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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和月圆全文阅读

作者:浣水月     家和月圆txt下载     家和月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77 骄傲

    宇文琰想到皇帝,心下既同情又心疼。对他的龙颜大怒,破口训斥,打罚奴才等习以为常。

    素妍静默地听宇文琰说话,他是在担心未来,也是在担心宇文家的北齐天下。迟疑良久后,她试探性地道:“稍晚些,我陪你入宫,我会一种灸穴祛痰治疗法,另有化痰散配方,要是外施内用,许能缓解皇上的病痛。”

    原不是她的事,可她却自请入宫给皇帝瞧病。宇文琰笑道:“你真想入宫为皇上瞧病?”太医们对皇帝的龙体也是人人自危,怕有不慎,就惹来杀身之祸,连内病的医正及太医院院使都颇有诸多顾虑。

    素妍想到前世的瘸军师欧阳翊便是在这个时节入宫给皇帝瞧病,讨得皇帝的欢心。此时出现,定会江家的平安增添几分胜算。无论将来登基的是谁,念着她曾给皇帝瞧过病,诟会念及江家一分好。

    “看你如此忧心皇上龙体,我想为你做些事。”

    原谅她吧,她又在骗宇文琰了。她知道一个宿命,瘸军师欧阳翊便是在皇帝病重时得到宠信,潜伏吴王身边为静王办事。直至吴王逃亡,他才露出本来的面目。

    下完一局棋,宇文琰以两子获胜。

    看着棋盘,素妍有些发呆,“近来你的棋艺进步不小呀!”

    宇文琰傻傻一笑,“近来宫中当值,不是陪吴王下棋,便是陪皇上下棋……”许是下得多了,棋艺竟有所长进。与皇帝下时,他还随意些。一与吴王对奕,心心念念都想胜过吴王。

    世人都说他不如吴王的才华,他偏要在棋艺上多胜吴王几回。就算是为了素妍,他也要一点点地变得强大。

    二人往如意堂方向移去。到了院门口,正巧遇到慕容氏领着慕容兄弟三人出来。慕容氏轻呼一声:“大哥、二哥、三弟,这是安西郡主。”

    三人微愣,虽早听过她的名号,此刻站在面前,还是有些意外。看上去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纤纤柔柔,步伐轻盈得如同流云一般,举止姣好,一看就是练过内家功夫的。暗敛的武功,打扮的文弱,要不是慕容家是江湖名门,恐怕很能看出她拥有武功。

    慕容兄弟抱拳,齐呼:“见过郡主。”一个个长得身材高大,或体格魁梧。或清瘦高挑,又或是阳风之中略带几分儒雅,都穿得华贵、合体锦袍,或头裹纶巾,或崔嵬巍峨,或玄缎方帽。各有风格,有的像征战沙场的武将,有的似翩翩儒雅的文士,还有的一瞧就是何方精方的富商。

    瞧那体格魁梧如武将的,定是慕容家的当家人,慕容氏的大哥;而那儒雅文士模样的,就是慕容氏的二哥;又有富商打扮的,自然就是慕容氏的三哥。

    素妍落落大方抱拳回礼,“慕容庄主客气了!”

    这个女子,真真如传说中的那样。有着仙女般的风姿,肤白如羽,灵气逼人,举止之中飘逸轻盈,一身素雅衣袍更将她显得一尘不染。

    慕容氏笑道:“琰世子来了?有些日子没见了。”

    宇文琰险些就说上次夜里来过。可这事儿他不能承认,笑道:“江老六成亲那日来过。”如今也算是姻亲了,他与素妍是未婚夫妻在一处下棋也没什么。

    他认定了素妍,他相信素妍也认定了他。

    几人的目光落在宇文琰身上,这男子长得极是好看,他站在素妍身边,足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真真是一对仙侣璧人。男的着深蓝底绣白蟠龙袍,女子着湖色绣粉色海棠花,一样的风姿卓越,一样的吸人眼目。

    素妍暖声道:“三位庄主难得来一次,可得多住两月,传远、传达在西北时就没少念叨。虽是初识,却在心下相识已久。”

    慕容二舅抱拳道:“听说琰世子乃是鬼谷宫门下的高徒,改日定与琰世子讨教武艺。”

    宇文琰笑声爽朗,感染人心:“可别找我讨教,若我不小心破了你们慕容家的剑法,岂不无趣……”

    慕容家的人虽是第一次见宇文琰,因他一笑反倒觉得亲切随和,就似早已相识一般,彼此也跟着笑了起来。

    慕容三舅早已呆住:不是为他的笑,而是为他说的话。

    慕容大舅伸手一扯,“琰世子说笑了。”

    慕容二舅面露诧笑,低声道:“大哥,他说能破了慕容家的剑法。”慕容剑法是祖上流传下来的,百余年来就没人能破解,可宇文琰竟云淡风轻地说要破剑法。

    慕容氏不以为然,“琰世子早就破了。他的武功厉害得紧,他教了达儿几招,就能破了远儿使出的慕容剑法。”

    慕容大舅一脸惊色,“这怎么可能?”

    慕容氏正色道:“是我亲眼所见。以前,达儿打不过远儿,琰世子指点了达儿几招,达儿的剑法从此就比远儿还厉害。大哥不信,回头你用慕容剑法与达儿过招。”

    兄妹二人小声议论着,又令下人抬着礼物前往大房。

    素妍听他们的议论,扭头看着宇文琰,“你教传达破慕容剑法?”

    二房一家,使的都是慕容剑法。

    宇文琰伸手挠头,面露羞涩,素妍瞧着当真稀奇。他轻声笑道:“我偏对武功、棋术还感些兴趣,嘿嘿……在西北时,总见传远、传达和展颜兄妹三个练剑,每次都是传达输,偏他又是个要强的,有一回竟被展颜给打败,他为此躲在一边偷哭。瞧着怪不易的,我索性就教了他几招。没想,他倒是机敏聪明的,居然会自个琢磨,还把传远给打败了。嘿嘿……”

    瞧瞧这傻样,能教传达破了慕容剑法,这原是高兴的事。他却说得很不好意思。

    素妍扬头,想传达躲在暗处偷哭的样,一定像个小孩子,怎就被展颜就打赢了呢?一定让他觉得很没面子。轻声问:“是你自己想的招式。还是在鬼谷宫里瞧见的哪本武功秘笈上学的?”

    宇文琰本还羞涩着,此刻下颌一扬,大声道:“是我自己琢磨的。”

    素妍瞪大眼睛,原来他还是一个武功奇材,据她所知慕容剑法可是很厉害的,居然能被宇文琰破了剑招。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看来你对武功真是用心的!”

    宇文琰又有些不好意思,在她面前一会儿得意,一会儿窘色,面部表情也丰富起来,愿为她而喜,为她而忧,为她而羞……“我还是没你厉害,你能在石壁上用手写字,就是这招,连我师父也做不到。”

    她作弊了啊!真的是作弊。直到现在宇文琰都认定素妍的内力比他厉害。

    她除了轻功不错,拳脚、刀剑上的功夫连柳飞飞都打不过,但这是她和柳飞飞之间的秘密。不,吴王也知道这事。吴王和她、与柳飞飞都动过手,知道柳飞飞的武功比她好。

    只有宇文琰,一直认定她的武功高强。却不知道在鬼宫谷的比试是她使诈舞弊,她太想赢了,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想为师姐妹们赢得“自主婚姻”之权,让她们不再成为男子的附属。

    素妍想告诉宇文琰实话,看着他眼里的敬慕之色,转而笑道:“以你现在的刻苦,相信不久后就是一个武功高手。”

    “我早就是高手了,你还别说,金吾卫里能打败我的还没有。便是杨云简也是我的手下败将。”她夸了他几分,他就得意起来,颇不以为然地道:“比刀法,二十三招内必胜他;比剑法,不出二十招就能胜;拳脚功夫费了劲。三十招内能胜……”

    素妍挑着秀眉,少见他谦虚的时候,这一夸居然就飘上天了。

    宇文琰笑道:“你等着,半年内拳脚功夫上我定在二十招内胜他!”他含着笑,丝毫不知道素妍正恼怒着,“我要打败吴王!别以为他有多少武功师傅,他可不像我,有这么多的时间练功,我一定要打败他……”

    素妍抬腿狠狠地踩在他的脚上。

    宇文琰吃痛,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你就知道找人比斗,除了这个你还想做什么?”

    他大着嗓门,颇是得意地道:“我要在两年内打败吴王,嘿嘿,现在与他下棋,我胜他的时候越来越多,我的武功也要胜过他……”宇文琰偏不信这邪,文不如吴王,难不成连武功也不及吴王?

    吴王教习武功的师父个顶个都是大内高手。刀法师父,是大内刀法第一的侍卫;剑法师父相传是天下最厉害的剑客;拳脚功夫也是从南少林请来的武僧大师……

    宇文琰还想和人家比,就算鬼谷宫的武功好,但吴王是从三岁就开始习武的,又极是刻苦用心,现在谁不知道吴王的武功很高,连宫里的侍卫打不过。

    “你……”素妍无语,又重重地踩了第二脚,踩一脚不知自省,再踩有脚,看你还骄傲。

    难道男人都是好斗的,就不能不提与人过招的事儿。

    夸他动脑子,他还没个正形了,素妍笑道:“你尾巴露出来了。”

    尾巴?他扭头寻觅,他根本没有尾巴。

    素妍扭头离去,“尾巴都翘到天上了,你没瞧见?”

    宇文琰动着被她踩过的脚,好疼啊!他喜欢被她欺负,仰头看天,“天上只有白云,没我的尾巴,嘿嘿,我倒是乐意做你的尾巴。”

    “不害臊!”素妍骂了一句,一个大男人说出这种话也不怕人笑话。“快走啦,我陪你入宫给皇上瞧病,得去与我娘商量一下。”

    花厅内,素妍见罢礼,和往常一样,在虞氏身侧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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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8 诊病

    虞氏笑盈盈地看着随素妍进来的宇文琰,而今是越看越满意。

    素妍道:“爹、娘,听千一说,皇上这些日子又犯咳疾,我想入宫给他瞧瞧,正好查了几例治皇上病症的药方。”

    虞氏可不想素妍入宫,那是什么地方,是龙潭虎穴。“宫里有太医呢,人家的医术可比你高。”治好了是功,治不好那就是罪,要是病情再加重更有可能被杀头。宫里的太医都是云集天下最好的医术者,素妍到底年轻,这原不是她该过问的事。

    江舜诚没有要阻止的意思,问:“你有把握吗?”素妍从来都不会做没把握的事。

    素妍从前世的记忆里知道,鬼谷宫的医术对皇帝的病有疗效,这才想着要一试。

    “八成。”素妍回答得干练。

    “十成也不行。就在府里好好呆着。”

    虞氏不让女儿进宫瞧病,多是因为吴王。她虽不问朝堂事,可近来皇城百姓都知道吴王纯孝。吴王上回险些逼死素妍,她可冒了不这险,天晓得万一在宫里遇上,又会生出什么事来。

    宇文琰抱拳道:“老太太放心,在下定会护送弱水平安往返。”

    虞氏道:“她是你未过门的媳妇,你保护她是应当的,若保护不了她,我才不将女儿许配于你。”心下愤愤地,带着探究地看着宇文琰,竟帮着素妍说话,定是一早知道的,“这主意不会是你出的吧?好好儿的,妍儿怎会想起入宫给皇上治病?”

    宇文琰垂首,他当初说那些时,是真的希望素妍能去。这样,他就能在宫里见到素妍,哪怕多见一回也是好的。

    “娘,不干千一的事。是我要这么做的。皇上圣躬欠安,便是爹也是挂心的。我这就收拾一下,随千一入宫给皇上探病。”她欠身行礼。

    虞氏想反对,很显然素妍压根就不听。大声道:“琰世子,你可得保护好她,再莫出让人不快的事。”她指的还是上回吴王逼得素妍举剑自的事。

    宇文琰恭敬应喏。

    素妍回到得月阁,换了身朝见天子穿的锦袍。白芷亦换了八品女官服,陪着素妍乘坐左肩王府的专用马车前往皇宫。

    而今日。亦是柳飞飞前往如意堂拜见长辈的日子。

    经由大丫头通禀完,虞氏大声咆哮,丝毫不愿有半分的控抑,更没有给她一分颜面:“叫他们俩滚!不守规矩的东西,比老五两口子还浑!滚!少让他们到我跟前来晃眼,惹我生气!我江家没有这等不晓规矩,不知轻重的人。”

    柳飞飞静静地站在院内,自上回成亲次日没来拜见,虞氏就有怒气。连展颜也都避着她。生怕因着她是个失了规矩体面的,反倒累了展颜的名声。素妍只在十三那日去瞧过,就再不打听六房琐事,只派了白芷和白菲来送了几回可口的点心。

    她真的一下子伤了这么多人的心?

    那些日子她真的好难受,吃不下饭,心里委屈,还爱胡思乱想。

    江书麟道:“飞飞,先回沉香院。你身子刚好,回头我去找小妹,让她帮忙说情。”

    厅上并无一人。虞氏的声音是从内室传来的。嗓门很大,带着无法遏制的怒意,整个如意堂上下都能听到。

    青嬷嬷自通往内室的珠帘处出来,正巧听到江书麟的话,道:“郡主入宫给皇上瞧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们且回六房,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换作旁人。定会支撑着去给虞氏敬新媳妇茶。这都过了多少天了,才想起来敬茶的事。无论这背里是什么原因,就足够府中上下议论、笑话。

    虞氏最是个爱面子的,新妇做出这等失礼的事,让她如何接受。

    柳飞飞未敬新媳妇茶的事传出去,不是让百姓、各家瞧江家的笑话?

    柳飞飞倔犟地道:“老太太今日不原谅我,我就跪在这儿不走。”

    青嬷嬷轻叹一声。

    她还怀着孩子呢,这不是要拿孩子一起出气。万一再有个好歹来,可如何是好。

    走近跪下的柳飞飞。“说真的,便是我也替郡主不平。郡主处处为你,而你们何曾为她想过?你与郡主同住,居然跑到六房私会六老爷,更在那时怀孕。传扬出去,有碍郡主名声。如果不是郡主求了吴王向皇上请旨赐婚,你们就算生下孩子,江家、老太太也未必肯同意六老爷娶你。”

    就算是要帮,青嬷嬷也要出了心头的恶气。

    柳飞飞垂着头,她从未想过这些,或者说来不及想这些。“嬷嬷要打要罚,我都认。”

    “你认管甚用?这些日子,你可有半分愧意。你们俩这是陷郡主于流言之中。兄长动了亲妹妹身边的人,便是个丫头,在世家豪门也会被人骂成下作东西、不知颜面。”

    可这儿还是柳飞飞自己跑到六房的,算是送上门去给江书麒暖床。

    青嬷嬷每每忆起这事,心里就满是鄙夷,但凡能替素妍设想一分,也万不会做出这等出格的事来。

    江书麟大喝“大胆!”

    青嬷嬷可不怕他,“你们既做了还怕人非议?要是此事传扬出去,旁人的话怕比我说更难听百倍。”

    柳飞飞虽然嫁进了门,只怕在江家人眼里,永远是轻浮女子。哪有大姑娘家未婚与人苟且的,现下江家人不愿张扬,大半是怕累及素妍的名声。也因为如此,虞氏心里逼着一股气,很想大骂,想到她的宝贝女儿,却不得不强行抑下。见到柳飞飞又哪里会有好脸色,斥骂几句都算是轻的了。

    青嬷嬷冷声道:“你起来吧。”瞟了眼江书麟,“六老爷自个做错了事,还不让人说了?”她是素妍的乳母嬷嬷,旁人怕江书麟,她可不怕。她略顿了一会儿,继续道:“郡主让我捎话与你,与其每日来讨老太太心烦,不如等三爷成亲次日敬新人茶时再来。无论如何,老太太总不能驳了二房、驳了三爷夫妇的颜面。因着二房的一对新人,再有郡主在旁说项,老太太一心软就会接了你敬的新人茶。至于如何把握分寸,你们亦是大人了,不需要郡主教,更不需老奴才啰嗦。”

    江书麟微怔,青嬷嬷原待柳飞飞是极好的,这会子竟说了重话。

    柳飞飞想:难不成素妍在生她的气?她当时就是想和江书麟在一起,要是江家儿郎能纳妾,只怕做江书麟的妾也是甘愿的。那时也是没了主意,为了与江书麟长久做夫妻,才听了江书麟的意思。没想过会给素妍带来的后果,她是与素妍住一起的,让人指责江书麟染指妹妹身边的师妹是小事,累了素妍的名声才是大的。

    江家人很在意素妍,即便有吴王闹腾的事,皇城里也没有传出半点风言风语。很显然,江家压下了所有会影响素妍闺誉的话,全家上下包括最爱惹事的何氏亦都是向着素妍的,就是下人也不敢非议素妍半句。

    江书麟扶起柳飞飞道:“老奴才的话虽然难听了一些,可也有些道理。走!等三爷夫妇敬新人茶时我们再来。”

    柳飞飞从未想过会有今日的窘境,好不彷徨,只对着花厅道:“婆母,媳妇改日再来,你保重身子。”

    虞氏听到她的声音就厌烦得紧。恨不得柳飞飞早些离开的才好,不见柳飞飞的面,虞氏的心情也会大好。

    素妍随宇文琰入了宫,说明来意。

    大总管看素妍的目光逾加和暖几分,笑盈盈地说话。

    皇帝刚从朝堂上下来,一张脸越发的枯瘦,双眼下陷,竟似一下子苍老了七八岁。

    素妍欠身:“臣女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大总管解释似的道:“安西郡主是特意来给皇上请平安脉的,说是要给皇上施灸穴祛痰法,又有化痰散配方,定能助皇上圣体安康。”

    皇帝低应一声,上回的法子也管了一阵,至少他睡了几个安稳觉。

    素妍垂眸,不卑不亢,“还请皇上传几位懂针灸、配药的太医来,我先给皇上试用一回,若是管用,让他们学得此法,也好给皇上施用。臣女久未施灸穴之法,还需寻得一人来试灸。”

    殿门外,传来吴王的声音:“本殿愿意试灸。”近来他在朝堂颇有忠孝之命,但这忠孝是真心,还是假意,也只吴王自个知晓。至少现下,皇帝相信吴王是真心,没有人能从皇帝的喉咙吸出浓痰,便是太监也难做到。十皇子、十一皇子也曾试过,痰没吸出来,却先恶心得自个作呕不已。

    满朝文武对于吴王为皇帝侍疾,哪个不夸吴王乃是至孝之人。当吴王给皇帝吸痰的事传至民间,连许多百姓都交口称赞。

    宇文琰腰佩宝剑,侍立一侧。

    不一会儿,太医院院使领着两名太医匆匆赶来。

    素妍取了化痰祛热的草药,拿在手里揉搓成细条,她很是专注。这些早在得月阁里就试过两回,是在青嬷嬷和白芷身上试的。

    但,为防万一,她还要在试一遍。

    因为在女子和男子脉像多有不同,一阴一阳,必须得寻男子试灸为宜。

    素妍走近暖榻,将手搭放在吴王手腕,“吴王的体质不成,你的脉像与皇上相反,就算施灸,也是完全不同的灸法。”

    吴王躺了良久,却说他不成,有些生气地瞪着素妍,然后固执地眨着眼睛,示意素妍给他施灸。

379 百病方

    素妍恍若未见,只闷头准备着施灸用的药草,小心地挫成细条。

    吴王浓眉一挑,“你要试的施灸轻重,又非是完全一样的灸法?”

    素妍不紧不慢地道:“大殿上的公公、太医都过来,我挑个与皇上脉像最近的来试。灸穴之法根据不同的体质,施以不同的灸法,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吴王想试,我自有安神祛乏的灸法可用。我这么做,就是想知道,施灸之后,对皇上会有多大的功效。”

    她说得平静无波,只以事论事。

    皇帝见吴王哑然,这事已经过去很久,可吴王看着她的眼神还是柔软的、欣赏的,但凭这份欣赏,对她的情已深埋心底。

    素妍挑选一番,选中了一位养性殿中打杂的太监。

    令他躺好,素妍点上草药,小心地灸上几处大穴。

    太监微微蹙眉,太医院院使看着两名太医,示意他们好好在旁学着。看素妍灸法熟练,倒不是第一次施用。

    半炷香后,一切完毕。

    大总管问道:“如何?”

    太监坐起身来,挥动胳臂,“早前奴才浑身又酸又痛,这一结束,浑身甚是轻松。”

    太医院院使上前诊脉,脉像却比之前轻了几分,眼露敬重,抱拳道:“不知郡主这灸穴之法从何而来?”

    素妍不紧不慢,“《铜人腧穴针灸图经》,但到前朝华氏父子时灸穴之法广用于宫中。此法可直达经络,更能治病。”

    大总管已给皇帝除去上衣,搀起裤腿。

    她重新替皇上诊脉,秀眉微蹙,“愿皇上施用此灸法后能睡个好觉。臣女会与太医人一起给皇上配上祛痰散内服。皇上不用担心,此药散并不苦涩,反而清凉,甚是美味。”

    药哪有美味的?

    宇文琰忍不住勾唇而笑。明明说得很严肃,听到他耳里就是想笑。素妍又照着之前的法子,对皇帝施灸。

    院使因医术是太医院的翘楚,此刻掳着胡须,一脸凝重地与几个年轻太医解说每处穴位关联的地方,施灸的种种妙用等等,同时又对素妍对穴道的精通颇是赞赏。

    施完了药灸,素妍取下时,发现皇帝已经睡着了,一脸平静。

    院使又诊了脉,抱拳道:“郡主此法果有奇效。”

    “刚才三位瞧过我如何施药灸,可都学会了?”

    知道是哪些穴道,可这是给皇上施用,一个不慎,就是砍头的大罪。

    素妍道:“几位大人可会制作祛痰散?”

    几人皆未听说,就是这名字也是第一次听说。

    “我那儿有一套前朝御医华氏父子所著的《百病药方》,还请院使大人派几位太医去文忠候府里抄录。这套医书是我从旁人那儿借来的,内容着实太多,你们着人小手抄录就是。”

    她说得依然轻淡,仿佛是我那儿有一张处方,你们抄一遍吧。

    然,三位太医喜形于色,颇不敢相信是真的,但凡是医者,任谁得了这样的宝贝都会藏着,可素妍却要与太医院众太医共享。

    院使忙忙抱拳:“郡主此话当真?真是失传天下的《百病方》?”

    百病药方,又称百病方。只要提及前朝御医华氏父子,但凡懂晓医术都就会想到他们所著的《百病方》,医书原藏于前朝宫中的太医院,刚修订后,南北两朝战事起,《百病方》也毁于战乱之中,而民间并未抄录此书。只有传言,说此书除了前朝宫中,另有华氏后人所拥有。一百多年来,并未见任何医者用过《百病方》的药方和方法给人治病。

    “华氏父子著书遗传后人,是希望能为百姓解除病痛。派人去抄吧!我们府里有专门用来抄书的地方。只一个条件,抄写的时候,请太医院的人多抄写一套,我好为自己留上一套,多谢了!”

    这套医书的失落,一直是天下医者最心痛的事,偏华氏后人失落民间,再难寻找。

    她请太医院去文忠候府抄书,居然与他们说谢谢,这让三位太医觉得颇是尴尬。但凡有人得到绝世医书,都会收入各家,视若珍宝,愿拿出来供大家抄录的还真是少之又少。再看素妍说话的样子,很是真诚,不像玩笑。

    院使抱拳道:“安西郡主说笑了,让我等前往抄录《百病方》,乃是太医院众太医的荣幸。”

    素妍浅浅一笑,移身一边的小案前,“我写一道方子给你们,照我方子、方法制作祛痰散。”

    院使面露感激,含笑示意。这等大义大爱的女子世间少有,怎不令人心生敬重,“下官一定亲手制药。”

    素妍愿意把《百病药方》给太医院,也是想让江家广积善缘,今世要让江家有个善终,让父兄得又寿终正寝。她带回的《百病药方》不是众人面上看到的造福于民,仅仅是希望他日江家子孙里有一、两个犯过的,望皇家能看在江家造福百姓的情面上减轻对家人的重惩。

    她不是为了人心,也不是为了名利,只为家人。

    她拥有着太多的技艺:医术不俗、书法丹青令人瞩目、武功过人、懂音律,晓医术……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为了名利,更不是为了赚金银钱财,都是为了她能成功守护家人。但凡她觉得能为成功守护家人增加一分把握,便会利用自己的才华去谋划。

    前世的江家惹来灭门大祸,原因很多,但有一点素妍却是清楚的,江家贪敛的巨额钱财却是一个潜在危险。这一世,江舜诚改变了敛财的性子,只求一份平淡安稳的日子。

    素妍写了方子,共有十二种药材,每一种如何用,怎么配制,详尽地当着三人说了一遍。

    院使听得入神,时不时点头,对药方很是赞赏,更对制作化痰散的法子意外后颇有些茅色顿看。

    素妍问:“可听明白了?”

    院使道:“郡主的法子着实精妙,采用蒸、炒、精炼诸法,这样一来,便是一小匙药粉,也胜过大半碗药水。”

    这样繁琐的制作过程,可与制作“快活油”有得一拼。好在院使帮皇帝制作过,太医院亦有几套这样的制作工具。

    素妍道:“皇上不愿吃药,自然得用奇巧之法。就算用些心思,也是应该的。就劳院正大人亲自配药。”

    院使回到太医院,挑选了几名心细、认真的太医配药。

    陶济听说郡主邀了院使派太医去候府抄医书,吓了一跳。很显然,这事儿长平县主一定没与安西郡主提过,否则她怎会邀太医抄书。

    左肩王看着从大殿出来的宇文琰与素妍,素妍举止大方得体,神色从容。

    宇文琰含着浅笑,在她的面前宇文琰一直笑着,那是从心底散发出的欢喜与幸福,笑得温和,笑得略显痴傻。

    陷入情网的人啊!左肩王暗问:老子当年也是这样傻乎乎的?还跟在一个女人身后乱转?

    左肩王面露忧色,皇帝不仅是敬重的兄长,更是他的君王。亦父亦兄,是皇帝更是至亲。

    不等左肩王说出口,素妍轻声道:“皇上睡着了,让他好好歇歇。”末了,欠身行礼与左肩王问安。

    左肩王摆了一下手,示意她免礼。

    素妍还是坚持行了礼。

    宇文琰道:“我送你出宫。”

    吴王闪了过来“不行!”

    宇文琰神色微凝。

    吴王解释道:“太医院那帮蠢才!不会使草药灸穴法,就是这祛痰散也不会……”他想留素妍在宫里,虽说刚施完药灸,皇帝就睡得香甜,可见是有效果的。

    素妍道:“每个太医都有其擅长科目,有的是儿科,有的是外伤……你怎能要求太医们样样精通?你应相信太医。”

    太医们为什么就想不到,偏是她想到了,还减轻了皇帝的病痛。

    吴王低声道:“本殿就信你!”

    素妍哑然。

    吴王目光炽烈地凝望,万语千言都藏于心中,只盼她能留在宫里给皇帝治病。就算是皇家,就算他贵为亲王,可现在他觉得好无助。他羽翼未丰,要是皇帝就此没了,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支撑起江山天下。

    宇文琰站在吴王与素妍的中间,挡住他看往她的视线,“吴王殿下,弱水已把制散的法子详细讲给太医。院使听明白了,定能制出祛痰散。弱水一片好心,你非得为难她。不将她送回去,江老太太会找我麻烦……”

    眼神交流,她别开视线。从吴王的眼里,她知晓他对自己是真心。她选择的是宇文琰,哪怕是一个安慰的眼神都不能有。悠悠道:“这药散最晚明日辰时就能做出来的,那时,我再入宫。我可以辩识祛谈散是不是最好的。到了夜里,若皇上咳得厉害,可以传太医再施一次药灸。一日最多两次,每次必须相隔在五个时辰以上。”

    要是施药灸太过频繁,素妍担心会失了效果,反适得其反。皇帝的病是常年积下的旧疾引发重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若下猛药,皇帝的身子会承不住,毕竟皇帝不再年轻了,亦是步入六旬的老者。

    她欠了欠身,转身退去。

    这一刻,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把她长久地留在自己的身边。

    只要有她,她总能化解他心头的阴云。

    吴王快奔几步,大喊“弱水”。

    她放缓脚步,眼帘低垂。

    宇文琰低声道:“不理他!”拉了素妍就要离开。

    吴王追了过来,拦住素妍与宇文琰的去路。

    她与宇文琰站得这样的近,宇文琰牵着她的手,得意洋洋地看着他,宣布着对她的所有权。rs

380 臣如锄头

    她一如以往的平静如常,其实她也有一颗炽烈的心,只是现下太过平静。

    “你没有什么话对我说?”

    素妍想了又想,“当心静王派的余孽,若他们转向宁王后患无穷。彻查静王党羽时,记得恩威并用,能收为己用者不拘一格用人才,若不能……”她却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宇文琰明白她的意思,吴王也懂得。

    她还是在帮他,一次又一次。

    四下都没有宫人,只他与他们站在一处。“你觉得刑部顾力行的女儿如何?”

    素妍微敛双眉,顾力行因是酷吏,在吴王登基之初,拿权贵开刀,着实风光了一把。却在静王夺得天下皇权后,顾力行亦落了个流放被贬的下场,但顾力行的庶长子顾令实却在她死前成为一个查案高手。顾力行的女儿顾令雯被吴王收入后宫,成为嫔妃,亦在吴王失踪后,顾令雯投井自尽。

    素妍问:“《八部全书》的《刑部卷》抄好了?”

    吴王应“是”。

    素妍轻声道:“顾侍郎是个酷吏,他就像一把刀,用好了是你的利刃,用不好也会成为你的负累。”她的目光移向远方,宇文琰静静地站在她的身侧,只听她平静如初地道:“听说顾侍郎的庶长子颇是机警,对各种悬案有好感。你不如把《刑部卷》赏给顾令实抄写两套,一本赏给顾侍郎,一本送回皇家书院珍藏。你能把顾侍郎变成锄头,可除杂草,可护禾苗。”

    顾力行经手的案子里,办理得好的有顾令实的一分功劳。顾令实虽不喜读书,诗词文章不佳,却对仵作工作颇感兴趣,又能明察秋毫,更加上他自小就喜欢读《狄仁杰传》这样的野史故事,一心想做个破案官吏。

    吴王露出笑颜。“这也是神秘人告诉你的?”

    她蓦地转身,“那人说了,他是受你父亲大恩,才暗中助你。我问不出他的身份,你也不要问。我怕问得多了,惹他心烦。”

    吴王静看着她与宇文琰离去。

    神秘人?

    他怎么觉得这个神秘人并不存在,他亦想找到这个无所不能的神秘人,他派暗卫在文忠候观察数月,除了几个因窥视她美色的登徒子外,便是宇文琰定期潜入文忠候府。

    宇文琰还真是挖空心思。居然在文忠候府周围又布了一道机关,隐于朱武的机关之下,只要夜晚有人潜入,必被发现。而他自己却能避开机关,进出自如。

    这还不止,除了一道机关,他还有一条地道。

    这地道,只是为了给他掩护所用。

    每次挖通不久,都能被江家人发现。会被江家儿郎毫不客气地给毁掉,而宇文琰百折不挠,换一条路又继续挖。吴王不得不佩服宇文琰的执著,每条地道他都不曾用过。却总在挖通之后在那儿探头探脑,故意引人去毁。

    宇文琰满是好奇,紧跟着素妍的身后,“你如何知道刑部顾力行有个庶长子有些才干?”

    她无从解释却微微一笑,“你忘了么,每次我父兄在书房谈论诗文也会说些外面的趣事,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每次沐休日前夜。他们都会谈至三更方散去。”

    对于朝堂和皇城诸事。她的消息最为灵通。而沈氏,对皇城名门各家长短却是了若指掌。知前朝,知各家……如此。就能让江家立于不败之地,也为她守护家人提供了更好的保障。

    宇文琰问:“晋地囤有重兵、藏有兵器,这也是闲聊中听来的?”

    “神秘人告诉我的。”

    骗吧,否则如何解释她知晓太多。

    谎话说得太多,连她自己也会幻想出那样一个神秘人来。

    素妍道:“我回皇城不久,便有个戴纱帷帽、中等个头儿的神秘人来找过我一次,我辩不出她是男是女,有时候觉得她是女人,有时候又觉得他是个男人。他告诉我说,二十多年前,他受过乾明太子的救命大恩。乾明太子不仅救了他还救了他的家人。

    自从乾明太子逝后,他一直在关注着吴王,关注着所有想害吴王的人。不知他从哪里知晓,我是吴王信行的人,所以托我给吴王带话。临走的时候,告诉我说往后不便见我,会把事写在树叶上,我去固定的地方取树叶就成。”

    宇文琰信了。他觉得素妍没必要在这事上骗他。

    乾明太子身为储君,杀过的人数百上千,救过的人也不计其数。

    对方不说,定有他的难处。

    出得宫门,左肩王府的小安子一路飞奔,哈着腰:“禀世子,医馆坐诊的郎中到了,两男一女,文忠候府的二爷、五爷都陪着呢。”

    原说是这几日到的,宇文琰特意交托了下面的人,若是到了立马来禀。“人在何处?”

    “江二爷、江五爷将人领到义济医馆了。”

    素妍漾出如花的笑颜,宇文琰还拉着她的手不肯放松,仿佛握紧就不会再失去。

    二人奔往医馆。

    医馆比素妍想像的要大。有三张极大的店铺,朱武书写的“义济医馆”四字气势不凡,三间店铺门楣上挂有旗幡,上书“义富济贫”四字。

    正中的店门敞开着,能看到三个道袍打扮的男女,风尘仆仆,面带倦容。江传业、江传达正陪着他们说话。

    店里有一排齐整的药柜,每只药柜上贴着个小纸条,标注着药物的名称。药柜皆是一人多高,按照常用与不常用放在顺手和不顺手的地方,一眼望去有数百个抽屉,名贵药材又单独放在侧面药柜里。有半人多高的柜台,上面摆放着算盘、小称等物。

    瑶芳听到外面的马车声,寻声望去,一身武将打扮的男子翻身下马,一个着华锦袍的少女出了马车,待瞧得分明,不由惊呼:“弱水师妹!”

    素妍快走几步,握住瑶芳:“小蝶师姐、滴翠师姐还有邱师叔可好?”

    瑶芳忙道:“好!好!大家都很好。”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师姐妹相见真是欢喜不已。彼此握着对方的手,又说又笑,连瑶芳都忘了一路奔波的辛苦,“师父是腊月二十八出的关,一听说这事很上心。我本说一早就来,可观里的师姐里有两个虽懂医术,还需用心学习,总是走不开身。师父出关,要亲自教导她们医术,就让我尽快赶来了。”

    她指着两位道士里。年轻在三十出头的男子道:“这是殷师叔的大弟子黄桑师兄,这位宋师叔的弟子乔飞师兄,二位师兄都是南长老师公亲自挑的,是本门的内家弟子。”

    黄桑穿着一袭灰白色的道袍。头发高挽,手里捧着拂尘,五官端正,浓眉大眼,左右眉里各有五六根眉毛尤其的长,越发将他映衬得神秘。给人一种不是凡人的感觉。

    乔飞着一件蓝灰色的道袍,穿着撒鞋,留着漂亮的山羊胡须,带着三分笑意。让人心下生出几分亲近来。

    素妍抱拳,朗声唤道:“黄桑师兄!乔飞师兄!”

    “弱水师妹!”

    宇文琰也跟着打了招呼,见了礼。

    对于宇文琰和素妍的身份,下山的三位都已经听说了。如今得见,只是抱拳回应,神色淡淡,反给人一种亲和之感。

    宇文琰道:“医馆里有帮忙的小厮十二人,其中:厨娘一名、清扫的两人。懂晓医术的有六人。可抓药,打杂的三人。师兄、师姐们瞧瞧人手可够?若是不够我再挑些机警的来。”

    令人招呼了十二人聚于医馆大厅,整齐的站成两排。有四名女子,其余全是男子,其间的一名中年男子,相貌寻常,方颌国字脸,一看就是沉稳之人,应是医馆的掌柜。

    宇文琰将他们介绍给众人,个个有些意外,没有来坐诊的郎中会是几个道士、道姑。

    遣走下人,素妍与他们闲聊起来。

    “上回,拍卖行那边卖了批前辈们的画作,得了纹银一百二十五万两。十万两银子给了琰世子来建医馆的事,往后再给医馆每月拔五千两银子用来接济无病看医的穷人……”

    任是世外人,听说字画买了一百多万银子还是吓了一跳。

    瑶芳道:“过些日子,袁师叔会奉命前来查看。宫主说,近百年来,百姓道德沉沦,多有不情不义、不忠不孝之人,会派弟子下山,新建道观,以好教化世人。”

    素妍笑道:“要是有师叔们下山打理,我也能轻松一些,正愁着如何将那些银子送回去呢。若建道观,正是花银子的时候,有了这些银子就能建道观了。”

    宇文琰抱拳问黄桑:“以师兄之见,什么时候开张合适,这里一切早已准备妥当的,就等你们来。”

    瑶芳也是欢欣鼓舞,这是她生平第一次下山,还是为了给女弟子扬眉吐气。弱水干得就不比男儿差,她也得如此。

    黄桑年纪最长,看上去比殷茂林年轻不了多少,实际上不过三十三岁,殷茂林却是五十多岁的老头,只因无忧无虑看上去显得年轻。“就今日罢,入城的时候看到一行百姓,一脸病容,气色不佳,传个跑腿的把百姓们领来瞧病。”

    宇文琰对掌柜的吩咐了几句。

    大意是让他们赶紧去买鞭炮,再派人满大街的吆喝一声。

    殷道长门下弟子都是会占卜之术的,黄桑身为大弟子,学有技艺,精通医术、占卜术。宇文琰觉得他定是一早就选好了开张的吉日。

    有左肩王府的小厮,提了面锣鼓,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嘴里大叫:“义济医馆开张了!义济医馆开张了……”

381 神医

    在一阵噼噼叭叭的鞭炮声中,众人面露笑颜。

    被小厮领进医馆的百姓,是第一批来瞧病的,或孙子扶着祖母,或儿子搀着老母,亦或是年轻贫穷的母亲抱着生病的儿子。

    “你们看病真的不用给钱?”

    有人不信,天下哪有这样的事,寻常郎中,不给钱,都不给瞧病,还不给抓药。

    掌柜的笑道:“自是真的,难道这些道长会骗你们?瞧见屋中正中的匾额没有,那是世外高人附庸山人所写,门口的牌子是天下第一名儒朱先生的墨宝,大嫂只管看病抓药。”

    一时间,全城但凡有病、不适的百姓得了消息陆续赶来,在义济医馆的外面排起了长龙似的队伍。

    每张诊脉案前,又坐了位略懂医术的小厮,年龄在十六七岁到二十多岁不等,与三位道长学习医术,也是给他们帮心打个下手。

    素妍让厨娘给他们备了清淡的小粥和素菜包子。

    瑶芳看几个孩子眼巴巴地瞧着自己,将包子分发给了他们,孩子顾不得包子烫手,直往嘴里塞,没几口就把一只包子给吃光了。

    素妍令白芷回文忠候府取随常衣衫,换罢衣服,又令人添了桌案,自己坐下来开始诊脉。

    只听黄桑冷着声音:“掌柜的,此人医药费加收二十两。”

    尖嘴猴腮脸的男子暴跳起来:“他们个个都是免费,为甚到了我就变成二十两了?”

    其他人侧耳聆听。

    黄桑不仅不慢地道:“铺子十六家,良田几百倾,妻妾四房,子女全无,你说这二十两于你是不是很便宜。”

    男子低着头,强辩道:“我……我和他们一样,都是穷人。”

    人群里,有认得此人的百姓,站出来大声道:“我认得他,他是西市布庄的金铁头,人送外号铁公鸡。”

    一毛不舍,雁过拔毛,明明是有钱的富贾,出门就扮成平民百姓模样。

    被人认出身份,金铁头微窘之后,大声道:“我家是有银子,你让我的妻妾生个儿子,别说二十两、二千两我都给。”

    黄桑冷声道:“恶待下人、算计邻里,是上天罚你无子。要想有子,多结善缘,真心悔过后自有子嗣。”他拿笔在药方一角画个圈,这就意味,此人得多收诊金。

    金铁头拿着方子,周围有百姓怒骂:“不要脸,有钱人冒充穷人。”

    “他最爱贪便宜了,已经三十五了,还没儿子。活该……”

    一时间,人群里说什么的都有。

    黄桑总是板着一张脸,但素妍意外地发现,他会面相,看到一位颤颤微微的老婆婆坐下时,面容暖和了两分。

    老婆婆身边的妇人正要说话,他已先开口,“每晚喘不过气,白天又总是烦燥不安,吃什么都不香,一合上眼就做恶梦。”

    母女二人惊诧不已。

    老婆婆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道长真是神仙下世,居然知晓老妇人的所有症状。”

    黄桑道:“我先给你开一剂药,回家之后让家人给你熬了,喝上两日。再给你两道符,一张贴在床头,一张贴在你家堂屋墙上,保你一觉到天明。”

    老婆婆又念了句佛语。

    去柜上取了药,老婆婆固执地留了二十文铜钱给黄桑,不是感谢施药,而是感谢他帮忙写了两道符。

    素妍一脸惊色:“师姐,黄桑师兄还会驱鬼?”

    不是驱鬼,这么做是为了让老婆婆心安,觉得梦里出现的恶鬼都被镇住了,不会再来扰她睡觉。

    瑶芳知而不语,“黄桑师兄除了武功好,擅长医术、占卜算命和面相。”

    虽是午后开张,闻讯赶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尤其是黄桑会给人瞧病,一看人面相,一诊脉就能说出患人的症状,连连被百姓们夸成了神医。

    三人一直忙到了夜里三更二刻,方见求医的百姓少了。

    素妍已累得散了架,虞氏派了几拨人催她回府,她依是坐在案前未动。

    “师兄、师姐,不吃饭可不成,还得养好身体。往后就算再忙,你们也可以抽出半个时辰到后院用饭,轮流用饭就好。”

    陪着他们各吃了一碗稀粥,素妍只想痛快地睡上一觉。

    白芷一会给瑶芳按双肩,一会儿又给素妍按:“这也太忙了,会累坏身子的。瑶芳道长午饭都没吃,厨娘送来的包子都送了那几个孩子。”

    三人住的房间都已经收拾好了,每人都配了一个贴身服侍的下人,给瑶芳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机灵丫头。

    素妍笑道:“师姐,要不我挑两个丫头过来,让她们跟着你学学医术。”

    瑶芳一脸愕然。

    白芷笑着,他们可都是鬼谷宫的弟子,这医术幸许比宫里的太医还厉害。

    瑶芳道:“我没想过收徒弟。”

    “那师姐想想也不迟。”

    素妍起身告辞,白芷将她换下的衣服装在包袱里。

    马车停在街口,正待上车,静寂的街道上传来马蹄的声音。宇文琰领着几名侍卫近了跟前,抱拳道:“弱水,皇上醒了,睡了个好觉。本叫太医施药灸,没想笨手笨脚烫伤了皇上。皇上龙颜大怒,把施灸的太医给杀了。”

    这一杀,后面的太医再不敢施灸,生怕一不小心就惹上杀头大罪。

    而院使年纪大了,推说自己的手脚不灵便,又说自己的手爱颤抖,更不敢施灸。

    另一个年轻太医,看到有人被杀,吓得颤颤栗栗再不敢下灸。

    白芷怔愕:因为太医烫疼了皇上,就把太医给杀了?这,也太恐怖了。她可不想看皇帝杀了素妍,“郡主,你别去了。今儿忙到大半夜,你亦累了。”拽着素妍就不放手。

    皇帝也是个可怜人,儿女十几人,重病缠身,日夜侍疾的只吴王一个。

    “白芷,你回府与老候爷通禀一声,我先去宫里。”

    身边有宇文琰,他不会让她有事。

    素妍来不及回家,直接随宇文琰入宫。

    养性殿内,皇帝坐在龙案前生闷气,奏折、文书撒落了一地。

    吴王垂手静立在侧,面露忧色地看着皇帝。

    大总管蹲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拾捡着地上的奏折。

    五六名太医呈一字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连大气都不敢出,个个面露惊恐。

    有太医被杀了,众人还怨到被杀的太医身上,学艺不精,就不要施灸。竟把皇帝烫了个水泡,活该找死。

    大殿上一片静寂,能听见大总管拿起奏折时的“索!索!”之音,虽然很轻,此刻却清晰地传入众人的耳内。

    宇文琰进入大殿,抱拳道:“皇上,安西郡主到!”

    皇帝道:“宣!”

    素妍行礼山呼后,皇帝赐了“平身”。

    皇帝好奇地打量着她,自己难得睡了个好觉,倒是素妍好像面含倦容:“安西这是怎了?”

    “回皇上话,义济医馆今儿开张,许多闻讯赶来的百姓前来诊病,一直忙到琰世子寻到臣女时,才把最后一个病人送走。”

    皇帝听说过,这义济医馆是宇文琰与素妍挑头做的,“坐馆的郎中是……”

    看到他们,皇帝的心情似乎平静了。

    宇文琰抱拳道:“回皇上,是我们的师兄、师姐。”

    皇帝轻叹一声“是鬼谷宫的弟子。”问:“传闻鬼谷宫有五大绝技,观天相占卜、布阵、医术、武功……”皇帝想不到最后一样,一脸沉思。

    素妍笑着欠身,“皇上,臣女施药灸前得先诊脉。”

    鬼谷宫弟子从世间绝迹百余年,如今突然有弟子下山坐诊医馆,这让殿中的太医如临大敌。

    皇帝还在想最后一样。

    宇文琰道:“回皇上,还有一门是棋艺。非棋艺精湛者不能学布阵。”

    皇帝似乎来了兴致,看着素妍,“这么说,安西的棋艺很高?”

    宇文琰挠头,“臣与安西奕棋,向来是输赢参半。”

    皇帝抬起手腕,大总管取了引枕。他将手腕放在引枕上,素妍半跪身子,蹙眉诊脉,“皇上今晚可服食参汤了?”

    大总管道:“皇上醒后胃口大好,又有贵妃亲自熬了参汤,就多吃了一碗。”

    “皇上肺热过重,引发久咳生痰。白参乃热补之物,万不可吃食。红参虽属温补之物,以皇上现在的龙体症状,皆不宜食用。”

    吴王恶眼看着大殿上的太医:“废物!全都是废物,这么重要的事,居然不告诉皇上。”

    皇贵妃明明知道皇帝肺火过盛,还让皇帝服食参汤,是白参与好,还是红参也罢,按照医理都是忌用之物。太医们一个个却不敢说,吴王甚至怀疑他们早被皇贵妃母子给买通了,若真是如此,他又如何信得过太医。

    吴王怒骂,皇帝却另有所想。

    这些太医哪是不懂,只怕是不敢说。

    参汤是贵妃送来的,自他龙体欠安,隔三岔五,贵妃就送来一蛊参汤,总是变着法儿的劝他多吃。

    一定是的!

    皇贵妃本是他的结发妻子,登基之后他却立了侧妃为后,将她册为贵妃,又立了先皇后的儿子为太子。静王宇文理不安分,贵妃又怎会真心待他。指不定,心里正巴不得他早些驾崩。

    这样一来,静王为帝,她便是皇太后了。

    这么长时间,太医为什么不说?

    太医院定是是被贵妃母子给把持了。

    可恶!

    皇帝倏地起身,大声道:“来人!”rs

382 龙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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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殿前侍卫进入,抱拳道:“奴才在!”

    “传朕旨意,皇贵妃意图不轨、毒伤龙体,禁足和鸾宫!未经朕允许不得迈出和鸾宫半步,着贤妃掌理六宫,由德妃审问皇贵妃。”

    难道皇贵妃真的不知道,参乃皇帝大忌。对旁人许是补药,对皇帝就是毒药。还是说这些太医明明知道,却没有说出来。

    皇帝越想越恼,大声骂道:“好大的胆子!他们母子这是在逼朕早死呢。”

    吴王生怕传扬出去,忙道:“皇祖父,让太医们退下吧?”

    皇帝回过身来,他一气急失口而出,这些太医已晓他对皇贵妃母子的不满。“从即日起,这几个太医不容离开皇宫,单独隔离!左肩王何在?”

    左肩王应声从殿外进来。

    皇帝道:“将这几个无用的太医关押。不许他们与外人接触,若敢胡言乱语,当即处死!”

    听到了之前那句,皇帝也不在乎让他们听到后面的话。

    “静王宇文理,可真是朕的好儿子!囤积重兵,私造兵器,哼!皇贵妃明知朕龙体不适,竟不时送来参汤劝朕服用,太医明知忌食却不提醒。他们母子……这是想朕早死!一个个狼心狗肺!朕还没死呢,其心昭然若揭,其行可诛,其心可诛!”

    他若死了,吴王势单力薄,没有依傍,还不得被静王母子算计。静王羽翼已丰,朝堂上更有七成的官员支持他为储君,而支持吴王的不过可数几人。

    他还没死呢,静王先打上帝位的主意。

    可恶!可恨!皇帝想罢,抬腿一蹬“轰隆”一声,龙案倒在地上,传出振耳的声响,而他却气呼呼地吹着胡子,双眼血红,似要杀人一般。

    左肩王抱拳道:“皇上,这其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误会?朕派去的人查得真真的,晋地黑林镇大山之内,秘密训练了十五万雄兵,山洞之中更有无数兵器、盾牌,他想干什么?这是要造反,要造朕的反。

    你当皇贵妃为什么给朕喝参汤,这是想让朕龙体难愈,要让朕早死。

    他们如此不仁不义,朕又何须手软?

    皇弟,你带上三千羽林军包围静王府。静王府所有人在一个时辰内全部打入天牢。

    朕不能再忍!如此下去,他们什么时候就要了朕的命。”

    难怪这会儿久咳难治,原是皇贵妃在害他,还收卖了太医院的人。素妍知道他的身子忌食参汤,太医们也一定知道,可没一个太医点破此事。他怎会称了皇贵妃母子的意,他们谋划帝位,他偏不给!

    静王此次在劫难逃。他顾念父子情分,可他们却要害他性命。他不能再忍,不能再纵容皇贵妃母子。

    左肩王抱拳道:“皇兄,事关重大,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后患无穷。”

    皇帝微微眯眼“朕已密令护卫,看紧静王,必要的时候将人押解回皇城。静王世子那儿自有程大勇盯着。静王叛逆之心昭然若揭,若是朕再纵容,这天下的百姓便要遭受战乱之苦。领朕旨意,去办吧!”

    近来的皇帝,变幻无常。

    在看似冲动决定的后面,其实是他长久的部署。

    如何捉拿静王,如何押解静王世子回皇城,他一早便已经想好了。

    左肩王领命退去。

    大总管扶了皇帝“还是让安西郡主给皇上施灸。”

    皇帝捧着胸口,轻咳两声。

    吴王道:“皇祖父喉咙只怕又有痰了,让孙儿给你吸出来吧。”

    素妍、宇文琰随他们折入内殿。

    吴王从小太监手里接过一根特制软管,仿如吹胀的鸭肠一般。皇帝躺好,吴王将软管塞到他的嘴里,做这事的如果是太监,恐怕又被皇帝给杀了。但因做这一切的是吴王,他是宠溺的,甚至是喜欢的。

    软管入喉,皇帝露出痛苦的神色,吴王含住另一头,用力地吸,一边有小太监捧着痰盂,他“咔”的一声,吸出浓痰,吐在盂里。

    素妍只觉一阵恶心,胃里有东西在翻滚,掏了帕子出来,强行止住。

    虽然听宇文琰说过,可亲眼瞧见,素妍还是颇为意外。

    这些原是太医或宫人们做的,吴王却做了,一脸恭谨,祖慈孙孝的场面,便是素妍见了亦心生感动。

    吴王吸了痰,皇帝被大总管扶起身,太监、宫人们捧来漱水口,皇帝含了。茶水,吐出来。

    素妍没有鄙夷,反而是眸含赞赏。便是寻常百姓家,能为长辈做到这些的廖廖可数,何况是亲情淡漠的帝王家。

    对于皇帝来说,吴王日夜侍疾,便是他最珍惜的亲情。

    大总管与宫娥帮皇帝褪去上衣,素妍看了一眼,自有太监捧过上回挫捏成的草药条。

    皇帝脑子里反复地思量要不要拿下静王府上下的事“轩儿。”

    吴王应声“皇祖父,孙儿在。”

    “你骑马追上左肩王,暂不动静王府。派暗卫盯紧静王府,无论静王府有什么人离开皇城,一律关押天牢。不得让静王府一人、一羽、一页纸片从皇城出去。”

    人,是与静王通风报信的;羽,便是用来传递消息的信鸽;纸片,或是他们想要告诉外面人的东西。

    他是万不会再给静王任何机会,待得晋阳的罪名查实,他就会拿静下手。

    素妍点着草药条,小心地替皇帝施灸,语调轻柔若细雨“皇上,因你肺火反复,臣女今儿会多灸一些时辰。如果明日太医院那边的祛痰散制出,往后就不需吴王为你吸痰,那祛痰散极有妙用能化痰生津。”

    吴王与宇文琰交换了一个眼色,踏步出了内殿。

    皇帝朝大总管使了个眼色,一干太监宫人应声退去。

    皇帝道:“安西如何看此事?”

    素妍微愣,颇是大胆地迎视着皇帝犀厉的目光。

    皇帝道:“朕欲立吴王为储君。”

    素妍听江舜诚说过了。她没想到皇帝会告诉她,脸上的诧色更浓。她下灸的力道把握得体,皇帝只觉如蚂蚁咬了一口,还有一种酥酥的感觉,落近肌肤时又暖暖的,皇帝觉得很舒服。之前灸过后,他睡了个安稳觉,好久没有睡得那么香。

    近来夜里,皇帝彻夜难眠,一入夜肚里就似有一团火,闷热难耐,喉咙上就似有人在不停的挠痒,他只得不停的咳嗽,一宿一宿地咳。

    “皇上,臣女小时候听过一个关于雄鹰的故事。”

    以前,她也曾讲过。那时候是对传礼讲。传礼回到皇城,第一件事便是拜见祖父母,然后去探素妍,偏素妍忙着,传礼只得出城去无色庵探望母亲。母子久别,说了一些贴己话,捎话回江家,向祖父母禀明心意,留在无色庵陪母亲住几日。

    皇帝听完雄鹰与雏鹰之间的故事,双眉微蹙:“你在说朕还不如老鹰?”

    “皇上将吴王护得太好。皇上是天下最仁慈的祖父,最严肃的父亲,可皇上忘了,吴王是皇家男子。皇家男子自出生以来,便有寻常人没有胆识与毅力。吴王欠缺的是施展才能的机会,而皇上考虑的则是他的安危与声名。

    雏鹰之所以可以成长为雄鹰,与鹰父母的果决分不开,鹰父母在我们极为残忍的同时,他们也给儿女拓展了一片天空。在鹰父母推雏鹰出巢之时,不展开双翅,便唯有一死,也只有展开双翅奋力高飞,它们才能飞得更远。皇上龙体欠安,又不听太医嘱托过度操劳,这才至龙体每况愈下。皇上到了该安心静养的时候。”

    素妍是与皇帝相伴几十年的良臣江舜诚之女,又是他最疼爱的皇侄宇文琰的未婚妻,在皇帝眼里就是个孩子。

    旁人说这话,他许会大怒,但这是素妍说的,他只当听了几闲话。

    皇帝不说话,脸上很难看,似在深思,又似愠怒。

    他是一个近过六旬的老者,却要一个十几岁的女娃来劝他。

    素妍说了那么多,不过是委婉的告诉皇帝:吴王会保护好自己,吴王能做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吴王更没有皇帝看起来的那么柔弱。

    宇文琰生怕她惹祸上身,低声道:“给皇上施灸要紧,少说两句。”

    “是皇上要问我的意思,我自然得说。”她全无惧意,反而莞尔一笑“如果皇上要杀我,我可不想身首分家,皇上赐我一杯鸩酒就好。”

    皇帝微愣,随后大笑:“这个丫头……性子越发像咏斋。唉,好些日子没看到他了。”皇帝竟出乎大家的意料,非但没怒,还笑了。“你们俩都退下罢。”

    大总管依言告退。

    宇文琰不肯离开,被大总管拽拉着出了内殿。

    皇帝回想昔日,在文忠候府清音轩内,素妍与宇文琰发生争执,她当时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你到底知道多少常人不晓的事?”

    素妍未答。

    皇帝道:“昔日朕刚赐婚宁西与吴王你便知晓,而知情人不会那么快告诉你。朕觉得,你有一双能洞悉世间的眼睛,难不成你在鬼谷学过占卜术?”

    “臣女未学此术。”她回答得很诚恳“一个人知道得太多,生活便少了许多乐趣,且占卜术是鬼宫内家子弟才能学的。学了此术,必须得是道士,就如钦天监的两位师兄,他们就是鬼谷宫内家子弟。”(未完待续

383 神秘人

    (鞠躬感谢:漠然无声和漠然无声二位读友大人投出的宝贵粉红票!祝二位读友马年快乐,马上发财!!)

    她没学此术,这很难解释得通。

    “吴王说,你在暗中助他,是你告诉吴王,静王将两名女细作送入吴王府,意图对吴王不利。”

    继续骗吧!

    “这事不是我知道的,是乾明太子殿下当年结下的善缘。我从西北回皇城后,曾有一个戴着黑纱帷的神秘人来找我,将此事告知我,托我转告吴王。他身形长得似女子,可声音又似男子。他说二十多年前,有人要杀他与家人,是乾明太子派人救了他的命。从那之后,他就发誓要报答太子的恩情。

    没想不多久后,太子突染重疾身亡。他很是悲愤,而吴王却给了他新的希望,他决定默默守护吴王成人。吴王在太子仙逝后,曾有不少人想要害他性命,这人也曾暗中救过几回。我回皇城,此人听闻吴王千里追我的事儿,认为我身上定有吴王赏识的东西,所以就将一些事告诉我,由我转告吴王。”

    皇帝陷入沉思。乾明太子活着时,的确发生过许多大事。刺杀太子、毒害太子的事他知道的就不下十回,有两回太子还身负轻伤,更有一回险些丧命。

    能知晓静王把美人送入吴王府的事,这分明就是静王身边的人所做。

    难不成他明着是静王的人,实则是乾明太子的人。

    素妍认真的回想过往:吴王登基后,曾彻查乾明太子的死因。后来竟查出乾明太子死于毒物。但下毒之人一直没有查出是谁,而许多的迹象表明,这事与静王、宁王脱不了干系。

    前世的皇帝一直念着父子情分,为自己早年设计靖王宇文诲之事耿耿于怀,再不忍看到血肉相残的事,这才纵容静王母子。明知按照北齐祖的规矩,亲王封地为十县,郡王为五、六县,而皇族候爵封地为三县。皇后所生的公主不得超过三县沐食邑,妃、嫔之位所生的公主不得超过两县沐食邑,嫔位以下的妃嫔所生公主为一县沐食邑。皇帝违背祖训,却给静王赐了晋地一省的封地,那是亲王封地十几倍乃至二三十倍的封地,就连皇贵妃所生的七皇子宇文琮亦有洛阳、咸阳两地为封地。

    皇帝因觉当年没立原配为后,未立原配所生子为储君,便用了自己的方法来弥补他们。却不想曾,这也给日后的静王增添了不甘,助长了野心,也至北齐大地生灵荼炭,更在三年的内战后步入衰败。

    既然皇帝已厌恶了静王,为了江家的平安,为了她努力多年的目标,她就再做些别的事。素妍狠狠心,轻声道:“皇上,有件事臣女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素妍小心地,又带着犹豫地道:“神秘人说,他追查多年发现乾明太子并非死于恶疾,而是被人下毒所害。”

    皇帝整个人愣住,是意外,是疑惑,苍老的双眸里却如刀光剑影劈开了一条裂缝,痛楚而无法相信的直盯着素妍。

    素妍生怕说错,低声道:“他第一次来找我时,确实这么说的。后来,他每次都把要说的讯息写到树叶,放在不同的三个地方,我每隔一段时间就去取。”她手上未停,继续施灸。

    皇帝心潮起伏:乾明是被人害死的!他经心培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居然是被人害死的……这怎么可能!他不是暴毙而亡么?太医如此说,二十年来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

    乾明的死,一直都是皇帝心头的刺。

    那是他最爱的皇子,忠孝两全,性子就跟吴王一样。更是他与唯一真爱过的女人生的孩子,在他的心里,唯有乾明方是他真正的儿子,是他的骨血。他未能护好先皇后的平安,就连他们的孩子也未能保住。

    他怀疑过乾明的死因,可当年连太医都说暴毙身亡。

    太医,太医早就是皇贵妃母子的人,否则明知他不能服食人参,还让他喝参汤,诱他病情加重。

    “皇上,神秘人与臣女说的事,我也告诉过吴王一些,譬如静王派了女细作去吴王府,又比如那人说静王在晋地有异动。唯独这件事,臣女不敢告诉吴王。吴王乃至忠至孝之人,要是知道他的父亲是被人害死,我怕他……受不了!”

    承受不住这个事实的还是有皇帝。

    二十年来,他一直在自责没有照顾好乾明,没想到,没想到……乾明居然是被人毒害的。

    事过多年,他才知晓了真相。

    就算要查,又从何处查起。

    “你能设法联系上神秘人?”

    就猜到他也许会如此问。

    “我也曾问过他,若是遇上急事如何寻他。可他说,叫我不要去找他。”她继续编造吧,“乾明太子救他全家一命,这二十年他一直在暗中保护吴王,也在帮助吴王,他能知晓这么多,恐怕与静王等人都是亲近的,又怎能害他性命,陷他危难。”

    皇帝把有可能的人都细细地想了一遍,能静王亲近的人是谁?他受过乾明太子的大恩,名为静王的心腹、朋友友,实则一直在帮着吴王。

    要是能把此人找出来,定能重用。

    “此人大义大忠!”

    “对于吴王和皇上来说确实如此,可对静王却是大奸大恶之人。若静王知晓实情,只怕恨不得挫其骨、扬其灰。”

    皇帝相信了素妍的话,“体形似女子,声音如男子,看来他面对你时故意进行了易容,让你雌雄难辩,就算白日遇见,你也辩不出他。”

    “也许是不想让我知道他的身份。”

    素妍神色淡定,如果让皇帝知道她在骗他,只怕被凌迟千刀也不为过。既然她选择了吴王,在守护家人的同时,也要助吴王顺利登基,更不能让静王得逞。江家的命运,已经与吴王联系到一起。

    静王府想拆散她与宇文琰,她不容许!

    既然她与宇文琰已经订亲,他就是她的。

    “他知道乾明太子的死因,定是当年深晓其间内情之人。以他的所为,他定想救太子一命,偏那时又年被什么事给缠住才没救成。故而心中有愧,这些年才暗中帮着吴王。”

    素妍只点头应“是”。皇帝说什么都成,只要不怀疑到她身上。

    皇帝勾唇一笑,却比哭还要难看,眼眸里露出几分精光,“有意思!既然他能藏得这么深,正好可以利用,让他们内讧。”

    素妍不再接话。

    皇帝眼里流露着狡黠。他最心爱的儿子是被人害死的,而背后的凶手极有可能是静王、宁王。乾明二十出头,正值青春正茂,怎会突染重疾不治而亡,怎么也说不过去。东宫有专门的太医,怎会来不及救治,只能是毒,很厉害的毒,就算太医赶到,也不能解毒,生怕连累,上报“重疾暴毙”。

    若乾明活着,他何至如此辛劳。以乾明对他的孝顺、懂事,一定会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吴王站在通往内殿的珠帘前,“皇祖父,口谕已传到。”

    素妍已施完药灸。

    大总管进入内殿,素妍将东西收好,“明日正午再施灸。皇上安心歇息。”

    皇帝一边整着中衣,一边厉声道:“从即日起,安西郡主入住昭阳宫。”

    素妍轻呼一声“皇上”,想要拒绝,可这是皇帝,一言出等同旨意。

    这丫头的年龄不大,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太医们被关到内务府的囚室里,你若出去,反惹人猜疑。在大事未定前,先住到昭阳宫。朕会下令,左肩王父子近来也住在昭阳宫旁边的殿宫,不会有人非议。”

    大总管低声道:“这样甚好,太医们对施灸之法还无经验,得劳郡主为皇上亲自施灸。”他相伴皇帝数载,视皇帝为天地,要是皇帝倒了,大总管也没了去处,他最是希望皇帝能长命百岁。

    素妍裣衽拜礼:“请皇上派两个太医跟我学药灸术。”

    大总管“哎哟”一声,“今儿他们就学过一回,瞧瞧,把皇上都烫起水泡了,这得多疼呀。”

    弄伤龙体,便是斩其满门也不为过,皇帝只杀施灸太医一人,着属轻罚。

    吴王冷声道:“太医们要么年纪大,手下不稳,要么年轻的,尚无这施灸的本事,还得你来。”

    素妍见推托不过,心里暗道:难不成就回不了晋阳?这不是给自己找死么,皇帝的生死本与他无干,怎么就搅进来。“到了二十八日,皇上会让我出宫吧?”她不想卷入帝位更替的麻烦之中,她还没活够呢,便是前世那等屈辱她也活下来了,想要比曹玉臻、胡香灵活得更久。如今比前世要好,她更想活着,更想看到江家的长安久稳。

    皇帝有些不解。

    素妍温雅笑着,没有讨好巴结之意,反而是对一个长辈的敬重,“二月二十八是我二哥家长子的婚宴。我是当小姑姑的总得去不是。”这可谓是最好的藉口,离二十八还有几日,正好借了这几日手把手地教两名太医施灸,她就不信,还会出岔子。

    皇帝突地忆起另一件事来,“听说罗思源与仁和县主的婚事也订下了?”

    “是,在三月二十日。完婚之后,罗思源便要赶往淮南,这才催着娶人。”

    此时已是四更时分,宫里的更鼓声传来,一个老太监重复地报着时辰:“四更二刻,小心火烛!”rs

384 六部行走

    皇宫的东、西两角设有更鼓楼,每个时辰更鼓楼上的人照灯传递讯息。更鼓楼上有铜壶夜漏,滴漏声声,延续百年而不灭。但凡更鼓楼上的人一照灯影,左右为更,上下为刻,如“四更二刻”左右摇晃四下再上下摇晃两下。停凝片刻,再重复一遍。全城的更夫们瞧见后,便据时传递时辰。

    皇帝对大总管道:“明日早朝着钦天监选期,九公主也该嫁入平西候府了。”

    看这样子,有得慕容氏忙碌的了,几个月办三回喜事,便是各家也没有,更没有同一年就将三个儿女的嫁娶事宜办完的。

    素妍欠身告退离去。

    大总管传了宫娥,送她往昭阳宫去。

    昭阳宫曾经是先皇后居住过的地方,皇后有自己的凤仪宫,又建了这昭阳宫为第二寝宫,是北齐以来,唯一一个有两处寝宫的皇后。先皇后常住昭阳宫是为了就近服侍、照料皇上起居饮食。许是荣宠太盛,先皇后只做一年多的皇后就病逝而去,太医说是积劳成疾。

    今儿听了素妍说乾明太子是被人害死的,皇帝甚至疑心起先皇后的死因。

    先皇后与乾明太子,都是年纪轻轻便弃他而去。

    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爱的人相继离去,终日留在身边的都是算计自己,虚心假意之人。

    皇帝对吴王道:“告诉你母妃,让她明日入宫见驾。”

    吴王应声。

    通常都是舒太妃自己入宫请安,一月中只得一两次。二十年来皇帝诏见舒太妃的次数屈指可数。

    一个是翁爹。一个年轻守寡的儿媳,便在民间也是少有见面的,这在皇家见面的机会就更少。

    二月二十四日的议政大殿上,群臣发现。今日的皇帝精神比往日好了许多,端坐龙椅,一双眸子在皇子们的身上流转。

    朝堂里,消息灵通的臣子已听说晋地发现十五万雄兵,并造有大量兵器的事。这个时候但凡聪明的,都不敢提立储的事儿,生怕触了皇帝的逆鳞。

    今晨又听宫里传出消息,昨晚给皇上诊脉的几个太医不见了,早前一个给皇上施药灸的太医被杀。到了深夜三更时分。还是琰世子出宫请了安西郡主入宫给皇上施灸。

    安西郡主这个法子很管用,至少大家都有目共睹,今晨的皇帝很精神,除了比几月前清瘦许多,亦瞧不出是个病人。

    皇帝轻叹一声,“朕的九公主已到了婚配之龄。”女儿大了终是要出嫁的,皇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旁的孩子倒不担心,唯独心挂着最年幼的九公主,“袁爱卿。最近有什么适宜嫁娶的黄道吉日。”

    一个美髯道士走出臣子队列,抱拳回道:“启禀皇上,三月的吉日有三月初二、三月初十、三月二十。”

    皇帝想到仁和县主便是三月二十,一嫁一娶若在同一日也不错,至少平西候府可以更热闹一些。“三月二十日,九公主与江传达完婚,着礼部准备大婚事宜。”

    有人在朝堂上寻觅了一遍,看到江书鸿,却未见到江书鲲影子。听说江书鲲染了风寒在家休养。

    臣子不敢触及皇子党争。小心翼翼地奏禀了几件大事,皇帝朗声道:“给西北百姓拨种子的事由吴王与户部协商处理。”

    有人心头一沉。这是什么状况。

    皇帝要吴王出面打理,他捂嘴轻咳两声,只见大总管从一名殿前大宫娥手里接过一只漂亮的瓶子。低声道:“皇上,太医院把祛痰散做好了。请安西郡主瞧过,安西郡主说做得不错。皇上先尝尝。”

    好似这不是药,根本就是美味的吃食。

    瓶子里还有一枚小巧的银质小匙。

    皇帝接过,拿着小匙盛了一点放到嘴里,清凉如薄荷,带了点微麻、微涩,只有少许的药味,却亦有香味,入喉之后,咽喉清爽凉快,很是舒服,他又吃了一匙。

    “安西郡主说了,这个不能多吃,一次最多只能吃两匙。”

    这么个小匙,如绿豆大小。

    有礼部上前道:“启禀皇上,九公主下嫁婚事照什么例?”

    皇帝将小瓷瓶给了大总管,“礼部派人与德妃商议。”

    九公主是寄在德妃名下养大的,她生母早逝,德妃亦是她的母妃。

    他真的对吴王担心太多了,就如素妍所言,且给他一个机会,要真是做得不好,他亦能点拨一二。拿定主意,皇帝朗声道:“从即日起,由吴王、十一皇子共同协理朝政。吴王主管兵部、刑部、吏部;十一皇子主理礼部、工部、户部事宜。”

    看起来,皇帝偏向这二位年轻的皇子、皇孙。

    两个协理朝政,各管三部,很是公允,但凡有些头脑的,都能明白兵部、吏部意味着什么,就连刑部那也是不容小窥的,关键时候能发挥作用。

    十一皇子没想如此,在他看来,自己虽有些权势,可远不及静王、宁王。近来吴王得宠,许多臣子纷纷倒向吴王。他应该请辞,这才是应该做的。

    皇帝让他协理,他就接手的,要是皇帝不高兴怎么办?

    说不准,这根本就是皇帝的试探。

    十一皇子手持象笏,道:“启禀父皇,儿臣正是向父皇与从位哥哥们学习的时候,尚还协理不了三部事宜。”

    皇帝的话顿时怔住了所有的臣子。“既是如此,由吴王协理六部事务,十皇子协助吴王。无事退朝!”

    十一皇子说自己年轻不成,皇帝竟来了个顺水推舟,将六部事务一并交给吴王打理。吴王与十一皇子的年纪原本相差不大。很显然,皇帝并无心十一皇子,生了要将一干国事朝务尽数交给吴王的意思。

    不容群臣反对,拂袖而去,只留下一抹绝然的背影。

    十一皇子就说了句自己年轻,还待学习,这协理之权没了,直接交给那个软弱无能的十皇子协助吴王了。

    近来的皇帝变幻莫测,没人猜得出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不仅是十一皇子一脸错愕久久反应不过来,便是其他臣子也是如此。

    有人向吴王抱拳,“恭喜吴王殿下!”

    吴王谦逊的回礼。

    皇帝怎么会突然让他协理六部事务,这也太快了。昨日他离开后,皇上留了素妍说话,两个人还聊了许久,就连大总管也被支开。

    可昨儿他要歇下的时候,大总管却说了“恭喜吴王”的话。

    难不成,真是素妍的原因。

    宁王一脸落漠,让吴王与十皇子共同协理六部事务,这算是怎么回事,近来各部官员升降频繁,尤其过完年节后,许多去岁秋天入皇城的地方官员,陆续在皇城六部寻到了官职,而六部原先的官员竟被派往地方任职,这些人里不乏静王党、宁王党人。这样一来,令宁王和静王大受打击。

    吴王彬彬有礼,与一干贺喜的官员说话。

    刑部顾力行亦抱拳贺喜。

    吴王道:“本殿几日前得了《刑部奇案录》,我取了来与你,拿回家让顾令实抄写两本,一本赏他,一本代我抄录。等抄录完毕,再将原件送还。”

    顾力行反应不及:今儿皇上古怪,就连吴王也让人摸不着头脑,让他的庶长子去抄书。

    吴王移出大殿,有官员陆续向他与十皇子道贺。

    十皇子跟在吴王后面,一脸莫名,“吴王,对于六部事务,我多有不懂,你得带着我。”

    十皇子也说不懂,只让吴王带着,事实上十皇子比吴王年长几岁,又是长辈,让人听来觉得他这话显得古怪。

    吴王道:“这是皇上的恩典,我们用心办差。”

    吴王府的小太监捧了本书来,十皇子好奇,很快反应过来,“我听人说安西郡主搜齐了《八部全书》,这本是前朝的《刑部卷》。”

    吴王应声“正是”,将书递给顾侍郎,“好好读,你得做把好锄头。”

    锄头?

    顾力行一头雾水。

    他这个未来的女婿什么意思,让他做好锄头,他做锄头做什么?

    用锄头挖地,用锄头来打坏人?

    到底什么意思?

    吴王身边又跟着十皇子,他不方便细问。

    顾力行只觉越来越怪异,皇帝让吴王主理六部事务,而十皇子协助吴王,这差事本是落到十一皇子身上的,十一皇子说自己年轻,皇帝索性就来了招顺水推舟,令十皇子去做了。

    吴王圣宠正隆,近来朝野多有歌颂吴王至孝的言论。吴王是琅琊公子。琅琊,据说是乾明太子给他取的小字,因他是朱武的学生,更得清流一派的赏识、拥护。

    顾力行抱着书,翻看了几页,吴王连他儿子顾令实喜欢悬案、疑案的事都知道,这根本就是一本教人如何破案的书。

    一名太监近了跟前,道:“顾大人,皇上请你去御书房议事。”

    顾力行到御书房时,只见中央跪着一名锦袍妇人,衣着打扮很是素雅,瞧着头上的珠钗,竟似皇妃模样,一时间又猜测不出身份来。“微臣拜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皇帝端坐在龙案前,手里拿着奏章,“舒太妃。”

    “臣媳在。”舒太妃低垂着头,不敢看皇帝。

    “你且说说,当年乾明太子是怎么死的?”

385 另有真相

    那是舒太妃最不愿意回忆的一幕,即便事过多年,每每忆起,还是她心底最不愿去面对的痛。“回父皇,臣媳记得那是二十年前的正月十七晚上,太子去宁王府赴宴,回来的时候心情很好。还说,兄弟间就该和睦相处。许是晚上酒喝得多了,他一整夜总喊口渴,臣媳给他倒了好几次水。到了下半夜的时候,太子就叫肚子疼,前面他还忍着,臣媳瞧他疼得满头大汗,就让太监去请太医。没想,太医到时,他已咽气了。”

    顾力行这算是弄明白了,皇帝对乾明太子的死产生了怀疑。

    皇帝向顾侍郎使了个眼神,你不是刑部侍郎么,对案子就应有所了解。

    顾力行这才知晓这宫袍妇人是吴王的母亲、乾明太子的遗孀。问道:“请问舒太妃,当时太子还有何症状?”

    舒太妃认真地回忆,即便是痛苦的,但也得回话。“记得那晚,我用小杯倒水给太子喝,他却不许,每次都抱了茶壶一饮而尽,喝完之后,不到一刻钟,又要水喝,说茶壶太小。我令人取了大茶壶来,他一口气喝完,当时我都要吓坏了……到了五更天时,太子就叫肚子疼。我只当是水喝多了。”

    略略顿了一下,舒太妃忆起那些的情景,面露惊恐,“太医赶到之前,他抱着大肚子,一脸痛苦地说‘他肚子里有虫子,有虫子……’我只当他是病了,并没往心里去。”

    顾侍郎面色阴沉,“启禀皇上,太子之状,微臣略有耳闻。听说苗人善养蛊虫,有能蚀人心肺之虫,也有专爱吃酒饮水之虫。但具体的还请皇上给微臣时间,微臣一定查明乾明太子的死因。但最好的方法是开棺验尸,若真是身中蛊虫,棺中定有虫尸。”

    舒太妃连连摇头:“不!不!太子已过世多年,怎能扰他安宁,不能开棺……”

    皇帝想知道太子的死因。

    当年不觉,太医院上报“突发恶疾,暴毙身亡。”如今细问,这里面有那么怪异之处。当年他痛失爱子,不忍追问,想到那些日子乾明太子薨前的日子,几位皇子化解芥蒂,兄谦弟恭,只怕那只是假相,实则是他们兄弟盘算好了要害乾明性命。

    皇帝道:“告退吧!”

    顾力行跪拜告退,皇帝冷厉道:“此事,顾侍郎悄悄查访,若能证实太子死于非命,再来回禀。不得让第四人知晓!”

    顾力行应喏。

    皇帝冷冷地看着舒太妃。如若当年,太子按照他的意思,娶位名门闺秀为嫁,亦如静王妃那样的身份,有定国公府护着,太子何至早死?

    只因乾明是他心爱的儿子,没了亲生母亲,他心生愧疚,这才纵容他,任他娶了个小吏之女为妻。

    “启禀父皇,太子仙逝多年,不能开棺……”

    舒太妃不想扰他安宁。可此刻落在皇帝的眼里,却是疑惑满腹:难不成,舒太妃知晓些什么?或者做了什么对不住太子的事?她为什么要拦着?

    顾力行开棺,只是证实是不是身中蛊虫,或是身中剧毒而死,无论是哪一种,一旦打开,就能找到端倪。

    “舒太妃,你误太子一生,难道朕不该还太子一个公道,让害太子之人逍遥法外?如此,你还配为太子之妻?”

    舒太妃早年是被皇帝最不看中的太子妃人选,他为乾明太子挑的妻妾人选,哪个不是显耀门第的嫡女,偏舒太妃的父兄不过是五六品的小官,在皇城并无权势。先皇后早逝,生前亦知乾明喜欢舒家女儿,曾在皇帝面前替二人说项,希望皇帝成全了这对有情人。

    先皇后一死,照矩太子是要守孝三年,但先皇后怜太子跟前没个知心人,临终前又求了皇帝“臣妾去后,就让瑛儿热孝成亲。瑛儿并无同母兄妹,他太寂寞了,当是为他寻个知冷知热的人……”

    乾明是在先皇后三七之后迎娶舒太妃为太子妃,奉长辈遗命热孝娶亲,这在民间亦是有的,孝道之中也有一条“无后为大”,可见生育子嗣便是最大的孝道,便在皇家也不例外。

    舒太妃心下发怯,“父皇,臣媳……”

    皇帝一直就不大喜欢舒太妃,总认为她难以得配乾明,在皇帝的眼里太子妃的人选是两位权臣之女。在舒太妃嫁给乾明后,生怕皇帝将二女赐给乾明为侧妃,背里使了官媒上门,又暗中与他们家人递话要胁,逼着两家将二女许嫁旁人,其中一个更是远嫁他乡。

    “住嘴!”皇帝面露怒容,“今日之事,不许传扬出去。朕自有分寸,跪安!”

    舒太妃惴惴不安地谨慎告退。

    皇帝眼里掠过浓浓的杀意。

    乾明太子早逝,妻弱子幼,若非是他这二十年如一日地护着,哪里还有他们母子的立身之地。

    舒太妃心下惊慌,没有原因的,看到皇帝就心虚。

    看皇帝的样子,要人开棺验尸,怎么可以对太子不敬,他都死那么多年了。

    舒太妃定定心神,去寻吴王。

    吴王正在各部行走,与十皇子一起处理了两件事,一是户部给西北兵祸百姓发放粮食的事儿,还有一件是江南赋税再加一成。

    小太监来禀:“吴王殿下,舒太妃要见殿下。”

    吴王与十皇子打了招呼,转身出了礼部衙门。

    宫门口,舒太妃站在轿子旁,正左右张顾,一脸焦虑。

    见吴王赶来,拉了他去一边避静处:“轩儿,这可如何是好?”

    “怎么了?”

    这些日子,舒太妃习惯遇事找吴王商量,也习惯插手吴王的筹谋大事。“皇上……突然怀疑起你父亲的死因,要开棺验尸,听顾力行大人的意思你父亲昔日是死于蛊毒。这……”

    吴王颇是吃惊,看着面前的舒太妃,才回过神来,不是他的错觉,而是在说他父亲的死许另有隐情。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告诉他,他的父亲是因为突发疾病而亡,可今儿却说是死于非命,“父王是被害死的?”

    “我不知道!他们说的亦有道理,过了那么多年,就算真是被人害死的,又从何查起。”舒太妃不想有人惊扰丈夫的亡灵。

    太子有多宠她,她对他就有多少愧意。

    如果不是她,也许太子能多几个子嗣、儿女,亦不会只留下吴王一个这么单薄的血脉。

    吴王道:“母妃,你先回府,如果有事,派人来宫里传话。”

    舒太妃说过之后,心里好受很多,“许妃和孩子都很好,你放心,我会打理好府里诸事。”

    他压根就没心过问什么许妃、舒妃,这两个女人原就不得他之心。至于孩子,看到那孩子就令他想到自己如何被许妃算计。

    舒太妃要他迎娶许家女儿为侧妃,亦是因为当今皇帝钟情先皇后,皇帝又多有偏护许家之意。

    他的父亲,真是被人害死的?

    为什么这么多年,所有人都说是暴毙而亡的。

    他从小没有父亲,幼时的他多希望有父亲的陪伴,他甚至无数次看母亲含泪父亲的画像。

    吴王近了御书房,见礼之后,抬头问道:“皇祖父,我父王是被人害死的?”

    皇帝微怔。

    这么快,吴王就知道了。

    没有证实的事,他不想传扬出去。

    皇帝告诫过舒太妃,不许传扬出去,可这妇人还是告诉吴王。

    当年的乾明尚未成家,便饱受失去亲生母亲之痛,而他也承受着失去至爱之苦。他明白失去所爱之人的痛苦,总想更好的呵护吴王,不想吴王自幼失父,他虽是祖父对吴王也有诸多关照和呵护。

    吴王道:“皇祖父不必否认。母妃来找我,她说皇祖父想开棺查验我父王的尸骨。”

    人都死那么多年了,却突然要开倌验尸,这是对死者的不敬。

    这个女人,说了不许传出去,她偏告诉吴王。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此事还未查出眉目,要是惊了凶手还如何查?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告慰爱子的在天之灵,都是要给吴王留一个更好的天下。

    皇帝抓起茶盏,“砰”的一声就飞了过来,端端往吴王飞了过来,吴王不躲不闪,茶盏砸在额头,只听他低呼一声,皇帝亦吓了一跳,滚烫的茶水,倒了他一脸。“你……你这孩子,怎么不知道闪躲。”

    “孙儿不知道母妃如何触怒了皇祖父,还请皇祖父宽宥她这回。”

    都是那女人坏事。要他一个人承受爱子被人害死之痛就够了,为什么要告诉吴王,让吴王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被人害死的。

    这未定的事,还没查出个结果,她就嚷嚷出去。

    他讨厌这样不听话的女人,要不是他孙儿的亲娘,他还真想打入冷宫,或者直接杀掉。

    大总管叫道:“来人,速请太医。”

    皇帝本蓄有一肚子的火,见吴王大半张脸烫得通红,心疼不已,“已告诫舒氏,此事不得声张,可她竟告诉你。”

    这样的女人留着真是个麻烦,他已派暗卫盯着舒太妃,要是发现她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他不会把这个麻烦留给孙子。

    太医给吴王查看一番,上了药膏,可大半张脸还是红通通的,甚是吓人。rs

386 探底

    不到一个时辰,整个宫里都知道,吴王触怒皇帝,被皇帝拿茶杯砸还烫伤了脸。可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有好奇者认为,这是吴王即将失宠的征兆。

    “无论如何?该查出的真相,朕一定会查出来。无论是谁害了瑛儿,朕就得让他付出代价。”

    宇文瑛,乾明太子的名讳。

    吴王坐在一侧,“孙儿不敢阻挠皇祖父,只想知道真相。”

    “此事已交给顾侍郎着办,他自有法子查出真相。”吴王要纳顾力行的女儿为侍妾,他怎会不卖力?皇帝看着吴王,不知该心疼,还是该责备,“堂堂七尺男儿,竟连个女子都不如,遇上事就如此沉不住气。”

    皇帝赏识他的,更是吴王在他面前从来没有应付,更没有畏惧、怯懦,真真如一个翩翩君子,坦然、恭谨、有礼、仁孝,更是真心地敬重他,对他充满了孺慕之情。

    吴王不曾示弱,争辩道:“二十多年,所有人都说我父亲是突发重疾而亡,可突然有人说他是被人害死的,让我如何冷静。那是我父亲,他若不死,一定是世上最好的父亲……”

    从小无父,又屡屡招人算计、刺杀,艰难地活到现在。如有父亲,这些风雨,都可以替他挡去。

    在吴王的心里,乾明是世间最好的父亲;在皇帝的眼中,乾明也是最优秀的儿子。

    当皇帝从素妍口里听说时。也甚是震惊。二十多年认定的事,突然发现是假的,谁会承受这样的改变。越是亲近之人,越不能平静,即便活了六十多岁,他还是不能平静对待。吴王不过二十出头。又如何要他做到冷静自如?

    吴王俯身道:“请皇祖父恩准。令孙儿彻查此事。孙儿一定会给皇祖父一个满意的答复,也能告慰父王亡灵。”

    皇帝抬了抬手,“小心行事,切莫打草惊蛇。昨晚朕想了一宿,你父亲留在静王、宁王身边的人是谁?听说他曾在你幼年时救过你几回。这人能知晓隐秘之事,显然是深得他们信任之人。”

    吴王也曾派人盯着素妍的一举一动,素妍少出府门。潜心字画,翻阅医书,其他的被她搁下,只在她有兴趣时,才弹弹琴,拨弄拨弄琵琶。

    吴王面露诧色,脑子里一片灵光。道:“六岁那年。孙儿在宫中读书,有宫人送来羹汤,正要吃用,那碗突然就碎了,吓我一跳,当时十皇子养了只小狗。只舔了几口,当场被毒死。”

    “还有九岁那年。我跟十皇子、靖南候世子、琰世子去郊外打猎,我的马儿受惊,眼瞧着我要就跌下山崖,是一个黑衣人把我从马背上救下,才幸免于难……”

    这些事,皇帝都是知道的。“是朕的人做的。”微微停了一下,“你再仔细想想,如果不是朕的人救你,当你遇到危险被救,就是他了。”

    吴王从小就知道自己身边有暗卫。他们是皇帝派来的人。如果他出事,最先受到处罚的就是暗卫。“若真是他救了我,那些暗卫为了避免责罚,难免会说是他们救的。这样一来,孙儿实在不知道哪一回是此人救的。想他竟帮着孙儿和皇祖父,应该是我父王信任的人。”

    皇帝见他言之有理,轻叹一声,“罢了,到时候他自会露面。不过,他竟有如此本事,想必定有自保之法。”

    大总管怀抱拂尘,神态谦恭,俯腰道:“启禀皇上,定国公求见!”

    “宣!”

    定国公进了大殿,海呼行礼。

    皇帝并没有赐座,而是让左右与吴王都退下,甚是严厉地对吴王道:“好好办差!多大的人了,一点小事都沉不住气。”

    定国公迈入大殿,听到的就是这句皇帝看似训斥,又似愠怒的话语。

    皇帝是在掩饰,好像是故意让定国公瞧见自己用滚烫的热茶伤了吴王。

    吴王应声退出大殿。

    定国公垂首跪在中央,静默地等候皇帝说话。

    皇帝并没有赐座,拿了一本奏折又颇是厌烦地重重放下,面带怒容,提高嗓门道:“静王与世子离皇城才几日,静王府就乱成这般。幸而朕信任静王父子无辜,你且看看,竟有匿名揭发的奏章混杂到六部递来的折子里。”

    皇帝将折子砸给了定国公,脸上的怒容又加重了几分,似要随时发作。

    定国公拾起奏章,但见上面所奏之事,乃是说静王生有反意,在晋地囤下雄兵十五万、私藏兵器之事,还说静王在江南释意敛财……

    定国公面无血色,浑身颤栗,静王是他女婿,对于静王的事,他亦是参与者,知情者。

    这么隐秘的事,只他们几人知道,是谁居然有这等本事,把匿名折子混在六部奏折里送到皇帝跟前。

    “定国公,你且与朕说说,你信这上面说的事吗?”

    就算真有,这也不能认。

    这是造反,是祸及的六族的大罪。

    定国公拿定主意,连连磕首,“皇上息怒,这是栽赃嫁祸,静王对皇上之心日月可鉴。”

    “你瞧瞧,这里面说的事,桩桩件件,说得多清楚,仿似亲眼得见一般。”

    定国公抬手盟誓:“皇上,老臣用性命担保,静王万不会做这种事,这是有人构陷。若此事是真,老臣便死无葬身之地。”

    好一个无葬身之地!

    他日,他定让定国公府鸡犬不留。

    敢玩花样,皇帝就要定国公赔葬,别以为是开国功勋之后便动弹不得,这几代的荣华可都是皇家所赐,若敢有异心,便唯有死路一条。

    既然定国公要唱戏,就由他唱,但生死之权却握在皇帝手里。

    皇帝想到定国公回去后,定会疑心静王亲近心腹,只有他们才知道这内里的详情。

    “近来朝堂多有议论,说静王在晋地囤兵,朕从未信过,我道那些传言从何而来,原都是匿名折子惹的祸。只怕静王得罪了什么人,故意陷害。定国公乃是忠臣,朕信你,你这么一说,朕的心就踏实了。告退吧!”

    定国公出了大殿,只觉浑身大汗淋漓。是谁写的匿名折子,难怪此事闹得满朝风雨,只怕看过这折子的臣子也不少。不知真相的人,难免会心生疑惑。

    定国公怀揣心事,迷迷糊糊地出了宫,静王不在,世子也不在,到底是谁出卖了静王。难怪送到吴王府的美人,兜了一圈,做了静王世子的宠妾。莫不是有人在捣鬼。不能莫名地被人利用,得告诉静王,让他尽快回返皇城,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一定生变。

    静王不在,竟由得吴王去蹦跶,连十皇子也得了个协助打理六部之权。

    必须要把静王唤回来,就算是假的都变成真的,而这真的……

    皇上幸好相信静王,如若派人去晋地核查,还不得满盘皆输!

    静王是他的女婿,若是静王为帝,他就是国丈,他的女儿就是未来的皇后,他的外孙就是未来的太子……

    回到家中,定国公抚案写信,派了心腹之人离开皇城。

    和前几次静王府派出的信使一样,此人刚至皇城郊外就被人抓了,并无多话,直接关入隐秘的大牢。

    不久后,暗卫取到的秘函就呈到了皇帝的桌上。

    皇帝看了一眼:“盯紧了。”

    黑衣暗卫道:“禀皇上,吴王殿下派人在暗中调查静王一派,你看这事……”

    “他们调查什么?”

    “近日正在四处游说静王亲近的人,吴王要他们本分守己,为皇上全力办事。听说这些日子宁王也没嫌着,拉了不少静王党人为己所用。”

    这反让皇帝意外了,“吴王就没劝说他们为己所用?”

    黑衣暗卫道:“属下看过,吴王的人确实只劝说他们为朝廷办事,为皇上尽忠,说这才是天下百姓真正的福气。”

    吴王劝人,用意在安抚人心。

    宁王拉拢,却是为了扩大势力,为他夺储增加胜算。

    皇帝不由笑了起来,“他……还真是小瞧了静王与静王党,这些人冥顽不灵,哪里会听他劝说。吴王不拉帮结党,静王能不?宁王能不?哼——”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不是很奇怪么。

    黑衣暗卫道:“最让属下不明白的事,吴王的人几乎把皇城每位臣子家里都走到了,就连文忠候府也派了人去。”

    所有人都去?

    这就更奇怪了。

    皇帝用心一想,顿时释然,“他不是在劝众人安分,而是在试探,想知道哪些是静王的人,哪些是宁王的人。”对,这才是实情,连他都被绕糊涂了,他微微一笑,颇是满意地道:“看来吴王真是长大了,这种有枣没枣捅上三杆子的做法有意思!这番游说下来,估计他心里早已有数。”

    黑衣暗卫面露忧色,“这么做,吴王是打草惊蛇?”

    “早就惊了。定国公看了那封匿名折子,还能当成什么事没有?只怕接下来就得起内讧,甚至会怀疑到他们自己人身上,就让他们去斗。等朕看足了好戏,再慢慢收拾这个烂摊子。”

    皇帝抬手,黑衣卫悄然退去。

    大总管低声道:“皇上,安西郡主来施药灸了。”

    素妍进入大殿,开始准备药草,皇帝在众宫人服侍上褪去上衣。施灸前,给皇帝诊了脉,“皇上今日的气色好了许多。”

387 情毒

    大总管笑容可鞠,很是温和,“郡主配的药皇上吃着很管用,也舒服了许多。”

    素妍轻声道:“皇上还得安心休养才好。您是太操劳了!”

    皇帝也想过了,现在就让吴王和十皇子去打理六部事务,他可以把心放在收拾静王、宁王上。“来人,传朕口谕,明儿开始,朕要安心养病,擢宁王监国。”无论他还能活多久,绝不能给吴王留入祸患,如果证实乾明太子真是死于非命,他亦勿须因为没立静王为储君而对皇贵妃母子有所愧歉。

    包括素妍在内,所有人都面露惊色。在她的记忆里,吴王没有打理过六部事务,宁王更没有监国。而静王是在吴王登基一年后造反,吴王方知静王早囤重兵、铸兵器,想要制住静王,却已经不能了。

    静王的野心,提前几年暴露出来。

    皇帝也防着宁王,就连十一皇子也防备着。现在皇帝反与吴王、十皇子亲近了。

    素妍在施灸,吴王与十皇子求见,皇帝宣见。

    十皇子见皇帝躺在暖榻上,一动不动,任由素妍用药草灸治,心下一软,泪光盈盈地道:“父皇近来可好些了?听说父皇龙体有佯,儿臣很担心……”

    皇帝微蹙着眉头。

    十皇子那眼泪顿时滚将下来,化成断线的珠子。

    “跟九公主一个样,来瞧一回朕,就哭上一回。朕甚好!”

    十皇子抹了把眼泪。道:“父皇为何让人传谕,说明日开始让五皇兄监国。”

    素妍抑住心中的笑,不紧不慢地道:“皇上疲劳过度,需要好生休养,十皇子殿下若真为皇上好,就让他好好调养。给臣女半个月。定还你们一个健健康康的皇上。”

    吴王抱拳行礼。“如此就有劳安西郡主了。要是皇祖父真能康愈,本殿重重有赏。”

    十皇子忙道:“本殿亦有重赏。”

    “好,我可记着了。要是你们送的东西不够好,我可不要。”她灿然一笑。

    对于一向肃静的养性殿来说,这样的场面少有的平和。

    素妍道:“一会儿施完药灸,我得回府取一套医书过来,上面记载了一种沐浴调养的法子。可以给皇上用,这样有事半功倍的效果。要是皇上遵照医嘱,定能长命百岁。”

    皇帝这两日当真觉得自己好了,身体也越发硬朗起来,精神大好,食量明显好转。他笑了两声,“也就这丫头能让朕遵照医嘱。丫头的医术不错。”

    “要是天下的人。个个都像皇上这么乖,郎中、太医就该没事做了。”

    十皇子张大嘴巴,这丫头……

    竟敢开皇上的玩笑!

    就连吴王也是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没想皇帝居然没生气,反而乐呵呵的,“难怪咏斋说,他家里有一宝。真真是个开心果,哈哈……说来说去。你还是怪朕不遵医嘱。”

    “上回我入宫,叮嘱皇上要好好休息。您偏不听,要不然早就康愈。”

    九公主近了养性殿,远远儿地听到一阵笑声,心下轻松,提着裙子快走几步:“父皇!父皇,你圣体大安了,真是太好了。”

    她站在珠帘前,微微一愣,径直迈入大殿。

    一个人的心情是很重要的,皇帝近来睡得好心情也好。

    素妍道:“九公子再不出宫见见我家那个呆侄子,只怕他就要瘦成枯树干了。”

    江传达相思难熬,整日琢磨着九公主怎的不见了,还派小厮四下寻人。

    九公主一听,顿时红霞满腮,越发娇俏动人。

    十皇子一看就有事儿,追问道:“怎么回事?”

    素妍说话自是夸张一些,面露同情地道:“江传达至今都以为自己喜欢上一个男子,整天耷拉着脑袋,吃饭不香,榻寝难眠,人也瘦了一圈。那日还问我知道九公子家住哪儿?”仿佛江传达可怜至极,让人又怜又喜。那傻小子还真够傻呢,因他胡闹一场,家里人都故作懒得理会,知他喜欢九公主,家里人心里欢喜,却个个又不告诉他实话。

    九公主一脸紧张,“你没告诉他吧?”

    要是说了,江传达只怕会羞于面对九公主。

    素妍道:“我没说。我说你娶个男人做媳妇也不错。”

    九公主羞红了双颊。

    十皇子难得的兴趣满满,追问道:“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想听。”

    素妍给了个“你问九公主”的眼神。

    皇帝道:“难怪要朕将她指给江传良,死活不同意,竟是一早相中了江传达。”这些个小儿女,还真是冤家,但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反正都是嫁给江舜诚的孙儿,是江传良还是江传达都不要紧。

    素妍道:“皇上,你说传达是不是个傻子,就连我的乳娘打第一眼见到九公主就知是个姑娘。可那傻子到现在都认为和琰世子一样,是个长得俊美的男子。前些日子,满皇城的带人找九公子,把所有的客栈都翻了个遍。最近总算消停下来,人却瘦了不少,我就说他就不该乱亲……”当人家九公主的是苹果呢,想咬就咬,这一阵乱咬把自己的心给弄丢了。

    九公主惊呼一声,伸手去捂素妍的嘴,要是被皇帝知道了这事,她还要不要女儿家的脸面,她虽偶尔行事出挑一些,可她也是女儿家,如今也是订亲的人,总得顾惜自己的闺誉。

    素妍瞪着眼,想说却被九公主的手堵着。

    九公主跺着脚:“不许说!不许说!”先是命令,最后竟软了下来,眼里都是哀求。

    吴王拉开九公主,“别耽搁安西郡主给皇上施灸。”

    “谁让她乱说话。”

    素妍一脸无辜状,眼神茫然,“我有乱说吗?我可说的都是真的。还请九公主发发善心,回头见见那个傻子才好,别让他丢了半条命。二月十五那日,家里的小厮给他出主意,让他写情书贴到城墙上去,说这样能打动你,那傻子还真写了。闹得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个女子写的情书……”

    想想江传达写的,素妍都觉得肉麻。

    向九公子表达爱慕,可不就应该是女子么?

    全城百姓们对此议论纷纷,“现在的姑娘还真是大胆,居然把情书都贴到城墙上了,伤风败俗啊!”寻人就寻人,说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只这一句,可不就成情书了。

    九公主愕然反问:“你不会骗我吧?”而她看来,这也太有趣儿了,江传达还真是那种能干出格事的人。

    “你不信,皇城有八门,贴了四门。”素妍顿了一下,“我问他,你干吗不把八门都贴上?他说,四封,四是死心死意。要是他找到你,就带你私奔。我说哪有男子娶男子的理儿,他只说不管了,大不了让你扮成女儿家。”

    侍棋一脸无奈,“公主,他也太傻了吧,居然这么死心眼,还傻得离谱。”

    素妍一口一个傻子,连她的侍女也说江传达傻。

    九公主高声道:“你懂什么呀?江家儿郎个个都是痴情种,他以为我是男子,没有放弃,要是知道我是女子,还是不会放弃,这样……挺好的。”说到后面满心都是欢喜,连声音都变成温柔了许多。

    皇帝觉得这些小孩子的事还挺有意思,虽然不知道前情后事,却也听了个大概。“真是不好办,原说订在三月二十让你出阁,礼部来报,说公主府最快也得三月后才能建好。”

    九公主低着头:“父皇,人家不想住公主府,一两个人住一座府邸,也太冷清了。我想学六皇姐,不要公主府,就住到平西候府,让我跟其他寻常官宦女子一样,嫁入江府,做个平常人。”

    自小在皇家,少了寻常百姓家的温情。

    六公主与九公主闲聊时,认为自己做得最对的一件事:请辞公主府,随翁爹、丈夫住在一处。这让六公主也做了一回寻常媳妇,敬孝公婆,相夫教子。

    九公主觉得那样的日子也不错,许是因自小与六公主交好,受六公主影响,也想学了六公主那样,安心做个妇人。

    六公主曾对她道“我放弃了在婆家的公主之尊,可也得到了寻常公主没有的快乐。”所有付出都会有所回报。

    “你……”皇帝有些支吾,不要公主府,六公主早前也有的,后来请辞了。

    九公主娇声道:“父皇,你开恩就答应我吧?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是公主,早前还说要逃婚,说皇家的公主最麻烦了,娶了公主,家里的规矩都乱了,长辈们还得给公主行礼……”

    皇帝不以为然,“君臣之别自得遵守。”

    “女儿觉得他说得对。我去过他们家几回,我喜欢江家,所有人都快快乐乐的,父孝子恭,大家相互帮忙,一家人都那么好。父皇,女儿过来就是向你求恩典的,女儿不要公主府,女儿愿意为他做个寻常女子。也不要数百宫人!我与母妃说了,可她怎么也不同意,说一切都得按照皇家规矩来。要是还不成,女儿不做公主,愿降为郡主,以郡主身份嫁给他。”

    都道痴情女儿心,没想九公主为了江传达能如此良苦用心,令听者感动。

388 公主的烦恼

    九公主觉得江传达说的都是大实话,从来没人在她面前说过实话。江传达生出逃婚念头,皆是因为九公主的身份,换作旁人,自然巴不得尚了公主,获得荣华富贵,可江传达想得更多的还是江家的规矩,还有他可能会改变的生活。

    既然总得有一人要改变,九公主希望是自己。就如六公主所说,放弃一些,就会得拥更多,她也想放弃那么所谓的规矩、俗礼,只求能幸福地过活。

    九公主还在一边央求着,“父皇,你就答应女儿吧。”

    “这不合皇家礼数。”

    “皇家许多礼数无理得很。”九公主嘟着小嘴,“不说旁的,便是六皇姐,每次要与六驸马在一块,还得与司寝嬷嬷提前打招呼,上回司寝嬷嬷不同意,他们就没能在一起。哪有这样的夫妻。寻常人家的夫妻,都是住在一处的,可他们倒好,在一起还得提前说……

    待说好了,六驸马也没了心情。六皇姐的情绪也被磨得差不多。

    七皇姐心里更苦,就因她和七驸马在一块时没提前告诉司寝嬷嬷,嬷嬷竟然跑到皇贵妃那里告状,反说七皇姐坏了皇家规矩。皇贵妃一怒,训斥了七皇姐,还把七驸马罚往皇陵思过三年。

    他们成亲多久了,七皇姐没个孩子陪着,又不许七驸马陪着,哪有这样的道理?都说公主好,父皇却不知,皇姐们心里有多苦,即便出嫁,也不能如寻常人那样,能与驸马随时在一块。连夫妻同室还得与司寝嬷嬷商量,如果不说,就乱了规矩,会被斥责为**之人……”

    在北齐朝。公主、驸马要同寝,得与公主的乳娘(司寝嬷嬷)提前通晓。嬷嬷同意方令太监、宫娥准备同寝事宜,弄得夫妻二人每次同寝都似大婚一般。要是不通晓就在一起,视为乱了规矩,司寝嬷嬷会认为这是公主、驸马对自己的不尊重。(注:这规矩自宋明时期是有的。)

    皇帝问吴王:“真是这样?”

    吴王听人说过此事,道:“确实如此。这也造成六公主、七公主子嗣单薄。”

    皇家公主原也是苦的。公主要与驸马共榻。居然还要先告诉司寝嬷嬷,也难怪二公主守寡之后再不愿意嫁人。反在家里养了几个男宠。

    皇子可以有很多个女人,想与谁在一起都成,而公主们有司寝嬷嬷管着,要是嬷嬷与公主不合,中间使出什么法子来,公主、驸马就易离心。

    “父皇,女儿奏请降为郡主,愿以郡主身份嫁入江家。我不要公主府,不要沐食邑。也不要其他的尊贵,只要一份寻常官家女儿的嫁妆。父皇……我不要司寝嬷嬷,我不想和七皇姐一样。父皇,若真如此,女儿以后哪还有幸福可言……”

    再恩爱的夫妻,连同榻都成问题。还有那么多的规矩要遵,她不愿意!她宁可降为郡主,也要与自己的丈夫做一对最寻常的夫妻。

    素妍施完了最后一处穴位上的药灸,对大总管道:“劳公公给皇上沏杯茶来。”

    皇帝轻叹一声:“前儿大公主进宫,还想为珊瑚郡主讨沐食邑。你倒好,公主之尊不要,甘愿降为郡主。”

    素妍轻声道:“九公主是个性情中人。与真情相比。世间的财富无足轻重;与荣华相比,自由自在的生活更为珍贵。冷暖自知,公主这么做真对!”她赞赏地冲九公主竖起大姆指。

    九公主笑意更深,欢喜道:“安西,真的吗,你也觉得应该这么做?”

    所有人都说她行事违背常理,但素妍认为是对的。

    其实,在这世间有人能赞同、理解她的所为,这是一件很高兴的事。

    “嗯。拥有沐食邑虽然很好,可同时身上也担负了太多。如果能够选择不要,为什么要让它成为自己身上负累。人生苦短,当活得更轻松些,为什么要束缚住自己?”她起身拉着九公主的手,“我支持你!阿九,我终于明白那傻子为什么会喜欢你,你真的很可爱,你是有史以来,最讨人喜欢的公主。你有一颗寻常心,你更懂得如何赢取自己的幸福!”

    几个人看着内殿里的情形,两个同龄的女子居然越说越投机。

    九公主问:“寻常官家小姐的嫁妆都是些什么?”

    “这个不一定,要是家里女儿多的,几姐妹分母亲昔日的一份嫁妆自然就少,要是女儿少自然多些。”

    素妍的嫁妆丰厚,那是因为她父母只她一个女儿,但早前给江素婷置办嫁妆时,江舜诚夫妇也是大方的,照了嫡长女的矩来办。江素婷待江舜诚夫妇除了称呼上唤的是“伯父、伯母”,实则跟亲生女儿敬重父母一般。

    素妍见九公主真心相问,答道:“寻常人家给女儿陪嫁五、六家店铺,再二、三座田庄,大的田庄有八百亩的,小的有二百亩,备些金银细软、头面首饰和绫罗绸缎。娘家条件好陪嫁八十抬,这算是最好的。要是不好的也有十几抬、二十抬的,朝中但凡三至五品的官员若遇嫡女出阁多是五十抬的样子。”

    九公主“咦”了一声,“就这么一点,够了吗?”

    女儿嫁到婆家,一方面得打理婆家的家务琐事,还得打理自己的嫁妆,要是生了女儿,这份嫁妆也要由着几个女儿来分。

    “当然够了,两座田庄以一千亩计,皇城的良田可以种两季,冬麦夏稻,以一亩地产十石粮食计,一年就能收一万石粮食,就能轻轻松松养活几百口人了。还有店铺的收益,能添置茶米油盐,打赏下人,置办衣衫,采买鱼肉。官家女子远比寻常百姓要过得好。寻常百姓人家,一家五口人,若是有六七亩地,一年的吃食就够了。不忙的时候,男子去富人家帮工,女子给人做女红、浆洗,也能替补家用。”

    (一石约合一百二十市斤。即六十公斤粮食。)

    原来做普通百姓还有这许多的学问。

    皇帝凝眉听素妍说话,没想她说得倒用心。

    “寻常百姓,自家耕作,要是采桑养蚕,纺麻织布,自家织的布料供一家人穿用绰绰有余。吃不完时。还可变卖换成银子……”其实做个普通百姓也不错,没有那诸多盘算。一家人的心都使一处使,想着如何让家人过上更好的日子。素妍的话题扯远,但说的亦都是实情,笑道:“传达是个会做生意的,你跟了他,不会吃苦头。就算没有嫁妆,他也能让你吃好、穿好的。阿九,你真的不让他知道你的身分?”

    九公主低声道:“我也很担心他呢。可是,我不要以公主的身份嫁给他。我就想和他做对平常的夫妻。”转身,看到整好衣衫的皇帝,央求道:“父皇,你就答应了吧。女儿什么都可以不要。”

    九公主不想要公主之尊,竟想着要做寻常女子,这传扬出去。岂不是打了皇家的颜面。

    “好!好!不要公主府,一切从简出嫁。”皇帝想到九公主所说,都是他的女儿,没想就因七公主与驸马未通过司寝嬷嬷就住在一块,竟被七驸马赶到皇陵思过去了,这着实有些不通情理,“来人。传朕圣意,让人从皇陵把七驸马接回七公主府,从今日开始,公主府取消司寝嬷嬷一职,她们的去留听凭公主发落。”

    九公主面容转喜。

    素妍朗声大呼:“皇上圣明!”

    这样一来,公主们还不得欢喜鼓舞,这条规矩原就不对嘛。

    皇帝瞪了眼素妍:臭丫头,就在那窜掇着九公主,九公主不要沐食邑,这会儿连嫁妆都没有了。这成什么样子了?

    素妍磕了一个响头,“九公主率真活泼,乃是皇家之福。”

    吴王生怕皇帝责怪素妍,忙道:“皇上,取消司寝嬷嬷一职,对于众公主、郡主来说,这是大喜的事,比赏有千金还令她们欢喜。”

    九公主一脸喜色,笑成了花,转身去拉素妍:“安西,你起来,我父皇没有怪你。”

    皇帝对九公主道:“是不是让你尽早下嫁江家,你会更高兴?”

    “父皇……”九公主含羞带娇。

    素妍则是思虑他的用意,不会是为了讨九公主欢喜,只怕还有不为人知的用意。

    是什么呢?

    皇帝现在的身子比前几日好了许我,要是他配合治疗,半个月就会大有改善。

    皇帝道:“看来你是想与平西候长媳一同入府?”

    九公主忙忙摇头,“父皇,李氏是长嫂,长幼有序,还是让她先进门,我晚几日不要紧。三月二十日已经很急了,不能再改。”

    德妃要为九公主准备出嫁事宜,其间亦包括了九公主的嫁妆,光这一样准备起来就得花费时日。前有几位出嫁的公主旧例,也是要遵照的。要是皇家公主个个都如九公主这般听话,又何至有这许多麻烦。

    然,这一辈里,颇有贤名的只有六公主与九公主,其他的一个比一个刁蛮,就连遇到江传达之前的九公主甚至也有刁名在外,要不是九公主心仪江传达,她自不肯就此事深思,也不会因为江传达而做出一番抉择。

    素妍行礼退出养性殿。

    九公主紧随身后出来,拉着她的手,“我们一起说说话儿。”

    “这不成,我得回府取医书,上面有说温泉治疗法,对皇上的龙体有益。”

    “我换了男装来寻你,我想去江家瞧瞧。”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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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9 识破身份

    素妍收拾好东西,刚出宫门,就见宇文琰站在一边,来回踱步,正在等她。

    轻声问道:“你不要休息的么?”

    宇文琰答:“上午已睡足了。一醒来就来找你,偏殿的宫娥说你去养性殿给皇上施药灸。”

    “我要回府取医书,你出宫么?”

    宇文琰想着她是取东西,一会儿还得回来,“我陪你一起去。”

    九公主换了一身男装,领着侍棋出来。

    宇文琰笑问:“终于想通要见传达?”

    九公主点头,“我想看看他的反应。”

    一行几人出了宫,素妍和九公主主仆坐在马车里。

    宇文琰骑着高头大马,好不威风。

    午后的风,轻轻地拂过,像母亲的手抚过脸颊。

    素妍忆起之前的话语,越发觉得九公主很好。直觉告诉她,九公主是个性情中人,敢爱敢恨,更难得的是,她愿意为了传达放下公主之尊,甚至愿为传达学着帮个寻常贵妇人。

    素妍问:“你还不打算告诉传达?”

    九公主摇头,脸上掠过一抹阳光般的笑,“现在说了多没意思,等完婚时给他一个惊喜。”

    她既拿定主意,素妍不想多劝。

    经过六福楼附近时,九公主领着侍棋下车去拍卖行。

    慕容家的几位公子今儿也来拍卖行看热闹,慕容大舅对这行做了一番很好的评价,认为前景可观,可以在江南也开上几家。

    江传达吵嚷着要算他的份,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好,舅舅给你算两成。”

    “两成,为什么是两成,我得要四成。还有我哥呢。”

    几人又笑了起来。

    “这生意是我小姑姑想的,她还有好多古怪的想法。他日我要将拍卖行开篇天朝各州、各县。”

    九公主自后门而入,守门的小厮一看到她,满是欢心,大声喊着“五爷”往拍卖行的楼上奔去。

    江传达听说九公子来了,欢喜地弹跳起来。当即如离弦的箭冲出来见她。

    九公主看着屋子里坐满的老少男子,好些人面目相似。微愣片刻。

    江传达跑了过来,拉着她的手,“阿九,你跑哪儿去了,前些天我怎么也找不到你。”

    “那个……家里有急事,就先回去了……”

    慕容家的人好奇地审视着九公主。

    原来,这就是江传达跟他们提过的九公子,说是一个比女子长得还好看的少年公子。

    他们兄弟几人住到江传达的院里,一日几回地听他念叨。都快起茧子。

    就连慕家兄弟几人都在想,这比女子还好看的公子是何模样,是不是跟琰世子差不多。

    最小的六表哥突地恍然大悟,指着九公主:“表弟,她是个女的!”

    五表哥笑道:“这下好了,你不用苦恼喜欢上男人了。”

    九公主原打算继续瞒着的。竟被多嘴的人说出来,俏脸变色,正待发作,侍棋抢先厉斥:“你才是女的,多嘴的女人!”

    六表哥笑了起来,看侍棋俏生生惹人喜欢,一颦一笑都是女儿家模样。指着侍棋,似发现了很新鲜的事,“她也是女的。”

    江传达忙忙摇头,“你们不要胡说,他们明明是男的,怎会是女的。”

    五表哥突然想捉弄人,没想竟有个漂亮小姐扮成公子出来玩,“你若不信摸她这里,指定是女的。”

    九公主一张脸涨得通红。这人太坏,教江传达抓胸。一手下去,还不得发现端倪,本能的护在胸口,没想江传达反应之速,大手已经落了下来,只听江传达大呼一声:“你是男的?”九公主躲闪不及,他的大手已经结结实实地落在胸前,说出的话,与江传达的判断是两回事,,江传达整个人愣在那儿:她胸前是软的,肉肉的,比他还有肉。

    侍棋顿时手足并用,使出拳头迎了过来。

    九公主一张脸红得能滴红,又怒又羞,扬手就是一巴掌,骂了句“登徒子”,让她怎么做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江传达就抓了过来,过往瞧着挺好的一个人,竟被那几个人就生生教坏了。

    侍棋见九公主跑了,指着那几个出主意的怒骂:“你们……哪来的混蛋?可恶!”

    慕容六表哥歪头笑着:“这皇城的姑娘都喜欢扮男子的吗?不过你这模样还真不错。”

    “混蛋!”侍棋骂了一句,扬手就打,六表哥一闪,她扑了个空。

    会武功的!

    江传达觉得这太意外了,他没想过侍棋是会武功的,而且拳腿功夫很不错,一闪一避间,动作干净利落。突地,侍棋像变法术似的就反手控住六表哥,“姑奶奶今儿没心情陪你们玩!可恶,坏了我家公子的好事。”用力一推,六表哥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慕容三公子笑道:“瞧不出来,这丫头的功夫不错。”

    慕容大舅一脸深思。

    慕容二舅面含笑容,嘴里低声道:“九公子、阿九……”

    慕容三舅道:“刚才那小丫头的功夫不是江湖中的,倒像是大内侍卫。”

    慕容五表哥惊呼起来:“我知道了,她是九公主。”

    慕容大舅探究似地看着江传达,“你没认出她是女的?”

    “我说姑母怎么会知道你喜欢上男子而不生气,只怕姑母一早就知道她是女的吧?”

    江传达努力地想,想到当他抱着九公主又亲又说“我喜欢上九公子了”,明明在花厅上,他娘被气着了,可待他回府,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古怪!太古怪了!

    就连他祖父、祖母没一个人生气的。

    所谓的九公子原来是九公主。

    他不愿意相信这件事,今儿当着大家的面还去摸九公主,这回惨了,他亲了她那么多回,自以为可以逃婚,没想招惹到正主了。“他……明明……明明……是男的,怎么变女人了?”

    慕容六表哥笑得前仰后俯,“小表弟呀小表弟。我们一看就能辩出是女人,你怎么就会认为是男的。眼光不错,一看就是个美人儿,哈哈……”

    本来就是女的,不过是穿了男装啊。

    她是九公主,为什么要由他亲。由他拉着手……

    她是故意的,她知道亲她的是她的未婚夫婿。

    他不知道是她。

    家里人知道她是女子。所以对于他说喜欢上“九公子”也视作未见。

    他才是傻子!

    可是,九公子明明是男的,怎么就成女的了,还成了九公主。江传达不服气地道:“她是长得胖了些,她是男人,只是长得好看些。”

    慕容三表哥无奈摇头,明明是女的,还说是男的。

    慕容家三位舅舅则是一脸质疑,江湖中人。是男是女很好分辩,先是看她有无喉结,再是听声音,或看肤色……分辩的法子这么多,怎么看那所谓的九公子都是女子,江传达还非说是男子。

    没见过如此笨的。又或者此刻江传达已经信了,只在众人面前不好承认罢了,只能咬死说九公子是男的。

    慕容六表哥道:“她是女的,你不是该高兴吗?更高兴的是,你要娶的公主是你喜欢的人,你应该回家大乐一场。”

    “高兴个屁!”江传达再也不淡定,暴跳起来。“我说这事怎么那么怪,祖父见我搂着她亲不支声,祖母也是如此……”

    慕容家三个舅舅瞪大眼睛,仿佛听了很稀奇的事,抱着公主亲,想拒亲都不成了,敢占公主的便宜,皇帝知道了,不把你大卸八块。

    慕容五表哥道:“我就说嘛,姑母没有这么豁达,指定一早就知道她是女的。就你这个傻子没认出来。小表弟,你也不笨啊,武功上一点即透,怎么连男女都分不出了?”带着质疑,连他们一瞧就辩出来了,怎么江传达就没看出来,江传达可是能在宇文琰指点下破慕容剑法的人。

    慕容六表哥亦摇着头,一脸茫然。

    江传达有种被骗的感觉,所有人知道,就瞒着他一人,这回的篓子捅大了。

    那是九公主?真的是九公主!

    他调头跑出雅间,也不看拍卖会了,一溜烟自后门出来。

    九公主主仆二人早没了影儿。

    九公主领着侍棋,只觉得这回的脸面丢大了,还被江传达摸了一把,又恼又气。那两个多嘴多舌的少年公子是谁,瞧着面善,长得和江传达有些相似,与那三个中年人更是相似,三个中年人各有风格,但眉眼里一看就是一家子。最可恶的就是那个带笑脸的,居然说她是女的。让她气恼的是江传达听了他的话,真下手摸她。信心满满来找他,他倒是欢喜,可也不带这样欺负人的。传扬出去,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江传达跑回府中,先找慕容氏,劈头就问:“娘,你是不是知道九公子是女的?她是九公主?”

    慕容氏微怔之后,故作淡淡地道:“九公子变女的啦,什么时候的事?”

    以她娘那火暴性子,能藏住事么?可这表情分明就是一早就知道了。

    他愤然问道:“你们都骗我?”

    “我们谁骗你了,就你这样,骗你有什么用?”

    他调头又去找祖父母,江舜诚在大书房,虞氏刚睡了午觉起来,花厅里有沈氏婆媳作陪,还有他的小姑姑。

    “祖母,你是不是知道九公子是女的?”

    素妍心里暗自猜踱:难不成是九公主说了?

    不对呀,要是九公主说了,江传达就不会跑回来问。

    一定是发觉了什么。

    ps:

    感觉江传达和九公主是很雷人的一对,二人的相识、相恋的剧情很狗血!

390 宽慰

    对了,这些日子,江传达一直陪着他几个舅舅和表哥,正满皇城的闲逛、瞧热闹呢。

    慕容家来皇城,亦是想在这里做生意。

    江传达看大家的表情,似乎都是知道的,大声道:“你们都骗我,都骗我傻是不是?”

    那样子,随时都要发作起来。

    素妍担心这误会大了,道:“好了,坐下来听姑姑说。”

    “你又要哄我?”

    “你这个呆瓜,我哄你作甚?我是与你说九公主。这几日我在宫里,发现九公主根本不是外面传的那样,她很可爱……”

    素妍便详详细细地把今儿九公主去求皇上将她降为郡主的事儿说了,还说不要公主府,嫁给江家,也不要那些礼节,是她守江家的礼,诸如此类。

    张双双满是诧色,“九公主真这么说?”

    “可不是么?当时连我听了都很动,她跪在龙榻前,苦苦地央求皇上。只求皇上按照寻常官家女儿的样子给她置办一份嫁妆就行,她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平凡女子。”

    江传达从最初的怒,到此刻的感动。他根本就不了解九公主,没想她竟是这样的好。

    沈氏道:“你娘生怕委屈你,也寻人打听,还专程去找了六公主。六公主说九公主是众公主里最善良、直率的一个,还直夸你是个有福的。就连宁西郡主也对你娘说,九公主是个好女子,配你绰绰有余。”

    人家为了他,连公主身份都可以不要。

    他要是再打什么逃婚的念头,也太对不住她了。

    是他混账,居然打了那么的歪主意,还亲她、抱她,今儿还去摸她。

    她一定是恼了。否则不会打他一耳光。

    大书房的大丫头进来,“郡主,老候爷请你过去。”

    素妍看着一脸愧色、矛盾的江传达:“公主比好多大家闺秀更好,她热情、善良。她就像一株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你与她接触多了,定会喜欢她的。”

    她转身离去。让江传达独自想想也好,旁人觉得再好。如果他不喜欢也是枉然,唯有他自个满意了,未来的日子里才会觉得快乐和幸福。

    大书房里,江舜诚正独自沉思。

    素妍叩了门唤,江舜诚应答“进来”。她审视着书房,还和以前一样,不同的是案上堆满了书籍。

    一路过来,素妍暗自猜测江舜诚见她的原因。

    江舜诚问:“皇上龙体可好?”

    “略有好转,若好生调理能更好些。”

    江舜诚吐了口气。“给皇上瞧病的事是太医们的事。你不要让自己陷入其间。”

    “我会私下教太医药灸之法,太医院配好祛痰散,还有一种温泉疗病法,三法齐下,会有更好的效果。”

    “能痊愈吗?”

    素妍摇头,“就算是这些法子。都是治标不治本。根本已伤,只能暂时有效,一旦祛痰散对皇上再无功效只怕就……”只怕再回天无术,皇帝的生命也快到尽头。她转移话题,“今日在宫里,皇上似要提前九公主与传达的婚期。皇上不会突然做出决定,我瞧着是有什么打算。”

    江舜诚用心细想。皇上提前九公主的婚期,会有什么打算?

    难不成有大动作?

    “昨日皇上与我谈了很多,说了静王的事,我告诉他,是神秘人告诉我的。看皇上的样子已在布局。我猜不出皇上什么时候收网。”

    江舜诚现在就能明白,皇帝为什么让宁王监国,只怕监国是个诱饵,真正的用意还是在宁王和静王身上。

    静王的罪名已经坐实,而宁王这里……一旦将宁王推向高位,定会出错,一旦出了大错,皇帝就能治住宁王。

    皇帝这是想给吴王留下一个清明的朝堂,把一些吴王登基后制不住的一并收拾掉。

    江舜诚问:“以你之见,皇上会不会让你二哥任晋地都督,主持晋地大局。”

    “这……”素妍还不曾往这方向想过,不得不佩服江舜诚的敏锐与判断,难怪世人常说“家有一老仿若一宝”,江舜诚便是江家的宝贝,有他这个当家人在,江家定会多几分安全。“不无可能。江家祖籍晋阳,是土生土长的晋地人。皇上在治静王之罪后,晋地难免不会遗留静王余孽。最好的法子就是晋人治晋。满朝文武里没有比二哥更合适的人选了。”

    原因有二:一,江家祖籍晋阳人,算是真正的晋地人。江书鲲回晋,一定会得到晋地乡绅的支持,晋阳有许多江氏族人,无论是西岭江氏还是东塘江氏他们首先就会支持江书鲲。二,江书鲲立有军功,又有九公主下嫁平西候府,更是名正言顺的皇亲国戚,有他治晋更如虎添翼。

    江舜诚也是这样觉得。

    晋地于旁人是个烫于山芋,若是交给江家,就如鱼得水,至少能保证往后十年晋地无虞。

    皇帝想到这一步,江舜诚做任何事总爱反复思量,常是走一步已经看后面三步,而皇帝是走一步看到后面五步乃至六步或十步。就凭这点,任是静王还是宁王,都得惨败而归。

    “皇上现在以静治动,传远的婚事一了,我们就离开皇城。”

    “爹的意思是还得提前动身的日子。”

    “到时候皇上问起,就说你二叔公身子不好,正催为父回去见上一面。”

    这也不是欺君!

    江舜诚递过了家书,“去年底,你二叔公走亲串门在雪地上摔了一跤,身子就大不如前,躺在床上已有几月。前些日子,你二叔婆给他净身,才发现后背都生了褥疮,他整日念叨着要见我一面,生怕扛不了太久。”

    素妍的二叔公,江舜诚的二叔,如今算是江氏族里辈份最高的,原也不是江舜诚的亲二叔,但到底是一个老祖宗的后嗣子孙。

    “现在家里不是好过了么?有丫头、婆子侍候。怎么二叔父还生了褥疮。”

    “要是热起来,会更严重。你二叔婆听说你会医术,想请你跟着回去瞧瞧,看有没有法子治你二叔公的病。”

    “西岭江氏,这些年一直是你二叔公任族长,打理族务。他这一倒下,许多人都在争抢族长一职。你二叔性子绵软。你二叔公家的三个族叔,也是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管束不了族人。这族长一职还得为父回家乡主持大局,另选新族长。你二叔公是为父唯一的长辈了,虽然幼时少有照顾我们这一房,到底是长辈,写了信来,也不能不顾。”

    “女儿明白。”

    素妍与江舜诚聊了一阵,别了大书房。寻出医书。

    白芷换了女官服,随素妍出来。

    路口,站着一袭紫色锦袍的年轻妇人,挽着好看的妇人头,见到素妍,唤了声“师姐”。

    素妍想要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可到底与柳飞飞疏远了。她平静地接受着这些改变,就如同接受了宇文琰的靠近。

    有些人,总会远去。有些人,会慢慢地进入生活,甚至变得亲密起来。

    “师姐,能把《百病药方》的《千金篇》借我么?”

    素妍始终含着笑。

    柳飞飞面露愧色,“为了保住胎儿。我不得已用《千金篇》引诱陶太医。胎位总算坐稳,可在府里的日子也不好过,上上下下都在说我是不懂规矩的……”

    每个人都得为自己人所做的事承担后果,素妍如此,前世的她做错了事,所以要独自承受一份苦痛挣扎。今生的柳飞飞做错了事,未婚先孕,错失给江家长辈敬新人茶的时机,被府里上下非议。

    “你不要急,先慢慢养胎。等二月二十九日,传远夫妇要敬新人茶,你和六哥再跟着去。到时态度诚恳些,解释清楚,我再帮你在旁说说好话。最打紧的是你的身子和肚子里的孩子。”

    柳飞飞自来就信她,此刻肯定地点头。就算素妍说了无关轻重安慰她的话,但她觉得,她与素妍之间有一道无形的鸿沟,很难跨越。无论现下如何,她们曾经是极好的师姐妹。

    素妍道:“你若得空,常去大房、二房走动,把你的不得已说过大嫂、二嫂听听。备些小礼物把老太太身边的田嬷嬷、大丫头都打点一番。有她们帮你说话,敬新人茶这关才能过得顺遂。”

    能教的依然教了,柳飞飞怎么做那就是她自个的事。

    素妍往前走了一截,接过白芷手里的包袱,取出几本《百病药方》,翻寻出其中一卷《千金篇》递了过去。“抄写此篇,大概需要七八日的功夫。抄完了还我。”

    她并没有为难柳飞飞,以前呵护着她,现在更不会生疏她。

    她们只是改变了身份与相对的尴尬。

    “师姐,谢谢你。”

    “好了,这些天我是太忙。总有忙不完的事。”

    柳飞飞道:“瑶芳师姐来了京城,今儿早上我去瞧她,她开始还挺高兴的,热心地要给我诊脉,一诊完脉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再不愿理我,只是不停地给百姓看病……”

    五谷观里,小晴与人有染,坏了名节被逐师门。有女弟子因为莫名被证实**,也自此自尽。瑶芳最厌的就是不自重的女子,知晓柳飞飞于二月十二成亲,肚子里却有两月的身孕,以她直率的性子,那里还会再理柳飞飞。恐怕心里还想着,要是在五谷观,一定又被赶出师门,只怕心里也轻看柳飞飞两分。

    “她太忙了,要忙着给病人诊脉,哪有时间陪你说话。上回我去,都被她指使得团团转,让我帮着给人瞧病。你若有心就调教能帮忙抓药的丫头过去,就说是我送过去的帮手。”

    如果柳飞飞真的在意瑶芳这个师姐,就会调教好两个丫头去医馆帮忙,可到底没能如素妍说的这么做,一则柳飞飞有了身孕,屋里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再则嫁妆里有一家胭脂铺子和一座田庄,还需要寻出合适的管事来打理。

391 救人

    柳飞飞面露愧色,“还是我学艺不精,不然就能帮衬一把。”

    “你现在还怀着孩子,保重自个儿的身子就好。回去歇着,得空去各房转转,三房那儿不去也罢,免得你去了反惹一肚子气受。”

    何氏抓着柳飞飞没敬新人茶的事,指不定会如何的热嘲冷讽。

    柳飞飞知她赶着回皇宫,要给皇上治病,得留在宫里几日。

    听素妍宽慰了几句,柳飞飞的心情大好。

    白芷走远,不解地道:“郡主理她作甚?自己干的糊涂事,平白累了郡主,还有脸跟郡主讨要医书。”

    “她也不容易。”

    柳飞飞身上最贵的就是实衬、坦荡,虽然做错了事,但她没有后悔过。

    情之一字,又有多少女子能分辩。

    柳飞飞为了所爱,迷失自己,抛却矜持;崔珊为爱,不管不顾,飞蛾扑火。

    她们都是这红尘最可爱又最可怜的女子。

    宇文琰已候在二门处,身后多了几名护卫:“他们四个,从今儿开始就是你的贴身护卫。”

    “等我出宫时再用,好不好?”

    “不行!今日上午我睡了个大觉,弄不好有些人就心怀叵测,往后我不在你身边,有他们护着,我心里才踏实。”

    还不是防着吴王?

    没想他还真小气。

    她和吴王又没有单独说话,旁边还有几个人呢。

    素妍回到昭阳宫,泡了个香汤,补睡了一觉。

    白芷奉命将《百病药方》送去太医院,要亲手交到院使手里,太医院见是一个寻常八品女官,竟无人问话。

    她大声问:“请问院使大人在不在?”

    没人应声。

    唯陶济看了看,待看清白芷胸前那块“夏”字金牌。他在沉香院里,也曾看到唤作初秋的侍女身上有块“秋”字金牌,立时抱拳道:“请问姑娘是……”

    素妍说了让太医院选人去文忠候府抄书,可至今也没人去。对于太医们来说,文忠候府的门第太高,而他们都是些官职卑微的人。着实不敢冒然前往打扰。

    素妍后来也认真想过此事,既然他们不去。索性把书送到太医院来,这样他们就可以放心抄书了。

    “我是安西郡主身为的侍女白芷。奉郡主之命,将一套《百病药方》送到太医院来,以供众太医抄阅学习。”

    有太医之前听说过此事,一个个立时都停下手里的工作。

    白芷继续道:“这套《百病药方》共有五卷,《千金篇》已借出去了,不过其他的先送过来。不知哪位是院使大人,我家郡主吩咐,让我把这医书亲自交到院使大人手上。”

    许多人都听说过此医书。却无缘相看。

    有位年轻太医抱拳道:“院使大人今日不在。”

    “既是如此,那我就先回了。”白芷对他们失了好感。

    郡主一片好心来送书,一个个还爱理不理的。

    白芷冷声道:“我这就回郡主,说太医们医术超凡,不需要这样的医书。小女告辞!”她欠了一下身,调头就走。

    走了一截。白芷总觉得那些太医看自己的眼神都充满的敌意,又回到太医院门外探个究竟。

    陶济一脸可惜,想到《千金篇》借出去了,心里暗自庆幸,觉得《千金篇》定是在长平县主处。他一定要拿此书,最好不能让此书流传出去,如果是这样。他的飞黄腾达就指日可待。他急切地道:“你们这些人,怎么把送上门的好心给得罪了?”

    有太医冷笑一声,“陶太医,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前些日子你一日两趟地往两候府里跑,是为什么?恐怕你已经看过此书了吧。”

    陶济气急:“你……胡言乱语!我懒得理你们。”

    其他几人道:“这可如何是好,安西郡主医术非凡,又是鬼谷宫门下,如今义济医馆的百姓排成了长龙,三个道长医术高超,恐怕照这样下去,我们就没有饭吃了,这太医院能不能呆得住,还有得一说。”

    “鬼谷宫乃有数百年的历史,据说是神医后人,我们……唉,如何比得过。”

    “昨日康太医手一颤,掉了火星子烫伤皇上,就被杀头了。唉,皇上对我们太医越发失望了。”

    “可不是呢,谁让我们技不如人。”

    白芷听了个分明,将医书放好。

    素妍一觉醒来,发现桌上放着包袱:“你不是送医书去了么?”

    “郡主,那些太医可恶得很,你一片好心,还在后面说坏话。”

    “都说什么了?”

    白芷学着他们的语气,把听来的话细细的复述了一遍。

    古语说:同行是仇人。又有“文人相轻”的话,可见是有道理的。这话深有道理,她不是太医,只略懂医术,就被他们怨恨了。

    “给我更衣,我要亲自去太医院。”

    白芷取了件华丽的袍子,素妍让白芷继续抱着布包,主仆二人近了太医院。

    院子里,传来一个宫女的哭声:“各位太医,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救救秋痕,她没死,她一定还没死,你们救救她吧。”

    一个男子道:“姑娘,人已咽气了,快带走吧。”

    “没有,她只是落到凌波湖,就那么一会儿,就被人拉上来了,她一定没死。太医,求求你们,快救救她吧。”

    素妍立在太医院门口,院中里,一个挽着双袖的蓝布宫女正跪在地上,不停地央求着。

    周围站着几名太医,唯有一个年轻的太医从屋里出来,站在浑身湿透的女子身边,俯下身,认真地替她诊脉。

    年轻太医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中等身材,沉默不语,只是认真地诊脉,又拨开了少女的眼珠。

    有人冷笑道:“哼。人已经凉了,看了也无用。”

    素妍走近,几个人看到身后站着白芷,面露恭敬。她弯下腰,拨开女子的眼皮,又俯身听着她胸口。检查了手腕。

    年轻太医呢喃道:“很奇怪,已经没有脉搏。但她的瞳孔又像没死。”

    “取银针来!”

    陶济愣了一下,立马折身回屋,很快取了包银针。

    素妍取了银针,“白芷,撩开她的衣袖!”

    众人站在旁边,银针扎穴入浅了会毫无作用,若是深了会要人性命。

    素妍点住女子主管肠胃的几处大穴,用力一推,女子“噗”的一声。吐出几口清水,轻咳嗽一声,蓝布宫女立时惊呼:“秋痕,秋痕,你终于醒了。”

    “我……”宫女初醒,一脸茫色的审视着周围。

    蓝布宫女道:“秋痕。是这位贵人救了你。”

    素妍眸光犀厉地扫过众人,“身为太医,连一个医者最起码的仁心都没有了。见她们是宫中粗使宫婢就不愿出手相助,还配为医者?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整日在这里担心有人抢了你们的饭碗,却不肯认真钻研医术。哼,没错,本郡主入宫便是来刁难你们。来抢你们的饭碗,本郡主要把你们一个个赶出太医院。”

    太医们面色俱变,这女子口出狂言,当他们太医院一个个都是混饭的?他们也是经过几番选考,方才进的太医院。

    此时,一个中年太医从药房里出来,问道:“郡主刚才用的可是《铜人腧穴针灸图经》中假死针灸法?”

    素妍朗声道:“是又如何?”

    “郡主能想到药灸祛痰之法,可见对人体穴位了如指掌。”

    她始终高扬着头,“我今儿就是来送医书的。”她盯着之前那位年轻太医,“你,收下这几本医书,本郡主给你三条路选,第一,熟读这套医书。第二,抄录一套医书。第三,要是前面两条都不选,滚到义济医馆帮忙去。身无长物,连假死都没瞧出,还当什么太医?”

    年轻太医一脸愧色,抱拳道:“请郡主责罚!”

    素妍冷声道:“很好!就滚到义济医馆给百姓瞧病去。”她扫着院子里的众太医,“真是可笑,鬼谷宫弟子下山治病,是仁心济世,他们还不屑与你们起争斗之心。你们吃了饭没事就会胡言乱语。”

    她看似刁蛮骄傲,实则另有用意,扬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太医道:“下官贺然。”

    素妍道:“在太医院可是每日当差?”

    “在下医术不精,并不能日坐班,只是给宫人瞧些感冒、风寒的小病。”

    “看来,当真适合去义济医馆帮忙。”

    十皇子正在各部院行走,听到这边有女子的说话,一进来,就见是素妍,“哟,这是谁招惹了安西郡主。”

    素妍扭头问道:“十殿下,要是我让此人去义济医馆帮扶半年,你能做主不?”

    十皇子看了看这年轻太医的官袍,不过是最低等的小太医,并无职位,只怕是个跑腿,只要不是出名的太医,他便能做主,道:“不就是去义济医馆帮忙,我应了。”

    素妍冷声道:“明日一早,入宫寻琰世子,让他领你去义济医馆。记住了,要认真给百姓瞧病,遇疑难杂症请教三位道长,若敢误人性命,本郡主第一个不饶你!”

    众人此刻方明白,她哪里是叫嚣,原来是要找人去跟鬼谷宫的道长学医。

    这可是百年难遇的好事。

    她一转头,愤愤地瞪扫众人,“一片好心,休想再看到《百病药方》。到时候,山野郎中会的,你们不会,我倒要瞧瞧尔等医术无长进,如何面对世人。”

    白芷少有的顽皮,扮了个鬼脸:“三位道长是我家郡主和琰世子请下山的,原本就是教皇城郎中、宫中年轻太医医术的!你们这些人,连女子的度量都没有,也不羞愧?”

    陶济一定,知众人误会,提着官袍追出太医院,深深一揖:“之前多有怠慢郡主,还请郡主莫怪,在下向郡主赔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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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方简介:她是奸相嫡女,亲眼目睹父兄被杀,更被夫君惨杀庵堂,重生回到九岁时,一切是否可以改变?这一次,她改变自己,只为守护家人平安……私家简介:重头再来,她努力更改全家宿命,当繁华成锦,唯前世的恨令她心意难平。重生之路是美好滴,男主一往情深,俊朗如仙;撕掉女配伪善面,露展狼性;男配的真小人嘴脸令人咬碎银牙。[浣浣因早前忘记密码,用“水红xl”笔名开新文《红妆名捕》,求关注!请亲们一如既往的支持哦。]家和月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家和月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家和月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