敢说她不是。
就是端妃见了兰贵人,也说她是个得体的。
上回兰贵人宫里的太监说“兰儿姑娘换个名”的事,兰贵人知晓后,亲自领了太监上门赔礼,说这奴才不知事。
端妃罚她在永和宫跪了半晌,消了气,方让她起来。
端妃见她谦恭,不似丽、雅二贵人,也就将兰儿易名“蓝儿”,音同字却不同,算是避违。
新皇吃了一口,常吃端妃的,再吃兰贵人的,只觉味道别样倒也可口,“嗯!不错。”
太后念着兰贵人一直服侍自己,任劳任怨,又从不提过分的要求。道:“兰贵人可比那两个得体多了。不如晋她为嫔。”
人家服侍她如长辈、似主子,太后自也不能亏待了她。
兰贵人一听,面露惊慌,“启禀太后,臣妾身份卑微,愧不敢当,还请太后收回成命。”
太后厉声道:“你服侍几月如一日,哀家自不能薄待了你。你行事端方。不比丽贵人强上数倍,你做兰嫔实至名归。”
新皇见太后拿定主意,应道:“既是如此。着皇后下碟,晋兰贵人为兰嫔。”
太后道:“贵为兰嫔。就不能再是中宫副位……”
淑妃为西宫之主,端妃是北宫之主,还有东宫、南宫,这二处一个是丽贵人,一处是雅贵人,她们都是难缠的,要是压在丽贵人头上。指定不知如何刁难呢。
兰贵人心下纠结,她的父兄官位不及丽贵人,更不敢招惹。欠身道:“太后、皇上隆恩,臣妾愧不敢受。臣妾呆在中宫甚好。皇后娘娘重孕在身,又贤良淑德,偶尔需要臣妾服侍之处,臣妾愿继续服侍皇后,服侍太后。”
太后笑道:“罢了!皇后那儿确实需要一个辅助的。你且在一边帮衬着吧。”
“谢太后。”
很快,兰贵人晋为兰嫔的消息就传出去了。
端妃大笑,兰嫔初入宫时,位分比丽、雅二人还低。短短几日,先是晋位贵人。如今又做了嫔位,被人尊为娘娘,只怕丽、雅二人能气得半死。
自以为得宠就能晋位,这宫里还有个坐镇的太后呢。
太后不同意,她们就休想晋位。
兰贵人虽不如丽贵人得宠,但看入了太后的眼,得了个“是个贤良得体的”就能晋为嫔位。
兰嫔服侍完太后用羹汤,收拾了碗筷退下。
这宠辱不惊的样子瞧在新皇的眼里,虽容貌不如丽贵人,风姿也不及雅贵人,却也是温雅动人的,真真当得“兰”这个封号,他瞧着时,某处就有了感觉。许是近来几月太过放纵,也至见到中意的女人就心痒。
太后皱了皱眉:好好的男儿,都被丽、雅二人给勾引坏了。怎么瞧着个好的,就能把眼睛瞧直,她儿子以前不是贪恋女色的,怎的就变成了这样。不由得摇了摇头,“兰嫔许是回漪兰宫了。”
新皇回眸看着太后。
见他面露诧色,太后颇不悦地道:“眼珠都要跟着兰嫔走了,难不成哀家的眼睛是瞎的?”
左右都是心腹之人,新皇低声道:“朕也曾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是母后逼得朕做了风流皇帝,如今这样母后不满,难道是朕的错?”
说到底,他还是放不下素妍。
太后阖了眼睛,并不理他,心里却暗自生气,“万事只要你有度,哀家自不会说。哀家就看不得你在哀家面前都似没见过女人的样,如今宫里亦有九位后妃了,你若嫌少,明春一千五百新宫女入宫,又有秀女入宫,你看中了谁,只管要去。”
她的儿子是九五至尊,要多少女人不成,怎么能一生一世一双人。自古以来,有几个皇帝不风流的。
太后轻叹一声,“妃嫔晋位,哀家和皇后都得管。丽贵人、雅贵人品行有亏,媚诱皇上,不能晋位。兰嫔是个得体的,虽未孕皇嗣,也当得嫔位。”
依着太后的心,丽贵人再三勾引皇帝,就该降位的。
雅贵人也不是个好的,与丽贵人相互勾结。
太后每次见到她们就烦,她年轻时就厌恶生得美的狐媚子,尤其是丽贵人那张脸,总让她不由自己的忆起二十多年前的某个女人,虽然容貌各不相同,却是一样的美得倾城倾国。
新皇留在康宁宫用午膳,素妍与舒秀丽姑侄都在偏殿进膳,这多少让他觉得有些遗憾。
素妍拉了舒秀丽去见杨云屏。
一路过来,二人又闲聊了几句话,只是问候寒喧。
杨云屏近来越发懒得走动,听说素妍与佑宁县主来见,传了她们入殿。
素妍不得不佩服兰嫔是个跑得快的,之前还是康宁宫,待她到凤仪宫时,兰嫔竟又侍立在杨云屏身侧。
兰贵人因为太后一句话,晋封为兰嫔,算得如今这宫里第五位尊贵的女人。
杨云屏介绍道:“这是兰嫔,襄助本宫打理六宫。”微顿片刻,杨云屏吐了口气,道:“淑妃虽也能帮衬一二,可她一门心思都在大皇子身上。”
兰嫔生得一双杏仁含波眼,两弯柳叶明月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笑,面露静容,看似中规中矩的人物。实则却是在掩饰。素妍装出漫不经心的模样,不经意却用心地看了一眼。但见兰嫔在旁人不留意时,闪动着一双灵动的双眸,那眸子里蓄满了太多的不安份与算计。
素妍努力寻出关于此女的点滴,她记忆里的新皇登基后,宠幸蓝、玉二嫔,为了这对姐妹俩即便有官家小姐入宫,也抛于一边。倍受冷落。在静王抢占皇宫后,才发现这些所谓的新皇嫔妃竟个个还是完璧之身。因他们的女儿并未获宠,这些嫔妃的家人得已保全性命。静王享用美人,将她们变成了自己和他儿子的女人。
兰嫔……
依昔听人隐约说起过。说这女子与傅氏皇贵妃联手陷害静王的皇后,胆子不可谓不大,依着傅贵妃,竟能在宫中得享太平,任由后宫争斗沉浮。她却成了傅贵妃最得力的助手。
直到素妍前世身亡,她也没弄明白,面前这个看似中规中矩,看似容貌并不算绝色的嫔妃,怎就成了傅贵妃最信任的人。除非与傅贵妃有什么旁的渊缘。
杨云屏瞧出素妍的神色有异,看了眼兰嫔道:“你且去吧!本宫与安西、佑宁说说话。”
兰嫔应声退去。
杨云屏审视着舒秀丽,“今儿这身打扮倒也清新雅致,好看!”
舒秀丽含羞笑着,“这是郡主姑姑帮我打扮的。”
杨云屏笑道:“原是这样。”她回头对雪雁道:“把本宫前几日得的珊瑚首饰取来,赏给佑宁吧,她人年轻,戴上也合适。”
舒秀丽得了个盒子,谢了杨云屏的赏赐。
翠鹂几人都是精灵的,拉了舒秀丽道:“听说县主的络子打得好,且教教我这个笨的,怎么也不会收尾。”
舒秀丽推辞不过,跟了翠鹂去偏殿打络子。
无干人等,或支走,或有旁的人事缠,姐妹二人相顾而笑。
杨云屏道:“上回你入宫,我们姐妹也没好好说话。坐到我身边来,我们好好说会儿话。”
素妍笑着移身,坐到她的暖榻上,看了眼她的大肚子,“二姐不该整日这般懒动,还得多走走才好。”
杨云屏摇了摇头,“近来吃什么都抵在胸口似的,闷得慌,肚子又大,走几步就喘得不成。”
“二姐把手给我,让我给你诊诊。”
杨云屏抬了手臂来,雪雁取了个引枕。
素妍看雪雁走路,一摇一晃的,不由得微蹙眉头。
杨云屏道:“这丫头越发没个规矩,不晓轻重,胡言乱语,上回你与我说傅宜慧的事,便是她口无遮拦告诉给内侍的,那内侍又告诉了葛卢氏,这才惹出了麻烦,要不是念着她与我们是在西北共过患难的……”
雪雁扑通一声,已跪在地上:“请郡主恕罪!奴婢知错了,奴婢没想给郡主惹了这么大的麻烦,还害得郡主错失良缘,请郡主责罚。”
素妍并没有说话,也是微微一怔。
凤仪宫的事,原是雪雁说漏了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竟将这事传了出去,又有嘴不牢靠的,得了傅宜慧几两银子,竟和盘托出,这才给素妍招惹了一场无妄之灾。
杨云屏罚了雪雁二十大棍,雪雁在床上躺了三天才能下床,最近两日方过来服侍。
要是换作旁人,杨云屏就下令杖毙了。到底念着雪雁是素妍给她的,又念着雪雁当时也是无心之过,而真正把那些话说给傅宜慧身边乳母的宫人,被杨云屏下令杖毙了。
素妍道:“你既知错,我就不罚你了。在宫里不比外面,处处都得多长个心眼,少说话多观察,少言语多做事。”
素妍是雪雁以前的主子,对于旧主子的话,她还是会听的。雪雁谢了恩,退立一旁静默侍立。雪雁亲眼目睹三名宫人是如何被活活杖毙,心有余悸,再不敢说错了话。
给杨云屏诊了脉,素妍神色凝重,看着杨云屏的肚子似比前几日又大了许多,孩子一过七个月就发育齐全了,按理不会长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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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3 恶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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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妍再低头,却见云屏的手足都肿了。
“近来二姐有甚不适?”
杨云屏道:“就是喝两口水都觉得撑得慌,过一会儿又想吃东西,还特爱甜食。”
雪雁道:“郡主快劝劝皇后,太医说要忌吃甜食,否则胎儿容易长得太大,对大人的身体不好。奴婢怎么也劝不住,皇后除了对蜜饯、甜点喜欢,旁的都吃不进去。”
胎儿长得太大,生产起来有危险。
素妍让她把舌头伸出来,又剥了眼睛,看了她的肤色,小腿也是浮肿的。“真不能再吃甜食了,再吃下去,这孩子会虚胖不说,就是你生产时也有性命之忧。你们几个也看着些,就是她大吵大闹也不成,只给她清淡醋菜汤,旁的什么也别吃……”
朱雀觉得素妍的脸色不对,那是意外,更是惊慌。
杨云屏也警觉出来,拉着素妍问道:“妹妹告诉我,我到底怎么了?”
素妍不想说,“你照我的话做就是。这两个月最初一日吃一点甜食,尤其近来一天能吃得下二三斤甜食了。”
朱雀禀道:“昨儿娘娘吃了蜜饯,从早上起来就吃,怕是吃了四五斤。”
素妍张大嘴巴,前世的记忆里,杨云屏是在怀孕之后在宫妃争宠算计中丧命。做了还不到一百日的皇后,这一世难道也注定了她早死的宿命。即便有她护卫着,还是难逃一死。
这么大的肚子,怕是比何氏怀双胞胎时还大了,那圆滚滚的肚子一直抵在胸口下,就是躺着时,肚子也奇大无比。
杨云屏感觉到异样。“妹妹,我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呀!你说话。”
素妍为难地摇了摇头,“我现在还不确定。你得让我检查胎儿,我才能最后确定。”
朱雀问道:“郡主这话什么意思?”
素妍迟疑着。“二姐答应我,听了之后,不可以着急慌张,你要心平气和的。有我在,就算把义济医馆的三位道长请来,也会保你平安。”
杨云屏点了点头。
素妍道:“前越朝时,宫中嫔妃争斗频繁。曾有一种奇药唤作‘母子富贵’,若是身中此毒,很难被人查觉,脉像无二。可一旦中毒,中毒孕妇会爱上甜食,除此之外,旁的什么都没兴趣,越到后期吃得越多。最初一日二三两,再到半斤、一斤……要是每日吃到五六斤上,就更危险了……”
后面的话她没说,却惊得雪雁和朱雀不敢说出一字来。
朱雀抱拳道:“郡主既然知道此毒,定有解毒的法子。”
素妍道:“我必须检查胎儿大小。以此判断是否身中此毒。”
朱雀与雪雁关合门窗。
素妍小心地压在杨云屏的肚子上,她只在义济医馆时看瑶芳帮妇人检查过胎儿,其他的还真不知道。
又请了杨云屏身边懂医术的翠鹂来,翠鹂道:“娘娘肚里的胎儿确实很大。”
素妍轻叹一声,“如此看来,当真是中毒了。中了这种毒,和正常人无异,却偏爱甜食。”
朱雀沉吟道:“娘娘素来小心谨慎,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翠鹂道:“照娘娘的样子看,是从爱吃甜食时开始的。”
那么,应该是九月初。
如此算来,时日倒不算长。
杨云屏想到自己千防万防,竟又被有心人给算计了。
“是谁?是谁要害本宫?”
素妍道:“娘娘莫怒,我这就出宫找人配制解药,在这之前还得设法寻出下毒之人。”
杨云屏想到素妍看兰嫔的样子,面露沉思,“妹妹是不是怀疑兰嫔,她是九月初到我身边的。话也不多,倒也实在,会做一手好菜,又会煲汤。”
她身边近身服侍的四大宫娥,不是镇国大长公主替她亲选的,便是素妍送她的,对于这几个人,杨云屏极是放心。而能近她的,只有兰嫔了,她瞧着兰嫔是个得体的,又得太后夸赞了两回,也甚是相信兰嫔。
素妍咬咬牙,“二姐先别着急,我先去试试她。”
朱雀道:“她人在偏殿!”
素妍点头,起身移向偏殿。
雪雁打开了宫殿门窗。
兰嫔正坐在偏殿暖榻前,全神贯注地缝着小孩的衣衫,神态恬静,面露谦恭,有时候做得太过,反而就是破绽。
杨云屏自怀孕以来,也谨慎小心,怎么就中毒了?
兰嫔欠身,唤了声“郡主。”
素妍抬手,斥退左右。
兰嫔心里犯疑,略微有些紧张。
素妍道:“兰嫔娘娘与十一王府的傅妃是如何相识的?”
兰嫔一怔,面露惊慌,虽只片刻,却已经落到躲在暗处的朱雀眼里,杨云屏也立在一边,静静地看着里面的二人。
素妍越发肯定,兰嫔认识傅宜慧。“傅妃真是好谋划,未曾入宫,却先给自己找了一个好帮手,只是她没有想到,皇上会派人秘密打听这批入宫的后妃,她掩饰得再好,却百密一疏……”
杨云屏身在暗处,听到此刻,这兰嫔难不成真是傅宜慧的人。
兰嫔神色淡定,“本宫不明白郡主在说什么?”
素妍在一边坐下来,看着她缝的孩子衣衫,“瞧起来,兰嫔是真心忠于皇后,你得了一个好不名声。我初到康宁宫,就听到太后夸你贤惠。再到凤仪宫,又有皇后夸你。那时,我便生了疑,出宫之后,派人打探,没想还真被我知晓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
不是这样的,是她知晓前世的兰嫔与傅宜慧就是一伙的,兰嫔更是以傅宜慧马首是瞻,甚至帮衬傅宜慧干了不少的坏事。
兰嫔此刻面露慌张,她不知道素妍到底知晓了什么?
抬眸看着坐在暖榻前把弄着小孩衣衫的素妍,这个女子太可怕了,就似天下没有什么任何秘密可以瞒得住她。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兰嫔。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给皇后下毒,本来我与皇后都想放过傅宜慧一命。可是这次,因你所累。她必死无疑!”
最后几字掷地有声。
兰嫔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求你!我求求你,这不关傅妃的事,是我自己做的,和她无关。求我放过她!”
傅宜慧是她的救命恩人?
这也太维护救命恩人了!
素妍脑子里转了几圈,支吾不清地道:“真是……**情深呢”那个某某却说得不清楚。听起来似主仆二字,又像是姐妹二字。
兰嫔身子一软,跌在地上。
素妍大喝一声“说——”,“你是想我继续派人调查呢。还是你自己亲口说出来。”
“求郡主放过我姐姐!她真的太苦了!是我和我娘对不起她,你放过她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一边的杨云屏也是惊诧不已,傅宜慧怎么又冒出个妹妹来,瞧兰嫔的年纪。比傅宜慧也小不了多少。
兰嫔吐了口气,“我生母段氏,本早有一位青梅竹马的表兄,十五那年被傅翱看上,强娶为妻。我娘誓不遵从。偏被姓傅的强占了去。一年后,生下姐姐傅宜慧。姐姐出生后不久,傅翱就听说了我娘与我爹的事,动辄打骂。我爹为了救回我娘,寻了游方道士,得到了一枚龟息丸,让我娘服丸装死……”
这就是傅宜慧幼年“丧母”的真相。
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加上生母与其他男人的瓜葛,傅翱对这个女儿也缺少关爱,将她托给了傅翔夫妇照应。
后来,傅宜慧的亲娘段氏与表兄易名更姓远走他乡,做了一对恩爱的夫妻。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三年前,西歧战祸,她们居住的金州开始招男丁入伍。兰嫔失了父亲,母女俩生活艰难,不久就传来生父战亡的消息。
为了活下去,母女二人离开西北,一路随着逃难的人群到了皇城。
就在今岁年初,她们母女俩无意间听到傅翔的名字。
那天是十五,段氏带着兰嫔守在寺庙外,终于见到了丞相府的女眷来上香,其中一位女眷唤了声“宜慧”,她心头一动,认出是自己抛下的幼年女儿,如今已经长成一个妙龄少女。
母女二人为了活下去,便派人给傅宜慧送了书信。
傅宜慧自是不肯相认,可是当看到兰嫔时,她还是心动了,拿了银子接济段氏,又私下寻了官媒,让段氏改嫁,嫁给了当朝一名柯姓官员做续弦。
傅宜慧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将来她入宫为妃后,这宫里有一个帮手,毕竟是同母异父的姐妹,段氏母女无依,只能靠她。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千般谋划,居然因为素妍的一句话,落空了皇妃梦。
兰嫔到底是一个只得十五岁的少女,哪里知道深浅,一惊一吓间就吐了个干净。
“你姐姐不能入宫,便与傅宜心联手害我?皇后又有什么错,你要下毒害她?”
兰嫔低声争辩:“这一切和我姐姐无关,是我做的,是我做的。我姐姐敬重皇后,拿她当最亲近的表姐,她不帮衬姐姐便罢,居然跟皇上说不要她入宫。姐姐没想过抢她的皇后位,她只是想做个妃子……她做这一切,有一半是为了我娘,为了我。”
明明是傅宜慧的奢望,还可以说得这般的冠冕堂皇。
傅宜慧在前世时,算计了皇后,也是为了别人,不过是为她一步步得到更多。静王也是个厉害人物,最后还不是被傅宜慧算计得逞,可见傅宜慧是个心机颇高之人。
兰嫔一阵惊慌,若是她出了事,宫外自有傅宜慧照顾母亲段氏。如若保不住傅宜慧,段氏余生仅有依靠也没有了。忙道:“不关她的事,是我做的!那药丸是我借了机会找游方道人拿的。杨云屏害我姐姐不能入宫,我要她生不如死,我要替我姐姐出了这口恶气!她凭什么为后,论容貌不及我姐姐一半,论才华除了有几招武功,再无所长。她没一点比得上我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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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4 除奸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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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恶狠狠的声音传来:“大胆!”却是新皇突然而至。
素妍略一回头。
只听朱雀惊呼一声:“郡主小心!”
眨眼之间,素妍的性命危在旦夕。一个明黄的身影一晃,抓住了兰嫔握着剪刀的手,与素妍相隔不到半尺的距离,只一点,兰嫔手中的剪刀就扎入素妍的身体。
兰嫔痛苦地望着新皇,“她是个妖魅,她……太可怕了……”
新皇狠声道:“你就这么想害她性命!朕便成全你,让你生不如死!”他握着她抓住剪刀的手,一点点划向她原本清秀的面容,下手又狠又快,只听兰嫔一声惨叫,他却扬起一只大手,厉喝:“闭上眼睛。”
剪刀重重地划过兰嫔的脸颊,顿时鲜血喷涌,连一边瞧着的雪雁都捂住了双眼。
兰嫔痛苦地看着新皇的脸,“你为何如此狠毒,就是这样的你却让我姐姐痴心不悔……”
傅宜慧爱上的是做皇帝的女人,并没有爱上新皇。但傅宜慧却告诉兰嫔,“妹妹,我喜欢皇上。”但,却有人破坏了傅宜慧的美梦,在她满心期盼入宫为皇妃时,傅宜慧竟被许给了十一王爷为侧妃。
“你不配!你姐姐更不配!”新皇无情地吐出一句话,迫着兰嫔的手往另一边脸上划去,他是要毁了兰嫔的容貌,下手之狠,干净俐落,全然不顾那一夜的恩宠。
素妍睁开眼睛,雪雁惊呼着:“郡主别看,郡主……”
第二句还没说话,素妍身子一晃倒了下去。
新皇夺了兰嫔的剪刀。用力一推,兰嫔重重地跌摔在地上,满目血红。两颊是入骨的刺痛。
杨云屏走了出来,情绪繁复。她如此信任兰嫔,没想兰嫔竟是傅宜慧的人,她念着表姐妹的情分,可傅宜慧居然要害她。
雪雁道:“郡主晕血,就是在西北给将士包伤都不能见血,都是营医处理好血再由给她包扎的。”
新皇想抱起素妍,被杨云屏止住。“朱雀,扶郡主去后殿暖榻。”
新皇愣怔片刻,“刚才有多危险,你们明明在。却让她出面为你解困?”
“你心疼素妍,我比你更珍视这个妹妹。要不是你突然在一边说了那么一句话,她怎么可能分神?”
杨云屏扭头看着一边的兰嫔,真没想到,下毒的人居然是兰嫔。
傅宜慧在傅家时便是这样讨得上下欢心。兰嫔讨得皇后信任,又让太后夸赞,这本事真是如出一辙,难怪素妍会联想到一块。
兰嫔大叫着,“江素妍是妖孽。她是……”
大总管抬腿就是几脚,“大难临头,还敢胡言乱语。”
这一次,只怕也是郡主损折自己的寿命卜卦而来。
为了新皇,为了皇后,她连自己的命都要搭进去呀!
大总管这儿,还有一纸素妍给开的药方,这可比上百两银子的孝敬还让人觉得温暖。
杨云屏自己如此信任兰嫔,她却险些要了自己的命,指着她道:“兰嫔毒害皇后,贬为庶人,打入冷宫。”她要害的,还有她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要是本宫有个三长两短,本宫必要傅宜慧、段氏陪葬!”
雪雁扶了杨云屏,“皇后娘娘还是去瞧瞧郡主吧!”
杨云屏目含责怪,调头折入内殿。
暖榻上,朱雀掐住素妍的人中,素妍睁了双眼,看到含着担忧的杨云屏:“二姐,我没事。”
杨云屏笑道:“你可不能有事,我还等着你救我们母子呢。是我大意,居然轻信了兰嫔,才落到今日的地步。”
素妍灿然一笑,“我是不是很聪明,居然根据她们相似的行事做法,就诈出了真相。”
“你怎么知道,兰嫔和傅宜慧是姐妹?”
朱雀习武,听得最是清楚,轻声道:“娘娘,郡主并没说她们是姐妹,而是说‘真是呜呜情深’,到了呜呜二字时,有些含糊不清,没想这样一诈,兰嫔就以为郡主什么都知道,竟然全倒了出来……”
杨云屏笑着抓住素妍的手,“我的好妹妹,你可真是本宫的福星。难怪文忠候夫人总说,你是一员福星,谁遇上你,都能逢凶化吉。”
“这种话可不能常挂在嘴边,说得多就不灵了。”她坐了起来,“二姐,我还得出宫寻瑶芳道长,找她想办法给你解毒了。你真的不能再吃甜食了,多喝些清淡的醋汤。”
新皇轻咳走了进来。
素妍理着衣袍,欠了欠身,“皇上不是在康宁宫么,怎的来这儿了?”
“要是朕不来,你被柯春兰取了性命也不知道。”
素妍扬了扬头,“我福大命大,有皇后二姐在,还有朱雀这个大内高手呢,她还杀不了我。”
他救了她的命,可她半点不领情,一副他很多事的样子。
新皇吃了闷亏,气得瞪了一眼。
素妍一脸无辜地道:“二姐,你看他,他又瞪我。”
杨云屏心头感动,这几次下来,越发和素妍的感情增进了,“你别看妍儿平日瞧着胆大,其实胆子小着呢,最怕见血了。你倒好,偏在她面前把柯氏伤得血淋淋的……”
素妍欠了一下身,“白芷去哪儿了,快唤上她,我们得出宫了。”
新皇问:“你就这么怕朕,一见到朕就跑?”
素妍白了一眼,谁怕他做甚?不想理他而已。
杨云屏吐了口气,唤了黄莺来,“你随郡主一起出宫,先回趟镇国公府,把今儿发生的事与太太和六公主说说。这个傅宜慧,实在太可恶了!伤害妍儿不说,连本宫也敢下毒!”
黄莺明白杨云屏的意思,领旨出宫了。
杨云屏也不需要避讳新皇,他们夫妻,虽然没有太深的感情。却是在同一条船上。
黄莺也是个机警的,从众人宫娥里经六公主挑选出来的,最是知道什么样的话该说。什么样的话不该说,省去素妍计诈兰嫔的事儿。只说了兰嫔自己供认出与傅宜慧的关系等事。
素妍乘轿出了皇宫,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义济医馆,与瑶芳说了皇后中毒的症状。
瑶芳又找了黄桑、乔飞二人,一起商议了解毒的方子。
这边正说着话,六公主与镇国公夫人傅氏就到了。
瑶芳将方子递给六公主,道:“先让皇后吃三日。胎儿奇大,到时候生产时得吃些苦头。”
六公主看了眼方子,小心收好,“道长可有什么好法子保她们母子平安。”
瑶芳摇了摇头。“先吃三日药,看看效果如何再说,若是浮肿能消下去些,便是有用的。三日后,请安西入宫诊脉。她拿不准方子,会请我下方。记住了,叮嘱皇后不要再沾甜食。让经验丰富的稳婆、产婆在一边候着。”
六公主谢了瑶芳,又出了一百两银了药钱,义富济贫。指的就是富人多出钱,贫者免药费。六公主知晓这里的规矩,不用瑶芳说,自己先掏了一张一百两银的银票。
素妍告辞,随六公主出了义济医馆,将六公主拉到一边,低声道:“六公主,我师姐的道观所需物件还没置备齐全,六公主帮忙再许些香火钱,也算是给小姐、公子们结个善缘。”
六公主点了点头,“谢安西提点。”
素妍笑了笑,上了自己的轿子。
小傅氏追问她们说了什么。
六公主笑道:“向我募捐五谷观的香火钱呢。”末了,对身边的侍女道,“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侍女道:“回公主,还有五百两银子。”
“回府后送五千两银票给瑶芳道长。”
小傅氏道:“我也添五千两的香火钱。”
六公主抓了药,领了侍女、护卫亲往宫里送药去。
杨云屏正等着呢,又想吃甜食,被素妍一番话吓得又不敢吃。雪雁、翠鹂几个更是令人将宫中上下的饯果、甜点都送走了,赏给了各宫的嫔妃享用。
上午,太后晋了柯春兰的嫔位。
下午,柯春兰因毒害皇后,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太后这边也得了消息,摇了摇头,知晓柯春兰居然是傅宜慧同母异父的妹妹,更是意外。
雪雁接了药,当即就在凤仪宫的小厨房里煎药,服侍杨云屏喝了一大碗,杨云屏只饮得喊肚胀,六公主一瞧,还喝了一小半,过了片刻,到底是把一碗药都给饮下了。
六公主担忧地道:“可不敢再吃甜食了,就照安西说的吃药、喝点淡汤。”
陪杨云屏说了一阵话,又叮嘱了几个侍女几句。
六公主道:“你以前那没心没肺的性子得改改,万事得小心,切莫再被人几句甜言蜜语就给哄住了,你说这回多险些,要是再发现晚了,你和孩子的命要是不要了?”
杨云屏也很懊恼呢,低声道:“嫂嫂,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就是想寻个帮衬一把的人。”
“你放心,这事我正给人打算着呢。明春入宫的秀女里有信得过的,秋天那批下了诏狱的臣子里,翁爹和云简也出手救了几个,他们家里也收到了入宫秀女的名单,要是顺遂,他们的女儿自是信得过的。”
杨云屏打了个饱嗝。
六公主挥摇着手,想赶去这一股子药味。
看着杨云屏这傻样,六公主颇是无语,“你倒是个命好的,没想安西待你还真拿你当亲姐姐一般。傻人有傻福,你自个小心些。”
杨云屏避开旁人,与六公主说话,就似一个小孩子。
这边,素妍出了医馆,往回家的路去。
就快到家了,白芷站在轿外,唤了声“郡主”,低声附在轿帘外,“左肩王骑马站在路中央。”
近了跟前,左肩王朗声道:“安西郡主近来可好?”
素妍喊了声“停轿”,下了轿子,行礼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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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5 双刃伤
左肩王骑在马背上,审视着一袭盛装的素妍:他儿子醉生梦死,醒了醉,醉了醒,十几日下来,人瘦了一圈,可她倒好,像个没事人似,做了太后的义女,宫里宫外的好不繁忙。
素妍笑道:“王爷忙着,请让开半条道,我们从这儿过去。”
跟他装,还是真的不在乎了?
他早就听说她今儿进宫给太后献礼,猜着要出来了,没想一直等到了午后,原想要来了,又等到了现在,这等了大半日就是想与她说说话。
要不是为了儿子,他何苦这般等着?
想到儿子,左肩王只觉真是被江素妍给毁了,偏这女子竟似没事一般,全不当一回事。说退亲就退了,她能淡定如初,宇文琰却痛苦难抑。
左肩王皱了皱眉,“本王请你喝杯茶,去六福楼坐坐罢。”
“多谢王爷美意,我今儿在宫里喝足了茶水,只想尽快回家,劳驾王爷让出半条道。”
这女子厉害!
当年的左肩王妃就没有她这样的功底,宇文琰生不如死,而她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要么说她是没心没肺的,要么便是她不及宇文琰爱得深,要么她原是个薄情寡义的。
他干吗说请她喝茶,这理由一口就被她拒了。
在她面前,任何兜圈子的话都没用。
左肩王道:“本王与你说琰儿的事,到一旁说话可好?”
素妍欠身,“既是如此,恭请不如从命。”当即令人调了轿头往六福楼去。
一到六福楼,就见门外拴着几匹马,韦雄立在骏马背。他抱拳与左肩王示意,白芷打起轿帘。素妍下了轿。
到了楼上,左肩王几乎是轻车熟路就走到了里安静的雅间,门口站着童英。
“世子又喝醉了?”
童英低应。推开雅间的门。只见桌上摆着素妍爱吃的卤食,宇文琰抱着酒坛。十几日未见,竟似苍老了五岁,他不吃菜,只喝着酒,嘴里呢喃自语地喊着“弱水”。
素妍将头转向一边,不忍再看,一阵锥心的刺痛自心底漫延全身。
左肩王道:“你是看不下去还是不忍心?明明知道要是琰儿知晓实情。不是你对不住左肩王府,根本是你因为琰儿被人中伤。他会愧疚,甚至觉得无颜见你……你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折磨琰儿?”
素妍泪眼朦胧,她不是没有感觉。只是将所有的情感压抑在胸,不能发作,不能表露。
“若是我们知晓实情,是不会退亲的,你却要这种方式让王妃愧疚。让琰儿痛苦……”
白芷听左肩王指责素妍,争辩道:“王爷不能这么说郡主。郡主也是在退亲之后,才听说抓住犯妇葛卢氏的事,知晓背后是傅氏姐妹捣的鬼……要是一早知道,以她的性子。她会瞒着吗?早前王妃的话说得那么难听,府中上下顾忌郡主,都没尽数告诉她。”
葛卢氏,傅宜慧的乳娘。
左肩王也不愿看这样的宇文琰,王妃劝过,甚至挑了五六名美貌的丫头做通房,他却提剑要杀人,吓得丫头们再不敢近他。
青霞郡主也安慰过,可他压根听不进半句。
连左肩王也没有半点法子,只得任他,不让他喝酒,他就比醉了时还痛苦。
除了酒,他似乎就没有别的兴趣。
唯有酒可以让他解忧,可以让他继续沉陷在美梦里。
素妍扭过头去,“无论王爷信还是不信,退亲之前,我确实不知葛卢氏所为,也不知皇城的流言诽语乃是有人故意为之。待这一切调查清楚时,已经退亲了。江家、左肩王府闹成这样再难转圜,还请王爷早些与世子另觅门好良缘。”
左肩王哈哈大笑起来,“今日不比往常,郡主自能到寻到比琰儿更好的男子,宇文辕、周逊、唐观……这么多好男儿都在等着郡主挑选呢。”他可都听说了,朱武带人上江家提亲,说的可都是少年才俊。
当她是什么人,退亲不久,又要急着找人订亲。
看着她变幻莫测的脸,时而怒,时而愤。
左肩王道:“怎么?本王说得不对么?”
就算是变心,她哪有这么快的,她是真的喜欢宇文琰,只是多了一份理智,骨子里有了一份冷漠。“不瞒王爷,素妍早已心存出家修道之念,旁人好与坏,再与我无干。红尘是非多,因欲生念,因念生是非,兜兜转转,又有什么意思?不如像瑶芳师姐那样再无烦恼,王爷不必拿话来激我!”
这两个人,一个借酒买醉,一个心如死灰。
难说谁没有情,只不过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表现。
买醉的,看着心疼,醉生梦死,不想再清醒地面对。
心如死灰的,却已经看破红尘,一心想着出家修道。
同样都是被伤了,伤了心,伤了情,也伤了他们自个儿。
左肩王愣在一边,“好好的良缘,却成了这般。”
左肩王看着素妍的背影。
痴男怨女,看起来素妍无情,这种心如死灰的痛,左肩王却深有感触。这样的情深,只怕不比宇文琰少。
素妍欠身离去,人却似丢魂失魄一般,在进入家门前,所有的心事便已经深深地埋藏,只扮出很平静,甚至还有些许欢喜的模样。
童英低头,“郡主心里有世子,属下以为王爷应拉下脸来,再去江家求亲。”
左肩王妃虽知做错了,可也不再求亲,这让她觉得太没颜面,吵着要退亲的人是她,现在又去求亲,这不是她打了自个儿的脸面么,近来左肩王妃正要官媒物色更好的贵门千金。
童英见左肩王面有动容,继续道:“属下在郡主身边呆了半年,深晓她的为人行事,做什么都是光明磊落。即便在晋地见唐观时,也带了白芷与属下等人一同前去。两人说话、做事,并无不妥。唐观对郡主倍加敬重。尊为‘江先生’,若是同为男子。他们定是一对好友。若郡主心里真有旁意,必会避开属下等人,可见她心里是磊落的。”
左肩王歪着脑袋,轻叹一声,“王妃不肯去,只有本王拉下老脸去江家求亲。”
就算是为了他唯一的儿子,他必须得这么做。
素妍乘轿回到家里。
如意堂上已经坐满了人。各房太太、奶奶说好似的坐于两侧。
素妍简单说了舒太后的事,又说下次沐休日邀了佑宁县主到家里玩。
这次沈氏要借着诗词会挑选儿媳,给女客下的帖子上,一律写着“赏梅宴”。男客则是诗词会。
何氏还想多听一些,在她心里,入宫见太后这可是很体面的事,“没了?”
“没了。”素妍答道。
九公主指着素妍,“小姑姑指定没说完。后面怕是还有呢。”
白芷低头,给了大家真还有的神色。
何氏指着白芷,“你来说,她是个懒的,连说话都懒得多说了。”
素妍也不生气。只笑着,仿佛并没有瞧见宇文琰的痛苦,只将满腹的心事独自咽下肚。
白芷将兰贵人上午升兰嫔,下午贬为庶人打入冷宫的事说了。
这正合了何氏好奇的心理,连一边的太太、奶奶也听得津津有味。
张双双啧啧称奇,“真没想到,兰贵人会是傅宜慧同母异父的妹妹。胆子不小呢,连皇后都敢毒害。”
大丫头一路快奔,进了花厅,欠身道:“禀老太太,镇江候夫人求见郡主。”
何氏道:“还真是个有耐心的,今儿一早就过来一趟,说你入宫拜见太后去了,这才作罢。”
张双双喝着茶,“午后也来过一趟。”
虞氏道:“瞧着是有急事,你且见她一见。”
素妍应声,“领她去清音坞花厅。”她扫过众位太太、奶奶,“我得拉两个帮我陪陪客人,五嫂和大奶奶一起去吧。”
张双双有些意外。
尤其是何氏,正一脸羡慕呢。
素妍也想带何氏,可何氏那嘴太不牢靠了,拉了她们就往清音坞去。
花氏进了清音坞花厅,素妍与杜迎秋、张双双已经候着了,身边站着服侍茶水的白芷。
素妍起身,花氏却先行了礼:“妾身见过郡主。”
“石太太这话严重了,快请坐。”
花氏见一边坐着脸生的年轻妇人,素妍介绍了杜迎秋,“这是我五嫂,那位是江家大奶奶。素日与我也是极好的,嘴也牢靠,石太太有什么话不防直说。”
花氏扫视了一遍,看来这处院子并非素妍的闺阁,她隐隐听说素妍是住在得月阁的。一边服侍的只有素妍常带到宫里的白芷姑娘。
花氏轻叹一声,“还请郡主帮帮我,我闯了大祸。”
她以为过几日就算了,哪知道新皇来了劲,居然非要追查是谁给太后出的收义女的主意,这回花氏便是触及新皇的逆鳞。
素妍知花氏与皇家的关系,惊道:“出什么事了?”
花氏还是怕被旁人听了去,走到素妍身边,轻声道:“请郡主恕罪。我只能说给你一人听。”
素妍见她是个胆小的,容她在自己耳边说话。
花氏捂住嘴巴,低声道:“郡主有所不知,给太后出主意收义女的是我。”说完这句,她提高嗓门,一脸忧思,“皇上要追查这事,我这心里真是坐立不安。还请郡主教我个自保的法子。”
对于素妍这是好事,新皇还当成坏事了,这只说明一件事,只怕新皇对自己又生了非分之心。
“石太太莫急,我且想想,能有什么法子替你化解。”她起身迈着莲步,认真地想了一阵,将花氏请到一边书画室,两个人嘀嘀咕咕地商量了一阵。
花氏听她一说,半信半疑地道:“如此真能让皇上不再追究。”
566 求助化险
素妍点了点头,“你且放心,这么些天了,皇上也没查出来,云芳嬷嬷和太后都是嘴实的,也一定问不出来。虽然皇上猜到,但他也无确定是你们两中间哪一个,也有可能是康宁宫的宫人。等你做好了这事,皇上念你一家忠君办差,一定不予追究,就算他日知晓了,也定不会责罚。”
两个人出了书画室,白芷给花氏添了茶,寒喧了几句客套话。
素妍道:“下次赏梅会,也给石太太下帖子,带了你家的奶奶一起来。”她又对张双双和杜迎秋道,“石太太最喜欢女儿了,偏生了两个儿子,想收个女儿做义女呢。到时候,还请五嫂和大奶奶帮忙玉成。”
花氏是江南大都督石开的正室之妻,石开原是金吾卫的护卫,三十年前就做了乾明太子府的护卫,后来郊忠当今新皇,可谓一家老小是新皇的家将、家奴。新皇登基,都有了一官半职,就连花氏因乳新皇有功,也做了二品诰命夫人。
花氏坐了一阵,起身告辞。
杜迎秋则暗自猜测中其间的关键,捧着茶盏,却琢磨了一遍。
张双双一头雾水,“如今石大人也是正二品的大官,石太太要收义女?”
素妍笑道:“上回你不还说闻家姐妹怪可怜的,让江南都督做他们的靠山,不更好么。这人情,我就送给双双和五嫂了,帮着周圜。到了赏梅会,你们记得提前与闻雅云姐妹打声招呼,让她们不要太得意,要是弄好了,闻雅雾许就不用呆在十一王府,能做石家的小姐。玉成此事,她们姐妹必然感激你们俩。”
张双双笑了起来。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小姑姑怎么就瞧上她们俩了?”
“一,闻雅云和闻氏不同。她早前虽然骄纵一些,却是个讲情义的。你看她待闻氏和闻雅雾就知道。二,她们没有靠山,落难之时,得遇你们帮衬一把,会感激一辈子。若是办好了,就让石太太认两个女儿。就算办不好,也能认闻雅雾为女儿。”素妍吐了口气。
杜迎秋微微点头。“且让大奶奶先去找她们说,不要把话说满了。就说这位石太太想认个义女或养女什么的,问她们愿不愿意,石开是新皇跟前的红人、大将。能不能成还得另说。让她们好好表现,讨了石太太欢心。”
曾经的闻雅云,在闻家败亡后,无了依仗,在瘟疫又失了孩子。孤苦零丁,凄然一生。
素妍见她是个重情义的,也想帮衬一把。
张双双次日就让送了信给闻雅云,自打与江家搭上关系,傅宜慧因闹出背后毁人名节的事。转眼之间,在十一王府人人喊打。贤太妃将她唤去,狠狠训斥了一顿,虽没有降为姬妾,却也是失宠了。
早前被傅宜慧欺压的王妃、姬妾此刻不约而同地踩上几脚,在贤太妃面前夸大其辞,说傅宜心已经被傅右相府的人送入大牢了。傅家现在是弃卒保帅了,压根不会管傅宜慧。
傅宜慧给十王府的傅宜敏递了拜帖,傅宜敏听说傅宜慧指使异父妹妹给皇后下药的事,心里也怨恨着。皇后虽是表姐,对她也多有关照,出嫁的时候,连皇后都添了厚礼。娘家兄嫂又来告诫,莫与傅宜慧那灾星染上一星半点儿的关系,她是谁近害谁。
傅宜敏以自己有孕、需得静养为由,并未见她。
闻雅云将闻雅雾独自一人搁在院里有些不放心,令乳母抱了孩子去贤太妃那儿玩。自己恭谦地与王妃要了轿子出门。
听张双双说了原由,闻雅云双眼发光,“有这么好的事?”
张双双道:“可不是真的么。这事儿还是我小姑姑打听出来的,无意间听石太太和太后说起,瞧来瞧去,官家小姐们虽好,多是有父母家人的,认了义女,未必待她真心。认为不是官家小姐的,又嫌门第低了些,不懂规矩。我瞧着你们姐妹倒是好的,就想借着下次赏梅会的事,给你引荐一二,到时候,你们可得用心些。听我小姑姑说,这石太太最喜欢女儿了,膝下只得两个儿子,长子与当今皇上同岁,在金吾卫里任中郎将一职。次子在御林军中,都已娶妻生子。”
昔日的定国公府,便是今日的镇江候府。定国公府薛家可是难得一见的大府邸,分成三座府邸,最大最好的那处赐给了镇江候石开。
闻雅云忙说了些感谢张双双的话,还说若是成了,另有重谢。
张双双摆手道:“我帮你,只是觉得咱们自小相识,又是手帕之交,没有旁意思。快别说谢不谢的,还不一定能成呢。我得了消息,就觉得你们俩合适,要是认了她做义母、养母的,往后不也是一个依靠么?”她捂着嘴笑了起来,“弄不好呀,雅雾一认了娘,就做了石家大小姐。”
闻雅雾轻声道:“要真是这样,我不就姓石了?”
闻雅云低啐一声,“这姓氏不就是叫出来的,女儿家嫁了人,人家都叫什么太太,哪里还记得你的姓氏。女子的姓氏与尊贵,全是婆家给的。要是成了,你只要记着姐姐为你受的苦,江大奶奶对你的帮衬就成。”
姐妹二人与张双双又说了一阵话,闻雅云信心百倍,拿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讨得石太太欢心,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事。
领了闻雅雾回府,痛下血本,给自己和闻雅雾添置新衣服。
十一王妃听了下人禀报,“真是奇了,这闻昭训姐妹想干什么呢?把布庄的裁缝都叫到家里来,还唤了金银铺子的,说要打造上好的首饰头面。”
一边的嬷嬷道:“今晨要了轿子出门,听轿夫说,是去了文忠候府见闻昭训的手帕交江大奶奶,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她们身边的丫头一个比一个嘴实,一个字也不吐出来。用过午食,姐妹俩就要做新衣,打头面首饰……”
十一王妃用心地想着:女为悦己者容。“难不成是要引诱王爷,想要再做回侧妃?”
嬷嬷道:“经过这一遭后,闻昭训倒是比以前好了许多。王妃又何必防她,看她的样子,也翻不出什么大风浪。她妹妹如今也没和王爷圆房,虽然瞧着是个模样周正些,到底年岁还小,人都没长开呢。”
十一王妃好不容易重掌王府打理之权,不会再松手了,“你且盯紧了,有动静就来通禀。”
反复地思量一番,十一王妃也没猜出其间的原由,又观察了几日,闻雅云还是依如以前。十一王爷偶尔来王妃屋里过夜,有时去闻雅云那儿,有时又去别的姬妾那儿。
花氏入了宫,与太后请安,说了自己也有个女儿。很是羡慕太后收了个好义女,能时常被人挂着。
素妍自做了太后的义女,进宫的次数也多了,过上三两日就去一趟,与太后讲些宫外的趣事。
去的时候多了,连后宫的嫔妃听她去了,也赶去听她说趣事。
宫里还是丽贵人、雅贵人得宠。
新皇自柯春兰后,又临幸了一位梅美人,如今晋封为梅贵人,是一个长得清瘦,颇有些梅花傲骨风情的女子。
太后听花氏羡慕自己,呵呵笑着,“人既也想要个女儿,收个养女、义女就是。”
花氏见太后发了话,忙道:“那遇着投缘的,便收上一个,只要有太后一半的福分,老奴就心满意足了。”
花氏陪太后闲话了一阵,又去瞧皇后,这几日杨云屏吃着药,心里馋着甜食,丫头和嬷嬷看得紧,连傅氏也住到宫里,只等着皇后待产。
运气还不错,刚坐下没多久,新皇就过来了。
花氏想到素妍教她的那套,就长长地叹了一声,“阿开离开皇城时,一直都不放心。”
她还和登基前一样,侍立在侧,虽穿了一身的诰命服,可骨子里又有三分奴婢相。
新皇吹着茶叶,“有甚不放心的?”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花氏道,“唉,静王、宁王都能出事,天晓得十王、十一王是不是安分守己的,总这样防着也不是个法子,得在他们身边插上我们的人。思来想去,老奴觉着认两个无依靠的义女、养女,最好能是十王、十一王身边的,这样就能替皇上看着他们,要是他们有个风吹草动,皇上不就能了若指掌。”
安插眼线在他们身边,虽也在细作在二王府里,可如若是他们的姬妾,这不是更容易发现么。
“要是诞下一男半女来,便要晋封公候或世子为饵,母为子贵,没有不忠心回报皇上的。我们能用得她们,就能用别人。她们要是不想成弃子,就会安心替皇上办差。”
花氏舌灿金花,好久没有说这么多的话,新皇果然很高兴,甚至眼里有了一抹感动的韵味。“花嬷嬷还和以前一样对朕忠心耿耿!”
花氏忙道:“对皇上忠心,乃是臣妇一家的本分。”她从怀里掏了一张纸出来,“臣妇这儿有一张可选为臣妇义女、养女的名单,想请皇上过目。”
新皇接过,瞧了上面的写的人。
花氏道:“十一王府里,有姬妾六人,其中有三个都有娘家的,一名是风尘女子,一名是江南犯官之女,还有一个是罪臣之后。这风尘女子和犯官之后都派人试探过了,早就寻了新的靠山,一个寻的是淑妃娘娘的大哥为义父,一个寻了兵部侍郎为祖父,说起来都好笑,兵侍郎不过比这位红奉侍年长十二岁,竟被认作祖父。”
567 细作女儿
花氏稍停片刻,暗自观察着新皇的神色,见他似有了兴趣,方继续道:“这位罪臣之女乃是早年闻其贵的嫡女,闻家出事后被降为“昭训”,倍受欺凌,便是奉侍也能欺她。臣妇觉着,她倒是个有情义的,听说拿了自己的嫁妆给庶妹,还对庶妹多有关照。瞧着也知书达理,这位庶妹明年十四,模样倒生得俊俏,挂着王府末等侍妾的名分,还未与十一王爷圆房……”
新皇听到闻其贵的名字,微微皱眉。
老天,这安西郡主也太神了,一早就猜到皇上会皱眉。
花氏忆起素妍的话,“若是皇上皱眉,说明有所顾虑,你便要讲出自己的道理。”咬了咬辰,道:“闻家败亡,她们姐妹从未怨过朝廷,也说是她父亲愧对皇上隆恩,倒不是故意说的,而是真心愧疚。瞧着是真懂是非善恶的,臣妇觉着这二位女子倒也可用。”
新皇觉得有些意外,好好的,花氏怎地想到用女子为细作,让她们以姬妾身份潜伏在十王、十一王的身边。
这等手段,原是静王使用过的,那是静王将美女暗人派往各亲王府,就是他的府里也有静王的人,目的就是盯着各亲王的举动。
新皇问:“这……是你想的?”
花氏连连点头,抬起头来,大胆而肯定地答:“是。”
新皇面露疑色。
花氏忙道:“皇上行事太过端方磊落,臣妇夫妇不放心各位王爷,这法子倒也可用。就算不能探到得用的消息,至少也要把他们的王府搅个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十王、十一王的后宅都太安静了,越安静的后宅,越能让男人在外面谋划前程,得给他们闹些事出来。”
这是临场发挥。自己有感而发。
这些话,也是花氏去了江家后知晓的,要去江家拜访自然得先了解一番江家的事。
新皇若有所思地表示赞同。看看满朝后宅不宁的官员,在前朝也无甚大用。真正能得用的朝廷栋梁,如杨云简、江书鲲这些人,哪个不是后宅安宁,平静无波。
新皇想到深处,朗笑起来。
花氏胆颤心惊,生怕被他识破。
不想新皇却大为赞赏,“嬷嬷若是愿意。多认几个可用的义女、养女也无妨。回头也让其他吴王府出去的嬷嬷、太太们多认几个。到时候,朕挑个合适的地方,秘密训练,会神不知。鬼不觉派上大用。”
花氏见他同意,松了口气。
新皇点头,觉得这搅乱后宅安宁的法子可比盯着他们强多了,要是后宅不安宁,他哪有心思办外面的事儿。“嬷嬷既然觉得她们可行。只管认下做你女儿。”
“谢皇上!”
新皇品着茶,“朕派你的差事都明白了?”
花氏脑子转了一圈,“定让没女儿的都认几个好女儿。皇上放心,我们的命是皇上的,所有的一切也都是皇上赏赐的。”
“去办吧!这事要做得越隐秘越好。”
新皇心情大好。赏了花氏五匹宫缎,其中两匹鲜艳的,说是让她赏给养女、义女的。
腊月初五是沐休日。
闻家姐妹一早打扮得如同仙女似的,又将孩子送到了贤太妃那边。
贤太妃每日无事,最喜欢的就是每日与孩子玩耍,偶尔也留唯一的孙儿在自己院里住下。她虽然烦闻雅云与十一王爷和几个妻妾,却不烦自己的孙子,一看到孩子就乐。
待姐妹俩到江家后花园时,虽是冬天,几树种植在大花盆里的梅花却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在人群里,一袭盛装的素妍也成为全场注目的重点,她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被一干小姐、太太们围着,她的身边是笑容满面的虞氏,虞氏正在与大家讲笑话呢。
闻氏姐妹一到,张双双就领了她们去一边的围棚里,因冬天冷,又有些女客在围棚里品果子酒,烤火闲聊。
花氏穿着诰命夫人服,身侧坐着长媳,这石大奶奶原是吴王党一名六品官员的嫡女,举止得体、落落大方。
花氏一见到闻雅雾那眼睛立时放出光芒,只一早听素妍模样俊俏,这何止是俊俏,再过两年,还不得长成风华绝代的美人,条件也合,无父无母,只得一个相依为命的姐姐,要是姐妹俩都认下,正好被她一用。
她笑拉着雅雾的手,“瞧瞧这小姐生得跟画里出来似的,今年多大了?”
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问了一通。
闻雅云见花氏相中雅雾,心里暗暗失落。
雅雾含羞低头,一幅娇巧女儿家的模样,越发引得花氏喜欢。
来的路上,花氏也与儿媳石大奶奶讲过,要认义女、养女的事,没想今儿到了没多久,就有一对花一般的姐妹过来。
闻雅云口齿伶俐,却不让人生厌的一一答了。
花氏指着闻雅云,“你倒生了一张巧嘴。”拉着闻雅雾不撒手,让她在一边坐下,又问她还有什么亲人,当听了只一个姐姐,脸上就笑得越发灿烂。
张双双故装闻氏姐妹不知道般地介绍了这位镇江候夫人。
花氏很是得意地扬着头。
一旁不知底细的多是首次见到花氏,此刻听说是皇城新贵,江南都督的夫人,人人都露出些惊讶,虽是吴王府的家奴,却也不大像,这花氏本是出生小吏之家,产下长子后,就被舒太后选为新皇的乳母。
皇家皇子、公主的乳母,多是出身清白,尤其是高贵皇子的乳母,多是官宦人家的太太、奶奶。
石大奶奶借机笑道:“我婆母最喜欢女儿,偏膝下只得两个儿子。秋天时去庙里烧香,居士解签说今年得收两个女儿,方算圆满。如今已是腊月了,瞧来瞧去都没合适的。瞧着你们两个一个嘴巧,一个可爱,难得看入了她的眼。”
张双双见这是成了。伸手推了推闻雅云。
闻雅云回过神来,人家刚提她就拜,未必显得太急切。怎么也先迟疑,犹豫一番。
张双双笑着催促道:“瞧这是多好的机会。闻昭训快拜啊。”
若再拖着不拜,反显得她有些不乐意了。
石大奶奶催促道:“闻昭训,这便是你们的缘份,快拜吧。”
再不拜,或许就错失了机会。
闻雅云提起裙子,当即跪拜:“母亲在上,请受女儿一拜!”
闻雅雾学着闻雅云的样。一脸虔诚,跪下拜礼。
姐妹二人仿佛在拜庙里的菩萨,深深地叩了三个响头,凝重中又带着欢喜。敬仰里又流露出两分孺慕之情。
花氏摘了一对翡翠镯子,“这镯子是今年我过寿太后娘娘赏赐的,给你们一人一只。我们石家收养女,这也是要讲缘分的,今儿本是来参加赏梅会的。也没准备旁的礼物,且当个见面礼。回头,我们石家举行一场认亲仪式!瞧你年纪大些,我就认作义女。这个小的就是养女了。”
“谢义母(母亲)!”
闻雅云患得患失的心方有了点安全感,认了义母。也算是个依靠,况且还有两位义兄,有了兄长,就有娘家。她也是没娘家的人,有了义母,好歹也多信依傍。
姐妹二人都拿了身上最值钱的孝敬给花氏。
虽是初识,竟似真成一家人了,姐妹二人都只配着花氏婆媳俩说话。
很快,消息就传出去了。
说镇江候夫人花氏在江家赏梅宴上认了一对女儿,还是姐妹俩。
几个坐了一阵子,张双双打趣着说,应该早办认亲仪式。
两家就约了下午就办,花氏回请了张双双为宾客,又请了几个自己能说上话的太太、奶奶一并去。
闻雅云别了江家,就回家里去准备了。
这事订了,连见面礼也交换了,只剩下午的认亲仪式,看来这花氏倒是认真的。
十一王妃得到消息,一脸惊诧,“镇江候夫人收闻昭训为义女,还收闻雅雾做养女?”
大丫头禀道:“都传遍整个王府了。石家下午挑了吉日要举行认亲仪式,镇江候府的婆子跟着回来了,帮着准备下午的认亲仪式。闻雅雾做了养女,石家已经请了钦天监定名。”
也有的养女,还是用原来的名字。
难不成这镇江候夫人很喜欢闻雅雾,否则瞧这动静,似要连闻雅雾的姓氏也要改了。
十一王妃回想前后这几日的变幻,“莫不是她们一早就得了消息。”
“听镇江候府的婆子说,今年八月时,算命先生就说镇江候夫人是命里有女的,而且还得成双,一直都没瞧上合适的,今儿一瞧见她们姐妹就喜欢得紧,就收为女儿了。”
这一回,闻雅雾的靠山可不就有了。
还是太后和新皇跟前的红人。
十一王妃心头有些羡慕,闻雅云依上了镇江候府,可不就是有后台了,她又与江家交好,可比她这个远嫁皇城的江南女子强。早前,安家是有根底,可是安家已经落败了,失了尊崇的官宦身份,而今是一介罪臣。
十一王妃虽还是正室王妃,却是一个没了娘家可依仗的人。她能不羡慕么?
闻氏姐妹忙着欢喜的时候,素妍听说男客们逐一离了清音坞去围棚里烤火喝酒,领了舒秀丽与几个投缘的小姐去清音坞赏字画。
几个人正瞧着,点评着才子们各自的诗词佳作,只听一个恭谨的声音传来“唐观拜见江先生”,人却站在院门外,只看到的一抹蓝黑色的衣袍。
568 无名子
舒秀丽轻扯着素妍,“姑姑,他唤的是你么?”
有小姐感了兴趣,低声道:“是唐观,那个风流才子唐观么?”
舒秀丽与张锦绢挑着眉头,说话的小姐立时垂下头去。
素妍与她们说了声“放心,他最是个懂礼节的,万不会进来,大家只管放心赏字画。”
有一位小姐看着丹青上留有的“岭雪居士”印鉴,心下欢喜,轻声道:“我最喜欢岭雪的画,细腻又多情,这位公子一定人名其画。”
张锦绢扑哧一声笑出声。
这是她小姨啊,却被人当成了公子般暗慕。
说话的小姐不解地看着张锦绢,一张娇颜涨得通红,羞涩中自有妩媚,“张小姐别误会,我只是欣赏,没有别的意思。”
不知道她小姨知晓有大家小姐喜欢上她会是什么表情。
素妍出了书画室,迈过院门,款款欠身:“唐先生找我有事?”
唐观轻声道:“今儿瞧了江先生的画作,上回朱先生带了《琵琶行》,字好,画好,意境也好。数月未见,没见江先生的字进益颇大,令在下汗颜。”
许是她习武的缘故,她的字越发的刚劲有力,要是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是个男子。
素妍与他并肩而行,书画室里,她若不在,自有张锦绢姐妹招呼客人,这些日子张家姐妹住在江家,也得学会了待人接物,个个都是八面玲珑。
“唐先生谬赞,折煞素妍了。”
唐观放下脚步,看着虽是冬季,却打扮清新的她,心头的爱慕之情如长江浪潮。翻滚奔逐,不停不息,就这般缠绕在心头。
宇文辕不见了唐观。回头来寻,却见他正与素妍说话。笑道:“唐观,莫不是要找贤妹取经?又得她指点了?”
素妍俏皮一笑,“又瞎说。”
早前因有婚约在身,如今没了,她倒是释然轻松。偶尔与他们一起谈谈诗词歌赋,她不会做诗,却懂得鉴赏。也会提一些合理的意见。
她莞尔一笑,“你不担心阿晗不见,倒先担心唐先生。”
宇文辕含涩笑着。
“还不承认你对她有意,再不认。就被人抢走了。阿晗说不问前程有悔,但求今生无憾。当真说得好。”
宇文辕道:“她总说些古古怪怪的话。”转而笑道:“正好拿了原话送与贤妹。哈哈,唐观一往情深,令我与周逊都自叹不如,败下阵来。你可别错过了。”
素妍瞪了一眼,脸却刷地红了。
宇文辕点着手指,后面的话终穷未言。
君子说话不令人难堪。
这段日子,与他们在一起,让她忆起鬼谷宫中的生活。虽然忙碌着却过得充实,虽有心头的伤痛,却可以在忙碌中淡忘。
白芷与白菲,此刻正疯了般地四下寻素妍。
先在后花园,待二人寻去却没了身影。又说在清音坞,可里面就近来几次宴会常来的几位小姐,都是在皇城有些才名的,还是没人。
总算寻到了人,却在清音坞外面的两株梅花树下。
白芷喘着粗气:“我的郡主,可真找死奴婢了。”
素妍嘟了一下嘴,显得俏皮可爱,“什么事这般着急?”
白芷道:“外面来了位年轻道士,自称唤作无名子,说是郡主的师叔。”
“还有呢?”
“由黄桑道长陪着来的。说要来吃郡主的喜酒,已经被老候爷请在聚客厅了。”
素妍的脸一下子红成了苹果,“这回真够丢人的!”
她已与宇文琰退亲了,可无名子赶来吃喜酒,可怎么与他说。
白芷道:“那郡主……见是不见。”
素妍想到答应过新皇的事,要是能哄了无名子入宫,许能了结一桩心事。自己写信回鬼谷宫,不就是想请下山几位,旁的可以隐瞒身份,但这无名子头脑灵活,见解独到,她是一定要带给新皇看的。
来不及细想,她拉了唐观道:“你跟我走,我介绍一个世外高人给你。”
两手相触,唐观心跳加速。
白芷愣怔,看着欢喜得忘了身份的素妍,想要提醒,素妍拉了唐观已飞身往聚客厅去。走了一截,她放开唐观的手,唐观却还沉陷其间。
素妍放缓脚步,看着离自己不远的唐观,“你怎了?无名子道长是我最小的师叔,性子好,学问好,你见了他一定会喜欢的。”
可不能说出无名子是谢文杰的事,这是她一早就答应了他们,不将他们的真实身份说出去的。
聚客厅里,无名子一袭浅灰色的道袍,身后背着一个长约三尺**的盒子,腰间佩挂了一柄拂尘。年龄约莫二十六七岁,眼神犀厉,眉毛黑浓,一张清秀又带着些冷意的面庞,动作随意地捧着茶盏,举手投足间透出一股子洒脱、利落来。
素妍进了聚客厅,甜甜地笑着,深深一拜,“拜见小师叔,见过黄桑师兄!”
无名子微愣,细细地打量着素妍,伸出手来,想说几句,又止住话了。
他一到皇城就听瑶芳说了,两家原是要成亲的,结果因为左肩王妃生了他意,竟又退亲了。
看素妍这含笑的脸,半点都不似被退亲的样子,反而带着平和与喜色。
无名子问:“许久不见,又长高了。”这语调分明就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宠溺。
她歪着脑袋,“有吗?只怕就这么高了。”她傻傻地笑了笑,指指无名子身后的盒子,“小师叔,那盒子装的是不是几位长辈给我的礼物。”
江舜诚喝了一声“妍儿,不许没规矩。”
她嘟了一下嘴,“爹,小师叔最疼我了。不会生我的气,嘿嘿,是不是?”
无名子板着一张脸,没有半分暖意,“这是给你的成亲贺礼,如今瞧这样子……”他顿了一下,“你还好意思收我们的贺礼。”
她反问,“为什么不好意思?在你面前,我什么时候不好意思过。既是你给的,我自然得收,就算不卖了给杏林书院,我留着自己学习也是好的。”像个讨吃的孩子,伸出双手,拽着无名子的衣袖,摇摆着腰肢,“小师叔,把礼物给我吧。我近来绘了好多画,是《百花图》,正想请小师叔帮我评点一二呢。”
江舜诚看着自家小女儿,拉着个年轻道士撕娇。
无名子只装不理,正想生气,只听素妍半是吓唬,半是娇嗔地道:“小师叔再不给,我可就抢了。”
抢字落音,她双手一伸,抓了过去,无名子一手捧茶,一手接招,素妍两手相夺,竟斗不过他一只手。
无名子冷声道:“弱水,一年未见,你这武功无甚长进。哼哼,就你三两下的功夫,还想和我抢?”他一抬手,轻易就锁住了素妍两只胳膊。
江舜诚第一次看素妍出招,以为有多厉害,没两下就被无名子就制住了。
素妍也不生气,只是孩子气地唤了声“师叔”,然后扁了扁嘴,这模样似随时都要哭出来,“师叔以大欺小没道理!明明是长辈给我的礼物,你为什么不给?”
“你说你要和叶琰成亲了,我们大伙才备了份厚礼。可一到皇城,就听说不是这么回事,这是成亲礼物,你又不成亲,凭什么要给你。”
“我先收着,等我真到成亲时,我再不跟你们讨礼物就是。早晚都得送的不是,给我先收下,让我看看,解解馋也好。”她顽皮地笑着,很快冷了脸,“师叔再不给,我就哭了。”
无名子看她的样子,说哭就要哭,这丫头要是缠起人来,能把人真真地给烦死。偏他们几个,拿她半点法子都没有,一哭二闹,三撒娇,更是被她玩得炉火纯青。
无名子摇了摇头,松开她的手,“多大的人了,还跟你小时候一样,讨不到东西就哭。我算是怕你了!”
她刚才似要哭,这会儿又笑了。
黄桑大笑了起来,“师妹也就是在几位长辈面前像个孩子。”
素妍对黄桑抱拳行礼,“多谢师兄。”
黄桑道长道:“你谢我做甚?”
“刚才师兄没支声,就是最大的帮忙。”
无名子这人,要是有人支持自己,就越发认为自己是对的。
刚才没人支声,他心一软也就同意给了。
素妍指着一边的唐观,道:“师叔,这位是晋阳才子唐观,很是欣赏几位长辈的书法、丹青。”
唐观彬彬有礼的行礼:“晚生见过道长!”
无名子取下盒子,素妍一把抓了过去,立时就当成宝贝一般地抱在怀里。“爹爹,你跟大嫂说说,给师叔安排一座最好的客院,再派几个得体小厮服侍。师叔最爱干净,他住的屋子床帐、被子、床单全都用灰白色的。黄桑师兄就留下来陪陪师叔,我整理医馆笔记,正好交给黄桑师兄查验。还有我还要跟师叔好好学书法丹青呢,还请师叔不吝赐教……”
素妍把盒子递给了白芷,“小心给我收好了。”
白芷应了声“是”。
唐观抱拳道:“江先生,有个不情之请,能否瞧瞧那盒子里的字画。”
无名子听他说是字画,微露诧容,“唐公子如何得知那里面是字画?”
唐观道:“用这样的盒子装着,又能让江先生如此喜爱,定是字画。”
素妍对金银珠宝并无甚喜欢,就喜欢字画,一旦见了好了,就会欢喜非常。
569 藏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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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妍看着无名子的脸色,见他不乐意,笑道:“唐先生,以后还有机会。”打了手势,白芷捧着盒子离去,江舜诚心里直痒,也想瞧瞧那里面的东西,很显然,无名子不愿意,素妍很在意他的想法。
素妍虽一见他就撒娇、吵闹,但她还是在关键时能足够的尊重无名子。“师叔风尘仆仆,一路辛苦,先休息一下。”
无名子道:“不用。贫道昨日就到皇城了,听说你们府上今儿有诗词会,特意来瞧瞧,贫道就想知道,这些所谓的大齐才子、名士与附庸、白峰、谢文杰、玉若笙相比又如何?”
他不就是谢文杰么?
看来,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素妍问:“这几位近来可好?”
“甚好。附庸把你给她留的酒都喝完了,偏酒馆里的人每月只肯给三坛酒,再多就不给了。他让我捎话给你,他每月要十坛成不成。”
哪有什么酒馆,分明是五谷观里的滴翠她们。
柳飞飞会酿果子酒,也教会了她们几个,附近的村民、百姓都很喜欢,时常拿了粮食过去换果子酒。附庸山人又是个出名的爱酒之人,一日无酒都不成。
素妍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清音坞那边有些诗词佳作,又有些字画,请师叔鉴品。”
黄桑道长行了一个礼,对无名子道:“师叔,医馆里还有好些病人,我得回去了。”又对素妍道:“没想一月时间师妹就把我们的笔记整理得差不多,辛苦师妹了。回头我派榆木再把新的笔记送来。”
素妍道:“师兄好不容易来了。在这儿歇两日再回去。”
“不了。”
素妍回了礼。
黄桑道长调头自二门离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在意的,作为医者的黄桑,最在意的是他的病人。
就如无名子尤其珍爱他的诗词一般。自从皇家书局出了无名子的诗词集,他的名声雀起。
江舜诚跟在无名子身后。看来此人也是与附庸等人为伍之辈,只怕暗藏才华,心下早生敬重,又看素妍对他又亲又敬,心头越是肯定他的身份不俗。
对他来说,这无名子虽然不到三十岁,但一定是世外高人。
素妍怕唐观无聊。笑道:“爹,我想与师叔说几句话,你与唐先生要去清音坞。”
待江舜诚与唐观走远。素妍解释道:“他唤我江先生,我又是唤他唐先生。唐观这人倒是不错的,只是与他说话,有时候感到很累。”
无名子道:“若是朋友,直呼其名,何必拘于俗礼。”
“嗯。”她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师叔侄二人缓步而行,“朱大先生一直想结识附庸前辈、殷师叔你们几人,向我追问了好几次,我想着你们不喜欢被人打扰,没说你们的真实身份。”
他们疼她。她自敬他们。
别人不愿意的事,她不会去做。
“有个奇女子,名唤郑晗,她说话和师叔一样总是古古怪怪的,师叔若想认识,今儿她正巧在我家做客。”
无名子云淡风轻,心里纳闷:难不成也是个穿越者?“一切随缘。”
顺其自然,缘分到时,自会相识。缘分不到,自不能识。
“我曾在新皇面前提过师叔几次,说师叔乃是当世难得一见的治世之才,他有心拜师叔为国师,我说师叔乃是世外之人,不会贪惜名利,若是可以,还请师叔勉为其难入宫见见他……”
无名子露出几分怒意。
素妍反有自己的道理,“师叔身怀治世之才,为什么不能造福苍生,造福于天下百姓?我只是一个建议,只要师叔入宫与新皇畅言治世之道,我自与他说好,定不会为难师叔半分……”
无名子看着信心满满的她,“你……就如此相信新皇?”
“以师叔的武功,他根本拦不住。我自说服新皇,暂时留师叔在宫中做客,必不会为难师叔。”
无名子冷声道:“且让我好好想想,明日再回你。”
素妍笑应了声“多谢师叔。”她不想欺瞒他半分。
无名子若有所思,心事似飘了很远,“唐观乃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痴情人,他待你是天下最好的人。”
素妍“啊”了一声。
无名子疼爱似地笑着,“人生苦短,好好珍惜。师叔更希望你能与他在一起。”
他不是一个随意说这种话的人。
素妍歪着脑袋,低头道:“可是……我不想成亲了,我想和附庸前辈、师叔你们一样,不要束缚男女之间,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可以畅游天下,可以恣意人生。”
无名子微微一笑,“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可以有更好的人生。宇文琰虽好,他却并不是最了解你的人。”
无名子到底知道什么?只见过唐观一面,就说唐观是天下间待她最好的人,还夸他是痴情人?
难不成,连无名子也听到皇城的传言?
江舜诚进了清音坞,小姐们各自散去。
无名子首先看的是江书鹏的书法,双手负后,“此人洒脱不足,心中束傅太重,字是好字,流畅熟络有余,自我风格不足,颇有模仿之嫌,一个真正的书法大家,就算任由旁人模仿,能仿其形,难仿其神,这才是真正的境界。”
言词犀利,没有半分的拖泥带水。
无名子摇了摇头,颇有些惋惜。
唐观一脸恭谨,“道长瞧瞧这幅如何?”
这字没有署名。
江书鹏等几个听说有高人到访,陆续赶了过来。
无名子看了一眼,道:“此人的剑法不错,运笔走势之中,有六分霸气,四分谋算。少了沉稳,多了功利……”他又是摇头,“他的字里行间。贫道倒闻到一股子铜臭气。”
他的话落,周逊等人灿然一笑。宇文辕却神色尴尬。
宇文辕指着另一幅字画,“道长以为这幅如何?”
“儒雅有余,阳刚不足,字带倦容,是个刻苦用心做学问的,学问固然重要,心态与健康更为重要。树直易折,太劳易损。”无名子又用心看了又看,“犯了和那幅一样的毛病,欠缺自我风格。模仿大家太过,不好,不好!有大家书法之形,却无大家之韵。”
周逊倒不生气,而是深深一揖。“道长说得正是,朱先生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无名子走到一幅曹操所写的诗《短歌行》前,看着上面的书法,无名子道:“这幅书法其神可嘉,字虽没有特别之法。贵在其韵,而世人能看懂神韵的少之又少。有泰山之稳,有大海之阔,如果没有猜错,写这字的主人应该是一个年过五十以上的老者。要是那几幅画有这老者的神韵,必为书法大家。”
素妍笑道:“师叔说得没错,这幅字是家父写的。”
无名子走到两幅花卉图前,用心地看着红梅,面容里多了几分宠溺与喜色,“不错,不错,看来颇有进步,花卉图比你的山水图好多了。山水图到底缺了大气、浑厚与含蓄,但这花卉却极为细腻、深情,雅俗可赏。梅花绘得傲骨铮铮,可惜多了份悲凉与心酸,在我眼里,这梅花还含着委屈……”
他移步走到桃花前,似乎透过画作能看到素妍内心深处去,“桃花娇妍,虽只一种花,在这方寸之间,却难以觅到两朵一种姿态的,或正放,或侧绘,或含苞,或待放……可见绘者心思细腻,观察入微。”无名子摇了摇头,“与梅花相比,已脱了凄然哀伤,有释然脱俗之感,桃花给人希望,绘者心下生出一份……”
这个家伙!
素妍一早就知道,无名子是他们几个里最善于赏字画的一个,他自己的字写得不算特好,但他会品,甚至能看到人的心里去。
不等他说完,素妍大叫一声:“师叔,你一定口渴了,请用茶。”
无名子接了茶水,品了一口。
江书鹏见无名子说得头头是道,令小厮取了朱武的字画来,也挂在墙上,请无名子点评。
无名子搁下茶盏,将朱武的字画与唐观地放在一处,似在比对,又似在用心鉴赏,“红马远驹并驾齐驱。年轻的略显迷茫。”他回过头来,指着素妍道:“看在此人待你情深一片的份上,你能为他指点迷津。”
素妍张了一下嘴,“师叔又拿我取笑,你知道刚才挂上的是朱大先生的书法,那这幅是谁都不知道,就说这种话。”
无名子道:“这些字比他们本人都要真实得多。”他含笑道,“你这丫头到底是藏私啊。附庸、白峰、玉老、谢文杰四人指点你一人,你却不肯传授旁人一二。你把白峰给你的字帖借他一月,胜过他苦练三年,哼……当真是个小器的。”
江书鹏此刻闻言,瞪大眼睛道:“妹妹那儿还有这等好东西?”
素妍挑着眉头,气得咬牙切齿,打死也不认地道:“师叔说的是白峰居士的那幅字,一早不就拍卖了,原是给我临摹书法用的。”
臭丫头,就爱藏私。
还不许他们几个藏,想着法儿地骗了他们几个的东西,自己倒把好的藏在一边,不让人见。
她一脸无辜地望着江书鹏,“三哥可不要贪心,我可是把谢大才子的亲笔诗词集给你了哦,他的字写得极好。你用心鉴赏,就会发现其韵独具一格。”
揭她的底,她也一样能揭他的底。
素妍吃吃笑了起来,要敢再说,她就把他的身份秘密说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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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0 诲学
无名子哈哈大笑起来,“朱大先生的字不错,画更好。过上三五年,能更上一层……”到底是一代大儒,无名子并没有说缺点,“贫道的客房可安置妥了?”
几位才女包括郑晗在内,听说一个年轻道士在品评字画,很是好奇,偏男女有别,一个个都站在清音坞外。
江舜诚道:“道长请。”
无名子扭头看了眼唐观。
唐观恭谨揖手。
“本是看你顺眼些,却平白多了这些繁琐的礼节!”真是心头厌恶得紧。
素妍笑道:“既然师叔说他是个有大成之人,师叔指点他几分就够他受用终生的。”
“鬼谷绝技岂能流转外人?”
“这书法丹青不算是鬼谷绝技吧?”
无名子没再说话,跟了江舜诚往客院去。
江舜诚倒也客客气气。
无名子出了清音坞,见院门外立着五六名女子,其间一个二十岁出头的,越发惹人注目,她身上流露出满满的自信,还有一份少有的沉着。他眼里掠过一丝光亮,很快就黯淡了下来。
经过郑晗的身边时,道了句:“贫道看到了一颗不属于这里的灵魂……”
郑晗容貌算不是绝色,却也是生得如花似玉,身材高挑,胖瘦适宜,站在几个女子里,就容貌而言,并无出挑处。
听无名子如此一说,心猛地一颤,瞧着这道士年轻,却又听素妍唤师叔。只怕也是个厉害的。
无名子相貌不俗,风度翩翩,颇有仙人之姿,一袭灰白色的道袍,腰是别着拂尘,道冠高挽,举止投足自有一股洒脱。
素妍与众人道了一声,追了出来。
郑晗拉住她的手:“素妍。他真是你师叔?”
素妍回答:“是我师叔,所有师叔辈里最年轻的一个。”
郑晗笑道:“能帮我引荐一下么?”
素妍压低嗓门,“当然可以,我领你过去。”
二女两手相握,一位小姐道:“我也去。”
郑晗道:“瞧道长的样子,要在江家住些日子,下次罢。”
无名子被江舜诚送到了清幽的青竹苑。看着入目的翠竹,虽是冬天,却是郁郁葱葱,无名子甚是满意,他的房间也由沈氏亲自带了丫头收拾妥帖了,院子里又新拨了三名小厮来服侍。
无名子道:“有劳老候爷了!贫道在这儿不会客气,老候爷只管去忙。”
嘴上说着客气话。举止之间倒也随意。
江舜诚笑了笑,出了青竹苑。
素妍特意令白芷回得月阁取了好茶来,亲自给无名子沏了茶,郑晗一脸惊色地看着素妍熟练而优雅的茶道技艺,当真是好看,她没想到素妍原也是个懂茶道的。
整个过程,无名子都静心欣赏着,瞧上去比素妍大不了多少,却用一种长辈看晚辈的关切。她恭谨地将茶杯捧给无名子,无名子浅呷了一口。虽未说话,那神色中却很是知足。
素妍笑道:“师叔只管在我家住下来,我娘酿的果子酒可比滴翠师姐酿的要好。”
无名子道:“先来两坛。”
素妍吩咐了白芷去取。
自己望着郑晗,正要开口,无名子道:“不用介绍了,贫道知,郑小姐心里明白。”
郑晗大叹:真是高人啊!只一眼就辩出她有一颗不属于这里的灵魂。低声道:“素妍,能不能请你回避一下。”
素妍应声。起身出了花厅。
郑晗也会茶道,又递了两杯茶给无名子。“道长乃世外高人,能送我回去么?”
“说说你们那里?”无名子想知道,郑晗与他是不是来自同一个时空。
他知晓这里每一个历史中出现过的人物命运。素妍的、江家的、新皇的、唐观的……
郑晗并没有打算瞒他,轻声道:“我来自2012年的中国,我的家乡在海南,就是现在的琼州,我们那儿人人平等,实行一夫一妻制……”
真是一个穿越者!
难怪他使出法术时,能看到一个现代年轻女子。
无名子道:“你们的君主是谁?”
郑晗道:“我们那儿不讲君主,是主席、总书记。”
无名子微微蹙眉,虽是穿越者,却与他不是同一个时空。他属于这个时空,却是回到了五百年前的北齐盛世。
面前的女子,来自另一个时空。
郑晗道:“道长能送我回去吗?回到属于我的地方。”
无名子定睛细瞧,她的魂灵,与现在这个女子融合得很好。“那个地方的你已死,若回去你是无依的孤魂,撑不过七日就会魂飞魄散。天意如此,奉劝施主留下。没有异时空,能好好生活下去的地方就是天堂。”
郑晗不无遗憾,得遇高人,还以为就可以离开,现在瞧来是不成了。
无名子继续品着茶,他与她不是同一个地方,最初他是希望有一个老乡,但很快就平静下来。“能好好生活下去的地方就是天堂”,又为何要去属不属于这里。
他来这儿也快三十年了,那时,他在洛阳城世家大族谢家,是刚刚出生的婴儿。两岁多时,身染天花,后宅争斗频繁,为了避免其他几个孩子染疾,婶娘和伯母们狠心令下人从她母亲手里将他夺走,无情地将他抛弃在郊外破庙,任他自身自灭。
如不是云游天下的长老捡到了他,用心给他治病,将他带回鬼谷宫,传授绝技、武功亦没有今日的他。
数年前,他曾回到了洛阳,经过一番打听,方知母亲在他被伯母、婶子娘们丢弃后不到一年,母亲也因思子身亡。后来,他的父亲另娶。如今又与继母再育有三个嫡出子女。
那无情的家,他不愿意回去。
生母的死,也斩断了他对谢家最后的牵绊。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潜心钻研生命的意义。
前世的他,是大学者,一个年过五旬的大学教授,而他研究的是古代政治与历史,但凡在政治历史上留下足迹的。他都有印象。
到了鬼谷宫后,他更是如鱼得水,一门心思用在学习上,因有前世的基础,学习起来倒比其他鬼谷弟子进展迅猛,就连长老也疑他是神童,这也让他成为六道长中最年轻的一个。
无名子道:“上天让你来到这里便是机缘。好好活下去,素妍能救你,更能助你实现心中抱负。宇文辕野心太大,而你能让他放弃野心,为天下求得太平。去吧!贫道累了!”
郑晗欠身告退。
身后传来无名子的声音“既来之,则安之……”
郑晗低垂着头,那个世界的自己死了。再也回不去了,想回的奢望终于成了一个梦。
素妍走了过来,“我这师叔很厉害,怎么样,可能为你解惑心事?”
郑晗拉着素妍的手,说她死了,心里到底是沉闷的。“他为我化解了心事。素妍,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
这道士太厉害了,连宇文辕有野心都知道,还知道她的抱负。素妍能救她,能助她实现抱负。
郑晗结识素妍,是因为她身份特殊,更因为她与当今新皇的暧昧、皇后的姐妹情分。
素妍唤了丫头来,将郑晗送回宴席,自己折回了青竹苑。
无名子道:“贫道不入宫,要是新皇真有求才之心,让他来见贫道!”顿了一下。“闲着无聊,把唐观唤来陪贫道下棋。”
素妍应声,“他连我都下不过……”
“不想由贫道指点他了?”
素妍再不说话,去寻唐观。
唐观由小厮领着进了青竹苑。合上花厅,他与无名子在里面下棋,下了不到半刻钟,无名子大叫一声,“叫你家郡主!把江书鹏、周逊一并唤来。”
唐观的棋艺在无名子的眼里着实太臭,被世人认为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唐观,在无名子面前,片刻之间就大败而归,输得惨不忍睹。
素妍又请了江书鹏、周逊一道过去。
江书鹏谦逊,周逊先下,唐观立在一边围观,周逊比唐观下棋的时间更短,也输了。换作江书鹏时,到底年长,竟然撑了两刻钟之久,依稀之间,无名子瞧出鬼谷棋术的影子。
下得高兴,无名子一时兴致大发,决定给这三人上一课。
忆起前世,他坐在大学讲堂上,下面听讲的学生少是百余,多是上千,虽只三人,可这三人都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只是有些不大开窃。
“贫道今儿心情好,又受素妍之托,决定给你们授上一课。题目就叫作‘史上贤臣之魏征’。”
周逊有些发懵。
唐观倒是个实在的,立马抱拳道:“外面还有几个学友,不知道长能否也让他们听听。”
“让他们听也成,贫道不习惯等人,现在开始。”这是他前世做教授的性子,哪怕台下只是几个人,到了时间点,一分不误的讲授。
唐观着了小厮去叫另外几人来,自己坐在花厅上,全神贯注地听无名子授课。
江书鹏亦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授课时生动有趣,用词上更是贴切严谨,打起比方来更通俗易懂。
他们三人听了一刻钟左右,其他十几位学子才赶回来,满花厅里,都是坐在主位上无名子的声音,从魏征的生平到成长经历,讲了两刻钟时,江舜诚领着几个儿孙来了,小厮们移了锦杌,满满的人都聚在花厅上。
无名子讲了大半个时辰,饮着茶水。
学子们小声议论,都说这是有记忆以来听的最有趣的一课,虽说是个道士,人家满腹才华,光这一听,就比他们书院的先生强多了,强的不是一点半点,那是一大截呀。
571 授课
好多年没这种令人热情澎湃的感觉了。
无名子讲完一课,起身道:“史上贤臣之魏征,分为四部分,第一部分魏征出身;第二部分玄武门之变;第三部分魏征与唐太宗,第四部分魏征的贤臣功绩。”顿了一下,手里捧着茶盏,江书鹏起身给他添了茶水,无名子道:“瞧今日大家也用心,贫道就把后面的部分酌情讲解,若有不愿意听的,可悄声离去,不必扰了旁人兴致。”
唐观抱拳道:“没想道长将魏征此人研究得如此精细,我等佩服,愿听道长细讲。”
讲课能讲得如同评书一样精彩,这就需要功底。
无名子开始讲第二部分,讲得正精彩处,沈氏派了丫头来请大家用午宴,站在院门外,被小厮拦住,“老候爷有令,任何人不得惊扰,无名子道长正给众人授课。”
此刻,就连素妍也领了几位小姐躲在偏厅里坐着,摆了茶点,频息听着。
沈氏见丫头又回来了。
张双双一脸忧心地道:“这可如何是好,今儿大厨房里可做了好些菜呢,一个个的都不吃了。”
李碧菱想到众人围聚在无名子道长身边,全忘了吃饭,连江舜诚也被吸引去了,江家的男人们一个个全都过去了,连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江书麒也在其间。
素妍坐在偏厅,见丫头在院子外面来了几趟,提着裙子出来,北风呼啸而过。
丫头见到素妍。“老候爷、老爷和客人们都没用午宴呢,这般下去可如何是好。”
素妍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我且去看看。”
第三部分讲完,素妍轻咳一声,站在门外道:“师叔,是不是先用午宴,吃了再讲也不迟。”
无名子正在兴头上,好多年没过瘾了啊。
他不想吃饭。今儿让他觉得又做回了自己,终于可以找回前世的一点感觉。
江舜诚大声道:“有饿了的,且到厢房用宴。”
一屋子的人,没一个动的。
无名子饮了几口水,如同聊天,又似与众人分析一般的授课方式,让大家觉得很是精彩。就连平日里听见夫子讲课的江传达也瞪大眼睛,听得很是起劲。
无名子连饮了两盏茶,要出恭去了。
心想着,只有两个不想吃饭,他就继续讲。
待他回来,一屋子的人,没一个走的。倒是瞧见下人们把吃的都送到厢房去了,还添了一只红泥小炉取暖。
无名子继续授课,讲了第四部分的内容。
讲罢之后,他又连饮了两杯茶水。
江书鹏与几名学子争相恐后地给他添水,一脸仰慕,像这样的人物,他们居然从未听说过,但一听是世外高人,心头都由衷的敬佩。
“史上贤臣之魏征”讲罢,已是申时二刻时分。
无名子道:“大家且先用饭。用过了,再休息半个时辰,想离去的尽可离去。”
周逊只觉这无名子可比他族兄——周大学士还甚上许多,引经据典,哪章哪节的史书有载,说得清清楚楚,就是周大学士也做不到啊。抱拳道:“请问道长,一会儿的授课题目是……”
无名子道:“汉代名将卫青。”
从来没脸如无名子这样授课。将史上的人物分析得如此透彻,他们偶尔的迷茫,他们的执著,还有他们的坚持等等说得如此生动。
魏征是文臣。卫青则是武将。
沈氏又令大厨房重新热了菜,热饭、热汤的送来。
众人一边吃,一边小声地议论着。
用罢了饭,无名子去榻上打了会坐,吞气、吐气,规律按摩几处大穴后,又阖目养了两刻钟的神。
再回到花厅时,众人已经坐好了,各捧了一只茶盏,一脸渴求的看着无名子。
在无名子眼里,这是一种对知识的渴望,他轻咳一声,简要说了这部分讲授分为几个部分,每一部分的要点。
已有用心的学子,拿了笔墨开始记录。
无名子几乎是一气呵成,没半分迟疑,口若悬河地讲了卫青的崛起沉浮,他得宠不骄,失落不堕的性子令人心生敬重。
江传远在一边听着,就觉得他父亲和他就应该做卫青这样的名将,虽是武人,却懂礼识节,晓进退,千古留名。
天色晚了,小姐们家的丫头来催,素妍小声地将送她送出院门,自有丫头送至二门处。
郑晗简直就要拍案叫绝,没想这无名子如此厉害,口才了得,真是个人才。她是女户,家里由她说了算,留下来与素妍在偏厅听着,两个人懒坐在暖榻上,仿若做梦一般。
听得入迷间,郑晗问道:“素妍,你这师叔到底是什么人?”
素妍正要脱口道出“谢文杰”的名字,转而笑道,“一个道士,只是喜欢钻研历史人物罢了。”
无名子的课一直讲到了二更三刻时分才结束。
此时,夜浓如墨。
求知若渴的学子恭谨地向前问道:“道长今晚还讲么?”
无名子倒也慷慨激昂,扬了扬道袍,“各位还想听什么?”
唐观道:“讲诗词文章如何?”
无名子沉吟片刻,“那用过晚宴,讲诗词派别。”
学子们听了题目,再不敢离去。
沈氏又令丫头们送了晚宴的饭菜来,自然还有几坛子竹叶青,特意给无名子送了大半坛子果子酒暖身。
郑晗坐起身,“你师父没下山前也这样,是不是整日对着几百上千个道士授课?如今还要讲。”
他不对道士讲,最多就是与附庸、白峰几人讲,他的口才好,还没一个能说得过的,便是附庸山人每回说不过就耍赖,却又不得不佩服无名子。这也是无名子为何年纪轻轻就能做六道长之一的缘故。
“在山上,他没功夫讲,最多对着几棵树讲。”
郑晗一脸不讲,“他讲得真听好,我们俩听了快一天了,一点也不困,当真有趣得紧。”
众人用过了晚宴,丫头们又添了两只红泥小炉来,每只炉上置了一只铜壶烧着,有了开水,各人自行添上,提了两桶水搁放到一边。
无名子似在赶一般,回到自己小憩的房里,又是打坐、按摩,阖目养神。最后拿了支笔,在纸上勾点了一阵,拿着手里的纸,重新回到了花厅。
“说到诗词,诗歌风格大致为七大派:雄浑、豪放、沉郁、悲慨、俊爽、冲淡、旷达。从流派而言,又可分为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词则分为:豪放派和婉约派。雄浑派其特点是:骨力挺健,气壮山河,气吞宇宙,气度豁达,气慨恢宏,气宇轩昂,气势浩瀚,气魄雄伟……”他款款道来,手里拿着自己写的那张纸,简说之后,开始一一细说,又朗声诵着他们的诗词佳作,与众学子细品。
素妍以前就听附庸山人说过相似的话,听着就睡着了,白芷笑着给她添了被子。
郑晗道:“我的个天,这么精彩也能睡着。”
江传达听得摩拳擦掌,以前觉得诗词很难,无名子评点完各派之后,又会提出一些如何写好这派诗词的建议,这哪是建议,根本就是教人如何写诗词嘛。
江传达激动地对江传远道:“哥,我现在也会写诗词了。”
虽说得小声,立有学子回头瞪着,嫌他说话,他吐了下舌头,用心继续聆听。
江书鹏与江书麒兄弟拿着笔,无声地记录。
江传嗣兄弟也在记录,就连江书鸿时不时用手指着江传嗣兄弟,示意他们别记漏了。
窗外的北风呼啸而过,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而青竹苑的花厅里,却是一番欣欣向荣之象,众学子们,连带着江舜诚都听得津津有味。
无名子讲了三种派别的诗词后,只觉口干舌燥,喉咙冒烟,喝了几口茶,“大家可以试着各作一首诗词来,贫道为你们点评一二。”
这可是大好的机会,得高人指点,听他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连着江传达兄弟也争先恐后地写了诗词,交了上去。
无名子叫了唐观站在一边,一首首地念给他听。他微阖双目,让众人帮着点评、修改,各抒己见。待众人说完,无名子就风格、用词上进行点评,有时给众人改上三两个字,就这一改,立时韵味十足,让满屋的人连连称奇,越发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江舜诚早令下人备了去火的冰糖莲子羹来,亲自盛了一碗递给无名子,其他的学子也由丫头们奉了一碗吃下。
无名子讲了第四种派别的诗词,连带着讲了这类派别的代表人物及简要的生平事迹,又以他们的诗词为例,一一诠释,实例加感悟,就算不懂的江传达也能听懂,居然写了一首像模像样的诗交上去,让江舜诚倍感意外。
讲完之后,依例让众人各做一首类似风格,也说了写这种风格的诗词需要掌握的要领。
众人个个都觉得这一夜收获颇丰。
院门外的小厮,听见无名子的声音没了,以为已经讲完,站在花厅外朗声道:“老候爷、大老爷、三老爷,入宫朝会的时辰到了,再不入宫怕要迟了。”
江舜诚气得想骂人。
无名子站起身来,细听之下,如梦初醒般地道:“外面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