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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和月圆全文阅读

作者:浣水月     家和月圆txt下载     家和月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31 苦练棋艺

    素妍摇头拒绝,“那本秘闻讲的都是江湖各大门派的陈年旧事,多涉及彼此**。就如我刚才所讲的珍笼棋局,对鬼谷宫的人来说是丑事。他们的老祖宗因一个不知名的和尚布下棋局,一心想要破此棋局,也至最后含恨而亡。这百余年来,鬼谷宫的人一直想破了此局,却无人成功过。要是六哥怀揣着人家的秘密,还不得被江湖人追杀得躲无可躲。知晓越多,承受得便越多。六哥还是不要看的好。”

    他要看,她是万不会拿出来的。

    上次还是她在书房里无意间寻出来的,搁放在一个隐秘的书架暗格中,看来江舜诚是不想让旁人看到那本簿子。

    知晓不该知晓的秘密,也许会引来灾祸。

    江书麟长舒一口气,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有泥土的芬芳,有后花园鲜花的馨香。

    夜,静谧如初。

    江书麟第一次没有将素妍当成一个小女孩子,而是视她为一个少女,除了她稚嫩的童年,她的言谈举止间,再也看不到一个孩子的顽皮。他顽劣的妹妹,长大成人了。

    突地,他忆起一件事来,道:“自你生了场大病,胡三姐儿不再来寻你玩耍,你也极少提到她了。”

    素妍道:“与人相处,有时候也要讲究缘份,许是与她终无缘吧。”

    胡香灵几番想要算计她,还当成自己的姐妹、朋友,她做不到。把自己漂亮的头饰送给胡香灵,她还不如送给路边不相识需要帮助的乞丐,至少如此,能赢得他们一份真心的感谢。而胡香灵根本就是一头喂不饱的狼,就算她把所有的东西都给胡香灵,胡香灵也不会感谢她。对胡香灵做到九百九十九次的好,第一千次不够好,胡香灵就会认为不好。

    这样的朋友和姐妹,她不要也罢。

    “听说李府的碧菡小姐来找你玩过几次,她现在是你的朋友?”

    素妍笑着,李碧菡和她很是投缘。“是,过两日,我就去李府找她玩耍。”

    白芳送来了斗篷,小心地为素妍披上,又给她系了颌下的系带,打了漂亮的蝴蝶结。

    江书麟道:“你亦早些回去,我回砚脂堂了。”

    “六哥走好。”

    素妍拢了拢斗篷上的系带,看江书麟独自掌着一只灯笼离去,他的背影如此落漠而孤独,真难想像倘若江家的结局她最终没有改变,也许这世间就只剩下六哥一人,那该是怎样的无助。

    不,她不敢想下去。上苍让她重生一世,就是为了改变一家人的命运。她会倾尽一切守护家人的平安,她要父母一直活到鸡皮鹤发,她要哥哥们个个顺遂到老。

    回到得月阁,素妍沐浴完毕,坐在窗前下棋,左手白子,右手黑子,倒也下得全神贯注,一边摆放着《鬼谷棋谱》,一摆棋了,已近四更时分。

    让鬼谷子含恨而终的“珍笼棋局”到底是怎样奇妙的棋局,竟让棋圣之称的鬼谷子都破解不了。这本棋谱里,为什么没有记载那个绝世的棋局?

    手捧着棋谱,她反复细腻的查看,一页又一页,一遍又一遍,这些日子以来,这本书被她翻看无数次,移向绣榻,半躺在榻上,突地捏到一页书纸,感觉比寻常的书页略厚。

    书页看似很正常,只有手感不动,她下了榻,对着烛光细瞅,还真被她发现了异样,当即寻了小妆刀,轻轻地切开书页,竟在里面发现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绢纸,纸上用炭笔画着小小的圆圈,又有三角形的符号,仿佛星子般地散布在绢纸上。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就是她这些日子以来,苦苦寻找的珍笼棋局?

    她走到棋盘前,将圆圈看作黑子,又将三角视为白子,按照上面所布巧妙地在棋盘上布棋子,很快,呈现在眼前的就是一局不见鲜血,不见嘶杀声的战场。

    “珍笼棋局,难道这就是珍笼棋局?”素妍道不出的欢喜,怔怔地望着棋盘,《江湖秘闻》说过,这棋局还有一个别名:困龙局。

    表面看,双方难分胜负,实则,到这里为止,黑方败局而定,无论怎么下,都是输定的那方。这棋局,还有一个很神奇的地方,从局成开始,每五子可以确定下棋手的等次,五子以内令黑方输者,为棋艺中的下下之人;十子之后输者,为下中;十五子之后,为下上;二十子之后为中下……如若能走到三十五子以上,便可以棋艺之中的上乘之人。

    素妍兴致大增,当即左右手对奕起来,不过才五子,便又败了。重新布局,再度反复,不知不觉间忘了时辰。

    远处,传来了雄鸡报晓的声音。

    东方,呈现一片鱼肚白。

    侧耳聆听,高墙外隐隐传来更鼓的声响“五更一刻!盛夏炎热,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五更一刻……”

    更夫不眠的一夜,将暗喻时辰在鼓声敲打着传达给所有的人知晓。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对下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青嬷嬷睡得朦胧,但见烛火摇曳,却见素妍静坐案前,正在冥思苦想。不由得惊道:“小姐,你起得真早。”

    对青嬷嬷微微一笑,笑颜如花,仿佛冬雪的寒梅,虽然孤傲,却自有灿烂如春。

    “睡不着,念着没下完的棋,先起来了。”

    着实不想告诉青嬷嬷,她夜里压根没睡,倘若青嬷嬷知晓了实情,只怕又是好一阵的叨叨。

    “时辰还早,小姐还是再睡一会儿。”

    素妍只看着棋盘,犹豫着这一子又如何落定,但,黑子到底是输了。

    看似双方均衡,实则从局成之时,已注定了黑方的败局,不过是看能走多远,又能苦苦挣扎多久,她很想让黑子最终获胜。

    素妍用手搅乱了败局,将纱绢收好,回到榻上,青嬷嬷不放心,含笑看着她:“小姐,我给你唱歌,还是给你讲《田螺姑娘》?”

    “嬷嬷,我大了,不是小时候。”

    她要睡觉,榻前有人唱歌,还有人讲故事,这还要不要睡觉。小时候的自己为什么少了这两样就会睡不着呢,其实是害怕一个人睡觉,想有个人陪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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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 捐献

    大了,就只想安安静静地睡,不愿被旁人打扰。

    青嬷嬷轻柔地掖着锦被,这才刚上榻,就已经睡着了。心里暗道:唉,到底是个小孩子,想睡便能睡得安稳。

    素妍一直睡得到晌午时分,梳洗完毕已到午食时辰。她每日过得极有规律,跟教引嬷嬷学习规矩一个时辰、与孟氏学丹青半个时辰、与虞氏学女红半个时辰。与其说与虞氏学女红,不如说是陪虞氏说话,不是素妍拿着针线,反是白菲在学。

    今日因为晚起的缘故,习练书法的时间减少了。

    半日时间,她在三处奔波而过。

    待她完成一日的课业,回到得月阁时已是暮色时分。

    盛夏,晚霞映红了西边的天空,整座皇城披上一件华丽的霞衣。满目嫣红,如梦如幻,她静默地站在阁楼的窗前,任暮风吹拂衣袂,炎热退去,一阵风过,道不出的凉爽神怡。

    青嬷嬷点了油灯,掌灯而近。她立在案前,一笔一划地临摹着颜真卿的字帖。

    “小姐昨晚没睡好么?今晚可早些睡。”

    昨日下过一场大雨,夜里凉爽,最宜休息。

    “今儿这么热,我哪里睡得着。”

    “让丫头们准备香汤,你先泡泡,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睡不好,可影响皮肤的。”

    还不如说:睡不好,就成为了丑女。

    曾经因为三枚痘印,她一度极为自卑,如今她很爱惜自己的容颜,虽不是视爱如命,和大多数爱美的女子,是珍爱的。曾经因为那三枚疤痕,被曹玉臻视为无法与他比肩,容貌上,她配不上他,才学上,她更配不得他。

    素妍道:“嬷嬷,我还要再努力一个月。”

    配与不配,原是别人的看法,时日久了当身边的人说得多,也就成了自己的看法。

    青嬷嬷脸色一沉:“小姐,你这是……”

    大病后的素妍变了,变得勤奋,变得用心,不再捉弄丫头、婆子,甚至不再无故发脾气、砸东西。现在的她,府中上上下下都是喜欢的。

    青嬷嬷见劝不住素妍,索性由得她去,只是在一边替她打着扇子,看她写好一张又一张的大字,每一张纸都会反复地用,这让青嬷嬷瞧不下去:“小姐,右相府里不差几张纸钱,你不会正面写了又写背面。”

    她勾唇一笑:“反正是练字,能省则省些。”忆起这几日,孟氏去粥棚帮衬,还带了三房的丫头、婆子们也一同去粥棚,“虽说是大嫂筹备粮食,只怕府里花钱的地方多,嬷嬷,你把我的首饰盒拿来,将我不常带的包起来,回头我给大嫂送过去。”

    “小姐,你这些首饰能值几个银子,既然相爷说了要设粥棚,银钱上自是不差的。”

    素妍搁下手中的毛笔,若有所思地道:“银钱是爹娘备的,这是我的心意。上过两回街,看到那些落难的百姓,心里沉重得很。银钱不在多少,而在一片心意,嬷嬷,你挑上一些,给大嫂送过去。”

    白芳打起帘子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切好的凉湃西瓜:“小姐真是心善,一心都挂着灾民呢。听说这几日,城里设粥棚的人家越来越多。今晨相爷还把大管家叫了过去,说从钱庄借了笔银子。”

    青嬷嬷面露异色,“难道咱们府里真没钱了?”

    “午后,相爷入了宫。把这笔借来的银子都捐给了朝廷赈灾。皇上很是欢喜,亲手写了‘心系百姓’赐给相爷。”

    江家最终的凄惨结局,能否改变,需得小心经营。

    当天灾降临,江舜诚天天喊着赈灾,却从未付诸行动。那时,皇上没有亲笔写下这幅字作为嘉奖。

    心波微动,素妍道:“嬷嬷,把我屋里所有金银锞子、首饰都拿来。”

    青嬷嬷应声,抱了三只锦盒过来。素妍转身打开衣厨,取出一块藏青色的包袱,展放在榻上,将三只锦盒里的物件尽数倾倒其间。

    青嬷嬷轻呼:“小姐!”

    如果舍去银钱、财宝能保住一家的平安,又何须怜惜这些身外之物。在这世间,最重的情,如父母广博的爱,家人的疼惜。素妍从一堆首饰里,挑了几件于她有别样意义的留下,包袱一结,道:“走,去如意堂。”

    如意堂是她爹娘居住的院落,位于右相府正院。

    远远儿的,素妍就听到从如意堂里传来的笑声,还夹杂着孩子的稚语,一派欢快的景象。

    “禀相爷、太太,小姐来了!”

    众人的目光落在一袭轻薄夏衫的素妍身上,她回过头来,青嬷嬷将一只沉重的包袱放在八仙桌上。

    屋子里的人很多,江书鸿夫妇携着次子、幼子,又有三房的孟氏带着可爱的六少爷,众人有说有笑,好不欢喜。

    素妍打开包袱:“爹爹、娘亲,女儿听说爹爹为了给灾民捐钱,从钱庄借了一大笔银钱。这是女儿这些年攒下的银钱、首饰,爹娘拿去变卖了,也好早日还上钱庄的借钱。”

    只一刹,一家上下的脸色都变得怪异起来,是意外,是欢喜。

    唯有江舜诚捻着胡须,道:“妍儿,你这点东西也值不了多少钱。”

    素妍垂首道:“爹爹,女儿就如江河里的一滴水,如果大家都出一份力,自能积少成多。”

    江舜诚父子面色动容,颇不敢相信这话是一个九岁女娃嘴里出来的。

    她灿然笑道:“家里好了,女儿才会好;爹娘安心,女儿也才会快乐。虽然女儿的东西不值钱,好歹也是女儿的心意,也能替爹爹还上一些钱庄里的借银。女儿为有这样心系百姓的父亲为傲。我虽身为女儿身,恨不能多出份力,如果爹爹不收,就当这些东西是女儿捐给灾民的,虽然不多,女儿想也能多助几个灾民,为处于饥饿的孩子多吃几口饱饭。”

    三奶奶孟氏听到这儿,心中一颤,道:“难得小妹如此深明大义,反倒让我这个做嫂嫂的有些惭愧。”对左右丫头道:“蓝裙、蓝衣,去,到我屋里也把所有首饰都取来,我也要为灾区百姓出份力。”

    大奶奶沈氏想着自己是大房,连三房的孟氏都如此大义,自己也得拿些什么出来,道:“这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来人,去把我屋里的首饰也取来。”

    右相府的几个太太、奶奶、小姐都拿出了首饰捐给灾民,府里的管事、嬷嬷、大丫头们也寻迅赶来,有捐私攒下的零碎银子的,也有捐了心爱首饰的,虽然不多,人人都表示了自己的一份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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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3 皇帝难猜

    次日清晨,江舜诚看着如意堂花厅正中摆放的大箱子,竟是满满的首饰、零碎银子等物。从只值几文的小绒花,到能值上千两银子的精致点翠珠钗,应有尽有。

    虞氏道:“难道相爷还要带着这只大箱子去上朝?”

    “捐首饰给灾民,右相府不能做第一个。”

    即便是右相府的女眷,但亦不能抢了风头,风头太盛容易招来是非。

    虞氏俯腰,拾起一支漂亮的珠钗,这是昨儿素妍拿来的首饰之一。“妍儿和老三媳妇一心念着灾民,似把她们所有的家当都给捐出来了。”

    素妍把自个屋里值钱的东西,都搬来了。江舜道:“妍儿病愈后,倒真懂事了,我甚感安慰。可惜妍儿是个女儿家,否则定是我江家最有出息的孩子。”言语中不无遗憾,虽然他有五个儿子,可看到最心疼的女儿如此怜人,还是有些淡淡的遗憾。

    “还夸呢,这丫头也太没心眼了,捐出几样表表心意就行,居然一古脑都捐出来了。”

    哪有这样捐东西的,到底是个孩子,居然全捐了,只怕也没留几件首饰物件,零碎银子更是被她捐了个干净。

    江舜诚眉毛一弯,笑道:“在你心里,妍儿便是没心没脑之人?她的年纪虽小,只怕有她自己的想法。一会儿你令人将这些东西分一分,再送到典卖行去,尽量多典给银子,回头让大管家给我送来。这几日,皇上正为赈灾的事儿烦心呢。”

    这日上朝,江舜诚被皇上留下议事,在养性殿留用午膳,发现膳食已改为八菜一汤,皇帝更是愁眉不展。近年国库空虚,也着实拿不出银子。幸而江舜诚捐出五十万两银子,这才令赈灾的官员有了首批银两。

    江舜诚昨儿一捐银子,紧接着今儿早朝,便有官员陆续捐出银钱,多的五万两,少的也有几百两,多少不等。前朝群臣忙着捐银子,宫中以皇贵妃为首的妃嫔也没闲着,也将自己的首饰、积蓄给捐了出来。

    正用膳,突有大总管禀道:“禀皇上,皇贵妃求见。”

    皇帝今儿又得了三十七万两银子,心情依旧不好。兵部又在催要银两,边城将士有三个月没领军饷,如此下去只怕军心动荡。

    皇贵妃携着德妃、贤妃步入大殿,行了礼。皇帝的眼睛落在她们身后跟随的太监身上,四名太监抬着一只大箱子。

    “启禀皇上,臣妾与德妃、贤妃及各位妃嫔也想为灾民尽一份心意,捐了些首饰来,还请皇上转与灾民。”

    虽是杯水车薪,可好歹她们有心。

    皇帝满面含笑,后妃心系百姓,群臣心挂百姓,还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爱妃有心了。”

    “臣妾愚笨,无法替皇上解忧,只能尽稀微绵薄之力。”

    “爱妃贤德,朕甚感安慰。”

    皇帝看着雍荣华贵的皇贵妃,珠圆玉润风华绝代的德妃,又有如幽兰静好的贤妃,心头一暖。却见德妃与大总管交换了一个眼色,大总管似有疑惑,却见德妃神色里面露无奈。

    江舜诚垂首弯腰,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几位娘娘心系百姓,乃我朝之福。有圣明天子,又有贤惠皇妃,我朝定会国运昌隆。”

    皇帝道:“朕正用午膳,你们陪朕一起用膳吧。”

    宫娥、太监移了锦杌,皇贵妃、德妃、贤妃依次落座,又有太监添了碗筷。

    江舜诚谦恭地立在一侧,皇帝道:“江爱卿,你坐下。朕今晨听人说,你把老家的祖宅、田地,皇城的几家铺子、田庄都抵押给钱庄,这才凑足五十万两银子?”

    “回皇上,确实如此。”

    皇帝轻叹一声,眼里掠过未明的情绪:江舜诚为相数年,又得朕器重。岂能因为这区区五十万两银子就抵押祖宅、田地的。难道……他哪里露出了破绽,被这只狐狸给瞧出来了。

    如此一来,将来他要下手对付江舜诚怕是不易了。

    民心,则是天意。江舜诚此举,无意会为他赢来民心。

    有人替他解决银子,他何乐而不为。但,江舜诚此举,确实给他出了个难题。

    皇帝道:“近来兵部要银子,豫地遭遇天灾也要银子,总算解了燃眉之急。三位爱妃与江爱卿,都是替朕解忧的功臣。拿起碗筷,用膳!”

    嫔妃们极少陪皇帝一起用膳,今儿坐在一起,格外的拘谨。江舜诚更是少动筷子,大家都只吃了半饱,见皇帝搁下碗筷,也都停止用膳。

    三位皇妃告辞离去,皇帝又与江舜诚说起西歧屡犯边城百姓的事来,愁的还是银子。对于江舜诚开设粥棚,捐献银钱的事儿,早已经超乎了皇帝的预料。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江舜诚居然一反常态,要把自己的银子拿出来。在这过往,可是他收银子的份。

    江舜诚觉得今日皇帝的眼神很古怪,究竟是什么,连他也猜不出来。自己出银子,皇帝意外,竟然有些失望的神色,身为朝臣为君解忧,皇帝不是应该欣慰的么,怎么会反而感到失望。

    难道,是怪他拿出的银子太少?

    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带着郁郁不安的心事,江舜诚回到了右相府,在净房冲了凉,换了件干净的缎袍,去了书房。

    正饮着清茶,就听到素妍那悦耳的声音:“爹爹,你有心事么?”

    素妍穿着件粉色的纱裙,里面又罩了桃红色绣海棠蝴蝶花的肚兜,下身是条素白衬裤,即便穿得轻薄,可额上浸着密密的汗珠,一张小脸热得通红。

    “你来找为父下棋?”

    素妍点了点头,书房大丫头紫芍备下棋盘,父女相对而坐,不过才落了十几子,江舜诚就意外地发现,素妍的棋艺大有进步。

    “爹爹,女儿十五那日陪娘去庙里敬香。在天龙寺玩耍的时候,听寺里的僧人讲过一个故事。”

    她着实不想遮掩,只想告诉江舜诚,到了给江家留后路的时候。

    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话说,有位富霸一方的商贾,甚是善于经商,为子孙挣下了大笔财富。到了他儿子的时候,却无法再挣更多的金银,他想做的就是守住先父的庞大家业。这位老爷有一个大管家,善于聚财,也善经营,可这大管家却有一个极大的毛病:中饱私囊。大管家借着自己的权力,为自己挣下了巨大的财富。”

034 故事示警

    素妍继续道:“其实,老爷知道大管家做的事,心里跟明镜似的。家里的太太知道,各处铺子的管事、田庄的庄头、就连依靠着东家过活度日的下人、附近的百姓也都知道大管家没干好事。可东家老爷还是一如既往地信任大管家、重用大管家。”

    这个故事,怎的如此相似?

    江舜诚一脸深思,片刻问道:“老爷既知大管家中饱私囊,意欲掏空他家,为什么还要纵之、任之?”

    素妍仿佛在讲故事,心境平静,见江舜诚用心聆听,用意达到,放下心来,继续道:“有一天,老爷不行了,他将自己最心爱的儿子叫到病榻前。告诉他:我留着大管家,其实是要送你一份厚礼。”

    一句话,如同惊雷入耳,只震得江舜诚浑身一颤。

    这样的家之蛀虫,居然是东家老爷留给东家少爷的厚礼,这是什么厚礼?

    “原来,这老爷是要将贪赃枉法的大管家留给自己的儿子处置。一来,少爷掌家后,处置大管家,可建立威信,赢人心;二,他可拿回大管家贪去的财富,振兴家业。这老爷真真是个聪明人,如此纵容,等同为儿子守住了家业。爹爹,你能猜到大管家及他儿女的下场么?”

    大管家侵吞东家财物,这等背主之举,恐怕只会落到身败名裂、死无葬地的地步,连同他的家人、儿女,只怕也因他受累。

    江舜诚对照自己,这些年,他做的一切,皇帝都是知晓的,应该说是很清楚的。他一直以为皇帝最器重自己、信任自己,不想皇帝的用意是如此?纵容他、宠溺他,一切都只是表相。

    而他,是素妍故事里的大管家。

    皇帝是要把他留给未来的皇帝处置,是将他作为厚礼留下去。

    “大管家倒后,家中下人流传一句话‘管家倒,东家饱’。可见,为守住家业,聪明的老爷会用非常之法。”素妍垂眸,看着棋盘,唇角一扬,故作无意地道:“爹爹,我赢了!”

    棋盘上,素妍以绝对优势胜了江舜诚。

    这是素妍第一次下棋胜了父亲,她看似无意,面带笑颜,江舜诚的心底如电光火石一般地明亮起来,而同时,又似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在他自以为深受圣宠的表相下,居然会有这样的隐情。

    他在心里反反复复地琢磨着这个故事,突然被能预料的结局吓得后背发凉,冷汗淋漓。在炎热的夏天,连他自己都辩不清是被吓还是被热出的汗。

    这个故事怎的如此的巧妙,就似为他而写。

    过了良久,江舜诚呢喃问道道:“妍儿,大管家如何才能保住一家老小的平安?”

    素妍嫣然一笑,眼睛明如星子,她看得出来父亲听懂她的故事,所以眼里才会惊恐与不安。“爹爹贵为当朝首辅丞相,明了老爷的真实用意,定有良策,女儿岂能班门弄斧。”

    这是素妍第一次看到江舜诚魂不守舍的模样,今儿江舜诚不懂皇帝的失望,被女儿这么一点,顿时醒悟。这些年他仗着皇帝的宠信,为所欲为,大收贿赂,利用手中的权势为自己的党羽谋福。以为这一切皇帝都是不知道的,皇帝知道,跟明镜似的。

    皇帝知道江舜诚干了什么,朝臣也知道江舜诚干了什么,就连百姓也都知道……

    明明知道,还要纵容,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将自己当成厚礼送给下一位皇帝。

    江舜诚想到这里,坐立难安。

    “爹爹,时候不早,女儿回阁了。”素妍起身,欠了欠身,出得书房,携了白芳翩然而去。临出书房的院门时,她突地回头,烛光剪影,映出江舜诚来回踱步的身影。

    是被她的话吓住了么?

    但愿,他能明白她,能避免江家最终凄惨的结局。

    钱财本是身外之物,如果有朝一日成为灭门的由来,不如早些舍去。

    江舜诚深思良久,越想到结局,心里便越是心慌。“来人,请大爷过来。”

    不多会儿,江书鸿就到了书房。

    紫芍倒了凉茶,江舜诚道:“到外面候着。”

    江舜诚脸色苍白,眼神慌乱失措,更是坐立难安,好在知晓尚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鸿儿,为父这些年做的事你都知道。”

    江书鸿默认。

    长子知道,同党知道,对手知道、其他朝臣全都知道……

    因为深得圣宠,就抛忘却了危险,要真如素妍所言,江家危矣。

    江舜诚仰头长叹:“我做的事,我们府里的事,皇上也是清楚的。想想将来,为父还真是后怕啊。鸿儿,我们一家不能坐以待毙,亦不能留下千古骂名……”

    素妍虽未明言,但这个故事却给江舜诚提了一个醒。他权势通天,就连众位皇子看到他谁不给上三分薄面,原来这样的宠之、任之、纵之,其实是拿他当成为皇家敛财、守财的工具。

    他以为的荣华,不过是皇帝所赐。当今皇帝可以给,下一位帝君自然可以夺。

    他在他们之间,只是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

    他荣极一时还不知收敛,以为自己是皇帝最宠信的臣子,无人可以奈何得他。越想越是后怕,越思越难安心,素妍的故事给她一个警醒,也让他顿时明白今儿皇帝为何如此古怪的表情。

    江书鸿道:“爹,好好的,你怎地突然说这种话?”

    “书鸿啊,我们的事皇上都是一清二楚的呀。你……明白吗?”

    也就是江舜诚收受贿赂,利用权势为自己谋福,打压对手,诸多种种,皇上都清楚。

    无论江舜诚做得多过,他还是能很好把握一个度。

    “既然皇上知道,为何还任由父亲做了这么多年的丞相,让你位于百官之首,我……实在不明白。”

    江舜诚将素妍说的话如实道出。

    江书鸿听罢,笑道:“爹是杞人忧天,小妹不过是讲了从哪听来的事,你就当真了。”

    江舜诚听罢这个故事是意外,是震惊,更是惊骇般的后怕,然,江书鸿居然会认为是杞人忧天。

    不,不是杞人忧天!

    江舜诚两朝为臣,他看过先帝驭臣之道,没有人可以功高盖主,亦没有人可以蒙蔽皇上,他自以为做得隐秘,原来皇帝一直都是坐在高位上看戏的人,而他便是那个可怜的、唱戏之人。真正主宰一切的是皇帝,现在的、将来的皇帝。

    “愚蠢!”江舜诚愤愤地骂了一句,神色俱严,“你以为真是一个故事。妍儿这孩子,若不是女儿身,定是我江家最优秀的儿郎,她是看出了端倪,从她问为父‘什么是奸臣’开始,她就有了忧虑。”

    人无远忧,必有近患。

    素妍这是有意提点他!

    也为他解开今儿皇上知晓他捐银,却面露失望与疑惑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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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5 惕守平安

    江舜诚迈着不安的方步,“她看似在讲故事,实际在告诉我,再继续浑然不知,我江家将会大难临头。实不瞒你,为父虽捐给朝廷五十万两白银,可皇上却没有多欣喜,今日观皇上神色,反而有了失望之色。这让为父百思不得其解。若非妍儿的话,为父也不会知道,这些年为何有御史、朝臣连连弹劾为父,皇上却无动于衷。如今,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皇帝为什么这样维护他,不是信任他,还是利用他。对于一代帝王而言,他是一个棋手,身边所有的人都只是棋子,每一枚棋子的命运,都掌控在棋手之人。

    江舜诚语调严肃,神色忧虑。江书鸿知道那不是故事,而是一个暗喻。那么皇上是想了对付他们江家的后手,只是现在不会对付,但将来一定会下手。

    这事很严重,江书鸿被吓住了。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得与边城的书鲲好好商议一番。不求荣华富贵,但求一家平安。为父自不希望妍儿所说是真,却不得不防备于未然。”

    江书鸿道:“实在不行,将所有知情的人斩草除根。就算将来事发,也不会牵连到我江家。”

    “糊涂!既然皇上对我家的事清楚,这么做,只会逼得狗急跳墙。”江舜诚微阖双眸,颇是失望,“为父培养你几十年,遇到大事,你只会用极端的法子行事。书鸿,你给我记住,这事不可鲁莽,行差踏错,就万劫不复。如今皇上圣体安康,再活十来年不成问题,在这些年里,咱们小心行事,他日保全性命不是难事。”

    不能杀知情人,可皇帝又知道他家的事,怎么做才好?

    江书鸿想到,那也许是数年后发生的事,心下也安心了许多。

    “为父需得时间好好谋划一番。书鸿你要记住,越是危急关头,越要冷静。还有,从今日开始,休要将妍儿当成寻常闺阁女子来教养,也许将来,我江家一门还得仰仗她来周全。”

    江书鸿应答一声:“是。”

    此时的素妍不知道,因为她知晓了结局,所以好意的提点父亲,而父兄却已经当她是江家的掌舵之一。

    她的人生也从这一晚开始,发生了与前世完全不同的改变。

    江舜诚双手负后,望着夜空,繁星点点:“二少爷的年龄也不小了,他不是一直希望能做书鲲一样的将军么,你给书鲲写封信,就说秋后让二少爷去边城从军。”

    最初,江舜诚曾说过:嫡长子、长孙不允从军。

    “爹……”

    “书鲲十二岁时闯荡江湖,拜师学武,十五岁于军中效力。他的军功、封赏,全都是他一拳一脚打出来。江家儿郎理应如此,而不是坐受先辈福荫。皇上虽然器重为父,可这许多年来,却连一个爵位也未曾挣下。从今往后,我江家不求荣华富贵、权势利益,只求子孙平安,但求他日能在皇城成为他人敬重世家大族。”

    江书鸿想到自己年纪不大的次子,到底还是个孩子,哪能就让他去呢。“如若传业愿去,我不拦他就是。”

    江传业虽然想习武,可江传业怕死,又怎会同意去沙场。

    无论如何,江书鸿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去生死难卜的战场。

    就如江书鸿所猜测的那样,江传业不愿去沙场,还叫嚷着重申“爹,我想学武,你给我请个武功教习师傅。”

    “学了武,就得去沙场!或者直接去沙场,让你二叔授你武功。”

    江传业忆起小时候看到江书鲲身上那些伤痕,触目惊心,与他讲起外面的故事,每一次几乎都能送了性命。“爹,我不去了!我好好念书。”

    虽知儿子怕死,可现在因为被他一吓,就说要好好念书,江书鸿多少有些失望。

    又两日,江书鸿把传业的意思传告了江舜诚,对于这个二孙子的表现,江舜诚有些小小的失落,但很快也就忘了这件事。更多想到的还是如何改变江家的命运,如若真如素妍所言,皇帝就太可怕了。

    这一夜,发生了太多的改变。

    江舜诚改变了过往的追求,素妍的话就似平天霹雳,在看似一个不起眼的故事里,却让江舜诚如菩提灌顶,顿然明悟。

    当他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反复思量,竟有一种庆幸之感。幸而悔悟得早,幸而一切都还不算晚。

    只是,他很疑惑,素妍不过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如何猜到皇帝的心思,难道真是她无意间讲了那个故事。那又如何解释素妍要家里人开设粥棚,要他对灾民伸出援手……有太多不可思议的地方。

    一切都是从素妍病后痊愈开始的。女儿还是他的女儿,却没了当初的顽皮、刁钻,变得安静而懂事。如果不是看着一样的脸,他真要怀疑,她还是不是他的女儿。

    几日后,素妍陪父母在如意堂共用暮食。

    父女二人对坐奕棋,江舜诚问:“妍儿,上次你讲的那个故事,是想告诉为父什么事?”

    就在他百思不解皇帝的意思,她就讲了一个故事,解开他心里的结,也让他明了,江家将要面临的危险。

    她笑意款款,纯粹得如同冬天的雪,“爹爹,我当时听着那故事挺有意思,只是随意说说。”

    难道是他想多了?

    “那故事真是太复杂了,女儿也不懂。”

    江舜诚望着素妍那明亮的眸子,像一弯幽潭,静得如镜,亮得像天上的明月,“妍儿真的不懂?”

    素妍肯定地摇头,一脸无伪,“大人们的事太复杂,女儿还是不懂的好。”

    比如那个老东家,明明可以自己处理大管家,却硬是要留给儿子,还说是给儿子的厚礼。比如那个大管家,自以为聪明非常,还想着掏空东家的财富,原来也只是自以为是。

    江舜诚落定棋子:她只是无意间讲了个故事。也许,是他自己想多了。

    他总觉得素妍是有意讲故事,更是用自己的方式来警示他。

    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素妍是他的亲生女儿,如若换作了旁人,她已经不能活着见到明日的太阳。

    江舜诚温和而宠溺地看着她下棋,小小的人儿,下棋时却极其的用心与认真,“妍儿,今日在御书房,为父把你捐首饰给灾民的事告诉了皇上。皇上很高兴。告诉爹爹,你想要什么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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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6 奕棋

    素妍眸光闪动,思索一番,竟无自己想要的,“女儿最大的心愿是父母康健,永远都像现在这样疼着妍儿,宠着妍儿。”

    虞氏携着丫头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瓜果,笑道:“臭丫头,我和你爹还不够疼你。”

    “娘是很疼我,可我想出府去玩,每次娘都不同意。上回,我答应了碧菡,要去找她玩耍的。她都来看过我两回了,我一回都未去过李府。这哪里是真疼我,娘亲分明是拿我当笼子里的鸟雀了。”

    她是小孩子,心下担心全家的安危,但还是应该有孩子的样子,贪玩好耍,这才是她现在应该想得最多的。

    “这是什么话。近来天气炎热,万一中了热暑身子可要吃大亏了。”

    素妍嘟着小嘴:“说到底,娘就是不让我出门。天天闷在府里,无趣得紧。”

    看着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儿,之前还挺高兴,虞氏一来,就板起了一张粉白的小脸。江舜诚笑道:“妍儿,若是今日你能胜过爹爹,明日便允你出府玩耍。”

    她有些不信,看着一边的虞氏,见母亲并未反驳,道:“爹爹可不许骗人。”

    “你且赢了再说。”

    虞氏瞪着一双杏仁眼:臭丫头,把你能了,你下棋能赢相爷,再练三五年也许侥幸能赢上一回。

    素妍盯着棋盘,如若要赢,也不是没有法子,那就是布下“困龙珍笼局”,此局一成,江舜诚必败。

    那本《鬼谷棋谱》被她反复研读,近来日夜习练、细品,她不动声色地落下一子又一子,遇到江舜诚落在他处,她叫嚷道:“爹爹这粒让我可好?上回你不是说,看我初学,让我十子么,你现在且让一子。”

    虞氏不满地骂道:“又耍赖,就算你爹让你十子,你还得输。”

    素妍翻了个白眼,继续与江舜诚下棋,连让六子后,素妍的“困龙珍笼局”终于成了,也就是说,无论后面江舜诚如何下,已成败局。

    她按捺住欢喜,平静如常,没过多久,就听江舜诚惊道:“我输了!”

    素妍灿然一笑:“这都是爹爹让我六子的缘故,要不,我也让爹爹六子,如何?”

    “棋如人生,岂有重头再来的理。输便输了,为父服输!”

    素妍跳了起来,拽着江舜诚的衣袖:“爹爹可答应过我,明日准我出府玩耍。”故意冲虞氏扮着鬼脸,一脸得意。

    虞氏反驳道:“明日不行,等到十五吧,到时候娘带你去庙里。”

    “不,我就不。”素妍急得一脸苦瓜状,“爹都同意了,你又返悔,哪有你这样的大人。难怪孔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就没见过像娘这样出尔反尔的人。”

    虞氏娇脸一转,化成寒冰。

    江舜诚却被素妍的话逗得哈哈大笑,“太太,妍儿够乖巧了,她想出去玩,你且由她。一个小姑娘,能生出什么是非来。”

    “相爷站着说话不腰疼。她的身子有多弱,你又不是不知道,哪会生病不能把人吓个半死。从小到大,她不生病则罢,一生病就会折腾人……最近天气炎热,就是身壮力健的都不乏有中暑热的。”

    素妍最不爱听这些,天气一热,她娘就不许她出门,还美其名曰:怕她生病。难道怕生病,就要将她关在府里,不许出去。“爹,我们不理娘。我们自己玩,不理她。”

    虞氏微眯着双眼,伸手拽过素妍:“臭丫头,这才老实几日,又露出本相了。哼,想和我斗,你还嫩了些。”

    素妍被母亲拽住,又是弹额头,又是刮鼻子的,弄得痛苦不堪,一双乌黑的明眸可怜巴巴地哀求着父亲。

    江舜诚不顾天气炎热,一把将素妍抱起,道:“好!好,爹爹说话算话,明日允你出去游玩。”

    她搂住江舜诚的脖子,在他脸颊上香了一口。“爹爹,我好久没上街了,我所有月银、积蓄都捐出去了,还请爹爹给女儿赏点零花钱。”

    虞氏没被素妍的话给气个半死,“哪有你这样没长心眼的,尽数把身家全捐了。硬是一文钱都不留下,知道跟你爹要钱了?”

    素妍只是不理,江舜诚道:“好,一会儿就让大管家派人给你送零花钱去。”

    “爹,你可得多给我点。我现在穷得很,连买个包子的钱都没了。”

    江舜诚一一应下。

    “爹,我们再下一盘棋。”

    她想知道如若不再让江舜诚让棋,自己全力以赴,又到了如何棋艺。

    虞氏愤然骂道:“舜诚,你就惯着她吧,越发的没头没脑。自己充大方,没了钱,又找你要,这叫什么事儿。”

    素妍放松心情,捏着棋子,父一子,女一粒,一来二去,时间在点点流逝,箭漏飞转间,已过去了半炷香时间。

    初时,江舜诚下得轻松,走了三十子后,日渐艰难起来,每走一步都得冥思苦想。这一次,素妍没有耍赖,不悔棋,也未让江舜诚让子。

    江舜诚道:“看来这些日子,你是用心学棋艺了。”

    “虽然女儿不能做到样样精通,可也得有两样拿得出手的。爹爹觉得我的颜书进来可大?还有我绘的丹青……”

    能如此用心地学习,虽是酷热天气,始终如一,就凭她这份坚持,也让人倍觉安慰。

    “我跟爹要钱,也不是乱花的,明儿我要去乐器铺子里买把琴。然后,再去买些绘画的颜料回来。”

    虞氏打断她的话,“你若是用在棋艺、书法上的心思能分一半到女红上,也不会如此糟糕。看看,与我学了多久的女红,让她绣朵桃花,简直就是一团乱线。”

    素妍正在沾沾自喜,冷不防就被虞氏泼了盆冷水。“娘还真是,就不能等我大些再学女红。”

    “你还小呢?胡三姐儿就比你长一岁,人家都会自个儿缝制衣服,还会给她爹娘做鞋,你呢就是连一方帕子也没给我做过。”

    素妍低下头,想到前世,似乎也从未替父母做过任何一件事。就连最后,顶撞父母非得嫁给曹玉臻为妻,惹得母亲为此大哭了几回。

    “娘说话总是比刀子厉害。我宁可娘打我一顿……”素妍珠泪盈眶,道不出是愧疚,还是真的被虞氏凿中了痛处,那眼泪呼之欲出。

037 学习刻苦

    江舜诚道:“你也真是,好好儿的,非得把孩子骂哭。”

    素妍并不是因为母亲的话,而是想到诸多过往,忙道:“爹不要骂娘亲,她说得没错。女儿是真的不喜欢女红。”音落时,泪珠儿就滑落下来。

    江舜诚愤愤地瞪了眼虞氏:“说了多少回,我江舜诚的女儿是寻常闺阁女子么?不想学女红不学就是了。”转而又对虞氏道:“你的女红好,这些年来,你又亲手缝过几件衣服,做过几双鞋子,咱们这样的人家,府里养着绣娘,不需自己动手。”

    虞氏只是随意说说,哪里晓得,素妍就掉了金豆子,一副楚楚怜人的样子。唉,这孩子,怎的说哭就哭了,那眼泪跟不值钱似的。心头一软,又不肯认输,只不说话,用繁复的神色看着素妍。

    素妍低低地抽泣,“一会儿我下棋若是输了,指定是被娘骂的。说到底,娘就是不想让我出门,我敢说,如果明儿让我出门,回来的时候,我一定给爹娘一个惊喜。”

    虞氏坐在一边,开始胡想联篇,丫头说给她惊喜,是什么?难不成是送她的礼物。

    不多会儿,江舜诚意外地盯着棋盘:他输了!

    还是在步步为营中输了,越到后面,他越难应对素妍的攻击。

    素妍站起身,中规中矩地施了个礼:“爹、娘,早些歇息,女儿回阁楼了。”

    江舜诚仿佛没有听见,只讷讷地看着棋盘,回想着下棋的整个过程:“我怎么就输了?这一盘,妍儿没有悔棋……”

    虞氏心不在蔫,只想着女儿要送她的礼物。

    貌似,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收到礼物了。

    每年的寿诞,儿子、儿媳们在外地的,早早地送来贺礼,身边的也是象征性的送她名贵的补药:人参、燕窝,再则就是翡翠镯子,除此之外,再无特别的了。

    素妍回到得月阁,沐浴完毕,练了会字,又继续摆设“困龙珍笼局”。

    外面,传来如意堂大丫头紫玫与白芳的说话声。

    “白芳姐,这是相爷让我送过来的,说是小姐明儿要出府玩耍。太太让我捎话给你们,明儿上街,让你一定要仔细跟着。天气炎热,明晨早些出门,午时之前一定要回府,小姐身子弱得小心服侍,莫中了暑气。”

    烛光摇影,映出素妍娇小的身影,她坐在窗前,全神贯注。

    紫玫道:“相爷说小姐的棋艺进步很大,颜书也写得越来越来,甚感安慰。小姐还真是刻苦,都这么晚了,还在学棋。”

    青嬷嬷站在一边,听着她们说话,接过话道:“每日里,总要下好一阵子棋,每次累了,又练字。说是下棋劳心,练字劳手,交叉着学,一点也累不着。”

    紫玫道:“到底人还小,可别伤了心神,要劝着些才好。”将一只布包递给了白芳,道:“青嬷嬷,我该回如意堂了。”

    白芳与青嬷嬷进了屋内,青嬷嬷掂了掂银子,沉甸甸的,打开布袋,里面竟有好几枚大元宝。

    白芳道:“有一百两了。”

    还以为最多不过二三十两银子,不想江舜诚竟令人送了这么多。还以为得月阁至此就捉襟见肘,虽说右相爷将房契等物都抵押至钱庄,可府里到底还是有钱的。

    青嬷嬷走近素妍:“小姐近来学习用心,但也得爱惜身子。今晚就早些歇下吧,明日一早,我和白芳陪你出府游玩。”

    素妍道:“我再就写会儿小字就歇。”

    青嬷嬷知她拿定主意,任是如何劝导都无用。

    明天,也许会有什么不一样。

    素妍想着,她练习了这许久,不就是为明日么,明天她一定要成功,亦一定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她就是要活得风华绝代、万众瞩目,让前世为她难堪的父母,以她为傲。

    翌日天亮,素妍睡得正香,就被青嬷嬷从凉榻上拉了起来,夜里出了一身汗,直接被青嬷嬷送到了净房浴桶里。

    沐浴完毕,又是一番梳洗,今日要出门,青嬷嬷按着虞氏的风格,将素妍扮成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小仙女,挽了漂亮的双髻,用丝绦绑上,丝带飘飘,又换上漂亮的纱裙。

    白萝一早就找大管家备下了马车,一行四人从偏门而出。

    车轮压在兴旺里街道石板地面上,传出轧轧的车响。

    “嬷嬷,我们先去乐器铺。今儿,我要挑一张琴。”

    白芳笑问:“小姐又想学琴了么?”

    素妍神秘一笑,“今日有好些事呢。”

    皇城繁华热闹,虽是清晨,清幽静和之中自有一种清新的喧哗。皇城又有南、北两市,端的是热闹非凡,商铺林立。

    素妍用手指挑起马车一角,但见街道两侧,酒旗招展,店铺林立。举目望去,只见赶往天桥的路上,络绎不绝的全是去赶集买货物和看热闹的人群,有轻衫贵气的公子,有满脸烟火色的过客,更有轻车挑担的小贩,还有满挑鲜果、菜蔬的村民,那担里除了带来出售的货物,一边箩筐里还会偶尔露出一个小脑袋,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南来北往的行客。

    素妍好奇审视,四下观望着,只觉得样样都是那样的新奇,整个人都显得神采奕奕。但见前方不远处,有家“天籁乐器行”,瞧那店门、还有招牌,瑰丽不凡,摇了摇头:“去东头那家乐器行。”

    青嬷嬷道:“小姐,老爷送来的银子够了,能从那家最好的乐器行里买架好琴。”

    “因是名店,同样的东西,许比旁家贵上几成。就去小店,小店里也一样有好东西。”素妍不以为然。

    能省一个钱,为什么要多花几个钱出去。

    她不再是不知人间冷暖滋味的江素妍,她吃过苦,甚至在庵堂里过了好几年最清苦的日子。至少,那是她在为右相府小姐时从未想到的,也不会去想的,那样的苦,她都能坚持下来,还有什么苦是吃不了的呢。

    马车在一家名为“文人书肆”的店子前停下,但见门上挂着几面布旗,上书“文房四宝、琴瑟琵琶、字帖丹青”等,店子虽小,一应俱全。

    一个着青袍的男子正在用鸡毛禅子拂扫尘埃,见一个十来岁的女孩走到店中,打扮得灵气逼人,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灵动一转,扫视整个铺子。

    作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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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8 拆去琴弦

    铺里有三个货架,左面摆着书籍,正面放着文书四宝,右面又摆放乐器,每样都不多,但却向顾客彰现着货物的齐全。

    青袍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肤色白将,略有两分书生气,眉眼清秀,笑着迎了过来:“小姐要些什么?”

    白芳道:“我家小姐要买一架琴,把你们店里最好的琴拿来。”

    素妍小手一抬,示意白芳止话。

    青嬷嬷颇是好奇:“小姐难道不是买琴吗?”

    素妍走到柜前,对青袍男子道:“掌柜大哥瞧着帮我挑把适用的琴来,再帮忙选些作画的颜料,挑几支绘画用的笔,有劳了,再来几条上好的碳墨。”

    青袍男子不解,“我们小店正好有两架琴,可是江南乐器名家所造,音色、式样都是极好的。”

    素妍道:“我不过是初学者,还不能用好琴。先挑张普通的琴就好。”

    白芳甚是不悦,就算所带的银两不够,回头让店家到府里取就是,右相府又不是给小姐买不起一张好琴。“小姐,既然要买,就买张最好的吧。”

    “如若我学不好琴,难道要怪琴不好?我若学不好,与琴无干,只是我未曾用心。你休要多言,就让掌柜大哥替我们挑一张就好。白芳,你盯着些,掌柜大哥若是挑好了琴,你让他把所有琴弦都撤下来。”

    白芳瞪大眼睛:“小姐,这没琴弦你怎么弹啊?”

    “因为我要折腾你呀。买回家中,我得让你帮我把琴弦装上。所以,你少说两句,赶紧跟着掌柜大哥学习一下如此琴弦。”她顽皮一笑。

    不会吧,她家小姐发威了,又要开始折腾丫头。

    白芳一副想哭的模样。

    素妍仿若未见,青嬷嬷则是一脸:谁让你多话?

    素妍大声道:“掌柜大哥,记得再给我的琴配上相宜的琴套。”转身出了店门,站在马车前四下张望。

    清晨的皇城街头,显得有些微清冷,一些赶路的行人,赶早市的商贩,匆匆走过。

    青嬷嬷看着旁边有卖糕点的铺子,道:“小姐,我去给买你爱吃的绿豆糕。”

    “嬷嬷,我还要冰糖葫芦。”末了,又加了句:“多买些,我们都吃。”

    “好。”青嬷嬷对白菲道:“你陪着小姐。”

    素妍的目光停落在一家杂货铺上,扯了白菲一下,二人往杂货铺方向移去。外面瞧着寻常,进得里面,才发现才还真不是一般的寻常,她立即就被店子里式样别致的团扇给吸引住了,让店家取了两把下来,甚是喜欢。

    店家见是两个姑娘,道:“小姐真是识货,这是从海外来的倭扇,制作精美,太太、小姐们拿在手里,又优雅又漂亮,还能扇风祛热。”

    素妍问:“多少钱一把?”

    “不贵,十两银子一把。”

    白菲尖叫出口:“十两银子一把,十两银子可以买一堆扇子,你当我们家小姐年幼,好欺弄是不是?”

    “姑娘这话说得,这可不是本朝的物件,是从海外来的。瞧瞧,这式样,这扇柄,扇架都是纯银的,上面还嵌着翡翠、玛瑙,光这些东西就值几两银子,还不说这扇面。”

    素妍拿着扇子,扇着风,道:“还有其他的么,都拿出来让我瞧瞧。”

    店家拿了好几把扇子出来,素妍一一看过,心里计较一番,“店家,便宜一些吧,我多买几把。”

    “小姐,十两银子一把不贵了。这还是开张生意,往常都要十二两银子。”

    白菲道:“往常十二两,可实际才卖几两银子一柄。”

    “就是,你就便宜一些,除了买这种扇子,我还要买一些苏州锦扇。”

    “苏州锦扇,刺绣的那种一两银子一柄,绘画的一百二十文一柄。”

    “我要十柄刺绣锦扇,再买十柄绘画锦扇。”素妍停了一会儿,“倭扇你得再便宜些。”

    “小姐,我这里有三两银子一柄的精致苏绣团扇。”

    “你拿来让我瞧瞧。”

    精挑细选一番,素妍挑了三柄倭扇,又挑了两柄精致苏绣团扇,六柄刺绣锦扇、十柄绘画锦扇。

    青嬷嬷买好糕点,回到马车前不见人,问了马夫,知素妍进了杂货铺,进来时,素妍正在挑选扇子,不是买一柄、两柄,而是买了一大堆。

    正待责备两句,素妍道:“嬷嬷来得正好,挑一柄喜欢的锦扇吧。”

    青嬷嬷拿着刺绣锦扇,看着这式样就很漂亮,“还是绣花的,这得多少钱?”

    白菲道:“这是一两银子一把的。”

    “一个破扇子,就得一两银子,也太贵了吧。我看那个就不错。”青嬷嬷拿了倭扇。

    白菲道:“这是小姐给太太挑选的,九两银子一把呢。我和小姐说了许久,店家才肯便宜一些。”

    青嬷嬷又拿了绘画锦扇,白菲道:“这个一百二十文一柄。还有十文钱一柄的扇子,可与这些一比,当真没法看了。”

    素妍道:“嬷嬷和大丫头们一人一柄刺绣锦扇,其他院小丫头一人一把绘画锦扇。天气热了,正好都能用上。”

    青嬷嬷付了账,只觉得一阵心疼,就是些扇子,居然几十两银子就没了。

    白菲挑了自己喜欢的扇子,连连道谢。

    白芳带着琴与颜料回到马车上,拉长着脸,却见白菲满脸笑意,越发的懊恼。

    素妍道:“白芳姐姐,你挑一把锦扇吧。告诉赶车的牛二,去城南平安巷朱武先生家,今儿我要闯关拜师去。”

    没听错吧?

    青嬷嬷与两个丫头瞪大眼睛,愤愤地看着素妍,却见她云淡风轻,就似在说“去铺里再买把扇子”般的悠闲自如。

    白菲道:“小姐不是开玩笑吧?”

    “没呢。我今天要去闯关,难道之前没告诉你们?”

    她说了,是刚才说的,可她们以为自己听错了。

    素妍扬了扬头,看着心里的苏绣锦扇:“真是好扇子,那一把苏绣扇子是送给碧菡,那三把是给我太太和奶奶们的,回头嬷嬷可得替我搁好了。”

    她伸出小手,接过琴,打开琴套,琴弦已去,看到一边有个纸包。

    白芳道:“小姐放心,奴婢学会怎么上琴弦了。”自家这个小姐,还真能刁难人的,上琴弦这可是精细活,好在并不算太难。

    “那好,你教我如何安装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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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9 弹无弦琴

    白芳不敢多言,只细心地教了她。

    素妍撩开车帘,“牛二,什么时候能到城南平安巷,你倒是快点,我还赶时间呢。”

    朱武先生古怪的收徒方式,在皇城轰动一时,如今已过两月,素妍还能忆起麒五爷、麟六爷说到昔日拜师时的盛况。今儿起得早,也许他家门前,又聚了一大堆想要拜师的学子。马车拐了几道弯,进入平安巷,逐渐缓慢。

    这是一座寻常的宅邸,大门有对半人多高的石狮子,门上挂着一块匾额,龙飞凤舞、铁笔银勾地书写着“朱宅”二字。

    青嬷嬷道:“小姐,到了!”

    朱宅的大门紧闭着,似乎还沉睡在梦乡中。

    素妍背着琴,手里握着把绘有海棠蝴蝶的锦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缓缓摇扇。

    青嬷嬷压低嗓门:“小姐,你真的要去?”

    已经来了,为甚不去?

    她莞尔一笑,“把马车停到一边。”大踏步往朱宅大门移去。

    莫不是走错了地儿,怎的这朱宅门前如此冷清?

    牛二是皇城人氏,在右相府做马夫多年,万没有走错的道理。

    素妍不容细想,走到大门前,踮脚叩响虎头门拔,击得大门“当!当!”作响,“小女江素妍,特来与朱大先生讨教琴艺,还望一见。”

    连报两遍,终于从门内传来一男子声音:“小姐难道没瞧见门口的空白联匾。”

    她不是为了联匾而来,是为了讨教琴艺。

    “匾上无一字,何来有一关。我为讨教琴艺而来,望小哥代为通禀。”

    下人速去后院禀晓。朱武先生正在用晨食,突听说有个小姑娘前来讨教琴艺,顿时来了兴趣。拜师的学子无数,拜师的女子亦有,可从来没有一个小姑娘。

    朱武问:“是什么样的小姑娘?”

    下人道:“是一个长得像菩萨跟前玉女般的小小姐,背着一张琴,说是要与先生讨教琴艺。”

    朱武思忖片刻:“你没告诉她,说我外出云游了。”

    “先生,小的还没来得急如此说呢。看那姑娘的样子,并非拜师。”

    也许那只是一个喜欢乐律的小姑娘,既然人家慕名讨教,倒也不要残忍地赶走。

    他素来拒绝人,不需要任何的理由,不见便是不见,可听说是个不大的小姑娘,朱武恻隐之心渐起,不忍就此赶她离开。“带她进来!”

    素妍静立大门前,她可不是来拜师的,就算不收,旁人也不会觉得什么。但于她来说,这是一次尝试。如果对方喜欢她,就会收她为弟子。是也不是,且试无妨。

    青嬷嬷下了马车,素妍冲她挥手,示意她不要打扰自己。青嬷嬷只得藏身在石狮后面。

    大门开启,一个精干的下人走了出来,着一袭深灰色衣衫,深灰色的束袖短衣,深灰色的长裤,腰上系着布带,打了个千儿,“小姐请!”

    “有劳门子大哥!”

    素妍落落大方背琴紧跟在下人身后。

    入得大门,看到一垛丈许高的石墙,是四块石板拼接而成,每一块都约有七八尺高,宽约三四尺,墙上刻着四字“书香门第”。这垛墙挡住了宅内透过大门的所有风景,绕过高墙,眼前豁然开朗,一排房屋大气凌人,为三间,正厅门上挂着一匾:聚贤厅。左右有一间偏厅,偏厅前为花木园地,种有蔷薇、月季等,一边有座凉亭,挂着“听风亭”的牌子,凉亭内置有石桌、石凳。

    沿着石径小路,穿过假山,便见三处院落散布高墙之内,园子虽不大,小桥流水、亭台楼榭却是一应俱全,道不出的雅致。三处院落都无矮垣、院墙,只用篱笆作墙,篱笆上爬着蔓藤,牵牛花夹杂其间,开着或黄或紫的花朵,在碧翠的篱笆里尤其醒目。

    素妍来到一座最里的院子前,篱笆门用柳枝、彩布条编结而成,彩布勾结出“悠然居”三字。院中遍植菊花,一个灰衫纶巾的男子坐在院中的圆桌前,一身慵懒,正浅啜清茶。

    院子虽不华丽,但却幽静;虽不雅致,却显天然自在。

    下人道:“江小姐,这位便是我家先生。”

    素妍进了篱笆门,施礼道:“小女江素妍,特来向先生讨教琴艺。”

    朱武微微抬眸,捧着茶杯,细细地品着,只淡而快速地扫过素妍,“你学琴多久了?”

    “学过一月,不敢说精通。”

    朱武面露诧色,想与他讨教琴艺的,少的五六年,多的十几载,这小丫头只学了一月,就敢来讨教。心里不由得不叹一声:初生牛犊啊!

    但见她不焦不燥,不卑不亢的打开琴套,从里面抱着一张琴来。

    朱武顿时额冒黑线。

    素妍谦恭有礼:“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这是无弦琴!

    无弦如何能弹?

    想他朱武活了近四十又五年,竟被一个小女娃刁难。

    朱武一时心绪繁复,只不动声色地审视素妍:她落落大方,面含浅笑,笑得无害而纯净。

    很快,朱武收拾了诧意,道:“小姑娘,这琴弹不了。”

    她笑微微地扬起头来,年龄虽小,气势却不小,“先生不能弹无弦琴,就如小女不通琴艺是一样的。”

    无弦琴弹不了,如她不通琴艺。

    倘若她琴技高超,又何需拜师学艺。

    有意思!这小姑娘居然让他吃瘪。

    朱武吃着糕点,毫无风度,只顾自己吃得起兴,一口便吃了两枚糕点,包在嘴里,鼓鼓囊囊,如大街上两日没进食的乞儿一般,他一边咀着,一边问:“你想拜师?”

    “素闻先生收弟子有三关,敢问先生,这琴技一关,小女可过了?”

    与其说是问过关否?而是想知道,朱大先生有没有可能会收下她这个女弟子。

    朱武玩味深长,道:“我弹不了无弦琴,你也弹不了,这一关算是平局。”

    素妍微蹙眉宇,“谁说我弹不了的?”

    原来,这小丫头想和他耍赖、玩心眼。

    从来没人敢对他如此过,所有想取巧拜师的人,都被他用乱棍轰走。

    朱武道:“不得敲琴拍击弄出声响,必须得弹琴。”

040 闯关

    素妍笑着,从袖里取出一个纸包,里面是一根弦丝,生涩而僵硬将琴弦安在琴上,然后像模像样地坐下,一双手在弦上不挺的拨弄,只一根弦,却也能弹奏一首曲子,朱武能听得出来,这是一首童谣。虽只一弦,她却能根据轻高不同的声音弹出节奏来。

    一曲完,素妍笑盈盈地看着朱武。笑容里有着一抹张扬的自信与骄傲,就如同,她每次成功捉弄丫头和婆子后的得意与欢喜。她将顽皮用另一种方式发泄出来,显得慧黠而狡诈。

    朱武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朗朗,虚怀若谷,反被这小姑娘的顽皮给逗笑了。虽是个小女孩,却如此的机敏、狡黠。

    “先生觉得,我过关了么?”

    “好!好,你过了这第一关。”

    素妍长长一揖,恭谨道:“这第二关还请先生出题。”

    “由你来选择闯关题目。琴棋书画、武功皆可。”

    她可是怀揣着满满的希望而来,想了一会儿,“第二关下棋,这第三关,还是由先生来定夺。”

    朱武心情愉悦,有个小姑娘来闯关,比那些烦闷的学子、书生有趣得多了。道:“来人,摆棋盘。”

    朱武看素妍,年纪不大,却越瞧越喜欢,这么大的小女孩,都还被父母护翼在羽下,胆怯懦弱,而面前的女孩,张弛有度,活泼可爱,时不时露出一个狡黠的神态。

    棋子落定,走了二十多子,朱武最初的漫不经心便凝重了几分,他发现,从一开始落子、布局,她的不经意,其实是让他放松戒备,现下看着棋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他越来越有一种压迫感。

    第一关,他已经输了。第二关,可不要输得太难看。若是败在一个小女孩手里,还指不定如何被人取笑呢。

    青嬷嬷在门外久候不来,日头越来越烈,急得在门口徘徊打转。

    朱宅门外,候了十几名学子、书生,聚在一块,也有人去试着敲门。

    “在下蓬安卢稹,特来闯关。”

    门子不厌其烦,索性将一块张贴在门上,但见纸上写着几个大字:“请看门侧联匾。”

    之后,又有数人来敲门,内里便再无人应声。

    众人站在那儿冥思苦想,也不得其法,难道要学一个多月前的琅琊公子,将备下的联匾给毁掉。

    唉,那纸上还有一行小字标注“毁匾者乱棍赶走!”

    第一次,有人毁匾,得以机会进入朱宅大门。

    “你说这朱先生挂上一对联匾是何用意?”

    “不会是让大家写对联,也不会是要考大家的书法,难猜啊……”

    素妍只是礼貌地叩门,然后与门子说了句什么,竟被门子请了进去,难不成是因她是小孩子,又是女子的缘故。

    青嬷嬷走到门前,叩了门跋,喊道:“小哥,我家小姐进去有一个多时辰,劳你帮忙通传一声,就说我们还在门外相候,盼她早日回府。”

    门子这才将大门推开一条小缝,看了一眼,知青嬷嬷是那位小姐的家奴。素妍进去,是他带的路,看着满头大汗的青嬷嬷,道:“你且等等,我去通传。”

    门子近了朱武,却见他与一个小姑娘下棋,两人兴致正高。道:“江小姐,你家家奴尚在门外相候。”

    素妍道:“劳烦门子大哥告诉她一声,让她们再等等。”

    朱武落定棋子,越到后面,神色里就越多一份对素妍的欣赏,道:“告诉她们,让她们酉时过来接人。”

    门子迟疑片刻,朱武一心用在下棋上。再看素妍,虽年龄不大,一脸沉思,真真像极了菩萨神像前的小玉女。门子暗想:朱先生向来是个非凡之人,就连收弟子,也与人不同。

    素妍抬眸望着朱武,神色一片孺慕、敬仰之情,纯净的眸子,像雨后的晴空一般明朗,不带半分的杂质。

    朱武板着面孔:“小姑娘,你有信心做我学生?”

    “先生何时说过此话,我怎不知?”她将问题抛了回来,缓缓道:“今日我与先生切磋一二。”

    她不会逼迫朱先生,也为一试,师生缘分素来都是两个人有缘方可。若是一厢情愿,朱武也不会拒绝如此多的学子、书生。

    门子得了口讯,将素妍的话转告了青嬷嬷。

    青嬷嬷问:“小哥,我家小姐过关了?”

    一话出,周围的学子、书生都倍觉惊奇,今日竟有位小姐闯关,从朱家下人和这嬷嬷来看,那小姐已进去多时。众人不由得猜测起来,难不成这位小姐风华绝代,听说朱武先生至今尚无家室。

    门子答道:“刚才小的去见先生,江小姐正与我家先生下棋。瞧这情形,这一时半会儿结不了,你先回府,等酉时再来。”

    青嬷嬷心里欢喜,想到素妍背着无弦琴而入,现在又在下棋,定是过了一关。,“不知我家小姐现在闯的是第几关?”

    周围的学子们,有不远数百里之外前来拜师的,个个都频息聆听,神色里有期盼的,有羡慕的,还有暗自猜测的,神色各异,却都将目光汇聚在二人身上。

    门子有些不耐烦,道:“至于小姐能否过关,在下无可奉告。”

    里面是何状况,青嬷嬷猜测不到,但她不能离开小姐身边。小姐年幼,身边不能没有服侍照料。“还得劳烦小哥向朱先生通禀一声,老婆子想入朱宅服侍我家小姐。请小哥通融通融!”从手腕上摘下银镯子,塞给门子。

    门子忙道:“嬷嬷这是作甚?你这不是寒疹我么?你若再这样,我只得拿棍子赶你。”

    青嬷嬷不敢坚持,只好言相求:“请小哥帮帮忙,我得留在小姐身边服侍才好。”

    门子虽然年轻,却极骄傲,青嬷嬷想用银镯贿赂,他不收便罢,反而颇是生气。

    青嬷嬷不再多言,小心地看了眼门子,上了马车。

    白芳和白菲连连追问:“怎样了?小姐进去有一个多时辰了。”

    青嬷嬷道:“瞧这样子,小姐是真的闯过一关了。门子说,现在正与朱先生下棋。让我们酉时再来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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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 男女大防

    白菲道:“那不是都到黄昏了,眼瞧着就中午了,这可如何是好?”

    十几名拜访的文人雅士聚在一起,低声议论。听不见说了什么,但从他们审视马车和看青嬷嬷的眼神来断,定是与素妍拜师的事有关。

    白芳道:道:“嬷嬷和白菲先回右相府,我在这里候着。如若小姐出来,便能第一眼瞧见我。”

    “这……”青嬷嬷想留下来,可自己也进不了朱宅,道:“如此也好,留下一盒糕点,你饿了也能充饥。只是这附近,连个喝水的地儿都没有,好在清晨出门,还带了几个果子,你带上吃。”

    白芳拿了糕点和果子跳下马车,牛二载着青嬷嬷与白菲离开了平安巷。白芳在朱宅大门外的榆树下站着,一侧站着几个文人,正在小声地议论着那门上的空白联匾。

    过了良久,有人过来对白芳抱拳道:“敢问这位姑娘,进去的那位小姐是什么人?”

    右相府的大丫头,衣着打扮也比小户人家的小姐还要高贵。也难怪这人猜不出白芳的身份,只从嬷嬷和朱家门子的言谈中知道,今儿闯关的还有一个女子。

    白芳绞着手里的帕子,到底是与男子说话,显得颇不自在。“她是我家小姐,已经进去一个多时辰。”

    一个浅蓝袍男子见白芳正值妙龄,不由得猜想起那小姐呢,或许也是风华绝代。“身为丫鬟,就放心你家小姐独自去见一个男子,你就不怕……”

    白芳愤愤地瞪了一眼,定是这几人想岔了,居然想到男女大防之事上,心下懊恼,当即骂道:“看你一介书生,怎也如此龌龊。”

    浅蓝袍男子道:“在下一番好心,姑娘何必误会。”

    白芳扬了扬头:“哼,我家小姐不过是**岁的孩子,一向仰慕朱先生,今儿特来拜访。”

    众人才知,猜测了大半晌的才女佳人,原是个孩子。

    如果这孩子真是闯关,最后还闯关成功,被朱武收为弟子,让他等如何面对世人。

    白芳生气,不再搭理那些人,只捧着糕点,拿着水果吃着。

    正午的太阳很烈,天很热,有人离开了。不多会儿,有人叫了卖凉茶的老汉,在榆树底下饮茶聊天。

    “那门前的空白联匾到底是何意,只说这是第一关。之前是可砸,如今不能砸,我都来三天了,连朱先生的面都没见着。”

    “不如,试着去联匾上题写对联如何?”

    卢稹壮着胆子,令人备下了笔墨,大气凛然地走到朱宅门前,在一边的空白联匾上,书写对联,刚写上不到一刻钟,只听大门吱嘎一声,众人兴致勃勃,当看到下人提着的水桶时,心顿时就凉了一大截。

    下人拿了葫芦瓢,一瓢泼至联匾上,三两下用抹布擦了个干净,转身进了大门。

    卢稹顿时凉透身心,他在蓬安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才子,没想在朱武这里碰了壁。

    不多会儿,下人开了大门,身后跟着两名家奴,提着茶壶,拿着馒头。

    “各位公子,我家先生说今日天气炎热,备了凉茶、馒头,请大家都用些,大家用完凉点,就请回去吧。”

    卢稹心有不甘,抱拳道:“这位小哥,在下是从蓬安而来,八百里之遥,特意来此拜见朱先生,还请小哥帮忙通禀。”

    下人道:“早在我家先生回抵皇城时,便已对外宣布,这几月暂不会见亲友。公子若要拜见先生,还等到二十之后再来。”

    如今不过是初八,等二十还得十几日。

    从宅门内出来一名家丁,手里拿着张纸,三两下就贴在了墙上,只上纸上写着这两个多月来那些精妙的绝对,竟有十三个之多。

    众人围在那里观了良久,卢稹摇头轻叹:“没想皇城书院的大才子都在此被拒,我是没有希望了。”

    “朱先生收琅琊公子为弟子便罢,今儿还见了一个小姑娘,若真收这小姑娘为弟子,让我等颜面何存,只是不知这小姑娘有何等本事,竟能得朱先生青睐。”

    一直安静的白芳再也按捺不住:“我家小姐的本事多了去。字写得好、棋下得好,画也颇得先生赞赏……”

    有人看过纸上的绝对,便相继离开,但最终还是有五六个人留下来。

    白芳耐着性子坐在榆树下,时不时望着宅门,但见宅内的人出来又进去,进去又出来,如此往复,好一阵儿了,依旧不见素妍的身影。

    青嬷嬷与白菲回到右相府,先去见了虞氏,与虞氏禀明拜师之事。

    “什么?妍儿去朱家闯关拜师了?”

    这可是府里的大消息啊,比那盛夏的雷声更为响亮。

    青嬷嬷笑道:“小姐不仅去闯关,还得到朱武先生相见,听朱宅的下人说,小姐已经闯过一关了。让我们酉时再去接人。”

    虞氏初是意外,这会更是好奇,“妍儿闯关,且还过了,真是奇了。”

    如果过关的是江书麒、江书麟,虞氏一定会多念几声“阿弥陀佛”,现在居然是素妍闯关,还过了一关。

    很快,小姐去朱家闯关拜师的事儿,就像一股风,吹遍了右相府每个角落,闯关不是重点,难得的是小姐过关了。

    有人大赞:“小姐病好之后,便懂事许多,不再捉弄丫头、婆子,而且对得月阁的丫头很好。”

    “小姐天姿聪颖,又如此用心读书,一定可以过关的。”

    就在右相府上下议论纷纷的时候,素妍已与朱武下完了一盘棋,这一盘棋足足下了一个时辰,这对于一个只有九岁的孩子来说,是难能可贵。即便最后素妍输了七子,但朱武先生看她的目光里多了一份怜惜。

    素妍施了一礼:“还请朱先生设第三关。”

    朱武今儿喝了一上午的茶水,一阵微风拂法,吹落头顶的树叶,翩翩而落,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且用午食,到客房小憩半个时辰,再闯第三关。”

    琴,已经试过。

    棋,也下过了。

    那么第三关,不是书法,便是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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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 第三关

    素妍自认,书法与丹青都算不得出色,但还勉强见人,她到底只是个孩子,又是近来才认真开始学习的。

    纵观前面两关,一赢一输,而这第一关,还是她取巧才胜,到底是胜之不武。

    “来人,传午食!”

    午食很简单,三菜皆是素菜,一道凉拌黄瓜,一道素炒茄子,还有一道小葱豆腐,另有一钵白菜蛋花汤。

    用罢午食,自有下人领着素妍去客房小憩。

    她着实有些累了,不多会儿就睡得沉稳,睡得正香,被一个中年女人给唤醒,又领着她去了朱先生的悠然居。

    素妍恭谨地唤道:“朱先生。”

    朱武想好第三关的题目:“书法。”

    “书法?”正如素妍最初的猜想。

    朱武含笑道:“此书法可不同寻常。”

    “但请先生明言。”

    “抄经!”

    她离开二十年了,枉死黄泉,每年这几日,朱武都会亲自抄经,然后焚化,为她安魂祈福。

    今年的经书尚未抄好,因他总被陆续来访的朋友打扰,又多了拜访求师的学子、书生,让他无法安心抄经。

    素妍以为自己听错了,“抄经?”

    “对。抄经,以一个半时辰为限,看谁抄得又快又好。”朱武起身走到院中的树荫下,已经摆下了两张书案,有书僮正在砚墨。

    素妍自觉地转身走到一边的铜盆前,净手完毕,方捧起案上的经书,但见扉页写着醒目的三个大字《安魂经》,这卷经本是用来给亡者安魂超渡所用。扉页的三字,是漂亮、工整的小楷,字字娟秀,她能猜测得出,这本经书应是女子所抄。

    前世时,她在无色庵里几乎天天都在抄《安魂经》、《祈福经》,有帮皇城太太、小姐抄的,还有一些是庵中自己要用的。但凡抄好了,每月都有到无色庵给活着的亲人祈福,为死去的长辈安魂的,无色庵便以一本八十文至一百文的价格售卖出去。

    无论她有多累,庵里的师太都会让她抄写。她虽是待发修行的女尼,却是尼姑里少有字写得入目的。需要经书的人太多,一些办丧事的人家也会前来花钱买上几本乃至十几本、数十本,在亡者坟前焚烧。

    为了替父母超渡,她甚至还割破手腕,沾血抄写过。只盼父母亲人能早至极乐,能转世轮回再寻个好人家。

    带着繁复的心境,素妍一页,又一页地翻过。页页都是如此的熟悉,仿佛将她带回了无色庵中那平静而痛苦的日日夜夜。

    她被曹玉臻、胡香灵禁锢在无色庵,失去了自由,连心也一并沉寂,苟延残喘地活着,只是为了替父母的亡灵祈福。

    素妍想要问什么,但终是住口。朱武要抄《安魂经》定是给亲人或在意的亡灵备下的。她又何苦要提及他的伤心事。

    没有过多的话,素妍从书僮手里接过砚棒,轻重适度地砚墨,手在砚墨,眼睛却在看着《安魂经》,也许是她记得太牢,每翻过一页,她又忆起了里面每一个字,每一句经的内容,甚至或多或少都能感悟一些。

    “开始抄写吧!”朱武先生坐到案前,取了《安魂经》,放到两张书案的中间,从第三页开始,认认真真地抄写起来,在素妍过来前,他已经抄写了两页。

    素妍微愣,握起毛笔,回忆起《安魂经》后半部分的内容,她记得这本经全文共有六十六页,就从第三十页开始好了。

    朱武写了一页纸,抬头看向素妍,直等着她抄完这页,再行翻页。然而,他整个人都呆住了。他却看到素妍写的不是第三页的内容,但又不是文章诗词,每年的今天他会抄经,对这本经书的内容再是熟悉不过。

    他惊异地捧起经书,快速地的翻看起来,一页又一页,很快就翻到了三十页上,只见素妍的每一个字都与第三十页上一模一样,而她的小楷,竟也出奇的工整,每一个字都写得很是认真。

    难道,这小姑娘有过目不忘不的本事?!

    朱武被这个事实给怔住了,他一直听人说过,天下间,有人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没想却是这样的小姑娘。记诗词容易,因为诗词有意境,可这是经书,甚至还有一些“嘛呢哞哞哄”之类的梵音、佛语,这样的言语最难记住。

    她未抬头,只用心地写下每一个字。直至她写完两页,朱武才从震惊里回过神来。

    素妍蓦然抬头,见朱武望着自己:“先生,你抄上半部,我来抄下半部,这样会很快的。”她若无其事的表情,仿佛一切都是这样的自然。

    朱武轻声赞道:“你的小楷写得不错。”

    她笑着,用笔沾了墨汁,继续默写。“谢谢先生夸奖,就怕写得不好让先生笑话。”

    也许,是因为她不需要对照经书的缘故,她抄得很顺,每抄一阵,朱武就看到她的嘴唇蠕动,似在默诵里面的内容,很快又开始抄写下一段。

    时间,在静默地流逝。

    素妍抄写完五六页后,字体也越发的流畅,动作也越来越快,每抄完两页,她就揉挫着双手,然后继续。

    朱武将前三十页抄完了,看着一边的素妍,她似知晓一般,道:“先生再等等,我还有八页就抄完了。”

    朱武不语,拿她抄好的经,这才认真的对照起来,一页又一页地翻过,他的惊色也越来越浓,每一页都正确无误,她的小楷写得比他预想的还要娟秀、工整。

    这个小姑娘,还真是让他刮目相看呢。

    终于,素妍抄好了最后几页经文,用嘴吹着未干的墨汁。

    朱武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素妍一脸茫然。

    “你能在那么快的时间,记住经文的内容,是如何做到的。”

    “这个……”素妍想寻个最好的藉口,一个能让朱武信服的理由,她又不想骗人,眼睛慌张的流转着,“请问先生,我过关了么?”

    第三关,抄写经书,这是朱武设的题目。

    朱武坚信,素妍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是,今日你过关了。第一关,你虽耍奸取巧,倒也有趣;第二关,你棋艺不俗,孺子可教;第三关,你胜得令为师心悦诚服,情不自抑地欣赏你、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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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3 见面礼

    她下棋时能一坐一个多时辰,抄经时又是这么久,未动分毫,只此一点,足以说明她有着超乎常人的耐性与安静,而这些特性,都是一个做学问的人应有的本质与优点。

    素妍抬头,眼睛如同黑夜里闪动的星光:“真的么?先生是同意收我为徒了?”

    “是。”

    素妍满脸灿笑,仰头望着朱武,“先生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你说。”

    “我过关的题目不要传扬出去,尤其是这第三关,更不要让外人知晓。”

    朱武微微一愣,世人聪慧巴不得让天下人人尽知,而她却要自己隐瞒。无论是什么原因,他能看出这小姑娘并非是一个贪慕虚名的女子。“我答应你。”

    “谢谢先生!”她冲朱武笑了起来,笑声如银铃般的悦耳动听。

    朱武宠溺地抚着素妍的后脑勺,“我还会在皇城停留些日子,得空的时候来这里找我。”

    “好。”她傻傻地笑着。

    朱武看着面前这个如小仙女般的姑娘,满心的欢喜。“走,为师带你去我家藏书阁,再送你一份见面礼。”

    素妍一早就听说,朱宅里的藏书阁有许多好书,朱武爱书,更爱收藏书,满满的书阁里,一排排书架上都是书,琳琅满目,内里又置有一间雅致的小书房,桌上还放着一本书,一旁放着刀子、浆糊等物。

    “先生还会补书?”

    朱武笑道:“几日前,有朋友珍藏书籍破损了,寻上门来要我帮忙,不好推辞,只好帮忙修补了。”

    “先生也能教我么?”

    “只要你想学,我一定倾囊相授。”

    她甜甜地笑着,这样的笑比任何一句话语都来得动人。

    朱武从书架上取出一幅画轴,缓缓展开来,是一幅雅俗共赏的丹青,但见上面留有“朱武之印”,几个行云流水般的大字“西山秋景图”。

    素妍接过图,细细地看着:“这是先生最得意的画作之一,我很喜欢,但我不能夺先生所爱,先生可以送我别的。”

    自小,父亲便教导她“君子不夺所好”,她非君子乃是女子,却亦懂得此理。

    朱武微微一笑,道:“但凡是这藏书阁内的东西,你看中什么,只管拿去。”

    “先生在上,请受学生一拜。”素妍提着裙子,重重跪下,从脖子上摘下一枚晶莹剔透,栩栩如生的玉佛挂佩,“这是素妍给先生的见面礼,还请先生收下。改日定送厚礼,再行拜师礼。”

    “那些繁琐的俗事,一概免了。你既行了礼,从现在起便是我的学生,这玉佛挂佩我收下。”

    “是。”素妍站起身,开始挑选起礼物。

    朱武回到小书房,又查看着那本修补孤本珍藏书籍。

    素妍走过一排排的书架,目光从这本书移到那本书,走到最深处,就见架上放着一支锦盒,可是搁得太高,她够不着,索性移来凳子,踮脚取下盒子,轻轻启开,跃入眼帘的竟然是王羲之的《兰亭序》,一颗心顿时怦怦跳动起来,小心地翻看,书的底封内里印有数枚印鉴,最近的是“砚脂楼主”的印鉴。

    砚脂楼主,是朱武的号。

    朱武一面补书,一面问道:“丫头,挑中什么书了?”

    “先生,我挑中了,喜欢极了。”素妍一路快奔,站在门口,笑盈盈地看着朱武。

    他的脸色一紧,看着那熟悉的盒子:这,不是他的《兰亭序》么?这还是十年前,好不容易得来的。

    “这孤本字帖算不得最好的。”

    “素妍知道,可我只喜欢这个。先生不会舍不得吧?”

    还被她将了一军。

    若是他不同意,就会说他出尔反尔,堂堂大男人,岂能失信于一个孩子。若是由她拿走,他心痛啊,痛得滴血。

    素妍很想拿走,可这也是先生的心爱之物,从他万分不舍而痛苦的眼里就知道了。“先生能将《兰亭序》借我些时日么?也不用太久,也就两三年?若再不成,先生帮我临摹一本《兰亭序》。”

    这可是千金难求的珍宝啊,黄金有价,此物无价。

    不是索要,而是借来一用。

    既然要学书法,便找最好的字帖来学。

    朱武笑着打开案下的小抽,从里面取出一本蓝封纸装书,封上写着“兰亭序”三字,又有一行小字“朱武临摹王羲之”。

    曾有人说过,书法家最喜欢好字;一个丹青高手会视难得一见的好画为性命。朱武也不例外,视王羲之的《兰亭序》形同性命脉。

    素妍紧紧地抱住盒子,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朱武道:“这是前不久答应帮一个朋友临摹的,你既喜欢,就先拿去。等近日得了空,我再另替朋友临摹一本。对了,刚才那幅画,你亦可以一并拿走,是为师送你的见面礼。”

    她就是随口一说,哪里晓得,他真临摹了一本。不过,很快她又欢喜起来,反正她是要练字,是王羲之的真迹《兰亭序》还是朱武的临摹的《兰亭序》又有什么差别。朱武也是当朝的书法大儒,天下第一名士、才子。

    她乖乖儿地将《兰亭序》放好,捧着锦盒走到朱武跟前。《兰亭序》虽珍贵,但到底是旁人的东西,朱武不肯借,她只不能坚持,有朱武临摹的《兰亭序》亦是一样的好。

    她接过朱武手里的字帖,满心欢喜地道:“先生,我该回家了,明日再来拜访先生。”

    朱武唤来下人,令下人将素妍送出府去。

    素妍出府时,白芳与青嬷嬷便迎了过来,见素妍抱着画轴,手里拿了本书,青嬷嬷急急问道:“小姐,怎样了?”

    素妍对门子道:“有劳小哥!”

    “江小姐走好。”

    素妍点了点头,瞧这下人对素妍的态度,分明就是非同寻常。

    青嬷嬷急切地问道:“小姐,朱先生收你为学生了?”

    “呆了一天,早些回家。”

    虽没有直接回答青嬷嬷,可如她家小姐这般,在朱宅呆了一天的人,还是屈指可数。

    青嬷嬷直乐得想跳,从素妍手里接过书与画轴,“小姐真是厉害,那么多人都没能过关,小姐就成了。要是相爷知道,指不定还有多高兴呢。我出府的时候,相爷还特意令下人准备一桌丰盛的晚宴,要为小姐庆贺呢。”

    乘车回到右相府。刚下车,就见白菲、白萝等人已经候着了。

    一行人簇拥着素妍到了如意堂,堂内已云集了江书鸿夫妇、三奶奶孟氏母子等人,见素妍进来,大奶奶沈氏迫不及待地问:“朱先生真收你做学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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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4 不安

    得意时不狂妄,这是前世她总结的经验。素妍依旧不骄不傲地道:“爹爹、娘亲,女儿已拜朱先生为老师,还请爹娘不要责怪女儿事先没与你们商议。”

    江舜诚面露大喜:“没想到啊,真没想到,朱大鸿儒居然收我女儿为学生。这皇城书院、李家书院有多少才子、名士,我女儿真是了不起。”

    青嬷嬷听江舜诚如此说,得意道:“相爷,这儿还有朱先生给小姐的见面礼呢。”

    “给我瞧瞧。”江舜诚接过青嬷嬷手里的画轴,又看到一边有本字帖,越发欢喜,“朱大儒的亲笔丹青,可不易得,是花钱也得不到的好东西。这本《兰亭序》虽不是王羲之的真迹,可也是难得一见的好字呀,这字虽形似,但神韵与王羲子的《兰亭序》截然不同,洒脱自如,流畅飘逸,自成一派,好!好!”

    几个人展开《西山秋景图》细细地品鉴着,江舜诚突地忆起过往,自己年轻那会儿也是有名的才子,可几十年的官场风波,活脱脱变成了一介官宦。世人都道他玩弄权势,朝中清流一派又最看不起他,如今有一个做了朱大鸿儒学生的女儿,也许一切都会发生改变。

    他隐约之间,看到新的契机,从权臣、奸臣转变为能臣、贤臣的机会。

    素妍对身后的青嬷嬷道:“嬷嬷,劳你回一趟得月阁,把我今儿给娘亲和二位嫂嫂挑的礼物取来。”

    青嬷嬷应声,唤了白菲过来。

    不多会儿,白菲取来倭扇,素妍将扇子分赠给虞氏、沈氏与孟氏,虽说不算名贵的东西,在这炎炎夏日得了把漂亮又实用的扇子,她们很是欢喜。

    江舜诚对《西山秋景图》爱不释手,拿在手里,从上到小,从大到小地细细欣赏。

    “爹爹,女儿最爱的是这本《兰亭序》,这幅画女儿就孝敬给爹爹。”

    江舜诚笑罢,觉得自己拿了女儿的东西,心中过意不去,道:“这可是朱先生送给你的。”

    “现在是我的,我送给爹爹。况且,朱先生也非世俗之人,他送画和字帖给我,就是要我用心学习。”

    “妍儿这话说得在理,如今你是朱先生的学生,更要用心学习,不可懈怠。需要什么,只管告诉爹爹和你娘亲,我们江家,就要出一个才女了。”

    “爹爹这话往后还要少说为妙,免得被人瞧了笑话。女儿亦不敢污了先生的名头。”

    看着如此谦逊的素妍,江舜诚越发觉得欣慰,小心地将画收起,“来人,传暮食!”

    这晚,一家人坐在一起庆贺素妍拜了名师。

    用罢暮食,沈氏满心好奇:“小姑子,你是如何闯过三关的,且与我们细细说来。”

    素妍低垂着脑袋:“大嫂,我与先生有约定,不能将如何闯关之事传扬出去,还请大嫂体谅。”

    沈氏不无遗憾,忆起中午时听白菲与青嬷嬷说过,今晨素妍买了张古琴,还令店家把琴弦拆去,只无怕这无弦琴也有一个用处。

    这样的举动,足够他们遐想联篇。

    江舜诚并不追问,道:“这事既是妍儿与朱先生的约定,不说也罢,大家都得尊重。人,无信而不立,妍儿做得很好。”

    素妍淡淡笑着,目露感动,江舜诚回以一个宠溺而骄傲的眼视。

    孟氏自来少语,只用心品茶。

    今晚,素妍很欢喜。江舜诚夫妇看到了一个淡然、从容的素妍。年龄不大,却能做得这么好,颇让他们倍感欣慰。

    江舜诚令人取了棋盘,父女二人对奕。沈氏与江书鸿在一旁瞧着,看着冷静应对,棋艺进步的素妍,江书鸿另眼相看。

    一盘棋下结,江舜诚大笑几声:“妙啊!为父只以两子险胜,妍儿的棋艺进步很快,为父颇感欣慰。听青嬷嬷说,这些日子你日日习练书法丹青,又用心学习棋艺,刻苦用心是没错,可你还是孩子,得休息好。”

    若是他的某个儿子、孙子如此刻苦、用心地学习,江舜诚定会大加赞赏,但因是最小女儿,唯有心疼。

    “爹爹放心,女儿明白。自不敢辜负爹娘、负了先生,自当用心。从明日开始,女儿就要去朱宅学习,还请爹爹应允。”

    江舜诚对江书鸿道:“你从相府侍卫里挑上四个武功好的,让他们保护好小姐。”

    “是。”

    江素妍拜了名师,这对江府来说都是件天大的事。江书鸿此刻总算是明白父亲那句:可惜妍儿生为女儿身。

    那深深的叹息里,有着无尽的遗憾。

    江素妍到底是女儿家,否则江书鸿还真要吃醋了。他膝下也只得三个儿子,这个小妹比他的儿子还要小上几岁,虽是兄妹,更像父女。

    沈氏道:“小姑跟朱先生学习哪些才艺?”

    素妍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道:“琴棋书画,主要是书画,其他的了晓三四即可。”

    一家人说了会儿话,各自散去。

    沐浴完毕,素妍躺在凉榻上,手里捧着《兰亭序》。字字都是这样的好看,她心里不由得暗暗地想到:什么时候,也能练得一手朱先生这样的好字来。

    不知不觉间,竟已睡沉。

    青嬷嬷走到榻前,想要将她手时的书搁下,刚一触及,素妍就睁大眼睛,一副戒备:“嬷嬷!”

    “小姐,这些日子你太累了。早些睡吧,我给你打扇子。”

    她将书压在枕下,“有劳嬷嬷。”躺好身子,一股股扇风吹在脸上,凉爽宜人,她为了今日拜师成功,暗暗地准备了那么久,练书法、学丹青,再琢磨棋艺,好在下棋虽输,却没有输得太难看,只是她没想到朱武要她抄经。

    到底要不要告诉朱先生,其实是她太过熟悉《安魂经》的缘故。这经书,她几乎是倒背如流,抄写数载,不背也会背了,实在没什么稀奇,偏偏朱武还以为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唉,寻了时间,还得与他细说才好,她可不想被人误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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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 巧用琴音

    她翻了个身,微眯着双眼,见青嬷嬷已是一脸疲惫:“嬷嬷且去睡吧。”

    “我不累。小姐如此争气,小小年纪入了朱大先生的眼,嬷嬷高兴着呢。”

    青嬷嬷想到这一日的事,感觉如在梦中,看到素妍,比吃了蜜糖还要欢喜、踏实。

    “嬷嬷,我今晚会好好睡觉的,你且去睡。留下值夜的丫头给我打扇就好。”

    青嬷嬷唤了白萝进来,素妍阖上双眸,很快就睡得香甜。

    这一觉没有做梦,醒来时天色大亮,浑身说不出的畅快、轻松。匆匆用了晨食,带了青嬷嬷和白菲往城南朱宅去。

    一大早,虞氏就备下了厚重的礼物,从自家庄子送来的果蔬到上好的人参、燕窝,又备了半斤碧螺春作为礼物,千叮万嘱地令青嬷嬷一定要交到朱家人手里。

    素妍知朱武喜欢清静,是个不拘小节,不愿被人打扰,拒绝了父亲、大哥前去拜访的意思,只说有了机会,自会见面。

    朱武教素妍琴艺,又教导她书法、丹青,但对于素妍的书法、丹青基础甚是满意,只是那琴艺实在弹得不成样子,问题多多:指法不对,坐姿不正确,弹琴的力道不匀称……

    好在素妍很是用心,弹了一个时辰,只吓得周围的小鸟四处逃窜,就连树上的鸣蝉也消失无踪。

    “素妍,听到蝉叫你就弹琴,这赶蝉的法子着实很妙。”

    听她弹琴,耳朵受罪,但能吓跑鸣蝉。

    初学者弹琴很难听,可难听到素妍这种地步也是可数几人,比雷声刺耳,比尖叫让人心跳。朱武不由得摇头叹息,就算是这个样子,她还学得兴趣十足。

    上午,素妍学习琴、书、画。

    午后,被朱武带到书房里抄经。

    素妍一看又是《安魂经》,略微皱眉,“先生为什么不抄《祈福经》?”

    朱武修补了孤本书籍,又在替人修补名画,“我这里只有一本经书。”

    《祈福经》是为生人祈福;《安魂经》则为是逝者超渡。

    素妍垂眸轻语,这样凝重的神情挂在她的脸上,显得与她的年纪格格不入,“先生,我家有《祈福经》,只是不知搁在何处,改日寻来,抄一本送你。”

    多想告诉他:我会背经书,对里面每一句,每一字都熟悉无比。话到嘴边,素妍终究没能说出口。

    朱武道:“快抄经书。七月十六,为师还等着用呢。”

    朱武抄经是为了亡人。只是这人是谁?是他很在意的人吧?

    朱武没说,素妍不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她坐在案前,打理好心情,在心里暗诵经文,一字一句地写了起来。

    一时间,朱武再收一小姑娘为学生的事就传扬了出去。有人怀疑,这事儿有些离谱,难不成是朱武收了厚礼?

    不,这不可能。

    昔日要拜入朱武门下的人,不泛皇亲贵戚,任何一个都能出得起重金。

    难道是朱武上当受骗,被一个姑娘给放了水?

    有人听说这小姑娘用一把无弦琴就打败了朱武,而据潜伏在朱宅周围的好事者透露:朱武面对无弦琴无计可施,可那小姑娘居然弹了曲童谣。就只一个音,也听不出什么来,但就是让人觉得是首脍炙人口的童谣。

    一向骄傲、才华横溢的朱武先生,竟然被个小姑娘刁难了。这绝对是最近几日皇城各处传扬得最厉害的奇闻。

    然而,风头传得正猛的时候,又从右相府传出消息,被朱武先生收入门下的小姑娘其实是右丞相江舜诚的女儿、年仅九岁的江素妍。

    有人说:朱武脑子有问题,收个奸臣的女儿做学生,想干什么?给他们读书人丢脸啊,尤其让他们清流一派的臣子很愤慨。

    从朱宅回来,已近暮色。素妍从母亲那儿要来了《祈福经》看了一遍,这才认真地默写起来,之所以要了这经书,一则毕竟有段时日没看,生怕抄错字。经书讲究的就是准确无误,是一个字都不能出错的。

    今日,素妍从朱武眼里看到了些许难过与失望,回想起来就心生不安,摇摇晃晃如同半空中的风筝。

    她现在棋技还算不错,在棋行里,算得中等偏下的成绩,假以时日,能跻身不等之列。弹琴,却真真是从头学起,朱武对她的琴艺挑了一堆的问题。

    朱武颇有种被骗的感觉,当日她用一弦弹琴,虽只一调,可他分明就感觉像是一首童谣,后来,素妍也承认,当时她弹的就是一首童谣。

    弹琴讲究意境和神韵,就这一点来说,素妍还是有点天赋,可学了几日,还是一样的糟糕。朱武实在太怕听到素妍在那儿叮叮咚咚的敲打琴弦,每每听到,浑身就按捺不住地冒鸡皮疙瘩。

    着实听不下去了,朱武走到跟前,板着面孔:“你起来,为师给你弹一曲。”

    素妍站在一侧,看他的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跳动,如同手指的舞蹈,一曲天籁之音就款款流泄而出,如林涛阵阵,似轻雾蒙蒙,仿朝霞映景,她不会弹,可她会听。

    真不愧是名家啊,一首曲子都能弹得出如此有意境。

    素妍一脸神往、崇拜,微眯着眼睛望着朱武。

    朱武颇是无奈地瞪了一眼,失策,绝对是失策,让他朱武吃瘪跌了个大筋头的,竟然是这琴艺拿不出手,还在初学阶段的小姑娘。妄他最初,居然给他的琴艺评出“过关”。

    这传扬出去,让他琴棋书画超绝的名声,如何不让人取笑。

    朱武愤愤地道:“素妍,从明日开始,你就不用在朱宅练琴了。在自个家里练吧,每过段时间,我为你指点指点。”

    这琴技,太让人汗颜了。

    也就她的书法还算过关,还有她的棋艺着实还不错。

    朱武一定是被她难听的琴声给吓住了,不允再在朱宅练琴,不是说不能弹琴,那她就在自个儿家里练。

    抄写了一阵经书,素妍坐到琴台上,叮叮当当地拔弄起来,弹得不好,指法生涩,坐姿倒还端正,重生以来,她第一次感到如坐针毡,难不成她真的没有音律天赋,弹不好琴。

    今天,朱武先生的那话,让她倍感打击。估计朱武的打击比她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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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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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方简介:她是奸相嫡女,亲眼目睹父兄被杀,更被夫君惨杀庵堂,重生回到九岁时,一切是否可以改变?这一次,她改变自己,只为守护家人平安……私家简介:重头再来,她努力更改全家宿命,当繁华成锦,唯前世的恨令她心意难平。重生之路是美好滴,男主一往情深,俊朗如仙;撕掉女配伪善面,露展狼性;男配的真小人嘴脸令人咬碎银牙。[浣浣因早前忘记密码,用“水红xl”笔名开新文《红妆名捕》,求关注!请亲们一如既往的支持哦。]家和月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家和月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家和月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