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7 开导
素妍道:“我自然信得过你们,否则刚才就不会当着你们的面与吴王说那些话了。这里比不得边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能说,你们心里得有个数。”
两侍女应声,笑笑又信誓旦旦的保证一番,这才离去。
素妍回到得月阁,打开箱子,将自己剩下的字画都一并寻了出来。
今儿一下午,飞飞都在教白菲阵法,白菲跟素妍的时间最长,早年的白萝她们都嫁人了,白菲却留了下来,在素妍离家的日子,依旧尽心尽力的看守着得月阁,每日不厌其烦地打扫、整理。
素妍问:“白菲学得怎样?”
柳飞飞很是烦恼地挠头,“真要急死我了,她的女红、厨艺比我还好,怎的学不会阵法。同样的话,我要说上好几遍,可她还是一知半解。”
白菲低着头,素妍是想教她一些本事,可她却怎么也学不会,这可是旁人羡慕不来的机会,心头满满都是愧意,无论她怎么用心,就是学不懂。“郡主,奴婢是不是太笨了?”
“谁说你笨,只是你入不了门,一旦有了规律,也就会了。我看师妹也不必对着纸与她讲解,带她到外面布阵,这样她许能明白些。等她会了,往后这得月阁布阵的活就交给她做。”
白芷听到这儿,满心欢喜,这是郡主要教她们侍女本事,笑道:“要不县主教我吧?”
柳飞飞看着素妍,等素妍说话。
白菲有些不高兴,说好是教她的,现在白芷又说想学。
素妍道:“行,你就一起教她们俩。她们学会,你也多个帮手。”她不想藏着掖着,教人的是柳飞飞。自己平白多了个人情。“白菲,你与白芷一起学,两个人不懂的地方相互学,这样也能学得快些。”
想了一会儿,“接下来,这院里的丫头,学习的地方多了,白菲,回头你挑个机警、忠心的升为大丫头,过几日送到药铺里学习认药。”
白芷接过话。道:“郡主,要不让我去吧。”现在,白芷什么都想学。要是能学得跟柳飞飞一样,她就心满意足了。
素妍道:“这不行,你和白菲都得留在我身边,我还想教你们诊脉呢。”
青嬷嬷打起帘子进来,接过话道:“丫头就是丫头。郡主待你们好,那是主子仁慈,可你们几个,今儿都忘掉自己是谁了?郡主的衣服不洗,就搁在这屋里,还得我婆子找了二等丫头去洗。还有这闺阁。也不知擦拭灰尘,还是我今儿中午我来拭的……”
白菲小心地看着青嬷嬷,接过未干的衣服。转身去了回风台前,将衣服一件件晾在绳索上。
青嬷嬷轻叹着,抢先道:“郡主、县主今儿都不能帮着丫头说话,否则当真没个规矩。”
素妍没打算帮白芷说话,今儿白芷与初秋简直就要翻天了。白芷和笑笑还稍好,初秋今儿一整天瞧不见人。
柳飞飞突地忆起初秋。大声唤道:“初秋!初秋……”
白芷小声道:“过了午后,就没见她人。之前,她在府中各处闲逛,与相识的丫头说话来着。”
柳飞飞道:“你们听着,今晚她要是回来,谁也不许开门。臭丫头,得了个正八品的女官就飞上天了,忘了自己的本分!”
青嬷嬷道:“县主这般才是对的,主子就得有个主子的样,否则侍女都骑到主子头上了。”
白芷生怕素妍生她的气,忙提裙跪下,“郡主,奴婢错了,请郡主责罚。”
“责罚就免了,回屋想想,自己今儿错在哪儿?明晨告诉我。”
白芷应声,转身出闺阁。
柳飞飞道:“嬷嬷,你回头帮我好好教训初秋。”
青嬷嬷心冒酸楚,几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竟得了皇上御赐,有了封号,赏了女官服,还能领内务府的俸禄,这是多大的荣耀,而自己做了一辈子的奴才,什么好处都没有,大管家好歹还封了个从七品的官。
“老奴可不敢教训她,如今她可是皇上御封的八品女官,整个右相府,她就是第一下人,谁敢惹她呀。”
柳飞飞被青嬷嬷一席话弄得莫妙。
青嬷嬷忙碌着抖开素妍与飞飞洗过的衣衫,转身递给了正在晾衣的白菲。
素妍低声道:“嬷嬷心里不舒服,做了一辈子下人,竟被几个丫头给比下去了。”
柳飞飞轻呼声“师姐”,继而问道:“可这正八品的女官是皇上御赐的,事先连我们都没得到风声。”
“这事你别管,我来劝嬷嬷。”素妍打发了柳飞飞回自个屋里。
青嬷嬷与白菲晾完衣服,素妍拿出剩下的字画,一张又一张地瞧着,在自己的画作前停了下来,取了画笔,忆起那些特殊的颜料还搁在江舜诚那儿。挑了一些字画,唤了柳飞飞来,着她送到清音轩去。
素妍道:“嬷嬷,我要去相爷那边取些东西回来,你陪我一起。”
青嬷嬷未说多话,跟着素妍出了得月阁。
素妍放缓脚步:“嬷嬷心里不痛快?”
青嬷嬷被说中心事,脸上有些挂不住,底气不足,没有接话。
她悠悠地叹道:“换作是谁也会不痛快。几个丫头有甚功劳,跟着我去了趟西北,回来就被封了正八品的女官,不就是丫头,居然吃皇粮了,还得了御旨亲封,这可是祖上烧了高香……”
青嬷嬷憋在心里,未能说出来的,素妍一骨碌全说了。青嬷嬷的脸拉得极是难看,在这黄昏时分,寒风侵袭的夜晚,青嬷嬷只觉自己的一张老脸被素妍说得藏无可藏。
“可是嬷嬷,我娘身边的田嬷嬷、大奶奶身边的嬷嬷……这么多老奴,不得和你一样么。几个丫头能得晋封,那是用命换来的。
你可听过,初秋在战场时,被人用弯刀砍了一刀,险些把她的手臂都卸一条。她硬是挺着,不敢叫痛,直撑到那仗结束,而她自己也昏死了过去。
笑笑因为年纪小,力气小,被敌兵扑在了地上,差点就被当场卡死,险被凌辱,若不是当时白芫,一枪扎死敌兵。你们都见不到笑笑。
白芷虽是个沉稳的,亦是好几次险些就丢了命。
嬷嬷只看到了她们今日的荣耀,可曾想过。这是她们拿命换来的。不怕嬷嬷笑话,在蝎子阵之前,我是没有上过战场,倒是这几个丫头倒也勇敢,最初看到敌兵一个个吓得不敢杀人。初秋今儿虽是得意过头,可她在沙场上最是勇敢的,杀敌时干净俐落,便是许多男儿也比她不过。”
青嬷嬷垂着头,没想素妍会说出这番话。
战场上刀剑无眼,随时都能丢掉性命。
“定是因元帅、诸将为她们几个丫头请功。否则皇上哪里知道她们的名字。可见一分付出一分回报。她们功在天下,她们得到皇上御赐,原是应当。嬷嬷于我有乳养之恩。我心里都记着。我答应了养你老,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素妍字字在理,嬷嬷心头一阵愧疚:“老奴让郡主烦心了。”
“嬷嬷面上与我是主仆,实情同母女,看你不痛快。我岂有不管之理。无论我是什么身份,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我的乳娘,是我敬重之人。但往后嬷嬷行事,也需为我设想两分。”
青嬷嬷越发的羞愧,自己活一大把年纪,居然还没素妍看得开。
“得了机会,嬷嬷也劝导初秋一番,若着实劝不住,你就别管了,让柳县主调教她罢。”
“老奴记下了。”
总算是释怀了。
素妍笑着伸手,握住了青嬷嬷:“你有什么难处,自与我说。我已经告诉白芷了,她是晚辈,便是我也得敬重你的,她不敢不敬你。你只管吩咐她们做事就好,若是不听话的,当骂则骂,当训便训,不用顾忌什么正八品女官的身份,在这府里、在得月阁,除了主子,你才是最大的。”
有了素妍的话,青嬷嬷的心越发安定了。
主仆二人到了如意堂,虞氏正欲遣人请素妍过来用暮食,见她来了,很是难喜,拉着素妍的手又一阵叨叨。
虞氏一双眼睛笑成了眯眯眼,从头到脚地审视着素妍,任是怎么也看不够,张罗着叫田嬷嬷把自己的几盒子首饰都抱了出来,一件件地往素妍头上插,但凡觉得不错的,就搁放到一边。
素妍坐在菱花镜前,不动不闹,任由虞氏折腾。
“妍儿,你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得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怎么头上还是这么素,不好看。”虞氏一面打扮着女儿,一面问道:“听说今和在清音轩里,琰世子说喜欢你来着。”
素妍有些头昏,猜到虞氏后面又要说怎样的话。
“为娘觉着这琰世子不错,还当着你父兄答应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如就把亲事订下了……”
素妍扁了扁嘴,抬头看着虞氏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我幼年离家学艺,好不容易回来了,还想多陪爹娘几年呢。”
可女儿大了,不订下亲事,虞氏心里不踏实,“先订亲,过两年再出阁,怎样?”
她其实更多的是试探。
虞氏听下人们议论,说琰世子在清音轩里大喊“我喜欢弱水”,这么大的声音,府里上下都听见了。有人喜欢她女儿,这是好事,况且宇文琰家世、身份样样都合虞氏的意,更难得的是,宇文琰并非一无是处,人家亦是鬼谷宫的俗家弟子。
素妍将脸转来转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再看看头上的钗子,“娘的东西自是好的,可瞧着给大嫂、二嫂她们戴还成,给我似乎式样老了些。”
258 试探
虞氏笑道:“可不正是呢,你回府前,我特让皇城最出名的首饰铺子打造了三套上好的首饰。田嬷嬷,快取来!”
田嬷嬷领青嬷嬷一起入内室。两人捧出一只漂亮的锦盒,共有三层,每层都摆放着一套首饰,第一层是套纯金首饰,金光闪闪,瑰丽无比,是月季形花环,耳环亦打造成月季状,耳钉处有朵指甲盖大小的月季花,下面是金流苏,摇摇晃晃刹是漂亮。月季的步摇,月季的金钗,钗子是由五朵月季簇在一起,大小一般,最精妙处在月季的花瓣上,薄如蝉翼,颤颤微微,摇摇晃晃,活泼逼真。
第二层是一套红珊瑚的嵌金首饰,黄金的黄、珊瑚的红相融一体,道不出的喜庆,式样虽然较纯金的普通一些,却有一股子灵透与华贵。
第三层是一套白玉首饰,白玉雕琢成莲花状,白玉的钗上雕着一朵含苞待发的莲花,欲放不放,甚是迷人。白银的项莲上配了根坠子,椭圆坠上刻绘着莲花的模样。白玉的耳环,白玉的镯子。
素妍一套套地往自己头上、耳上试。
田嬷嬷神态怪异地与虞氏交换着眼色。
虞氏原想直接问素妍,可瞧素妍这会儿欢喜地按过首饰,还用心的试戴,答案已在她们主仆心头。原因很简单:女为悦己用者容。
素妍漫不经心地问:“娘,我出门的时候,搁了一只箱子在我爹那儿,过来拿箱子的。”
“你的那些个玩意儿,我们谁也不碰。喏,都在我屋里的大箱子呢。田嬷嬷,叫两个人来,把大箱子给郡主送到得月阁去。”
素妍看着这套白玉的首饰。道:“这套挺好,只这钗不错,项链、耳环、镯子的式样都太俗了。我是得添几样首饰,娘,这几样能不能换过,式样寻常了些,可惜了上好的白玉材料。”
虞氏抑下狂喜的心,她拿来出来,原就是要试素妍的,年轻女子难免会羞涩。她若问了,素妍未必肯说实话。拿起耳环,故意道:“这式样挺好的。听掌柜的说,今年皇城年轻的小姐们都盛行着呢。”
素妍摇头,“娘觉得好只管留下,白玉这套我要钗子。其他两套亦还不错,我都要了。”
虞氏笑着将首饰盒收拾好。“田嬷嬷,你陪着青嬷嬷走一趟,把这些东西给郡主送过去。”
“娘,爹呢?”
“去了清音轩还没回来。”
府里来了朱武,江书鹏与江舜诚都是爱才、敬才之人,加上那里有好字画。一个个都迷在其间,除了赏画还能请教朱武。
“那我去那边瞧瞧。”素妍刚出院门,就见白菲过来了。笑盈盈地看着她,“天色暗了,郡主出门忘带灯笼了。”
“那好,你陪我去清音轩吧。”
田嬷嬷看素妍与白菲走远,与青嬷嬷笑着回了花厅。
虞氏乐得合不拢嘴。“你们俩可瞧出来了?”
青嬷嬷道:“郡主心里莫不是真有人了,老奴记得。以前她可是不大喜欢首饰的。”
世人都道“女为悦己者容”,不要打扮的素妍,对首饰、衣着上了心,可不是心里有人了么,有人了好,有人了虞氏也不愁这女儿不知事,若是她心里之人是个妥当,她便捅破这层纸,成就女儿心意。
田嬷嬷笑,“太太,老奴也瞧出了,郡主爱漂亮了。只是郡主这心里喜欢的是谁?是吴王还是琰世子?”
虞氏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坐在贵妃椅上,故作神秘地道:“你们俩觉着呢?”
青嬷嬷摇头,猜不出来。
田嬷嬷也暗自猜测,这二人似性子各异,但身份一样高贵。“莫不是琰世子。相爷定是问过郡主,才让吴王把礼物都带走了。”
“这丫头……”虞氏想到素妍死活不开口,可她这当娘的,也是从姑娘家过来的,拿出首饰来,这一试就试出来了。
田嬷嬷道:“左肩王府再来说亲,太太可是要应下了?”
“不应作甚?难得全家人都觉着不错,差不多就订了吧。”
这几日宇文琰来几回了,差不多就得订,再这样不订下,也平白招惹旁人议论。
虞氏想到素妍心里有人,一想就乐,一乐就笑。这丫头嘴再紧,她只用几套首饰就试探出来了。
青嬷嬷不无遗憾的道:“自来没有年节前后订亲的理儿,要不然还真可能早些替郡主把亲事订下。”
虞氏今儿着人打听了,说素妍哄着琰世子在清音轩的书画室里躺下,然后给琰世子灌了一大碗黄莲水,苦得琰世子那个难受,却硬是没敢冲素妍发火。
琰世子又不是傻子,为什么就乖乖躺下了,这过来人一瞧,就知内里有文章。分明是素妍恼了琰世子说出用嘴喂药的事和,变着法子在罚琰世子,即便素妍不认,可江舜诚瞧出来了,就连虞氏一听,也猜出是怎么回事。
用嘴喂药,哪个大家小姐会做这种事,除非是心里真心喜欢那人。
虞氏之前拿不准,刚才用首饰来试素妍,看她见着漂亮首饰,还一件件在头上试,一看就知是那么回事。
这一夜,虞氏心情大好,连暮食也多吃了大半碗米饭,生怕吃多了积食,这才搁下碗。
素妍去了清音轩,看朱武正专心致志的裱画,一边的张掌柜也在忙碌,朱武亲自挑了几幅自己喜欢的画,亲手装裱,拿着画轴、裱纸,一张又一张的试着,试图将画裱得更漂亮。
“先生真是行家,这样一装裱,画就更漂亮了。我屋里还有一些字画,回头送了来,就劳先生多费些心。”
朱武怔了一下,看着素妍:“你屋里还有更好的?”
江书鹏夫妇今儿也过来帮忙,何氏装裱的是江书鹏写的诗词,还有江传业拿过来的几幅字画。
江书鹏道:“先生有所不知,我这小妹最喜欢藏私。每次都是最后才将好的拿出来。”
朱武手捧着正在装裱的《林涛》越看越喜欢,“弱水,为师用两幅我的书画换这一幅如何?”
素妍很不给面子地道:“三幅!”
朱武道:“两幅我上好的画作,换这一幅,很好了!”
“先生若真喜欢,就拿三幅来换。”素妍不肯让步。
这便是他教的学生,怎么现在越看越不像呢?
朱武想用眼神吓退素妍,换来的是素妍大胆的对视。
他的画作也是极好的,只是他很喜欢这幅《林涛》,喜欢这画的格调、风韵。看似静谧,却暗藏波涛。
“好吧,三幅就三幅。这画是我的。回头让家奴送三幅过来……”
张掌柜笑呵呵的,虽然年节前后,可因是右相府的活,他还是来了,为的就是目睹这些难得一见的好画。当日张、周二位老先生装裱《观音》之后。都引为幸事。如果张掌柜的不来,寻到其他书画店,那些掌柜也是愿意来的。
张掌柜心里思量一番,问道:“郡主,你要用这些画拍卖之后开义富济贫的医馆,在下已经听闻了。不知郡主可否割爱。亦让在下换两幅丹青,你放心,定不会亏了郡主。”
“张掌柜与我三哥是朋友。又常在右相府走动,换画可以,但这事需得过了我爹寿辰之后。”
素妍一早就打定主意,借着江舜诚的寿辰再办个“赏画会”,让世人知晓她手里有一批名画。届时可以争取卖个好价,亦给义济医馆筹措到更多的银子。她始终相信:善有善报。广交善缘,或许能改变最后的宿命。
江书鹏听说可以换,立时来了精神,“那我回头也换上两幅。”
“最多只换五幅,多了不成。要想再要的,回头去传远兄弟的拍卖行里买,只要肯出高价,有什么买不到的。”
张掌柜的笑着应是,“定下时间和地点,还请郡主提前告诉在下一声。”
这样的好画可是稳赚不赔的,就如当初张掌柜从素妍这里买走的画,只花了八千两,有人出到三万五千两银子,可他还是舍不得,但因话说出口“少了三万五千两不卖”,人家真给了,不给都不成,只好忍痛出售。
朱武听说素妍那儿还有更好的,坐不住了。连连催促道:“弱水,你倒是把其他画赶紧送来,为师一起装裱。”
素妍淡淡地看着忙碌的人,“先生恐怕今晚都忙不过来了吧,明和再送来也不迟。这批画都得用最好的裱浆,熬成又亮又透明的浆液方可。”
朱武很不高兴,“我是你先生,尊师重孝,懂否?”
素妍翻着白眼,压根没当回事,“我还记得在江南,先生下棋输了,将我卖给师父的事呢。”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堂堂第一大才子,居然干出这种事,把自己的学生给输了。
朱武一脸羞色,这丫头怎当着众人提这事,好歹给他这个做先生的留几分薄面。“那不是输,也不是卖……”
“哦,难道不是么?师父用一本孤本珍藏就把我给换走了。我在先生眼里,连本书都不如。”
多少年了,这丫头还提这件事。
他朱武一生的劣迹啊,可数的只得几件,这会儿竟被她给道破,传扬出去,岂不被人笑话。
朱武笑道:“那是为师知道,你师父是世外高人,否则也不会同意让你跟着她走。”
“可你不与我商量,就把我给卖了,你不对!这是当先生干的事?先生伤害了我,你得补偿我。”
素妍得理不饶人,她太了解朱武了,为了本珍藏孤本就能把她卖了啊,这是要书、要好画不要命的主。
朱武垂下眼帘,欠了底气,低声道:“把你的那些好画拿来,回头……你要什么补偿,为师照办。”
素妍提高嗓门,问大家道:“爹、三哥、三嫂,你们都听见了吧?”
众人应答一声。
素妍又问张掌柜的,“张先生,你听到了吧?”
张掌柜应声。隐隐有种朱武被算计的感觉,如果不是这批画,张掌柜连结识朱武的机会都没有,现在还在一个屋子装裱画作,有说有笑。
素妍伸出两根指头:“两件事。第一件,我有一套世外乐仙整理的《乐府十二册》……”
朱武来了兴致,像饥饿的孩子看到了美食,“是他们说的那套乐谱?”
“得劳先生亲手为我抄写一套。”
这种事,也就素妍敢提。
朱武手抄的《乐府》,还不得是价值不菲之物。
素妍笑容微微,一脸无害状。
朱武求之不得的,他可以随势再多抄写一套。“第二件呢?”虽说是补偿,更像是给他机会瞧那套《乐谱》。
“我知道先生的藏书阁里有许多孤本珍藏,我要把你所有的孤本借出来,然后我要临募一套。”
“你要造假?”
素妍歪着脑袋,“我抄完一套,然后找人弄出一千套、两千套出来,先生还说是造假么?既是好书,为什么要藏着掖着,就应让它造福天下读书人。你就会把好东西藏在自家手里,不让别人瞧的。”
“你……”朱武气得跳脚,这丫头脑子里是什么古怪的想法,“什么叫孤本,便是天下只此一本,你弄那么多本做什么?假的就是假的。”
“但前辈的知识、才华不应该就此埋没了,应该让它造福天下读书人!”
朱武道:“那是字帖啊,字帖不是诗词,诗词可以传扬出去,这字帖不能抄写。”
“好吧,字帖不传出去,其他的书总可以吧,抄上几本,印过几千本,让所有人都看看不是更好么?”
朱武彻底无语了,这丫头要抄他那些孤本珍藏。貌似她的话有些道理,这些年朱武是收藏了好几本书,是天下早已绝迹的。“除了字帖,其他几本可以借你。”
“正好,后日朝廷开始休年节,给我三哥抄上吧。”
江书鹏抬头:“为什么让我抄?”
“因为你的字写得好。”这个理由看起来很好,江书鹏却认为这是苦差事,大过节的让他抄书,素妍依旧笑容纯粹,不容拒绝,“好不容易休年节,三哥就别想玩了,赶紧抄书吧,你抄的将来要留在府中的藏书阁,造福江家儿孙,可别偷懒。”
素妍这指使人的本事,让何氏心头有些不舒服,可又让人无法反对。
江书鹏道:“我们府里有书房,什么时候有藏书阁了。”
素妍冲江舜诚眨着灵魂眸子,谁让你支支吾吾不拿来主意,索性卖了再说。“爹说了,翻年就建一座比先生家的还大藏书阁,到时候让先生羡慕、嫉妒、恨……”
259 恶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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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舜诚何时说要建藏书阁了,只是听她提过一回,不是说了容他考虑一些日子么,这丫头就会打着名号胡言乱语,直接说成他同意了。
不过,家里的书是够多了,各房都有小书房,是应该搁到一处,造福子孙。
江舜诚没有开口,江书鹏就当是真的,埋头继续裱画。
朱武催促道:“快把剩下的字画都取来?”
素妍出了书画室,江舜诚跟着走了出来,父女俩行了一程,江舜诚问:“你怎么说为父要建藏书阁?”
“遗子千金,不如授子一技。”简单一句话,素妍又道:“江家的书多了,后世子孙看书的自然就多了。”
江舜诚轻叹道:“你真是什么话都说。为父不想建也得建上一座了。”话出去了,他要是不建藏书阁,就会被人说“言而无信”,况且听到这话的还是当世名儒朱武。“也罢,翻了年,便在这后花园里寻上一处空地,建座藏书阁。”
素妍会意一笑,领着白菲回得月阁取剩下的字画,而她自己所绘的几幅被留了下来,她还要做些处理。
朱武看着白菲送来的字画,一幅比一幅好,就连张掌柜叹为观止:“好字!好字!难得一见的好字!如清风出袖,似明月入怀,从未见过这等好字,真真是书圣再生啊。”
江舜诚当即传了大管家来,派了得力的护院在清音轩外守着,这可不能被人夺了去啊。
张掌柜道:“白峰居士,此人的名号闻所未闻。”顿了一下。“词好!字更好。”
江书鹏沉吟道,“这是谢文杰的词。”
“谢文杰是谁?”
江书鹏指着书架上卷着的一幅画,张掌柜小心翼翼地取下,这是一幅由数人完成的画作,有诗词,有意境。
张掌柜这算是明白了,这是由多人共同绘成的书画,微蹙着眉头,“左边还空有一块……”
“那是留着给朱大先生添墨的。”
张掌柜道:“亦是此次要拍卖的书画?”
江书鹏点头。
这画价值不菲,最好的字。最好的画,云集了当世大家,朱武的墨宝。附庸山上的一片画作,数人之作汇于一处。
素妍用罢暮食,写了一会儿大字。
柳飞飞领着白芷、白菲二人在得月阁外变化阵法,还详细地讲给二人听,两人都学得极是认真。偶尔也问过几个问题,柳飞飞感叹,还是这个法子好,她们不仅能明白,还能领会。
“师姐,这两个丫头不错。带出去换了两次阵法,就都明白了。”
素妍浅淡一笑,师姐妹二人相处六载。情同手足,素妍了晓飞飞,飞飞也体谅素妍,无论素妍让她做什么,总是任劳任怨。
拉了飞飞坐下。四下无人,启开首饰盒。
柳飞飞看着一套金头面。眼睛一亮:“师姐,好漂亮,做得好精致哦。”
素妍见她喜欢,道:“拿去吧。”
这么漂亮的首饰,素妍眼睛不眨就送给她了。
飞飞摇头,虽然喜欢,也不能因此就夺了别人所爱,“这是师姐的东西。”
“拿着吧!要过年了,就当是我送你的新年礼物。过年时,你总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好。这样我六哥瞧着也欢喜。”素妍取了那一层小抽,捧在手里,将一整套的头面都递到飞飞面前。
柳飞飞的眼里掠过惊喜,这等精致的头面首饰,只怕得不少钱,还是黄金打造的,黄金首饰式样太寻常的,戴在身上就显得庸俗不堪,但这一套,整体只是一个“精致、华贵”。
素妍启开第二层,这是一套金嵌红珊瑚的头面,“给展颜准备的。二姐那边的礼物我已备好了,是双份的,以我和你的名义一起送。至于二嫂那儿,我们是一家人,倒不用那么客气,再说你、我都是待字闺中,可以不送。”
杨云屏待她和柳飞飞都是极好的。
看着红珊瑚的,不如自己的这套精致漂亮,但看着亦很喜庆。
“师姐。”柳飞飞眼里闪着泪光,随时都要滑落下来,“今天……我……我在花园里碰到三嫂了……”
“她为难你了?”
飞飞刚回来,何氏就迫不及待地来找飞飞,这让素妍心里有些不痛快。柳飞飞摇头,复又点头。
飞飞想哭,忆起三奶奶见到她时,拿她当下人、丫头的模样,委屈如潮。“说的话很难听?”
那是柳飞飞将画送到清音轩后,准备回得月阁,走到花园就看到何氏领着下人正清扫花园各处,半枯萎的秋菊给拔掉,又移植了开得正好的月季。
虽说是冬天,右相府有专门的花房,一年四季都有开得鲜艳的花儿。
何氏蓦地抬头,见清音轩方向移来个着粉色冬裙的少女,不知怎的,何氏怎么看飞飞都不顺眼。若说容貌,不及她娘家侄女;若说风情,就更是不及娘家侄女十之二三。若不是穿着小姐的衣着,真还以为是哪家府里的丫头。
她阴阳怪调地道:“这不是长平县主么?”
飞飞欠身行礼,即便她始终牢记着青嬷嬷的教导,出了得月阁就得有个大家小姐的样子,她自认做得很得体。“三嫂好!”
何氏挑着眉头,将柳飞飞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翻,瞧得柳飞飞心头发麻,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画眉。“麻雀就是麻雀,就算穿了凤凰的衣裳,内里还是只麻雀。”
柳飞飞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三奶奶,虽然没有东西讨好府里的几位奶奶,但她自来是循规守矩的。“三嫂若没有旁的事,我就告辞了。”
何氏见她要走,喝了声“站住!”几步拦住飞飞的去路,“渔村女。我就说你呢!怎么这么不懂规矩,我的话还没说完,你就要走。我警告你:离六爷远些,可别打不该打的主意。”
何氏高扬着头,虎视眈眈地看着飞飞,无论她穿戴得如何体面,渔村女就是渔村女,永远也变不成凤凰。
飞飞打小最不喜欢的便是这样的眼神,仿佛她是个乞丐,年幼时卖身葬父。她看到的便是这样鄙夷而挑剔的目光,双手拽着衣袖,咬着双唇。垂下了在素妍面前自在、快乐的头。
“姑娘家就得有个姑娘家的样子,虽然你确实大了,到了配人的时候,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江家对你是有大恩的,你不能恩将仇报。使出心思诱惑六爷。旁人敬你,拿你当小姐一般看待,可你亦得给自己留点颜面,莫要做出那等出格的事来,污了我们相府的名声。
六爷是你敢肖想的吗?你配得上他吗?六爷将来是要娶正经官家小姐的人,你自有你的去处。现在你就对我立誓。不许再诱惑六爷!”
飞飞看着何氏,拦她去路,就为了逼她立誓。
素妍说过。既然选择了,就不要轻言放弃。平西候与慕容氏便是最好的证明,他们夫妻是众多江家公子里感情最好的,生死共,患难同。日子过得平静,却有着极深的夫妻情感。
飞飞懒与理会何氏。
她很讨厌这样的何氏。自以为是官宦小姐,便低看旁人,她怎了?她是渔村女,可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想到这儿,心头一软,她再无退路,她的一切都已经给了江书麟,就算被人骂,被人羞辱,她亦不能就此放手。
她侧身要走,何氏伸开双臂:“你若立誓,从此不再诱惑六爷,我便放你过去。”
不让她走,她就往别处走。
何氏唤了左右下人,亦一并拦了她的去路,她被人围在中间。
“柳飞飞,你立誓呀,立了誓我便放你过去。”
飞飞看着咄咄逼人的何氏,勾唇一笑,“你以为自己是谁?我凭什么听你的?哼!”
何氏微愣,没想柳飞飞会反击,怒道:“我是谁?先问问你自己是谁?”
自以为是的何氏,居然管起江书麟的事来,这样的神态,柳飞飞厌到了极点。
何氏则想:她不过就是无亲无故的孤女、渔村女,因为巴结着素妍,去了趟西北,封了个县主,就可以耀武扬威了,在她眼里,还是一个孤女。还是一个没有身份、卑微的渔村女。
飞飞冷笑两声,“我是皇上亲封的长平县主,是有封号、有封地的县主。”她看着拦路的下人,“怎么,连你们也要拦我去路?”
人家是县主,就算不是郡主、公主,可好歹是有封号的。
何氏站着未动,没有娘家,没有家人又如何,她有一县封地为嫁妆。不,她不可以心软。她是在娘家大哥、大嫂面前说了话了,要将大侄女说进江家来。
“是县主就了不起,这还不是仗着我小姑子得的势。如果不是我家小姑子,你不知道是被卖进了青楼还是哪家府里做丫头呢?还由得你在这里张狂。就你这种不要脸的货色,也想嫁入江家当奶奶,你拿着镜子瞧清楚自个儿的模样。哼!实话告诉你,我婆母已经知道你与六爷的事,她可是不会同意你们俩在一块的,如若江家的爷们能纳妾,许会给你一个贵妾的名分。要想当正房奶奶,我看你还是等下辈子!”
她和江书麟的事……
柳飞飞忆起那晚去找江书麟,与他有过肌肤之亲的事。
她是他的人,想到此处,越发坚定自己的心。
何氏原想留几分颜面,见柳飞飞一脸漠视,不凿痛处,对方是不会罢休。
虞氏虽然不喜欢自己,但也不至讨厌自己,没有虞氏点头同意,她和江书麟的婚事就会受阻,在江家真正说话拿主意的还是虞氏。柳飞飞心头一紧,没想何氏骂得这般难听“你……”很想过去掌何氏几个耳光,但她不能,要是真打了,江家就是掀起一场风波。
260 妄形
何氏见她放缓脚步,继续道:“我说的是真的,如果你不信,可以去问旁人。在你们回来以前,太太就已经知道你与六爷的事。是一百个、一千个不同意呢,连六爷也被太太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不要以为,你迷住了六爷,就能嫁入江家。江家的爷们,在成亲这前,哪个没有三五个通房,六爷就是拿你当通房玩玩而已,等他订了亲,便将你配人嫁出府去。看在你与我小姑子情同姐妹的份上,我们江家再出血,给你置份嫁妆……”
就拿柳飞飞卑贱的丫头,也如丫头一样在不久后拉出府配人。
柳飞飞一脸白颜气得越发苍白无色,居然说她是通房丫头,以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现在她明白,那是陪爷们睡觉的丫头,比小妾还不如。
她只觉胸口一阵刺痛,难道何氏真的知晓了什么?
那晚她离开得月阁时很晚,又是一早就回来了。
就是青嬷嬷和素妍也不晓得她那一夜做的事。
不,不可能让她知道。
她不是通房丫头,她是县主,是长平县主,是配得上江书麟的。
“我的话是难听了一些,却句句属实。既然皇上封了你为县主,你就得对得起自己的封号,可别干出如通房丫头一样的事来。”
柳飞飞伸手推开一名下人,一溜烟往得月阁奔去。
虽然她想装出跟个没事人一样,想到何氏骂的那些话,满心的不痛快。
听柳飞飞讲完,素妍立时起身:“三嫂太过分了,她怎么能这么说你?”
她没有勾引江书麟,是江书麟先喜欢上她的,如果没有素妍的鼓励。她是不会接受江书麟。在那以前,她是拿书麟当成哥哥一般。“师姐,我是不是真的错了?这是右相府,是大家名门的府邸,而我只是个渔村女……”早前不觉,以为江书鲲与慕容氏的爱情是美好的,轮到她时,才知要结成良缘有多艰难。
“你听三嫂胡说八道什么?飞飞,六哥又没说你,旁人的话你都可以置之不理。”素妍看着一脸落漠与痛楚的飞飞。心下不忍,“你别难过,你和六哥会在一起的。”
柳飞飞之前不晓。现在知道虞氏不同意,就连何氏也跳出来阻止。
素妍还是决定告诉她实话,“飞飞,我知道我娘有些不同意,可我娘忘了。当年我爹是一介白衣,家里又穷,若非我外祖父是惜才、爱才之人,我娘怎么会顺利嫁给我爹。她不了解相爱不能在一起是何等的痛苦,你别怪她。
我求了吴王,让他在皇上面前说情。让吴王替你和六哥求道赐婚圣旨。这样一来,许多事都省了。飞飞,你得答应我。无论这些日子有多难,你都不可以放弃,你得跟随自己的真心,亦得对得住我六哥。
六哥他是不会放手的,他已经在二哥、二嫂面前做了保证。他说过。这辈子就认定你了,除了你。他不会娶别人的。”
飞飞沉重地点头。
当何氏羞辱她那刻,真的好想逃离,亦或寻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再不用面对。
她斗不了何氏,何氏是那样的犀厉,那等的高高在上,在这府里更多的人站在虞氏、何氏那边。她能信的只有江书麟和素妍。
“飞飞,别难过。师姐会永远站在你这边的,只要我在,我就是你的娘家,你还有二嫂这个大姐,还有宁西郡主二姐,她们和我一样,都喜欢着你,真心希望你能幸福。”
柳飞飞的心情略有好转,紧紧的抱住素妍,这几年她早将素妍当成自己唯一的亲人,仿佛素妍是她最后的稻草。无论素妍让她做什么,都听素妍的。现在,她的生活里多了几个人,她们都对她好,她觉得好珍惜。
“这几日,没什么事你就不要迈出得月阁,你就教白菲、白芷两个丫头变换阵法,也不会教得太多,就教会她们这二十七样变化。如果有空,再教她们如何诊脉、辩药,需要跑腿的事儿,就交给丫头们去做。我想皇上许愿意为你和六哥下赐婚圣旨。到时候,我再买块最好的嫁衣料子,你就与绣娘们一起绣嫁衣。”
她理解的,理解这种无依无靠的感觉,所以她愿意成为柳飞飞的依靠。
素妍又说了些宽慰的话,见柳飞飞心情好转,这才放下心来。
初秋找了几个小姐妹玩耍,一起多喝了几杯,与她们讲叙自己在沙场的光彩事迹,自然还有自己如何英勇杀敌,共杀了六十九名敌贼的事儿。
对于从未出过皇城,少有迈出府门的丫头们来说,那简直既遥远又传奇般的事,她们崇拜着初秋。原来,丫头也可以做女官,还能吃皇粮。
“青嬷嬷,白藤快给我开门,快开门……我要进来!”
柳飞飞离开素妍的怀抱,秀眉一挑:“这个臭丫头,今儿一天都不见人,哪里是我的丫头,快变成我小姐了。”
素妍道:“你是要做六奶奶的人,该管教的时候得管教,该惩罚的时候也得惩罚,这是你的人,她的卖身契也捏在你手里,你怎么处罚,我都不会过问。就像青嬷嬷说的,该树威信时就得让他们怕你。”
柳飞飞挑着珠帘,折回自己的闺阁。站在窗前,看到院中的白藤提着灯笼,正要去开门,她大喝:“不许给她开门!哟,不是得了正八品女官么?我也未见白芷、笑笑像她那般跑得一天都不见影儿。喜欢她的人多着呢,谁爱收留她只管收留,回得月阁来做甚?初秋是八品侍女,我可用不起,让她另谋高就,我这里的庙小,容不下这尊大神。我今晚就从得月阁里挑个得体的丫头做大丫头。”
话虽是对一边的丫头说的,却说得大声,故意要初秋听见。
昔日是她从众多丫头里挑的初秋,一则觉得初秋是个通透的,哪里晓得得了个正八品的女官。就乐得忘了东西南北。
初秋站在院门外,听得真真的,完了,这会柳飞飞是真生气了。
她当女官了,像在梦里,可一回到得月阁就被人泼了盆冷水。
“小姐,不,县主,我的好县主,你就让我进去。我明儿就乖乖的。再也、不乱跑了。”
柳飞飞冷声道:“你走吧,我这里容不下你这大神,你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去。白藤。你收拾一下,回头到我屋住着。从现在起,你是大丫头。”
白藤发愣,回过神时,欢喜地应了一声。
两名二丫头没想就因为走到院里要开门。一下被柳飞飞挑为大丫头,暗骂白藤好运气。
柳飞飞现在可不是寻常小姐,那可是有封地的县主,又领着朝廷的俸禄,随便省下一点,就够身边大丫头过好日子了。
白藤动作亦快。只片刻的功夫,就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搬到了柳飞飞闺阁旁的小耳房里住下。
初秋站在院门外。拍了一阵院门,无人理她,坐在院门口,唤了一阵“县主、郡主、青嬷嬷”,还是无人理她。不知过了多久。又困又冷,初秋依在院门上就睡着了。
夜静后。素妍开始着手弄画,取了画笔,调了特别的颜料,小心翼翼地下笔,昔日答应了崔珊,要送她一幅牡丹图,她小心地绘了一只顽皮可爱的小猫,正在牡丹花下追逐着蝴蝶。今日柳飞飞告诉展颜的其实是错的,蝴蝶会白天黑夜都在,但猫会在夜晚离开。
猫去哪儿?晚上自然是去抓老鼠,白天得了闲,与蝴蝶少时玩耍。
《大漠日落图》在夜晚会是《大漠明月图》,借着昏暗的烛光,正是加补夜景的时刻。
处理好两幅画,素妍又端看着自己最得意的一幅《塞外秋景图》,这幅画她不准备加特殊颜料进去。想到应了展颜,要绘幅月季图给她,扒在案前,细细地描起月季图,这次她采用了无名子授她的技巧,绘完了花,又画了只花叶上的虫子,加补了两只蝴蝶,将之前调制的特殊颜料都用在蝴蝶上。
看了看月季图,还算比较满意,换了支画笔,细腻地处理。
此时,青嬷嬷起夜过来,身上披着外袍:“郡主,夜深了,早些歇下。”
素妍好久没听到初秋的声音,柳飞飞也是个说一不二的,既然不肯放她进来,只怕就没进院门,只是却没了声儿。“初秋去哪儿了?”
“在院门外睡着了。”
“这丫头嘴伶俐,主意也多,就是太活泼些。”
青嬷嬷道:“是得给她点厉害瞧瞧,否则就没个规矩了。”
“长平县主会处理的,你就别过问了。”
青嬷嬷走到案前,看着桌上的蝴蝶,啧啧称赞道:“画得真好,跟真的一样,那蝴蝶亦好看,活灵活显的。”
素妍道:“嬷嬷且去歇下。我还有事要做。”
“你亦早些歇下,身子要紧。”
素妍答了一声,不再理会。
青嬷嬷转身回了自己的小屋睡下,她虽不是官身,可这偌大的相府谁不羡慕她呢,奶大了素妍,瞧如今这情势,自己服侍的郡主是个有大福气的人,吴王殿下、琰世子都喜欢着,任是嫁了谁,都能大富大贵。
想到这些,青嬷嬷知足了,不再纠结于小丫头被封了女官的事。
得月阁上下,谁也不知道素妍是何时歇下的。
次日清晨,白菲先进了屋,只听素妍吩咐道:“案上有五幅画,你一会亲自送到清音轩去,交到张掌柜手里,托他小心装裱。”
白菲应答一声。
“你近日多费些心,盯着清音阁,莫要损了好画。”
261 认错
白菲应声,取了画,与青嬷嬷交托几句,送画去了。
青嬷嬷挑起珠帘进来,轻柔地收拾了一番,又轻声退了出去。
二等丫头打开院门,初秋就落在地上,重重一摔,睁开双眼,起身就往楼上奔去,正要上楼,迎面碰到青嬷嬷,一脸冷冽:“郡主昨儿睡得晚,你莫吵到她。”
青嬷嬷一脸肃然,没有半分暖意,目光凛冽如刀,似要生生将初秋活剥了一般。
白藤亦站在楼梯口,道:“县主说,你如今是有品阶的女官,她不敢用你,请秋女官大人另谋高就。县主还说,你且去问问,哪家府邸要你,她好高价将你发卖出府。”
初秋的心重重一沉,这才忆起,自己虽是女官,却不是自由身,皇上也没提这些事,只说她是侍女,就算是有官阶的,她的身份也是侍女,是侍女里的女官,就如丫头里的大丫头一样。
她的一切,依旧握在柳飞飞手里。
柳飞飞可以发卖她,可以打杀她,更可以惩罚她。
想到现状,初秋清醒了几分,这几日仿若梦境一般的迷糊,“县主,初秋知错了!你就原谅初秋这回吧。”大叫两声,跪在楼梯口,垂着脑袋,无论她是多大的女官,却只是丫头里有身份的人,永远都是丫头身份。
柳飞飞此刻亦赖在床上。
白藤好心提醒道:“你小声些,县主、郡主昨儿都睡得晚,今儿要睡会儿。”说完,扭头便走,忙自己的活去。
白芷亦从楼上下来,看了眼初秋。
初秋唤声:“白芷!”有想哭的冲动,却忍住没哭。
白芷也不喜欢因为一时高兴。就忘了本分的丫头,声音懒懒地,昨儿一日,柳县主连你的人影都没瞧见,连我都使唤上了。你昨儿没在,柳县主和郡主教我与白菲两个布阵,我们学不会,柳县主便耐心地教了我们好久,昨儿就睡得晚些,好在我和白菲倒也学会两种阵法。”
她昨日没在。白芷就学会了布阵。
初秋瞪大眼睛,有些懊悔。“白芷,你替我说说情。我……我……只是太高兴了。”
“因为欢喜就能忘了本分的么?无论我们是什么身份,都是主子赏的,没有主子的尊荣,哪有我们的体面?可你倒好,竟把主子给撇下。自己快活去了。”
昨晚那么冷,柳飞飞只令人给初秋披了件羊皮袍子,之后再不管了,这是要初秋长记性,也要好好的教训一下初秋。
有一种教训,不是打。也非骂,而是凉着她,让她自己去领悟。而这种凉人,竟比打骂一场还要让对方难受。
白芷走过初秋的身边,往小厨房去,打了热水洗脸。
初秋跪在楼梯下,垂着脑袋。想着白芷的话。
离开了这里,就算她是正八品的阶位又如何。她的枪法是柳飞飞手把手教的,她们几个能上阵如男儿般建功立业,那也是主子们给的机会。没有素妍的四方兜底阵,就她们几个丫头,早被西歧人给杀了,这个阵法就是要她们团结一样,手足相携,分开了打,一点威力都没有,哪有她们杀敌的能耐。
白芷洗罢脸,拿着脏衣去井口。
得月阁上下都似没瞧见初秋一般,她静静地跪在那儿,只看到白菲、白藤她们楼上楼下的忙碌,一会儿打热水,一会儿送粥点。
初秋拦住白藤,“让我来吧,我给县主送粥去。”
白藤挑着眉头:“昨晚县主说了,要我们个个安分守己,县主正要教我本事呢,我可不敢不守规矩。”
就县主、郡主身上的本事,只要她们这些丫头学上一样两样,不算学得精全,就得有过十之二三,也够她们受用终身。
白藤死死地拽着粥点。初秋想夺,两个人就在楼梯口僵持着。
白菲探了个头,“白藤,干什么呢?主子们都洗漱了,这粥再不吃,怕要凉了。”
初秋颇是生气,低声怒骂道:“白藤,你这个臭丫头,我饶不了你!”
白藤恍若未闻,并不理会,捧了粥上了二楼。
素妍起床时,第一件事就是看外面的天色。因是阴天,她与柳飞飞竟睡到了辰时二刻。师姐妹坐在闺阁的案前,吃着粥点。
楼下,传来了初秋的声音:“长平县主,奴婢错了,您责罚奴婢吧!”
柳飞飞吃得正有味,一听到初秋的声音,就有些生气。“哟,秋大人知道错了?真是难得,那你说说,你错哪儿了?”
那一句“秋大人”像锥子一般扎在初秋的心上。
初秋定定心神,大声道:“奴婢不该撇下县主自个去玩,害得县主跟前没个服侍的人。”
柳飞飞随口问了一句:“还有呢?”
初秋着实想不到别的。
这个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昨儿初秋得意妄形,忘了她自己的本份。
柳飞飞道:“找个垫子到院子里跪着吧,什么时候想清楚,什么时候再来回话。你们谁也别理她,不然这次想不明白,早晚还得犯大错。”她吃了几口粥,“白菲,再过半个时辰,你带着白芷、白藤到阁外换阵法,换成第一种,换完了回我,看你们是否学会了。”
几人应答“是”,丫头们现下个个都想学些本事,主子们仁慈要愿意教,她们自然也愿意学。
素妍与柳飞飞无聊,取了乐器,一个弹琵琶,一个吹箫,练的是《乐府十二册》的新曲子。
飞飞太久没练新曲,有些生疏,只奏得断断续续。
白菲带着两个丫头在外面摆弄阵法,听到那悦耳好听的曲子,几人心情大好。
几个人上了阁楼,站在一边,一脸沉醉的看着师姐妹。
素妍弹完一曲,忆起前世的白菲,对自己忠心耿耿。就在听说她“病”死之后,也撞在自己的棺材上殒命身亡。
“白菲,你想学么?”
白菲笑着点头,忽又摇头,她自己的年龄不小了。
素妍道:“这些东西只能怡情,不能当饭吃,当然,多学几样也不是没用处的。清音轩那里有间乐器室,你带着白芷她们过去挑件你们喜欢易学的。埙、鼓、竽都可以,你们去挑。挑好了,回头我教你们。”
三个丫头很是欢喜,见素妍和柳飞飞配合得好。曲子又好听,说说笑笑地下了楼。
青嬷嬷冷眼瞧了眼初秋。
白菲忆起小时候听人吹过的一声曲子,苍凉而浑厚,至今还迷恋着那样的声音,后来。她知道那是埙曲,“我要挑埙,埙的乐声浑厚好听。”
白芷只记得大年时,舞狮队敲的鼓声,欢庆而悦耳,“我喜欢听鼓声。在西北的时候,一听到鼓声就高兴,知道要杀敌了。”
白藤的资历最晚。她是昨儿才提的大丫头,一脸纠结,“那我只能选竽,可竽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呢?”
白芷道:“我们可以问别人啊,这几清音轩的人多。我们不认得旁人定是认得的。”
初秋跪在院子里,看着几个欢喜的人。心里一阵落漠。
不仅教她布阵,还让她们学乐。
寻常小姐们不会教的,县主、郡主都会教。
正懊悔着,只听外面传来丫头们的惊叫声,“啊!怎么触动机关了?”
柳飞飞听到动静,冲出得月阁,只见三个丫头正被飞石袭,三个人顾头不顾尾,抱在一团,一动不动,身上全是石子打过的泥土,狼狈不已。飞飞细心地查看了一番,问题出在第二道机关处。
“这两棵松树是谁移的?”
白芷与白菲一齐指着白藤。
她学得最晚,是白菲让她移的,“我是按白菲姐姐说的做。”
白芷厉声道:“我也是按白菲姐说的做,为什么我移的就没事?”
白菲道:“指定是你没移到位置上,否则我们怎么会中机关。”
“白藤,你就不能用心点,五步的距离,你都掌握不好?”
柳飞飞厉瞪三人几眼,推了松树一把,“给你们讲过多少回,这阵法半步也错不得,一旦布错,就算是懂阵的也会中机关?白菲是学会的,你为什么不多看一遍,万一这阵法里不是石头,是毒箭,你们三个早就没命了。
下回移完了阵法,白菲也必须检查一遍,这是布阵师必须要有的谨慎,万无一失,不仅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为了更好的防敌。最基本的东西都给忘了,还当什么布阵师!”
柳飞飞又张望了一下,纵身跳到另一步,“还有这里,多移了半步,是谁移的?”
白藤一脸茫然,“不是我移的。”
白芷低低地道:“是我移的。”
“四步,就四步你也能多移半步,白芷,你学的时候多用点心行不行?”柳飞飞骂了几句,“下午再移,移完之后,我就让你们三个先走,看来不让你们吃点苦头,你们不知道厉害。”
三个人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泥土,面面相窥,白芷怒容相向:“白藤,被石子打得痛死了!”
“你还怨我,要不是柳县主发现那处多移半步,还不知道踩上什么机关呢。”
几个人相互埋怨着,出了得月阁,过了告示牌,这才舒了一口气。
从清音轩挑了乐器,白菲多留了片刻,主要是数那里面送去的字画有无缺少,那些画她都有印象,看都在,这才松了口气。
两名二等丫头满是羡慕,同是一起进得月阁的,有的是正八品侍女,有的提了大丫头,可她们还是二等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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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 授艺
羡慕她们几个有机会,干活时也越发卖力。
当大丫头好,能跟着县主、郡主学本事。
柳飞飞倒了杯茶,一口一口慢慢咂,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咂酒,动作缓慢,仿佛是要一口细品完所有的味道方才下咽。这茶,原是冰冷的。她回头看了眼热气腾腾的红泥小炉,伸手一抓,烫得刺痛,顿时有气恼:“茶都凉了,来个活人侍候。”
二等丫头白苍一听,扒腿就往楼上跑。
落后的白芹满是怒容,小声地嘀咕道:“臭丫头,最好让你被骂一顿。主子们的闺阁是你能进的么?”
原来,有这么多丫头赶着要做主子的大丫头,没有了她初秋,主子们还是不缺有人服侍。
初秋静静的思忖,越发清醒明白:少了她一个,得月阁依旧如初。原来是她高看了自己在主子们心中的地位。就算当朝皇帝,一旦驾崩,还不是照样有人做新皇帝。唉,皇帝如此,何况是她这个小小的丫头,她不愿用心服侍长平县主,自有愿意服侍的盼着来。
可见这世上,像她这样的小人物,没人会在意,这几日是她把自己瞧得太重要了,也太过得意了。
白苍上了楼,将凉茶倒到铜盆里,干练的提了热水给桌上茶壶换水。
柳飞飞好奇地看着她提茶倒水,“你没觉得疼么?”
白苍将一切恢复成原样,这才伸出手来,露出手里的帕子。
“原来我竟是个笨的,居然忘了铜壶烫,直接用手抓。”
素妍吃吃笑了起来,“你不是笨,而是想我六哥了。是不是还觉得在西北好。我六哥常带你出去骑马玩耍?”
白苍换了热茶,甜而热情地问:“郡主、县主可饿了?奴婢去大厨房那边取糕点回来。”
素妍手里捧着乐谱书,问:“你们这批丫头里,个个都是机敏的,我看呀,倒不如提了大丫头,跟着白菲她们几个一起学些本事。”
白苍立时就乐了,笑眼弯弯。
青嬷嬷打帘进来,手里拿着针线活,“郡主。都提了大丫头,谁来干院里的粗活?”
“照我和飞飞如今的身份,我是六个大丫头的例。飞飞也是四个大丫头的例,就算提了也是不逾矩的。这样吧,就将她们俩都提了大丫头,干的活还是院子里的,每日看看门。打扫打扫院子,不进我们的闺阁便是。”
提了大丫头,服侍的丫头涨了月银,也能让她们欢喜一下。
素妍想得很简单,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况且。江家也不在意这几个银子。
白苍忙欠身行礼:“谢郡主恩典!”
“下去吧,好好办差。回头,我会吩咐白菲。让她教你们布阵,勤快些。”
白苍欢喜地下了楼,正对上白芹那恼怒的眸光。将素妍的话说了,白芹怒意立消,问道:“真的?”
白苍道:“自是真的。我骗你做甚。”
两人说着话,做针钱的做针线。打扫院子的继续打扫。
闺阁里,青嬷嬷很是不解:“都提了大丫头,院里是不是该要补几个二等丫头了?”
素妍道:“飞飞和六爷的事早晚都能成,就如当初二爷和二奶奶一样。我瞧着,皇上封飞飞长平县主定有用意。只怕待得来年天气转暖,飞飞和六哥就要去西北,院子里的丫头小心调教着,让她们多学些本事,将来到了西北,也能帮衬着飞飞。当初我们回来,便听宁西郡主说过,年轻的将领最多半年就要回西北。皇帝恩典回朝,是给他们时间娶妻成亲的。”
江书麟原早就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只是一直没有挑上他得心的女子,这才耽搁了下来。
素妍能明白的事,江舜诚和虞氏也明白。素妍觉着,飞飞嫁给江书麟不过是早晚的事,到时候,除了近身服侍她的两个大丫头,其他丫头她都给了飞飞。
柳飞飞红着脸,“就师姐想得长远。”
青嬷嬷这才明白素妍的用意,难怪突然就多了三个大丫头。
素妍不大过问家里的事,但不等于她不懂、不知事,只不过她不爱说。温声道:“趁着你还与我一处住着,自然得让你好好教导丫头们,等你出嫁的时候,你身边至少得有四个得力的丫头。”她又对青嬷嬷道:“这些日子也劳嬷嬷多留着心思,等师妹出了阁,得力的丫头随她去,我这院里就剩下白菲、白芷二人了,到时候还得再添人。与其那时手忙脚乱地挑人,不如一早留心各处,到时候选些能干得力的来。”
青嬷嬷连连应“是”。
素妍能说出自己的用意,便是相信她们。
柳飞飞羞着脸,低声道:“这事……还是不要告诉那几个丫头,免得到时候听说跟我要去西北,个个不愿用心学。”
西北生活艰苦,昔日去,是因为知道一旦战事早了,大家就能早日回转皇城。可是现下,若柳飞飞与江书麟成了亲,去西北,便是要在那边扎下根来,三五年内只怕也回不成皇城。
青嬷嬷吐了口气,“怎会不乐意,早前白苍她们几个是暗自庆幸没学好武功。可见着白芷她们几个都吃上皇粮,哪有不羡慕?还不得打破脑袋地往里凑。”
建功立业与呆几十年是完全不同的。上回去西北,亦就半年多的时间,可一次做了柳飞飞的陪嫁丫头,许就要呆上好些年,亦有可能如二房夫妇俩,一呆就是二十年。
素妍与柳飞也有相同的看法,“嬷嬷就照她的话做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让我们大家都过个清静年。”
青嬷嬷应承了。
白菲带着丫头们回来,与素妍回禀了清音轩那边装裱字画的进展,“一夜的工夫,朱先生就在那张几人合作的丹青上留下了墨宝,我看到的时候,左边那块空白处都绘上了画。是山水图,一边还绘了条河,河上有打渔的。”
素妍笑了笑,“等午后再过去瞧。”
搁下手头的事,素妍手把手教白菲吹埙,再教白芷吹竽,又教白藤如何敲鼓。而这些,柳飞飞是帮不上忙的,却颇有兴致的在一旁听得起劲。柳飞飞虽然不会,却亦懂得一些音律知识。耳朵会听。
素妍讲了两遍,就让她们自个练习,一时间得月阁里很是热闹。数种声音交融到一块。
江舜诚父兄下朝回家,一入府里就听到古怪的乐声,调不成调,曲不成曲,一看就是有人在新学。
江书鹏笑道:“小妹就是个闲不住的。片刻不折腾都不成。听说昨儿,教丫头们布阵呢。”
抬头时,众人眼前一亮,只见素妍领着青嬷嬷款款移来。
素妍近了跟前,向江舜诚见罢了礼,问道:“明儿休朝了么?”
到了年节。按照朝廷的规矩,要休朝放百官回家过节,直至过完正月十五才恢复朝会。但每日各部院留有当值的人,称此为“坐班”。
江书鸿道:“嗯,皇上下旨,明儿开始休朝。”
休朝了,江氏父子便呆在家里安安心心地过大年。轮到谁回朝坐班时,才去呆上一两日。各部的人手倒还算充足,若有大事,又有各部尚书主持,倒不用他们费心。
父子数人往书房方向移去,说说笑笑,素妍最关心的还是这次书画拍卖的事儿。
皇宫,养心殿内。
吴王拜见皇上,小心地递上了素妍亲手所写的请辞封地的折子。
皇帝面露疑色,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手工整又漂亮的行书,这让他忆起江书鹏的字,也是很漂亮的,有些相似,却各有风格。
江书鹏的字,中规中矩,得体得像是从字帖上临下来的一般工整,多了匠心,少了独有的个性、风雅。
素妍的字,很有风骨,有着男子的刚劲有力,又有着少有的洒脱自如。虽不如江书鹏的字工整,却让人心生喜爱。
皇帝赏完了字,这才瞧清折子上的内容,“她要请辞封地?”
“安西郡主说皇上厚待江家,江家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皇上再赐封她世袭罔替的爵位,她愧不敢受。说宁西郡主随父征讨,已有数年,是用性命才有了今日荣华,而她微薄寸功,不敢受封。”
这丫头倒也有趣。
世人恨不得荣华富贵,可她倒好,反而要请辞封地。
“皇祖父,据孙儿所知,江书麟与长平县主在西北之时,就是情投意合的一对。皇祖父何不借此机会给二人赐婚,也便成就良缘。”
皇帝眼神聚敛,化成厉箭,“这话是安西郡主托你说合的吧?”
他脸上写得有么?
吴王不敢欺骗,这的确是素妍所求。含窘带笑:“不瞒皇祖父,她与孙儿说了江夫人不同意长平县主与江书麟的婚事,好像还张罗着要给江书麟另订名门女子。安西与长平县主情同姐妹,又是同门师姐妹,自为她忧心。她无心一提,孙儿却想为这对有情人求个恩典。”
皇帝早在他们未回京前,就知道柳飞飞和江书麟情投意合的事。二人时不时相伴出营骑马,上树摘果子,这分明就是一对动心的男女。做个顺水人情,也不无不可,猜着若是江素妍所求,他心头有些不悦。
吴王的回答,倒得得体,不是江素妍的意思,只是他的想法。
江素妍怎么就请辞封地,难道只要一个安西郡主的虚名?
“听说安西在阳城时,带了长平去拜访世外高人。”
263 趣事
这样的女子,皇帝竟有些猜不透,要么是太过有心计之人,要么就是不求富贵荣华。前者让人心里难安,后者却有些无法掌控。
吴王道:“她不仅在江南寻访到附庸山人,还意外结识了附庸山人的几个好友,有擅长诗词的谢文杰,有世外乐仙玉若笙,还有字写得极好的白峰居士。孙儿昨日在右相府里可是大开眼界了。就连朱先生一见到那些字画,都赖着不肯离开了。”
朱武见到不肯回家了,那定是极好的字画。皇帝听到这些名字,除了附庸山人,旁的一个也没听过,难道这些大才子都躲在民间,而非朝堂?
好东西都应该在皇宫里,怎的右相府的好字画这么多。
吴王道:“这次安西带回的字画要统一拍卖,所得的钱用来开‘义富济贫’医馆。”
他是皇帝,但凡是好的,都应该孝敬给皇帝。宫里的嫔妃是天下最美的女人,御花园的花是世间最珍贵的花,宫里的瓷器也是精心烧制……就算是最好的字画,也该是他的。皇帝立时有些泄气:“拍卖?”
“拍卖就是喊出一个价格,欲得的人跟着喊价,每喊一次涨价一百两银子,谁出的价高,谁就得拥此物。平西候的两位公子与孙儿约好,我们俩一起开办拍卖行,出宫之后便得与他商量,选择地点。”
皇帝冷笑一声:“你王府名下不就有好几家酒楼、茶肆么?”
还选甚地点,从里面挑选一个合意的就成。
吴王要与平西候之子做生意,只怕不是为了做生意,而是为了亲近安西。
皇帝立时又道:“罢了,这种小生意就留给江家人自己折腾吧。你是要做大事的。”江舜诚虽是臣子,可惹上这人难缠得紧,要是招惹他女儿也一样难缠。
吴王心下暗自猜测着皇帝的用意。不让他和江传远兄弟做生意,他要做大事?是什么大事?一脸狐疑,带着审视地望着皇帝。
皇帝神色淡淡,瞧不出喜怒,更像是在听一些无干紧要的事,对于他来说,吴王所说的这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大总管禀道:“启禀皇上,左肩王求见!”
“宣!”
吴王抱拳道:“皇祖父吉祥,孙儿告退!”
左肩王衣着紫色蟠龙袍。迎面遇到吴王,彼此一笑当是打过招呼。他迈着好看的八字步进了养心殿,见拜了礼。皇帝赐座。
“今儿倒是有趣,安西郡主托吴王给朕上了一道请辞封地的折子。”
真上了?左肩王听人说过素妍不想要封地,倒是想要免死金牌。笑道:“这丫头有些意思。”以为只是说说,却当真呈递上来,看来这丫头是真的不喜欢封地、沐食邑之类。对于旁人是求之不得的宝贝,于她却不是想要的。
皇帝喜欢字写得好的臣子,字如人的脸面,有的字越看越喜欢,而有的字,看上一眼就厌恶。“这折子写得更有意思。连半句赘语都没有。”
左肩王道:“安西这丫头,写折子惯来如此。还说那些华词丽句都是废话,每份折子里。有用的就那么几句,非得弄出几十上百句来,只怕皇帝都看得厌烦。”
写折子惯来如此……
皇帝的圣颜微敛,越来越凝重,“她……经常写折子?”
她的话意似对奏折里的客套、废话很是了解。
左肩王凝重点头。“西北时,她写过几回。一个是臣弟为西北将士、百姓叫苦的折子。是她草拟的,臣弟照着誊抄。”他亦改了几句,不过大凡是因素妍以她的名义写的折子,左肩王恐被人非议,改成了他的语调,所奏之事还是一样。
一个小小的女子,这等军国大事的折子也敢草拟,这……还当真是令人意外。
这样的女子,怎能嫁予吴王?若是吴王登基,岂不由她掌控朝政,加上她的那个父兄,岂不要酿成大祸。万万不能让吴王娶了这样的女子。光是她江家的那几个父兄就不是寻常之辈,到时候这大齐的江山还不得改姓江。
她为什么要请辞封地,难不成是要让他误以为她不在乎名利权势、荣华富贵,实则,她想要的是整个天下。
皇帝想到深处,只觉背心一阵冷汗淋漓。
她想做第二个武则天?
“后来就两国议和的事,亦是她出的主意,说要在议和前打几个胜仗,为我朝立威,不过她的十面埋伏阵设得极妙,这才助三军一路势如破竹……”
武能打仗,文懂得收买人心,这便是这丫头的厉害之处。
不成,绝对不成!
他不能让她嫁给吴王,就是任何一个皇子、皇孙都不可以。
最好的法子,就是将她嫁给一个寻常的文官,唯有这样才是最稳妥的。
左肩王轻缓地说着,不见皇帝回话,唤道:“皇兄,皇兄……”
皇帝回过神来,“以你之见,她请辞封地,朕赏她些什么好?”
这丫头压根就不在乎权势富贵。附庸山上、玉若笙这些人都是不慕名利之人,怕是受他们影响极深。
“回皇兄,不如就赐她一枚免死金牌。”
这不正是她想要的么?
回头正好可以利用一下,遂了她的心愿。
皇帝沉吟道:“免去死罪,贬为庶人……”
左肩王不晓今儿皇帝是怎么了,时不时的走神,“皇兄今儿遇上难事了?”
皇帝微愣,也许只在左肩王的面前,他才能如此毫无顾忌。轻叹道:“吴王大了,到了迎娶正妃的年纪,许侧妃已有身孕,可他还不肯回吴王府。”
左肩王颇是紧张,“皇兄心里可有合意的人选?”千万不要是素妍,要是素妍许了吴王,宇文琰还不得发狂。他的儿子他自个了解,如今是打算在江素妍那一棵树上吊死了。
皇帝将朝中合意的几位大臣之女都想了一遍。最让他懊恼的便是十一皇子,昔日一口气就挑了安国公的嫡长女安大小姐,又选了闻其贵的嫡女为侧妃。
江素妍甚有才华,但现下看来,绝对不能做吴王妃。
崔珊最合意,怎耐是个娇纵的性子,全无女子的端庄大方。
突然,皇帝的眼睛前一亮,想到一个合意的女子,越想越是合适。道:“以你之见,镇国公家的宁西郡主如何?”
左肩王愣了一下,皇帝怎把杨云屏和吴王扯到一块儿了。杨云屏已有二十又一,翻年就二十二了,尚待字闺中,可真真是个老姑娘。不过,她的年纪与吴王倒也合适。只比吴王年长不到两岁。
“宁西为人大度,行事大方,端庄有礼,自她母亲早逝之后,一直是她在打理镇国公父子的起居饮食,是个能干的好姑娘。满朝文武大臣家中,很难寻到一个如她这样的女子。武能上战场,文能主持中馈、料理家务。”
皇帝朗声笑了起来。
这母仪天下的人。自得为人大度,行事大方,看来真真是个好人选。
杨云屏无论出身、功勋,都足可以得配吴王。
左肩王话题一转,“只是……这吴王能同意么?”
皇帝厉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乾明早逝。我这个做祖父的为他订下一门好亲事,他岂有不乐意之理。”
舒太妃弄了一堆的女人回府,吴王索性搬出王府另做,都有半年没回吴王府了,这样一来,岂不是要吓跑吴王。
左肩王摆了摆手,万事还得些小心些的好,吴王到底不是小孩子,他有自己的看法与主意。“皇兄,此事还得先让他知晓才行。万一他闹腾起来,怕是要生出一场风波。皇兄还是选个合适的时候与他细说的好。”
吴王不回王府,是因为心系素妍。他得想过法子把素妍给打发掉,若是她另许人家,吴王没了念想,还不得乖乖回府迎娶杨云屏。
堂堂皇帝岂能因为这等家务小事被难住,当年的乾明太子这个年纪时,也不大听话,他为太子挑选的杨氏女不喜,非得迎娶舒氏女为正妃。想到这事,皇帝心下有闷闷然,但他突然发现,难不成皇家真与杨氏女有缘,当年乾明太子未能迎娶杨秉忠的妹妹,现在他又有心将杨秉忠的女儿许给吴王。
如此也好,正好续了前缘。
或许,还真能成就一段良缘。
左肩王起身,跪拜见礼。
皇帝道:“你行此大礼,有话就说。”他们是自家兄弟,左肩王为他守护疆土,南有贼匪就剿匪,北有战事就请战。左肩王是皇帝最信任和倚重的兄弟。
“皇兄,臣弟想请皇兄为阿琰、安西赐婚!”
“你要为阿琰迎娶安西?”
他刚拿定主意,不让安西嫁入皇家。
左肩王肯定地答“是”。
皇帝却甚是意外,“你可了解安西。”
“臣弟自是了解,虽有些小性子,却是能制住阿琰那匹野马。皇兄不知,昨儿那丫头好好儿地收拾了阿琰一番。阿琰吃了亏,还不敢叫嚷,哈哈……现下想来心里就乐。”
自家儿子吃了亏,当父亲的还乐不可支,当真是奇了。
依着宇文琰的性子,哪肯乖乖就范,偏被江素妍给哄得团团转,吃了闷亏,宇文琰不吵不闹,倒也老实。
皇帝追问了一句:“说来听听!”
左肩王将素妍给宇文琰灌了一碗黄莲汤的事细细地讲了。
皇帝忍俊不住,两个小儿女间的事倒也有趣得紧。
“阿琰竟乖乖听了?”
264 请婚
左肩王笑道:“可不听了,还好好儿地躺在案上,闭上眼睛等着人用嘴喂药,不想刚回过神来,那丫头就把药给灌下来了,弄得他一个措手不及,狼狈得很。”
皇帝太了解宇文琰,打小就被左肩王给惯坏了,飞扬跋扈,霸道任性,耍横不讲理,可谓都是齐全了。从他三岁开始就会捉磨人、欺负人,却在素妍那儿吃了个大亏。
左肩王妃叶氏常说“妾不会管教儿子,倒是会管教女儿”,宇文琰的教养问题,皇帝过问一二,剩下**都留与了左肩王。教子虽是一家的大事,左肩王也不大懂,只是用他自己的方法教养着宇文琰。
这也让宇文琰的性子有些飞扬不羁。
皇帝道:“就要过年了,此事……”
左肩王赔着笑脸,“皇兄可不能再推辞,就成全这对小冤家吧。这几日阿琰带着家奴、家丁在府里挖地道。”
“他挖地道作甚?”
“说要挖到右相府,偷了右相府的宝贝。”
皇帝立时想到江素妍带回来的东西,“他也喜欢字画?”
“哪是偷字画,他要去偷右相的宝贝女儿。”
皇帝不由仰天大笑,没想宇文琰真是如此有趣,从左肩王府到右相府这地道只怕不短,竟想到这种法子,挖地道偷宝贝,越笑越乐。笑罢之后,将左肩王扶起,兄弟二人继续说话聊天。
“皇兄不知,那丫头精得很,阿琰好几次半夜出门,都无功而归,说是那丫头在院子周围种了草药,不敢亲近,生怕中毒。
昨儿再去。那丫头又在院子周围布了阵,着实不易亲近。阿琰这是要将地道挖到那丫头闺阁之下,可我瞅着,恐怕不成,江舜诚父子一个比一个精,没等他把地道挖通,早就被人断了去路。
皇兄要是再不下旨赐婚,只怕我这张老脸就被浑小子给丢尽了,他被那丫头迷得昏头转向,一天瞧不着。就在那儿发呆。这好不容易见上一面,还被这丫头给算计一把。”
皇帝直听得笑眼弯弯。都年轻过,遇上心仪的女子失了风度的比比皆是。
当年的他。虽贵为雍王,见着许氏女,不也乱了分寸,几次接触以来,心里再无旁的女子只唯她一人。
左肩王亦是重情男子。年少时偶然回返封地卫州,竟在卫州城石桥畔得遇一袭白衣、飘飘若仙的叶氏女叶飘飘,只那么一眼,就认定了叶飘飘,明知叶飘飘早有婚约,最后还是逼着叶家退亲许他。
如今。下一辈人长大了,上演着他们当年的年少故事。
皇帝倒有心赐婚,笑道:“现在不成。这样罢,待过了年节,朕再下旨赐婚。”
素妍是个好女子,既是好的,不能嫁吴王。也只能嫁予其他皇族。
殿外,传来太监的声音:“启禀皇上。珊瑚郡主求见。”
皇帝皱了皱眉:这丫头怎么来了?“宣!”
崔珊衣着一袭高贵的宫袍,摇摇曳曳地走来,满头的珠钗步摇乱晃,脸上抹了脂粉,人未至,一股浓浓的脂粉气袭人。
“崔珊拜见皇外公,皇外公龙体安康,万岁万万岁!”
“平身,起来吧!”皇帝寻常地应付着,“入宫见你外婆的?”
崔珊笑得明媚甜美,“今儿是特来瞧皇外公的。”
皇帝已经很久没见到崔珊了,“哦。”
崔珊提着裙子,走到皇帝跟前,蹲下身子,乖巧地为皇帝敲打着双膝,“外公近来可好?听说每日批阅奏折都好玩,龙体要紧。”
她一脸诌媚,这等表情可是少有的。
皇帝笑问:“你可没这么乖,说吧,有什么事求朕?”
崔珊还想讨好一阵,可这么快就被瞧出来了,扑通一下,双膝跪地,“外公,孙女和曹玉臻情投意合,还请外公下旨赐婚。”
皇帝隐约间听皇贵妃说过,貌似大公主夫妇并不赞同这门婚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是大公主不同意,他亦不能越过大公主给二人下旨。
“你爹、娘同意了?”
崔珊道:“不仅是我爹娘同意,就是我祖父亦得答应了。皇外公就为我赐婚可好?”
“你这个丫头,哪有自个来求赐婚圣旨。既是两家长辈已同意,让他家去你家提亲便是,何须来求皇外公?”
崔珊心里暗道:也不知道曹玉臻怎么想的,非得等到过完年才能求亲,还说他家到年关时异常繁忙。
“皇外公……”崔珊娇呼一声,拉着皇帝的龙袍衣袖,“你就给个恩典,为我赐婚吧?皇外公,人家大冷的天进宫来,就是为了求这恩典的,皇外公何必驳了我的面子,你就答应了我。我爹娘、祖父真是同意的,不信,你可以问我的随身侍女。”
一边静立着金钗,这是从宫里出去的小宫女,当年离宫时不过六七岁的模样,而今长成一个水灵的大姑娘。
皇帝抬眸一望,金钗跪下答话:“启禀皇上,大公主、大驸马和左相爷确实应了,只等曹家上门提亲。可郡主说,得皇上下旨,方才体面,所以要请皇上下赐婚圣旨。”
给这丫头十个胆子,也不敢欺君。
皇帝对曹玉臻有些印象,昔日金殿钦点三甲,罗思源和曹玉臻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问:“可与你外祖母说了。”
崔珊得意地道:“外祖母也曾相看过,她甚是满意,还说是我的良缘,所以才没许了其他表姐妹呢。”
她口里的皇祖母,正是皇贵妃。皇贵妃育了两子一女。两子乃静王宇文理与七皇子宇文琮。一女乃皇帝的大公主、及笄之年赐德州云河县为沐食邑。
皇帝笑了两声。
曹玉臻确实长得俊朗好看,若是相看,都能一眼瞧中,但若深触、打听,光这人品却未必过关。
崔珊继续撒娇卖乖,一会儿给皇帝敲肩,一会儿给皇帝捏腿。一会儿又递过滚烫的茶水。
左肩王瞧着眼热,笑道:“曹玉臻乃是今岁状元郎,才貌双全,只是……”
不等说话,崔珊抢过话,咄咄逼人地问:“左肩王外叔公难道觉得我们不配?”
她最怕听那个“只是”,说不准后面半句就是不好的话,才不要听呢。她瞧中的男子,现下已经拿定主意非嫁不可。
左肩王面色温和,“这种事。还是应该由大公主来请圣旨,你一个小姑娘……”
崔珊停下给皇帝揉捏双肩,厉喝道:“怎么不成?我喜欢他这才乐意的。你是嫉妒人家好,有姑娘喜欢,所以才说这种话。赐婚圣旨,男子求得,为甚女子就求不得?”
皇帝乐呵呵一笑。见崔珊咄咄逼人也不阻止。
左肩王说不过崔珊,只道:“现在的姑娘真是厉害得紧,我说一句,便能说上十句来。”
崔珊回头继续甜美着,娇嗔道:“我就求皇外公下圣旨了。皇外公,你就下一道圣旨吧。就让珊儿在府里踏踏实实过个年。可好?皇外公……”
一声声能将人甜腻发昏。
左肩王抱拳道:“皇上,臣妾告退,阿琰缠我赶去瞧画呢。”
定是好东西。否则吸引不了左肩王。世人对好东西都会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喜爱,如果女人爱美,而男人则期望天下最美的女人是自己的。
一种是爱美、求美,一种则是拥美、占美。
左肩王父子许是为了赏画,但亦是为了素妍。
皇帝心下发痒。江舜诚献过两幅画,岭雪居士的没留意。后来一细看,挺有趣味的。“你别急,朕与你一道去。”
崔珊娇横道:“外公今儿不下旨,我就不让你走,哪儿都不让去。”
“哈哈……瞧这孩子,好!好!来人!”皇帝想开溜去看画,大总管应答一声,“传朕旨意,着翰林院拟旨,为大公主之女崔珊与今科状元曹玉臻赐婚,令长平县主与宁远将军江书麟择日完婚,为吴王与镇国公府宁西郡主赐婚。”
大总管应声,吩咐了殿中的传谕太监。
既然是要下赐婚圣旨,索性都搁放到一块。
崔珊道:“公公,我陪你一道去,今儿非亲自见到圣旨不可。”
不仅催促着值守的大学士拟旨,还催着传旨太监去曹府传旨。崔珊坐着宫里的轿辇,看着传旨太监从曹府出来,拿了自己那份圣旨回了左相府,才算安了心。
有了赐婚圣旨,曹玉臻不敢不遵。
崔珊一天也不想多等,生怕再生变故,曹玉臻应了年后提亲,可她还是担心父母变卦。怀里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赐婚圣旨,料想大公主也不敢再变,她亦能安心过个年。有了它,她似吃了粒安心丸。
皇帝回转后殿换随常锦袍,带了大总管与几名大内侍卫,乘着马车出了宫门。
这里刚出宫门,后宫皇贵妃处就得了消息。
“皇上出宫了?明儿才是除夕呢?可知是为何事?”
皇贵妃宫里的总管太监道:“回娘娘话,奴才打探清楚了,听养心殿的宫人说,左肩王说右相府的安西郡主拜访附庸山人归来,又带了一批画作,听说是朱武先生一见之后,就再不肯出右相府了,被那些画给迷住了。皇上好奇,要过去瞧个究竟。”
皇贵妃想了又想,生怕其间会有什么别的隐情,道:“有什么好画宫里是没有的,竟要跑到宫外去瞧。回头让静王弄几幅好的来就是。”停了一下,道:“把人盯紧了,别回宫的时候又带回一、两个狐媚子来。”
总管太监应声下去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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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5 微服
总管太监应声下去吩咐。
贤妃便是皇帝微服出宫时在宫外结识的大家闺秀。回宫次日,皇帝下旨晋贤妃为贤嫔,宣其入宫侍驾,自此贤嫔宠冠后宫。在贤妃生下最幼的十一皇子后,赐封为贤妃,位列四妃之列。
贤妃不是皇帝在宫外结识的第一个女子,在她之前也有几个,有的后来失宠,有的病殁深宫,但如贤妃这般,宠冠后宫的唯贤妃一人。
皇贵妃这些年处处防备,却难防皇帝宠爱其他年轻貌美的女子,而今更是点滴小心,生怕再杀出个女子来,迷乱帝心,失了她的上好盘算。
江舜诚正与儿女们在书房聊天说话,一家人其乐融融,你一言我一句,倒也热闹温馨。
时不时的,江书麟插上几句话。
江书鹏突兀问道:“小妹屋里可还藏有书画?”
素妍很不高兴地道:“三哥这话说的,似我总爱藏宝贝。”
好似她不爱藏私,可江书鹏却知,他这妹妹最爱藏私,便凡好东西,总是舍不得拿出来,一催再催,才让你瞧上一瞧。但同时,素妍很护短,对兄长也甚是偏爱。
“昨儿我一说,今晨你不又拿出好几幅来么。”
江书鲲道:“又拿了几幅出来,那我还真得瞧瞧。拍卖那日,我就要《鹰》,你们可别跟我争。”
江书鸿道:“不如再去瞧画。”
不过各饮了半盏茶,相继离了书房。
刚走到花园,大管家一路追至,“禀相爷,左肩王父子求见。”
素妍小声嘀咕:“怎么又来了?”
昨儿不是才来过么?想到昨日,素妍就觉得痛快,看他还敢乱说话。看她不收拾他。
大管家低声道:“同行的还有一位老者,年龄如相爷这般,瞧左肩王的样子甚是恭谨。”
江舜诚声音一颤,“皇上”低呼出口,其他几个不敢不从,跟在江舜诚屁股后面就跟过去了。
素妍猛一回神,却见父兄都匆匆离开了,“昨日才来的,都要去迎接,这般做作累是不累了?”调头往清音轩方向移去。
屋内。何氏、张掌柜、朱武正在埋头裱画。
通常裱画,尤其是裱贵重的字画,都有好几道工序。要一遍又一遍地上裱浆,还是粘贴画轴。
素妍与朱武见了礼,又与何氏、张掌柜打了招呼。站在《桃源图》前,细细地看朱武在左边空白加上的图,青山隐隐。江面平和,渔船泛波,的确很有生机,半点也未打破整个画面的祥和、宁静。
朱武推了一遍裱浆,放下手里的活,静静地走到素妍的身后。
“先生。你的画与他们的也能相融一处,整个画面生机盎然,要是先生的江面能再添几笔就更好。”
“哦?”朱武带着疑惑。“如何加笔?”
素妍拿了画笔,在一边的白纸试了颜色,太浓了,倒了些茶水在墨汁里,虽只几滴。又沾了墨,看了一遍。再加几点茶水,再看色,方觉满意,挥着笔在河边运力一勾。
“山的倒影,你加倒影?”朱武近乎惊呼,这几笔加得妙,他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啊哈哈……”一阵突兀的笑声响起。
素妍一惊,手中的笔跌落纸上,看着刚添墨之处,陡地起身,怒喝道:“哪来的狂人?懂不懂礼貌,你吓着人了?”
张掌柜不无遗憾地摇头:“可惜了,可惜了好画。”
朱武亦是挑着眉头,很是愤怒。
江舜诚厉斥道:“妍儿,休得无理!这是府中的贵客。”
素妍此刻恼怒非常,“他……他干吗突然笑得这么大声,害得我在那画上落了团墨,全毁了!全毁了,那幅画很重要的,是几位前辈的心血,竟然把画给毁了!”
他们看着同一个方向。
素妍的脸亦随之凝重了起来,那大笑的男子瞧着好面熟,似在哪里见过的。到底是哪儿呢?
她在记忆里寻找着答案。
蓦地回头,却见朱武正在用心的清除留下的黑团,他拿着笔,在茶水里沾洗几下,这样用心的一推,一沾,墨汁淡了,随着他飞快的运笔,江面的山影更加逼真。
素妍不敢大声说话,只低低地道:“先生好厉害,居然能这样补救,真是让人佩服。”
朱武弄完,周围都是一双双惊诧和钦佩的目光。“好在清除及时,无碍,无碍。”
她歪头审视着画,“多亏先生昨日裱过两回,否则真的很难清除。”
张掌柜松了口气,要是这画毁了,当真可惜,如今看来非但没毁,还更有韵味。
“一个画者,除了意境与韵味之外,更重要的观察入微,人能想到青山的倒影,可见你平日是观察细腻的。”
“附庸山人说过,生活处处皆学问,而画要做得逼真,除了观察,更要用心。”素妍双手负后,认真地审视着《桃源图》,“这不仅是陶渊明UU小说的世外桃源,更是盛世安宁之下的春景图,其实先生还可以在这画上加上一些春日所见的景物。”
朱武问道:“你是说春天,空中的纸鸢?”
素妍点头。
朱武道:“不好。有时候适当的留白,更能给人遐想。”他走到素妍所绘的《国色天香》前,“知道这幅画最大的缺陷在哪儿么?”
素妍觉得已经很好了。
朱武指着上面繁花朵朵的牡丹,“这花绘得太多了,有时候,适当的几朵,更能彰显花的娇妍,如这里,这里……”他的手指一一点过认为多余的牡丹,“要是没有,会更好。”朱武反而欣赏那幅《月季图》,“那一幅就很不错,花叶恰到好处。”
素妍愣了一下,一脸凝思,朱武说得很对,有时候太多,反而不好,突地手臂一抬,将《国色天香》图抓在手里,顿时间就化成了粉碎。
朱武以为她是恼羞成怒,立时道:“你……你这孩子怎么连句批评的话都听不进去?”
素妍一脸平静,道:“先生误会了。许是自小见附庸山人毁画太多,受到影响之故,但凡是不好的画,一旦毁去,毫不留情。”
张掌柜的脸上写满了可惜的表情,“那画其实挺好的,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在我看来,那更是富贵荣华之景,尤其画中那猫一看就是郡主用了心思的。”
“不管用了多少心思,败笔就是败笔,既是败笔就不该留着。”素妍说得绝决,欠身道:“谢先生指点,学生受益了。”俯身时,拾起碎片,随手交给一边的青嬷嬷,“烧了吧。”
张掌柜想到那么好看一幅画,说毁就毁掉了,竟是半点不迟疑,“早知郡主要毁,不如三千两银子卖给我。”
素妍笑了一下,“那是败笔,不值一文,我又怎能再卖与张先生。”
皇帝看着这样的素妍,这性子也太刚烈求胜了一些,朱武一说不好,立马就毁掉,还能说得言词咄咄。看来,将她许给宇文琰亦是对的,切不可让她跟吴王在一起,这样刚烈、果断的性子,应是男子特有的。
宇文琰好奇地看着画,又看了看墙上挂着刚裱过,还未干透的《月季图》,“你为什么要撕,难不成那画是你画的?是你画的?你是那个岭雪居士?”
素妍瞥了一眼,“有完没完?”对于早前大笑的人,她亦瞧出了身份,正要参见拜礼,却见江舜诚与素妍使了个眼色,她心下了然,佯装着只是来了个寻常瞧画之人。
宇文琰明白了,她是,她真的是。“在山上,我竟与你比书法,你说我不是找死么?你……你为什么骗我?还把自己易容成丑八怪,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傻子?”
素妍灿然一笑,“我知道你身份,你却不知我是谁?我一定要赢,我答应过师父,比试的时候不可输。那不是骗,而是计。以强示弱,懂不懂?我不示弱,你会答应跟我比琴技,比书法?”
宇文琰这才明白,从一开始,她就设下了陷阱让他跳。
“你为什么非要赢我?”
“那你告诉我,输了有什么?”
宇文琰说不出来,总觉得素妍一开始就是设下了圈套等着他。“那赢了有什么?”
“我赢了自然有很多好处。第一,从此之后女弟子婚姻自主,谁也为难不得。第二,我要让天下男子都看着,女子不比男子差,男子能做的,女子一样可以做。”
皇帝听到耳里,这丫头够狂,真有做武则天的特质。
男子能做的,女子也能做……
这是不是说,男子能当皇帝,女子也可以。
还好,还好,不让她嫁给吴王真是最正确的。
回头还得叮嘱左肩王几句,可不能放纵了她。
素妍甩了甩手,似抛开一切烦恼。
宇文琰挡住去路,细细地盯着她看。
“让开!”
“不让!你陪我下棋好不好?”
素妍今儿不想下棋,“刚才那画毁了,我得重新画一个更好的。这种彩图没有两三日根据画不出来,你给我让开,我可没工夫陪你下棋。”
如果花朵少了,她只需要一夜就能绘成。但她着实不想陪宇文琰下棋。
“你告诉我,当初在山下比棋时,你是不是故意输我的,要不在我怎么就赢了。你的棋艺可是极好的,我没道理会赢你啊?”
他脑子里在想什么,素妍有些迷糊。
266 赐婚圣旨
难不成,他连棋艺都得再输,方才是对的。
“五局都输给我,你才觉得高兴?”
“不是,我现在才发现你比我厉害。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输给我的?”
“我答应过师父,会全力以赴胜你,定不会生出半承让之意。要说其他几局,是我用了心,你虽拜入本门比我早三年,可你入门八年,加起来最多不过四年时间,而我在山上的五年,却用了十二分的心,远比你学艺的时间要多。如果用八年形容,一点不为过。
山上五年,最初三年,我每日只睡三个时辰,每餐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余下的时辰,每一刻都是用心学习技能。你只得你师父一为师,而我师父除了她亲授,还有师叔与众多的师姐传授技艺,更有附庸前辈为我授艺。”
宇文琰懊恼地低头,“那场比试,我输得心服口服,武功、琴技、书法、布阵,我确实不如你。只怕这棋艺也是那日我的运气好,险胜你而已。”在她的面前,宇文琰没了信心,就连才学上的骄傲也一并没了。
那场比试,五局之中,他竟是以棋艺险胜一局,其他四局败得很惨。
素妍若无其事地道:“你勿须自谦,着实是你棋艺好。既如此,你用心习武、布阵,相信他日定有所成。其他方面,我有世外高人指点,你胜不了我。”
她不想打击宇文琰,音律、书法上,宇文琰很难胜过她。朱先生是当世名家,她自幼拜在朱武门下;又得附庸山人、白峰居士、谢文杰、玉若笙等人指点,只要她用心,定能在这些方面有所成就。
不屑她明说,宇文琰却又受打击!
“我有世外高人为伍”也不带这样炫耀的。
宇文琰很是气馁:“你让不让我活了?明知比内力。就算我再练十年,也比不过你的。还有布阵,我虽会,却不如你深谙变通之道,你……你是不想让我活了?”
越想越生气,世间真会有这种女子,样样都比他强,就连棋艺只怕也不比他差。
素妍在武功上只是平平,甚至连柳飞飞都比不过,唯独轻功学得很好。可宇文琰不晓她石刻拿大毛笔刻字隐秘。以为是她苦练武功,藏有内力。
江书鲲走了过来,笑道:“你也别生气。我记得当年,我的武功亦不如我娘子,可现在她根本打不过我,最多能接我二十五招。”
素妍挑了挑眉,冷声道:“二哥这是什么话。怎拿我们相提并论。”
江书鲲与慕容氏是夫妻,她和宇文琰可什么关系也没有。
宇文琰笑道:“那是,他们夫妻是他们夫妻,我们俩是我们俩。”
素妍冷着脸,愤愤地瞪了一眼,“谁跟你是我们俩?”侧身走过宇文琰。冷不防院门外传来一个高昂的声音:“相爷,圣旨到!快接旨!”
素妍当即被吓了一跳。
宇文琰随势将她扶住,搂着她的腰身。“没事,没事,就是不知道规矩的奴才大喊了一声。”
想吃她豆腐,素妍用手推开宇文琰的手。“好好的,下什么圣旨呀?”
皇帝不是在他们家吗?怎么又有圣旨了?
江舜诚小心地望向皇帝。心里一阵狐疑。
素妍也一脸猜疑地望着皇帝的背影,难怪瞧着眼熟。可不就是微服的皇帝么。
此刻,皇帝正双手负后,站在一幅幅画作欣赏着。
大总管也被几幅画作给迷住了,一幅比一幅好,都是难得一见的佳作。许是在宫里呆了数十年缘故,是不是好东西大总管一眼便能瞧出来。
江舜诚领了儿子、孙子一大群人急匆匆地往外赶。
素妍依旧一副心不在蔫的样子,走得慢腾腾的,心里暗自猜测着,会是什么圣旨,思来想去,也唯有飞飞和江书麟了,拍了一下巴掌,双眼放光,唤了青嬷嬷叮嘱几句。
宇文琰要跑去瞧热闹,却被左肩王伸手给拽住了,低声道:“是你与那丫头的赐婚圣旨。”
没有听错,他捏了自己一把,“真的?”
左肩王使了个眼色。
宇文琰回到书画室,佯装看画的样子,任由江家上下奔来跑去。
素妍呆在凉亭静默地等着消息。
明儿就是除夕了,居然会在现在下旨,倒也新鲜。
一定是了,一定是吴王帮忙求下了赐婚圣旨,她这一招釜底抽薪使得高,虞氏再不乐意,也不敢抗旨不遵。虽然颇有些请下圣旨压虞氏的意思,可她只想自己的六哥和柳飞飞都可以幸福。江书麟确实该找个女人过日子了,而柳飞飞她是了晓秉性、为人,定能真心对待江书麟。
青嬷嬷低声安慰道:“郡主不必担心,一会儿就有消息了。”
素妍按捺住性子,过了一刻钟的样子,只见一名小厮飞快地奔过来,气喘微微地回禀:“回郡主话,打探清楚了,是赐婚圣旨。”
素妍拍拍胸口,“可是长平县主与六爷的赐婚圣旨?”
小厮回道:“是两道赐婚圣意。”
“两道?”还有人呀,都是下到右相府的,应该是右相府的人,“是二少爷?不像啊。难不成是三少爷?也不像。他们都订亲了,还下什么圣旨。”
青嬷嬷想到了素妍,问道:“还有一道是谁?”
“禀郡主,是郡主你和琰世子。”
素妍倏然起身,惊诧道:“我……跟琰世子?谁干的?”理清思绪,“这不是乱点鸳鸯谱,皇上是不是糊涂了?怎么能下这道圣旨。”不待细想,扭头就跑。心里将那请旨、下旨的人骂了过半死。
近了清音轩,再也控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几步冲到书画室,“琰世子!琰世子!”
宇文琰心里正暗乐,还是他老爹厉害,一出马就把事办妥了。“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素妍拉着宇文琰的手。“你去求皇上,求皇上收回成命。怎么能下这种圣旨,我和你……哈哈……岂不太可笑了。珊瑚郡主还在等着你呢,你跟他才是一对,不能让皇上乱点鸳鸯谱。”
宇文琰挣扎着推开素妍。
“我们找皇上,和他说清楚,我们俩不可能,真的……”
宇文琰和崔珊是一对,她可不能干夺人夫婿的事。
无论是曾经的她刁蛮任性也好,还是如今的她才华横溢也罢。她是一个有准则的人。
宇文琰反而不解了,“为什么不可能?”
“很简单啊,你跟崔珊才是一对。崔珊是我的朋友。我不能抢她的……做朋友也得讲义气的。”
他是崔珊的人?
他怎么不知道。
“你听谁胡说八道的,本世子什么时候变成崔珊的人了?啊——”
她脑子很乱,这赐婚圣旨怎么就从天而降了。
等等!
她得好好地想想。
看宇文琰的样子,半点不着急,就好像一早就猜到似的。
“你不会告诉我。这赐婚圣旨是你请来的?”
“是……是求我爹去求的。”
素妍用从不认识的眼神看着宇文琰。
真是他们求的,可她和他压根就不对呀。
这一世,她是绝计不会嫁给曹玉臻的。
如果宇文琰是崔珊的,那自己那个命定的良人是谁?
没有吧,也许那个人不会出现,亦从来不曾有过。
或者已经出现。她却不晓。
总之,她和宇文琰怎么也不可能。
“宇文琰,你怎么能让你爹去求这种圣旨。我……我对你就没有过那种想法。”
他已然动心,情来之时,无声无息,就那样为她牵绊,不顾安危入敌境给她买卤食。也只为搏她一笑。只要一笑,便是几日不睡。他也甘愿。
“以前没有,现在有还来得及。”
现在有来得及……她一直没有。
她知道他与崔珊的姻缘,从来没有生出贪念。
情爱,最是磨人的东西。
她不敢有,也不愿有。
一旦深陷,就会受伤,而她不想再被人所伤。
素妍哭笑不得,“我……没想过嫁人,我只想和朱先生一样,可以恣意人生,自由自在,画我的画,写我的字,云游天下,纵情山水。宇文琰,我是一个没心的人,我心里只有绘画、书法,没有儿女私情。你必须进宫去求皇上,否则将来会后悔的?”
宇文琰冷哼一声,“你骗我,说到底你是为了吴王,你放不下他。”
“我没有。”
“你有,你就是喜欢他。”
“我没有!没有!”
“你有,你有……”
像两个孩子在争吵,谁也不让谁。
落到左肩王的眼里,更像是吵架的小夫妻。
素妍显然被触怒了,大声道:“我说没有就没有,我从来没有想法,我说给他半年时间,也只是让他以为,我曾经给他过机会。我从没有对他有过任何想法,从头到尾我知道他有自己的宿命,他的正妃是宁西郡主,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在我眼里,我一直拿他当成杨姐姐的丈夫,视他如同姐夫、兄长一般敬重,我没有对他有想法。就如我知道,你和崔珊本该是一对。”
皇帝听到这儿,心头一振,这丫头怎么会知道宁西郡主许给吴王的事,还说他一开始就知道。说宇文琰和崔珊才是一对,这是怎么回事?
她那句“他有自己的宿命”,这又是什么?
她到底知道多少旁人不知道的事。
左肩王一脸诧异,仿佛听了最意外的事,定定地呆看着素妍。宁西郡主配给吴王,也是今儿才突然说起的,皇帝临时下的旨,怎么她就知道了?
267 催婚
宇文琰笑,魅惑的,想用这笑魅乱她的心,从小到大,被他迷住的女子不少,他最讨厌看到那些女子花痴般的目光。但这回他期望从素妍的脸上看到。
然,她却不领情,甚至面露出对他的厌恶,一脸怒容,不是装的,因为那双明亮的眸子含着比脸上更浓数倍的怒意。他觉得自己就要溺在她愤怒的目光里化成灰烬,是灰烬,是粉末,却不是真的化了,而是他的心很痛!被痛苦的火焰焚烧着。
宇文琰不敢再看她的眼,唯有不看,心疼的感觉才会轻减,“你为什么总把我和崔珊扯到一起,是因以前她说过喜欢我的话?”他从来没有喜欢崔珊,怎么她就认为自己和崔珊是一对。
说一回,他当是玩笑。
说两回,他以为她固执。
可第三回,他心痛了。
左肩王道:“今儿一早崔珊就入宫求皇上下旨赐婚,她要嫁的是状元曹玉臻。”
命运的轨迹偏离了?她问自己,难道真的改变了,和前世不一样。
素妍捂着嘴巴“天啦!”
崔珊嫁了曹玉臻,那宇文琰的真命天女是……
不知道是谁!
宇文琰道:“我早就听人说崔珊喜欢曹公子,难道你没听说?”
素妍摇头,不可以说出去,不可以,她定定心神。“我知道她喜欢你的事。我行事有自己的原则,我不会去抢朋友和姐妹喜欢的男子,所以……”
是因为这个,她以为崔珊喜欢过他,所以才一直回避着。
可崔珊喜欢他的事,已经过去多久了,崔珊得不到他的回应。如今有了新喜欢的人。
“就因这个,你才避着我?”
素妍的心很乱,对左肩王欠了欠身,“素妍失礼,小女告辞了。”
她不愿再与曹玉臻拴到一块,可是也不能将她和宇文琰系在一起。
前世,前世的宇文琰……
就在她嫁给曹玉臻的同年秋天,即是明年的秋天,宇文琰迎娶崔珊为正妃,十里红妆。羡煞旁人。婚后最初两年,二人恩爱非常,却在第三年。崔珊与宇文琰闹翻,有传言说,他们夫妻乃是因为当时的新君、即后来的吴王与崔珊多有暧昧,也至心生芥蒂。
但素妍觉得,人言最不可信。因为那时的吴王得到了一对姐妹花,倍加宠信这二位美人,入宫不到一月,姐妹花中的姐姐做了淑妃,妹妹成为贵嫔,二人宠冠后宫。
终于。皇权争逐,皇叔宇文理谋反,近三年的战事纷争。宇文理从晋阳长驱直入,最后兵迫皇城,吴王被迫弃下皇位,而养心殿、养性殿发生了大火,有人说吴王死了。也有人说吴王逃走了……无论是什么,前世的吴王结局黯淡。
宇文理登基为帝后。崔珊与宇文琰重归于好。经过几年的风雨,宇文琰最终将五位姬妾送入尼姑庵,只留下三个子女于王府,就在送走当日,有三位姬妾自尽身亡。一时在皇城闹得沸沸扬扬,三位姬妾于同日香消玉殒,连居于尼姑庵中的素妍都有所耳闻。直至她死,听到的都是关于崔珊与宇文琰如何恩爱的传言,皆是宇文琰应下崔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宇文琰会是她的良人吗?
素妍不知道!
心,早已乱了,不是为谁而乱,而是因为这一场赐婚,今日皇上似乎喜欢上大赐婚,一口气赐了几对新人。
宇文琰看着她的背影,“本世子魅力非凡,我说她怎么不理我,原是因为崔珊。崔珊喜欢我,这是八百年前的事,只有她才当回事。”
左肩王愤愤地瞪了一眼,这会儿赐婚开始得瑟了,就在昨天还哭丧着脸。
宇文琰笑着:“爹,你也瞧见了,她不是不喜欢,是因为误会,这是误会,其实还是喜欢我的。”
朱武问左肩王:“宁西郡主配给阿轩了?”
吴王宇文轩是朱武的学生,他有多少才华,朱武心下了然,一个文武全才竟配了个武将之女,朱武怎么想怎么也觉得是乱点鸳鸯谱。
左肩王小心地看着用心赏花的皇帝,他像是一个过客,并没有旁边人的事和话有半分的惊扰。答:“是皇上亲自下的旨。”
皇帝此刻的心里早已经是暗潮汹潮,一浪接一浪,素妍在与宇文琰争执中方才说出了真心话,她不求富贵荣华,只想做个世外之人。
她的画,她的月季这样的淡雅清幽,虽有一身华丽,却不失洒脱出尘。
一个洒脱的女子,就不会有太多的羁绊。
他误会了她,而圣旨已下,再难更改。
朱武长叹一声,“长久以来,我都希望阿轩能够得到幸福,找一个情投意合的女子。也不枉当年乾明太子对我的托付。”
年轻时候的朱武时常出入太子府,与乾明是好友,这也是朱武为何愿收吴王为学生的原因。当年谁也不知道吴王到底是如何闯过三关,但皇帝却是知晓的,不是凭借着才华和武功,而是一枚当年朱武赠送给乾明太子的信物。
何氏接过话,“各人有各人的缘,先生不必为他忧心。吴王配宁西郡主,我瞧着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听展颜说,宁西郡主与我家小姑子是义结金兰的姐妹,如此甚好!”
宇文琰满心欢喜,仰望皇帝,真想再磕上几百个大头,从来没觉得皇帝有如此圣明过,将宁西配吴王,把素妍配他,可不是难得的英明么。“吾皇圣明,宁西配吴王,此乃天作之合。皇上英明啊……”
皇帝只留他一抹背影。
左肩王愤愤地瞪了眼有些得意妄形的宇文琰,你小子演戏也不能稍有收敛,任谁看不出你在得瑟。他可是千万分的担心,万一皇帝一时护短,将素妍许给吴王,幸好啊,幸好许给他了。
宇文琰伸手扯了下左肩王。
左肩王不悦地喝了声“怎了?”
宇文琰笑得像一朵在阳光恣意绽放乘着微风摇曳的花,要多得意有多得意,“父王、爹,我们回府吧。”
好女人就跟宝贝一样,必须得注上“名花有主”,否则稍不留神,便被人夺了去。
“才来多久,回府作甚?”
宇文琰觉得很久了,久到该回家了。
“爹,赐婚圣旨都到了,这不要三媒六聘的,再怎么的,庚帖得换了,聘礼得补上。明儿就是除夕,总不能除夕节下聘换庚帖,还不得惹人笑话。”
左肩王看着猴急的宇文琰想笑。
宇文琰则是听朱武说那话心里害怕,万一吴王知晓了这事,跟皇帝闹开,皇帝一心软,返悔了,他就娶不成素妍了。
“不急,圣旨都下了,晚上一月也无碍。”
“一月?”宇文琰瞪大眼睛。
他连一天都不想多等,还晚一月。
这不是要他的命。
“爹,不带这样的。早订早成亲,订了亲才算咱们家的人。”
圣旨只能说是皇帝的意思,但换了庚帖就说是两家都同意啊。
宇文琰笑着:“爹,先回府吧!下次再来赏画,再说等裱好了,比现在还好看。我们先回府,把亲事给办妥,你和娘就能安心过年,小妹也能早点出阁。”
青霞的亲事早订了,许的是威远候府嫡次子韩绍。就等着宇文琰娶了亲,挑了吉日亦送青霞出阁。
理由可以找一把,他亦能体现出当一个兄长的关心。
拉着左肩王就不撒手,左肩王咳嗽一声。
皇帝抬了抬手,淡然道:“去吧。”
张掌柜这才注意到皇帝,声音洪亮,威严十足,能用这等语气与左肩王说话的,难不成……是皇帝。
皇帝出宫就为了来看这批书画?
朱武亦猜出皇帝的身份,却没有流露半分,所有的心思都用在画上。
江舜诚父子接了圣旨,又风风火火的赶了回来,连连对皇帝赔礼道:“大贵人恕罪,外面指名要我接旨,这……这才怠慢了大贵人。”
这样一来,朱武与张掌柜都越发肯定了,依旧没有说话,各自忙碌着。
“无事,静静地看着这些画亦很不错。”皇帝轻叹一声,“没想不出仕的才子这么多,无论是丹青、诗词还是书法,多有过人之处,令人赞叹呀。只是不知道令爱是如何认识这些人的?”
江舜诚抱拳道:“在下问过小女,小女不肯多说,只说这几人皆是不肯入仕之人。”
“这么好的人才不为朝廷所用,着实可惜。”
朱武推着裱浆,淡定自如:“如若出仕,他们亦不会有如此大的成就。每人都能将毕身心血交付弱水,可见人人心中无名利、权势、得失。单说附庸山人,如若不是弱水返家,带回他的画作,这世上恐怕没人知道附庸山人。人,各有其志,又何需惋惜?”
他便是一个参加了乡试、会试却没能参加殿试的人,前两试的成绩不俗,后来终是放弃入仕,做了一闲散自在人。
回想大半生,朱武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如果一切重来,他还是愿做现在的自己。
皇帝争辩道:“拥有满腹才华,却不为朝廷所用,为百姓谋福,着实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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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 盛世论
“有才之人必须能做好官,好官未必是大才子。官员之德、能,远胜过官员才华。若是这般想,你就不需可惜。给有才华的人以自由,让他们展现才华,留下丹青墨宝于后世,留下诗作给子孙。给有德行、能力的人做官,用以教化百姓,清明朝堂。这才是最大的造福百姓。真正的盛世,不但有大批有才华的人繁荣文化,更得有一批杰作的能吏、贤臣助皇帝治理天下。两者缺一不可,若是缺一,都不是真正的盛世。”
朱武似在与人探讨问题。
一个盛世,不仅得太平无战争,理是文化的盛世,若是二者能光耀青史,就能被后世称盛世。
皇帝静静的聆听。
书画室里很静,所有人都在静听朱武与皇帝对话。
皇帝道:“听先生一言胜过读几年书。”
朱武漫不经心,冷声道:“若你真有此意,江书鹏是个人才,就让他做个大学士,好好做学问,他若有所成就,亦是你对后世之功。”
何氏听到这儿,整个人都怔住了,惊呼“朱先生!”
江书鹏抱拳打千儿,“先生这玩笑开大了。”今儿这贵人可非同凡响,在他面前可不能乱说话。
朱武板着脸孔,“我这不是玩笑,这是良谏。便是弱水,皇上若真惜才,就不该将她许给琰世子,琰世子就是一介纨绔,哪是做学问的人?你们且看看弱水的画作,虽是女子,这等年纪,便有此成就,若是有个好夫婿,假以时日,定不在我之下。甚至能青出于蓝。”
为素妍抱屈之后一,朱武又觉得不公,颇有些激愤之痛,怎么这样配对,宇文琰就是皇城的霸王、纨绔公子,哪懂诗词歌赋、丹青字画,却将素妍相配;还有宁西郡主杨云屏,怎的就配了吴王……
江舜诚父子听得目瞪口呆,没想朱武竟是个不怕死的,居然敢对皇帝赐婚评头论足。还是当着其人之面,半分不留颜面。
朱武语调高昂,厉声道:“世间名符其实的才女。有多少是被婚姻负累,磨灭了才华,变得平庸。哼,简直是乱配对,这不是恩典。这是折辱,是在抹杀一个女子的才华。”
皇帝没想朱武说话会越来越大胆,要是换作旁人,早就翻脸了,可今儿他是微服来赏画。没生气,反而问道:“依先生之言。应当如何?”
“应让弱水自主抉择婚姻,亦或选一个当世才子相配,唯有如此。夫唱妇随,并驾其驱,才能打造当世神话。”见皇帝听进去了,朱武语调一软,一脸正气。“就如卓文君与司马相如,就是难得一见的千古传奇?”
自古以来。才子才女结良缘的屈指可数。
唐代的陆游与唐婉,才子、才女一对佳偶,却因陆母之故被迫分散,留下凄美诗篇,让后世怀思。
才子姻缘不顺,才女命运坎坷,亦有才女得配目不识丁的废才、俗人为夫。
而今,朱武遇到这样不公的婚配,只急得想要大骂。
皇帝笑道:“先生是说吴王么?”
“若出自在下私心,自是希望如此。但在下现在不这么看,吴王虽好,牵绊太多,而他所拥才能,多在治世、亦在为官、驭人,却并不在书画诗词。出于公心,亦是对弱水的爱护,自当寻一个如同罗思源那样的才子方可得配。”
朱武觉得,素妍这样的品性、才华,就该得配一个良人,如罗思源那样的,要才有才,要德有德,方才是最佳的良配。
何氏吓得连声道:“朱大先生快别说了,这不是闹笑话么。”
朱武一脸冷凛,只觉自己字字在理。之前,看素妍毁画,以为是生气,后来素妍明言解释,他才恍然有所感悟,这是一种对丹青画作的极致追求,不容有半点的玷污,更是一种神圣的心态。
他突地觉得,素妍就如同一幅好画,不能任人损毁。
身为她的先生,理应保护自己的学生,更应保护所有有才华的年轻一代。
何氏担心朱武不止话,再说出什么失礼的话来。忙道:“先生有所不知,罗思源是我二哥未来的女婿。这门亲事的促成,还有弱水的功劳。”
朱武突愣,转而苦笑:“看来弱水对家人倒是一片真心。可你们身为父兄,可曾为她设想半分?”一句话又指责上江舜诚父子了,想到明珠蒙尘,朱武连觉惋惜。
朱武与罗思源接触过几次,也了解他的为人,不仅有光,更有气节,品行颇佳,在他看来,这样的结亲,才是当之无愧的良缘。
皇帝出奇意外的抱拳一躬,道:“朱先生快人快语,难得,难得!不知先生可愿与在下促膝长谈。”
依是他冰冷平静的声音,“与你有甚长谈的?”
皇帝道:“有许多地方想请教先生。今日就借右相府的书房一用,如何?”
“不用书房,就在此处。”朱武很喜欢这些画,着实舍不得离开,“等江三奶奶与张先生这批裱浆上完,你我便可长谈。你先等着吧!”
胆子够大,居然敢叫皇帝等着。
大总管正想喝斥,却见皇帝面含玩味,似不生气。
江舜诚忙道:“大贵人,该用午饭了,内人已令厨房备好菜肴。你看是在聚客厅用饭,还是……”
皇帝道:“不用换地方,就在花厅用膳。”
一行人移往清音轩花厅,江舜诚又去请朱武。
朱武依是没有好脸色,只说这次裱浆上完再去用食。
他不去,皇帝便在花厅坐着,问江舜诚:“令爱还带了什么好东西回府?”
江舜诚垂手侍立,一脸诚恳,腰板挺得笔直,面含谦恭,却自有一身傲骨,一一答道:“有谢文杰的诗词集,有玉若笙倾尽一生心血编写的《乐府十二册》。”
定是极好的东西。
皇帝问:“诗词集在何处?”
江书鹏从怀里掏了出来,“这是微臣昨晚用了一宿的时间抄写而成。”
皇帝接过,翻看了两页,“果真是当世大才子,令人热血沸腾,写得好,写得妙!”用手指点了点,很是喜欢,“江书鹏的字写得很好,令妹的字也很好,不愧是兄妹啊。江爱卿有一对好儿女,令朕羡慕啊。”
江舜诚抱拳道:“皇上谬赞,微臣愧不敢当。这两个孩子自幼喜爱书法,倒是比其他子孙的字写得好些。”
江书鹏抄诗词,原是喜欢谢文杰的诗,真真是字字珠玑,一句一字都好到了极致,要想改成其他字少了韵味与风格,“难得皇上喜欢这本诗词集,微臣便将它献给皇上。”诗词集原是他自个手抄的,送走一本,再抄两本就是。
皇帝随口应答一声:“好!朕就收下了。只是不知这《乐府十二册》如何?”
江家孙子辈的都留在书画室,一个个不敢近花厅,现在有两名贴身的侍卫如同门神一般,挺身静立在花厅门口。
江舜诚颇是为难地看过几个儿子,“不瞒皇上,那是一套乐谱,家里除了小女能看得懂,我们也不大懂。”
“这不容易,让弱水弹奏几曲,好不好听却能懂的。”
江书鸿立时出了花厅,派人去请素妍。
素妍回到得月阁,正把皇上赐婚的事细细告诉给飞飞。
飞飞低垂着头,掩饰不住的喜色。
素妍替柳飞飞与江书麟欢喜,却为自己的事烦心,怎么她和宇文琰扯到一处。她总担心杨云屏会嫁了吴王,那一世,杨云屏与他的夫妻缘浅,甚至还害得杨云屏于寂寂深宫丢了性命。道:“你倒是称心了,却把我给绕进去了。”
飞飞茫然不解,惊愕不解地凝望着素妍,等待着她后面的细说。
青嬷嬷原很欢喜,此刻收住笑意,面露探究。
白芷笑容一敛,甫才追问:“郡主,这是怎么回事?”
青嬷嬷道:“皇上为郡主和琰世子赐婚了……”
白菲喜道:“这不是好事么?”
素妍摇头,她自己着实不知道好从哪儿来。越想越郁闷,怎么就将她和宇文琰扯一块儿了。与宇文琰有缘的人不是崔珊么?可现在,崔珊要嫁曹玉致,而她要嫁给宇文琰。
命运,发生了改变。她似乎走上了崔珊的命运之路,可又有些不同。
前世,没有发生的事;今生,却又在冥冥的改变后轮回。
外面有人在大喊,青嬷嬷与白芷探出头去,白藤风一般地奔了出去,很快回来,大声道:“郡主,郡主,府里来的大贵人要听《乐府十二册》上的曲子,相爷请你过去弹曲。”
初秋已经跪了半日了,此刻还静静地跪在院子里,身上是一个蒲团。感觉今儿的事儿似乎特别多,有圣旨入府,有大贵人来。
青嬷嬷道:“这是什么大贵人,居然让郡主去弹曲,这……”
素妍颦着双眉,她见过皇帝,只得一面,可因学画习字之故,眼力劲亦比前一世灵光了不少,但凡就会有些印象,即便昔日在宫里拜见皇帝,只说了几句话,但他的声音,他的模样,却烙在她的脑海。
269 霸道
皇帝就如她猜想的那般:高高在上,霸气十足,睥睨天下,俯视众生。
白菲道:“让左肩王都怕的人……”
素妍知晓他的身份。
柳飞飞在白菲的话语里亦猜到了。
青嬷嬷也想到:“难不成是皇上?”
众人面面相窥,柳飞飞捂嘴惊呼。
“师妹跟我一起去,白菲最冷静,你也去,把琵琶、古琴、箫都带上!”她从大箱子里取出一个盒子,抱在怀里,“青嬷嬷就留在这里。”
走到院里,初秋轻唤:“县主恕罪,奴婢知觉了,请责罚奴婢吧。”
“错了?真知道错了?”柳飞飞问了一句,没有工夫与她细说,“青嬷嬷,你来教导她,告诉她到底错在哪儿了。”
素妍抱着盒子已走远。
白菲怀捧古琴,像托着珍爱的宝贝。
柳飞飞左手怀拥琵琶,右手握箫,“我忙着呢!”匆匆走过初秋的身畔,追上素妍。
近了清音轩,江舜诚已经一早令人开了琴棋室的门,又令下人将琴台移到窗下。
柳飞飞有些紧张。
素妍轻声道:“《塞外曲》,就像平日你我和音一样,不用紧张。”
这是一支琵琶曲,朱武正在推浆裱画,耳畔响起一阵悦耳的琵琶,将人带到了苍茫无际的草原,有快马奔腾,有流云如绵,更有风声呼啸,展现出一副美好的画面,箫声的和应,给人一种身临其境之感,清灵飞扬。
皇帝翻着诗词集,看到极妙的诗词,便大叫出口:“写得好!这曲子甚妙。叫什么名儿?”
江书鲲走到琴棋室前,白菲低声道:“《乐府十二册》第九册上的《塞外曲》。”
他回到花厅,如实回了。
皇帝又问:“这部《乐府》可有多少支曲子?”
江书鹏答道:“回皇上,共有一百五十首曲子。皆是天下各地的民曲、乐曲,或修补,或连缀整理而成。其中有近三十首,乃为修补完善之曲,全部收嫌在第一册至第五册之中,从第六册开始,多为民间曲子。”
皇帝吐了口气。“此《乐府》是一人整理,还是多人整理?”
“回皇上话,乃是一人整理。据书中介绍。玉若笙乃是近百岁的老者,从二十五岁直至今年春才搜集整理完成,用了五六十年的时间。这部《乐府》中的曲子,全是宫中、朝廷等书籍中未曾有载的曲目。第一册为古典名曲,为失散修补曲。”
能倾尽一生心力。整理这些失散的曲目,着实令人惊叹、佩服。
朱武听着曲,继续裱着最后的三张画,裱画要讲究力道均匀。
江书鲲传令道:“小妹,弹几首修补的名曲。”
素妍应声:“《幽兰曲》!”与柳飞飞交换了眼神,柳飞飞和着素妍的古琴之音。只奏起来。
幽幽深谷,幽兰暗开,阵阵悠香。令人徘徊。蝴蝶翩翩,山泉潺潺,林涛阵阵,带着兰香,越过山谷。暗自传来。
朱武闭阖着眼睛,“能将失传数百年的《幽兰曲》修复。不易呀!可堪乐仙之名。”他走到张掌柜的面前,“就劳张先生把我剩下的两副一并再涂一遍裱浆,我得静心赏曲子。”
张掌柜应声“好”,朱武提着袍子,近乎是踮着脚尖出了书画室,站在院子里,便一眼看到坐在窗前的素妍。
还以为,她学不会古琴,可现下瞧来,不仅学会了,还弹得不错。朱武微微一笑,进了花厅,不容众人招呼,选了位置坐下。
江书鸿出了院门,小心招呼着下人上菜,下人们静默无声,小心翼翼地将菜肴摆放上桌。
朱武有些坐不住,起身跑到琴棋室,抱了那一套《乐府十二册》就走,拿到花厅,取了第一册,只看目录,然后方打开失散数百年的《十面埋伏》,“真乃神人也,将《十面埋伏》都给修复了,这真是稀世珍宝啊!”手臂一抬,道:“告诉弱水,我要听《十面埋伏》!”
江舜诚“这……”了一声,道:“朱先生,这大过节听这等曲子不妥。”
皇帝也想听听,这失传三百年的名曲是怎样的震撼人心,他幼时也只在史书上知晓关于该曲的介绍,终是失散了,心下颇以为憾。“无碍,让弱水弹吧。”
片刻后,素妍又换成了琵琶,柳飞飞的萧声已无。
大总管替皇帝夹了菜,小心地用银针试毒,江舜诚与朱武坐陪,江书鸿兄弟不敢入座,只在一边侍立着,帮着皇帝传话。
琵琶声落,朱武又道:“《秋宫怨》。”
江书鲲担负起来回传话的任务,清音轩众人上至江舜诚,下至屋外服侍的丫头,皆知今儿来的贵客身份不凡。江书鲲低声道:“回皇上、朱先生,小妹说,这首曲子她尚未学会。”
皇帝道:“罢了,让弱水过来一道用膳。”
素妍被江书鲲带到了花厅桌案前。
朱武旁若无人,还在那儿翻看着《乐府十二册》。
皇帝道:“这部《乐府》不错,朕带回宫了。”
朱武先前的几许兴致,立时陡遭被人泼了盆冷水,不悦道:“玉若笙给弱水这部《乐府》,用意不是给皇上,它是属于天下百姓,属于所有喜欢乐曲之人。皇上想要,派上几名乐师到右相府来抄录两套。”他捧在手里,爱不释手,“真是恨不能多几双手,抄上两套乐谱。”
素妍笑道:“抄乐谱的事儿,必须得懂乐谱之人,否则抄错几个符号,就失了效果,也会误了后来学乐之人。”
皇帝道:“不错!今年上元佳节,宫中盛宴,便能演奏新曲目。回宫之后,朕派几个乐师过来抄曲。”嘴里嚼着菜肴,神色安祥,问:“这部《乐府》是乐仙玉若笙的墨宝?”
素妍回道:“回皇上话,正是。是玉前辈耗用六十三年心血而成,除了收集民间曲谱,还修复失散的名曲,如《幽兰曲》、《十面埋伏》等。”
朱武生怕皇帝抢走了乐仙的亲笔大作,忙道:“派人来抄便是,可不能夺人所好。弱水未藏私,任是诗词集也罢,还是《乐府》也罢,愿与世人分享。”朱武眼神怪异,带着几许责问,似笑皇帝反不如一个小女子有胸怀,“皇城之中,我亦认识几位琴师,想必他们也会想要这《乐府》,弱水,若是我介绍他们入府抄书,不会介意吧?”
江书鹏笑问:“朱先生说的不会是青楼女子吧?”
江家可不是寻常府邸。
江书鸿连声道:“右相府内,怎能让风尘女子涉入,不可!不可!”
朱武争辩道:“风尘之中不乏真有才华的女子,若是让她们抄曲,会传播更广,历朝历代礼乐不可废,乐排在礼之后,可见甚为重要。”
皇帝伸手索要《乐府》,大总管将盒子递过,他一本又一本地翻看,虽看不懂乐谱,但那些曲名却是能看懂的,每本亦只看目录,十二本逐一看过,皇帝霸道地道:“第一册乃修补的名曲,定为宫廷乐,上元佳节令宫中乐坊弹奏排舞。第二册……还是宫廷乐。第三册至第四册候门王府、官宦之家可弹奏,第五至第十二册可由市井、民间弹奏。”这家伙怎么老和朕过不去,就是朕赐婚也要指手划脚,别以为是吴王的先生,与先太子有交情,朕就让着你。
朱武一脸肃色:“在下已经说了,《乐府》是天下的乐曲,皇上不可如此。”
“最多从第三册开始民间可弹奏,再无退让,古典名曲,前二册原本多是宫廷曲当为国乐,有何不可。”
历朝历代,都有国乐,礼乐,有礼亦有乐,皆是治国首要。
皇帝听素妍演了几曲,很是好听,可谓耳目一新,早就动了心,再见朱武一再让他难堪,他若再为纵容,便不是一国之君,定要好好地杀杀他的锐气。
朱武不肯退让,厉声道:“正因为历朝历代将前二册定为宫廷曲,才致名曲散轶失落,今有玉先生补修完整,若再如此难保不会有第二次。”
“这个先生不用担心,朕自会令王府皇子各府抄备名曲乐谱,以防万一。”
言下之意除了皇宫深苑弹奏之外,皇子王府方可弹奏。这下子,变成皇帝家特有的东西。
前几册的名曲,天下百姓你休想一闻,那可是国乐呀,你私下演奏,便是对朝廷不敬,心怀不轨。
朱武还待开口,皇帝有些生气,喝斥道:“朱武,朕敬你有才,你可别给朕瞪鼻子上眼。这事就这么定了!安西郡主,前二册,便是他亦不能抄录。从今往后,前二册的曲子,正三品以上方可持有。”
又退了小半步,不再局限于皇家,连正三品以上的官员亦能持有。
朱武“叭”的一声放下筷子,拂袖而去,不过才吃了大半碗米饭,菜有没吃多少。
敢给他甩脸色,皇帝看着那本《诗词集》,厉声道:“该诗词写得甚佳,由皇家书局印发售卖,民间不得私印,但凡该诗词需有皇家书局的特有印鉴。”
皇帝这是和朱武扛上了,或者说是朱武三番五次的傲慢态度触怒了皇帝。皇帝岂看不出朱武同样喜爱这本《诗词集》。
江书鹏小心地道:“这……微臣家中还抄有……”
“得空拿了你家里的《诗词集》到皇家书局加盖印鉴,没有皇家书局印鉴的该诗词集视为谋逆。”
270 强夺
朱武调头,怒视皇帝,厉声道:“霸道、不讲理,这本是别人之物,却被你当成自家的多少,可恶!可恨!”
“玉若笙也罢,谢文杰也好,亦是朕的子民,他们的东西,朕亦能视为自家的。”
朱武气得跺脚,却拿皇帝再无法子,“你……你……”支吾一阵,厉声道:“丫头带这些东西入世,是想赚了银子开义济医馆的,你这么做,是寒百姓的心。”
皇帝沉思片刻,“这本《诗词集》朕出一万两银子,这两本《乐府》再出一万两银子。回头就让人送银子过来。”
这样一来,就成皇帝把这三本书给卖了,所有权归于皇帝,其他人就不能私自拥有,想要《诗词集》就得出钱买,还必须是由皇家书局制版发售的。
朱武无言以对,皇帝终于是暴露出狐狸尾巴了,忍他忍得很辛苦啊,再不用忍了。他干嘛要跟皇帝作对,这有什么好处?现在原本大好的事,被皇帝霸去了,还说了那么多的话。
江舜诚很高兴。江书鹏手抄本的《谢文杰诗词集》定会价值不菲,而素妍手里那本谢文杰亲笔书写的《诗词集》更是价值连城,这样的手抄本不易得。皇上要皇家书局印发,这事还是被朱武直接给诱发出来的。
皇帝今儿怎么像是和朱武对上了,自打朱武猜出皇帝的身份,一直就是怪怪的,好似皇帝以前得罪过他。
大总管看皇帝的样子吃好了,打了个手势。江书鸿示意,传了下人进入,兄弟二人亲自奉上漱口水,皇帝漱口洗手。
“这两本《乐府》朕取走了,起驾回宫!”
素妍低声轻呼声“皇上”。垂下眼帘,音若柔软,却自有一种威信,“皇上,这套《乐府》只此一套,你若拿走两本,臣女这里就不全了。”
“你若喜欢,等上元佳节之后,朕再赐你两本。”
这明明是素妍的东西,居然变成皇帝了。还要皇帝赐上两本。
皇帝真是最不讲理的。
早前一直忍着朱武,朱武再三言语冲撞,终是不忍了。显露出原有的霸道与强势力,只一说话,朱武和素妍都顿时无以应对。
他要,难道她还能不成。
江书鹏低声告诫素妍“少说两句。”
大总管扯开嗓门,大喊:“起驾回宫!”
来时是微服。被朱武这么一闹腾,皇帝也不忍,索性大摇大摆,大张旗鼓地迈出清音轩。江舜诚及一干儿孙跪地恭送,待皇帝出了院门,一路飞奔。与长子一道将皇帝送出大门外。
皇帝停下脚步,“江爱卿,朕同意收回安西郡主两县封地。赐她免死金牌。她若不愿嫁与宇文琰,朕恩准!”
江舜诚浑身僵硬,从未有这样的意外,一代帝王居然会改了旨意,这就是说:素妍可以抗旨不遵。“臣恭送皇上!”
之前说是微服。可这一会儿的工夫,右相府周围都云集了便衣侍卫。大总管打了个手势,虽着便衣,都云集在轿辇左右,簇拥着皇帝浩浩荡荡的往皇宫方向去。
江舜诚是出了一身冷汁,特别是朱武和皇帝扛上那会儿,生怕皇帝一发怒,咔嚓掉朱武的脑袋。
朱武走近素妍,问道:“你……你不会当真只有这一套吧?”
素妍哭丧着脸,“先生,其实这套《乐府十二册》不是玉先生赠给我的,是我磨了好些日子,硬夺来。我……我还没来得及抄誊一部呢,就被皇上给拿走两本。”
朱武冲着皇帝离开的方向,高声道:“霸道!真正是个霸道的皇帝,看上了东西,只管拿去,这跟强盗有什么分别?他就是强盗。”
明明是旁人的,说得好听是买,可他这是强夺。
江书鹏道:“现在皇上说要出银子,这三本书就真成皇家的东西了。先生怎和皇上对恃,这……可把在下吓了一身汗,生怕先生触怒了皇上有个差错。”
任谁都瞧得出来,朱武与皇帝有过结,只是谁也不知内由。
朱武更没有心思细说其间的原由,看了眼花厅,喊了句“快要饿死我了!”转身进了花厅,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弱水,你能找到玉先生不?向他求求情,把这套《乐府十二册》补全喽。”
素妍曾经听南长老(玉若笙)说过,等他完成数年来的毕生心愿,就要闭关修炼。恐怕,他所说的“毕生心愿”便是这套《乐府十二册》。“玉前辈云游四海,年岁已高,只怕不成。”
好好的一套《乐府》现在残缺了,差了两本。
朱武满是愧意,何必逞口舌之快,皇帝的性子,早年他就领教过的,他不喜欢皇帝,仅仅是因为他年轻时太喜欢靖王宇文诲。“皇帝是生我的气,这才害你的书被夺两本,唉……”
拿走就拿走吧,回头再设法抄就是了,只是若手握一整套玉若笙的《乐府》,可是价值不菲,被皇帝夺去两本,素妍颇是无奈。“先生不必往心里去,好在皇上答应再赐我两本,就这一套乐谱而言,总算是齐全的。”
朱武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他就忍忍,少说两句。
江书鹏请了张掌柜到花厅用饭,小心地赔了不是,说皇帝到访,午食晚了。
张掌柜客气地回了,一进花厅就见朱武在那儿摇头叹息,打听之下,才知皇帝拿了两本《乐府》,让素妍持有的《乐府》少了两本,倍觉扼腕。
朱武道:“不成,不能再出差错,回头我就带两个琴师入府,得赶在皇帝派人来抄《乐府》前先抄了。”
他说干就干,搁下碗筷与江书鹏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直至一个半时辰后,带了一男一女回了右相府,据说二人是皇城出名的琴师,一个在某皇子开的茶肆弹琴,一个是某地数一数二的青楼琴师。
素妍各给二人留了一本,说是抄完了,再令人送后面的过来。
要如玉先生那样,用鹅毛笔抄写,又在纸上划上轻浅的横线,这样可以抄得更多,亦更易辩谱,而不是像寻常琴师所邮的曲子,一支曲子就得一本书。而玉若笙的曲谱长的五六页,短的只两页模样。
两位琴师珍若宝贝,生怕出了差错,抄得极慢,亦想如玉先生那样,先得在白纸用炭笔划线,再行抄写,进展就更慢了。二人一本才抄了两三支曲子,宫里的太监带着四名宫中乐师就到了,亦是奉旨来抄乐谱。
太监尖着嗓子,趾高气扬地喝问:“这是两个什么人?怎么也在这里抄乐谱?”
这太监亦是个懂音律的。
江书鹏答道:“是朱先生的朋友?”
“朱先生?谁是朱先生?我们可是奉旨来抄琴谱的,皇上口谕,何时抄完,何时准予回宫,这可耽搁不得。回宫之后,众人还要练奏皇上新定的宫廷曲。赶紧的把这些个闲杂人等都给赶出去!”
江书鹏正在纠结,江书鸿夫妇得了音讯赶来,这不是添乱吗。宫里来的人,竟比皇帝的架子还大。
沈氏笑道:“几位乐师,我已另给几位备了清静的院落,那里正合适抄乐谱,请给我来。”
太监尖着声音,越发让人想到“鸭公”两字,着实难听,颇有些男女难辩之感,“大总管说了,我们几个就得在右相府的清音轩里抄,哪儿都不去。”
这姓朱的胆子不小,敢逆皇帝的面子。
江书鹏进了书画室,小声地与朱武商量着,那边不敢到别处,只好请朱武移驾。
青竹苑还是空着的,正适合安置客人。朱武没说什么,算是应了。阎罗好说,小鬼难缠,他今儿算是把皇帝得罪了,皇帝一怒,拿乐谱出气。正好几个这一遍的浆已经裱推完毕,大奶奶挑了十几个谨慎小心的下人,将字画等物给称到了青竹苑去。
青竹苑虽然静幽,却远不及清音轩光线好,阳光充足。
素妍听说那边的事后,很是郁闷,这都叫什么事儿。
张掌柜看了一下青竹苑,很不满意,生怕裱不好画,又说青竹苑对裱画会有影响。说若是夏天裱画,选阴凉院落为宜。可现下是冬天,要求寻处通风、阳光充足的地方。
江书鹏和沈氏正纠结着,有下人来禀:“大奶奶,左肩王夫妇携世子、官媒到了,太太请你去如意堂。”
江书鹏一脸忧色。
朱武很是懊悔,早知惹出这些麻烦事,他装哑巴就得了,至于这般折腾。那名太监,在宫中地位不高,摆明了就是冲他来的,定是大总管不满朱武甩了皇帝脸色,要故意刁难他。
沈氏道:“青松苑如何?”
书鹏摇了摇头:“周围树木多,估计不合适。”
来禀的下人又在催促着。
沈氏道:“三弟,先凑合到青竹苑,最迟明天上午,我就选个通风向阳的院子,这突然要换地儿,一时着实没有更好的。”
留下一句话,沈氏带着丫头去如意堂。
花厅内,江舜诚夫妇与左肩王夫妇相对坐在左右上首位置,下人们奉上了茶点。
全皇城最出名的巧媒婆,正舌灿金花,妙语连珠地说着一大堆的吉祥话。
“安西郡主与琰世子那可是天造地设地一双,此乃天作之合,又有皇上赐婚,这是何等尊贵、体面……”
271 订亲
宇文琰站在父母身后,今儿催着左肩王回府,因旨下得突然,他又急着要订亲换庚帖,想着索性一步到位,把订亲的信物也一并给置备全了。
巧媒婆吹嘘一阵,使了眼色,左肩王妃会意,磨磨蹭蹭地取出宇文琰的庚帖。
左肩王妃面上笑着,眸里闪着寒光,这让她的笑越发像是杀人宝剑上的一抹血红,令人心下发颤,“虽是皇上赐婚,可这该有的都不能少。文忠候、文忠候夫人,这是琰世子的庚帖,请收下。”面上恭谨,举止也扭昵了许多。
虞氏打量着左肩王妃:生着一张与宇文琰有六七分相似的面容,剩下的几分,是宇文琰像了左肩王的鼻子、下颌。
江舜诚还是回味皇帝离开时留下的那句话,亦想了朱武说的话。
虞氏笑着要收下,江舜诚轻咳一声。虞氏挑着眉头,有些愠怒。
江舜诚抱拳道:“左肩王、王妃,实不相瞒,今日皇上离开时,特意留了一句话:小女有自主婚姻之权。”
宇文琰原本乐着的脸,立时就沉下来了。
左肩王妃的脸先是一怔,随即漾出一抹灿烂的喜色,江舜诚正待细瞧,却见左肩王妃已变换了脸色,转为愠怒。正暗猜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却分明瞧见左肩王妃闪亮的眸子,都是从心头涌起的欢喜。
真是奇了!他想:要是结不成亲,左肩王妃倒是很乐意。这是何道理?
最初提出两家结亲的,不是左肩王妃么?
这会子反倒有些不乐意了。
江舜诚正待说出既然不愿意,便就此作罢的话,只见左肩王面色愠怒,真真比变天还要快,愠怒道: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前脚下了旨,后面又留下这句话?”颇要吃人的样子,吃的是左肩王。
左肩王有些心慌:“本王也不知道。这……实在不明白皇上……”生怕左肩王妃与他吵闹起来。
沈氏赔了个笑脸,“皇上也是一番恩典,生怕委屈我家小姑子。婆母、翁爹,不如请小姑子自己来决定。”
宇文琰害怕了,伸手去扯左肩王妃,拼命地使眼色。
让素妍自己决定,她还不得说“不!我不同意。”
以他对她的了解,她认为结婚是世上最无趣的事。从此之后没自由,还得被人管束。
左肩王不敢说话,生怕一句不对。左肩王妃就发火了。他不明白,结婚前,厉害的都是他,怎么结婚后就变了一个样。左肩王妃发彪的时候,不是寻常人。那能让左肩王仿若见了老虎一般。
虞氏道:“妍儿怎么不同意,我瞧着她是喜难琰世子。”
江舜诚捂住轻咳。
江书鸿忙道:“母亲,这事还是问过小妹的好。”
素妍对自家父母、兄长那是真心的好,江家能有如今的好名声,有一半的功劳都是因为素妍。
虞氏道:“老大媳妇,把妍儿唤来。”
素妍还在为残缺的《乐府》的事没郁闷完。又听说宫里来人抄《乐府》,把朱武与张掌柜都给赶走了,而新的院子不适合裱画。真是郁闷透了。正闷着呢,就听有人在外门喊,青嬷嬷出去问了个仔细,方回来细细禀与素妍。
柳飞飞喜道:“师姐,这是好事。皇上特准了,你若不愿意。没人可以强迫你。”
不嫁琰世子,不嫁吴王,她又能找个什么样的?
对于姻缘,她又要不要抱有幻想。
素妍轻声问:“师妹,你说琰世子对我是真心的吗?”
前世,她爱上曹玉臻父兄反对,她寻死觅活,机关算尽也非他不可。
今生,求亲的是宇文琰,父兄并没有表态。
她还是想听听父兄的意见。前世的她,如若听了父兄建议,也不至落到悲惨结局。
白芷道:“郡主,奴婢觉得琰世子是真心的。你看他,知道你喜难吃卤食,跑那么远的路,就是给人买卤食。”
柳飞飞道:“琰世子待你,比六爷对我还真。可这种事,不是真心以待就行的,主要还得看师姐的心思。你喜欢他么?”
这一生,她会喜欢一个男子么?
对她,真的太难。
前世那一场飞蛾扑火的爱恋,似消磨了三生三世的深情。
今生辗转,几经爱恨沉浮,她早已没了去爱人的心思,甚至连那种热情亦被消磨殆尽。
她将所有的热情转移,用在书法、丹青上,以为学起来会很难,一路走来,她做到了让家人为己骄傲,她不再是江家被人耻笑的女儿,是皇城人人敬重的女子。
柳飞飞道:“师姐,你不是说重要的是跟着自己的心走。”
素妍抬头看着白菲:“你怎么不说话?”
白菲有些失措,“郡主是主子,主子的事儿,奴婢哪敢说话。”哪有丫头非议主子终身的?这也失了规矩,白菲三缄其口,江家人丁兴旺,上有江舜诚夫妇,下又有几位爷,哪里轮得上她这个丫头说话。
初秋站在一边,脱口而出:“在边城的时候,琰世子的心思,大家都知道,他待郡主是最真心的了。”
众人一望,初秋快速低头,今儿被罚,半个时辰前才被柳飞飞给原谅免了罚跪,生怕再说错话。
左肩王府并不简单……
看起来,王府人口单纯,左肩王夫妇膝下只二女一子,长女紫霞得配左肩王妃娘家兄长的嫡次子叶浩为妻;幼女青霞许了威远候府的嫡次子韩绍,只待宇文琰成亲就让青霞出阁。
可是,在她前世的记忆里,宇文琰竟将左肩王妃关入佛堂活活饿死,而左肩王对此事竟袖手旁观。天下哪有如此不孝的儿子,更奇怪的是,左肩王夫妻情深,传出消息后,左肩王还在世人面前替宇文琰遮掩一二,说“叶王妃乃是暴毙而亡”,一时间直惹得满城风雨。
这样的婆家,这样的夫君,她真的能嫁吗?
可是,宇文琰曾许与崔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却打动无数闺中女儿心,这其间也括了她——江素妍!
素妍陷入沉思。
想到前世的宇文琰与崔珊,即便后来对外和好如初,可是就在她死前的那个秋天,她奉无色庵师太之令,外出买盐,途经天龙寺,正值中秋节庙会,他与崔珊相携进寺拜佛。
宇文琰搀着重孕的崔珊,看似恩爱,可偶尔的目光对视,宇文琰的眼里冷若寒霜,崔珊的眸子更无女子应有的痴情、柔软。
所谓的和好如初,那不过是对外人的言辞。
女子的婚姻,幸福与否是过与自己的。
中间三年二人的裂痕,怕是他们一生都难修复的印记。
有些东西,一旦破碎,倾其一生都不能复初。
青嬷嬷催促道:“郡主,你该前往如意堂了。相爷和太太等着回话呢。”
素妍走到菱花镜前,一张素脸毫无粉黛之色,素光更显容貌娇妍,肤白若羽毛;如缎长发只以一条橙红丝带松松地束着,尤显袅袅风致。她不紧不慌地坐在镜前,启开妆盒,用故作的淡定平表来掩内心的繁复、挣扎。
“嬷嬷帮我打扮一下吧,给我挑身素净的冬衣。”
白菲欢喜地应答一声。
柳飞飞也不闲着,帮着素妍寻找喜欢的颜色。“师姐,有紫色、绯红、银红、还有杏黄、翠绿、浅蓝。”
“挑杏黄吧!”
柳飞飞与白菲取出杏黄色的一套冬裙。青嬷嬷笑着给素妍了挽了个清新又不失典雅的头饰,挑了同样杏黄色的丝带绑发,又插了根白玉莲花钗。
白菲道:“郡主用点胭脂吧,脸色苍白了些。”
她第一次没有反对,“自然些,越淡越好。”
白菲应声,用手指取了些微的胭脂,在手心抹匀,这才小心的敷抹在素妍的脸颊。
素妍看了一眼,蹙着眉头:“真别扭。”
柳飞飞递了块帕子,素妍索性擦了个干净。
前世的她,居然会迷上这些厚重的脂粉,认为那样才是美的。几年的庵堂生活,让她改变了很多,甚至于对美的认识也一并改了。
白芷道:“郡主不如贴此花钿,瞧出好看。”
她亦没反对,白菲又取了首饰盒里一直备下,却从未用的银箔花钿,小心地贴在她的眉心。
柳飞飞细细地审视,“好看!看上去就跟仙女儿一样。”
白菲笑道:“郡主小时候,见过的人都说像小仙女。”
素妍褪了橙红色的冬衣,换了杏黄色的,对白菲道:“你跟我去吧!”
青嬷嬷道:“老奴也去。”
素妍这样打扮,分明就是愿意的。就如虞氏用首饰来试素妍,看她会不会喜欢,女儿家总是心中有情才会有意装扮自己。
宇文琰听皇帝走时另留了话,言语中不想勉强素妍,一定是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出了花厅,寻了自家的大管家,让他去右相府打听。
过了两刻钟样子,但见大管家在花厅外掠过,做了个动作,宇文琰趁着两边家母拉家常,两边父亲傻坐的当口,溜出花厅。
大管家低声禀道:“世子,老奴打听清楚了。听府中下人说,朱大先生就安西郡主的婚事指责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