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2 富仆
江传达道:“你喝几口水。”任她愿不愿意,捧了她的茶盏就送到她的嘴边。
九公主换成了眨眼。
江传达高声道:“我哪有胡说,唐观的字确实卖了个好价嘛,听说近来他的字价都在上涨。许多有头有脸的官家都以收有他的字为荣呢。传良说,上回他卧床不起,被朱先生给狠训一顿,气得他口喷鲜血,没想两日后就好了,当真奇了。”
素妍自觉,既然认定一人,当不再与旁人有牵连。对于唐观,她是个无情人。
后来,她特意向江书鹏打听了此事,原是朱武听义济医院的郎中说,唐观心里憋了一股子气,郁结于胸,难以舒缓,得让他把这口气吐出来,否则长此下去有性命之忧。
朱武前往探望,将唐观狠狠地讥讽一顿,笑他不是真男儿,笑他不如宇文琰,他想得配安西郡主简直就是痴人做梦,尽说损人话。
朱武一走,唐观越想越气,越气越怒,喷了口鲜血昏死过去。
吓得几位晋阳籍的学子连连请了郎中来,施了银针,请过脉后,郎中反说“性命无忧也”,众人这才明白,原是朱武要救唐观一命。
唐观三日后就能下床行走了,又调养了大半月,竟是一月比一月的精神,开始攻读诗书,习字也越发勤勉,写了幅《孔雀东南飞》又亲手配绘上图,竟卖了一万三千两银子的高价,一时在皇城名声雀起。
江传达道:“小姑姑的字画可在唐观之上,上回交给我的那几幅,都卖出了好价。现下,砚脂楼主、岭雪居士、三叔父、唐观是北齐四大才子。”
九公主道:“怎的三叔父还排在小姑姑之后了。”
素妍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仿佛在说与己无干的事。
“我也好奇过,二哥说。这是因三叔父和唐观在丹青上远不及朱先生和岭雪居士,综其各自才华,自不如他们。”
素妍还不会诗词呢。她就从未写过诗词,但她谱过曲。在西北时还填了词,教将士们传唱。
素妍岔开话题,问慕容氏道:“二哥去了晋阳,可有信回来?”
慕容氏道:“写过几封回来,晋地那边也忙得不可开交。回禀朝廷说,想在明年春闱之后主持晋地吏考,八、九品的小官直接在晋地录用。皇上应允了,但现在就得准备着。”
春闱大考后就要施行吏考,问道:“可订日子了?”
“三月二十八。皇城这边是三月十五,今秋过了乡试的。倒有希望得中进士、同进士,没过乡试的,晋地吏考有机会,也有不少人留在晋地等待时机呢。这些日子正与晋地官员登录差缺的小吏名单。”
江书鲲虽没有走科举,却凭着自己的英勇挣下了功名。不比江舜诚得来的“文忠候”差。
自己不会写文章,却会看出是不是好文章。
素妍又坐了一阵,瞧着已到二更三刻时分,这才告辞退了出来。
没有回得月阁,领了白芷去如意堂。
江舜诚领着儿孙在大书房里议事。素妍径直进了虞氏的内室。
虞氏一到冬天就怕冷,早早坐在榻上,与田嬷嬷正闲聊着。
“大管家在你们联手买的那座三百多亩的庄子上置了家业?”
“是。大管家买得最多,得有一百六十亩,我有八十亩,青嬷嬷又置了六十亩,还有大太太身边的五嬷嬷置了五十亩,那座庄子上的房子,大管家得了一半,我得一座稍大的院子,青嬷嬷选了座稍小的,五嬷嬷也得了一座稍小的。往后老了,服侍不动老太太,就可以回庄子上养老。大管家的就住到庄子上了,还里里外外地拾掇了一番,又买了几个下人服侍着,当真像个太太了。”
连江家的下人们都能置田地,不过是他们花了一辈子的积蓄才置下的。
素妍的记忆里,江家落难,这些下人也由官府收没转卖,像田嬷嬷只卖了三百二十文钱。可如今,连田嬷嬷能置下八十亩的良田,心里倒也安稳不少。
他们在江家服侍了一辈子,就该有个好归宿。
“娘、田嬷嬷,说什么这么欢喜呢?”
虞氏指着田嬷嬷,“这老东西也做老太太了,还说要回庄子养老呢。”
他们几个联手买下一座田庄,然后再各自分割,这比早前田嬷嬷置的可好多了,早前置的三十亩都是薄田,也是与大管家等几个老奴置在一处的。
如若前世的田嬷嬷与大管家等人一早就是自由身,他们也不会在江家落难时做了官奴。自由身的下人,一旦主家败亡,就可自行散去,有家的回家,没家的另寻出路。
素妍道:“娘,田嬷嬷和大管家都服侍江家一辈子了,人家是该享享清福。可他们现下还是奴婢呢,我想与娘求个恩典,给服侍了三十年的老奴赏个自由身,老了老了,哪能还是江家的奴婢,你说是不是?”
田嬷嬷一听,当即就乐了,欠身跪拜:“老奴谢郡主恩典!”
虞氏却有些不高兴,都做一辈子,现下给他们脱奴籍,做自由人。
素妍娇呼一声:“娘!你就答应了吧。早前我也答应了青嬷嬷,得给她一个自由身。”
虞氏心下纠结,大管家祖孙三代都在江家服侍,田嬷嬷也是如此,青嬷嬷年轻守寡,如今收养了一对儿女,也算是两代服侍了。“好,我应了!”
素妍想着,万一江家逃避不了,他们是自由就不会被官府收没,家产也能是他们自己的,就算真有难了,他们还可以转卖宅院、田地为家人赎身。
田嬷嬷乐得当即行礼,“多谢老太太!”
虞氏道:“早几年说过要让你回家养老,你也是个闲不住的。罢了,明儿就让大太太去办这事儿,先给你与大管家、青嬷嬷及五房里上了年纪的老奴脱了奴籍。”
素妍在榻前坐下,田嬷嬷从厨里寻了条小锦被。“郡主盖着,莫凉了膝盖。”
素妍接过,掏了地契、店铺房契出来。“从闻氏那里买下的是三座田庄,七家店铺。这儿还有一家茶肆铺子,又一座三百亩的田庄。这座田庄原是八百亩的,中间有条河,将一庄化成了左庄、右庄,右庄有五百亩,左庄有三百亩,五百亩的右庄我今晚给了二嫂。”
最让虞氏佩服的便是素妍行事。总是光明磊落,不藏不掖,更难得的是能做到冷静公正。
一早给了大房一家客栈铺子。
现在又给二房的一座田庄。
瞧着大房、二房直了亏,可实则都没亏多少。反而挣了个友爱兄弟的名声。
虞氏道:“你帮扶二房的够多,就算不给,他们也不会说什么。”
“各是各的心意。”她笑着将地契、房契给了虞氏,“还是搁到娘这儿吧。回头娘选个得体的去茶肆铺子里瞧瞧,听说大嫂派二奶奶去客栈查账目。查出一千多两银子出来。”
田嬷嬷一脸惊色,“难不成原是赚钱的铺子?”
素妍道:“正是。这家茶肆铺子也说是不挣钱的,派了白菲去打听,铺里的伙计说,掌柜都欠他们三个月工钱了。”
虞氏看着房契。“只怕见闻家败亡,一个个都敢欺主了,唉!”她轻叹一声,“这事交给田嬷嬷着办,你大儿媳妇是个精明的,让她带人查账,要是敢私吞,赶走掌柜,另寻个好的去。”
田嬷嬷笑着应了。
虞氏将契约递给田嬷嬷收后,搂着素妍喊“心肝”,“都要出阁的人了,好好儿陪陪娘,别镇日地呆在阁楼里。”
素妍任由母亲搂着,贪婪地享受着母亲的宠溺,想到母亲在狱中病亡,心头一阵莫名的刺痛,“娘!”,她扬头看着母亲那深深浅浅的眼角纹。
虞氏笑着。
“娘,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她往母亲的怀里扎了扎,“琰世子说,左肩王夫妇待我们成亲,便要世子提前袭王爵,他们要回封地去。到时就剩我和琰世子,连青霞郡主的婚事都要我操办……我心里怕得紧。”
虞氏越发搂得紧了,“他们俩当真是当甩手掌柜的,只得琰世子一个儿子,也能说出这等话来。”虞氏想到自个儿,她有几个儿子,就算当年的沈氏进门,她也是学着婆母陈氏的模样,手把手教导,后面陆陆续续的几个儿媳妇,或多或少都是得她呵护、指点过的。
都是为母亲的心,她有些不明白,左肩王夫妇只这一个儿子,素妍过了门,也只素妍一个正经的儿媳妇,怎不帮衬一把,就要不管了。
“娘不信,我可是相信的。到时候,你可得给我做主,让大嫂她们帮衬我一把……”她说得可怜巴巴的,一脸委屈样。
田嬷嬷笑道:“郡主真是想多了,你有了难处,便是这府里的太太们也会出手帮忙的。就算真是如此,也没甚难的。”
素妍低着头,“可我心里还是怕着。娘,我身边的白菲、白芷虽是好的,可再过几年,我也想放了青嬷嬷回家养老,心里难受得很,想着就要成亲心里逾怕……”说着抱紧了母亲。
虞氏瞧着她的眉眼,当真让她心疼,这女儿太懂事了,又顾着几位哥哥,这护家人的性子和江舜诚一般无二。“我的心肝,那你好好儿地学主持中馈。”
“大嫂已经教了我很多,我都学着呢。”
素妍与母亲说了一阵话就离开了。
虞氏在素妍面前不说,待她一走,也跟着犯了愁:“早前倒是听左肩王夫妇说过这事,倒没上心,这回听来竟是真的了。这……哪有这样为人父母的,儿子一成亲,就甩手不管了,唉……我当真有些后悔给妍儿订了这门亲。”
543 牢骚
田嬷嬷宽慰道:“老太太不必忧心,再与大太太、奶奶们商量商量,给郡主挑几个能独挡一面的陪房过去。老奴的二儿子一家都是好的,老太太把他们也给挑上。会侍候庄稼果蔬的不能少,这会打理店铺生意的也不能少,都得是极好的。”
虞氏道:“早前挑好的十二家,个个都是好的,偏妍儿又说给六户陪房就成,陪嫁丫头就带她院里的人。大太太说妍儿是个聪明的,主持中馈这些一点就会。可看到她为往后的事犯愁,我这心里也堵得慌。有个婆母帮忙教导着,总要省心些。便是我嫁到江家,上头还有个贤惠的婆母……”
主仆二人又为这事细细地说了一番,田嬷嬷最懂虞氏的心,皆因她太偏疼幼女的缘故,打小就当心头肉一般带大,如今看女儿心里害怕,也跟着着急起来。生怕素妍到了婆家有这诸多的不顺。
江舜诚从大书房回来,就算虞氏在那发愁,问明原因,“妍儿怕甚,有我在,还有她几个哥哥在,谁敢欺了她去不成?”
虞氏皱着眉头,“这孩子打小心重。竟被这些事给难住了,左肩王府又不比咱们府里,各处自有媳妇们打理,她又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哪里吃过苦。便是我现在一听到家里的琐事,都觉得头昏,又哪能怪她。”
江舜诚说得简单,“你明儿遣了大儿媳去左肩王府问一声,先探探语气。若是左肩王府要去封地的事是真,说妍儿到底年轻,能不能过两年了让他们夫妇再去封地。以妍儿的聪颖,过两年,左肩王府的内宅事就都学会了。”
虞氏认同这个建议,次日太太、奶奶们来请安。便让沈氏去探探口风。
慕容氏是个嘴笨的,沈氏就拉了李碧菱一起去。
天气越来越冷了。
清晨有雾,径旁的花草上噙着露珠。
沈氏与李碧菱在左肩王府的丫头引领下到了上房花厅。
左肩王府王妃此刻正半躺在暖榻上。教青霞郡主做抹额,微闭着眼睛:“听说安西不会女红。哎哟!你说你哥怎的偏就看上她了,早前还好,回了趟晋地,又和风流才子唐观搅到一块,想到这事儿,我心里就堵得慌,那些个艳诗淫词的。连我听了都脸红,她竟能当个没事人似的……”
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名声,过往她对素妍倒还算满意,可今年接二连三的出事。王妃越想越不喜欢。
青霞郡主打了手势,知江家人到了,王妃住了话。
沈氏领着李碧菱见了礼。
王妃赐了座,突兀地笑问:“是来退亲的么?这福媒婆到底把话传到了。”
沈氏咯噔一下。
青霞郡主轻呼声“母妃”,带着责怨。对沈氏道:“江大太太别和我母妃一般见识,前几日刚生了一场大病,昨儿才刚好些呢。”
李碧菱神色有诧,“王妃身子欠安,我们倒来得突然了。”
还好带了见面礼。是一包燕窝,又有一根上好的百年老山参,一并呈给了王妃。
王妃瞪了眼小郡主,“安西郡主才貌双绝,是皇城出名的才女,我家琰儿配不上她,要是贵府退亲,我倒不会意外。”
沈氏被她的话弄得莫名其妙,她这小姑哪里不好,行事也是安分守己的,怎的王妃似厌恶素妍的样子。还记昔日,左肩王夫妇可是巴巴儿地结下这门亲。“王妃这话……我们哪会做这事,再说这婚期不是已经订下了么?”
原来不是退亲的?
她还白白欢喜了一场。
想着既然要退亲了,她也不能说人坏话。
“我哪有订下婚期?”王妃一句话推远了,“订亲了,订在什么时候?”
沈氏更是好奇,“不是在腊月十二么?这些日子在朝里,我家老爷与老候爷多有遇到王爷,不是都知道的么?”
王妃一脸惊愕,她不同意,居然就私下订下了。
“琰儿那个不争气的,没了安西就要死不活的,还非她不可了。安西是个认真过日子的人么?你……瞧瞧她,与我家琰儿订了亲,怎的和唐观扯上了,听听皇城那些流传的诗词,什么断肠深情的话……连我听了都面红耳臊的。”
沈氏此刻听明白了,王妃不想结这门亲,原因是唐观写了太多的情诗,而有心人与素妍牵扯到一起了。
李碧菱原想随沈氏过来瞧瞧,本是想劝王妃打消待宇文琰和素妍一结婚就避去封地的念头,却听王妃说出这番话来。“王妃,这事不关我家小姑姑的事,她统共与唐观也没见过两回,就算唐观公子确实心下喜欢我小姑姑,可我小姑姑自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王妃冷哼一声,坐直身子,提起素妍,她似乎死了也能跳起来,“八月十五去天龙寺敬香,惹得上千名皇城学子围观,哪有这等大家闺秀?她哪里顾忌自己的身份,她是不把我们左肩王府当回事。”
沈氏惊了一张,“王妃这话说的,哪有上千名皇城学子围观,不过是几个读书人……”
“你们可别拿话哄我,上千个人把街道都堵了,要不是琰儿赶来及时,指不定出什么事呢?既然你们今儿来了,我便把话撂下,我原对这个儿媳就不满意,偏琰儿坚持不可,念着江家的门第倒还好,这才勉强同意的。她若过了门,也别指望我帮扶她,更别想我给她好脸色。你们江家若是反悔了,我会爽快地退亲!”
沈氏直接被王妃这一块又一块的话砸得反应不过来。
王妃先是对唐观写的情诗不满,认定那些诗写的是素妍。
现下又拿上千名皇城学子堵路的事说话,明明只得二三十年名晋地学子,怎么就变成了上千名了。
人言可谓,她算是真正领教了。
沈氏道:“王妃是不是误会了?”
王妃越想越气,自八月底到现在,近两个月一直和宇文琰闹腾着,她是想宇文琰退亲的,便宇文琰死活不应,就连左肩王也说素妍是个好的。
若真是好女子,怎么会有如此不堪的声名,连写她的艳诗都有了,这叫她如何安心。
“江山易得求美难,素妆回眸起波澜。妍媚一笑倾城乱,又是才女又是仙。”王妃念完,怒不可遏,“听听,听听这是什么诗,这是一首藏头诗,说的正是你家的好姑子,这些写她的艳诗淫词不知几何,还要我一一都念出来给你们听么?”
沈氏整个人愣在那儿,就说这首,连她也是第一次听到。
素妍少出府门,偶尔出去,也是去义济医馆帮忙,不过统共才去了五六回,一定下婚期就没再去了。
没想这样一个深居简出的小姑,也能惹来风雨。
王妃念的这首诗,连沈氏也从未听闻过。
将名字藏在诗里,那不是将素妍的闺名都宣扬出去。
“你家安西是天上的仙女,我儿子就是一凡夫俗子,配不得她。江大太太也是做母亲的,要是你儿子摊上个这样的未婚妻,你真乐意由他娶上门?都是做母亲的,这心是一样的,王爷说我无理取闹,琰儿也因这事和我闹得不可开交,近来干脆不回府,就算沐休日也住在别苑里……我不怕与你们说实话,我不愿意琰儿娶安西!不愿意!这样招惹是非的女子,能做个好妻子吗?”
沈氏现下回想,上回订亲,是王府的大管家和媒婆来订的,王妃都没露面,还问江家选在哪日,通常都是由男方长辈出面商定,可这次就有些不正常。
早前只说是左肩王夫妇选的,难不成是宇文琰自己选的?
王妃叫嚷着不同意娶素妍,还说了一大堆素妍如何的不守妇德,怎样与唐观扯到一起,“皇城都道,你家郡主是娇兰,晋阳唐观是梅花,独傲冬雪。一个梅,一个兰,真真是天生一对呀!”
如果虞氏在场,估计能被王妃这番话给气得跳起来大骂。
李碧菱呆不下去,素妍在家里待上下有礼,怎的被王妃说得如此不堪:“王妃,我家小姑姑真是清白的……”
“若真清白,能让唐观写出那么淫诗艳词出来?什么一顾惊鸿姿,二顾相思起,三顾断人肠,听听呀……”王妃拍着自己的大腿,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我怎么能要这样的儿媳妇,难道媒婆没告诉你们,这门亲,我不同意,我不想结呀!还没过门,我儿子就与我离心,这要是过了门,还有王府的安宁么?我给你们江家面子,赶紧把这婚事给退了吧,我们不结了,宁可你们江家退亲,你们早些来退亲吧……”
青霞郡主吓得惊慌失措,连连轻呼:“娘!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王妃早已失了往昔的冷静,这些日子与宇文琰之间闹的不快,一古脑儿地全都奔涌了出来,用手指着小郡主“你给我闭嘴!”。
青霞郡主再不敢说话。
王妃道:“江大太太,你说这亲还能结吗?我不望琰儿娶个天仙,只盼他能平平安安、一家人和和顺顺的,你小姑子是个省事的么?她武功比琰儿好,心眼比琰儿多,要过了门,还有他好日子过么?我不同意这门亲事。你们退亲吧。依照我的意思,早是要退的,偏被琰儿给阻住了。”
544 退亲吧
王妃一面絮叨着,似压抑了太久的怨气,此刻一古脑全都发作了出来。
李碧菱惊慌失措,看着沈氏,也是一脸惊慌。
在她们的眼里,素妍是个极好的,可王妃句句指责,说素妍闺名已坏,还说她和唐观有不清不白,听得沈氏抓紧帕子又松,松了又抓紧帕子。
沈氏强制按捺着性子,素妍比传良的年纪还小,是她瞧着长大的,情同母女,小时候素妍还喂过她奶水,此刻被人说得这般不堪,好几次都想发作起来。在王妃的絮念中起身:“王妃,我们不敢打扰,就此告辞。”
“站住!把这礼物拿走!退亲之前,我可不敢收授江家的东西。”
沈氏咬了咬唇,令五嬷嬷接了东西转身就走。
离了王府上房院子,李碧菱一路快奔,“大伯母,这可如何是好?这……这……要是被祖母知晓了,以祖母的性子,哪里受得。”
那边过来一个中年男子,深深一揖,“可是文忠候府的江大太太?”
沈氏冷声道:“正是。”
江家几时受过这样的羞辱,比骂她自个一场还难受。
“我是府里的二管家,大管家随琰世子去别苑了,这几日正在置备聘礼。王爷一早有吩咐,不许王妃与江家退亲,还请江大太太莫往心里去。”
沈氏道:“可这事是我能决定的么?”
素妍是个好女子,要才有才,要貌也是有貌的。
沈氏上了府门外的轿子,轿子起,她心潮起伏。
李碧菱的心比沈氏更乱,王妃都反对成这样,早前一点风声都没传来。看是左肩王下了禁足令,王妃定是被禁于院中,不许出门。而王府下人口风紧,这才没有传出消息来。
回到江府。李碧菱小心地跟着沈氏身后,“大伯母,只怕这事是瞒不住的,还不到一个月就要办喜事了,到时候万一王妃大闹花堂,我们江家只怕会更丢面子……”
五嬷嬷呢喃道:“怎的就成这样了?郡主是千里挑一的好,竟被王妃寻了个藉由。挑了一大堆的不是。”
沈氏定定心神,“派人出去打听一下,只怕内里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是。”五嬷嬷应声。
从睦元堂挑了几个精干的心腹下人到外面打听消息。
沈氏与李碧菱进了如意堂,花厅上坐着几房太太。奶奶们都各自回去。
虞氏笑道:“左肩王妃如何说?”
沈氏面露难色。
虞氏明了,抬手示意几房太太退去。二太太慕容氏虽是个大咧性子,却也是个口风紧的,“老二媳妇且留下。”
几房太太退去,虞氏敛住笑容。“出了甚事?”
李碧菱低头不语。
沈氏想这话还得她来说,“早在两月前,琰世子就搬到王府别苑住了,因婚事的事与王妃生了芥蒂。王妃说……说给我们江家面子,让我们江家主动提出退亲。”
虞氏身子一颤。“你们俩把事儿给我细细地说明白。”
沈氏与李碧菱使了眼色,李碧菱是个口齿伶俐的。
李碧菱面露疑色,还是将去左肩王府后,王妃说的每一句话都重复了一遍。
虞氏一张老脸苍白,“她……她堂堂王妃,竟说出这等污言秽语损我女儿……我这便寻她去。妍儿多乖巧,全家上下谁人不知,岂能由她胡言乱语!”
一边的田嬷嬷也是愤愤不平,扶起虞氏就要出门。
沈氏急忙搀住虞氏,“娘,这事急不得!”
“你还是妍儿大嫂,你是瞧着她出生长大的,听人损毁妍儿,你也不争辩几句。你咽得下这口气,我老婆子可咽不下。传扬出去,妍儿还要不要做人了?”虞氏拼命想往外面去。
沈氏与田嬷嬷使了个脸色。
田嬷嬷道:“老太太还得细想才好,你寻上门去大闹一场,要是传扬出去,于郡主的闺誉有损。还得从长计议,想个法子才好。”
“我女儿又不是非得嫁给他们家,我们这样的门第,这么好的女儿,天下哪个少年俊朗配不得……”
把她的宝贝女儿说成什么了,居然用那样的话说她女儿,虞氏哪里受得。
沈氏、李碧菱等人好一番劝说,虞氏总算冷静下来,板着一张脸,怒不可遏。
沈氏见她平静了,慕容氏与李碧菱告退出去。
几位太太一出来,何氏就在如意堂院门外说:“瞧这样子,似出了大事。哼,到底待我们几房不同,老太太竟不让我们听。”
柳飞飞本是忠直人,听她一说,心里也不放心了。她一早到如意堂,就听说大太太是为素妍婚事去的左肩王府。
待得慕容氏出来,拉了慕容氏问道:“二嫂,出了什么事?”
慕容氏想了一阵,道:“王妃让我们家退亲,拿唐观写的诗词作筏,又说八月十五时,小姑去天龙寺烧香被学子围堵的事,明明只得二十来个人,竟说成了上千人拦堵……婆母很生气,吵着要闹上门去讨公道。”
柳飞飞眼帘一垂,“这事儿要是给郡主知道,以她的性子,最是骄傲,只怕当真不乐意了。”
慕容氏道:“上回来府里订婚期时,王妃就没露面。王妃说,自有那些诗词传出,她就后悔这门亲事了,一直想退亲,偏被琰世子和王爷给阻下了……”
柳飞飞心头一痛,“郡主对琰世子上了心的,若是知晓了这事,指不定还如何难过呢。”
二人议论了几句,柳飞飞见初秋立在一边,一副想入非非的模样,厉声道:“你给我管住那张嘴,如若胡说八道,小心我不饶你!”
初秋回过神来,看着愤然生气的柳飞飞,“六太太。这事和奴婢又没关系。奴婢……奴婢觉得郡主好可怜,出了这种事,还被琰世子瞒着。欢欢喜喜地等着出阁做新娘子。都怪唐观,真是个祸害。要不是他闹出这些,就不会变成这样……”
然而,素妍与宇文琰的婚事受阻,王妃要江家退亲的事儿,还是在几个管事间私下传开。
这日,小八见小九无聊,去六房找六太太借了木刻的飞龙玩。经过花园时,突然想到小九最爱玩小虫子,就拾了棍子挖蚯蚓玩。
小径上走来两个婆子和一个丫头,一路走一路小声地议论着。
着碎花缎袄的婆子道:“这几日老太太、大太太都有些古怪。每日二太太请了安。就离开了,还不许九公主和三奶奶在如意堂多坐。”
另一个着蓝袄的婆子道:“大家都说奇怪着呢。偏如意堂的田嬷嬷和大房的五嬷嬷那嘴严着呢,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小丫头停下脚步,“你们不知道,我可知道着呢。”
蓝袄婆子呸了一声。“你这小蹄子知道什么,可别胡说。”
小丫头很认真地道,“我真知道。六太太身边的初秋和我是好姐妹,是她悄悄告诉我的,我发过誓。不说出去的。”
碎花缎袄的婆子笑道:“水青姑娘,你且说说这是什么缘故?”
小丫头得意地扬了扬头,“郡主的婚事要生变故了。”
小八听到郡主二字,立时竖起了耳朵,姑姑疼他们,给他们送好吃的饯果,还送糕点来。
蓝袄婆子道:“又瞎说,腊月十二就要完婚,如何生变?”
小丫头不再说话。
碎花缎袄的婆子抓了把果子出来,塞给了小丫头,小丫头瞥了一眼:“当我是不知事的小孩子呢。”并不收她的,又推给了婆子。
婆子心下一动,“好姑娘,你若知道,告诉我们呗。”这么大的事,大房和老太太那边一点风声都没走,婆子掏了两枚银锞子,足有半两重。
小丫头掂了掂份量,“我告诉你一个,但你得发誓,不可以说出去。”
蓝袄婆子呸了一声,生气地离去。
碎花缎袄婆子满满应下。
小丫头四下张望,“老太太、大太太不敢让郡主知道,怕郡主承受不住,正瞒着上下呢。几日前,老太太遣了大太太去左肩王府,王妃闹着要退亲,皆是因唐观写的诗词引起的,非说唐观和郡主不清不楚。本是早就要退的,可琰世子就认定我们郡主了。还与王妃生了芥蒂呢。王妃正逼着江家提出退亲呢……”
碎花缎袄婆子说了句“我的个天”,扭头就往静澜院方向去。
小八歪着头,拿着两条蚯蚓回芝兰院,说了几句话哄着小九到小书房寻江书麒了。
杜迎秋正坐在一边做女红,是给小八和小九做的袜子。
“爹!爹!出大事了!”小八一近小书房就喊。
江书麒搁下书,“出什么事了?”
小八将自己在花丛听来的话细细地说了。
杜迎秋惊道:“不会是你听岔了吧,还不到一月就要成亲了呢。”
江书麒倏地起身,“我去问大嫂!妹妹出了这等事,我不能不管。”放下书就出门了。
杜迎秋生怕出事,搁下针线活也跟了去。
睦元堂里,早有江书鹏到了,正在厅上问江书鸿。
“琼花说,左肩王妃要我们江家退婚,还损毁小妹闺誉,可有这事儿?”
江书鸿目光闪烁。
江书麒已经进了厅里,“长兄如父,妹妹被人欺负成这样,你就会做缩头乌龟!”
江书鸿立时站了起来,“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这突然间,两个弟弟都寻上门来问,江书鸿还奇怪着,这消息怎的突然就传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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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5 大闹
江书麒道:“你咽得下这口气,我可咽不下,我这就带人去皇城书院,把那个姓唐的揍一顿!小妹都与他不熟,他就这般损毁小妹的名节,我非得打得她满地找牙不可!”他扯着嗓门,“迎秋,回屋挑几个精干小厮,跟我去书院!”
看他不把唐观揍得非认错不可。
当他们江家人是好欺负的,有本事欺负江家的男人,找他小妹欺,算个什么东西?自以为会作几首歪诗,就飞上天了。
江书鸿厉喝一声:“胡闹!”
江书麒早被这突来的消息给惊住了,“左肩王府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不能欺人太甚,因为那些捕风捉影的事儿,就栽到小妹身上。你不管,我不能不管!”
当素妍拿出自己请辞封地换来的免死金牌,于江书麒是满满是感动。到了关键时候,还得自家人才靠得住。
他得保护妹妹!
这个念头自出狱的那天就有了。
江书麒曾与皇城纨绔混在一处,最是个讲情义的,此刻调头就走。
江书鹏道:“这么大的事,怎的大哥也不与我说一声。”追出了睦元堂,想追上江书麒,偏这会儿江书麒在气头上,行如离弦的箭,江书鹏追得气喘吁吁,进了芝兰院就见江书麒正在院里挑小厮。
石头站在第一个。
江书麒道:“皇城书院那个姓唐的不是个好东西,竟敢损毁郡主名节,今儿我带你们去揍他一顿,解解这口恶气。”
石头大叫着“好”,很久没有这么痛快了。
江书麒来不及调匀气息,“你们间谁见过那个姓唐的?”
小厮面面相窥,其中一个小心地问:“哪个姓唐的。”
“晋阳才子唐观!狗屁。老子看他就是一个混蛋,还妄想郡主,真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有人道:“这个人早前在皇城没去处。说要求见三老爷,三老爷留他在府里住过一些日子。小的见过两回。”
原来,这人在府里住过,还是因江书鹏惹来的。
“好,只要你认得人就好。我们这就去教训那个混蛋!”
江书鹏走了进来,喘着粗气,“五弟,什么时候了。不要胡闹!”
江书麒厉声道:“你少跟我说话。你保护不了妹妹,反让她因你损了名节,这会反倒劝我了。你与那个姓唐的是朋友吧?以前不是说曹玉臻不是个东西,瞧不起我出卖妹妹么?我看你干的这种混蛋事也不比我好多少。”
江书鹏道:“一些事压根就不是你想的那样。”
江书麒根本不理。推开拽着自己的江书鹏,带着五名小厮就出门。
满心想的都是如何把唐观给狠揍一顿,先给素妍出口恶气再说。
江书鹏见阻他不住,遣人去禀了江书鸿和江舜诚。
江舜诚一听,当即传了护卫来。着护卫把人给抓回来。
护卫和小厮动手,小厮哪里打得过,三两下就把江书麒给绑了回来。
文忠候府周围住的都是官宦人家,这一场厮打,虽然只得片刻。江书麒却气得大吼:“王八蛋,你敢绑我五老爷!你这小子我记住了,我饶不了你!我饶不了你!江书鸿你是个混蛋,自家妹妹被人欺负了,就会做缩头乌龟……”
江书麒此刻又犯了的浑,就算被绑着,破口大骂起来。
骂完了江书鸿,又把江书鹏给骂上了,“江书鹏你这个卖妹求名的混账东西,就会做哑巴,你满肚子的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
这几声破嗓子的怒骂,立时在这一片传开了。
有小厮出门探望,好奇地看着几名护卫把江书麒给拖回府门了。
江书麒直接被拖进了大书房,江舜诚厉喝一声“跪下”,他倔强地僵硬着脖子:“妹妹被人欺负成这样,他们怕事不敢说,我不怕,大不了就是一死,打死了姓唐的,我给他抵命,无论如何,都不能委屈妹妹。”
江舜诚骂了句“混账”,走向抬去,挥手就是一巴掌,“吃了一回亏,还不知好歹,做事不知动脑子,就会硬碰硬。如此冲动,你让为父如何放心?”
江书麒吃了一巴掌,想到小八说的那些话,心头一痛,跪在地上呜呜大哭,“妹妹待我们几个做哥哥的哪个不好?这回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们不出面,让她怎么办?江家人不是那么容易欺负的。”
江书鸿垂着头,并不作声。
这一番变故,江书麒虽然懂事些,遇到大事,还是一样沉不住气。想到去年他因偷换画不成的耍泼,这次更厉害,居然把江书鸿和江书鹏都给骂了一顿。
江舜诚厉声道“好一个江家人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欺负的。”他瞪了眼江书麒,抬腿轻踹了一下,“给老子住声,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成何体统。”
几个儿子里,就江书麒这耍泼玩狠的样子像极了虞氏。
素妍偶尔故作撒泼,那都是用计化解矛盾并非真的撒泼。
江舜诚道:“你还有脸哭,你当我们不心疼妍儿,不比你疼她少。妍儿的性子我们大家都知道,要是知晓实情,心里指不定多难过。我们瞒着不说,也是不想伤她的心。她少出府门,外面却传得如此不堪,唐观是清高文人,万不会故意做出损毁妍儿名节的事。”转着步子,思量了几日,等的就是外面人打听来的消息。
江书鹏道:“我也觉得,这事儿是有人故意在背后使坏。”
江书鸿吐了口气,“最可恶的就是城西郊外的乞丐。”
他们居然编造出与风流才子唐观共枕的谣言,还说二人有肌肤之亲,夫妻之实,说得不堪入耳,好在发现得早,江书鸿也一早将这些人给抓起来了,经过逼问。知道这些话是一个婆子教的。那婆子教会了乞丐们,又给乞丐送了吃食,乞丐们得了好处。自然就添油加醋地将那些话给流传出去。
江舜诚道:“你们觉得,教乞丐传谣言的幕后之人。会不会和左肩王妃看上傅家三小姐的事有关?”
江书麒此刻停止哭闹了,而是定下心在细细地听着。
怎么扯出这么多人,难不成是有人害他妹妹?
江书鸿道:“我们的人打探来的消息说,傅宜心是在傅宜慧嫁入十一王府后入了傅丞相府,在十王府里举办的宴会上认识了左肩王妃……”
大丫头在外面禀道:“老候爷,郡主到了!”
江舜诚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江书麒,“还不滚起来!这事儿不许让妍儿知道。”
江书鹏道:“妹妹精怪。只怕是瞒不住。”
江书鸿道:“瞒一时算一时,好歹不能闹得太大。”
素妍领着白菲已经到了,进了书房,看着红着眼垂头的江书麒:“今儿是怎了?听说爹派护卫把五哥给绑了。五哥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什么事发火了?”想到早前江书麒因为喜欢附庸山人的画想要,结果犯了错。
素妍不是舍不得画,而是不喜欢当时江书麒与闻氏的行事方法。
想到江书麒在牢里吃的苦,又觉心疼。手里拿着一幅画。笑道:“这是附庸山人的画作,五哥要是喜欢就拿去。”
江书麒却没有接手。
素妍为了五房的事,又出钱又出力的,如今五房也有进项银子,他再拿妹妹的就说不过去。“这是你喜欢的。只管留着。”
素妍笑道:“给你不要,你莫不是变傻了。你且拿着呀,我既给你,一早留着是想参悟画里的精髓。”停了一下,笑容更甚,“我写了信给几位前辈,他们没钱,以他们的性子,到时候肯定会拿他们的墨宝做我的大婚贺礼,到时候还能少了他们的墨宝么,只怕比这个更好呢。”
她径直笑了起来。
笑得江书麒心里越发难受,又不敢说,伸手接了画,打开看时,却是素妍最喜欢的那幅《山峰》图,心下大喜,这一悲一喜涌在心头,表情古怪。
素妍道:“这是怎么了,五哥是在高兴还是在难受呢?”
妹妹还巴巴地等着做新娘子,却不晓得左肩王妃嚷着退亲,还说就算成亲了,也不会待素妍好。这样的话出来,怎不让父兄担忧。
江书麒强装出一个笑脸。
素妍道:“五哥今儿怎连大哥、三哥都给骂上了?”
书麒不说话,只垂着头,心里发虚。
江书鹏云淡风轻地喝着茶,“妹妹还是回得月阁罢,我们正商议大事呢。”
“这大书房,我打小就是常来的。父亲和大哥哪回都没避开过我,今儿却要赶我走了?”她笑着坐了下来,“你们只管说着,我一旁听听。”
江书麒一脸惊慌,有她坐在一边,他们还怎么说?
素妍提了红泥小炉上的铜茶壶,自沏了一杯茶,没有要走的意思。
江舜诚面无表情,也捧了茶喝着。
江书鸿故作淡然,寻了几件朝廷上的事闲扯着。
江书麒听而不语,只在心里暗祈祷着素妍早些离开。
素妍不出门,府里的大小事却都了然于心,她也听人说了,江书麒骂江书鹏,说什么卖妹求名的话,只怕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江书鸿越是说旁的,她心里就越犯迷糊。
于她有干联的……
她听着他们说话,心里却在寻思着答案。
她是岭雪居士的事传出去了?
一早就知道,可以瞒三五年,却难瞒十年、一辈子。
这事儿家里人也是有心里准备的。
她确定不会是这事。
是她的名节么?
她就要成亲了,要是名节上出了问题,必然会影响姻缘。
546 毁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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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琰还是三天一次地来探她,每次也买她爱吃的卤食,她喜欢的糕点。
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感觉,宇文琰似乎有什么事瞒着她。
能让宇文琰瞒着她的事,又与她有干的,只能是姻缘。
江书鸿说了三四桩事,话题一转,笑道:“父亲在城外建的百乐山庄快好了吧?”
素妍唤了声“大哥”,问:“你们就别瞒我了,有什么事就直说。”
江书麒一脸早就猜到的表情,苦笑道:“我们能有什么事,我们……都好着呢。”
“五哥。”她低斥一声,“看五哥那表情我就知道这事必然和我的姻缘有关,腊月十二就要成亲了,这个时候出现意外,不外乎是左肩王府要退亲。”
江书麒张大嘴巴,看着江舜诚。
江书鹏有点想掐死江书麒,就他那表情不就是承认了么,素妍多精,如此还怎么瞒得下去。
素妍道:“既是我的事,父亲和哥哥们都不打算告诉我么?难不成要我亲自去问左肩王府?”
江书鸿低声道:“书鹏来说!”
“大哥这话好没道理。若不是听琼花的乳母说,你连我都瞒下。我能告诉妹妹什么,你不是一早就知道的?”
不晓实情自然不能说。
江书鸿一番纠结,沈舜诚给了他一个“说吧”的眼神。他饮了两口茶,将沈氏去左肩王府的事儿给细细地说了一遍。
素妍静默聆听,心下波澜起伏,面上却淡定异常。
那些诗词的流出,到底与她名节有碍,左肩王妃不想要她这样的儿媳。
不受祝福的婚姻,就如前世那般,她的坚持。不过是飞蛾扑火,最终应证了父亲的话。
她泪光盈动,说不清、道不明的繁复,偏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繁复得拥挤。拥挤得装不下太多。又这样的无依无助。
看着不哭不闹,眼里蓄着泪的素妍,江舜诚心头一疼。几位哥哥也是倍感心痛。
素妍低低地问:“爹爹意下如何?”
江书鹏道:“那些事本与妹妹无关,这些日子传出风言风语后,唐观也颇是自责,觉得对不住妹妹。”
素妍只觉咽喉堵塞,近乎不能呼吸,抿了口茶,小心地咽下,“就算没有唐先生的事,若是我与人说一句。也可以说成是畅谈一天。不过是二十几名晋地学才请求我去探望唐先生,竟也能说成是千名学子阻路……”她满心的委屈,却因知父兄难受,而不得发作,“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江书鹏道:“妹妹一句就说成关键。这事确实有人故意为之。”
素妍目光停滞在地上,一动不动,神色看似平静,可眼里的痛楚难以自抑。
江书鹏倒宁愿她委屈地哭一场,偏素妍却异常的冷静。冷静到不让自己哭。
“如今想来,琰世子那边怕是比我更矛盾。一边是他的生身母亲,一边是我,夹杂中间倒真正为难。”她眨了眨眼,眼泪似随时呼之欲出。
她什么也没做,错的事,在与宇文琰订亲之后,认识了唐观。
在唐观的面前,她一定是谨慎地、小心地,生怕被人说出是非来。
没想,到底是逃不过。
人言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方,她和唐观原是最纯洁的友谊与相互欣赏,有唐观对她的爱慕,一发演变成了两情相悦,有了今日的风雨。
江书鸿道:“我们打听到消息,九月初十,十王府赏菊宴上,请了六公主、左肩王妃、十一王府的傅妃等人,傅妃带了她娘家的妹妹傅宜心,听说是个极美的妙人儿,竟一眼就中了左肩王妃的心意。偏那几日,又有妹妹的闲言碎语传出。左肩王妃便提出退亲,琰世子说什么也不同意,母子二人因为这事生了芥帝。”
素妍听得很是认真。
就算她心痛如何,有些事还得面对。
她不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勇敢面对亦才能解决问题。
“一月前,左肩王妃被琰世子气得生病了,傅宜心听说后,也亲往侍疾。听人说,王妃病愈后,越发喜欢傅宜心,许诺了她,一旦与你解除婚约,便聘她为世子妃。”
江书鹏道:“这样的女子,王妃竟以为是贤良淑德的。哪家的小姐明知对方订了亲,还贴上门去侍疾的,万一他日嫁不进左肩王府,谁人会娶?”
江书麒愤愤地骂道:“妹妹这等才学品貌,哪样不是好的,偏这王妃就看上傅小姐。”
素妍想到了上回江传达说唐观挥笔写的《孔雀东南飞》,虽是一幅诗配上简单的图画,却被人交口称赞。唐观许是有感而发,连那些字都染上了悲痛、凄婉。
江书鸿道:“如今傅家有两女,一位十王妃,一位十一王侧妃,再出一位世子妃、王妃的自不在话下。”
“傅翔算个什么东西?在蜀西当了几年都督,调至皇城做了丞相,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哼!他还是仗了是当今皇后娘娘得的势。我瞧着这事儿,只怕是傅翔干出来的,为了让他的侄女做琰世子妃,故意坏了妹妹名节!”
素妍低声道:“五哥这话莫要乱说。”
“我怎么乱说了!一定是这老匹夫干的,否则那些北郊山神庙的乞丐为什么说,那些胡诌、不堪入目的话?乞丐们还说是个衣着华丽的妇人教的。”
素妍心浪步步攀升,漫延全身,不由得忆起她入宫时,劝杨云屏不要让傅宜慧入宫的事。之后,顾令雯入宫做了端嫔,连顾侍郎升为刑部尚书不说,还做了二等明镜候。要是傅宜慧知晓是她入宫说了那些话,暗恨于心,派人做了手脚也不无可能。
江书鹏道:“乞丐可说了是什么妇人?”
江书鸿想了一阵,道:“说是一个年纪约莫四十岁上下的,瞧上去像是大富人家的婆子。长着一张大饼脸,眉毛生得浅。却是一字连心眉,左嘴角有枚豌豆大小的黑痣,生得伶牙俐齿的,是她教了乞丐们那些秽语。”
江书鹏道:“唐观早就后悔误了妹妹名节,不可能再写一首藏有妹妹名讳的诗作。”
江书鸿道:“确实如此。我已经寻了建柏表哥帮忙。建柏表哥说这首诗绝对不是唐观写的。分明是有人借了唐观的名义代人所写。”
江舜诚握紧拳头。敢害他女儿,他一定不会让那人有好果子吃,定要那人吃不了兜着走。“派人盯紧傅丞相府。再盯紧十王妃、十一王府的傅侧妃,就是镇国公府也给我盯紧了。我就不信,偌大的皇城找不出那嘴上有黑痣的人。”
江书鹏含了口茶,“大哥回头把这妇人的容貌细说给我,我来查找此人。总将这些乞丐们关着也不好,时日长了,定然会打草惊蛇。”
门外,传来一个小厮的声音:“大爷,大爷!找到那妇人了?她在城西郊外的山洞。正教乞丐们说淫言秽语,已派人盯着了,快去拿人!”
江书麒倏地起身,“大哥,我也去!绝对不能放过恶妇。”
江舜诚道:“拿活的,后面还有大鱼。为父倒要瞧瞧。是谁在背后毁我女儿名节?”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陷害诽谤。
江舜诚更想知道的,这么做的缘由何在,但其原因与破坏素妍相比,后者更为重要。他的女儿且是旁人任自伤害的,他这个做父亲的,还有几个兄长是做什么的?
看着静默不语,一脸伤心与的素妍,江书鸿兄弟瞧在眼里,个个都跟着难受。
江书鹏道:“妹妹少出府门,除了幼年时和胡香灵有些瓜葛,也不曾有别的纠缠,除了她还会有谁?”
素妍起身行礼,“爹爹,女儿告退!”
她缓缓退出大书房,消失在江舜诚的视野里。
江书鹏道:“妹妹越是这个样子,我心里越是担心会出事。”
“你娘已经叮嘱了青嬷嬷和白菲,让她们小心服侍着。”
素妍待人总是温和有礼,就连对下人都是好的,怎么就有人要对付她了。
到底是谁,居然要置素妍如此境地。
素妍缓步而行,如凌波踏水一般,身姿略显沉重,而她心下却如压了两座大山。
这个人是谁?
胡香灵?
傅宜慧?
亦或是她无意间开罪的某人。
被打入冷宫的舒秀仪?
女人为情所困,只怕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兜转之间,她又想到了宇文琰。
并肩王妃要退亲,一心想让宇文琰娶傅宜心。
傅家的女儿个个都是好的吧?
她没有见过,一个也没见过。
听说傅宜敏是个得体的,傅宜慧是个极有心计的女子,在她曾经的记忆里,傅宜慧做了下一位君王的妃子,那时她已年近双十,她的大伯傅翔在她入宫前就做了丞相,她依仗着傅家与镇国公府的关系,入宫即被封为敬嫔,一月后又晋封为敬妃、贵妃。
宠绝后宫,就是皇后都是让她三分。
她依宠而狠,表面瞧着谦恭有礼,却使毒针陷害皇后,也至静王原配倍受冷落,就连太子也被算计得废。
有人说,皇帝废太子,乃是因为皇后失宠之故。
皇后失宠又系因傅宜慧而起。
今儿的傅宜慧,未入深宫,却是嫁给了十一王爷,听说在府里虽是侧妃,却也是咄咄逼人的,连正室王妃也让她几分。她甚至为了夺王妃的嫁妆,而屡次迫人。
傅宜慧心狠善计,表面温和,背后狠毒。
然傅宜心是什么样的,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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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7 刑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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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江书鸿把抓到的婆子交到了皇城府官衙,大理寺卿白大虔乃是顾力行的学生。顾力行上任刑部尚书后,将他调到了皇城大理寺为官。
一听说来人是文忠候府的江书鸿,一脸讨好。
江书鸿状告这婆子派人传播流言,又有十几个乞丐作证,说收了这婆子的银子,要把秽语放出去。
白大虔给婆子手足施以夹竹刑,缓缓令施刑官差加力,不到半炷香,婆子就老老实实地倒地了个干净:“老奴……老奴原是十一王府傅妃的乳母。”
江书鸿坐在一边,冷脸凝视。
白大虔道:“诽谤当朝郡主,这可是死罪!说,幕后之人是谁?”
婆子扛不住刑法,不过是才施了手足夹刑,十指连心,痛难言说,痛苦地道:“不关我家傅妃的事,不关她的事,是我自作主张……”
白大虔醒堂木一拍,仿若鼓响,“大胆!先在北城郊外放流言,给乞丐一人一两银子,后来许多乞丐闻讯赶来,有五六十人之多;再至城北放谣言,又给乞丐们一人一两银子……如此大手笔的掏银子,岂是你一个奴才能有的?再不招实话,本官就令人抓了你的儿子、丈夫,一并打入大牢!毁谤当朝郡主,可诛全家。”
一个婆子能值几个银钱,像这等年岁的,三两银子就能买一个,可她可前后拿出了几百两银子来花销,定是背后有人指使。
婆子惊呆:犯了死罪。
她一个下人,哪有这上百两银子,分明就是有人给的。
那些乞丐不是发过誓不说出去的,今儿竟然就抓了个正着。
婆子一脸慌色,“不会的!不会的!傅妃说。这事做好了,就给我在郊外置五十亩良田,让我回乡下养老……不会的……”
白大虔的手段,便是多少七尺男儿都抗不住,他深受顾力行点拨。如今与顾力行、大理寺卿并称为当朝三大酷吏。使起刑法手段半点都是不含糊。到了他的公堂,就没有不开口说话的。
“犯妇,还不速速招来。傅妃为什么要毁谤当朝郡主?到底是何用意?说!”
婆子不说,立刻有官差开始上刑,有的将刑具拉在脚上,有的将刑具套在十指上,拼命地拉扯,一阵钻心的疼痛,婆子哀声道:“老奴招供!老奴全都招供!”
原来,傅宜慧本是要入宫为妃的,可不知怎的。皇帝却一纸圣旨,将她赐为十一王爷为侧妃,而成亲之时又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没多久,就听说刑部顾大人之女入宫为妃,一进宫门就封了端嫔,还做了一宫主位。就连其父得赐封为二等明镜候。
傅宜慧想到自己这一侧妃的位份,哪里及得上皇妃的尊贵,都是与人为妾,自然比不过嫁给皇帝。一次入宫拜见皇后,使了银子打听。从一个内侍口里得知,她不能入宫为妃,是因为安西郡主入宫劝阻。
白大虔冷笑一声“一派胡言!皇上英明,昔日许她为妃,她现在不也是十一王爷的侧妃么?王爷的妃是妃,皇上的妃也是妃,她就一定想做皇妃?”
这哪里是怪安西郡主,分明是暗怨皇上,没让她做皇妃,倒让她配了十一王爷为侧妃,只这一次就是大不敬。
婆子说完,又怕此事累及丈夫儿子,心下一阵后怕,连连磕头:“请大人做主!犯妇所言句句属实!请大人救我丈夫儿子!傅妃心机深沉,有仇必报,要是知晓了犯妇招认,必会找我丈夫、儿子泄愤,求大人救救他们!只要大人救人,犯妇愿意讲出更多,求求大人了!求求大人救我家人……”
白大虔厉问:“你丈夫、儿子在何处?”
“他们一并随犯妇做了傅妃的陪房下人,在十一王府。”
婆子说了姓名,白大虔当即令人捉拿。
素妍的声名闹得满城风雨,市井之中更有许多难以入目的流言。
江书鸿原想息气宁人,抓着婆子,问了江舜诚与众兄弟,江书鹏倒是建议此事不易结下梁子,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江书麒第一个就不同意:“妹妹被他们诽谤至此,那些流言能收回去?要是再放过傅家,我们江家算什么?这次放过了,下次定会有人做得更甚。我们江家就是要给人瞧瞧,敢伤害我们江家的人,就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江舜诚来回踱步,最后给了句“报官,让官府出面来判。”
官府出面,到时候这就变成案子了,而不是私下的事。
傅家是谁?是当今皇后的舅家,要是再查下去,说不准就能查到镇国公府。这样一来,要是皇后有罪,得势的就会是端嫔。
今儿这是个大案,他得火速去找顾力行商议。
白大虔送走江书鸿,立马就前往明镜候府寻顾力行。
顾力行已经歇下,听说学生白大虔来访,白大虔约莫三十岁的年纪,顾力行四十出头,两个看上去更像是兄弟。
白大虔一脸谦恭地行了礼,“今儿这么晚来打扰老师,着实是学生遇到一件案子有些棘手,还望老师指点一二。”
顾力行想了一阵,案子棘手,通常不是指案子本身,而是所接案子的原告和被告。“原告是谁?被告是谁?”
白大虔道:“原告是文忠候府,被告是十一王府的傅妃。学生深知这案子不简单,近来皇城有许多关于安西郡主的流言,有些连学生都听不下去,竟是傅妃派了一个婆子,找了群乞丐口耳相授,又许以乞丐若是传出去,就每人给一两银子……”
他简明扼要地说了来龙去脉。
顾力行冷笑两声,“傅妃一个妇道人家,怎会想到如此恶毒的法子?只怕这后面另有其人。”
毁人女儿的名节,还是江家的女儿,江家上至江舜诚。下至江传达等人,哪个是好惹的,这可是当朝的权贵之家。
白大虔道:“学生现在为难的是这案子怎么定,还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傅翔近来太得意了!
要是借着这件事,好好地整整他。让他收收锐气也好。
顾力行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是能借着这案子查出更多便更好。这案子闹得越大。对你越有利。”
白大虔歪头想着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对你越有利”,是不是说这件案子可以扯到镇国公府去。要是这幕后真正的主使变成当今皇后,就更有意思了。“老师,你说这案子会不会是皇后做的?傅妃一个小小的王爷侧妃,哪里会做这等事,她与安西郡主无怨无仇,干吗要毁其名节?说是安西郡主阻他入宫为妃,怀恨在心,故而才下的手。”
顾力行反问:“你信这等说辞?”
白大虔摇头。
“安西郡主乃是许给琰世子的,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姐。阻皇帝纳妃作甚?皇帝是什么人,岂能因为一个不相干的女子放弃纳妃。要真是阻止,为甚我女儿就做了端嫔?”
白大虔明白这话的意思。
安西与皇帝不过同为朱武的学生,有同门师兄妹的情分,她谁也不阻,偏阻了傅宜慧入宫。可不是奇怪的么?顾力行的女儿也嫁给了新皇,且还是新皇宠妃,一入宫就封了端嫔。顾力行第一个就不信这等说辞。
白大虔更是不信。
“安西是先帝赐封的郡主,身份尊贵,于公于私。我们都应该还她一个公道,严惩毁她名节之人。要是各家的太太、小姐们尽皆如此,岂不是视我朝法典于不顾。查,狠狠地查,一定要寻出真凶!敢诽谤当朝郡主,视国法何在,你、我都是维护国法体统之人,更不可枉顾律法。”
白大虔得了顾力行的提点,回到官府,再度提审婆子的丈夫、儿子。
这一夜,当白大虔忙着审案用刑时,素妍躺在榻里,辗转难眠。
曾经,她对左肩王妃这个未来的婆母甚是喜欢,没想从一开始,她接受自己,全是因为宇文琰喜欢。然而后来,唐观写了一些诗词,加上中秋佳节学子阻路相求的事,她已经无法喜欢自己,甚至认定她是不守妇道之人。
宇文琰搬出王府,独居别苑。一面瞒着她,一面又与王妃争持着,他夹杂在中间,该有多为难。
订下婚期,是他说自小一起长大的都陆续成亲了,他想成亲。
她不疑有他,原来是左肩王妃已经拿定主意要退亲。
自打与宇文琰订亲,她从心里接受这个良人,也一点点用心地喜欢上他,如今却是这般处境。
知晓了再作不知,她做不到。
她无法任由宇文琰独自承受这一切,也无法忽视左肩王妃对自己的厌恶和无法接受。
就算成亲了,王妃不会给她好脸色,也不会指望王妃在王府内宅事务上教导半分、帮助半分……
王妃不会祝福她与宇文琰,这段姻缘,已经惹得她十足的不快。
墙上的铃铛在摇晃,她望着铃铛,心潮起伏。
第一次在夜里见他时着了厚重的衣袍,还披上了御寒的斗篷,她披着一头长极腰身的长发,越过院墙,端端落在阵林中,一步步近了石桌。
他含笑站在夜色里,这么冷的天,他依旧前来探她。
她抑下心事,苦涩笑道:“近来你很累吧?”
他微微一怔,很快笑答:“不累,看到你什么都忘了。”
她的心一阵酸疼,仰头看着面前俊朗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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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8 争吵
曾经的她,嫁入曹府,婆母的刁难,小姑的讥讽,还有婆家伯母、婶娘的冷漠,祖母的无视,让她身心俱累。这一次,只是未来婆母的不甘,不愿迎娶她这样的女子。
让她情何堪?
她到底无法忽视实情,“你现在没住在王府?”
宇文琰面露诧色,转而一笑,“我当然住在家里,不是还得准备聘礼么。”
“你到底还要瞒我多久?”她移开视线,想到今儿初听时的意外和辛酸,还有无法抑制的委屈,那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奔涌而出,她双肩微耸两下。
光亮全无,黑暗围拢的冬夜,迷离昏暗中,他看见她单薄消瘦的身子抖如薄叶,看见她绫衣下的瘦削手臂颤着扼紧,看见了她哀痛的俊眸里缠绕着缕缕纠结和丝丝深情,看见她的脸色因全身使力而泛起淡淡的红。
他看见她脸上因为想大哭,却拼命压抑而泪流满面。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痛哭,这样的隐忍,又这样的不可忍。
“弱水。”他急了,伸手想抚上她流泪的脸,她却先一步将脸转开,不让他碰触。
她捂上脸,开始低声痛哭起来。“我大嫂去了你家,你母亲说了退亲的话,她讨厌我,还说就算我与你成了亲,她也不会认我是你的妻子……”
她一切顺遂,没想却有这样的事,坐在石凳上,来不及顾及石头的寒意。
好好的,怎么就去了左肩王府。
王妃这些日子闹腾得这么厉害,为了防止走漏消息,左肩王下令将她禁足,这是宇文琰印象里,父亲第一次这么严厉地对待母亲,还训斥王妃,说她无理取闹。
左肩王的禁足令。让王妃备感羞辱,这让她如临大敌。
一个江素妍,让丈夫帮着她,儿子也一心念着她,她越发觉得这样的儿媳不能要。说什么也不能要。
宇文琰看着哭泣的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哭得他的心也跟着碎了,“弱水。我娘只是一时想不通,过些日子就好了。”
“宇文琰!”她低呼一声,是怒,是怨,“你和她闹了两个月,结果如何?她没有更改半分,甚至连病了都请傅家小姐来侍疾,还不让我们江家知道,她已经为你挑好了最合适的妻子。却不是我……”
让一个不相干的人侍疾,也瞒着江家。
王妃是彻底不希望素妍嫁给她儿子。
宇文琰听她一说,握紧拳头,“你不要拿傅小姐说事。”
“如果不是我们家打听出来,你还要瞒我多久?傅小姐侍疾,你母亲答应只认她是你的妻子……我算什么?”
尚未退亲。却已经物色好了人选。
素妍觉得羞辱,改变了与前世不一样的命运,却有了不一样的风波。
她哭,哭他瞒着她,独自一人承受。
她哭。也是哭自己难得王妃之心。
即便她一直小心翼翼,力争做得更好,却讨不到王妃的欢心。
“你的身边不还有一个唐观,为你写了那么多的情诗,我有说过什么吗?”
他相信,在她的心里只有自己。
所以他不计较,甚至认为她是无辜。
素妍瞪大眼睛,“你不相信我?”
“是你先说傅小姐,我才……”他低下头,隐隐觉得有何不妥,“你不提傅小姐,我就不提唐观。”
这怎么是一样的?
就似她和唐观真有什么。
素妍摇了摇头,“宇文琰,傅小姐都是你母亲认定的儿媳人选。唐观于我只是一个陌路人!你为什么怕我提傅小姐?是不是你也喜欢她的?”
他一惊,她生气了。“我……我没有!”
素妍轻叹一声,莫名的由感而叹,像是可怜自己,又像是无奈。“你支吾了,你迟疑了是不是?”
“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这些日子,我已经很累了。我娘动不动就派人到别苑告诫我一番,我真的很累……”
他说她无理取闹!
她一直在试图冷静地与他说话。
“所以……”她一脸痛楚,原来他很累,怕也是极为痛苦的,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你不想坚持了,你想快点成亲,哪怕你娘会厌恶我,也可以不顾不管。你某日心软,为了你娘会娶傅小姐为妃……”
“你……当真不可理喻!”宇文琰被她的责问声激得不知如何应付,这些日子不知道与他母亲争执了多少回,王妃的意思很简单:就是与江家退亲!见到宇文琰就闹,就反复的说,说得宇文琰不厌其烦。
他真心喜欢着素妍,怎么会同意母亲的说法。
他坚持着真爱。现下,素妍又因为他瞒下的事与他吵。
“我无理取闹?我不可理喻?原来在你的心里,我就是这样的……”她不再哭,而是怒,静静地平视着夜色。
宇文琰只是气急,为什么她就不能体谅他的不易。
他不是有意瞒她,只是不想她受到伤害。
换成任何一个女子,知晓未来婆母对自己的厌烦,谁还能安心嫁到那边,只有太多的担忧,太多的不安。
他想让她做个安心而快乐的新娘。
说什么都是错,索性不说。
他沉默地坐在对面,看着石桌上摆放的卤食,伸手推了推,尽量推送到她的面前。
这样的他,让她忆起十月初一,他的大醉,他的嬉闹,偏她不晓,还派人将他送回左肩王府。
他那次的欢喜,只怕也是装出来的。
素妍不想与他吵,可心却比之前更为纠结。
她该怎么办?
现在这样的局面,真真是进退两难。
腊月十二的婚期,并肩王妃还在禁足中,不肯为他们的婚事准备聘礼,一心只想着退亲。
只痛这一时,还是痛上一生。
婆媳不合,面前的宇文琰该有多难。
素妍终于抬起了头来:“千一,不。往后还是叫你琰世子吧,或者唤你琰师兄。”
她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她尽量让自己平静如常,站起身。不再看他。
多看一眼。都会让她觉得说出后面的话太难。
“明天,我就让大嫂与福媒婆去王府退亲,谢谢你母亲给我留下一份面子。等着江家去退亲。”
如若是她被人退亲,以后再寻好的就太难。
如若是男方被退,却又容易得多。
左肩王妃能想到这点,她心里是感激的。
“弱水……”宇文琰突地起身,看着她的背影。
她声音哽咽,“我想,如果你娶了傅小姐,她得你母亲欢心,你不用这么为难。琰师兄。我真心祝你幸福!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她捂着嘴往得月阁的院门跑去,有意踩动了机关。
身后传来宇文琰心痛的呼声“弱水!”
她没有回头,也不愿回头。
宇文琰想追,却有飞石、浓烟翻滚,是一阵呛人心脾的辣烟。他捧住胸口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哪里还能看到她的踪影。
“弱水,这辈子我就认定你了!就认定你了……”
她站在院门前,整个人无力软了下来,靠在院墙处。低声道:“有些事,由不得你我。”
如若不退亲,坚持嫁去,万一王妃在花堂时摆了脸色,当众训斥,要她情何以堪。
未来的路那么长,她以后要如何走下去,难以应付的婆媳关系,一开始就厌她极至,无论她做什么,都难讨王妃欢心。
放手吧!
就这样放手。
至少宇文琰不用左右为难,不用担心她,又要用心待王妃。
这样虽然痛着,却好过一生的纠缠。
对不起,千一,我不是一个坚持的人,我能坚持的就是守护全家,但我却没想过要守护你我的感情。
她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了阁楼,一撩珠帘,却见青嬷嬷与白菲一脸担心地站在屋里,“郡主!”
她低声道:“明晨……嬷嬷告诉我娘,我同意退亲!”
白菲低呼“郡主”。
素妍摆摆手。
青嬷嬷已经猜到了所有,素妍虽在深夜去见宇文琰,但二人一直相敬如宾,并无出格之处。“白菲,我们出去吧,让郡主安静呆着。”
退亲吧!
退亲于她、于宇文琰许是好的。
宇文琰不用夹杂在母亲与妻子中间,两头为难。让他娶一个令王妃满意的儿媳,他还可以三妻四妾。
曾经宇文轩也认定了她,如今三宫六院还不是做得很好。
青嬷嬷和白菲满是担心,出了珠帘,彼此都再也不走,她们看见素妍呆怔地坐在案前,目前看着案上的纸,她握了笔,一把推去纸在桌面上快速地写下“绝决”二字,是她的决定,也是要她的果决。
白菲望着青嬷嬷,青嬷嬷低声道:“你去歇着,我来陪着郡主。”
“嬷嬷……”白菲不愿离开。
青嬷嬷抬手示意她快离去。
素妍握着笔,写出一字又一字,不知过了多久,她真的累了,这才倒在榻上,不脱衣衫,就这样躺着,什么也不想,迷迷糊糊间睡着了。
清晨,得月阁的丫头们起床清扫庭院,虽声音极小,素妍还是醒了。
她只觉心头闷闷的,看见白芷正小心地擦拭着桌案与紫檀木衣厨。
她唤“白芷。”
白芷走到了榻前,隔着轻纱,望着和衣睡了宿的素妍。“郡主有何吩咐?”
“一会儿你去把六太太请过来,我有事找她帮忙。我们院里这个阵法已经很久没改了吧?”
白芷应答:“得有大半年了,一直是奴婢和白菲姐姐负责变换阵法的事,我会五种,白菲姐姐会八种。”
549 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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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过一日,她们都有变换的。
但这阵法万变不离其踪。
素妍问:“青嬷嬷去如意堂了吗?”
她的声音如此低沉,仿如呓语。又似疲惫一道收走了她太多的热情。
白菲捧着乌盆进来,“郡主想吃什么,奴婢派人去大厨房取。”
素妍坐起身,懒懒地依在床头栏板上,用眼睃视着白菲,“唤青嬷嬷进来吧。”
白菲应声。
不多会儿,青嬷嬷来了,衣衫还未穿好,“郡主唤我。”
“就两件事。第一件,你一会儿去如意堂,告诉我娘,我要与左肩王府退亲。我不能因为一己之愿,就害家人为我操心,置琰世子的为难不顾。第二件,你今儿得了空找童英问问,问他愿不愿意娶白菲为妻。若是愿意,我给白菲陪嫁二十亩良田,再外带一座乡村小院。条件只得一个,便是要他善待白菲……”
白菲眼睛发酸,一声“郡主”眼泪便奔涌而出,低低地哭泣起来。
素妍低声道:“再难的事都会过去。要是童护卫愿意,劳嬷嬷跑一趟官府,销了白菲的奴籍。”
她转过脸去,以为一觉醒来,什么心痛、不忍都会消失,原来并不是这样。
“我不饿,不想用食。你们退下吧,一会儿六太太到了与我说一声。我有事交给她去办。”
青嬷嬷领着白菲、白芷退去。
原想过一夜后,素妍也许就改变主意了,没想是经过认真思虑的。
她以前有太多对不住父母兄嫂的地方,这一次,她得为他们思虑几分。哪怕宁可苦了自己,也不能明知王妃厌恶她,还要嫁过去。那样的日子,以她娘的性子,怕是时常挂念她在婆家能否与婆母相处融洽……
就算王妃说她与宇文琰成亲后就要去封地,如今看来,这话应该不是王妃说的,而是宇文琰的意思。
左肩王夫妇只得宇文琰一个儿子,她怎能让宇文琰背负忤逆母亲的骂名。
她不是伟大,也不是在为旁人牺牲。只是觉得:得不到长辈祝福的姻缘。不值她坚持。
也许是她恪求得太多。
如意堂。
虞氏听完青嬷嬷的话。先是一怔,很快便落下泪来:“这都是什么事呀?我的妍儿,这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不想我们担心为难,才这么快作出决定。”
田嬷嬷不安地问:“那现在怎么办?”
虞氏道:“我也是做婆母的。明白不喜欢的女子做了自己儿媳是什么滋味。左肩王妃只这么一个儿子,这种感觉会比我更强烈数倍。说句实话,我知晓王妃不喜欢妍儿开始,当真不乐意这门亲事。”
大丫头进了内室,“禀老太太,大太太、大奶奶、三奶奶来请安了。”
大房的几位大多数时都是来得最早的,尤其张双双每日一早跟婆母请安,又和沈氏来如意堂请安。
虞氏抬手,田嬷嬷与大丫头扶了她的胳膊。“有些事总是要处理的。”
青嬷嬷低声道:“只是苦了郡主和琰世子。上好的姻缘,因为王妃的缘故,便要……”
田嬷嬷严厉地瞪了一眼,已经要退亲了,还说这种话。这不是明摆着让老太太难受么。
虞氏吐了口气,“过几日,就让福媒婆给挑个更好的。这全皇城、全天下总不乏有好男儿。”
青嬷嬷道:“老太太说得是。”
几人来到花厅,沈氏携着两个儿媳请安行礼。
虞氏抬了抬手,“你今儿与福媒婆跑一趟左肩王府,把亲事退了吧。”
沈氏虽猜到了,素妍是个骄傲的女子,要是知道左肩王妃说了那些话,指定会不同意,“婆母……”
田嬷嬷知虞氏难受着,代为回答道:“大太太且照办就是,这也是郡主的意思。郡主到底是个懂事的,生怕嫁过去后,因为婆媳关系不好,累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们为她担心,这才决定退亲。”
虞氏想到素妍就好不心疼,低声道:“吩咐上下,这些日子莫再在妍儿面前提什么姻缘、亲事之类的事。且让她好好歇歇。”虞氏吩咐了田嬷嬷取庚帖与订亲信物来。
订亲时便是一波三折,有人说宇文琰克妻,虞氏死活不同意,好不容易订亲了,都订了成亲日子又闹出王妃不同意的事来。
沈氏愤然道:“王妃素日瞧着是得体的,怎能因为闲言碎语,反说郡主的不是。”
“罢了!”虞氏想着素妍的难受,也不会多想,“这样拖着,妍儿难过,我也跟着难过。只要妍儿高兴,怎么样都成。”
虞氏摇了摇手,催着沈氏快去着办。
张双双见婆母离开,愤声道:“最可恶的还是傅家,为了把她家的女儿嫁给琰世子。编排出这么多事,生生要毁了小姑姑的名节。”
虞氏紧握着拳头,“你让传嗣盯着白大虔,这件案子闹得越大越好。”
曹玉娥就没见过这等不要脸的,毁人名节不说,还要抢了别人订下的夫君,就算江家如今要退亲,也不能让傅家小姐嫁过去,狠声道:“傅家小姐也太不要脸了。明知小姑姑与琰世子订亲,还往生病的王妃跟前凑。以未来儿媳之名去侍疾,当真没见过如此不知廉耻,好名声她得了,却让小姑姑被人非议……连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虞氏道:“你们都是懂事乖巧的又知事的。莫要因这事平白惹气受,气坏了身子。心里头最苦的是你们的小姑姑,在她面前,你们都休提这事。”
二人双双应声。
虞氏对田嬷嬷道:“你告诉其他太太、奶奶,今儿就不要来请安了,让她们各自忙着。”
田嬷嬷应声离去,遣了机灵的大丫头在院门外候着。
曹玉娥与张双双出了如意堂,两个人一边走着,一边将傅妃姐妹骂了一顿。
曹玉娥道:“傅宜慧想把她妹妹嫁给琰世子为妃。休想!”
张双双又道:“着实太可恶了,就没瞧着这样不知廉耻的,王妃生病,她倒上赶着讨好,却背后使阴谋诡计,真当我们江家没人了,我们咽不下这口气。”
二人说着,一个去寻李碧菱,曹玉娥则去找九公主。
九公主挺着大肚子,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天啦!你是说十一王府的傅妃在背后诽谤小姑姑。为的就是要把她妹妹嫁给琰世子为妃?”
曹玉娥道:“昨儿府里的小厮在城外破庙里将傅妃的乳娘抓了现形。她正召集了上百名乞丐。挑唆他们浑说小姑姑的坏话,毁损了小姑姑的名节。那乳娘昨晚就交到皇城官衙,招出了不少事呢。听说九月末、十月初时左肩王妃生了场大病,傅妃的妹妹闺名叫作傅宜心的就去侍疾。一呆就是半个多月呢。离开的时候,王妃便许了她,说只要我们江家一退亲,就聘她为世子妃……”
九公主最厌恶这些阴谋算计,没想出了皇宫,这皇城还有这样的女人。为了帮自家妹妹,就抵毁别人,当场就发作起来。
二房原是不晓得抓住傅妃乳娘嬷嬷的事,张双双当着慕容氏与李碧菱的面。把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自然说的又与曹玉娥的不同。
“那嬷嬷说,是小姑姑阻了傅妃入宫为皇妃的路,所以傅妃要报复,也要让小姑姑嫁不成琰世子。可这分明就是编造的,要维护傅家三小姐的名节。要不是我们府里打听到,王妃早前相中了傅家三小姐,只怕就被骗住了……”
李碧菱破口大骂,说傅家人不要脸,为了让傅三小姐也做世子妃,什么缺德事都做得出来。
张双双道:“小姑姑如今已经同意退亲了,但我们江家不是好惹的,也不能让傅三小姐嫁了左肩王府不是。”
这件事上,江家的奶奶们出奇的意见一致。
主子们在骂,下人们得了消息的也跟在一边议论开骂。
即便虞氏下令休要议论,可这会儿在文忠候府却激起了公愤。
丫头婆子、小厮、管事们聚在一块就骂,说傅家小姐不要脸,为了抢别人的未婚夫,什么狠毒法子都使得出来。
何氏听到后,也是狠骂一顿。
太太、奶奶们的能力是巨大的,李碧菱、曹玉娥都回了趟娘家。
与娘家的太太、奶奶们私下说这事,正室太太们最烦的就是这种不要脸的事,听了之后,个个都义愤填膺,因与江家是姻亲,也在背后狠骂了一场。
江家的下人们则是把这事给传了出来,说左肩王妃不讲信义,又说傅家小姐不要脸,还说傅妃狠毒,居然想出那种坏人名节的事儿,还说诗不是唐观写的,原是傅妃为了帮妹妹做上世子妃,买人写的……
皇城百姓们最热衷的便是这样的话题,这事儿就跟一股风似的,很快传扬开去。
柳飞飞一早就被素妍唤到得月阁重新布阵,领了白菲、白芷两人帮忙,用了大半日的时间才布好新的阵法。
她已听青嬷嬷说了素妍与宇文琰退亲的事,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事不谈。
素妍坐在窗前整理着医馆送来的笔记,分门别类,这是一件很繁琐却又细致的事。
柳飞飞进了阁楼,有种如同回了娘家的感觉,取了红泥小炉上的铜壶,倒了盏茶,“师姐,都布置好了。”
素妍点了一下头,打开案下的小抽,从里面取了一张纸来,“这是昔日朱先生帮忙在府中围墙周围布的阵法,你今儿再辛苦一下,把这阵法换了,原来有遗漏的地方,要加上铃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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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0 痛难进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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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一夜,宇文琰在府里过的生辰。
那晚后,整个府中上下都知道宇文琰避开机关进入得月阁外的事,但彼此心照不宣。
与其说素妍是想变换阵法,不如说,她已经拿定主意,从此不再见宇文琰了。
柳飞飞虽然累,好久没干这么多的活了,当真有些喘不过气,又不能拒绝,师姐好不容易让她帮忙,不干都不成。笑着看了图纸,“师姐放心,我把初秋、白藤也叫来,忙上半日,再唤几个机灵的小厮帮忙,应该在二更前就能弄好。”
“让你辛苦了……”素妍看着窗外,一脸神思。
柳飞飞忙道:“不辛苦!不辛苦,师姐让我帮忙,我高兴着呢。”
只要师姐高兴,她做什么都成。
柳飞飞知道素妍有心事,定是为退亲的事难过着。
都订了婚期,说退就要退了。
“飞飞。”她轻唤,“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自私到不够坚持,只想着我们家,却没想过琰世子的难处,他定是不愿意退亲的,可我又有什么办法?”
左肩王妃很明确地告诉沈氏:她不喜欢素妍。
她也有自己的尊严,人家已经说得那么明白,希望江家退亲,她却要死缠着?
她做不到!
“飞飞,变换阵法,连府中围墙设的阵也换了,没错!这是我的决定和坚持,我和他再没有关系了。倘若再见,宇文琰也只是我们的琰师兄,什么都不是了……”她近乎呢喃细语,神情却是哀伤的、无助的。
柳飞飞想到昔日虞氏说了不接受她的话,她的惊慌,她的害怕,所以当江书麟提出先做夫妻时,她没有拒绝。她只有江书麟。除了他再没有别的。
可素妍不同,没了宇文琰,她有父母、兄嫂,还有一家子的人疼着她、宠着她。
即便是素妍,也只是一个红尘俗女,她也有悲伤,她也有不尽人意处。
左肩王妃的厌恶,还有那些要江家退亲的话,极大的重创了素妍的心。
柳飞飞纠结着要不要说些什么。
劝,对素妍只会起到的作用。很可能越劝越糟。
“师姐退了亲。当真不会后悔么?”
“飞飞。你了解我,我是不会委屈自己的人。”
“师姐不该退亲。琰世子对你是真心的……”
难得一人心!
宇文琰在西北时,待素妍的好,柳飞飞全都看在眼里。如今连她和江书麟都有孩子。素妍和宇文琰却退亲了。
柳飞飞见她显得平静,“你看我和书麟,早前老太太也不同意,可现在不也接受了吗?”
素妍无语。
这都大半日了,只怕已经退亲了。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
就算重新想结,只怕左肩王妃也不会同意了。
“我有五个哥哥,王妃却只得宇文琰一个儿子。娘反对得再厉害,都会安然接受。还有我娘虽然偶尔泼辣些,可她心地善良。通情达理。左肩王妃不同,我与琰世子尚未退亲,她已物色好世子妃人选。我娘虽然早期反对你和六哥在一起,可她没有挑儿媳人选。飞飞,我的心很乱。我没想会这样。一直以为,只要我和唐观以礼相待,就不会有人非议。可我没想到,王妃会因这个对我生出那么大的成见……”
“昨晚,宇文琰在得月阁外面见我,我与他吵架了。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唐观的事,他嘴上说相信,只怕心里不信的。要是他信不过我,我就算不顾王妃的反对与他成亲,往后的日子一定很艰难。”
“婚姻是女子最大的事,我赌不了。我不能让父母兄嫂为我担心,生怕我被婆母刁难,生怕我受了委屈……还有宇文琰,她与王妃闹了那么久,他得有多累。要是我放手,让他去寻个自己喜欢,王妃又喜欢的女子,这才是真正的幸福……”
柳飞飞是最好的听众,她坐在一边,听素妍说着心事。
在家里在,柳飞飞依旧是素妍最信任的人。
柳飞飞点了点头,“师姐,我懂了。你这么做,不仅是为自己,也是为了大家都好。我自己的想法太自私了。”
“不,你那不是自私,是你对情太真太深,你没有我这诸多的顾虑,自然会抛下自己的名节,只对我六哥一人好。飞飞,不瞒你,早前我在心里暗暗地怪你。可如今,我真的懂了,你那时有多不容易。我也想过,装作不知道王妃讨厌我的事,嫁给琰世子,可我做不到。我不能无视父母的担心,不能无视兄嫂对我的疼爱,因为他们太疼我,反而不能无视不管……”
她珍视江家的尊严,左肩王妃的话说得太难听,不仅关系着她的骄傲,亦有江家的尊严和颜面,要是她知晓而装作不知,她做不到。如果舔着脸去讨好左肩王妃,她更做不到。
“师姐,你别说了。我懂你!我真的懂你。你好好歇着,我带人布换围墙周围的阵法。”
她低应一声。
晨食,素妍未吃,只喝了半盏茶。
午食,青嬷嬷送来时,吃了几口也就搁下。
她真的吃不下,想到宇文琰心里就堵得慌。
于他,她是一个薄情之人。
她能做的是尽量维护江家的颜面,顾忌家人的感受,至于她的想法,她是可以暂且抛在一边。
许是前世的她太过自私,今生的她无法不为家人多想几分。
数年的庵堂生活,就如同是一次涅磐,将她与曾经任性的自己隔断,学会了沉思,学会了改变,久而久之,她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她只能顾到一边,她自私的选择了家人,选择了自己的尊严,因为她的骄傲与江家的名声是系于一处的。
此刻的素妍,若是知晓背后之人是傅妃。不知是否还会果决退亲。
她埋头整理着医患笔记,没有人劝慰她,她的性子太过固执,能安慰的唯有她自己。
整理了一阵笔记,她取了一本书,依在暖榻上看了起来,看着这一则则的野史小故事,整个纠结的心也逐渐平静下来,看着,她歪在榻上睡着了。
青嬷嬷进了屋。小心地从手里拿过她的书。扯了被子给她盖上。
她是进来问素妍想吃什么的?
没想她已经睡着了。
青嬷嬷退出内室。下了楼梯。
田荷、白茱等人都不敢轻易迈出得月阁,换了个阵法,要出去和以前的路线不同,几个人望着阵法就有发怵。倒是白菲等几个大丫头,因早前学过阵法知识,一点就透。
田荷迎了过来,唤声“娘”。
青嬷嬷道:“不是叫你们去大厨房取暮食么,怎么一个个还在这儿?”
田荷垂着头,“我总记不住,怕走错。”
青嬷嬷轻叹一声,她就是个不懂阵法的,来回走了两三趟也没什么事。第一次有些害怕,一看没事,也就不怕了。
领了田荷、白茱出了得月阁,“还真是个笨的,连我都知道怎么走。偏你们还不会。”
白茱笑道:“是嬷嬷比我们有眼见。”
青嬷嬷厉声道:“这几日不比寻常,都放聪颖些,郡主身边得留人守着,白菲、白芷都去帮六太太布阵了,你们帮不上忙,也不许添乱。”
青嬷嬷完全视领她们出来就是添乱,不就是这么十余丈的距离,偏这两个丫头不敢出来。
田荷胆怯地问:“娘,一会儿我们取了暮食回来,你到外面接我们吧?”
青嬷嬷瞪大眼睛,愤愤地道:“都领过一回了,还不知道走么?就你们这个笨样子,只怕连白芷、白菲她们一半的本事都学不到。被石子击、树枝打打也好,正巧长长记性。”
白菲也吃了几回苦头,白芷也是如此,被树枝抽打过几回,也就用心学了阵法,让她们自己布不会,却会最简单的。
再回来时,田荷让白茱试走,白茱蹑手蹑脚,把抄来的步法拿在手里,如同在行独木桥,总算到了得月阁院门前,又返回去,领着田荷走了一回,这才平安到了得月阁。
青嬷嬷愁着一张脸。郡主这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如此下去可怎么了得。要是老太太知道了,指不定得多伤心。偏郡主又叮嘱她若是老太太问起,就说她比往常吃了一些,还编慌话说“晨食吃了大半碗稀粥和半个馒头,午食吃了小半碗饭,还喝了一碗汤;暮食用汤泡了几口米饭吃”,明明没吃几口,却哄着青嬷嬷骗虞氏。
田荷过来问青嬷嬷:“娘,我们把白菲姐姐四人的留下了,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
青嬷嬷起身没好气的啐骂道:“当真是个不懂事的,就知道自己吃,这一整天郡主都没吃几口饭,你们倒还笑着。一出得月阁,连别院的下人都心疼着郡主,你们是这个院里的,反一个个的没心没肺……”
田荷一呆,红了眼睛,眼泪儿就扑簌簌地滑下来。
她好心叫青嬷嬷吃饭,却被给骂了一顿。
“你掉那泪豆子给谁看?郡主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没见像你这样的。滚回去吃你的饭,别来烦我。”
白茱与几个粗使丫头见青嬷嬷心情不好,自不敢惹她,躲在厢房里吃饭,低低地说话,透过窗棂,就见青嬷嬷上了阁楼。
白茱宽慰一边哭一边吃饭的田荷:“快别哭了,郡主今儿一天都没吃了,嬷嬷心里不好呢。”
田荷道:“我也难受着呢,可我娘……说话也太难听了些。”
当初在晋阳老家说得多好,拿她和哥哥当亲生儿女照顾,青嬷嬷发郊外置了六十亩良田,还有一座院子。
551 厚脸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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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茱轻叹一声,“你比我们几个还好些呢,好歹有娘、有哥哥,还有个家。乡下的几十亩良田、屋子是你们自个的,青嬷嬷如今又脱了奴籍。她为什么不回乡下,还不是挂着你和你哥,不就是被自个儿的娘骂了么?这又不是疼你,你没的哭坏了眼睛。”
同样是丫头,有娘总比没有的强,哪怕只是养母,可到底是娘。
另一个粗使丫头白蕖道:“可不就是呢。听说绣房的管事妙嬷嬷也收了两个干女儿,不打就骂。”
白茱点头,“她有一个干女儿是不是绣房里头长着尖下巴、生着一对倒三角眼的,叫……叫飞线的那个?”
白蕖道:“就是飞线。”她用心回忆着,“上回去绣房,妙婆子正打骂她,拿着针扎,那胳膊上扎的全是针眼儿,都出血了,还不许飞线出声。我露过的时候,瞧着不忍心,劝说了两句,反被她骂了一顿。她骂我的话,可比青嬷嬷刚才训田荷难听多。”
见田荷还在为青嬷嬷说的那些话难受,白渠又劝道:“那臭婆子居然骂我,我又不是她的干女儿,更不是绣房的,当即就和她翻脸了,说要是再骂我一句,我就告了郡主,她这住了口。我拉了飞线去一边,后背都有伤口,说是夜里头,飞线服侍臭婆子时,端的洗脚水有些烫,直骂飞线要烫死她,拿着簪子扎的。”
田荷听白蕖一说,立时止住了哭泣,“臭婆子就这么欺负人的,飞线也不支声。”
白茱吐了口气。“听说飞线是臭婆子拿了五两银子买回来的,臭婆子想打便打,想骂便骂,连飞线的卖身契都在臭婆子手里呢。每月赚了五百钱的月例银子,都被她拿了个干净,还直骂飞线是赔钱货。两月前,飞线初来癸水,连买纸的钱都拿不出,也不知是谁给出的主意,让他去大厨房取草木灰用。又寻了烂布头缝了个袋子就这么用了。就是那几天。她想吃甜的。还被臭婆子好一顿臭骂……”
田荷没想天下有如此坏的女人,“太太们不管的么?”心下一比对,田荷顿觉青嬷嬷待她是真心好,虽然也管着她的月例。可青嬷嬷给她买新料子做衣服,还真心待她好。
白蕖道:“怎么管?飞线是她干娘买回来的,是妙嬷嬷的人,又不是府里的奴婢。”
另一个一直沉默不语的白萃道:“这么说来,飞线虽有个做管事的干娘,还不如我们呢。”
白茱笑道:“我们几个里,最好的就是田荷,有娘,还有个哥哥。乡下又有田地、房屋,虽是家奴,可比我们风光多了。便是乡下的百姓也比你们不过。那些个佃户不还得租你家的田种,只怕将来田荷大了,是要以小户人家小姐的身份出阁哩!”
田荷抬头骂了句:“胡说八道!”低头想着。平日里青嬷嬷也是极好的,只这几日心情不好,又是因郡主的姻缘生了变故才烦燥的。
想到青嬷嬷亲手给她和哥哥缝新衣服,自从认了青嬷嬷为娘,她们兄妹来了皇城,也过得像个人样,以前在晋阳乡下,一年到头,难得吃一顿饱饭,如今好歹顿顿都是吃饱的,虽是下人,午食都是三菜一汤,暮食也是二菜一汤,这在乡下可是过节时才能吃的好菜。
田荷这么一想,越发觉得青嬷嬷好。
更重要的是,青嬷嬷在乡下置了份家业,将来还是她和她哥哥的,心里暗暗决定要孝敬青嬷嬷,之前的不快也烟消云散了。
白蕖道:“最缺德、狠毒的是傅家小姐,为了抢琰世子,居然在背后编排郡主坏话。”
白茱道:“什么小姐,抢别人订的亲事,厚着脸去尽儿媳的本分,还去给王妃侍疾当真是笑死人了,就这样的,还被王妃夸贤惠……”
这样的事,便是在乡下也是没有的。
丫头们低低地咒骂起来,一顿饭都在低声说这事。
青嬷嬷进了内室,看着暖榻上的素妍睡得很香。她想:要是白菲几个回来,一定要去如意堂瞧瞧,也不知现下是什么状况?
郡主到底是喜欢琰世子的吧,她是这样骄傲的人,江家人都是骄傲的,哪里受得这样的羞辱与指责,明明是左肩王妃瞧上了傅小姐,偏说郡主不好。
想到素妍心里的苦,青嬷嬷就一阵心疼。
青嬷嬷买田庄的钱里,多是素妍给她的,素妍大方,多的时候给过一百两,就是少的时候也有二三两,积少成多,青嬷嬷才有了置良田、乡下农宅的钱。
青嬷嬷看她睡得沉,退出香闺。
下楼就看到田荷站在花厅里,一脸小心地道:“娘,你还是吃饭吧。要是你也病倒了,由谁来侍候郡主,郡主心好,便是宁可苦她一人,也不愿旁人跟她难受的。”
青嬷嬷心头一软,忆起之前说的话,“小荷,别怪娘,娘这是担心郡主,她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我怕受不住。”
“娘就是为了郡主,也得吃些饭。我不是没良心,我知道郡主好,可我就想着吃了饭,才能服侍郡主,能帮郡主打扫院子、洗衣服……”
青嬷嬷伸手出来,轻柔地捧着田荷的脸颊,“郡主是个心眼好又善良的人,你说这姻缘怎的就这么艰难呢。眼瞧着就要成亲了,又平白冒出这么多事来。”想到素妍心里的苦,青嬷嬷就红了眼睛。
田荷道:“十一王府的傅妃也太可恶了,为了让她妹妹嫁给琰世子,居然在背后使坏,要不是抓住她的乳母,不知道会被她祸害成什么样呢。”
青嬷嬷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拉了田荷去小厨房。
田荷生火给青嬷嬷热了饭菜,青嬷嬷正坐在案前吃,就听到白芷、白菲几个回来的声音,一个个精疲力竭。
白茱迎了出来,忙着热了饭菜。
白莺道:“真是快累死了。今儿光是几个阵法就忙乎了一天,瞧,天都黑了。”
白菲轻声道:“我们是郡主身边的人,多担待些。郡主心情不好,这几日都尽量少说些话。”
青嬷嬷叹了一声,“白芷、白菲,回头你们俩劝郡主多吃点东西,我去如意堂瞧瞧。”
她搁下了碗,田荷盛了大半碗的菜汤,劝着青嬷嬷喝了。
青嬷嬷叮嘱了几句。取了灯笼就出门了。
风吹着灯笼左右摇摆。冷风自脖颈处灌入。令后背对发凉,青嬷嬷缩了缩脖子,往如意堂去。
老太太早早就躺在床上了,正与田嬷嬷说着话儿。
青嬷嬷站在内室门口。闪了个影。
田嬷嬷唤了大丫头来陪着老太太闲聊,自己起身到了偏厅,在田嬷嬷自己的小屋里坐下说话。
青嬷嬷问:“左肩王府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田嬷嬷道:“今儿一早,大太太请了福媒婆来,把信物和庚帖都退给左肩王府了。王爷不在,只王妃和小郡主在,王妃乐得跟什么似的,直夸我们江家通情达理,还说琰世子要是订下大婚的日子。指定要请大太太去吃喜酒……”
哪有这样说话的,分明就是伤人。
青嬷嬷道:“她倒能说出口,合着傅家伤害我们家郡主,还说大婚、吃喜酒……”气得咬舌,眼里闪着泪光。“田嬷嬷,我这心里难受,郡主今儿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如何得了。”
田嬷嬷愣了一下,“中午我过去问你,你不是说比往常吃得少些。”
“郡主不想老太太担心,吩咐我照她的意思回话。老太太年纪大了,万一知道郡主没吃,心里还不得更着急,田嬷嬷这里也得瞒着些。”
虽贵为郡主,从来没有恃宠而骄,对父兄都是体贴大度,对下人也多有体恤、赏赐。
青嬷嬷道:“瞧见琰世子派来的护卫都被大太太给打发了,我本想与童英商量一下,要把白菲嫁给他呢,大太太也不许提这事儿。说是,自求了二太太,要给白菲寻个好的。”
田嬷嬷轻叹一声,“亲事结不成,文忠候府和左肩王府怕要结下梁子。老太太、大太太不说,这心头都梗着一根刺儿呢。”
青嬷嬷也是如此看的,左肩王妃的话说得那么难听,虽然隐忍了,只怕江家要将这笔账记在左肩王府和傅家身上。好好的郡主,样样都是好的,竟被说成那等模样。
夜,漆黑如墨泼。
五指之外瞧不见影子,冬月的天气越发地冷了。
到了三更,就催起了呼呼的北风,风吹打着窗棂,吱扭作响,值夜的白芷起夜关合窗户。
素妍翻了个身,一天没吃东西,当真是饿了。
就算不能嫁人,她还得活着,她要活着看看这次的结局,新皇是否会在三年后被人赶下帝位。三年后,这皇城是否还有一场浩劫,过了这一场浩劫,江家上下才算真的安宁了。
她得活着,她没有权力死,前世她眼睁睁地看着父兄被斩首示众,今生她得守护家人的平安,得看到家人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宇文琰做了别人的夫君,她还是她,是那个骄傲的、瞩目的江素妍。
“我饿了。”她低低地说了句。
白芷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轻声道:“郡主想吃什么,奴婢让大厨房的厨娘做。”
素妍想着,仰头看了一眼窗外,只有隐隐绰绰的树影,又看得不大真切,“我想吃清淡的青菜粥,还想吃田嬷嬷做的晋阳小腌菜,瞧这样子,已经三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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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2 偷心贼
白芷应答了一声“是”,“奴婢这就去吩咐。”
她坐起了身,她哪有资格颓废,只能如昔地生活。
就算姻缘受挫,她依旧是江素妍,依旧得活下去,为了最终的结局,她也得坚持下去。
就算宇文琰娶了别人,她的世界里,还有父母,还有兄嫂,还有江家这上上下下那么多的人。
对,她必须振作。
素妍又唤了白菲,让她给自己备了香汤。
白菲知她心情不好,虽然天亮,还是让人烧了汤,将香闺里烘得暖暖的,这才令丫头们搬了浴桶上来,又加了热水。
素妍道:“白菲,你下去,我这里不用服侍。”
白菲应答一声。
江家高墙外,宇文琰站在墙下: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果决,连最后的机会都不给,说退亲也就退了。
她曾言说,心系于他,原来就是这么个结果?
他一定要再问问她的意思。
是他的想法重要,还是他娘的看法更重要。
宇文琰纵身跃上高墙,飞身进了文忠候府,还没走几步,就听到几声狗吠之音。夜色里,移来几只灯笼,领首的来人提着灯笼,笑道:“是琰世子啊!”
宇文琰微愣,这条路他走了太多回,怎么就惊动了江传业?
江传业笑容款款,彬彬有礼地道:“请琰世子不要再入候府了。”
宇文琰道:“我一进来你就知道了?”
江传业道:“是啊,我知道你是从厨房地边过来的。大厨房那儿,我娘已经下了令,夜里过了二更,就不许下人出入。这围墙上的机关已经重新修改了,是小姑姑和六婶婶亲自动的手,府中七八十人忙乎了一天才弄好……”
宇文琰顿觉一盆冰水泼下,凉透身心。“她……拿我当贼防?”
他与她之间有过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却不足让她抛开左肩王妃的偏见与他在一起。
江传业冷笑,笑罢之后。厉声道:“琰世子以后别再来了。你母亲和傅家做了那么多伤害姑姑的事,我们江家不会原谅的。错的明明是旁人,反怪到无辜的小姑姑身上,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
宇文琰看着离自己不远的江传业,“我娘是对安西有成见,可这也不能全怪我娘。如果安西没和唐观……”
“闭嘴!”江传业厉喝一声,今儿江家上至江舜诚,下至府里的小厮、丫头对这事个个都憋着一团怒火,“小姑姑是什么人?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出门也有你派来的护卫跟着。你不信她便罢。还说什么唐观和她,你这不是在伤她么?你非但不能保护她,向世人澄清事实,她还因你而受累……”
任是旁人如何看。对于素妍来说,在意的家人,更在意宇文琰的看法。
宇文琰见他生气,自己还生气呢,素妍昨晚就与他说了一声,今晨就让沈氏去退亲了。
他们这一段感情,难道就这么了了。
他也不想怪,可已经这样了,他深知她不易。不过是说了几句气话。“她要是真懂,就不该见唐观!更不该和他传出那风言风语。”
江传业大叫一声,“我看你今晚闯进来,根本就是惹事的!你当我们江家人好欺负是不是?虽然我的武功不如你,可你若是想打架。只管使出来。”
这是江家人,是素妍的家人,他不能伤害,要是真的出手,素妍更不理他了。
宇文琰虽然生气,却还有几分理性。“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是她因我受累?”
“你不清楚吗?去皇城官衙找白大虔大人,他会告诉你真相!傅小姐看上了你,你娘看上了傅小姐,傅妃为了让她妹妹成功嫁你为妻,便派了下人找乞丐编排小姑姑与唐观之间的事,连损毁小姑姑名节的诗都是傅妃姐妹买人写的……而你娘却信了这些事实,让所有人都以为,是我小姑姑行事不端!这样说你还明白吗?如若我说的还不够清楚,你去皇城官衙问过明白!”
宇文琰惊得低头,又抬头看着怒火乱窜的江传业。
怎么是这样?
他一直以为,左肩王妃只是单纯的因为唐观的那些诗词才厌恶素妍。
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人拿这事做文章,居然会扯出傅妃姐妹来。
“小姑姑她做错了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人中伤、诽谤,甚至成了乞丐口里人人嬉笑、言谈中失德失节的女子!这些不是她的错,是你!要不是你招惹是非,小姑姑根本不必承受这些。你走!从今往后再不要踏入江家。”
到底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宇文琰听江传业说出来,惊若雷鸣。
黑暗中,行来了江书鸿与江传嗣,得了消息赶了过来。
宇文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没想到江传业会说出另一种真相。他不忍责怪素妍,她总是无辜而深情地望着他,即便他听到了一些她与唐观的流言,他却在心里相信她,不会做出对不起他的事。
原来,不是她对不起他,而是他在无形中伤害了她。
左肩王妃对她的羞辱、偏见,于骄傲的她来说,那是无法容忍的。
江书鸿近了跟前,冷声道:“琰世子回去告诉王妃,从今往后,她儿子娶谁与我们江家无关,只求她高抬贵手,别再伤害素妍。还有你那个未来的世子妃傅宜心,也请她和她的姐姐先想想怎么自保,她们既然敢抵毁素妍,就要承受这个后果!”
宇文琰过了良久,才悠悠回过神来,“现在……安西已经知道所有事了?”
“她不知道!”江书鸿没有好气。
想到大书房里时,素妍知晓实情后那痛苦含泪的眼睛,他就蓄着一肚子的火,这是江家上下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她值得所有人的呵护,她总是为家里每一个人设想,却唯独少有顾忌自己。
江传嗣语调分明比父亲和弟弟温和得多,“小姑姑想着维护江家的体面,想着不再让你夹杂在她和王妃之间为难。这才做出退亲的决定。小姑姑还说,要是傅小姐真是个好的,你娶她幸许是段良缘。可是能在背后,干出毁人名节,编排流言诽语的人怎能是好的。琰世子就别为难我们了,祖父已经下了令,不许你再接近我小姑姑了。”
江家人不是一般的护短,现在出了这些事,一个个都似被惹恼的螃蟹一样,张扬着铁钳。预备好随时攻击。而世人。总是最偏向弱者、受害者。在他们看来素妍就是最该被他们保护的。
江家人知晓的事,宇文琰才刚刚听说,“你们一早就知道是有人故意为之?”
江书鸿道:“左肩王妃说了那么多有损素妍名节的事,我们自然要彻查清楚。只是没想到,几日下来,居然揪出了一个在背后专放流言的婆子。”
“这人是谁?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即便听说了,宇文琰还是反应不过来。
他不相信,在那些事的背后,是有心人的算计,最终却是他引起来的。
“这婆子自称是十一王府傅妃的乳母。孰真孰假,自有皇城知州白大虔大人查办。我们江家也就不过问了,到了结案之时,相信白大人自会给我们江家一个交代。”江书鸿做了个请离开的动作。
宇文琰低下头,往如意堂方向移去,身后跟着江传业。直将他送到了二门,看他一身落漠地出了江家大门。
是他太笨了?居然没往深处想,没想这背后可能有问题?那些人的算计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傅宜心、傅三小姐,自打在十王府被左肩王妃见过就再难忘记,甚至不止一次地在他面前提到她有多贤惠,多可爱、多水灵漂亮……还说她就是自己想选的儿媳。
第一次听到时,宇文琰是生气的。
那时候好像是八月,刚过了新皇下的禁酒令之期。左肩王妃第一次生出了要与江家退亲的念头。
宇文琰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他和素妍商议要定下婚期。
他与父母说了要与素妍提前成亲的想法,当时王妃就反对,扬言要退亲,且态度坚决。当时他和母亲大吵,说什么也不肯。
左肩王妃指责说中秋节地天,素妍被上千名学子堵住去路的事,明明只得二十多人,怎的就成了上千名?
人言可谓!
宇文琰虽然解释过,可左肩王妃说什么也不信,只说素妍不是个守妇德的,不能娶为儿媳,要退亲。
这次是他私下与父亲商量的,王妃得了消息,请了福媒婆入府,要退亲,却被左肩王给训斥了一顿。
王妃不曾服输,扬言非退亲不可。为防万一,左肩王下了王妃的禁足令,王妃对素妍也就越发讨厌了。
那天,宇文琰搬出了王府,住在了别苑里,不愿再回家。
下次轮休日时,王府的下人来禀,说王妃生病了。
宇文琰回去瞧了一趟,正撞见王妃在与青霞郡主闲话家常,知是骗他,一扭头就走了。
结果第二次,王妃就真的病到了。
宇文琰却当成了是假的。
没两日,就听说傅宜心到左肩王府探望、并留于府中半月侍疾的事。
这件事,都是傅宜心离开后他才听说的。
左肩王担心传出去,于傅宜心名节有损,只怕江家知晓也不好,对此事下了禁言令。
之后,左肩王妃就越发提傅宜心多了,甚至私下认定傅宜心才是她最得心的儿媳人选,说傅宜心女红好、厨艺好,又温和又孝顺……总之在她心里是天下最合适的儿媳人赞。
553 真相
回想这几月发生的点滴,宇文琰恍若梦中,他策马扬鞭,走在深夜的街头,领着几名随身的护卫到了皇城官衙。
他一定要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官衙的牢房里,关押着二十几名乞丐,又有一个婆子三口人,又关了两名年轻的丫头。
师爷笑容可掬:“琰世子想问什么?”
婆子快速爬了过来,“琰世子饶命!琰世子饶命!犯妇都是按照傅妃和傅三小姐所说做的,我……我真不知道会成这样。”
宇文琰厉声道:“她们要你做什么?”
婆子道:“傅三小姐八月初,在皇城偶然得见琰世子,心生爱慕,再难割舍。求了傅妃帮忙,傅妃为了要帮三小姐嫁入左肩王妃,就想了个抵毁安西郡主名节的主意……”
师爷扬了扬头,婆子浑身一颤,今儿全家都上了刑,要她按照白大人的意思招供。
白大虔要对付傅丞相。
“傅妃说,要帮三小姐,还得请傅丞相出面。傅丞相夫妇就帮她们想了个这样的主意……”
一边的丫头拖着一身伤痕,大声道:“你这个死虔婆!你胡说!这事儿和傅丞相没关系,是傅妃姐妹自己的主意!”
婆子不敢不照着白大虔的意思说,继续道:“傅丞相说,傅家的女儿就该个个为妃,如他的女儿一样,需得做正室才好,只有这样才能帮他步步高升,做权倾朝野的人……”
宇文琰怎么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此事和傅妃姐妹确有关联不假,怎么又扯出傅丞相来了。
隔壁牢里,一个年轻的丫头还在破口大骂:“你不讲良心,傅家收留了你一家三口,你反而陷害傅丞相。这事分明是傅妃姐妹的主意,要是太太和相爷知道,指定不同意的。你是在构陷。你是在构陷丞相……”
宇文琰一调头,走到丫头们的牢房间:“你们俩是什么人?”
叫骂的丫头连连“我……”了两声,“罪婢是傅妃的陪嫁丫头,罪婢当真不知道傅妃姐妹的事,因罪婢是在十王府傅妃身边长大的,傅妃一直都不大信我。每次与这婆子议事,都将我遣开,直至今晨,官府的人进府抓了奴婢,奴婢才知出事了。”
他的目光移到另一个丫头的身上。
这丫头一脸倔强。“这事不能怪我家小姐。她也被傅妃利用了。傅妃说只要她讨好左肩王妃,就想办法让我家三小姐做左肩王府的世子妃……”
宇文琰移到关押了乞丐的牢房前,挺了挺胸膛:“你们是怎么回事?”
乞丐爬了过来,有几个也用了刑。一个朗声道:“大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在城西破庙里听那婆子讲了个郡主千金与风流才子的事儿,就被人给抓住送到了官府。”
“是什么样的事?”
乞丐壮着胆子,“要是草民说了,大人能放了草民么?”
“出去做甚,在这牢里有吃有睡的,可不比在外面讨饭来得强。”
乞丐摇了摇头,“在这里哪有在外面的好,在外面攒了钱。还能吃上一回花酒。”他笑着,“一个叫安西的郡主千金,被一个姓唐的风流才子勾引,半夜抱了枕头去幽会的事,那叫一个快活。到底是郡主千金,听起来比青楼头牌还**呢……”
宇文琰握紧拳头,重重一拳击在栏杆上。
婆子吓得一颤。
他蓦地回头,江家人知晓的此事,怎会不怒!
堂堂公候小姐、当朝郡主,竟被诽谤至此,拿她与青楼女子相比。
乞丐停了片刻,继续道:“两个人先对对子,再吟诗,很快就是**,滚到一张床上了……”
宇文琰厉喝一声:“你给本世子闭嘴!”
她们这是想毁了素妍,她那样骄傲,哪堪这种流言诽语,也难怪江家人迁怒于他。
乞丐道:“大人答应了草民,说了就放我出去!”
就这乞丐的嘴,要是出去了,素妍岂不当真毁了。
师爷道:“傅氏姐妹这招够狠,今日白大人在城北、城西转了一圈,这等不堪入目的流言皆能听到。堂堂郡主之尊,竟被人损毁至此,此事牵扯傅丞相,白大人已经写了奏章上禀朝廷,这可是从未发生过的大案,得由皇上做主彻查……”
宇文琰气愤地离了大牢,站在官衙前,心潮起伏,他却想不起八月初时何处见过傅宜心一面,也至让她动了心,使出这等狠毒的法子。
他想怪素妍,却说不出一个怪字。
是他累及了她,害得她好好的女儿家,被人伤害至此。
这些流言还能止得住么?
已经传出去了,这才是让江家人最愤怒的。
他该怎么办?即便贵为王府世子,也保护不了心中的女子,反而引出一连串的事。
坐在六福楼里,想到自己每次来这儿,都是给她买爱吃的卤食,她再不地接受他的好,也不会接受他买的东西。
断了!
当真就这样断了。
宇文琰捧着酒坛,灼辣的酒入喉,一路燃烧下去。
心,灼痛了。
胃,烧疼了。
五腑内脏都是疼痛着的,疼痛得这样的彻底。
他醉倒在六福楼的雅间里,两名护卫将他扶住,往王府别苑移去。
江家向并肩王府退亲的事,还有其间不为人晓,听后让人愤怒的内情还是像风一样传了出去,并以极快的速度成为各官宦府邸人人谈论的话题。
先是曹玉娥回曹家怒斥傅家姐妹狠毒无情,坏人名节不说,还毁人良缘,现在江家气不过,已经退亲了。
又有李碧菱与自己母亲提了江家让人头疼的事儿。
何氏更是悖然大怒,回到何家也与人说了这事儿,不外乎是左肩王妃被伪善女欺蒙,反说素妍种种不是,江家人提出了退亲……
九公主与自己最投缘的六公主说这事时,六公主则是一脸深思。
听九公主说完。六公主问:“是你猜的,还是真有其事。”
九公主挺着大肚,“六皇姐看我是搬弄是非的么?傅妃身边的乳母婆子一家都下了大牢,还抓了十几个受她指使四处传播流言的乞丐,这能是假的么?那婆子已经招认,是奉傅妃姐妹才这么做的。傅妃要帮她妹妹做琰世子妃呢……我小姑姑是什么人?听说左肩王妃许了傅三小姐要娶为儿媳,那我小姑姑是什么?已经向左肩王府退亲了……”
六公主问:“下的是哪家大牢?”
九公主想了想,“听府里人说,府里的小厮赶到西城外破庙时,将那婆子抓了现形。她正教乞丐们编排坏话呢。立时就将婆子和一些乞丐抓住送进了大牢。好像是说大理寺的大牢。接手这案子的是刑部顾力行的学生白大虔……”
六公主心头一沉:白大虔是顾力行的学生,两人行事风格都有**成的相似。
要是这案子落在白大虔手里,只怕就没那么单纯,哪怕真的是傅妃想助妹妹做琰世子妃才疯狂地做了这些事。到时候一定都会牵扯出更多的事来。
白大虔这家伙可是个了名的酷吏,查阅典籍,还弄出不少的酷刑。
不管是谁到了他的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件事,会不会扯到镇国公府来。
傅家有一个做正室王妃的,又有一个做王府侧妃的,要是再出一个世子妃,一门三王妃,这是想干什么?
傅家是杨云简的亲舅家。要是因傅家的事再牵连到镇国公府,可就大为不妙了。
六公主再难安静,当即决定找翁爹、丈夫商量。
要是镇国公府出了事,她和几个孩子都难脱身。
看来江家是真的怒了,否则不会直接把这事交到官府去。
六公主耐着性子陪九公主用了午膳。又令人送九公主出府。
待九公主一走,立即去寻家人商议。
杨云简今日在宫时里当值,不在家。
六公主只得与杨秉忠商议。
杨秉忠的续弦妻小傅氏听罢,惊骇不下,“她们两还真是疯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也能做么?毁人名节,这不是要人的命。要是安西郡主真有个长短,江家人绝饶不了她们,弄不好,还让整个傅家跟着赔葬。”
她也是傅家女,是早前杨秉忠原配傅氏的堂妹,此刻听说傅家姐妹的所为,恨得咬牙切齿。
杨秉忠一脸失望。
小傅氏道:“难怪云屏说傅宜慧不是个省心的,看来没让她入宫为妃当真对了。这种狠毒心肠,入了宫指不定弄出什么是非。”
六公主道:“案子落到白大虔手里了,这个人可不简单,指不定会扯出些什么事。翁爹还得与舅舅提前支会一声才行。”
傅氏轻舒一声,“今晨是听右相府的下人来报,说官府抓走了傅三姐儿的服侍丫头,也没说是犯了罪,只把人带走了。”
傅大太太也不敢阻拦,端嫔在宫中得宠,便是各家也得给顾力行几分薄面。顾力行经手的案子,便是极小的事,都能挖出大事来,一个萝卜一个坑,他却能带着一长串的事。
杨秉忠再往深里想,“白大虔为什么没说实话,恐怕是想借这案子做文章。”他扭头看着傅氏,“你亲自去趟右相府,把这事与傅翔好好说,让他做好准备,弄不好,整个傅家都要套在里面。”
傅翔只知道官府拿了葛卢氏一家三口,又抓了侄女傅宜心的丫头入狱,还想着到底是什么人,与大管家询问一番,连大管家都说不出原由。
554 愧疚
傅宜心自来皇城后,就一直住在右相府。
因她讨左肩王妃欢心,傅宜聪夫妇待她倒也热情,想着傅宜心人长得好,就算不做琰世子妃,参选明春秀女,要是入了宫,承了宠,也是个贵人、娘娘什么。
夫妇坐在自家院子的花厅里,看孩子们追逐玩耍,下人来禀:“镇国公府的姑太太回来了,看那样子似发生了大事。”
傅宜聪与妻子招呼了一声,就往上房院里赶去。
傅氏低声说了傅宜慧、傅宜心背里做的事。
傅翔夫妇很是意外。
傅宜聪问:“她们俩真做了这种事?”
“是平国大长公主到镇国公府报的信,傅妃的乳母嬷嬷在城西正教乞丐们编排郡主,被江家大老爷、二爷、三爷等人带人抓了个现形,连几十名乞丐都入了大牢。这接手案子的是大理寺白大虔。国公爷担心会牵连整个傅家,让我过来说一声,让你们赶紧有个准备!”
傅宜聪眸光转动,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还道怎么左肩王妃不喜安西郡主,反倒看上傅宜心了,还有这傅宜慧也太奇怪了些,早年可一点都不喜欢继母所生的妹妹,如今倒上赶着关心起来。
傅氏说了要事,稍坐片刻,告辞离去。
傅太太急道:“相爷可得想个法子,得罪了江家人,可就没好果子吃了。慧儿、心儿两个胆子也太大了,这种损害天良的事也敢做……就不怕遭天谴吗?”
傅翔沉吟,一直握着拳头。
傅宜聪道:“毁谤当朝郡主,这可是大罪!爹,慧儿已经嫁离傅家倒也好说,可是心儿还住在咱们家呢,你可不能因小失大。”
傅太太更是后悔不已,“这么多年,怎么就没瞧出慧儿如此心狠手辣呢?”
傅翔忆起傅家探来的消息,傅宜慧不能入宫为妃。皆是因为安西郡主说话相阻,皇后信了,就连皇帝也信了。这女子太厉害了,就似长了一双洞悉一切真相的眼睛。
就似她一早就知道傅宜慧不是个善良贤惠的一般、
傅宜慧从两三岁时就在傅家生活,与他们夫妇也情同女儿,真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事来。
如果说,这事是傅宜慧的奶娘干的?不像!一个乞丐打赏一两银子,那么多的乞丐,不是她一个老奴婢能拿出来的。
只能是傅宜慧姐妹!
傅宜聪起身,道:“要么把心儿交给官府处置。要么将她交给江家人。娘再备份厚礼。我陪爹亲自去江家请罪。说明这事儿与我们无干,皆是她们姐妹做出来的。”
傅翔抬手,道:“太太先去趟宫里,与皇后说一声。还请她出面转圜。江家人一定还在气头上,就算我们前去请罪也未必会受。江舜诚父子可不是好招惹的,又被他们拿到人证、物证,慧儿、心儿都保不住了……”
宜心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孩子,就这样毁了。
只要她安分守己些,明春便能入选秀女。
傅翱夫妇将傅宜心送来皇城,就是为了让她学习规矩,有她做侧妃的姐姐相助,又有皇后表姐提携。前途原是一片光明。
然,现下却已毁了。
次日一早,宫里就来了人,宣慕容氏入宫与皇后娘娘叙话。
慕容氏换了身衣服,急急忙忙入了宫。
凤仪宫。
慕容氏见拜礼。又请了安,杨云屏赐了座儿。
杨云屏肚子很大,人却越发消瘦了些,瞧上去瘦弱的人承不住两个人的重力。
慕容氏问:“娘娘下月就要生了吧?”
杨云屏看着自己的大肚子,“下月十五六的样子,母亲过几日就入宫相陪。”她抬了手,示意左右退下。
只雪雁与朱雀留在一边服侍茶点。
慕容氏一看这样子,就是要说大事,“娘娘有话不妨直言。”
杨云屏沉吟须臾,“我想问安西郡主的事。”
慕容氏不无遗憾地道:“昨日一早,已经与左肩王府退亲了。唉……真没想到,要不是我家大嫂去左肩王府商议婚事,还不知道左肩王妃一早就打了要退亲的主意……”
她索性把自己知晓的事细细地说了一遍。
杨云屏心头一沉,“那犯妇说……说傅宜慧不能入宫为妃,是因为安西相阻?”
慕容氏点头:“最早是这么说的。只怕是胡说八道咧,定是她想护着傅三小姐,才把这事栽在安西身上。安西连自己家里的琐事都不想过问,一心在家里待嫁,得空又帮着整理三位道长的医馆笔记,要练字、绘画的……”
杨云屏心下吃惊,这原是她宫里的事,怎么就传出去,还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兜绕一圈,竟是因为她才累及了素妍。
素妍怕她吃亏,又担心表姐妹他日不是互助,反而成仇,才劝阻她不要让傅宜慧入宫,如今瞧来,被素妍一语成齑。没想傅宜慧竟用这种方式疯狂报复!
慕容氏和江家人自然不信,可杨云屏深晓内情,心里也吓了一跳,“那婆子可有提过,这话是从哪里来的?”
慕容氏用心想了想,她是听张双双说的,“傅妃与十一王爷入宫谢恩,听皇后宫里一位宫人打听出来的。好像是那婆子私下使了银钱,询问为什么傅二小姐原是要做皇妃的,怎的又许给了十一王爷……”
她宫里的秘密,居然就传出去,还惹得傅宜慧为此耿耿于怀,心生报复。
杨云屏心头一颤,倍感愧疚,素妍一心为她谋划,她却累及素妍受伤,大好的姻缘也被人所毁。凤袍里的手紧紧的握着,这等大事,到底是哪个不知事的说出去的,无论是谁?她都一定要查出来。
傅宜慧好大的野心,居然想做皇妃,若不是傅翔,就凭她父亲正六品通判之职就能做十一王爷的侧妃?
便是昔日的闻其贵,上任尚书一职,爱女也只做了侧妃。
慕容氏见杨云屏不说话。轻唤一声“皇后娘娘”。
杨云屏回过神来,“无论如何,这次都是傅家理亏在先,傅宜慧是十一王爷的人,傅家愿意把傅宜心交给江家处置,是送官也好,还是打杀也罢,听凭发落。”
慕容氏微微一愣,“倒是可怜三妹了,出了这事。她为了维护江家体面。又为了琰世子不再为难。呆在得月阁更不愿出来了。连今晨给老太太请安都没见着人,院里上下的婆子、丫头个个都跟着愁锁眉头……”
杨云屏轻叹一声,“这左肩王妃居然以这事看轻三妹,倒是她的不是。三妹行事素来谨慎。便是在西北边城时,也没有人非议半分,没想在皇城居然生了这么多事出来。”
杨云屏心里愧疚,到底是因她素妍才被人算计伤害,但凡她宫里的人嘴紧些,也万不会出了这事。
傅宜慧是想让素妍尝尝她的难过、伤心,被人悔约的辛酸,所以才损毁素妍的名节,要她被左肩王府退亲。一个退过亲的女子,哪里还能寻上好人家。
慕容氏坐了一阵,杨云屏以心疼素妍为由,又赏赐了一些好东西,多是皇帝赐给她的。她又转赐给了素妍。
慕容氏本想拒绝,可回头一想,也许这样大家心里都能好受些。
之前,她完全不信是素妍出言断了傅宜慧的皇妃梦,可看杨云屏发呆不安的样子,就越发生疑,杨云屏又赏赐东西,就更相信,江家所有人不信的原由才是最真的。
她从未想到过,素妍的话对皇后、皇帝都有这么大的影响。
她不想知道内情,只是觉得自己轻估了素妍在皇帝心里的地位。
皇帝未登基前,曾疯狂地喜欢过素妍,也许至今他心里都装着素妍,却不再提及。
有情感,埋藏在心里,比摆在明面上更让人生惧,一旦爆发,那将如冰川下的火山一般,能在瞬间消融冰山,亦能将冰煮沸。
慕容氏带着杨云屏厚赏的东西回府,先去见了虞氏,只说是皇后心疼素妍,代傅家赔礼的话重复了一遍,闭口不提傅宜慧的报复是因不能入宫为皇妃的事而起。
虞氏道:“妍儿现在哪有心情打扮自己,见了螺子黛、胭脂水粉的,只怕会更伤心。且搁在如意堂的小库房里,等她心情好了,再令人送去。”
慕容氏令下人将东西搬到小库房里。
各房的太太、奶奶们听说慕容氏从宫里回来,也赶过来瞧热闹。
张双双道:“要把傅宜心交给我们家处置,说得好听,还不是想江家息事宁人,放傅家一条路。”
何氏每每提到这事,就一脸怒容,“最好让傅宜心没男人要、嫁不出去才好,真瞧不出来,明年四月才及笄呢,小小年纪就如此狠毒。”
女人们多了,你一言、我一句地骂过不停。
正骂得起劲,大丫头进来禀道:“启禀老太太,朱先生领着柳媒婆求亲来了。”
一屋子都怔住了。
田嬷嬷道:“是给四爷求亲的?”
现下江家就只得江传业还没订亲,沈氏和张双双、李碧菱三人倒是物色了五六个官家小姐,还没决定订亲人选。素妍的姻缘出了差错,沈氏为避嫌,也就延后相看的日子。
大丫头欠身道:“给郡主求亲的。”
九公主轻叹一声,“朱先生怎么做起媒人来了。”
昨儿才退亲,连朱武就听说了。
到底是见还是不见?
这是个难题。
朱武是江书鹏的先生,也是素妍自小就拜入门下的先生。
虞氏想了片刻,道:“大太太、二太太、五太太留下,其他的都退下。”不能回绝,好歹人家一代大儒亲自上门,不看僧面看佛面,“请朱先生进来。”
大丫头应声,随三太太、六太太出去。
555 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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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玉娥试探性地问:“大嫂,你说祖母会同意吗?”
李碧菱道:“怎么同意?就算要同意,那男子必定是极好的才成。一早小姑姑的婚事,祖父、祖母可是许了可以自主的。”
何氏伸手扯了一下柳飞飞,“老太太越发偏心了,留了她们三个,却把我们赶出来。”
柳飞飞笑道:“我是个不管事的,能打点好六房就很不容易,这种婚姻之事我不懂半分。大嫂最有经验,你瞧她挑的几位奶奶,哪个不是贤惠的;二嫂是平国公府的主母,又与郡主有姐妹之情,自要留她;五嫂么,她颇有才名,也是个稳重的。婆母自要与她们三个商量。”
柳飞飞说得头头是道,仿佛她们几个,个个都有留下的理由。
何氏心想:五太太杜迎秋算什么?一个新过门的,明明比她还小,这会也要留下听听。觉得自己在江家的地位降低,好歹她还是嘉兴伯夫人,有诰命在身的。
朱武与柳媒婆进了如意堂花厅,见罢了礼,寒喧几句各自落座。
沈氏问道:“不知先生要提的哪家?”
朱武笑道:“听说弱水和琰世子退亲了?”
虞氏苦笑。好事不出门,便这事就跟长翅膀似的,只怕整个皇城知晓的人就有不少。
沈氏垂首默认,面上也是一脸不自在。
朱武道:“既是退了,便与弱水说个好的。皇城、鹿鸣书院今年云集了好些少年才俊,人品、家世都是得配的,我挑了三个出来,供老太太、太太们挑选,要是选好了。告诉我一声。你们说订哪个便是哪个。”
他与柳媒婆使了个眼色,柳媒婆滔滔不绝起来。
“这第一个,也是皇亲国戚。鹿鸣书院的大才子淮阳王的嫡次子淮安候宇文辕,今年二十三岁。琴棋书画都是通的,又会些武功剑法,人我也瞧过,长得玉树临风,翩翩人物。”
沈氏迟疑了一下,“他……他不是与奇女子郑晗是一对的么?”
朱武微呆,江家人居然也知道郑晗的名字。“郑小姐与他一起做生意,并非一对。”
沈氏眨了眨眼睛,一脸茫然,上回江书麒选续弦也有人挺过郑晗。说是暂时不嫁的。
柳媒婆继续道:“这第二个,翰林院周大学士的族侄周逊,今秋乡试,是福建的头名解元,前些日子来在皇城读书。文章一绝,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十三岁前在南少林做俗家弟子,武功也是极好的。”
虞氏轻声道:“周家在福建也是名门望族,家中出了不少的才子名士。”
到底是江舜诚的妻子。竟似早就了解一般,倒省了柳媒婆一番唇舌。
柳媒婆笑了一声,“这第三个,是晋阳才子唐观!”
慕容氏立刻脱口而出,“提这人做什么?我家郡主……”
沈氏使了脸色,慕容氏止住了话。
柳媒婆道:“唐公子昨儿下午听说两家退了亲,很是愧疚,知是因他的缘故,虽知这个时候来提多有不便,可瞧着他也是个真心的……”
除开唐观不提,周逊与淮阳候宇文辕都是极好的,家世出身倒也相当。
沈氏道:“朱先生和柳媒婆应该听说过,先帝时就赐了我家小姑自主婚姻之权。这个时候,当真不合适提,我们都不能做了她的主,还得问她的意思才好。”
朱武正襟端坐,笑了两声,“弱水自小拜入我门下,她的性子,我最是了解。你们只管派人请她过来,我与她当面说说。”
沈氏支吾着。
虞氏也很为难,昨儿才退了亲,今日就要另外订亲,“提的这三人,先生可做得主?”
朱武笑道:“自然做得主。宇文辕一早仰慕弱水;唐观就更不用说了;周逊乃是昨晚周大学士托我来说合的。”
第一次有人提亲,一提就提了三个,任由江家人挑选。
虞氏相信朱武的为人,回头对田嬷嬷道:“你亲自去请郡主,看她愿不愿意来,把情况与她说说。”
田嬷嬷领了丫头离去。
有人向素妍求亲,就说明那些传言不实,虞氏心情也不错,笑道:“回头要是妍儿不来,先生可不要怪她失礼。”
毕竟才发生了变故,素妍也需要心情调整和适应。
就在沈氏、慕容氏和杜迎秋心下猜疑,不知道她会不会来时,丫头倒先回来了,欠身禀道:“昨晚郡主练了一晚的字画,用了晨食才歇下,只怕要多等一会儿,着奴婢过来通禀一声,不让奴婢代向朱大先生赔礼告罪。”
朱武微微一笑,“不碍事,我且多坐一会儿。”出了大事,却依旧能做学问,这一点不易,虽是女子,但这份谨慎与用心令人欣慰。
过了两刻钟的时间,院门外传来了说话声,一个挽着高髻,身上穿着湖色素绸袄儿,外罩一件水田浅蓝镶边背心,又披了件湛蓝色御寒斗篷,拴着蓝色的丝绦,腰下系一条淡墨画的白绫裙子,飘飘曳曳的走来。
整个人虽略显有倦容,倒更显骄傲、清冷。
虞氏也没想到素妍愿意出来会客,打扮得体、凝重,没有半分轻怠,进了花厅,先与朱武先生见了礼,又拜见了虞氏。
虞氏道:“朱大先生是来提亲的。”
素妍低眸,微微笑了一下,笑里却自有一份酸涩,看到不如以往明媚灿烂,竟笑得有应付。
刚退了亲,哪能再同意的。
万事都得有一个过程,她曾心系曹玉臻,恨却埋没了所有的爱意;她也曾对新皇有过瞬间心动;与宇文琰的相知,却淡却了情怀。
若要忘了宇文琰,最好的方式就是开始新一段感情。
只是她需要时间。
虞氏见她“已经明了”的表情,暖声道:“宇文辕、周逊、唐观,你觉得哪个合适。”
沈氏道:“三人里面。倒是唐观的家世、背景要差些。”
素妍道:“江家选妇,贤惠第一。素妍选夫,贤能才学第一。可缘分两字。难以一说,回母亲话。素妍很难决定谁好谁劣,还请母亲与朱先生宽容些时日,待我想好了再告诉你们。”到底不好一口回拒,何况来保媒提亲的是她的先生。
素妍却一早拿定了主意,不嫁人了!
情之唯物,却令人神伤。
她虽面上看似放下,可每每思及。就如同心上扎了一根刺,拔不出,去不掉,稍稍一碰就痛得人锥心刺魂。
她站起身来。笑着欠身道:“先生难得来一次,可愿去清音坞一走?我特意令侍女挂了些字画出来……”
朱武伸出手来,知道是要他帮忙品点一二,“哈哈!这些日子躲在闺阁里就忙活这事。”
“先生请!”
朱武起身,抱拳告退。
素妍对杜迎秋道:“五嫂也一走去瞧瞧吧。”
杜迎秋迟疑着。
虞氏见素妍似心情不错。悬着的心也安稳不少,轻声道:“你且陪妍儿一起去吧。”
杜迎秋应声告退,跟上素妍,三人一路往清音坞去。
朱武问:“近来都在做什么?”
“有两件事,一是帮师兄、师姐整理医馆笔记。分门别类,倒也不易,不过总算是理了头绪出来。第二件,便是绘我的《百花图》,秋花系列和腊梅已经绘好了,又绘了自己熟识的春花系列,自己瞧着,一时寻不出差缺来,还得请人点评一二才好。”
朱武是来提亲的,却被素妍请到清音轩看字画。
书画室里,已经挂出了几幅花图,有秋天的桂树,似在淡淡地散发着幽香,着墨、上色都恰到好处。素妍的画,最让朱武欣赏的便是用黑均匀,风格又极为细腻,这一点随了附庸山人。
又有秋菊图,黄白紫三色秋花婀娜多姿,有小猫于花下凝望飘风的花瓣,这让整个画面显得有些凄凉温婉。
杜迎秋站在画前,又能敬佩又是喜爱地赏着画。
她的小姑子才不愧是真正的才女,字写得好,就连丹青也有此功底,虽是朱武的学生,可风格自成一派,站在画图前,既给人一种华贵之感,又给人一种惊艳之美。
朱武指着腊梅图,“在这些画里,为师最欣赏的还是这幅梅花,你画出凌寒不惧,独傲枝头的骄傲,便是这等气魄,就让人喜欢。”
又绘有桃花、杏花、李梨等春日盛开的鲜花,绘得倒也用心。
“为什么每幅两边都置有空白?”
她微微一笑,似乎望了近来的不快,“到时候,我把这些花全都拼接起来,装裱到一处,那样一定会更美,等拼接好了,我就是拼接处再进行连接。现在我在想,是按四季摆放呢,还是按照花的风格进行摆放。”
“你打算把所有花都绘到画里?”
她点了点头,“尽量多绘一些画,等到明年春天的时候,我就骑马到郊外去,多走一些地方,看更多的春花,把她们一一收入我的画里,近来绘的是花,却突然让我明白,不止有山河图才有气势,其实花绘好了也能有不同的风格……”
“美人如花,花似美人,世间的花有万紫嫣红,世上的美人千娇百媚,各有其美。我想绘出来,用心地绘好。先生……”她回眸看着一脸沉思的朱武,“你觉得这些花如何?我自己的画,却瞧不出哪里不妥来。”
朱武倒是瞧出了优点,虽有些缺点,都是小瑕疵,世上没有完美无瑕的东西。“为师将这几幅画带回书院,到时候请天下才子一齐品评,自能寻出不足处。”
556 情伤
杜迎秋惊叹这些花的惊艳,色彩鲜丽,道:“早前听三叔叔到休沐日要宴请几位才子入府,只是不知道三房取消了没有,要是借此机会挂出去,许能得他们品鉴。”
素妍近来只想安静呆着。
朱武忙道:“如此甚好,到时候让振飞多邀请一些才子入府品鉴。”他走到一幅书法跟前,上面写的是白居易的《琵琶行》配了字画,风格沉稳,又不失清雅亮丽,洒脱自如,朱武捻着胡须,“几月没见,弱水的字大有进益。要是唐观见了,再不会说你的字不如他。”
他沉吟片刻,“宇文辕、周逊、唐观,这三人个个都是人中翘楚。弱水,可有中意之人?”
“先生……”她轻呼一声,移着好看的莲步,“多谢先生好意,我现在不想谈婚论嫁,情之唯物最是伤人,就算两情相投,还有旁人的阴谋算计。在我离开鬼谷宫时,就曾想过,有朝一日许能再重师门修道,做个世外之人。”
若非宇文琰对她真心,她昔日又怎会点头同意订亲。
如今退亲了,她心如死灰,再不想姻缘之事。
“弱水,你满腹才华,可到底是个女子,总得寻个归宿。你不要急着做决定,且见见这三人也好。”
素妍未再接话。
是她的,逃不掉;不是她的,就算拥有也会失去。
她用才华、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也能守护全家的平安,却无法改变左肩王妃对自己的看法。
一个人的看法一旦固有,你做什么都是错的。
所以,她因左肩王妃选择了放弃,选择给宇文琰一份自由。
朱武看了一阵儿画,指着《琵琶行》道:“这幅字画且由我带回书院请人点评。”
“有劳先生。”那上面有“岭雪居士”的印鉴。又有她的署名与年月。
素妍令白芷收了画,送回得月阁放好。
杜迎秋静默地陪着素妍,过了良久。才低声道:“郡主应该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旁人一个机会。就是书麒也一直觉得琰世子配不上你。”
“在我心里。他是极好的。是我配不上他,他真心待我,我却不能坚守到最后。五嫂,在我心里江家的颜面远远胜过了他。要不是左肩王妃那番再三请求退亲的话,我也不会这么下定决心。江家人是骄傲的,永远不会低头讨好、巴结别人……”
她不能做出家人为难的事。
沈氏为难了,知晓了实情。却迟迟不去退亲,为素妍想了太多。
素妍是不肯委屈自己的,更无法忽视左肩王妃的那番话。
当她用平静的心情与杜迎秋谈论退亲的事时,宇文琰却已经请辞了金吾卫大将军一职。
没有了素妍。他甚至不想好好做事。
连天空都是灰蒙蒙的,没有阳光,没有云彩,没有蓝天,只有凛冽的北风。他依旧昂首挺胸,却没人知道他有多伤心、难过。
他需要酒,需要喝更多的酒。
只要醉了,他才能面对素妍退亲的事实。
她为江家,为了他。忍痛舍下了。
这是怎样的果决,甚至用一日的时间换了江家的机关,只要他进去,就会很快被发现。
得月阁内的阵法也改了。
她在防他,拿他当贼一样的防着,就如她曾防过徐成熙、十王爷、十一王爷这些人一样,他成为她防着的一个,再无甚差别。
他喜欢六福楼,桌上还摆着她爱吃的卤食,却再也看不到她坐在对面享用时的妩媚。他大口饮酒,用酒来迷醉着自己,西北、皇城,他喜欢了她两年,而分开却只是她一句话的决定。
左肩王听说宇文琰递了份请辞金吾卫大将军一职的折子就不见了,这个混小子,皇上还没发话,他倒撂挑子不干了。
左肩王央求了杨云简帮忙值守几日,骑马出了宫,先去别苑,大管家说今儿还没瞧见宇文琰,又说昨晚宇文谈就大醉了,今晨醒来得晚。
他在皇城寻觅了一遍,待他看到宇文琰时,他已经醉扒在案上,嘴里嘟嘟囔囔地道:“弱水,吃!吃!这是你爱吃的猪蹄和鸭脖,你吃呀……”舌头打结,他却挥着双臂,手里似拿着猪蹄给人的动作。
左肩王令护卫扶起宇文琰,“你们是怎么服侍的,怎让世子醉成这样?”
童英抱拳道:“王爷,属下劝不住。要是说得多了,世子就发脾气,只得由他。”
“把他扶回王府。”
闻着满身酒气的儿子,左肩王皱了皱眉,“不就是一个女人,退亲就退亲了,你有什么难过的,是不是没她你就不活了。”
“是!”他回答干脆,“我不活了……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姓傅的女人……没一个好的……全都没好的……她们买通乞丐……故意编排流言……”
左肩王蹙着眉头,“什么乱七八糟的?”
童英道:“有件事,不知属下当不当说。”
“说吧。”
童英便将自己从江家听来的事细细地说了。
这么说,安西是因为宇文琰的原因,被傅氏姐妹中伤、编排,还污了名节。
就连左肩王妃也被蒙骗了!
左肩王脸色难看,这是让他们左肩王丢了大颜面,失掉一个品貌兼备的好女子,只为了一个恶毒的傅家女。
父子进了王府大门。
左肩王妃听下人说宇文琰回来了,当即就跑到二门上,却见两名护卫搀着宇文琰,左肩王走在前头,每走一段,就担心地回头凝望。
她奔了过去,“琰儿怎么醉成这样了?”
左肩王淡淡地道:“被女人闹的。”
非她不可的性子,倒像极了年轻时的左肩王。
那时,他看到叶王妃,虽只一眼,就认定了她,便是再比她美丽的、有才华的都入不得眼,也只有她一人。
宇文琰被护卫扶进了偏厅上的暖榻上,他身子一歪,躺了下去,蜷在床上捧着肚子,嘴里痛苦地哼哼着。
左肩王妃坐在一边,“琰儿!琰儿……”
他迷迷糊糊间,似听到母亲的声音,“母妃,你高兴了,她终于退亲了。别想我娶妻,你也别想抱孙子,我谁都不要,我只要弱水,我只要她……”他一边呢喃着,一边唤着她的字,“弱水,弱水……我对不住你,是我害了你……”他的泪晶莹剔透,从眼角漫延出来,可人还蜷缩着。
左肩王妃看着这样的他,跺了一下脚,伸手就击打了两下,“没出息的东西!为了一个女人就闹成这样,哪里还是我儿子,还是左肩王的儿子?”
伸手还要打,左肩王握住了她手,神色严肃:“他已经醉了,你再打他,他不知道。”
左肩王妃嚷道:“你怎么不劝着他,喝这么酒做甚?”
“我找到他时,他已醉了。”左肩王不说多话,在暖榻上坐下,看着哭喊着唤“弱水”的他,“安西有什么不好?你偏要逼人退亲?”
“她若真是好的,我干吗要分开他们?”左肩王妃争辩着。
左肩王看着左肩王妃,“我回府的时候,已听童护卫说了,坏安西名节的诗是傅氏姐妹花了五十两银子请人代写的,还有官府已经捉拿了傅妃的乳母……”
左肩王妃站在一边,当即道:“不可能!宜心是个好孩子,她绝不会做恶毒的事!”
到了现在,左肩王妃还认为傅宜心个善良的,真瞧不出来,小小年纪如此毒辣,为了得到宇文琰,居然抵毁安西的名节,收买乞丐,教传流言。
左肩王见她说什么也不信,还声声言说傅宜心是被人陷害,他不由手拍桌案,厉声道:“此事已闹得满城风雨!傅翔已交出傅宜心,任由江家处置,江书鸿说了句‘这件案子已经交给官府了’,傅翔就把傅宜心送入了大理寺大牢!要不是这事是真的,傅翔会老老实实地交人出来?官府的人在破庙里将傅妃的乳母卢氏与乞丐们抓了个现形,光是今天一日,皇城官府就抓了几百名乞丐。”
傅家人可不是江家人会护短,傅家人生怕这件事惹祸上身,又打听到来龙去脉,连傅宜慧的乳母都招认了,哪还有转圜的余地,索性把傅宜心也一并交了出去,也示傅家在这件事上的诚意。
傅翔虽同为丞相,傅家的权势却远不及江家,江家在皇城可有近三十年的根基。
左肩王妃心下一阵惊慌,她逼着江家上门退亲,她这是狠狠地打了自己一计耳光。
她认为的贤惠女,原来是个毒辣的。
她认为不配宇文琰的,原是善良受害者。
到时候真相一传出去,百姓怎么看她,左肩王府可是丢了大面子。首先人家会嘲笑她这个左肩王妃,识人不明,善恶不分。
“江家人一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们这是让我丢脸,让我们左肩王府被人取笑。”
左肩王失望的摇头,“飘飘,你怎么能怪江家。羞辱人家女儿的人是你,坚持要退亲的也是你。安西不想因为她让你们母子生出嫌隙,才同意退亲的。我在西北与安西相处大半年,难道我们父子不如你了解她的人品、为人,她心地善良,品性高洁,行事磊落大方,你怎么偏偏就要为难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