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2 千金篇
素妍扫了一眼,“你且回去,三位道长已寻两名皇城颇有仁心之名的郎中入仁济医馆学艺。你若想学,且看与他们有无善缘。若有缘自有机会得他们指点医术,若无缘我说也无用。”
陶济颇感失望,但这是天赐良机,道:“在下名唤陶济,曾为长平县主保胎。”
素妍听柳飞飞提过此事,“长平县主借《千金篇》是给你的?”浅浅一笑,因有医书相诱,才肯全力替人保胎,这样的太医当真不敢恭维。回头又想,世人都会权衡利弊,包括她在内,有人求荣华富贵、有人求权名利,而她求的是守护家人,不过是人之常罢了。
陶济面露喜色,想到那本医书,满是期盼。
柳飞飞是把《千金篇》给他留下的。
素妍问:“你可精通针灸之术,熟谙《铜人腧穴针灸图经》?”
陶济应道:“在下会一些,只是寻常用得极少。”
“拿到《千金篇》好生研习,只要运用得当,定能成为妇科圣手。”
“借郡主吉言。”
素妍点头,之前的傲慢之气尽消。人敬她,她敬人,没说多的,往昭阳殿方向移去。
将布包递给白芷,让她回宫放好。
大总管正从养性殿出来,看到素妍:“哟,安西郡主这是打哪儿来?”
素妍欠了欠身,温和有礼,“总管大叔,我想与你说几件事?” 世人都唤他公公,唯她唤他大叔。
大总管微微一愣。“不敢当,不知郡主要问什么?”
“是这样的。我想知道太医院里都有多少太医。他们又擅长什么,每个人的医术如何,性情如何。太医院汇聚天下名医,我想从太医院里挑几名太医去义济医馆为百姓们瞧瞧病。你也听说了,最近义济医馆来瞧病的百姓太多了,道长们忙不过来。
义济医馆是义富济贫的医馆。皇上可是天下第一有钱人,不敢跟皇上讨银子,讨几个人去使使也成。还有,我想找一个精通针灸、又能通晓推拿的太医,我好将药灸之法传授于他。
不瞒总管大叔,我二叔的长孙四月十八成亲,请我爹娘回故里吃酒。我二叔公是我父亲最紧要的长辈。听说也重病卧床,老家写了信来。正催我爹娘回故里见最后一面。”
大总管不仅对太医院的事了若指掌,便是六部也知道过七八分,这几十年在皇帝身边鞍前马后下来,对后宫、前朝的事知晓得不少。稍稍沉吟后,道:“太医院里,除了给皇上、皇子请平安脉的,便是给各宫娘娘请平安脉的专职太医。具体情况还是请教周医正!”
素妍行礼:“多谢总管大叔。”
大总管望着她的背影,这位郡主有些意思。
皇帝午睡了一阵。这会儿正在看奏折。
十皇子正在和吴王说素妍把一个叫贺然的年轻太医派到义济医馆了,还骂他太医医术差。
吴王道:“她那是想让贺然跟鬼谷道长学医术。”
十皇子微诧,“这也能猜出来?”
二人近了大殿,放缓脚步。正巧听到里面大总管在与皇帝说话。
说的就是素妍想请皇上派几名太医去义济医馆的事。
皇帝面色含笑,问:“你怎么看?”
“这个安西郡主,把奴才一口一个大叔叫着。昨儿就让叫她唤公公,她偏说奴才与他父亲一样年纪,应当得大叔的称呼。”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他,被晚辈叫着,让大总管蓦地忆起,自己也是个人,更是个男人,见自己说跑了题,忙道:“义济医馆做的乃是善事,郡主一片苦心,奴才觉得派几个太医坐诊也不错。”
皇帝笑道:“那丫头,鬼着呢?哪是要让太医坐诊。要找人,只要她一句话,皇城再好的名医都愿过去帮忙,能与鬼谷道长们共同诊病,这是提升医术的良机。”
大总管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郡主是要太医院的人去学医术?”
皇帝苦笑,没想连大总管都当了真。“鬼谷道长未到时,琰世子就与朕提过两回。说他们下山短则两则,长则五年就要回去。此次下山的目的,便是安西郡主百般央求,说服长老,要将鬼谷医术留诸于世。他们下山的目的,看似为了给百姓治病,重在传授医术。”
大总管不由感叹,“真没想到安西郡主竟有这等胸襟。”
太监道:“皇上,吴王和十皇子到!”
二人迈入大殿,见罢了礼,皇帝赐座。
宇文琰父子先后步入大殿,同样赐座于侧。
皇帝的神色严肃,“安西要请几位太医到义济医馆坐诊,你们如何看?”
左肩王却在琢磨皇帝为何要问他们的意见。在他看来,这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皇帝一句话就能决定。
十皇子道:“难得鬼谷宫道长下山,应派太医前往学习医术。”
宇文琰道:“这是好事,能提高太医们的医术。”义济医馆的事宇文琰也有插手帮忙,自然希望能有太医去学习。
吴王神色凝重,想了片刻,回道:“孙儿以为不如趁此机会召集天下郎中与太医院共同开设一座郎中书院。让郎中书院的学子与先生轮流去医馆坐诊,遇到疑难杂疹,由鬼谷道长讲解、传授治疗之法。毕竟能近身学习的郎中、太医太少,无论是两年还是五年,能学到医术的太少。若办书院,则能有上百人学到。学成之后,他们分散各地,再带弟子,自然能解百姓病痛。”
同样的事,能发挥出最大的益处,便是帝王该有敏锐,想到旁人不能想到的事。亦更要比寻常人考量得长远。
皇帝颔首点头,“吴王的建议不错。此事交给谁人去办为好?”
十皇子道:“要寻一处容纳几百人的地方。不是易事。”
吴王道:“寻一处合适的府邸,再着工部改建即可。”皇城最不缺的便是大府邸,只要皇帝想寻,便能寻到。“拍卖字画时得了一百多万两银子,早前安西已说明,这么笔银子是要用到义济医馆。别说几百个郎中。就是几千个郎中都能教出来。”
遇事能把手伸到别人钱袋里,敢想敢做,而且有名目,皇帝要的就是这样。朝廷不掏银子,还能办成大事,一旦百姓们提起此事会说是朝廷办的。皇帝哈哈大笑,笑声朗朗。道不出的释怀与满意。
十皇子压低嗓门:“那是安西卖画得来的钱,你还说得义正言辞。”
宇文琰也是一副要找人拼命的样子。
吴王正气凛然。“是世外高人送给朝廷的,托了安西与琰世子暂时保管。”
皇帝笑道:“吴王的意思,往后这郎中书院要继续办下去了?”
“先开办太医书院,时机成熟,朝廷给通过考核的学生颁发《行医书》,得朝廷认可的医官便可在各州县开设医馆行医。”
宇文琰争辩道:“这样一来,没入郎中书院的便不能做郎中了?”
“自然还有一种方法,便是通过正规的医署进行考核。但无疑入太医书院学医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办法。太医书院出来的发《行医书》为蓝色。医署考核通过的则为绿本,只有手持《行医书》者方可在州县开设医馆行医,否则就视为医术不精,不得行医于市。”
有了郎中。朝廷便收税赋。
十皇子越来越觉得自己不了解吴王,在他的记忆里,吴王是万不会做这样的事。
国库虽得以缓解,但花银子的地方太多,吴王想着银子的事,既然素妍手里有一批银子,原就是说是给医馆用的,现在朝廷需要用钱,理应可以拿来一用。静王蠢蠢欲动,一旦引发战事银子就会像流水一样哗哗流走。朝廷的银子不能动,但素妍手里的银子是能动的。
皇帝道:“半月之内,朕给你们解决太医书院的事儿。一月之后,把太医书院办起来。银子的事交给你们解决。”
十皇子看了眼吴王,这可是烫手的山芋,他怎么说得出口,那是安西自己弄来的银子,现在却要她拿出来,不同几千两,更不是几万两银子,这是一百多万两银子,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换作是谁都会觉得心疼。
吴王冲宇文琰抱拳,分明是“就看你的”意思。
宇文琰顿时回过神来,显然已经晚了。他和素妍被吴王给卖了。
左肩王道:“你们三个还不离开,快去给皇上办差。”
待三人走远,左肩王问道:“不知皇上想太皇医书院建在何处?”
皇帝微微含笑,并不答话。“皇城近来可太平?”
“还太平。”
要如此迅速地解决建造书院的事,还要在一个月后办起来,听起来让人匪夷所思,若真能按期办成太医书院,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这地方是现成的。
左肩王不得不想,现成的地方就是皇城出名的几座府邸。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也没发现哪座府邸是空置的,几乎都有人住,亦都有主人。皇帝下一步要收回的哪座府邸?换回话说,他要对付哪一个?
左肩王首先就想到了静王,静王尚在江南,并未回皇城。
宇文琰与吴王、十皇子到了昭阳殿,二人闻听到一阵悦耳的琴声,仿若清泉石上流,又犹山溪潺潺过,宁人心绪,催人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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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3 醋波
白芷站在偏殿门口,“郡主,琰世子、吴王殿下、十皇子求见。”
“有请。”
三人进了偏殿。
十皇子低声道:“这种事我可不好意思开口。吴王,是你出的骚主意,你来说。”
宇文琰瞪了一眼,“由我来说。”
素妍看他们三个嘀嘀咕咕,“什么事?”三人皆不答话,宇文琰说虽自告奋勇要说,这会子却有些为难,素妍神色中有些不耐烦,“是男人就干脆些。”
宇文琰道:“皇上……”这样说好像不对,这主意明明是吴王出的,“吴王给皇上建议,要把你卖字画的一百多万两银子拿来建太医书院。”
这是要拿她的钱啊?有可能全得拿光……
素妍微蹙眉头,但眼睛依如从前般明亮,“还有呢?”她只想到了带一部分太医和郎中,可吴王却想到了建太医书院,这样一来可以培养更多的医者。
“皇上说,他会替我们选好地方,一个月后就开学。看这样子很快就要招蓦天下医者入学。”
素妍双眸熠熠,“吴王的主意很好。只是每次准备培养多少人?”
吴王回道:“你是内行,我们都听你的。”
素妍笑了起来,很是坦然,并没有心疼银子的意思,“应该让太医院先拿出章程。是否经考核后才能入学,要是入学者并无医术基础,又当如何?这里面想的东西亦多了。各人不同,学起来自有不同。所以。还得根据不同的,开设不同的班。”
吴王诡异一笑。“安西的能力,我们大伙都知道。这章程的事,就交给你来拟定。”
宇文琰跳了起来,“你什么意思?凭什么又要弱水来做。让她拿钱,还让她出力?之前是谁说那钱应该是朝廷的,那你来做?不管!我们出了钱。休想让我们干这种费心力的活。”
吴王双手负后,扬了扬头,“她还没过门呢,就学着护你娘子?”
宇文琰虽然生气,听他如此说,心结亦开,大叫道:“自家娘子自家疼。我不护她护谁去?”
白芷道:“我家郡主还想着找一个精通针灸、推拿的太医学习呢。晋阳的二老太爷病重,都写几回信催老候爷回晋阳见最后一面。平西候世子的婚事一办完就得动身。郡主哪有心思管这事儿。”
素妍微微笑着。“吴王先拿多少银子,一百万两还是五十万两,你说多少我拿多少。”这一大笔银子在手,早晚保不住,索性大方一些,在则原就是说要用来开医馆的,朝廷要插手这事,她都交出去。“丑话说在前头,我得先留二十万两,至于旁的,都可以交给你。我留下这二十万两。是为了贴补义济医馆,待三位鬼谷道长离开,剩下的钱,我会一分不动的交给吴王。”她嫣然一笑,“给我挑一名学药灸的太医,还有,我得找个男人给他示范,总不能再让他因为手颤烫伤皇上丢了命吧?温泉推拿法也得教他。”
看她对着一个男人摸来摸去,宇文琰想想就不高兴,朗声道:“我来吧。”
“你?”
“你是来学药灸,还是来做示范?让我拿着药灸在你身上试来试去。”
那东西落在身上一定很疼。
十皇子意外地看着宇文琰,这家伙疯了,居然自告奋勇要试。
宇文琰道:“我只给你一个人碰。你需要旁的人,着吴王寻去,但给你试灸的得是我。”这种话也能说出口,还不会脸红。
素妍啐骂道:“也不害臊!”
“你若害臊,早点和我成亲就是。”
“滚!”素妍怒了,“挑太医来学。”
几人出了昭阳殿,一路上低声议论。
十皇子道:“真没想到,她答应得倒爽快。”
吴王胸有成竹,他认识的素妍就是这样的,“她连封地都能请辞,又怎会在乎一百多万两银子。这笔银子她原本就是要做一些事的,只是没想到应该做什么好。”
十皇子吃惊不小,请辞封地,当初他记得,皇上可是说允她五代世袭,这是多大的荣宠,只要把封地打理好了,可比一个五代世袭的候爵都好。
宇文琰洋洋得意:“弱水只在乎我,我要是看其他女人一眼,她准能跟我急。”
十皇子抬手就是一下,“我看是你急,哼!说大话也不脸红。”
宇文琰迎面碰到两名护卫,吩咐道:“若是有太医进昭阳宫,马上告诉本世子。”
吴王在半个时辰后,选了精通针灸的太医在太监引领下近了昭阳宫。
太医刚入偏殿,宇文琰就风风火火的到了,对卢太医高声道:“你小子好好学,敢不用心,本世子揍你!”
素妍一看他的样子,就知他又在吓唬人,每每吓唬人,便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似要真的打人。
小太监一脸苦瓜脸,吴王说了,让他来给卢太医试手。
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说不准如同上刑一样的痛苦。
素妍与白芷使了个脸色,白芷捧来了一个盒子,里面都是挫好的药草条,细细的,乍一看去,像一节二寸来长的香棍。
宇文琰连声追问:“在哪儿试?”
她指了指倚窗的暖榻,宇文琰干脆俐落的脱衣,白芷吓得将身子转了过去。
素妍一如既往的淡定。
宇文琰余了中裤,挽起裤管。
素妍点了艾草,卢太医想到被杀的太医,心有余悸,素妍道:“我已与吴王说好,只要你尽力诊治皇上,他定会护你周全。”要是稍有不慎再丢了命,这可得不偿失,回头可是要对皇帝施药灸的。
宇文琰扒在床上,大声道:“学不好是该死!学好了前程无量。弱水,开始吧!”
素妍分析皇上的脉像,又说了应该施灸的穴位。哪处穴位主管心肺,哪处可以安神,哪处又能宁心……自己示范了一番,在什么样的近度灸艾是最合宜的,如何保证不会烫伤病患。
卢太医最初心有不安,慢慢的放下心来。
看着宇文琰身上那枚昔日因救她留下的伤痕,素妍心头泛起微澜。
刚施完药灸,宇文琰就道:“我想睡觉,想睡回自己的地方去。”
拿了内里着的小衣,宇文琰三两下就穿好,耍赖似地道:“我就想在你这儿睡,你看天色还早,天一黑我就离开。”
白芷心想:哪有这样的事,他们还没成亲呢?这琰世子有时候就像个讨糖吃的孩子。偏郡主还不能发火生气。
素妍指了指一边后殿方向,“去那里歇。”
“我要在你这儿歇息。”
偏殿才是她住的,后殿是宇文琰父子俩歇息的地方。
“这里就得一张暖榻,你可没地儿歇。”
这还不简单,宇文琰唤了四名侍卫,把大殿上的暖榻移了过来,当即躺下,盯着素妍,看来这药灸真是催人入睡的,他好困。不知不觉间,睡熟过去。
近来宇文琰很忙,少出皇宫,更是不分昼夜地值守在皇帝身边。这药灸真真是催眠的好东西,刚施过药灸他就困乏得紧。
素妍细心地教卢太医施药灸,力度、轻重都说得极为详细。
药灸虽是细致活,却并不难掌握。卢太医忆起上回失手烫伤皇帝的太医,当即就被拖出去杀头、那太医许是太过紧张的缘故方才丢了性命。学推拿的是大总管从宫里寻来的一位机警太监,相传略通推拿,依是卢太医试手的小太监来试,素妍又教了推拿手法,因是本就会的,教起来倒也容易。
宇文琰一觉醒来,浑身轻松,偏殿上只白芷坐在窗前绣丝帕。
白芷倒了盏茶水,递给宇文琰:“世子可醒了,需要吃些什么?”
“你家郡主呢?”
白芷笑答:“吴王殿下与十皇子殿下来寻她,先出去了。”
宇文琰来不及喝茶,翻身下榻,风一般地出了昭阳殿。离开时,顺手抓了送给素妍的护卫,低喝:“我睡着的时候,你们可都在?”
“世子,我们都在。”
宇文琰见白芷并未追来,轻声问:“告诉我,安西郡主都做了什么?”
护卫道:“大总管送了个学推拿的小太监来,郡主教他推拿……”
宇文琰的脑海里掠过一个画面:素妍伸出小巧的纤手,正在一个男子身上游走着。
怎么可以碰旁人,她只能碰他。
“郡主给谁推拿了?”他低吼着,“本世子将他大卸八块。”
幸好是个小太监!
幸而那太监不敢让她碰,宇文琰是什么人,便是皇子、皇孙都得忌惮三分。
护卫抱拳道:“郡主谁也没碰,只是站在一边指挥着小太监学习,讲解了一些推拿手法。”
宇文琰不信,莫不是这护卫被素妍给买通了,“真的?”要敢骗他,他一定剥了护卫的皮。
护卫肯定地道:“属下看得很明白,屋里有两个太监,还有服侍的宫女和夏女官。”
还算太监有自知之明。
没人觊觎,他放下心来,明知是太监,可他还是不喜欢她与旁人亲近。
宇文琰站在昭阳宫宫门前,四下眺望,素妍与吴王、十皇子正坐在凉亭里谈笑风生。
这女人还真是,他才是正牌未婚夫,居然跟他们说得起劲。
一股醋波在他肚子翻滚,宇文琰近了凉亭,假咳两声。
394 腹黑(拜年求粉红)
吴王敛住了笑声,若无其事地打量着宇文琰。
十皇子寻声望来,笑容微微。
素妍取了只茶杯,倒了杯茶水:“这么快就醒了。”
他很不高兴地瞪着吴王:什么时候了,你是有几个妻妾的人,还和我娘子这么亲近做甚?移开视线,落在十皇子身上。
十皇子笑道:“在与安西说太医院的事?”
宇文琰问:“太医院的人又惹你生气了?”不像是问,反而是恼,“那些个没本事的家伙,再敢惹你,你与我说,我去教训他们。”
十皇子道:“刚才,你没瞧见院使赔不是的样子,很是小心。”
自来宫里的人都是捧高踩低,今儿白芷奉命送医书去,院使不在,太医院的太医也是爱理不理。很快素妍想让太医们誊抄《百病药方》的事就传扬出去,早早有人去通禀了周院使。
院使听说后,将怠慢的众人给训斥了一顿。左、右院判二人直推说当时不在,也少不得被训骂一通。在宇文琰睡着的那会儿,院使找了吴王、十皇子说项,领了太医院各处的医正亲来与素妍赔礼道歉。
素妍见院使及几位院正态度谦和,尤其院使已是一大把年纪,也不忍刁难,将《百病药方》借与他们,又叮嘱了几句“且先抄录,抄多少套都成,只是‘千金篇’等日后有了机会再一并借与你们抄写几套。”
院使与几位院正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素妍笑道:“院使大人如果方便,帮我一个忙,帮我做三种药丸可好?”
院使自是应了。
素妍当着几人的面细细地说了如何制做抗冷、热风寒及行车时食用的防晕药丸的事。各种药的配方一并交周院使。
宇文琰朗声道:“敢给弱水脸色瞧,让他们吃吃鞭子也是当得的。”
素妍似早已忘了那些事。“周院使比我父亲的年纪还大,怎好为难。太医院各科的医正,态度谦和,也不好为难。”
白芷去时,他们不在,周院使召了左、右院判、医正等在一处议事。太医院里只一些太医、医士、吏目,而这些人,上司不在,正各自偷懒。
宇文琰忆起自己来时的情形,问道:“你们说甚呢,似乎说得很欢喜。”
素妍面露浅笑,“在说太医书院的事儿。院使建议定名为‘杏林书院’。”
宇文琰微微点头,“这个名字比那个有意思多了。”
吴王一脸沉思。两个名字搁在一块,还真觉周院使取的这名更好。
素妍扭头道:“想把一百万两银子都转给吴王,吴王还不乐意呢。”
一百万两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数,他一下子花得完这么多么。
全都收走了,往后若是再有什么,再没银子使。
吴王微眯着双眼,眸光里掠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宇文琰冷声道:“先给他支三十万两银子。”
他不放心吴王。回头银子不够使,指不定又打上素妍的主意。
素妍能做一,宇文琰却不会让她做第二。得来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素妍亦是跟前辈们苦口婆心花了功夫才讨来的字画。变卖了一些银两,总不能就这样全给了吴王。
素妍道:“管银子的事儿我可不懂。你与他商定,你说给多少便给多少,若是一下子给了一百万两我也不问。”
能让男人们处理的事儿,她可不要往里面掺合。
宇文琰扬了扬头,他要的便是这个结果。
几人又聊了些关于杏林书院的事,各抒己见,更多的时候,是素妍听他们说话。
她第一次发现,在皇城中最默默无闻的十皇子,其实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在他温雅的外表下,亦有自己的看法与见解:“且先收三百多名懂医药的学生,着太医院进行考评,亦按官员考核而行,分上、中、下三等。下等者,学四年后,经考核通过方可离去。中等者为中级班,学二年后再考,若达到太医院要求,方可正式行医;若达不到要求,可再学一年。上等者由太医亲自教授,一年后考核,若确能行医,颁发朝廷认可的《行医书》。”
过往于十皇子而言,缺少的是一个机会。
皇帝给了他机会,他便能全力以赴地做得更好。
十皇子这些日子在皇城的风头,亦远远超过了十一皇子。
甚至有人言说:十一皇子失宠,十皇子得宠。
没人知道皇帝又有着怎样的盘算。
风头最盛的当属五皇子、宁王殿下。宁王监国,吴王与十皇子都只为襄助于他,虽然吴王与十皇子可在六部行走,但群臣们依昔闻嗅到不一样的气息。
吴王颔首点头,“此言甚好,回头我们还得与太医院的院使、院判细细商议,尽早拿出章程,形成奏折报皇上批阅。”
三人说着杏林书院的事,素妍神思飘摇,却想到皇帝说要尽快解决书院地址一事,这个现成的书院设在何处,恐只得皇帝方才知晓。
记忆里未曾发生的事,都已发生了。
这一次皇帝会在吴王登基前除去静王?
不久后的杏林书院会在静王府?
貌似不大可能,静王府很大,是最大的众皇子府,亦是最有权势的皇子。
难不成是左相府?左相府够大,且因是大公主的婆家,很是华贵。这几年崔左相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远超过她记忆里的江舜诚。左相因是大公主的翁爹,又是皇亲国戚,一门荣宠。
素妍揣着心事,欠身道:“吴王殿下、十皇子殿下,我得回去歇会儿。夜里还要给皇上药灸呢。”
不待二人说话,宇文琰道:“这几日你亦辛苦了。到了时辰。我派人唤你。”
十皇子微愣,打趣道:“安西可别被他骗了,你一走,指不定会在背后如何说你呢。”
宇文琰愤愤地瞪眼,“我何时说过她的坏话?你可别乱编排人。”
素妍不以为然,“十殿下且帮我听着。若是他讲我坏话,回头学与我听。”灿然一笑,明媚姣好,这样的笑温婉如水,又暖如春日阳光,静寂无声,却又流过人的心田。让人心里舒坦得如沐春风。
宇文琰瞧得呆了。
十皇子伸手在他眼前晃动,“我瞧你。当真没个正形,把安西早些娶回去吧。”
哪是他不想娶,着实是素妍不想太早出阁。
吴王推了推十皇子,“男子岂能管儿女私情的琐事,也不嫌碍眼。”
他不希望素妍出阁。即便现在素妍与宇文琰订了亲事,可吴王还是不想她成亲。
他不是已经放下了她么,为什么听说她要嫁与旁人,心就莫名的不忍。就似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旁人夺了去。
素妍蓦地转身,往昭阳宫移去。
宇文琰还在发呆,素妍一笑似带走了他的魂灵,她这一去。连他也跟着走了一般。
十皇子轻咳一声,“要说特别,九皇妹亦算得一个。”
宇文琰回过神来。
吴王若有所思,在皇城世人的眼里,九公主从来都是离经判道的,只做她想做的事,不计较旁人的议论。
九公主能在经过大街时,看到恶霸扬舞马鞭;亦能不顾公主之尊,与街上的无赖扭打一团……这次亦不例久,居然扮成男装,先与江传达相识、相知。
宇文琰轻叹“那个刁蛮丫头”。
十皇子笑“你还是小霸王呢。”
刁蛮的只是声名,其实九公主也有纯真、率直的一面。
小霸王呢,自有他情深意重的一面。
几人笑了起来,笑声朗朗,回荡在空中,传到素妍的耳畔,她放缓了脚步。
吴王,你真的放下了,对吗?就如她记忆里,吴王与崔珊有过一段纠结的情缘,最终还是选择了放手,选择了成全宇文琰。
素妍令人备了香汤,沐浴之后,在倚窗的暖榻上小憩。
雕花镂空窗楼外,杏树花事荼蘼,微风拂过,有无数的杏花花瓣漫天起舞,连空气都染上杏花的馨香。丝丝缕缕的花香侵入梦来,她行走在百花盛开的花园里,入目处,绿枝如云,繁花似锦,一丛丛的月季,一树树千瓣桃花……百媚千娇别样红,婀娜窈窕,碧叶深深点缀,花枝卓约,衣染馨香。
一路紫陌花影拂面而来,红的如火、粉的似霞、白的胜雪,令人目不暇接,五色碧桃,千瓣碧桃……桃花林,旖旎深处,琉璃凉亭,站着两个少年,一白一玄,白的仿若谪仙,偏有一种轻佻不羁的风情,玄的沉稳如墨,透出阴冷。
他们相对而站,看着彼此的目光都是寒意,明明是在春日,却冷得像剑,凉得如刀。
她想呼出声来,然,话到嘴边,却是他们的双双伸手。
这一刻的抉择令她迟疑。
只觉繁华将逝,冷风横扫,转眼凋零,漫天都是数色花瓣起舞,在空里划着弧线,跳着舞蹈。
她果决地迎向宇文琰,握紧他的手,却见吴王在她回眸的刹那已然消失。
“郡主,郡主……”白芷掌着琉璃宫灯,含笑低呼,“快三更了,你且起来吃些东西,一会儿要去养性殿为皇上药灸。”
这一觉竟睡了这么久。
回来时,还记近黄昏。
此刻,夜空撒满繁星,一颗颗宝石般地闪闪发光。
偏殿内,比星辰更美的除了白芷手里的宫灯,还有案上摆放的一套宫袍。
素妍呢喃“这是……”
白芷笑道:“琰世子令宫中针工局为郡主赶制的宫衣。他已经令人为你各绣制三套春衫、夏衣,这套春衫是半个时辰前刚做好的。”放下宫灯,捧了宫袍,“琰世子说,一定得让你穿上,他想瞧瞧你穿宫袍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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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5 牵手〔拜年求打赏〕
她无法拒绝,女子都是爱美的,面对这般华贵的宫袍,她的心都漾着了涟漪。
曾经以为,她选择宇文琰,是因为她清醒地明白自己与吴王无缘。
如今看来不是这样,她是真的对宇文琰心动,就算是梦,她也会选择宇文琰。
他会是一个好丈夫,更重要的是他愿意唯她一人。
在世人眼里,她说只许未来的夫君只她一人,是怎样的不被世俗所容,她亦想活得更真实。
用罢羹汤,她换上了鲜艳的玫红描金宫装,贵丽得如同凤凰的锦羽毛,华美宫锦金灿灿、红彤彤,映得她的玉脸犹如红霞铺面,耀花人眼,梅妆秀美,长眉朱唇,少许笑意绽在唇角,玉润中略显羞赧。
白芷连连称赞:“真是太漂亮了,不愧是针工局做出来的,无论是针脚还是上面的花样,皆是无可挑惕。”
她低头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低声道:“从来没有穿得这样鲜亮过,还真不习惯。”
“郡主穿什么都好看,素雅的穿在你身上,就像个仙女;这样的宫袍穿在你身上,又成了绝代佳人儿,华丽非凡……”
不一样的衣着,总能有不同的风姿。
主仆二人出了宫门,宇文琰笑盈盈地走来,一袭侍卫武将袍,细细地打量着素妍,他便知道她穿这们的衣裳是美丽的,可怎么也幻想不出除了素雅的风姿外,还可以这样的高贵华美。
夜色里,借着耀人眼目的宫灯,华灯下步步行来的她,仿佛浑身都漾着一层淡淡的贵丽光芒。是雍荣高贵的,是夺人视线的。
宇文琰身后的几名殿下护卫也被深深地吸引了,从未见过一个少女可以美得如此的夺目,这样的张扬,便是月光也不如她的灿烂,就如同一轮金色的阳光,让你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素妍微低着头,“我也不习惯穿这样繁重的衣衫,穿戴起来着实麻烦了一些。”
宇文琰道:“这身宫装很适合你的身份。”
她的身份?是皇上厚封的郡主!还是。是他的未婚妻,是琰世子妃?
他伸出手来,她一阵慌乱,他却霸道地握住了她的手,就似在夜里悄无声息地进入文忠候府,只为给她送爱吃的卤食,只为看她一眼。只为可以趁着她高兴时,牵一牵她的手。
素妍挣扎着,低吼:“这么多人,成什么样了?”
“你是我的!”宇文琰扫过众人,说得坚决。
她是他的,这不是第一次说,可每一次说,不仅是对她,更是对他身边的人。
有侍卫微愣。宇文琰提高嗓门:“怎么?你有意见?”
“不!不……属下觉得,安西郡主与琰世子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宇文琰扬了扬头,“那是自然。”
还真不害臊,这种话他也能应得毫不迟疑。
素妍想将他的手推开,他却握得更紧了,“别动!就让我牵牵你的手。卢太医真的学会药灸了?”为了显得更自然,他继续与她说话。
“他本就熟谙针灸。学药灸最是容易。”
怎么就学会了,要是学不会就好了。
这样,他就能将她多留在宫里几日。
清晨,他可以看见她。黄昏,也能看到她。
真不想和她分开,他得留在宫里,每五六日才能回家一次,且回去还是为了看母亲、妹妹。
但是,他知道她有事。文忠候府的事也够多了,江传远就要成亲了。而江展颜与江传达也在下月成亲……
诸事繁琐,即便她是待字深闺的小姐,可他也不能将她留在宫里。
一行人进了养性殿内殿,卢太医及另两名太医、吴王、十皇子已经到了。
自圣躬欠安,吴王便一直留在宫中侍疾,这几日十皇子也陪在身边。端茶递药,好不殷勤。
皇帝躺在暖榻上,素妍与卢太医交换眼神,卢太医将皇帝的脉像说了一遍,素妍问“卢太医以为应该如何药灸治疗?”卢太医一一答了。
素妍听得很是满意。
她今儿把每处穴位的妙用都详细地讲了一遍,没想卢太医记得很熟。
卢太医按照素妍所说的开始用药草灸穴。
素妍的视线看着卢太医,还有一边帮忙的太医身上。
吴王与十皇子此刻才留意到素妍身上的华美宫袍,这样的装扮,便是皇宫的嫔妃也不过如此。
她的美,令人炫目。
后殿里一片静寂,连呼吸都低沉了许多,所有人都担心惊扰到施药灸的卢太医,扰了皇帝的清静。
与素妍施灸时花的时间一样,施过之后,便有两名太医向前,跪于龙榻,一脸恭谨。大总管取了引枕,二位太医细细给皇帝请脉。
卢太医再诊过。
太医甲道:“此法甚是管用,之前皇上又在龙泉宫泡了汤,再用药灸诊治,现在的脉像平和。”
素妍向前,半跪身子,隔着罗帕诊脉,脉像似比几日前好了许多。“明日开始,改为一日一次药灸,再往后再酌情减少到两日一次。”
卢太医满是欣慰,抱拳道:“恭喜皇上,圣体康愈!”
皇帝睁开眼睛,这几日连他自己也觉得大好了。朗声道:“赏!”顿了一下,“卢太医赏黄金十两,其他两位太医一人五两!”
三名太医跪下谢恩。
皇帝道:“给朕推拿的小太监赏黄金五两。”
大总管应下。
宇文琰抱拳道:“皇上圣体安康,乃我北齐臣民之幸,天下之福。皇上是不是还得厚赏一人……”
他看着一边始终平静自如的素妍,在诊脉之后,知皇帝大安,脸上露出了笑颜。当皇帝赏太医与小太监时,她也是欢喜。没有为自己的是否得赏而想过半分。
皇帝回过神来,这才忆起过几日便是江传远成亲的大喜日子,试探式地问道:“安西,告诉朕,你想要什么?”
赐她沐食邑,她却请辞,但求一块免死金牌。这个女子让皇帝觉得有些意外。
素妍抬头,一脸茫然。
太医们退离内殿。
皇帝着好宫缎中衣,端坐暖榻。神色肃然,眸里有着丝丝喜色。这一次久病缠身,连皇帝都以为好不了,没想这一日好过一日,几日下来,病情好得很快。
素妍欠身行礼:“启禀皇上,臣女所有的一切都是皇上所赐。别无他求,过几日便是平西候世子大婚的日子,臣女想求皇上,允臣女回家。”
太医院会制祛痰散,太医们又学会了药灸之术,更有太监学得推拿手法,她着实没有留在宫里的必要。
她好像从来不曾为自己求要过什么,这一点让皇帝很是欣赏。大公主也好、五公主也罢……她们待他好,撒娇、讨好。为的都是从他这儿要到更多的东西。就如大公主,献了两幅字画,就想要他给崔珊赐沐食邑。
贫脊的不要,太远的地方也不要,大公主却是相中了离皇城最近的卫州。
卫州下属十二县,岂能封给一个异姓郡主,还是大公主的女儿。
再则卫州十二县原是左肩王的封地。大公主是知道按照祖宗规矩,亲王得封十县为封地,而左肩王却有十二县,是打上那多余的两县主意。如果左肩王的封地违了例,静王、宁王、七皇子的封地亦都违了例。静王以晋地为封地;宁王亦有两州县封地,还有七皇子有咸阳、洛阳为封地。
皇帝朗声道:“来人!赐江传远龙凤白玉佩一对,赏新娘子正二品诰命夫人凤冠霞帔!”
这,可是皇家的恩典。
有了这些,平西候府会更加风光。
素妍大喜,高呼跪谢。“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这些是赏赐给平西候府的,她欢喜非常,真情流露。
她真不为自己求个恩赐?
素妍磕拜完毕,恭谨道:“启禀皇上,臣女想尽快回家,把皇上的恩典转告给家人。”
皇帝赏识素妍有才学不藏私。还能毫不保留地教授太医、太监,更能够对他的病对症下药,知他厌烦吃药,便能想到奇巧的法子治愈他的咳疾。“朕准奏!”
“谢皇上恩典!”
宇文琰还想着明早才送她离去,没想今晚她便要离宫,抱拳道:“皇上,臣想送安西出宫。”
皇帝应了。
二人退出内殿。
十皇子有些不解,“父皇,安西怎么没给自己讨赏赐?”
吴王未言,这几日的接触,他越发了解了素妍的性子,给她家人厚赏,比她自己得了还要欢喜。江家是一个有着浓浓亲情的公候之家。就连他也在那里能够感受到,那是众多官家少有和睦的人家。
皇帝道:“朕晋封她为郡主,封了他的父兄,就如她所言,她的一切、江家的一切都是朕给的。在她看来,她所拥有的一切,已经是难得的荣耀和富贵了。”
皇恩浩荡,江家一族几乎是因素妍而封官晋爵。
素妍不会再讨要什么,以前她没有想法,现在也没有太高的奢望。
吴王抱拳答道:“皇祖父说得是。”心中暗自感叹于皇帝对素妍的了解,给素妍封地,她未必会受,但给她家人赏赐,她是一定会接受的。
她求的是什么?
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真情?
吴王有时候觉得她很近,近得她很真实。有时候又觉得她很远,远得他看不清这个女子。这世间女子的所求,除了情,便是富贵荣华。她寻得了情,却迟迟不愿嫁给宇文琰为妻。她拥有郡主的身份,有一个封号却无封地,她是不屑要封地。今日这样的大好机会,如果她提出在繁华富庶地求两个县为封地,皇帝也是会应允的。
但,她没有。
她什么也没有求。
这样的所为,让吴王越发觉得她的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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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6 赐荣耀
没有人可以抵挡住对荣华的渴求,也没有人可以抵御住世间的诱惑。包括吴王在内,他想赢得帝位,甚至认为这帝位原本就是属于他的,只因他是乾明太子唯一的儿子。而素妍从来不曾有这些想法,只让吴王觉得她实在太特别。
她,是他的一个梦。
她是那样的恣意、洒脱,就像是他幻想中的另一个自己,那是他想做而做不到的自己,一个可以洒脱自如的人,一颗不受尘世束缚的心。
十皇子面露疑惑,很是想不明白,她怎么不求要些什么。皇帝久病沉疴,但现下圣体安康,江素妍的功劳不少,只要她借着这机会提出些什么,皇帝是定会答应的。
皇帝舒了口气:“求金银者赐金银,能做好官者封以官位,是为各求所得。一个想求平静生活的女子,赐她平静,她更会感激。”
原是这样。
素妍拥有满腹的才华,注定了今生不会寻常。
吴王可以欣赏,可以爱慕,亦可以藏在心底静默的喜欢,却不会再打破这样的情感。他会记得,曾经年少,有一度是那样喜欢过一个女子。
为了她,不辞辛苦,千里奔逐,只为表达他的情怀。
然,都去了。埋在心底的情怀未曾淡去,更不曾遗忘,而是变换了一种方式来守望、记住、回味。
夜,静如之前。
不静的是彼此的心情,吴王回忆点滴,心波起伏。
十皇子则是意外,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女子,可以淡看一切,无视钱财,无视荣华。所想要的只是一份平静,他第一次觉得,素妍不属于这大千红尘。
文忠候、平西候府内。本已安静,突地传来一声高昂的“圣谕到!”
慕容氏翻身起床。携了一双儿子奔往花厅。
厅上站着宇文琰,还有一袭华丽锦袍的素妍。慕容氏不由得微微一愣,但见宇文琰身后站着两名太监。
宇文琰道:“接谕旨!”
母子三人高呼“万岁”齐跪膝下,宇文琰将皇帝的话重复了一遍,令人递过龙凤白玉佩,这是一对约有巴掌大小,圆形镂空雕琢的精美白玉佩。龙佩上。栩栩如生地雕刻着腾云驾雾的蟒蛇图案;另一枚则是一只祥云环绕的六尾凤凰。
五爪龙为真龙,唯皇帝一人可着这等服饰、戴五爪龙挂佩。九尾凤为九天真凤,唯皇后一人配用。皇子所着的蟠龙袍,多是四爪龙。皇妃、王妃、公主所着的凤袍也为七尾、八尾凤。
公候之家的龙凤纹佩件、服饰,多是蟒纹、蛟龙,凤为五尾、六尾凤,但多是六尾,六为吉祥数字。公候之家有诰命的太太、奶奶更喜欢上绣六尾凤。
凤冠鲜亮,溢金流彩,耀花人眼。霞帔光彩夺目,上绣牡丹凤凰图案,华贵难言。
慕容氏令人取了金银打赏了太监、随从。母子三人喜逐颜开。
宇文琰伸手轻拍着江传远的肩:“你小子好福气。安西为皇上治病有功,不为自己求赏,反为你求了赏赐。”
素妍低声辩驳:“这是皇上隆恩,与我无干。”
如果不是她为皇上治病,皇上怎么会厚赏江传远。
因宫里有事,宇文琰携了护卫、太监诸人告辞离去。
江传达很是不解地看着还留在花厅上的四个护卫,看这四人的个头儿、模样,武功自是不俗的。
正待细问,素妍道:“这是琰世子送来保护我的护卫,你瞧着给他们四人安置好住处。”
平西候府这两日都忙着了锅粥,知慕容氏是个不会理庶务的,慕家兄弟也赶来帮忙,帮着出主意、搭喜棚,指挥下人安摆桌凳等。
江传达想说什么,终是抑下。
江传远道:“姑姑放心,我会安排妥当的。”
“着实不行,就让他们与其他护卫一道负责府南一带的巡逻。”
慕容氏忙道:“这可使不得!是琰世子送来保护你的。”
素妍不在府,故而不知道清音轩、青松苑都住满了客人,哪里还有地方安置。
二太太母子可犯了愁,这个地方又不能离得月阁太远,必须在那附近,可得月阁附近便是青林苑,再无更近的地方了。
得月阁虽有几间空置的厢房,可也不能让护卫住到那里面去。
四名护卫中的其间一人抱拳道:“若是平西候夫人为难,给我们四人搭座棚子即可。”他们都是从御卫营出来的,小时候接受训练,什么样的苦没有吃过。
素妍摇了摇手,哪有这般麻烦的,到时候进出府中的客人极多,突兀地看到得月阁旁边有座棚子,还不得问那是做什么的。“你们随我住到得月阁。”
四人面面相窥,这可不敢。若让琰世子知晓,还不得把他们几人的皮给剥了。
“不用如此麻烦,我们随意搭座棚子就好。”
一个未出阁的候门千金,女儿家的院子里却有几个大男人,这成什么样子了,可以住在附近,但绝不能住在得月阁内。
慕容氏忙道:“我瞧不错!几位护卫大人辛苦了,这便令下人给你搭座帐篷。”
素妍没再拒绝,心里暗想:早知这般麻烦,便要几个女护卫来,如此也省事不少。
不到半个时辰,江传远领人在得月阁外搭了帐篷,里面安置了两张小榻,一个用来取暖的红泥小炉、一张案几,两根条凳。
护卫们分成两班,二人白天守护,二人夜里当值,当值的护卫在四下里转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他们的到来显得有些多此一举,怕是他们也不敢轻易进入得月阁。
次日,大房那边听说素妍给江传远讨了恩赏的事儿,先是微愣,很快也跟着欢喜起来。
慕容氏与沈氏商议了一番,将皇帝赏赐的龙凤玉佩、凤冠霞帔置成两抬聘礼,又将之前慕容兄弟三人的聘礼重新归整了一遍。化成四抬,统共六抬,着大管家派人送到李府。
李家听说皇上赐了大婚礼物。其中一件便是给新娘的诰命夫人服,这就是说。李碧菱一过门便是正二品的世子夫人。
新添了六抬聘礼,李家人将几抬嫁妆归整了一下,按照李老太太所言,合着江家送来的聘礼,统共一百零二抬。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到了成亲之日,来的宾朋竟是出奇的多。但凡认识的都来贺喜,太太、大人、老爷们鱼贯而入,将后花园的喜棚里坐得满满当当。
一百零二抬的陪奁风光无限,尤其是走在最前面的第一抬为皇帝所赐的龙凤玉佩。放在一只漂亮、抢眼的锦盒里,上面蒙着红纱,隐隐约约地露出一对玉佩来。
第二抬为皇帝赐给新娘子的凤冠霞帔,华彩鲜亮,是多少女子向往以求的。
百姓们议论纷纷。皆赞李家小姐有福气,寻了个平西候世子这样出色的男儿,不仅家世好,还不会有妾侍,样样都是百里挑一的。又挑了平西候府送来的上好聘礼、慕容兄弟送的半人高明如水般的镜子。皇城百姓哪里见过这样的镜子,竟能把人真真的照个分明,只说是稀罕物什。
前面十抬过后,方是李家的陪奁,各取其长,渐次走过街头。
有知情的人道:“听说江家的聘礼很是丰厚,先给了四十二抬,后面又加了六抬。”
统共一百零二抬,聘礼就有四十八抬,如此一来,就显陪奁有些单薄。
李碧菱端坐喜轿,想着出门前长辈的叮嘱,她是平西候府的长媳,过门就要掌家打理内宅、主持中馈。婆母慕容氏是个与她亲娘差不多的女子,都是一样的直性子,容易相处,她有信心与慕容氏相处融洽。
只是她未来的弟媳是当朝九公主,这多少让她心里没底。但,这一点也不足以影响江家是皇城女子最想得嫁的婆家。
就连她的姐姐们都很羡慕,没想她能嫁入江家为妇。便是她的姐姐,亦有些后悔当年同意母亲的建议,代妹嫁入靖南候徐家嫡次子。
李二奶奶直说“碧菱就是个有福的,命里注定是个富贵命。”
射轿门、跨火盆、拜天地、入洞房……
吹吹打打好不热闹,这日平西候府洋溢在一片喜庆之中。
只是,众人还是没有见到平西候江书鲲,说是身染风寒,尚未痊愈。
陆平安父子与江书鲲是有二十年的交情,此刻,颇是不信,大嚷道:“走,去瞧瞧平西候,都病多久了,还不见好。今儿娶长媳,还病着,咱们在西北那可是共过患难的兄弟,一定要去瞧瞧!”
他这里一吆喝,有几人起哄要去青林苑探望平西候。
慕容氏心下着急,与沈氏叮嘱了一句“大嫂,帮我招呼各家的太太、小姐,我去去就来。”往众人追去。
要是有人发现那榻上躺着不是书鲲,而是一个老妇人,这可要出大事了。
书鲲去了何处,她是知晓的,更明白事关重大,不得声张。否则出了乱子,皇帝第一个便饶她不得。任她过往是如何的大大咧咧,但在这事上,慕容氏不敢有半分马虎。整日里一颗分成好几颗,小心翼翼地防备有外人闯入青林苑。
众人进了青林苑,立有丫头拦住去路,“几位将军、大人请止步。”
陆平安回头扫着诸人,笑道:“去告诉平西候,就说我们来瞧他了。今儿是传远大喜的日子,高堂之上竟不见他,我们来探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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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成亲,父亲没有出去接受行礼,这太不合常理了,莫非是江书鲲病得极重。正因为江书鲲儿子要成亲,皇帝才遣了他去,如此一来众人就不会生疑,哪有为了办皇差就不参加嫡长子婚宴的父亲。
陆平安等人想,好歹大家在西北打过几十年的仗,生死与共,怎能不管不问。
丫头欠身道:“不瞒各位将军,我家候爷身染风寒,因担心把病过给了太太,便是太太这些日子都不让进去的。”
陆平安拿定主意,今儿无论如何也要进去瞧瞧,高声唤道:“书鲲,书鲲,我们来瞧你了!”
慕容氏进了院门,笑道:“书鲲病得沉重,太医说弄不好就会把病气过给别人。几位将军还是回去吃酒。”
陆平安拍拍胸口,“我老陆什么都不好,唯独身子不错。我不怕过病,走,大家进去瞧书鲲。”
慕容氏伸手要拦,可她一人又如何拦得住这好几个人,心里着急,万一被人识破江书鲲不在,他们指定会问“人去哪儿了”,慕容氏想到这儿就越发的慌乱。
陆平安扯着几人就往里走。近了花厅,只见珠帘一扬一落,如珠落玉盘之音,一个玫红装少女面蒙帕子,低喝:“吵嚷什么?还让不让病人休养了?”
众人定睛细瞧,瞧那女子的眉眼,不是安西还有何人。
陆平安“嘿嘿”干笑两声。
慕容氏见素妍从里面出来,悬着的心松了口气,与其被众人发现,被素妍发现倒也好些。
素妍冷声道:“就会笑。”陆平安面露尴尬。“我二哥患了严重的风寒,练完武功泡汤所至,寒邪侵体,缠绵病榻。春暖乍寒。便是皇城染上风寒的亦有不少。”
江书鲲虽是七尺汉子,常年征战沙场,是人就会有生病的时候。
陆康伸手推推陆平安。压低嗓门:“爹,算了。你一个大男人为难女子。传扬出去成什么样子?”
陆平安陪笑。“平西候可好些了?”
素妍回答:“和皇城近来闹的风寒差不多,时好时坏,需得静心调养。”
旁人不怯,偏这素妍在西北半年之久,就是杨秉忠也颇为敬重,陆平安心里有几分怯意,原因是早前在西北人有一回受了伤。素妍给他包扎的伤口,他不听被素妍训骂过两回。打那以后,见着素妍,陆平安就心生怯意。
陆康抱拳。冲着内室大喊:“请平西候安心静养,我等打扰了。”
内里,传出一个沙哑而憔悴的声音:“失礼了……”
有人小声议论:“瞧这样子,病得不轻。”
素妍道:“若是小病,以二哥的性子。早就带病办差了。”
因为病了,只能于家中休养。
这个似是又非的声音传出,连慕容氏微微发愣:莫不是回来了?可这声音分明又不是。
慕容氏笑道:“各位请去吃喜酒,今日有所怠慢处先与你们赔个不是。平西候病了,这不怕过了病气给旁人。才闭门不出。请——”
素妍见众人远去,调头回了内室。
江传达坐在案前,满腹疑惑,看着榻上的老妪,依稀有些印象,此人是慕容氏陪嫁庄子上的庄头老母亲。据说是慕容氏当年嫁给江书鲲时,慕容家给的陪房亦是江南人,是慕容家的三代忠仆。
“姑姑,怎样?我学得可像?”
素妍坐了下来,并未接话。
江传达抬头望向素妍:“每日郎中、太医来瞧病,其实是给这老妇人瞧的。姑姑,我爹到底去哪儿了?”
素妍茫然摇头,“问你娘去,我不知。”
就算知道也不能告诉江传达。
江传达问过慕容氏两回,每问一回,就训斥一顿“身为儿子不侍疾便罢,难不成你爹生病还是装的。”
可不就是装的,他爹人去哪儿了都不知道,偏他娘还死死地瞒着。
江传达嘴角一扬,笑了两下,“近来古怪得很,镇国公告病在家,连我爹也告病了。”
杨秉忠的爱女杨云屏即将出阁,瞧这样子,他也是不在皇城。镇国公府主持中馈,打理宁西郡主出阁事宜的乃是六公主夫妇。
江传达抬手扯住素妍的衣袖:“姑姑,你快要急死我了,我爹到底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
江传达认定素妍知晓的,否则她不会听说陆平安带了几个曾在西北战场效力的老将来寻江书鲲,素妍的突然到来,分明就是为解围而来。
他亦是如此,只是没想到来得突然,闯进父母的内室,看到的竟是榻上躺在着老妪。
江传达拉着便不撒手,一副你若不说实话,我便不罢休的样子。
素妍被他闹得颇是心烦,见过女子撒娇的,还真没见过这样的江传达,活脱脱像个孩子,分明与她一般大小,可这番闹腾,真是让人心烦。
任他说破了嘴,素妍也不松口。
“姑姑,你告诉我实话。”
素妍要离开,被江传达拦住了去路,她往左,江传达就拦左;她往右,江传达又拦右。如此往复,竟是推他不开。
素妍悠悠轻叹,低声道:“你爹去办要紧差事了,是什么皇差,只皇上一人知晓。便是你娘和我也不知道的,你亦别问了,问了也是白问,弄不好还会惹来杀头大祸,因为你爹办的这件皇差是顶重要的。”
半真半假的吓唬,江传达神色严肃,心里暗道:难怪问不出来,原是这样。
说出来便是大祸,到底是什么差事?
江传达不再问,而是道:“姑姑可知他去往哪儿了?”
榻上的老妪年纪大了,眼花耳聋,任是他们姑侄说得多起劲,她却是一句也听不清楚,正好奇花异草地看着面前的年轻姑侄俩。
素妍道:“你且放心,只要不让人知道你爹已经离开皇城。相信他会无虞,要是传扬出去,就是大祸一件。”
显然。江传达是完全信了。脸上有着无法驱散的忧色,“他不会有事么?”
“无人知道他办的差事。他便无虞,要是有人知道……”
看来,这是一件很棘手的皇差。
江传达问:“镇国公也办的是皇差?”
素妍摇头,“虽然不知具体的,猜想应是差不多的差事。”
这么紧要的事,皇帝交给他们二人,看来是对二人的信任与器重。
陆平安也打了不少的胜仗。但皇帝并没有给予重用,这家伙一喝醉酒,嘴巴就不牢靠,什么能说、不能说都能说出来。一喝醉了酒。便是天王老子他第一,什么秘密都能倒个干净。
许是因此缘故,陆平安本是一等恪靖候,之前已领了大将军的武将职务,可二月二十日竟领了千牛卫中郎将的差使。按理由他任个从二品的副指挥使也当得的。这喝酒误事的性子,就连皇帝也有所顾虑。为免他闲着生事,给了他一个千牛卫中郎将的差,而其子陆康任了监门卫兵曹参军一职,乃是正五品的职位。
江传达忧色浓浓。“我爹不会有事吧?”
素妍笑着宽慰道:“他可是聪明人。”
在皇家人眼里,杨秉忠父子、程大勇与江书鲲是和其他武将不同,他们出身书香门第、豪门世族,除了武功,更有智谋。皇帝令他们秘密出皇城办差,便是认为这二人可堪大用。
说了一阵话,江传达忧色渐消,素妍又打趣了两句“可见到九公主了?”
江传达面露窘意,转而问“姑姑真的要等到十八岁后才出阁么?”
素妍本想打趣他,反被他相问,浅笑嫣然,转身而去。
平西候府早已被布置得喜气熏天,红幡处处,南花园一带,十步一对贴有“囍”字的小红灯笼,五步一对红绸花,就连树上都染上喜气。
素妍出了青林苑,过了垂花门,遥见新房,但见院门口站着两名着绯红褙子、内着紫衣、紫裙的清秀丫头,瞧着面生,看来是李碧菱的陪嫁丫头。路口守着两名彪形护院,握着棍子,活脱脱像两个凶神恶煞的门神。
步入长廊,越过九曲木桥,就能近新房。桥畔栏杆连连,十二生肖的栏杆,形态逼真,姿态万千,虽同样的猴,却绝找不出动作、神态完全相同的一只来,况是这数十丈之长的九曲木桥之上。桥的两侧又饰有各饰精致竹绡小灯笼,上面绘着各式的花,从桃、杏之花到牡丹、蔷薇不等。
以这百丈人工荷塘为界,东边是文忠候府,南边是平西候府,往西又是三房的几座院子,往北则是五房和六房的院子。
九曲木桥上,行来几人,走在最前面是一袭华丽紫袍的年轻妇人,挽着好看的发髻,行止时轻缓拘谨。
身后的白芷早已按捺不住,失声笑了起来。
素妍这才恍然回过神来,意外地道:“那是……长平县主?”
柳飞飞本是乡野女子,此刻要学大家闺秀的仪态,就连步子也改作莲花碎步,寸寸移来,看上去有多难受便有多难受,素妍蓦地想到:柳飞飞本是快乐的百灵,却甘为江书麟做那禁锢笼中的鸟儿。
白芷道:“郡主,六太太走路的样子是不是很可笑?”
素妍却只有莫名的难过,好好儿的,非得改成大家闺秀的样子,柳飞飞的双手放在胸前,就如教引嬷嬷所说的那样,目光平视前方,行止端方,步伐寸移,瞧着走得极快,走了良久,还未行到跟前,便是素妍瞧着也有些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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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8 闹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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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飞飞笑盈盈,用帕捂嘴,换作旁人,这许是优雅的,可落在素妍眼里,却极是矫情。
素妍问:“身子大好了
柳飞飞甜甜地唤了声“小姑子”,答道:“大好了。听说二房忙不过来,正想过去帮着陪太太、小姐们呢。”
这是她的声音?
听到素妍的耳里,娇嘀嘀的得让人浑身都不自在,她打了颤,“六嫂,我看你……还是和以前那样就好。”
柳飞飞愣了一下,昨夜在芙蓉帐内,江书麟还说这样的声音好听。
男人不都喜欢小鸟依人般的女子么。
柳飞飞回道:“候门有候门的规矩,岂能乱了规矩。小姑子忙着,我去找二嫂说话。”
素妍怅然若失,是谁改变了柳飞飞?
是她?还是江书麟?
柳飞飞为了夫君,甘愿改变,便是江书麟无意间的一句话,都奉若纶音。
白芷与初秋未说话,只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算是打了招呼。
待她们走远,白芷轻叹道:“郡主,不仅长平县主变了,就是初秋也变了好多,你瞧,连初秋也学她的样子走路呢。怎么她们都变得我不认识了呢?”
柳飞飞不仅改变了自己走路的姿态,便是说话的语调也在与名门世家的千金一般。
素妍问:“你喜欢她们这样的改变吗?”
白芷连连摇头,“变得好奇怪。就好像样子还是我认识的人,可实际已不是了。心里很不舒服。长平县主是为六老爷而变,初秋怎么也柔声细语的说话,真受不了。前儿我去寻她聊天,她没让我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现下想来。白芷还满心不自在。
这让她想到了青楼里那些倚门卖笑的女子,人家学得这般,是为了招揽生意、引诱男人,可这府里的太太、丫头也学成这样,成什么样子。
素妍原想与柳飞飞说几句话,不想她比自己还忙,轻叹一声,去寻虞氏了。
今日,连闻其贵的夫人、儿媳也来了。
朝堂上多有议论,说静王党、宁王党人都全力推荐闻其贵任右丞相一职。就连皇帝也有此意。现下闻其贵虽不是右丞相,却也与右丞相差不多。
这几年,闻、江两家因为江书麒夫妇的事多有生疏,尤其是这一年来,两家人因为江书麒去扬州外任一事。心生芥蒂。
素妍落落大方。与众位长辈太太见了礼,在虞氏身边坐下。
闻太太问道:“不知安西郡主何时出阁?”
虞氏一脸宠溺,笑道:“年少离家学艺,我想再留她两年,这孩子要学的还多,打理宅务、主持中馈都生疏得很。”
闻大奶奶笑着用帕子捂嘴,动作算是优雅,可落在素妍眼里,却有说不出的矫情,这让她想到了柳飞飞。“哎哟。还留两年啊?郡主下月就满十六了,虚岁十七,哪有女儿家在娘家留到十七的,当真留成老姑娘了。”
虞氏的脸色微变,若在过往,便是闻太太见了自己,也要忌惮几分。江舜诚致仕,闻家得势,如今连闻大奶奶这个晚辈都能插嘴进来,非议她女儿出阁的事。还笑话她要把女儿留成老姑娘,那语调、神情分明就满含嘲讽。
张双双见情势不对,立马笑着岔开话题,“闻伯母这衣袍真好看,还有那衣襟上的福寿图案,精致得紧。我可是早就听说闻伯母年轻时,这女红可是一等一的好。”
闻太太坐正身子,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有人附和着称赞“真是好看”。
沈氏见此,忙道:“这针脚还真是细密,好些年没见这么好的针工。”
闻太太越发得意,用手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我已十来年不碰针线这些东西,便是两个儿媳妇,也是不做的,府里养着十几个绣娘呢。”
语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
张双双忙道:“这针线还真是好呢。”
闻太太冷声道:“这是宫里针工局的手艺。皇贵妃厚赏,为我与两个儿媳妇各做了一套这样的锦袍。”
有人唏嘘,难怪这针线好,原是宫里出来的东西。
皇贵妃居然给闻家婆媳上了这等华贵的衣袍,可见闻太太看入了皇贵妃的眼。
闻太太婆媳二人颇有些炫耀、得意。
虞氏心下发笑,如今这朝堂局势,瞬息万变,静王面上风光,可皇帝已私下派了杨秉忠、江书鲲去晋地,坐实了静王囤积重兵、私铸兵器的事。用不了多久,皇上就要对付静王。
闻家与静王、左相交好,这是满朝皆知的事儿,早几年前还稍有隐藏,最近一年来更是肆无忌惮。崔左相甚至还把自己的孙女许给了闻家的长孙,只待到了婚配之龄,就为二人完婚。
沈氏笑道:“难怪这针脚如此好,布料好、式样好,往这儿一坐,便与我们的大为不同。”
当今皇帝赏给江家的东西也不少,就是二房长子完婚,亦赏赐了一对玉佩,又给新娘子赏了凤冠霞帔。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沈氏婆媳是故意当着众位太太夸赞,如此一来,所有人都会知道闻家与皇贵妃、静王交好的事。
有人附和,闻太太婆媳越发得意,婆媳三人都洋着笑脸,如同太阳底下盛开正艳的葵花。
闻大奶奶道:“你们还不知道,我家的大姑爷前几日升了江南通判一职。”
闻家大姑爷,这不正是江书麒么?
从七品学正晋为正六品通判,这可谓是连升两级。沈氏婆媳面露诧色。就连虞氏也有些意外。这个儿子算是白养了,这么大的事,也没与家里说一声。
近一年来,哪里还是江家的儿子,只怕已经变成闻家的儿子了。
江书麒升官。恐也是闻家人所为。
江舜诚有言在先,要先磨练江书麒,是不会这么快就提拔他的官职。
一直沉默不语的闻二奶奶此刻也轻呼一声“咦”,很是好奇地四下审视,带着瞧好戏的样子道:“难道你们江家没得到消息吗?贵府的五老爷升了官,这可不是天大的好事么?”
闻家婆媳三人的话,分明就是要众人看江家的笑话。
一些不知内情的官太太也好奇的审视,一个是前任右丞相的家眷,一个是将要任职的右丞相女眷,这两家都是不能得罪的。
闻太太冷哼一声。“你们江家不心疼书麒一家五口,我们闻家可是当自己儿女一样地疼着呢。”
虞氏脸色冷敛,一张雪颜越发苍白,暗藏风暴。
素妍生怕她一个控制不住就发作起来,今儿是江传远的大喜的日子。可不是能发脾气的事。闻家来这么多人,送了厚重的礼物,定是有备而来想让江家出丑。
沈氏笑了一声,“闻伯母这话严重了,不瞒大家说,这一年来,五弟夫妇少有家书回皇城,可我们府里或请镖局、或托相熟的江南商人送回好几回礼物。五弟的生辰、五弟妹的生辰、便是他们添了第三子,我们可都送了礼的。要是闻伯母不信,大可找人询问。每次都还留有礼单呢,镖局、商人那儿一份,五弟夫妇一份,我们家里亦留了一份……”
无论江书麒做得怎样,江家人逢年过节,可都是给他捎了礼物的。一直都拿他当江家的儿子,任是他们回不回信,捎不捎话回皇城,只要家里人有的,也给他们一份。
闻大奶奶笑道:“你们送他东西,他不也送了孝敬的么?”
就刚离开皇城的前三月,时有家书来,之后便再没有了,连家书都没有,又哪有孝敬父母、兄长的东西。
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被虞氏视为家丑,当着这众多女客的面,她又不能点破。
张双双见闻家似故意刁难,此刻冷声道:“有是没有,各自心里明白,又何必说得这般清楚。”
江书麒的眼里,闻家才是他的家人。年节时,给闻家就送了好几车的东西,而给江家的却是什么没有,连封家书都不曾有过。
闻雅霜因为江舜诚父子将江书麒调离皇城,至扬州为官的事而心怀怨恨。虞氏知晓,江家其他人也知晓。他们在皇城时,就几次将江家搅得家宅不宁。
闻大奶奶冷笑道:“都道江家诗书传家,温良恭顺,没想到对自己的儿子、兄弟残忍如斯。”
张双双俊颜变色,敢坏江家的名声,她第一个便容不得。自她嫁入江家开始,她的一生都与江家联系到一块,江家旺,她的儿女便能过上风光日子。
正待反驳,沈氏知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树正不怕影子斜,且由旁人说去。”
闻二奶奶看着闻大奶奶,妯娌俩交换眼神,闻二奶奶道:“你们江家没理在前,自是如此说了,可平白害苦了我家大姑子。”
虞氏面无表情,唯有一脸寒霜,“既是我家害坏了闻雅霜,你们可以把姑娘接回去,让她另攀高枝。”
当日,江舜诚要将江书麒调往地方为官,这事儿是与闻其贵说过的。
闻其贵很是反对,江舜诚也说明生怕他留在皇城惹出祸端来,可闻其贵却不以为然,只道江家是甚门第,闻家又是怎样的人家,怎会惹出祸端。
两人在此事上产生了分歧,也因之前的点滴不快,引发了后来更大的嫌隙。
闻太太望向虞氏,以前她怕虞氏,现在可不怕她,无论下一位皇帝是静王还是宁王,闻家都有大富贵,都是扶新君登基的功臣,“江老太太这话说的,当真让人笑话,嫁出门的姑娘,还能接回娘家么?”稍顿片刻,冷声道:“若是让你家五老爷入赘我闻家,倒亦不错。”
399 言语交锋
张双双早已经被触怒,此刻反唇相讥,“难道闻家没有儿郎支撑门第了?”
闻家婆媳三人顿时怒容相向,“你这话什么意思?”
张双双此刻被人触及逆鳞,也不怕事,“是你自己说要五老爷入赘的话,我只是说通常入赘,是女方无子。闻家嫡子两个,庶子亦有三个,难不成还要大小姐入赘夫婿?”
今日在场见到闻、江两府女眷交锋的官太太、小姐们后来回忆说,祸从口中,闻太太与张双双无意间说的话,竟一言成齑。
眼瞧着,两边就要争执起来。
虞氏厉喝一声“住口!”
张双双面露怯色,凭什么由得她们来说江家的是非短长。
虞氏目光转向闻太太,声色俱厉:“闻太太,今儿是我孙儿的喜宴,我敬你是客处处忍让三分,可不要以为我江家能任人欺凌,搬弄是非,你们那一番番‘对自家儿子残忍’、‘无情无义’的话砸下来,可知我有甚想法?我家老候爷是致仕了,可就算如此,还由不得你们闻家欺上门来。既然你们不敬自己是客,我们江家不留三位了。来人,送客!”
虞氏不发威,一旦发怒,所有人静默无声。
闻太太咬咬嘴唇,自闻其贵得势以来,便是静王妃、宁王妃也要给她两分颜面,没想今日竟被虞氏下令逐客。“你……”
虞氏并不睬她,厉喝:“送客!还怵着做甚,不敬我江家之人。我们也不必敬他!”
闹翻吧!
今儿是闻家人咄咄逼人,搬弄是非不说,还说江家的诸多不是。
整个皇城,谁人不晓江家的规矩多。
虞氏念着自家儿子的名声,这才不支声。可她们却步步紧逼,说出那等离乱人心之言,传扬出去,旁人如何看。
闻太太道:“原本今儿是给着平西候父子的颜面才来,没想你如此不识抬举。”
虞氏并不示弱,厉声道:“我敬你是客,可你们婆媳竟再三说出诛心之言,可是为客者的本分。”
沈氏低唤一声“婆母”,想劝她冷静。
虞氏早已大怒,“人敬我一分。我必回三分,走吧!我江家不欢迎你们!”
这边僵持不下,慕容氏与柳飞飞到了。
闻太太一张老脸气得煞白,闻家两位奶奶也是花颜失色,没想竟闹到这个田地。而在场的官太太却知道。江、闻两家的矛盾早不是一日、两日而是积攒已久,今儿总算是爆发出来。早前就传出江舜诚与闻其贵失和的消息,江舜诚致仕,闻其贵与崔左相、静王走得亲近,而私下也宁王也有往来。
慕容氏笑着:“哟,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的就闹成这样了?”
闻太太扭头道:“今日,我们闻府是瞧在平西候府的面子上才来的,江二太太。你且说说,我们是你的客人还是她的客人?”
虞氏冷声道:“老二媳妇,你可记清楚了,你是江家妇可不是旁家人。”
这话说得很明白,虞氏今儿是拿定了主意要赶闻家婆媳离开。
只要她们一走,不出两日,今儿发生的事就会传扬出去。江、闻两家本是姻亲,这么一闹,这亲戚再也做不成。
慕容氏看着沈氏,沈氏朝她使了个“你别管”的眼神。
青嬷嬷、田嬷嬷走向前来,欠身道:“闻太太,请吧!”
被主人赶出去,这也太丢人了。
闻家婆媳三人面容苍白如纸,闻太太厉声道:“虞氏,你等着,总有一日,有你哭的时候。”
虞氏不紧不慢,“让我哭么?是不是想借此机会,让你女儿再给我那无用的五儿子吹吹枕边风,让他与我江家离心?”
知道便好!
虞氏抬手,毅然下令逐客。
见虞氏变脸,慕容氏自是站在江家这边,就连别的太太也说闻家人过分,哪有在人家家里办喜事时总揭人短处的理。
田嬷嬷重复道:“闻太太、闻大奶奶、闻二奶奶,请吧!我们老太太不欢迎你!”
虞氏眯了眯眼,“来人,把他们的礼物还回去。五老爷的那份留下。”
在喜宴当场将客人赶走,再把礼物送还,这无疑是果决的闹翻,再无回转余地。
江舜诚惧内,早有声名在场。
而闻太太,却不敢担得这后果。
她本想让儿媳们借着这机会给江家难堪,没想换来的却是自己颜面尽失。
慕容氏朝素妍使眼色,素妍装着不知。
虞氏虽然偶尔刁蛮、霸道,可更多的时候,是以丈夫、家族利益为先。此刻就算是开罪了闻家,也要保住江家的颜面和傲气。
她有一种感觉,今儿这事,虞氏一早就有了主意,亦或连江舜诚也有了这个意思。
既然早已与闻家生了难以弥补的裂痕,闹翻不过是早晚之事。
下人将闻家婆媳送出南花园,这边刚走,有大丫头风风火火走了进来,低声道:“老太太,闻大人正在追问这边发生了什么事,要拒收闻家的礼物,还赶闻家女眷离开?”
虞氏朗声道:“告诉老候爷,闻家婆媳欺我江家,挑驳是非,坏我名声,这等客人不留也罢。”
不做,已经做了。
若不是闻家人过分,她也不会如此。
大丫头得了答案,正要离开,素妍欠身笑道:“刚才的事,向各位太太、小姐赔个不是,大家喝茶、聊天,还有一会儿酒宴就要开席了,大家可千万别客气。”
她与大丫头前往男客暂时休憩的清音轩。
人未至,就听到闻其贵悖然大怒的声音:“文忠候,你得给我一个说法。令夫人怎能下逐客令赶走我夫人、儿媳?这……可是打脸的事?”
那边刚发生,这边就得了消息。
江舜诚道:“我这不是派人过去打听原由么?”
“就算是天大的事,也不能赶人、退还贺礼,这……让我们闻家如何在皇城立足?”
素妍轻呼一声“爹”,携着白菲步入院门。站在重新布置过的房门前,江舜诚与闻其贵显然都恼了。
她进了屋中,细细地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江舜诚听罢,立时道:“她们……她们竟这样说我江家?”
素妍肯定地点头,“当时在场的还有好些个太太、小姐们呢。娘是什么性子,岂能受得这样的欺辱,这才下令逐客、退还贺礼!”
闻其贵本知是自家女眷失礼,可这会儿,已不是计较的时候,而是要江家赔礼。收回贺礼,否则闻家就丢了颜面。“就算我夫人、儿媳说话偏颇,但她们讲的何尝不是实情。”
若在两年前,闻其贵只会说内人、儿媳的不好,可今儿言语之中颇是偏帮。
江舜诚今儿要是收回贺礼。便是当了虞氏的脸面。彼此都是爱面子的人。他与虞氏几十年的夫妻,怎会在此刻给了她难堪。况且虞氏也是为了维护江家的尊严,让人不敢随意抵毁、诽谤。
今日这事,分明就是闻家婆媳故意刁难。
“闻大人想说的是什么实情?书麒在皇城与一帮纨绔子弟在一块儿,作为父亲,生怕他惹出祸事来,这才将他安排到江南任职。天下可有容不得自己儿子的父母,容不得亲弟弟的兄长,闻夫人的话字字都是在指责我江家。”
闻其贵只听妻子、媳妇常常提及闻雅霜在江南过得如何艰辛,一个女人独自拉扯着三个儿子。还要襄助丈夫,又是怎样的操劳,这一切,都是拜江舜诚父子所赐。
江家容不得闻雅霜,亦容不得江书麒。
“我夫人所言皆是事实,你不得否认。”
“事实,什么事实?我江家的儿子,难道自己不知道疼爱,需要你来说三道四。”
言语不合,此刻各要维护自己的爱妻,江舜诚与闻其贵争执起来。
二人各不相认,闻其贵认定江家容不得江书麒一家五口,甚至认为江家是薄情之家。“江舜诚,你、我几十年的交情就此作罢!哼,你们对书麒残忍,我却不能。无论何时,江书麒都是我闻其贵的长女婿。从今往后,休想我再登你们江家大门!”
与其再让江舜诚下逐客令,闻其贵骂骂咧咧地出了清音轩,站在院门外,大声叫骂:“你们江家就是薄情寡义之人,待自己的儿子如此,待旁人又能好到哪里去!我告诉你,就你这里,我还不屑再来!将来就是八抬大轿来请我,我也不会再来!”
他的叫骂声,吸引了许多前来吃喜酒的众人。
素妍看着一脸沉静的江舜诚,在父亲平静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波涛汹涌的心。江舜诚与闻其贵亦有二十多年的交情,今日因为儿女们的事,终究大吵了一场。
看起来,这是彼此对儿女不同的爱护,实则是积蓄已久的政见不和,江书麒夫妇的事只是一个开端。
江舜诚扯着嗓子,冷声回答:“要走便走,我江舜诚没有你这等不分黑白是非的朋友,滚!以后不要再登我江家大门!”
先是女眷间互不相认,虞氏赶走了闻太太婆媳。现在,江舜诚与闻其贵亦吵得面红耳赤,闻其贵明知江舜诚不会收回成命,更不可能为了维护他闻家的颜面,就责备自己的妻子,只想用这场争吵挽回几分颜面。
闻其贵骂骂咧咧地出了府门。
江舜诚谦意地向众宾客抱拳:“让各位见笑了,都是为了那个不孝的五子才闹到这个地步。请众亲友宾朋海涵。”
几十年的朋友,说闹翻就闹翻了。
江舜诚一早就因江书麒一家的事与闻其贵产生分歧,每次不提还好,一提这事就会不欢而散。今日撕破了脸面,竟是彼此再不往来,心里微微有些不舍。到底相交了几十年,江舜诚早年与闻其贵是极好的,可最近几年他为人处事再与之前不同,闻其贵与他也就生疏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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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 新人茶
宾客们小声地议论着,有人说了女客那边的事儿,不出一个时辰,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江、闻两家闹翻的事。
江舜诚仿似个没事人,陪着几家交好的朝臣说说笑笑。
有都察院的御史大人安慰道:“咏斋不必与那等小人计较,你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只因结了儿女亲家才有些交情。”
但这交情同样是毁于儿女之事上。
都察院御史正直不阿,算是朝中的清流人物。有人带头宽慰,又有几个清流官员安慰江舜诚。
“咏斋的为人,我们大伙都了解,不要往心里去。”
江舜诚轻叹一声,“结坏一门亲,毁了几代人。我几个儿子里,唯这五子被毁了,唉……自去岁到江南任官,不怕几位大人笑话,我已大半年没收到他的家书。逢年过节,反是我妻子、儿媳们备下礼仪送往江南,到头来,还被人指责待人刻薄……”
朝中清流臣子,之所以为清流,便是正直、敢于担当之人,行事磊落。听江舜诚这般说,不由得面露同情。家家都有长和短,人人都有难以启齿之痛。
江书鸿见江舜诚难受,“这事是儿子的错,儿子身为长兄,不能劝导幼弟,让父亲添堵,请责罚儿子。”
江舜诚连连摆手,“这事与你何干?唉,此乃家门不幸、家门不幸……”末了,伸手轻拍江书鸿的双肩,“传良的婚事一定要寻个好人家的姑娘,莫要再寻闻家那等门第……”
闻家现下被清流臣子视为奸党。闻其贵近崔左相,亲静王,暗下巴结宁王。早先公然亲近静王,近来听说宁王监国,又讨好宁起王。听说。闻其贵要把庶次女嫁给静王府的广平郡王为侧妃,又将另一个美貌的庶女许给宁王府世子为侍妾,便是十一皇子的侧妃也是他的嫡次女,可谓是什么好事都被他占全。
闻其贵之所以敢这般猖狂,是仗着无论将来哪位皇子登基,他都是皇亲国戚,前途无量。
还忆当年,他倚着江家过活,哪敢这等放肆。
前世的闻其贵也把几个女儿嫁给皇子、皇孙,可到底没能保住闻家周全。闻家满门被灭。只有幸保住了嫁出闺阁的几个女儿。
众人这才忆起,江家还有位四爷尚未婚配,听说受江舜诚教导读书,近来颇有进益。
御史掳着胡须,笑道:“咏斋若是不弃。在下倒愿意做回冰人。”
江舜诚一脸哀痛。好在这几人是近几年与江家交好的清流臣子,“旁的不说,须得贤惠得体,家风良好。我是怕了闻家,唉,现在五子与我们父子生疏,快成仇人啦!”
御史笑微微地看着另两位交好的清流派臣子,其中一人会意过来,只怕说的是自家的女儿。若与江家结亲,倒是一门好亲。江家为人处事在朝中倒有些美名。
江舜诚满是苦恼地道:“这事儿还得交给书鸿夫妇做主。容貌、才学都是其次,这贤惠得体才是要紧的。”
闻家把他辛苦带大的儿子给拐走了,难道还得让孙子重蹈覆辙。
昔日虞氏就闻其贵的嫡长女与江书麒结亲颇有些不乐,是江舜诚瞧着自己与闻其贵相识多年的情面上,不好驳了,方才应允的。江舜诚早就懊悔了,要不是他坚持结亲,也不会落到今日。
御史笑着对江书鸿道:“江侍郎放心,我说的这家,也是极好的,是大理寺少卿纪丰的嫡长女,这姑娘年芳二八。三年前因其母病亡,守孝家中,方耽搁了婚事,我瞧着与江侍郎的幼子传良倒也年龄相当,才提此话。”
纪丰,乃是都察院左副都院使纪硕之兄,为人正直,两家门第倒也相当。
纪硕早前以为要提自家女儿,可忽地忆起,自家女儿今年十三,若提兄长的女儿,倒也合适。笑道:“我这侄女不仅知书达理,也是行事端方的。”
江书鸿抱拳回道:“二位大人的好意,我先心领,此事事关重大,得与内人商议之后方可。你们也知道,江家儿子若要订亲,先得问过他们自个的意见,就娶一妻,不想委屈了孩子。”
江家的规矩,他们也略有耳闻。
只要江传良不厌恶,沈氏就会相看,若入得眼了,便会为孩子们订下婚事。因江传业的未婚妻曹玉娥要为祖父守孝,这才延后婚期,但一入秋天只怕就要商议婚期。因有一个尚未成亲,反让后面的江传良不急了。
纪硕笑道:“这是自然!”
当天夜里,江书鸿借着三分醉意,提了此事。沈氏只说回头得派人打听一遍,原想待江传业完婚之后再提传良的婚事,可眼下瞧来,连比传良还幼些的江传达都要成亲了,她家的传业也该订亲了。
次日,整个皇城的达官贵人皆知江、闻两家闹翻的事,甚至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昨夜红烛高照,洞房新人浅笑。
今晨,一对新人收拾妥帖,早早儿到如意堂拜见祖父、祖母。
慕容氏也起了大早,梳洗打扮好,服侍着虞氏梳洗。
大房的沈氏婆媳也赶了早,张双双领了自己的孩子过来,很是热闹。江书鸿兄弟今晨一早去了朝堂办差,倒是江舜诚少有的兴致,竟坐在案前喝茶。
虞氏刚打扮好,就听田嬷嬷来禀:“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新人来了!”
沈氏笑赞道:“瞧瞧,来得正好,我刚过来,婆母也刚梳洗好,她竟来了。”
李家也是世代官宦,虽然官职不如江家男子做得大,可也是深谙大家规矩的,生怕起得晚,早早儿就梳洗完毕。前往如意堂拜见长辈,因江家上有祖父母,便改在如意堂敬新人茶。
虞氏心情不错,各房的长媳要的就是这样举止得体的人,这个不早不晚。怕是遣了丫头一早留意着,就凭这份用心,就讨人欢喜。
几人分长幼落座,虞氏拉了慕容氏坐在自己身边:“你且坐下,如今你也是当婆母的人了,等着新媳妇来敬茶。”
李碧菱穿着一件绯色锦袍,携着陪房嬷嬷、陪嫁丫头款款而来。江传远站在她的身侧,两人看上去倒也相配得体。
李碧菱昔日一眼吸引住沈氏与虞氏的,便是她过人的容貌,长得如花似玉。肤色又好,举止得体,虽只见过一面,她们就记住了。再因她生母与二太太相似的性情,大太太和虞氏都觉得挑这样的女子给江家二房的长子最是妥当。
早有田嬷嬷支了蒲团。新人跪下。一一叩拜:“拜见祖父!拜见祖母!”
二人接了丫头的递来的茶水,小心翼翼地奉了茶。
江舜诚笑了笑,接过新妇手里的茶水,喝了一口,掏了只封红递过。
李碧菱甜甜地唤了声“谢祖父!”
虞氏道:“过了门,就是江家妇。二房、平西候府往后就得靠你打点。九公主虽是皇家的金枝玉叶,凭她为了下嫁江家,愿意放下公主之尊就可瞧出是个贤惠得体的。下月便是展颜、传达成亲的喜日,你要多费些心。”
出嫁前,江家人就捎了话来。相中她便是看她是个得体的。在娘家时,就是由她在打点李家二房的宅务,因两个弟弟年幼,都是由她在主持大局。
李碧菱一一应下。
虞氏取了封红,递给了江传远。
有丫头奉了茶水,一对新人再跪拜慕容氏。
慕容氏笑着接过,每盏只饮了一口。
李碧菱道:“听说翁爹身子不适,儿媳一会儿去青林苑奉茶。”
慕容氏道:“罢了,他染的是风寒,怕把病气过给你们。且等他大好了再见。今儿这里有你们的祖父、祖母,也是一样的。”
一早就备下了一只金镶玉的镯子,江舜诚瞧着眼熟。
慕容氏道:“这是我婆母送给我的祖传之物,这只给你。”
这是后来,虞氏给慕容氏补的礼物,算是婆媳传承的祖传宝贝,每房媳妇都有一样。六房柳飞飞那儿的,虞氏便搁下了,没想给柳飞飞。
虞氏道:“这还是当年我出阁时,我娘留给我的,一对翡翠的,还有一对金镶玉的,翡翠的二十多年前给了老大媳妇。这对就留给老二媳妇了,就权当是传家宝吧。”
江家祖上底子薄,哪有这等贵重东西,就算有几样,亦都是虞氏的。
江舜诚面露感激,微微含笑。
大丫头近了花厅,欲言又止。
田嬷嬷出了花厅,听罢之后,低声道:“老太太、老候爷,六老爷带着新六太太到了,要来敬新人茶呢。”
慕容氏微愣,不知要不要帮着说几句话,扭头看沈氏,正含笑接过江传远夫妇的茶水,亦掏了件好看的珠花首饰送给李碧菱,另备了封红递给江传远。
江传远低声介绍道:“这是伯母,最是热心、贤惠的,往后你若有不懂的,只管请教她。”
沈氏笑道:“瞧瞧,把你伯母都夸上天了,回头我要是不教都不成。你刚进门,许多事还不懂,你若问我,我自倾囊相告。”
李碧菱欠身道了谢。
江传远走近张双双,道:“这是大嫂,是伯母的左膀右臂,是府里数一数二的能干人物。”
张双双笑了起来,谁都爱听夸赞的话,她亦不例外,“听听三弟这张嘴,越发的能言善辩了,能把天下的小鸟都给哄骗下来,哈哈,你且把这好听的留给三弟妹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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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新妇敬新人茶,浣浣也是的新人,在这儿也向各位抱拳道贺,盼读友们多多关注!多多疼爱!!
401 罚柳氏
李碧菱的一张脸顿时就臊红了。
对于这样的夫婿,她很是满意,只是昨晚他有几分醉意,对她也粗鲁了一些,但今晨醒来,看到她身上的瘀紫、红印,满是愧色地道“我弄疼你了?”她只是羞涩摇头,不知该如何回应的好。因要赶早来敬新人茶,不敢误了时辰,更不敢让长辈等候坏了规矩,她早早就服侍江传远起来了。
江传远坐在榻前,就看着她忙碌,脸上漾着笑,近乎自言自语地道:“没想我娘子如此好看,嘿嘿……”
他越是傻笑,李碧菱就越发的羞赧。
此刻,李碧菱羞红两颊,越发显得娇媚无双,直瞧得江传远眼直。
张双双赏了块女儿家佩挂裙边的一对蝴蝶玉佩,上面坠着一截大红色的流苏,煞是好看,虽不是特别珍贵的,却也别致。
门外,传来三房何氏的声音,一边走,一边大声道:“婆母、二嫂,我可是来晚了。”
何氏的肚子越发地大了,腆着肚子在丫头们的搀扶下进来,含笑看了眼李碧菱,今儿这一细瞧,觉得她当真比自己娘家侄女生得好看,又得体,“三奶奶当真如朵花似的,未过门时,三爷远远地瞧了一眼,就直说满意呢。”
花厅上说说笑笑,院门外素妍携着青嬷嬷、白菲款款移来,只见江书麟与柳飞飞立在院外,被两个丫头给拦住,死活不肯让他们进去。
江书麟有些烦燥,厉声道:“凭甚他们能入,我们却不能进去?”
素妍近了院门前,对白菲道:“你且进去瞧瞧。若是他们已给老太太敬了新人茶便来回我。”
总不能因为要帮六房,就让二房受了委屈和尴尬,今儿对江传远夫妇来说同样是好日子。
白菲进去片刻,回话道:“三爷与三奶奶已向老太太敬过新人茶了。”
素妍对柳飞飞道了声“进去吧”,领着青嬷嬷入了如意堂的院门,丫头还想阻拦,素妍猛一回头。一个犀厉的眼神胜过千言万语,丫头只低垂着头并不敢拦。
虞氏见素妍领着江书麟夫妇进来,面色一凛。
素妍笑道:“碧菱,我与你二姐碧菡可是手帕之交的好姐妹呢?你二姐近来可好?”
李碧菱取了新人茶,跪下递过“拜见姑姑。”这才轻声回道,“二姐甚好,一早就想来见郡主姑姑,因有了身子,婆家人不允她出门。”
素妍笑着接了新人茶。浅呷一口,从袖口取了只不大的锦盒递给李碧菱,又拿了封红递给江传远。
李碧菱启开锦盒,里面却是件漂亮的点翠簪花,做工精美,一看就是好东西。“谢姑姑。”
柳飞飞与江书麟跪在蒲团。朗声道:“儿媳柳氏拜见翁爹、婆母!前些日子因身子不适,今日给翁爹、婆母赔个不是,请二老见谅。”
虞氏愤然瞪视柳飞飞。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但见柳飞飞纤指莹莹,举止倒也得体,一双眸光里含着怯意与不安,生怕被自己拒绝。
素妍笑道:“娘,事出有因,倒不是她要坏了规矩,二月十三那日她确实病倒了。你就原谅她这回,往后她再不敢乱了规矩。”
虞氏冷哼一声,不打算就此饶了柳飞飞。
沈氏不愿轻易开口。规矩还是要的,她虽是长媳,但这是自己最小的弟妹。
慕容氏见沈氏不说话。也不敢开口求情,只探究似地看着张双双。
张双双只作没瞧见,喝着自己的茶,与何氏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素妍道:“娘,你不是说家和万事兴么?你不如罚了她,但这茶你还得喝,否则明儿我们上路去晋阳,让他们如何安心。万一六哥得了什么差事,去了外地,你又如何安心?退一步海阔天空,原谅了她,也是宽恕了自己。”
慕容氏虽知素妍有些不俗,却不想劝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听得双眼发直。
李碧菱因是新妇,只小心地看着厅上的一切。
江舜诚急着去大书房,还要去给传良讲《史记》。“不如就饶过他们这回……”
虞氏怒瞪。
素妍娇声道:“娘,接了这新人茶,要训要罚,接过茶再说。”
如果不是素妍,恐怕虞氏当真不会接茶杯,她这才愤然接过,厉声道:“柳氏,规矩不能坏,你既坏了规矩,从即日起去佛堂抄写十遍《祈福经》。”
江书麟一听,惊呼一声“娘”。
虞氏厉声道:“哪家的新妇不在成亲次日给长辈敬茶的,你若想为娘认下她这个儿媳,就不要擅自插嘴坏了江家的规矩。”
柳飞飞朝他使了眼色,她来过两回,每次都被丫头拦在院门外,虞氏是真的恼她。
江书麟不再支声,耷拉着脑袋。
虞氏道:“你在江家住了那么久,这府里的规矩多少也知道一些。我罚你去佛堂思过抄经,你可心服。”
“儿媳心悦诚服。”
虞氏捧起茶杯,素妍说得对,家和万事兴,这到底是江书麟自己挑的妻子。想当初,有多少名门闺秀他不选,偏偏就相中了这渔村女。“回头敬了茶,自己去佛堂,带两个丫头服侍着吧。”
柳飞飞应声“是”,一脸谦恭,又递了茶给江舜诚。
老夫妻二人各呷一口,赏了封红,二人各得一只。
柳飞飞起身拜了大太太、二太太,她们亦补了礼物,就连素妍也备了份礼物,这次不是什么首饰钗子,而是和大家一样,也是封红。
江舜诚起身道:“我得去大书房了,你们坐着。”
沈氏、慕容氏齐声道:“恭送翁爹!”
江舜诚刚出院不久,就传来一阵悦耳的笑声,却是江素婷到了,携着一双女儿进了院门。
锦绣看到素妍也在。原本带着笑的脸上便多了两分拘谨与小心,规规矩矩地站立在江素婷的身后。
江素婷审视完李碧菱,此刻又见到柳飞飞,不由得微微蹙眉。
江传远道:“这是大姑姑。”
李碧菱行礼见过。
江素婷说了句“乖”,掏了两个封红,赏一对新人。
江传远介绍了锦瑟与锦绣,一早就备了封红。二人各赏了姐妹俩各一个。
江书麟道:“大姐,还有我们的红包呢?”
“你们的?”江素婷左右张望,“今儿是传远两口子敬新人茶,你们凑什么热闹?你们的新人茶可早就过了。”
江书麟据理力争,“娘也罚了飞飞,你怎么还在计较,连娘和爹都给了封红。”
江素婷有些不敢相信,目光一扫,见他说得的不假。这才扭头与同来的嬷嬷吩咐了几句,嬷嬷出去片刻,再进来时,就有了两个封红,颇是不满地递给二人:“拿去吧!”
虽然对方不高兴,好歹是接了新人茶。也给了他们封红,算是原谅他们了。
慕容氏为了打破僵局,说起关于陆康妻子的趣事儿来。还没讲两句,展颜带着笑笑便到了。
柳飞飞与李碧菱给她补了礼物,柳飞飞给的是一支价值不菲的钗子,李碧菱则是一对耳环,这也是一早备好的,李碧菱知晓江传远就这一个妹妹,不能太礼薄,免得被人笑话吝啬,江家人最厌忌的就是太吝惜的女子,据说五房的太太闻氏便是如此。
“昨儿府里办喜酒。陆奶奶问我说,这几十桌下来,得宰几头大肥猪?”
展颜一听这陆奶奶。立时来了兴致,“上回她来我们府里,说的都是乡下的事儿。我听马大奶奶说,她竟把恪靖候府种的牡丹、蔷薇全给拔了,在府里种了几畦菜园子,韭菜、白菜、萝卜、豆荚,各式菜蔬一块地,还买了八十几只鸡崽儿来……”
李碧菱很是好奇,没想到天下还有这样的世子夫人,居然在候府里种菜、养鸡。
柳飞飞也听过一些。问张双双:“双双,昨儿她不会又从我们府里带吃的回府了吧?”
张双双捂嘴笑道,“还夸说我们府里的吃食精致,上次拿回恪靖候府就吃了好几天,问有没有多的,便是吃剩的也不计较,说是给下人们吃,还能喂狗……”
笑笑接过话,道:“我可不信那是给下人的,昨儿你们没瞧见,她吃了三大碗米饭,我的个天,还吃了那么多的菜,当我两天了。”
不止笑笑这么看,便是展颜也觉得那些饭菜带着恪靖候府,怕是要热来主子们也一起吃的。
沈氏道:“说是有喜了,有两个多月。这不,陆康将军想要娶位平妻,正托官媒四下相看呢。”
虞氏听罢,微微皱眉:“恪靖候当真是个糊涂的,换作旁人给陆奶奶寻门好亲事,再为她置上百亩良田,嫁个山野村夫过日子便是。平白害了自己的儿子,这门当户对,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虽然偶有例外,也要论人不是。”
陆奶奶大字不识,开口就是山野乡村里的那些小事,便是出了门,吃喜酒也被陆康将军视为耻辱,原是与恪靖候说好的,只要陆奶奶怀上孩子,就同意他纳妾,这回不是纳妾,倒是娶平妻。
柳飞飞听到耳内,总觉得虞氏这话是另有所指。她再次觉得,自己与这屋里的女子是不同的,她是渔村女,说不好听,本应是素妍的丫头。是素妍拿她视为姐妹,让她学了一些本事。可她的出身却是身上致命的缺点。
她起身行了万福礼,“婆母,儿媳该去佛堂思过、抄经了,就此告退!”小心地、谨慎的,就行走时都变成了莲花碎步。
这,哪里还是素妍记忆里那个快乐的柳飞飞,这分明就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
飞飞,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402 行装
每次看到这样的她,素妍都不知如何评价,这样的改变到底是好是坏?
江书麟见是几个女人的闲聊,无了兴致,也退出花厅。
张双双轻叹一声,“有些日子没见六太太,倒越发得体了。”
虞氏颔首点头,“若真是学好了规矩倒也不差,我就担心只是几日的面上文章。”
她们要把飞飞变成什么样?
让她成为大家闺秀,掩藏真心,举止矫作?
素妍不明白,为什么张双双在夸好,连她娘也说好。
屋子里,沉默的唯有二太太。
李碧菱与早前的柳飞飞并无甚接触,自然不知她过往的性子,笑赞道:“六婶婶是个端庄温婉的女子。”
温婉?
如果素妍不是熟识过往的柳飞飞,并不会觉得这个词有多刺耳。
她感兴趣是改变了柳飞飞快乐吗?甘心吗?
几人又各自将柳飞飞夸赞了一番,慕容氏忽地道:“儿媳妇,今儿我们大伙可等着你的午饭呢。”
李碧菱垂首笑着,“婆母,我这就去厨房准备。”
虞氏道:“罢了!慕容家几位兄弟还在呢,让新人过去给舅父、表兄们行礼问安,莫要怠慢了客人。老大媳妇也帮衬着一把,把府里的琐事都给料理好。你们两房人还得相辅相承,一个家族的兴起,不是一房、两房人就能撑起来的,得手足相守。你们各自去忙,我这里不用陪着。”
几位太太答“是”,逐一告退离去。
素妍坐在虞氏身侧,看着一脸倦意的虞氏,“娘要歇会儿吗?”
虞氏含笑看着爱女,“哪里能歇,明儿得启程回晋阳,好些个东西都得准备呢。”她慵懒地用手衬着左颊,“青嬷嬷,这次随郡主回家乡的下人都挑好了?”
青嬷嬷道:“是,陪郡主的是老奴和白芷,白菲得留下照应得月阁,又挑了两个二等丫头一同服侍启程,一个唤作白莺、一个唤作白燕。”
虞氏点了点头,望向田嬷嬷与青嬷嬷,“你们俩亦有二十多年没回家乡了,只怕也想念得紧。”
田嬷嬷不无遗憾,低声道:“老太太知道的,我娘家没人了,唯一的侄儿也去了,连个香火也没留下。”
青嬷嬷神色凝重,她不由得忆起亡父和孩子来,如果不是素妍,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的余生会如何走下去。
虞氏道:“你也不需难过,此次回家乡,若是你田氏族里有合适的少年,过继一个到你兄长名下,算作你的侄儿,延续香火便是。回头你们再置上一些田地屋子,没有不乐意的。”
田嬷嬷每每想到百年之后无人祭奠自己,心里就莫名的失落,此刻听罢,笑道:“借老太太吉言。”
素妍见她们要说话,告退出来,领着白菲回到得月阁。
白芷在层里收拾行装,满满地装了两口大箱子。这一收拾,便觉好些个东西都得带着,郡主头上戴的簪花、钗子、耳环……身上穿的两季衣衫,春衫、夏裳都得带上,件件都好看,套套都特别。
素妍皱了皱眉:“怎的收拾这么多?”
“此次是省亲,比不得往常,要回乡住上一阵子的。您是皇上晋封的郡主,岂能随意了去,自得体面、风光。”
素妍轻叹了一声,瞧着两口大箱子,自己一人就装这么多,其他丫头、仆妇人的还怎么收拾。她弯下腰,令白芷把所有的东西都抱到桌案上,不多会儿就满满地堆放了一大堆。
“肚兜两件、抹胸两件、亵裤三条、中衣中衫两套、春衫衣裙四套、夏裳四套。”她干净俐落地将需要的东西挑拣了出来,自己动手往大箱子里填,只片刻,把需要的就搁到了箱子里,占去了大半边箱子,指着空着的一边,道:“喏,这边还可以放几本书。”
白芷微愣,“这也太少了吧。”
连白芷自己,都想多带几身换洗衣服,没想素妍比她带的还少。
“够多了,若在以往,出门身上一套,随手另带一套。”
“可这回,郡主是回乡省亲,气派和体面都不能失的。青嬷嬷也说了,得准备几身好看的头面首饰、衣衫裙子。”
素妍指着箱里的衣裳,“这里面哪件不好,哪件能失了我的体面?”
这些衣服不是虞氏令府里的绣娘做的,便是沈氏、张双双让人做的。
白芷语塞。看着空荡荡的箱子,不说两箱子衣裳,怎么的也得装满一箱子。“郡主,过两日是珊瑚郡主出阁的日子,还有宁西郡主要在三月初七大婚,你都得添妆。”
素妍回过神来,恍然大悟地道:“我今儿得去镇国公府瞧瞧,先添妆,再与二姐叙叙旧。”
近来府里的事又多又杂,她已经有些日子没见着杨云屏了,上回杨云屏来,也是闲聊几句就散了。
在如意堂用了午饭,素妍与众人寒喧了几句。
素妍道:“过几日就是珊瑚郡主、宁西郡主出阁的日子,我今日下午得去镇国公府,先去宁西郡主那边添妆。”
慕容氏因家里事多,还有娘家兄弟、侄儿在府里做客,又要收拾喜棚等琐事,道:“小姑子替我带份礼物去。”
素妍让白菲去佛堂问问柳飞飞,看要不要也带份礼去。
柳飞飞进了佛堂,若以素妍抄经书的速度,也就三五日,可柳飞飞最怕写字,且字写得不算好,只能说还算工整,每每写字都是一笔一划写得僵硬,十遍《祈福经》,只怕没有一月是出不了佛堂的。
虞氏冷声道:“告诉六太太,三月初六、初七允她去镇国公府添妆热闹一回。回府后,继续反省抄经。”
白菲应声去传话。
素妍觉得自己的母亲并不是那样的刁蛮霸道,至少在她眼里是个很人情味的婆母。
虞氏对青嬷嬷道:“把郡主屋里那几套上好的头面送到我屋里来。”
素妍惊呼一声“娘”。
虞氏道:“你这丫头,哪是个过日子的人,但凡好东西,都给了旁人。还是搁我这儿才安心,瞧瞧你给柳氏置的陪奁,便是亲姐妹也未必有你一半的好。”
刚才还在夸母亲好,这会儿,又打她上好头面首饰上了。“娘把这些东西拿了去,我拿什么给宁西郡主添妆?”
“这个你不用管,我让田嬷嬷帮你张罗两套好头面。”虞氏顿了一下,“镇国公府是什么地方,哪里需要你添妆,不过是凑凑趣,锦上添花罢了。以宁西的为人,自不会在意你送的值多少银子,而在那份礼物得合心意。”
青嬷嬷应声。
不管素妍答应与否,转身出了如意堂,不多会儿,就把素妍的首饰盒子给取了来。
虞氏已令田嬷嬷备好了两套头面,一套黄金的,一套珍珠的,不在其价值,而是这式样,都是顶好的。
黄金头面的首饰让素妍忆起年前得来的那套,她转手便给了柳飞飞,这一套的式样在那套之上,用金丝编结而成的牡丹步摇,牡丹华贵雍荣,刺人眼目,花片薄如蝉翼,一看这工序,就极是繁杂。
素妍惊叹一声:“娘,你从哪里买来这么一套?”
田嬷嬷笑着。
虞氏道:“这套黄金头面拿得出手吧?”
“不比羊脂白玉头面差,做工精细,和内务府打造的不相上下。”
虞氏猜得不错,料想素妍要拿了素婷送的头面首饰给宁西。
素婷送的亦是好东西。
虞氏微微一笑,“首饰不在其价值多少?而在于式样特别,讨人欢心。送东西就要送到人的心里去。”
素妍一副受教的模样,连连点头。
另一套是珍珠头面,粒粒珍珠如豌豆大小,颗颗匀称、饱满。珍珠项链,以金为链,用五颗珍珠装嵌成桃花状,中央是栩栩如生的金色花蕊。珍珠钗子亦是桃花状,珠光闪耀,金色的光如太阳跃眼,白色的珠光似月光皎洁,不由让人忆起“日月同辉”这个词来。一对珍珠耳环,选用的是比豌豆稍小的珍珠,也饰成桃花状,花的下面坠下金流苏,摇摇晃晃,妩媚动人。
见过用白银装饰珍珠的,用黄金把珍珠头面打造得如此别致、生动的必竟少有。
虞氏不喜素妍对柳飞飞的好,唯一安慰之处便是,素妍给的东西到底落到自家人手里。对白菲道:“陪郡主早去早回,今晚早些歇下,明日一早启程赶路。”
青嬷嬷笑答:“回老太太话,收拾得差不多了。”
虞氏温和地看着素妍,每每看着这个女儿,她便怎么也瞧不够。“你瞧着收拾妥当。”
素妍带上虞氏准备的两套头面,领了护卫、丫头自二门而出。
有母亲帮着打点一切的感觉真好,虽不让她拿素婷送的头面赠人,却亦给了一样的好东西。两套头面,也算厚重了。
只不知柳飞飞回来头会如何添妆,便是怎么送礼也不过分,毕竟杨云屏可是给柳飞飞添了十几抬的陪奁。
春日午后的镇国公府,祥和而宁静。
石径两侧,花团锦簇,有杏花纷飞,如漫天粉雪缤纷狂舞,好似一场最华丽的婚仪,飞飞扬扬,随风而舞,在空中跳出美丽的曲线,漫天花瓣暗吐芳香。虽是二三月时节,气温转暖,但微风拂过只往人的脖颈里灌,给人清醒,让人冷静。
春侍女白芫早早得了通禀,站在阁楼院门前静候,远远地见素妍领着白菲而来,只觉倍加亲切,就似瞧见了娘家人一般。
因她是素妍送给杨云屏的,对江府她有一种别样的感情,大家都在西北战场呆过,这份生死与共的情意,又是少有人能够替代的。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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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3 添妆
白芫欠身行礼,“见过安西郡主。”
白菲笑道:“我家郡主明日要回晋地省亲,今儿是来给你家郡主添妆的。”末了,伸出手来,拉着她,唤声“白芫。”
白芫笑道:“白菲姐姐,我家郡主另给我赐了名字,唤作雪雁。”
白菲微愣。
素妍道:“好名字。”
入了院门,就见到一座二层楼的绣阁,东西各有三间厢房,又另设有小厨房,院中植有几株桃花、梨花树,桃花初绽,梨花树上碧叶翠滴,隐见花苞。
杨云屏出了内室,迎到花厅前,笑唤“三妹”,二人相见,素妍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早说来瞧你,一直不得空。”
“你们府里的事多,接连便是好几桩婚宴要办,只怕忙得紧。不说旁的,我们府里好几年才这么一桩,我嫂嫂也忙得难以歇上片刻。”
杨云屏虽是女将,可说出温和得体的话时,却依旧没有做作的矫作,反而让人觉得心里舒坦。这与是她与柳飞飞最大的不同,她本是名门女子,武能上阵杀敌,文能安于深闺做个大家千金。
雪雁唤了另几名大丫头来服侍,备下茶点等吃食。
杨云屏道:“你们且下去,我们姐妹私下说说话。”
白菲笑道:“宁西郡主不瞧瞧我家郡主为你备的妆礼么?”
杨云屏令丫头捧了过来,根根纤指保养得如同葱白一般,白皙如雪,细腻似缎,看来这些日子。她当真是安于深闺用心保养自己,就连肤色也初回皇城时细腻白净了许多,乍看之下,谁还能瞧出她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不知晓的还会以为她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想到她的宿命,想到她的结局,素妍的心猛地一抽。痛得近乎滴血。
丫头们看着这两套头面,又好看又气派,个个面上露出喜气,只怕这两套亦得不少银子,到底是义结金兰的姐妹,出手就是比旁人阔绰。
“我知道三妹那儿收着的好东西不少,瞧瞧,这式样真好看。”
“二姐喜欢便好。”
杨云屏满面喜色,自然流露的笑自眉眼、嘴角溢出。“我很喜欢,又是三妹精心为我准备的,自然更喜欢了。”
素妍笑着。
杨云屏伸出手指,轻柔地抚过牡丹花、桃花珍珠钗,这不是装出的喜欢,是真心的欢喜。回头对一边站着的侍女道:“朱雀。收好。”
素妍回头打量着这侍女,衣着与雪雁一样的服饰,也是有品阶的。“她是从宫里出来的?”
“是嫂嫂特意从宫里为我挑选的,朱雀本是女护卫,选来服侍我。还有两个,也是宫里出来的,一个唤作黄莺、一个叫作翠鹂。”
瞧来,这四个大丫头是要当成陪嫁一并随杨云屏嫁入吴王府。
杨云屏打了个手势,丫头们退去。
雪雁拉着白菲,“去我屋里说说话,白芷、初秋她们几个都好吧?”
白菲讲了初秋近来学人家大家闺秀的样子,直把雪雁笑得肚子都疼了。
杨云屏看素妍饮着茶水。满脸羡慕:“要是我能再小几岁,许也和三妹一样,定要好好在家里多玩两年。”
“你玩得还少么?都过二十了。”
旁家的千金到了这年纪。早已是几个孩子的母亲,而她还待字闺中。
如果不是皇帝赐婚,她的婚事不知还如何让父兄为难呢。
杨云屏笑着,“不瞒你说,母亲过世得早,就想有个贤惠的嫂嫂替杨家打理后宅。如今嫂嫂有了,又盼着哥哥能早日得个儿子,也便杨家有后。”她轻叹一声,“嫂嫂最是贤惠的,最近几日正劝着哥哥收通房,还说若是通房有孕,就收为妾室。”
素妍瞪大眼睛,“六公主真的要这么做?”
“可不是真的么,被我哥哥给拒了。我哥哥也是个重情的人,六公主下嫁杨家,尽心尽力地打点镇国公府,我父兄都是念着的。虽说前两个是侄女,哥哥说六公主一定能为杨家育下男丁,说什么也不肯要。
哥哥在皇城的那些日子,要不是那个多事的司寝嬷嬷,说不准还会多两个侄儿。上回九公主在宫里求了皇上恩典,各公主府撤了司寝嬷嬷,可让我哥哥、嫂嫂高兴了一场。”
六公主要给六驸马纳妾?
素妍听来觉得有些诧然,她是真心所为,还是为了试探,或者明知杨云简不会同意,却还是这么做,只是想减轻自己没能育下子嗣的愧疚。
六公主今年亦有二十多岁了,虽说年轻,可未育下儿子,到底是心头的一根刺。
“我嫂嫂早烦了司寝嬷嬷,但因是祖上留下的规矩,又不能遣走,领了旨意后第三天,就让她回家与家人团聚去,赏了百亩良田、一座庄子,让她养老。”杨云屏微微停顿一下,便是皇家公主,也有许多不得自由的,何况她只是臣子之女,“我嫂嫂便是个性子好的,也早想打发了她去。听说七公主府的司寝嬷嬷离开时,七公主连一文钱也未给,只带了她的随身衣衫等物就被赶出了七公主府。”
早年公主乳娘,出嫁后是公主们的司寝嬷嬷,掌握着公主、驸马的同床礼仪,偏有些司寝嬷嬷拿着鸡毛当令箭,早就惹恼了公主。好些的,如六公主,为司寝嬷嬷备了百亩良田、恩赐回乡与子女相聚,安享余生。不好的,便如七公主如打发瘟神一般,没了公主为依靠,没了余生的荣华,可想而知,七公主的司寝嬷嬷余生只怕过得清苦。
七公主正忌恨着司寝嬷嬷害她与七驸马两地分离,二十出头尚无儿女相伴,身边又无夫君相陪,面上敬重,心里早就恨透了那个她,一有打发她离开的权力,立马就赶上,虽是乳母,却再无情意。
素妍问道:“七驸马可回府了?”
杨云屏道:“圣旨下达的第二天早上,七公主就派人去接了。”她呷了清茶,“世人都道九公主离经叛道,这回九公主倒是为皇家公主们做了件好事。便是我嫂嫂也说待她出阁要送份厚礼。”
九公主这一求皇帝,只怕众公主都念她的好。
在素妍记忆里,那时候的九公主是出名的刁蛮女,与自己同属纨绔女子行列,霸道、任性,横行皇城,后来新君登基要为她指婚,下嫁的是崔左相的孙子,九公主不满这段婚姻,一日深夜从皇宫离开,留书说要浪迹江湖,自此再没有人听说过她的下落。
九公主逃婚而去,自至素妍被曹玉臻虐杀庵堂,也未再听到关于九公主回到皇城的消息。素妍猜想以九公主骄傲的本质,以她不愿屈就的性子,定是远走天涯,寻找她想要的幸福。
杨云屏低头笑道:“这些日子,嫂嫂教会我许多。吴王府的事,我亦知道不少,听说只得两位侧妃,舒侧妃已失宠,许侧妃育有庶长子。”
这个年纪的皇孙,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况吴王是三岁就封了郡王,十三岁被封为亲王。
“之前多有不甘,如今都想明白了。就如嫂嫂所说,我是正妻,他要宠谁,我也是能做主的。要是遇上那些个不听话的,便挑了貌美、年轻的送他为妾侍……”
素妍不可思议的望着杨云屏,脑海里浮现出在西北战场上意气风发的青春女子来,如今离开了战场将嫁入皇家为妇,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人尚未嫁,却已经早早儿地有了打算。
杨云屏似在倾诉自己的苦衷,又似在讲她的心事,“听说他已经订下了刑部顾侍郎家的小姐为妾,待我过了门,便将她抬入府。”
素妍也曾听人说过此事,“订下了一家,只怕还有别家吧?”
“闻其贵大人,倒是想讨好于他,因他嫌那是庶女,年纪又小,一口回拒了。”说到这事儿,杨云屏道,“听说你们江家与闻家闹翻了?”
真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连杨云屏也知道。
“外面有人说,平西候世子成亲那日,闻其贵与你父亲在婚宴上大打出手,还对骂起来……”
一传十,十传百,就改变了最初的模样。
素妍尴尬地笑了笑,“是吵了几句,并没动手脚。”
传来传去,明明是吵了几句,外间却说得如此不堪,不仅对骂,还大打出手。
“那就是一个小人,八面玲珑,除嫁入江家嫡长女,其他几个女儿哪个不是嫁皇子、皇孙,早前的两位庶女也是远嫁作了商人妇。我们家最是厌恶此人的卑鄙嘴脸。”
闻其贵在前世里也做了相似的事,任他百般谋划,到底没能保住一家。但早早出阁的女儿们却得以保全性命。后来,闻家女儿因无娘家支撑,在府中失势,也逐一失宠。闻雅云虽有一子,在那年冬天的皇城温疫里,孩子夭折,她后来的落漠亦是可想而知。
“二姐嫁入吴王府,往后还得处处小心,妻妾争宠、斗狠,我好担心你……”
素妍不希望杨云屏再重复前世的命运,不要她再被吴王其他的姬妾害得丢了性命,前世害死杨云屏的姐妹花宠妃,可天晓得会不会有其他的女子算计她。
杨云屏笑道:“你放心,能为我想到的,嫂嫂已经想到了。她从宫里给我带回来的几位宫女各有所长。朱雀武功最好,翠鹂精通医术、毒药,黄莺又擅行事为人,玲珑心窃……”
404 盼子
有六公主护着杨云屏,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在她的记忆里,杨云屏是在怀上身孕后被人算计身亡,因死得突然,这让杨秉忠父子耿耿于怀,曾要吴王给个说法。静王宇文理起兵争夺帝位,从晋阳一路打到皇城,杨家既不助静王夺帝,也不帮吴王领兵,袖手旁观。登基后的吴王几次希望杨秉忠父子能再度带兵上阵,而杨秉忠竟在战事刚起时以年迈为由告老休养;而杨云简在骑马时摔断了腿,亦不能挂帅出征。
在杨秉忠父子心里,杨云屏被宠妃害得丢了性命,一直是他们心头的痛。事后,吴王就此也没给个说法,寒了他们父子之心。
朝代更迭,帝王易人,杨家还是手握重兵的公候府,得皇帝器重。遇夷人攘疆,登基的静王已是北齐的天兴皇帝,他派杨云简镇守边关,也至六公主是众公主里第一个得有封号、重赏的长公主。
兵临城下,吴王也是懊悔的,如若不是他伤了杨家父子之心,江山也不会因为没有武将出征而落至静王之手。
素妍本想安慰杨云屏,不想她反过来宽慰:“你放心回乡省亲,我会保护自己。我们杨家到了我这一辈,血脉单薄,哥哥就我一个妹妹。哥哥说他会不惜一切保护我,父亲更是宠我,父亲说就算是嫁了吴王,也没人会欺负,还说要把府里的好东西都给我做陪嫁。嫂嫂又是个贤惠的,虽是公主,待我如同亲妹妹,也是处处为我打算。”
杨云屏得父兄疼爱,因母亲早逝。杨秉忠对儿女心有愧意,尤其对杨云屏的愧意更浓,因她留在闺中二十多岁才出阁,杨秉忠甚至认为是自己父子累及爱女。待她出嫁时,十里红妆,一百五十多抬的陪奁、嫁妆,看花了多少人的眼。便是昔日安国公府的嫡小姐也比之不过。而六公主还入宫为她求了恩典,连当今皇帝念及杨家功勋,特意令贤妃赐送十八抬的添箱嫁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荣宠。
皇帝赐婚杨云屏、吴王不久,杨秉忠成为几十万禁军的统帅,而杨云简更被擢升上将军,一时间杨家父子可谓是风光无限,是所有武将里最得意之人。那一刻,满朝文武顿时哗然。但皇帝的布局,也很快让群臣明白:皇帝相中的储君人选乃是吴王。
杨云屏轻叹一声,“我嫂嫂最盼能为哥哥生两个儿子。近来为了求子,府里还特意建了佛堂,专门供奉送子观音,朝晚烧香磕拜甚是虔诚。”
六公主这是太想要儿子。杨家到了杨云简这代。只他一个儿子,六公主贤惠认为自己不能替杨家诞育儿子,心中生愧。
素妍笑道:“六公主会有儿子的。而且不止一个,得有三个呢,只要她愿意生,一定会有更多。我想她若再生,一定是儿子。”
杨云屏眼睛发亮,“真的吗?如果我嫂嫂再生,就一定能是儿子?”
素妍肯定地点头,很快回过神来,静王在皇城登基为帝时,那时的六公主已育有两子。待素妍前世被虐杀庵堂。六公主育有五个儿女,两个女儿是大的,之后连生三子。当真乐坏了杨秉忠父子,认为后继有人。长子袭了其祖杨秉忠的镇国公爵位,次子袭了其父杨云简神武候爵位,后来六公主说同是她的儿子,怎能有的不能袭爵,有的却能袭爵,索性求了静王,亦给幼子封了个“忠恩伯”的爵位,可不是世袭,只能由其幼子享受终身。
“六公主自有上苍宠爱。”
杨云屏笑着温和,她也希望六公主能为杨云简育儿男丁,这样便算是圆满了,“要真如你所言,到时候,我定让嫂嫂备厚礼谢你。”
“好!”
二人又闲聊了一阵,杨云屏对这段婚姻充满了期待,叮嘱素妍一路小心。
瞧瞧天色,快近酉时了。
素妍告辞离去,杨云屏令雪雁将她们主仆二人送出府门。
马车在平坦的石板路上巅坡着,明日,她就要随父母离开皇城。
曾经的记忆里,她没有随他们回过晋阳,许多事已经不同,她越来越相信,今生定与前世不同。
正想着满腹心事,只听前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在下西歧拓跋昌,冒昧打扰,不知安西郡主能否赏光吃盏茶。”
护卫早已将拓跋昌与马车间隔出一段距离来,手握兵器,高度戒备。
素妍挑起车帘一角,看到一袭华袍、身材魁梧的男子,面部轮廓分明,如刀琢石刻般的男子,他双手抱拳面露敬重,没有半分的亵渎之意。。
素妍道:“天色不早,四殿下有事不妨直说。”
拓跋昌知她不会下车吃茶了,重重抱拳,“想请郡主帮个忙,听说瘸军师欧阳翊在吴王府暴毙,在下想讨了他的尸骨回国安葬。”
对西歧人而言,瘸军师是立有大功之人。
对静王,也是一个得力臣子。欧阳翊襄助静王赶走了吴王,再助静王登上帝位,做了静王最得力的臣子,还成了天兴帝时的一代丞相。但这次,再无欧阳翊,他暴毙于吴王府内。
素妍定定心神,“既是如此,四殿下何不去问吴王。”
拓跋昌轻叹道:“问过了。吴王说因是暴毙而亡,怕是瘟疫,葬在乱葬岗,可在下着人寻过,并无找到,我想……吴王定是知道欧阳翊现下何处。”
一则,他似不信瘸军师欧阳翊已死;二则,如果真死了,怎会在乱葬岗内找不到人?也只有请素妍出面,才能寻回欧阳翊,拓跋昌早闻素妍与吴王交情非浅,若是请素妍前往寻人,定会有功而返。
拓跋昌道:“好歹与他相识一场,只想好生安葬。”
素妍道:“既然吴王如此说,定是真的。四殿下又何必耿耿于怀……”
不远处。一个戴着纱帷帽的男子隐在拐角的街口。
欧阳翊死了!可他说什么也不信,国师、丞相的命格,岂是如此容易死的,定是被人藏起来了,只要欧阳翊在,他一定还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几年的朝夕相处,几年的朋友之情、生死之义。
他现下落漠。成为西歧的罪人,可他唯一念着的便是与瘸军师之间如手足、如朋友的情义。
他只想带欧阳翊的尸骨回国安葬,就连这小小的心愿也难以达成。
马车走了,往城东云集了北齐权贵的兴旺里移去。
拓跋昌调头行到拐角处,低声道:“二哥,你听见了?瘸军师只怕是真的染病而亡。”
“暴毙而亡?”拓跋昭从来没有信过,这些日子他四下寻找欧阳翊的踪迹,“你不了解他,他没那么容易死。”
欧阳翊有国师之命、治国之才。是他最好的左膀右臂,怎会就死了?
如若他不曾想要占据北齐肥沃的土地,夺下万千的百姓为自己的子民,会不会有这场战祸,是否还会有现在自己的落魄。
他还是北苑王,只是不再得宠。半是皇子,半是罪臣。北苑王这封号现下只是个虚名,除了那空荡而落漠的府邸。什么都不是。
拓跋昭的王妃萧氏背着他养男宠,荒淫无度。而他因为王妃萧氏与萧家建立起来的权势、关系,一朝瓦解。萧氏被降为女奴,萧皇后被废冷宫,萧国舅满门获罪,萧家死的死,贬奴的成奴,一门荣宠化成昨日烟云。
只要瘸军师在,他也许还有改变一切的可能。
瘸军师是上天宠爱的国师、治国之才的丞相。
但,这是拓跋昭的秘密。他只告诉拓跋昌,自己寻欧阳翊是因为与他之间的朋友之谊,手足之情。却没有说瘸军师乃是命定的丞相。
拓跋昌舒了一口气,“瘸军师确实死了,吴王如此说,安西也如此说。”
拓跋昭道:“吴王费了那么大的周折,把军师带回吴王府,怎会让他死了?”
他不信!
瘸军师一定要活着,只不过他没有找到。
无论怎样,他都要寻到瘸军师。
拓跋昌面露无奈,“二哥,能做的我已经做了。看安西的样子,不像是假。”
拓跋昭冷声道:“我比你更了解这个女人。”
两国交战,拓跋昭没少吃安西的苦头,又怎会相信安西的话。
马车自平坦的偏门而入,近了二门,早有人候在门前,大丫头福身道:“郡主总算是回来了。”
素妍下了马车,审视着这丫头: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修长,蜂腰削肩,鹅蛋脸,长着一对漂亮的丹凤眼,肤白如雪,瞧着甚是面生,“你是哪院的丫头?”
丫头垂首回道:“奴婢是前些日子新提的大丫头红桃,因红莉姐姐要出府配人,大奶奶让我先跟在身边学规矩。”
早前,素妍就听沈氏与张双双说过,待江书麟的婚事一结,便有许多丫头要出府配人。丫头们大了,再留府里会生出乱子,配人无疑是最好的法子。像皇城这诸多的候门府邸,哪家府里有没有家生子,亦只家生子用起来才更令主家放心。
素妍抛去杨云屏即将出阁的沉闷,“大奶奶找我何事?”
红桃嫣然笑道:“大奶奶说,明儿是二月三十,三月初二是珊瑚郡主与曹公子大喜的日子。大奶奶要去左相府添妆,想问问郡主,郡主是带礼去,还是与大奶奶一道过左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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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 脸难看
张双双未嫁入江家前,便与崔珊略有交情,素妍是在九岁时结识了崔珊,算得是自小的交情。
要是没有崔珊在宫里刁难的那回,她许是会亲自过去的。
好歹大家相识一场,不添妆也说不过去。
“你回了大奶奶,就说我请她代捎一份添妆礼过去。”
她要随父母回晋阳了,自己屋里的事也有一大堆,还要帮虞氏整理土仪与送给江家族人的礼物。
红桃道:“大奶奶想着郡主便是要添妆的,所以这才一直等着回话。明儿曹家的人就要去左相府催妆了,大奶奶说要添妆就得今儿,错过今日只怕不大方便。”
虽说没有明言催捉,但红桃却委婉地道破今日是最后一日给崔珊添妆的日子。
“我知道了,回头挑选好了,就令白芷送过云。”
如若不是张双双提起,素妍还真会忘了这事。但回头又想,青嬷嬷的白菲都心细的,只怕一回得月阁就少不得要提醒。还真如她所猜测的那样,刚迈进得月阁,白菲便迎了过来,“郡主,该给珊瑚郡主添妆了,过两日郡主要出阁了呢。”
素妍令白菲取过首饰盒,好些的首饰都被她挑了出来,多数送了飞飞,还有的亦送了展颜。之前从江素婷那儿得来的两套头面,被虞氏收存。留下为数不多的首饰,倒也是件件属她心意的。
崔珊身份在那儿摆着,若是礼轻了反应让人觉得寒酸。
她曾听张双双说过,李碧菡、闻雅云等出阁的时候,崔珊添妆的礼物都是极好的,全是上千两银子的东西。
素妍千挑万看一番,取了一支金镶红宝石桃花的钗子,红宝石闪出刺眼的光芒。又取了支南珠簪花,上面的珠子粒粒呈粉红色,如豌豆大小,由二三十枚珠子串成月季节模样,中间又嵌着粉色的一枚较大珠子。
珍珠里有黑色、粉色的,又以白色最为常见,像这样同等大小的粉珍珠,又有一粒同色的较大珍珠做成的头花,极为少见,不仅看着不俗,一瞧也是珍贵的。
白菲在一边瞧着,“郡主,这两样都太珍贵,宝石钗子得上千两银子,而这粉红珠花更是珍贵。这可是郡主及笄之时,老太太送你的礼物。”
素妍看看这支,瞧瞧那支,甚是不舍,她自来就不是吝啬之人。
宝石钗子是她去岁及笄那日,张德松的夫人江素婷所送,听说这还是江素婷给张德松产下嫡长子满月时送给江素婷的礼物。江素婷自己舍不得佩戴,却在及笄那日给素妍做了贺礼。
终是将粉珍珠钗子递了白芷,道:“屋里可有合适的盒子?装好后给大奶奶送去。”
白菲应声去办。
白芷为素妍倒了杯清茶,“粉珍珠钗本不多见,像郡主送的这支,无论成色还是式样都是极好的,多少年都不过时。”
素妍微微勾唇,露出笑意。
如若自己是崔珊,本想找朋友襄助,却被朋友弄巧成拙,曹玉臻没拜成师,倒生生便宜了不相干的旁人。心里这口怒气、怨气定难发作,指不定哪日寻了机会就寻回面子。
她太了解崔珊了,就如同了解曾经的自己。在这样的情形下,送再珍贵的东西都无用,那支红宝石钗子,只是按照崔珊过往行事、为人送的。
崔珊能不能原谅她,她已不计较了。
也许,在崔珊决定了嫁给曹玉臻时,她们连朋友也做不得的。
多珍贵的东西,最后会落到胡香灵手里吗?
她丰厚的嫁妆,可真真是十里红妆,最后还不是被胡香灵夺了去,而曹玉臻还言辞咄咄地做了她的同伙。
“你让白菲捎句话给大奶奶,让大奶奶附耳告诉珊瑚郡主,就说是我捎给她的:请她小心胡香灵。”
白芷吃吃笑道:“郡主到底还是担心珊瑚郡主,只怕她未必会领情。”
“领不领情是她的事。就算往后与她做不得朋友,该提醒的我还是要说。”
白芷答了句“我去瞧瞧”追上白菲,在后花园里把素妍的意思说了。
张双双安抚好孩子,正准备出门去趟左相府,今儿还约了昔日一个与崔珊还算交情不错的奶奶,都是她当年的姐妹。
白菲将东西奉上,又低声说了素妍的话。
张双双启开盒子,“郡主还真是大手笔,这么宝贝的东西也舍得给人添妆。”
谁见了这粉珍珠钗子不眼热,这可是张府江素婷最喜爱的,换作旁人江素婷指定不舍得拿出来。但江素婷为了讨好虞氏,进而讨好素妍,只要能哄虞氏高兴,什么贵重都东西都舍得拿出来。虞氏偏疼素妍,讨好了素妍就如同讨好了虞氏。
白菲笑道:“郡主说,珊瑚郡主亦是她朋友,既是添妆自然得添份好的。”
张双双回头招呼了嬷嬷、丫头,去二门处瞧轿子备好了没有。一会儿,便有人回话。她带了两个大丫头出门,吩咐乳娘小心照顾孩子。
虽说后日才是崔珊成亲的吉日,左相府已是一片忙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就连府门上悬挂的匾额上也披挂上鲜红的喜绸,大门上几个家奴正在清扫尘土,又有婆子、粗使丫头拿着抹布反复擦拭。府门前的街道,被左相府的下人冲洗一翻,地上的水都能照着人影儿来。
张双双一路过来,近了左相府前的街巷,已然焕然一新,就连整条街巷都似被清洗了一番,空气里还有清新的泥土气息,依昔闻嗅到一股醉人的花香。
在张双双离大门十余丈的地方,被左相府的小厮给拦住了:“可是来添妆的?今儿在清扫大门处,扫得干净了,明儿一早才好铺上宝相花波斯毯。贵客,请给我来。”
宝相花,自来是大富人家认为吉祥富贵的花,波斯毯更是价值不菲。
小厮领着张双双自南边偏门而入,虽是偏门,不及正门气派,却也比寻常三品官员的正门还要大气辉煌。
大喜之日近在眉睫,左相府喜气冲天,府内、府外焕然一新,窗明几净,红幔耀天,漆亮金彩,处处锦绣,连轻轻拂过的风亦染上喜气似的柔柔而过。
琼庭寂寂,金瓦映照,显得越发的瑰丽非凡。
世人都说右相府大,那是江家人丁兴旺,府邸虽大,却布设得清幽、雅静,不及左相府的奢华贵丽。
小厮近了珊瑚郡主居住的闺阁,低声对一边的小丫头道:“这是文忠候世孙夫人,特来给郡主添妆的。”
小丫头瞥了一眼,面露不屑。
张双双亦是个伶俐人,赶来与人添妆,还被人小瞧,心下隐有不乐,想到与崔珊本有交情,好与不好,自己也要走上这一遭。从袖口里掏了两个封红,笑着递给小厮:“有劳小哥了!”
本是来送礼,竟还被左相府下人冷脸看,张双双心里气堵,却又不便发作。
小丫头见她拿了封红,立时便变换了脸色,“世孙夫人快请!”
文忠候晋为正一品候爵,其妻同此尊贵。世子则为正二品,以此类推,世孙则是正三品。
同来的红桃脸上有些挂不住,虽不言语,心下亦是不高兴。
张双双随手将另一个封红递了丫头,丫头掂掂份量,约摸是只五分重的银锞子,顿时笑得更灿,“世孙夫人请!”
这两日来左相府添妆的人不少,静王妃、七皇子妃、宁王妃、十一皇子妃,静王世子、广郡王亦是少不了的。皇子、公主们也陆续赶来添妆,几乎都快把崔珊的闺阁门槛给踏平了。
张双双入了闺阁,但见里面已经坐了几位衣着各色春衫的年轻女子,行礼道:“拜见珊瑚郡主。”
崔珊抬头,淡淡地看了一眼,“你来了。”
张双双笑道:“是特意赶来添妆的,本想明儿来,怕明日来的人多。”
崔珊不以为然,手里拿着一支漂亮的步摇。
大丫头递来两只盒子,张双双道:“粉色珠钗是安西添的妆。这对翡翠耳环是我添的。”
几经转手,终于送到崔珊的面前,她高扬着眉头,未让张双双坐下,而是启开盒子,当一枝漂亮的粉珍珠钗子映入眼帘,旁边的几人都惊叹一声。
崔珊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一眼便知素妍这个礼够厚重。
张双双走近几步。
崔珊厉喝:“离我远些。”神色里露出几分厌恶。
张双双迟疑片刻,低声道:“安西让我捎句话给珊瑚郡主,她说要你小心胡香灵。”
虽然崔珊还在为曹玉臻未能如意拜入朱武门下而懊恼,但她并没有将素妍是岭雪居士的秘密说出去。此刻听张双双捎来这话,心头微微一怔,没想素妍还是记挂着她,担心着她的,一股暖意淌过心头,但不容崔珊流于形色。
崔珊冷声笑道:“笑话!我为正妻,还怕她一个小小的侍妾不成。哼——”
她不会拒绝曹玉臻纳胡香灵为妾,到时候她的身边会多一个服侍自己的人。胡香灵对她的欺骗、利用,她会加倍讨回。
身边坐着的都是静王府、七皇子府的郡主们,此刻有人道:“不就是一个妾么?表姐这样的大才女还对付不了她。”
崔珊笑着,眸里掠过一丝阴狠。取了张双双添的妆,是对还算大方的翡翠耳环,崔珊想忆起自己昔日送了什么给张双双添妆,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她在皇城认识的大家千金太多,但凡相识的出阁,她若知道都会备份添妆礼以示道贺。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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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6 腌臜
崔珊问:“听说安西要回晋阳省亲?”
张双双答道:“是晋阳二老太爷家的嫡长孙要成亲,几月前就写信请了老候爷与老太太去吃喜酒。又有老候爷的二叔父患了重疾,临终前想见见老候爷,这才急着赶回晋阳。”
崔珊将东西交给金钗,叮嘱她收好,淡淡地道:“都是与安西没多大关系的,她跟着去做甚?”
张双双笑了笑,“晋阳老家的长辈也想见见她呢。几位老爷因身有要务,走不开身,自得让她跟着。”
崔珊冷声道:“告诉安西,她的东西我收了。你可以走了!”
张双双欠身道:“恭祝珊瑚郡主喜结秦晋之好,民妇告退!”
一个是二品郡主,一个是三品文忠候世孙夫人,可张双双自称民妇,这是对皇家的敬称。崔珊虽为大公主之女,却并非皇室女子,不过是皇亲罢了。
素妍半躺在暖榻前,明儿就要出门了,突然觉得还有些事没有做。
外面突地传来一阵嘈杂声,她坐起身来,“怎么回事?”
青嬷嬷挑起珠帘进来,道:“今儿午后,有静澜院的下人在院子里移种月季花,无意间挖出了腌臜东西。”
江家落难,便是因为都察院的御史弹劾江家通敌卖国。
后有羽林军围困江家,从书房搜出了“证据”,而各院亦是挖地三尺,还真掘出不少的腌臜东西。什么诅咒大太太的扎针小人,还有用血写有虞氏生辰八字的布条……
素妍一直觉得江家是平和的,那一刻才知有人怨恨母亲,亦有人恨着大太太。“都是些什么?”
青嬷嬷低声道:“郡主不问也罢。老太太、大太太下令。府中上下都要寻上一寻、挖地三尺,之前在花园里居然挖出了用香囊包着的零碎银子,还有用盒子装着的头钗首饰……”
静澜院的何氏突地想在自家院里多植月季,没想这一挖就掘出一个草人来,草人穿着白色的小衣,上面写着何氏的名讳,竟是咒她生女儿的。
这些日子,整个江府谁人不知何氏正巴巴地想给小七再生个弟弟,她已经有了女儿,就想得个儿子。也好让小七兄弟与大房三兄弟一样。有手足相携。
何氏拿了草人。到如意堂里哭诉了一回,直说有人诅咒她。
虞氏也颇感意外,没想府里还有这等腌臜事。传了沈氏彻查。沈氏拿了主意,将府里上下、内外都好好的搜查一番。誓将府中上下挖地三尺,这一番折腾,还真寻出不少东西来。
素妍道:“既是如此,让白菲关掉机关,领人在阁内、阁外好好搜寻一番。”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再藏个“通敌证据”,且不要白白葬送江家人的性命。
近暮时分,如意堂那边传话来。让所有人都去花厅。
待素妍领着白菲、青嬷嬷到时,花厅上聚满了江家的男男女女,连府中各处的管事亦到了,管事下人们整齐地站在院子里,中央有一块空地,上面放着扎了针的小人,用血写着的八字,还有诅咒何氏生女儿的……竟有十几样,一边放着的箱子里,有式样普通的盒子,还有香囊、荷包等物。
虞氏坐在花厅正中,气呼呼地道:“瞧瞧,这府里都成什么样子了?诅咒主子的巫术,私攒银子的丫头,还有偷了主子物件的下人……五花八门,可都齐了。这传扬出去,江家还要不要脸面。”
沈氏垂首,这么多年一直是她在打理内宅,虞氏有了儿媳就做起清闲太太,道:“是儿媳理家无方,请婆母责罚。”
“罚你有何用?看来是得打发一些丫头出府配人了。”虞氏轻叹了一声,问青嬷嬷道:“得月阁里可有东西?”
青嬷嬷回道:“阁里、阁外都令人搜过,就是院子里也通挖了一遍,挖到了一个小木盒子,里面装着郡主小时候戴过的寄名锁。奴婢记得,那是郡主小时候感染天花前丢失的,没想竟被人埋在院子那棵枯败的梅花树下。”
没有各处都或多或少有了东西,就连得月阁也不例外。
青嬷嬷递过一个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盒子,盒子上的木头已有些腐朽,就是内里搁放的寄名锁红绳都已经变成了灰暗色。寄名锁还是素妍五岁时,虞氏去天龙寺里求的,在天龙寺的庙会上买了根上好的红绳将这银质寄名锁挂在素妍脖子上。
就在素妍九岁染病前,就突然寻不着了。
任青嬷嬷带了大丫头里里外外地寻了个遍,就是没有踪迹。
盒子里,还有一张已经发黄的纸条,上面歪扭地写着一行小字,竟是素妍的生辰八字。
田嬷嬷瞧了一眼,“只怕是那人所为。”
青嬷嬷明了,说的是对面街的胡香灵,除了她再无旁人了。“真未想到,当年她小小年纪就生有如此歹毒的心肠。”
虞氏道:“害妍儿的知晓是谁。那堆腌臜东西是谁弄出来的?”
就连诅咒江传嗣的也有,还有咒大少爷江奇峻的。张双双道:“祖母,我一定会查出是谁在诅咒大爷、大少爷,这人实在恶毒得紧。”
张双双的目光就落在何氏身上。
何氏甚至还怀疑是大房婆媳在背里诅咒她。厉声道:“别这样看我,还有人诅我生女儿呢?我可干不出这样的腌臜事。”
素妍神色平静,江舜诚坐在一边,脸色阴沉得似要下雨。
江书鸿与江书鹏也很意外,没想何氏要植月季挖出了东西,这四下一搜、一挖,还真发现了不少。什么样的都有。
就连昨儿才新婚的江传远夫妇俩,亦从新房院里寻出了东西,竟是诅咒李碧菱早死的。
李碧菱多少也猜到一些,她嫁入江家。指不定羡慕了多少皇城千金,难保不会有人因嫉生恨,要咒她早死、倒霉的,再加上她出阁之时,又得了皇帝的赏赐:龙凤玉佩、凤冠霞帔,还有正二品的世子夫人封赐,着实太过招眼。
慕容氏道:“昨儿是传远的大婚喜日,来来往往的客人那么多,要是有人趁人不备埋下点什么东西,也再正常不过。”停了一下。“传远院子里挖出来的。上面土还新着。一看就是刚埋下的,只不知是谁干的这等事。”
虞氏厉声道:“各房的东西各房细查,一定要查出是谁干出这等事。莫要坏了我江家的名声。若是下人做的,发卖出府。”
李碧菱昨儿刚嫁入江家,就有人要诅她死,连她自己也很意外,不晓得招惹了谁。这人显然不会是江家人,她是江家老太太、太太选中的媳妇,没人会与她为难。
最可疑的,便是昨儿进入她院子的丫头下人,几位相识的小姐遣了丫头寻来瞧热闹。指不定是谁奉了命,将那么个东西就埋在院子里了。
江舜诚目光落在江书鸿身上。“孙儿们大时,这家就交给你与你媳妇,出了这事你们得细查出一个结果。往后更得小心些,带了下人去睦元堂训话。”
江书鸿应声,与沈氏交换了眼神,领了满院的下人往睦元堂去。
江舜诚唤住了江书鹏,目光相对,“你怎么看?”
江书鹏没想自家府里还有这些腌臜事,在他看来,这永远是别人家的事。“儿子会让何氏彻查清楚,是谁在静澜院埋了那等东西。”
江舜诚轻叹一声,露出两分失望,“请大老爷来。”
屋里就素妍与父母,还有江书鹏兄弟二人,何氏领着人回静澜院了。
素妍语调虽轻,说出的话却能足有份量,“今儿是各处发现的腌臜东西,虽让人不快,却不能要了全家的命。要是有什么人在家里藏些什么灭九族大罪的东西,又将如何?”
江书鸿吓了一跳,满是错愕地看着素妍,“难不成是昨日的宾客所为?”
要真是灭九族大罪的东西,那整个江家可就完了。
素妍道:“我院子里的东西是胡香灵干的,传远屋里的东西是谁做的?咒三太太生女儿,咒大爷、大少爷的小人,我们自然相信江家人,三嫂不是干这种人的人,大奶奶也不是。若是江家的太太、奶奶生出嫌隙,难免不会被人利用。”
江书鹏沉吟道:“爹放心,我和大哥自会加倍小心。”
江书鸿捏着拳头,“这人居心何在,想要我们江家内讧生乱。”
江舜诚点头道:“我瞧此次,就让传良与我回乡探亲。家里的事交与老大夫妇。书鸿,若遇大事,与你二弟、三弟商议。江家迟早要交给你们兄弟手里,你们得学会承担、拿主意。若是这段时日,能让江家平安无事,你们便能让为父心安,不愁百年之后江家败落。”
江书鸿心里早有疑惑,“爹,二弟不在家中,他去哪儿了。”
“皇上有秘函,着他办差去了。”江舜诚不想瞒着他们,见周围并无下人,低声道,“他回晋地了。皇上重用宁王,实为试探。皇上口中说信任静王,也只是权宜之计。”
江书鸿忆起传闻,“难不成晋地囤有重兵的传言是真的?”
江舜诚点头。
江书鹏满是忧色,“父亲这个时候回乡……”
“正因如此,为父回去,更不会有人知道书鲲在晋地。有些事,皇上是一早就想好的,我们只做自己该做的。在这多事之秋,你们要谨慎小心,就如妍儿所言,是那些腌臜东西还好,若换成其他的东西,只怕会给我江家惹来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