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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和月圆全文阅读

作者:浣水月     家和月圆txt下载     家和月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26 拒他

    展颜去添饭。杨云屏往素妍身边蹭了蹭,道:“琰世子如何得罪你了,看你这些日子对他总是爱理不理的样子。”

    “我向来就是如此,拿他与其他将军是一样的。”

    杨云屏低声道:“真是奇怪,听说琰世子亦在四处凑钱呢。”

    难不成是他要购东西?

    素妍神游片刻,心下暗自猜测。抬眸时,却见不远处的宇文琰手里捧着馒头、粥点正怪怪地凝望着她,目光交集,她淡然移开,而他依如从前的炽烈如火。

    不是不生气了么?

    这都多久了,她对他还是若即若离,不冷不热,没有半分的特别之处。

    杨云屏起身离去,素妍独自一人坐在桌上,看着还剩下半碗的稀粥,捧起碗强迫自己吃下。在军中呆了大半年,越发明白食物的不易。

    一个带着责备的声音:“你怎么不理我?”

    宇文琰满目迷惑,直直地看着坐在一边的素妍。

    她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云淡风轻,无辜反问:“我没有啊。”

    “还说没有。一路上,我向你招手,你只和杨小姐她们说话,就是不搭理我。我……”他又恼又气,不就是骗了她用嘴喂药么,这都多久了,她还是不理他,“你什么意思?跟杨小姐借钱,都不和我说,你需要钱你与说一声就是,我给你。”

    什么叫我给你?

    好像这是他理所当然的。

    素妍道:“无功不受禄,我已凑到钱了,就不劳琰世子费心。”

    为什么这样客套,压根就没拿他当心坎上的人。“陇西城那晚,我让人给你送卤猪蹄和鸭脖,是不是和龙门镇的一样。”

    有吗?素妍睁大眼睛,无辜的眼神里写满了狐疑。不提还好,被他一提,还真有嘴馋了。卤猪蹄和鸭脖……

    她可是连个影儿都没瞧见呢。

    “又买了?”素妍心里猜疑着,那些东西到哪儿去了?

    宇文琰微微一笑,原本长得清俊的面容越发的魅惑人心,但男子的帅与美只会越让她加强心里的戒备,在她今生的潜意识里,越美的男人越毒。

    “你爱吃,我就爱买。等回到皇城,我让王府的厨子给你做。我家的大厨是从宫里出来的御厨……”

    素妍看着神采飞扬的宇文琰,虽不忍打断他的话,但。她必须得说,“琰世子,别再给我送卤食。虽然相府的厨子不及左肩王府,但我娘也会做卤菜,我最喜欢的还是我娘做的卤食。”

    这是她的拒绝。即便是温婉的,可她不希望宇文琰再误会。

    他有命里注定的人,而她不是那个人。

    她不敢轻易去喜欢一个男子,生怕又会是第二个曹玉臻。

    一朝被蛇咬,十朝怕井绳。

    曹玉臻是那条毒蛇,被咬之后。她不愿再触情感。

    那就再明白地拒绝一回,“天下虽大,在我眼里再美味的卤食都不及我娘做的好吃。我娘的卤食里。有母亲的味道,有家的温暖,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琰世子,谢谢你的好意!真的不用再给我买了。”

    心,没由来的疼痛着。

    宇文琰似被一盆冰水泼洒于身。胸腔里熊熊燃烧的烈焰被她无情的浇灭。

    “你就这么讨厌我!”

    他倏地起身,有种想要发火的冲动。而她的眸子清亮如昔,像两泓幽潭,冰冷的、淡薄的,他依昔能从她的眼里看到自己的影子,这样的渺小,如此的微不足道。

    素妍迎视着他受伤的眸光,“琰世子应该明白,我对你,就如同对其他的将军一样。只因大家共同浴血沙场,只因大家皆是北齐的将士……”

    她的心里没有私情,半分也不曾有过。

    “我只知道,你对我喂药的情分。”他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说出来,她的脸刷地红霞满天,目光里掠过惊恐,他继续大声说道:“我敢说你从来不曾那样给别人喂过药。”

    素妍压低嗓门,小心地审视四周,除了柳飞飞、杨云屏她们,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心,略微平静了一些。

    就在她担心的刹那,宇文琰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不说多话,抓住她的手,将银票塞过,道:“把你借别人的钱都还了,你需钱与我说。”

    “你这银票我不要。”素妍抽出手,将银票又塞了回去。

    宇文琰愤愤地瞪着她,想用自己的眼神吓退人,而她依旧推攘着,她不会要宇文琰的钱,这成什么了,便是江书鲲的她也不想要,若不是临时起意,要去探望附庸山人,她是不会要的。

    “再拒绝试试?这是我给的。”素妍还是不肯接收,塞回宇文琰手里,他又强势握住她的手,硬塞到手里,情急之下,宇文琰大声吼道:“我的女人不许用别人的钱,只能用我给的。”

    顿时,无数双眼睛都围聚过来,有探究的,有疑惑的,还有看稀奇的。

    素妍很快爆怒起来:“宇文琰,你别胡说八道,谁是你女人,你的女人在皇城等着你呢。别把我与你扯到一块,我有二哥、六哥,就算需用银子,自往他们要去。”羞愤之中,她将银票砸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调头往柳飞飞走去。

    居然敢当着这么多的人胡言乱语,说她是他的女人,她哪里有写了那几个字。

    宇文琰微微一愣,想要说什么,而她已经走远了,过了良久,才从地上拾起撒落的银票,知她急需银子,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凑了这么多,甚至开口向六驸马杨云简借银子。

    她竟是这样的拒绝,没有半分的迟疑。

    她是冰冷的,而他像是扑向火焰的飞蛾,如此义无反顾,这样的轰轰烈烈,哪怕被火焰毁灭,烧伤亦在所不惜。

    江书麟走了过来,一脸肃色:“琰世子,你怎能毁了我小妹的名节。对了,忘了告诉你,从接到圣旨班师回朝开始,你买的三回卤猪蹄,是我与陆康吃掉的。”

    忆起他说到卤食时素妍那无辜而古怪的表情,宇文琰厉喝:“江书麟,你这个卑鄙小人!”

    “小人?”江书麟笑着,“不就是吃了你三顺卤猪蹄,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他本是不想阻止的,可是柳飞飞告诉他,“下山以前,师姐曾为家人和我请人算过一卦,她说琰世子命里注定的人不是她。”

    江书麟本来不以为然,可是柳飞飞说出自己的梦境,还说了鬼谷宫的观星卜卦之术如何的了得,而门中几位道长、长老的技艺更在钦天监之上,由不得江书麟不信。

    如若,宇文琰并非素妍命里有缘的男子,又何苦要惹出闲言碎语来。

    在江书麟的眼里,柳飞飞就是一个实诚、朴素的女子,不会说谎,更不会编瞎话。最终决定,用他特有的方式来保护素妍。吃掉宇文琰买来的卤食,不让他日此事成为旁人对素妍的垢言。

    “可恶!”

    居然骗他说,会把猪蹄、鸭脖都送到素妍手里,竟被他给吃了。

    以前怎未瞧出江书麟是这样的人,居然吃旁人送给妹妹的食物。

    很想狠狠地暴揍一顿,可这人是江素妍的六哥,要是他动手打了江书麟,素妍一定会生气。想打却不能,唯有生生地将这股怒火抑下。

    江书麟不怒反笑。“琰世子,你买的卤食是我被和陆康吃掉的,杨大将军亦有份,游骑将军、游骑将、高校尉、刘校尉……”嘻笑着说出一大串人来。

    杨云简及其他几人个个面容古怪,想到在陇西城,夜里江书麟请大家喝酒吃卤食,原来那竟是琰世子买的,竟被江书麟当成了人情,请大家又吃又喝。

    若在过往,宇文琰早就发作,可这回硬是憋着一股子怒火,看到江书麟就气得握拳头。“这么长时间,竟没瞧出你这家伙不仅可恶,还很欠揍。”

    江书麟敛住笑意,“是要与我打架么?”

    自认不是宇文琰的对手,江书麟的武功不算好,即便在慕容世家习练过三年,与宇文琰这种自幼习武的人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

    宇文琰反倒不明白了,江书麟什么时候会捣乱,还是拆他的台,道:“你不喜欢我?”

    江书麟佯装不懂:“笑话,我是男人,你也是男人,我干吗要喜欢一个男人。”

    宇文琰气得咬牙,看着一脸单纯无辜的江书麟,偏他此刻的表情与素妍竟有几分相似,宇文琰是怎么也发作不出来,“为什么不许我和弱水好?”

    江书麟反问:“为什么要告诉你?”

    不可说!

    这是柳飞飞告诉他的秘密。

    “你不说,我和你没完,哪怕你是弱水的六哥,我也饶不了你。”

    宇文琰一副与江书麟扛上的样子,你不说个明白,我就不放过你,看到底是谁斗不过谁。

    四目相对,一个狠决,一个固执,你瞪着我,我怒视着你;一个叉腰,一个长身挺立,以目光打架,用风生水起的面容相斗。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着。

    最初大家好奇,军中不乏有好事者:“琰世子、江将军,什么时候打架?快打!快打!”

    任是旁人如何催促,二人谁也没有动手,这样干瞪眼,在气势上,谁也不服谁。

    一刻钟,也许是两刻钟后。

    围观的人看二人并无打架的意思,眼神也渐次缓和,各自散去。

227 有人等你

    江书麟败下阵来,眼睛发酸,双腿发麻,淡淡地问:“你真想知道?”

    “是,我必须知道!”

    以前的江书麟并不会捣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好像是宇文琰骗素妍喂自己吃药,素妍再不理他开始的。在那之后,素妍远他,就连柳飞飞也避着,紧接着连江书麟也似在有意与他作对。

    江书麟神色严肃,“皇城有人在等你!”

    那个等着宇文琰的,是他宿命里注定的人。

    有些人任你寻寻觅觅,亦难寻到;而有些人,蓦然回首,原来她就在你身边,

    宇文琰内心波潮翻滚,在记忆的海洋里寻觅着“那个等他的人”。

    是谁?是谁?

    反反复复地问过之后,他忆起一个人,那个霸道而略带些刁蛮的女子、大公主府的珊瑚郡主。

    是她!除了她还会有谁?

    还记得昔日离开皇城,他坐在马背上,她骑马追在后面,口里大声地喊叫着:“宇文琰,我等你!我等你!你一定要尽早回来……”

    他怎么会喜欢崔珊呢,即便崔珊容貌美丽,可他的心里只是拿崔珊当妹妹、当晚辈,从来不曾有过那样的打算。

    宇文琰不晓得,素妍避开他是否亦是同样的原因,“弱水她……是因为珊瑚郡主才不理我?”

    真有人在等着宇文琰!

    难怪素妍会对柳飞飞说,她不是与宇文琰有缘的女子。

    江书麟恍然大悟“啊”,细细地瞧着宇文琰,之前还有些愧意,觉得对不住宇文琰,现下全都是怒容,“这么说。我小妹说的都是真的。宇文琰,你很可恶,简直可恶得让人想揍人!”

    揍字刚落,江书麟抡起拳头就挥了过去,重重一拳,没有半分迟疑,“臭小子,当我小妹是什么?你既一早有人,不许再招惹她!”紧握着拳头,比划了一下狠揍的动作。

    江书麟满脸怒容。恨不得立时将宇文琰给大卸八块,厉声道:“琰世子,不许再见我小妹。否则见一次揍一次!”抛下一句话,扬长而去。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里,大摇大摆,仿佛自己并没有打堂堂左肩王世子。

    周围,都是一双双怪异的目光。

    左肩王听见有人议论“看啊!宁远将军把琰世子给打了!”寻声望去。看到的就是捧着腹部的宇文琰,还有一脸怒容的江书麟,这与之前所见完全相反,之前生气的是宇文琰,眨眼的工夫就调转了。

    江书麟走了一段路,回过头去。恶狠狠地瞪着宇文琰,道:“我们江家最痛恨的就是喜新厌旧之人。既有人在默默等你,你就该好好珍惜。更不该见一个喜欢一个。而我的小妹,不是你能招惹的人!”

    难不成崔珊认识素妍,否则这事素妍怎会知道的?

    宇文琰道:“你听我解释,珊瑚郡主和我……”

    他与崔珊,妹有意。郎无心,他甚至从来不曾认为自己与崔珊之间会有结果。崔珊是说过几回心仪于他的话。但他从未有过半分非份之想。

    江书麟霸道低吼,“给我闭嘴!不管你从前如何,但你不能打我小妹的主意。不许你再去找我小妹。不许!听见没有,我不许!”愤愤地扫视着周围好奇的目光,快速转身,佯装什么也没发生,果决地离去。

    既然早有旁人,还这般用心地追逐素妍,不应该!真的不应该!

    江书麟往江书鲲夫妇的地方去,将一脸痛色的宇文琰抛于身后。

    天色,越来越暗。

    弯月清明,清淡的月光倾洒大地,给大地覆上了一层浅浅的银白。满天繁星如钻,撒落苍穹,点缀夜空,像一首诗,如一幅画。

    夜,别有一番静谧风情。

    江书麟行色匆匆,抬头看到江书鲲正与慕容氏在说话下棋。

    江传远兄弟俩站在一侧,看父母奕棋,二人都面露深思,时不时为他们走错的棋连连惋惜。

    江书麟唤了声“二哥、二嫂”径直坐下。

    五少爷江传达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正好奇地望着江书麟,江书麟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彼此审视,都似要瞧得对方心里去一般。

    江传达终是忍不住:“六叔这般瞧我做甚?”

    江书麟笑道:“你柳姑姑想借你的黑龙马一骑。”

    黑龙马虽不是汗血宝马,却亦是难得一见的骏马,体形高大,健步如飞,更是百里挑一的良驹,这还是长蛇阵一役得来的战利品。江传远夺了匹汗血宝马为坐骑,只是这马儿近来有些闹肚子,江传远几乎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照料这匹坐骑上了。

    江书麟借江传远的马无望,索性开口借江传达的黑龙马。

    江书鲲不以为然地淡淡说道:“不就是要借去骑骑么,牵去就是。”

    江书麟忙笑答:“小五,六叔谢谢你!”寒喧了几句,带了江传达去马棚,牵了马儿交给江书麟。

    江传达问:“六叔,柳姑姑要做我六婶了么?”

    “小孩子懂什么?”伸手在江传达头上宠溺地摸了一把,骑着马儿,纵马扬鞭往阳城的南门方向飞驰而去。

    阳城南门外的五里坡,素妍、展颜、飞飞、云屏已等候多时,几人在茅草搭建的凉亭坐着诉说着离别之情。

    展颜很是不悦,“我娘虽是慕容家的小姐,可我连姥姥家也没去过,好想跟姑姑一道去呢。”

    素妍要带柳飞飞去江南,对旁人来说,这是游览山河,道不出的羡慕。

    但素妍此去,还有要事处理。

    柳飞飞道:“这次我和师姐不是去玩,是拜访世外高人附庸前辈。好了!你乖乖儿地跟着在大家回皇城,这么多的人走得极慢,你可以边走边玩。我和师姐会在你们赶抵皇城之时赶回来。乖哦,你要乖乖儿的。到时候柳姑姑给你带好玩的。”

    展颜直翻白眼,被柳飞飞哄得活脱脱真变成小孩子了。

    素妍听着柳飞飞那语调,有些熟悉。对了,这不是她爱对柳飞飞讲的么,怒笑道:“臭丫头,你又学我。”

    柳飞飞忙忙闪躲,生怕不小心吃上素妍的一记爆栗,“师姐,你可以哄小孩子,我也能哄啊。”

    得!得!

    夜色中传来马蹄的声音,几人寻声望去,只见江书麟沿着官道近了跟前。纵身跃下马背,“黑龙借来了。”

    素妍笑望一眼,伸手拉过杨云屏。“还得多谢二姐愿借我宝马。”

    “咱们姐妹,说这做甚?我们得分开一些时日,待抵达皇城之时,我还真希望能看到你。”

    素妍吃吃地笑着,与杨云屏抱在一处。两个人竟如亲姐妹一般。

    前世,她辩人不明;今生有幸得遇柳飞飞,又有杨云屏为姐妹,还有何求。

    上苍给她的太多,她亦不能辜负旁人。

    那边,柳飞飞正与江书麟话别。

    柳飞飞牵着缰绳。一步步往前方走着,低埋着头,不敢看江书麟。

    “飞飞。路上小心。”

    柳飞飞玩弄着缰绳,将绳子一截一截地绕在手指上,不多会儿,就把手指上给缠满了,然后再解下。再绕。“我会小心的。你也保重。”

    这样一幕幕,落在众人眼里。无论是柳飞飞和江书麒都显得傻傻的。

    尤其是柳飞飞,不是知羞赧,还是难受,总是低垂着头,反复地玩耍着缰绳。

    江书麟傻笑:“路上,记得想我。”

    她越发将头埋得很低了,月夜下,瞧不见她已经红如桃花的脸颊,但江书麟能感觉到,她不好意思了。

    江书麟道:“回到皇城,我会与父母说,让他们同意我娶你进门。”

    柳飞飞没想过此事,但她知道,自己的命运与江家已经系在一处。素妍说江书麟是她注定的缘,她信,她认为自己与江书麟的相遇、相爱都是自然而然的事。“伯父、伯母不会反对吧?”

    江书麟道:“当年二哥要娶二嫂,娘也反对得不成。后来还要赶走二嫂,二哥离家出走,在江南与二嫂完婚。这么多年,他们依旧那般恩爱。我娘早就不气了。”

    在婚事上,儿女与父母抗争,儿女胜的也比比皆事,但对父母来说,最大的期盼不是儿女如何的荣华富贵,而是他们能得到平安、快乐的生活。

    无论当年虞氏如何反对江书鲲迎娶慕容氏,但到底还是接纳了现实。

    柳飞飞抬头细细审视着江书麟。他很好,待她又体贴又真心,让柳飞飞觉得踏实而温暖,就如慕容氏所言“飞飞,如果你嫁给老六,倒也是段良缘。”那时,慕容氏是以大姐身份这般说的。

    “我可不想伯母讨厌我。我想她和伯父都能接受我。”

    江书麟道:“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二哥今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昔日没办法说服我娘善待二嫂,我不会让同样的遗憾落在我身上。飞飞,你陪素妍去拜高人前辈,我会安心等你。”

    他伸出胳膊,大胆地将飞飞揽在怀里,飞飞挣扎了片刻,终是安静了下来,这样的怀抱踏实而温暖,就算无论有多少风雨,能有这么个人抱着自己,再苦也都值得。

    她想:这是真的爱了。

    不远处,传来素妍淡然的声音:“师妹,我们该赶路了!”

    柳飞飞羞答答地推开江书麟,低声道:“六哥与二姐早些回去。”翻身上马,赶上素妍。

    风中,掠过素妍的声音:“二姐、六哥、展颜,后会有期!保重啊!明晨记得告诉二哥,说我去拜访世外高人了,请他勿念!”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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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 冬行

    几人望着夜色里渐次化成黑点的身影,耳畔的马蹄声越来越弱,最后消失在风声中。

    展颜不无羡慕地道:“好想与姑姑那样,可以自由自在地驰骋天地。”

    杨云屏不由忆起自己年幼时的情形,也曾这样骑马奔驰在旷野,而今她已经是二十一岁高龄的待嫁女子。如她这般年纪的皇城官家小姐,早已是几个孩子的娘亲。

    江书麟道:“我们亦早些回去,明儿一早还要赶路呢。”

    展颜道:“我才烦着呢。杨姑姑,明日你可得帮我,不然那几个丫头要是问起姑姑和柳姑姑来,我都不知如何招架。”

    杨云屏伸手拥住展颜,笑道:“好!好!我自会帮着你的。”

    这一夜有人远去,洒脱自如,快乐扬鞭,投向自己向往的美景与山水间。

    情深,她不搁心上;权势,她眼里全无;荣华,不及她想要的自由。

    这一夜,宇文琰失眠了。他该拿她如何是好?脑海里,全是江书麟说的话。

    在他装昏的时候,素妍便与柳飞飞说过,她说她不是他命里有缘的人。

    他应该想到她不会说没由来的话,原来那个人是指崔珊。

    崔珊是说过喜欢他的话,说过要等他,可他对崔珊没有半分的想法。

    素妍怎么就误会了呢?

    终于熬到了天亮,将士们整装出发,浩浩荡荡的队伍往南边移去。

    宇文琰坐在马背上,左看右视,前望后眺,终于瞧见了几辆带篷的马车,军中随丈夫搬师回朝的女眷们,坐的都是这样的马车。或油壁青篷、或刷着黑红色生漆、亦有寻常百姓用的竹壁车篷……在阳城时,但凡稍好的马车,都被男人们租用了来,载着女眷们往皇城奔去。

    冬天,就要来了!

    十月初的清晨,寒风凛冽,如最温柔的刀子刮过脸颊。男人们尚能承受住,这些柔弱的女子哪里能受。

    今天,他一定要寻得机会与她说说话儿,至少得说清他与崔珊的事。宇文琰这样想着。随着大队人马行走在班师回朝的将士中,时不时望向慕容氏那边,今晨连杨云屏也不再骑马。改坐车前行。

    近了中午时分,在一处僻静的地方,杨元帅下令众人就地以干粮为午食,休息半个时辰后继续启程。

    宇文琰新买了卤肉。他不再借江书麟之手转给素妍,骑着骏马。不紧不慢地往那三辆马车行去。

    他走到第一辆马车,只听到里面传来慕容氏与展颜说话的声音,“娘,这个饼子不错,里面还夹有肉。你多吃一块!”

    “天气越来越冷了,到了晚上。让笑笑把你的冬衣寻出来,莫要着凉了。”

    他又继续走着,走到了第二辆马车前。心想也许她就在里面,过了一会儿,车内也未传出说话声,倒是第三辆马车里传出几个丫头的说话声,多是说饼子又冷又硬。肉饼更不敢多吃,生怕拉肚子类的话。

    他在第二辆马车前停下脚步:“弱水。这个给你。”

    白芫正在无声地吃干粮,突听外面有人说话,还从外面递进一包东西,怔忡片刻,小心地审视着杨云屏,却见她面无表情,仿佛没有瞧见一般。

    白芫打起帘子,笑道:“琰世子这是要给谁?”

    借着撩起了车帘,宇文琰方才瞧见,坐在里面的竟是杨云屏与白芫主仆二人,一侧还有两个大箱子。

    “弱水呢?”

    杨云屏平静如常:“三妹和四妹昨儿二更三刻就离开了。”

    她走了!

    没与他道别,没和他说话,就这样绝尘而去。

    而他,竟是最后一个知晓的。

    她到底太过无情,即便他以性命相救,也不足打动她的心。

    宇文琰只觉得连空气都是疼痛的,满腔满腹都是一阵刺痛。“昨日二更三刻……”不知是沉吟,亦或是追问,“往哪个方向去的?”

    他是一厢情愿的心动、付出?大半年的真情以付,送了无数回的卤肉,却依旧不能打动她半分。

    他到底不了解她的心。

    她的心房,似上层层的大锁,而他却寻觅不到开锁的钥匙。

    杨云屏道:“你不需要问了。三妹要去拜访一个叫附庸山人的世外高人,听说这位高人有个怪脾气,不喜欢见陌生人。”

    附庸山人是何许人也?宇文琰不知。他只知道,这位世外高人的丹青书法在朱武之上,在皇城一画难求,是有市无价之宝,一幅《观音》图被喻为天下第一画。

    他欲追去,可他竟不晓她的去向。

    原来,他以为了解她,竟不知道她的所求所要。

    宇文琰失魂落魄,目光空洞地久久凝视着车内,他曾幻想着她就坐在某一辆马车里面,哪怕依然对他云淡风轻,那也是一种踏实。只要她还在他的视线内便好,还能时时看到她,他的心便是安稳的。

    白芫戏谑道:“琰世子这卤食还给我们吗?”

    宇文琰无语,她们应该明白,他堂堂亲王世子,何必去讨好一群侍女,他要送的是送素妍,是真心想与她接近。紧紧地捧着包裹着的猪蹄、鸭脖、牛肉等物。

    白芫道:“你已经很久没送县主卤食了吧?连我都想念得紧呢。”

    宇文琰眼睛一亮,连并不是特爱这些吃食的丫头都想念,她呢?也许是真的很想吃,只是不愿在他面前承认罢了。“你们都想吃?”只要她有一分喜欢,他夜里受冷买上卤食,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怎么就喜欢上素妍了呢?

    情不知何时而动,就这样莫名的喜欢。

    有时,喜欢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眼;有时,喜欢上一个人,却需要漫长的过程。而他对她的喜欢,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了。

    他会时常忆起在江家宴会上。那个蔷薇荼蘼的季节里,他亲吻了一个长得像小仙女般的人物——江素妍。这大概是他干过最荒唐的事,少年的他,居然去吻一个小女孩。

    白芫道:“那是自然。”

    宇文琰伸将卤食递了过来,“与她们分了吧!你们当真不知道她们师姐妹去了何处么?”

    白芫捧着吃食,有好吃的了,一张脸乐成了一朵花,“昨晚送行的是六爷、江小姐和我家小姐……”话没说完,杨云屏轻咳一声,白芫立时塞了块干饼子到嘴里。不再说下去。

    宇文琰巴巴儿地看着杨云屏:“杨将军应知弱水的去处吧?”

    杨云屏没好气地道:“三妹拜访附庸山人。听说这位世外高人是三妹下山返家的途中结识的,你若不信,只管寻去。寻到了附庸山人,自然就寻到了三妹。”

    居然怀疑她,世外高人皆是有缘便能相识,素妍要去寻,又不肯说出这位高人隐居的地方。谁人敢扰。

    宇文琰怏怏不乐地回到自己的队列里,左肩王瞥了眼有气无力的儿子,道:“怎了,又被拒了?”

    宇文琰摇了摇头,懒与细说,闷头下马。在一边坐下,抱着酒袋一阵猛喝,刚喝不到十口。一把被左肩王夺了去:“早些干嘛的,老子年轻时候那可是风风火火,只用半个月就把你娘给收了。哪里像你,大半年了,还要死不活……”

    又说他不好。他很用心了。“那是你没遇上弱水这样的,弱水可比娘厉害多了。”

    这丫头油盐不进。用强势的,宇文琰不敢,因为他见识过弱水的内力,能在石壁上拿笔写字,还能宛如刀刻一般,他没有这等内力,打是打不过的。用软的,弱水的心思比他还多,他压根不敢在她面前班门弄斧,生怕再惹出个“喂药”事件,到时候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左肩王厉声道:“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样子,连个小女娃都摆不平,休给老子摆这副臭脸瞧。”他抬头望向江书鲲那边,今儿江书麟亦有些不好过。

    先是江传达发现自己怕马不是借给柳飞飞一会半会儿,而是被柳飞飞不知骑到哪里去了,这一去长则三月,最快也得一个多月,从阳城到皇城,路上也得两月时间。

    江传达顿时就变脸了,哭笑不得,“六叔,你为嘛不将你的马借给柳姑姑,却要借我的马。”

    江书麟的回答很简单:“你的马比我的马好。她们要赶远路,就得有好马。没瞧见,你姑姑把你杨姑姑的马儿也给借走了。”

    江书鲲板着脸:“这已经入冬了,她们要出远门,你怎还纵容?”

    江书麟不紧不慢,“为何要拦?听说附庸山人的画可是有市无价的宝贝,正巧我也想得上一幅,既是如此,不拦也罢。”

    几句话呛得江书鲲再也找不到说辞。

    人家那是拜访世外高人,这可数的世外高人都被江素妍给遇见了,幼年拜了朱武先生为学生不说,如今还得遇附庸山人为友。

    江传达苦着脸,一副随时准备大哭一场的样子,高声道:“六叔,要是我的黑龙出了差错,我要你赔!”

    江书麟不紧不急地道:“出了差错再来找我。真小气,要是我的马够好,我自不会借你的。”

    江传远暗舒了一口气,幸而他的宝贝马儿拉肚子,否则定是被江书麟骗了去,这不还得要了他的命。

    身为沙场武将,最钟爱的宝贝有二:兵器和骏马。

    素妍离去了,柳飞飞相随而去。杨云屏突地觉得少了些什么,连展颜也觉得无聊起来,每日赶路。

    皇城又有信使来,催促着众人在大年前抵达皇城,皇帝要嘉赏有功将士。

    接下来数日,杨秉忠下达急行军令。每日只憩三个时辰,其他时候都是赶路,一日下来,竟比平日快了三成。

    素妍头戴纱帷帽,骑着杨云屏的骏马,如离弦的箭。高大彪悍的黑龙马驮着柳飞飞,如同未载人一般,亦是快步如风。

    从阳城抄近道前往终南山,十月十五日,二人抵达长安城。素妍用了一日的时间采买了礼物,托了镖局送抵终南县。

    别后一年,终于又到终南山了。

    素妍骑马立于山前,看着熟悉的山林,闭上眼睛,闻嗅到熟悉的泥土芬芳,还有属于山里的树木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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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9 红颜改

    一阵风过,林涛阵阵,一望无际都是近绿远青的山河图,静谧而祥和,山间隐隐有泉水潺潺之音,夹杂着隐隐约约的琴声,从山的那一边传来。

    素妍纵马扬鞭,一溜烟进了山林,没走多远就隐隐感觉到不对,转而放慢了脚步:“师妹,百木星阵变换过阵法,你跟着我,不要走丢了。”

    当年为了提升她的布阵技艺,她亦曾与小蝶、滴翠、小晴等人跑到阵中乱闯,又有滴翠随时为她解惑,这才使她懂得布阵之法后能突飞猛进。

    素妍走了一程,便又觉察到异样,阵中烟雾缭绕。

    柳飞飞道:“师姐,不对劲啊,好像有人闯过百木星阵,现在开启了**阵。”

    **阵,是前辈、长老共同创建,而素妍与滴翠又进行了一些修改。

    素妍提高了警惕,柳飞飞更不敢有半分大意,素妍取现身上的丝带,一头系着自己的手腕,一头拴着柳飞飞,在阵中兜转了一个时辰,方走出了**阵,但见眼前豁然开朗,已到了鬼谷宫的后山。

    “师姐,我们总算出来了,我可担心死了。”

    素妍微微一笑,对着后山大呼起来,解开柳飞飞手腕上系着的丝带,翻身上马,途经落云崖时,但见昔日留下的几个大字还清晰可见,在字的下方,可见明显的剑划之痕,深浅不一,似有人长期对着岩壁练剑所成。

    不远处传来有人习武练剑的声音,柳飞飞满是兴奋地指着前方:“师姐,是师姐妹们在习武!”夹紧马背,柳飞飞如离弦的箭,快速往山上俯冲而去,人未至,嘴里先大声的欢叫起来:“蝶师姐!晴师姐!翠师姐……”那声音回荡在空中。

    素妍骑马跟上。

    林间。有一七八名约莫六岁至十一岁不等的小姑娘,突地见后山小径上冲下一匹骏马,个个瞪大眼睛。其间有一位着蓝灰长袍的年轻道姑纵身一跃站在马前,柳飞飞止住马背,定睛细瞧,不是小蝶还有谁?

    小蝶头带妙常冠,身上穿着一件浅灰素布袄儿,外罩一件蓝灰镶边背心,系着一条蓝灰色的丝绦,腰下系一条淡墨画的灰色裙子。飘飘拽拽的走来,手里捧着拂尘。清秀的五官里带着几许疏离与淡漠,一双灵动的眸子露出两分意外地打量着柳飞飞与策马奔来的素妍。

    最意外的莫过于素妍。她离开一年,幻想过再遇的画面,从未曾想过会是这样,一年后重返鬼谷宫,昔日朝夕相处的师姐竟成了一名年轻的道姑。

    素妍看到小蝶的这身装扮。声音哽咽:“蝶师姐,山上出大事了么?你怎会这身打扮?”

    小蝶淡淡一笑,没有温度,更多的是一种释怀,她平静无波地对一边的小姑娘们道:还愣着作甚?还不见过你们的弱水师叔、柳师叔。”

    几个小姑娘满是诧色地审视着戴着纱帷帽的少女,“她就是大家嘴里说的弱水师叔么?”

    “原来这么年轻呀?”

    “听说打败了西歧四皇子的拓跋昭呢?”

    小姑娘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正说得起劲,小蝶冷冽一瞪,几人立时站成两列。行礼呼道:“拜见弱水师叔,见过柳师叔!”

    素妍下了马,小蝶招呼了一个年龄略大的弟子来,令她带了另一名弟子将她们的马赶走。

    小蝶道:“你们各自习练,为师要回观中待客。”

    有弟子应声“是”。

    小蝶叮嘱道:“不可懈怠。”

    素妍与柳飞飞随小蝶走了一程。却不是回鬼谷宫的路,心下迷糊。柳飞飞止不住问道:“蝶师姐,出了什么事?我们不是要回鬼谷宫么?”

    这条路,分明就不是去鬼谷宫的,而更像是去鬼谷宫西边的山谷。

    小蝶放缓脚步,平静如水地道:“二位师妹尚在山上时,左右护法多有矛盾,你们离开之后,山上发生了一些大事,闹得不可开交,惊动了闭关修炼的东、西二长老。四长老会齐商议,着鬼谷宫另建女道观。”

    几人走了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山谷入口处,但见谷口花木众多,穿过林间,隐约能闻嗅到香火的气息。

    “四大长老会集本门众多弟子,辛劳三月,终于建成了这座五谷观。”

    穿过花木阵法林,眼前是一个如人间仙境的地方,可见一座三进的道观呈于眼前,道观大门前立有一对石狮,又置有两根参天梧桐树,观门上悬着一块牌匾,是龙飞凤舞字,但见下方留有“附庸山人”的小字。

    小蝶沉稳而冷静自如地进了道观,观中有一年轻女子正在清扫院中落叶,蓦地抬头,提高嗓门,欢叫起来:“大家快出来,弱水师妹、柳师妹回来了。”

    一时间,前院、后院的人都奔涌而出,或着女道服,或着俗家弟子服饰,都一律云集到了道观前院道家祖师神殿前,滴翠穿着一件与小蝶一般无二的道袍,手里捧着拂尘面含浅笑:“无量天尊!弱水师妹、柳师妹……”

    柳飞飞愣愣傻傻地扫过众人,一个又一个,寻找着记忆里熟悉的人,“晴师姐、玉师姐、染师姐、恬师姐,她们去哪儿了?”

    滴翠挥着拂尘,低声道:“五绝师伯在半年前迁往思过洞修炼。”

    素妍终于明白,小蝶那句“出了一些大事”暗喻着师姐妹们逃过被人主宰的命运同时,亦发生了许多间想不到的事。

    思过洞是犯有过错的本门子弟,禁足反思之地。五绝前往思过洞,难不成是她在比武时使诈被发现了,而她已离鬼谷宫,所以要惩罚她师父。

    一时间,素妍猜测连连。

    小晴,是所有女弟子里医术学得最好的。

    玉兰,是众多女弟子里长得最漂亮水灵的。

    阿染,是最心灵手巧的一个,精通厨艺。

    恬恬,人如其名,生得一张巧嘴,深得邱道长喜爱。

    她们到底出了什么事?

    素妍道:“莫不是这四位师姐寻到婆家了。”

    一向直爽嘴快的瑶芳此刻再也按捺不住,“是嫁人了,可她们可把我们师姐妹们的脸面全给丢尽了。还累得师伯、师父被罚。”

    素妍见其间有不能言说的隐情,道:“我和柳师妹回来,就是想看我师父、邱师叔和众位师姐妹的。还有些想找师父、邱师叔商议呢。虽然现在大家没住在鬼谷宫,能在这山谷里另建道观,亦是好的。”

    滴翠附和了几句,师姐妹们坐下来寒喧起来,说的都是素妍在沙场的事,如何破阵,如何打退西歧人,又怎样活俘了西歧数万将士。

    柳飞飞得见昔日师姐妹,越发欢喜,与她们在一处,绘声绘色地讲叙着她们的见闻。

    素妍则与小蝶到道观花丛中说话去了,整个山谷很大,早年这里曾有近百亩的药材地,如今建了道观,谷中一半被布成了阵法,一半建有道观,往里建有一座休憩的花园,更有二三十亩药材地,还有二三亩地的菜园。

    于花园凉亭坐下,小蝶的眼角什么时候亦有了岁月的痕迹,条条轻浅的鱼纹尾布在眼角,皮肤亦不如当年初见她时白皙年轻。

    素妍道:“蝶师姐真的打算从此就在这里伴青灯道观了?”

    小蝶垂下眼帘,语调平稳,道:“这是我与滴翠自己的决定。昔日师妹上山,得晓师父与师伯的用意,虽是年幼,却学习刻苦,为了我们师姐妹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付出极多。哪里晓得,师妹们偏有些个不懂事的,居然会做出那等事来,甚至坏了门规,险些累及其他无辜师妹们的名声……”

    素妍想问,却又不能轻易开口。当年,她是随着小蝶上山的,小蝶一直待她很好,当成最小的妹妹,有时候更像是在照顾自己的女儿。素妍认识小蝶的时候,小蝶已经是二十多岁的女子。

    素妍下山离开之后,鬼谷宫内发生了几件大事。

    大概是去岁冬天的时候,小晴日渐消瘦,还有呕吐之状,邱道长以为是犯了肠胃上的病,给她开药调养。没想连吃两天,竟无半分好转的迹象,邱道长要给诊脉,小晴死活不肯。

    邱道长面带怒容:“小蝶,把她给按住,近来都病成这般了,还不肯让为师诊断。”

    小蝶应答一声,便去抓小晴,小晴拼命闪躲,可哪里又是小蝶的对手。

    小晴见再也隐瞒不下去,扑通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几个头,道:“师父饶命!师父,小晴知道错了!小晴不怪他,他只是太喜欢我,师父……”

    原来,小晴不是病了,而是怀了身孕,已经两月了。

    孩子的父亲,是袁淳子门下的一个武艺高强的俗家弟子,唤作柴毅。据小晴自己招认,说在五年前,柴毅初上山学艺,一次上山打柴,被毒蛇咬了,性命危在旦夕,她手里偏有这种解药,听到消息就赶到了二进院中。因小晴救他一命,两人自此就熟络起来,多有来往。

    去岁秋天,素妍与佐怒天的弟子叶琰比试获胜,本门女弟子从此可以自主婚姻。对于相貌和医术都过人的小晴来说,立即便吸引了鬼谷宫中数个俗家弟子的好感。

    宋远山有个心爱俗家弟子钱通,见过小晴几次,很是喜欢小晴。宋远山亦有此意,曾来寻邱道长提及让小晴嫁给钱通的事。钱通家境不错,原是晋地较有名气的富商,又是家中的嫡次子。

230 故人至

    邱道长私下问过小晴的意思,小晴对钱通的印象也不错,当时含羞地点头同意。只是不想,就在邱道长与宋远山准备为二人订下亲事的时候,小晴突然就不同意了。

    现在回想起来,也是那时出了变故。

    后来,小蝶才从与小晴感情最好的滴翠那儿知晓,就在小晴答应与钱通订亲后的第二日,柴毅便得了消息,说有事要找小晴商议,也在那次碰面时,柴毅凭借自己男子的力气与武功,强占了小晴。

    “据小晴对师父与我所言,那日之后,柴毅时不时要小晴赴约,若是不肯,就扬言要将那事说出去。小晴不敢不从,只得任他欺凌,没想不久后就发现有孕了。”

    素妍觉得这是自己听到最骇人的事儿,“晴师姐也是会武功的,任由那人如此欺辱她?”

    如果换作是素妍,你伤我一分,我必回以两分,就算不能狠狠教训你,亦得让你付出代价。

    小蝶吐了口气,“小晴是我们师姐妹里,医术学得最好的,性子又最柔软。柴毅在俗家弟子里着实算不得什么,上山五年除了武功好些,其他更是一无所长。便是这样一个人,也妄图娶小晴为妻。师父见事已至此,只得同意小晴嫁与柴毅。

    哪里晓得,这事被佐师叔知晓了,指责师父教徒无方,纵容门下女弟子做出这等有伤风化的事。那日更是将师父骂得极为难听,我上山十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师父被人骂得不敢争辩一句。

    当日,师父一怒之下就令人将小晴赶出师门。柴毅也因为玷污本门女弟子,被他师父派人乱棍赶出鬼谷宫。袁师伯还亲自废了他的武功!”

    素妍心头一颤,自己离开一年,不想山上就发生这么多事。“玉兰、阿染、恬恬她们是怎么回事?”

    “师父觉得无颜面对宋师叔。但已经说好的事不好再改。就问钱通师兄,在我们一干女弟子里可还有喜欢的人。他便相中了玉兰,玉兰本是不乐意的,你亦知道她是个性子要强的人,可是看师父因为小晴好些日子都愁眉不展,只得应了。二人在山上订亲之后,便跟了钱退师兄回家去了。玉兰走后,师父为了约束门下女弟子,就备了宫砂,要给众师姐妹点下宫砂。没想阿染、恬恬竟点制不上。”

    小蝶回想那日,师父一脸的寒冰,众师姐妹们个个探究而鄙夷的眼神。

    恬恬一脸惊慌。痛苦摇头,一遍遍争辩“师父,你要相信我,我是清白的,我真的是清白的。”

    小蝶呢喃道:“山上的师姐妹这么多。是自小就取有法号的亦好,还是俗家弟子也好,我们大家的宫砂一点既成,唯独阿染和恬恬,昔日师父和瑶芳试了三回,都点不上。”

    她顿了一下。闭上眼睛,满是痛楚,“阿染见再也无法隐藏。便供认自己与一位师兄相好的事。可是恬恬一直都在说自己是清白的,当时,大伙见阿染认罪,也就没信她,大家反而心生怨恨。认为她们为我们师姐妹抹了黑,毁了我们师姐妹们的名声。没想恬恬当夜跳下院中那口深井。丢了性命。

    多少年了,山上就没闹出过人命,不知怎么的,此事连东、西长老亦都知晓了。四长老会合,严斥师父管束弟子不严,要重惩师父。那时,五绝师伯外出归来,说自己是执法长老,出了此事,她担有最大的责任,自请长老们责罚她。

    五绝师伯为师父担下所有的责罚,被罚往思过洞禁足三年。而师父和我们一干女弟子,也因这连番的事故,勒令迁出鬼谷宫,从此另置道观,属鬼谷宫门下。

    五谷观这名字,是师父定下的,五乃五绝之五,谷乃是鬼谷之意,师伯劝导师父,说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犯错的。还说,这样亦好,从此本门女弟子另置道观,也算是自由。但到底让众姐妹们蒙了羞辱,坏了名声。

    师父要在我们师姐妹中选出几个弟子,愿终身出家为道,了绝红尘。弱水师妹是知晓的,当年若不是五绝师伯将我带上山,我早就饿死了,师伯和师父如我的亲生父母,我又这么大年纪,早就看透了世间那些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便想一生留在这五谷观。

    师妹,弃俗世红妆,着世外道袍,乃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如此,滴翠师妹如此,还有瑶芳师妹也是如此。”

    经历了这些事后,师姐们变了,变得更加冷静,亦更懂得如何维护师姐妹的颜面,懂得孝敬师父,懂得做出选择。而在以前,她们想要有所选择,却不能选择,因为那时,她们在本门男弟子的眼里,是卑微的,永远是男弟子的附属。

    自立了道观,从此便另居一处,可以自己打理观中之事。

    小蝶身为大师姐,现在代理五谷观事务。“师妹来得不巧,五绝师伯人在思过洞,不允得见任何人。师父中秋之后亦在谷中山洞内闭关,还不知晓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素妍吐了口气,颇有些遗憾地道:“此次回来,我还真有些事想找师父和邱师叔商议呢。”

    小蝶切切地望着素妍,“什么事?”

    素妍忆起前世里发生在皇城的那场瘟疫,那时各府都有所伤亡,而她亦是在那场瘟疫后变成了“死人”,被人毒哑,惨遭毁容。“我想在皇城开家医馆,不是纯粹为赚钱的医馆,对于富人多收诊金,若遇贫困百姓,可免收诊金。还想跟师父说说,从山上请两位本门弟子帮忙呢。”

    小蝶的眸光一转,闪着光亮,“师妹这个想法挺好。可是,师父闭关前,只让我管束好观中弟子,不可再生事端。旁的,我也做不得主。”

    素妍温和一笑,如山花烂漫,“师姐不必往心里去。凑办这事还需时日。待邱师叔出关,你再替我转告她就是。我只是觉得,谁说女子不如男,男子能做的事,我们女子也能干成。这才想到,要回来请位师姐妹下山做医馆郎中。

    我既上山了,总要住些阵子,好久没见南长老、北长老、殷师叔他们,怪想念的。”

    小蝶忆起天下第一画《观音》,低声问道:“附庸山人是不是殷师叔。他的字写得好,而且这幅匾额也是他拿来的。”

    素妍含笑摇头。

    小蝶一直以为四进院的殷茂林便是名动天下的附庸山人,此刻却被证实不是。她细细地将鬼谷宫中有才华的人都搜索一番。难不成是无名子?此人虽有些才华,可其书法、丹青远不及殷茂林,自然不可能是附庸山人。

    小蝶呢喃道:“莫不是住在鬼谷村西山里那位的前辈?”

    素妍点头。

    “听说是个怪人,与他往来的人不多,倒与殷师叔、南长老颇有来往。”

    素妍暖声道:“附庸前辈的修为。绝不在殷师叔、南师祖之下。”

    小蝶上山十几年,见过此人两回,总穿着一件灰色长袍,头发高挽,举手投足都有一股子仙风道谷之气。在她小时候,就听说那人在鬼谷村西山住了很多年。只得一个哑巴与他相依为命,据说他刚带回小哑巴时,小哑巴约有六七岁的模样。而今小哑巴已是三十多岁的男子。

    “师妹该不会要去拜见他吧?”

    素妍摇头道:“去自是要去的。还得向师姐借几个弟子帮忙采些果子,让飞飞帮忙酿些果子酒、百花酒带去。”

    小蝶笑了两声,“这里可是道观!”

    “师姐放心,我带了人去后山茅层里酿酒,定不敢乱了山上的规矩。”

    住在山上的日子。是快乐、自在又忙碌的,次日小蝶便拨了三名观中师姐帮素妍去山里采摘各式果子。每天都能带好几袋子来,一并堆放在后山的茅草屋里。

    素妍特意下了山去了县城,找了相熟的人帮忙备了酿酒用的石磨,安置在茅草屋里。

    这处茅屋,相传曾是一个俗家弟子搭建的,一心想要拜入鬼谷宫出家修道,但他家里又有几名娇妻美妾,被拒于门外,便在后山建了茅屋住下来。一住便是六年,终于打动了当时的左护法,将他收入门下。

    这人,便是现在的西长老。一个年近三十方出家,经过数十年的努力,做了道长、长老。

    素妍令飞飞按照虞氏所说的法子反复试验,最终有了虞氏所言的那种香味,又有三位师姐的帮忙,酒很快酿制成功了。

    素妍并不参与酿酒,只是张罗着买坛子、酒料、石磨等这些工作。

    果子酒开坛这日,小蝶与滴翠亦来了,看着柳飞飞与素妍尝酒,二人跃跃欲试。

    素妍笑道:“八仙修道之时,也还饮酒呢,何况这些是山里的野果子、花草酿制。”

    滴翠正想试试,笑道:“师姐,弱水师妹说得不错,不如我也饮上一些。”

    话落,只听林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你们这群小道姑,还是修道之人,怎的这般贪嘴?”

    素妍听到这音,心中大喜,抱拳道:“怪人前辈,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臭丫头!”有人骂了一声,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依旧是一袭灰色长袍,纶巾裹发,飘逸如仙的风姿。从远处款款走来,近了跟前,小蝶这才瞧见,这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约莫有五十岁上下,留着胡须,有一双异常犀厉的眸子,闻着酒香,那眼睛便越发地明亮了。

    素妍道:“师姐,这两坛果子酒和百花酒不易醉人,但也不可贪杯,带回观里慢慢品尝。”

    滴翠笑骂道:“有故人来访,就赶我们走了?”

    素妍笑而不语,给二人一人送了一坛酒,赶着小蝶与滴翠离去。

    待她们走远,素妍又吩咐飞飞炒了几道清淡的素菜。

231 高人聚

    素妍嘴里的怪人前辈正是附庸山人。

    相识多年,连她也不晓附庸山人的真实姓名,一直唤他“怪人前辈”。

    附庸山人抱着酒坛,喝了两口:“闻着酒香而来,当年你可是答应要管我酒的,嗯,甚好,要是在地下埋下三两年,这酒亦就更好了。”

    素妍笑着,“这次我共酿了六十坛酒,前辈,够多了吧。”

    附庸山人闷哼一声,只顾饮酒。

    飞飞捧上素菜,一眼崇拜地望着附庸山人,脑子里只一个念头:这人年轻时候,得有多英俊啊。

    头上戴着灰色纶巾,穿一件素灰色的长袍,袍上绘有水墨竹叶与兰花,登着一双灰色靴子。肌肤白皙若雪,双眼深邃有神,冷厉如剑,五官精致如刻,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脸似桃瓣,晴胜秋波,举止高雅风流,虽怒时而若笑,虽无语却胜过有话。真真是个谪仙般的人物,虽然年岁有些大了,但那种与生俱来的气度无人能及。

    附庸山人只顾贪酒,素妍拿了三只碗,与他斟酒,他亦不说话,连喝了十来碗,这才道:“早闻皇城右相府的果子酒天下闻名,不错!”

    素妍嫣然笑道:“怪人前辈若是喜欢,去右相府作客,我娘那儿还有埋了十八年的状元红呢,有苹果酒、梅子酒、枸杞酒、玫瑰酒、牡丹酒……品种众多。我娘有两大最拿手的,一是酿酒,一便是卤食。就是宫里的厨子也比她不过……”

    附庸山人打了个饱嗝:“十八年的果子酒?”

    素妍很肯定地点头。

    正说话,又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老怪,你莫被这小女娃给骗了,她这是要诱你下山呢。哈哈……”

    这声音,素妍从未听过。寻声望去,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出现在视野之中,着束衣短衫,下身着一条灰白色的裤子,一身道士打扮,虽说年岁大了,行止如风。

    “闻着酒香来的,女娃,给我老道也来上一坛。”

    素妍一脸茫然,她见过南、北二长老。可唯独这位,有些面生,中等个头儿。相貌寻常,可嗓门不小。

    附庸山人道:“这是西长老。”

    “见过西师祖!”

    西长老扫了眼素妍,“听说叫弱水的女娃上山了,没住在五谷观,偏住到我老道留下的茅屋里了。”

    定是面前这个长得水灵清透的少女了。看着她一双慧黠的眼睛,西长老便生不出好感来,这样的女子太过灵慧,但又说不出厌恶。在他的猜想中,这弱水本就该是这副模样。

    素妍抱了坛酒出来,道:“亏得师祖这茅屋。如今快变成我的酒坊。柳师妹为了酿酒,可与我娘学了好些天,虽说这酒不及我娘的果子酒。倒还不错,可以拿来孝敬长辈。”

    酒香四溢,不多会又来了一人,却是殷茂林,就连南长老、北长老也到了。

    原本冷清的茅草屋顿时热闹起来。素妍见众人差不多,个个都有几分醉意。拿了这些日子自己作的画来,让大家点评一二。

    除了西长老,他们都是喜爱丹青书画的,西长老最喜的还是布阵和练丹之术。微眯着眼睛,“听说当年,五绝是从朱武手里把你给抢走的?”

    附庸山人指着南长老与殷茂林,“你们俩自是疼爱弱水,这丫头把我给卖了。”

    殷茂林神色淡淡,道:“你亦是她的半个先生呢。没有你的纵容,她哪里敢把《观音》图献给天龙寺,如今你可是天下第一才子,风头盖过了朱武先生。虽已出名,你的庸居却依旧冷淡,可见这丫头并未违背诺言。”

    要是素妍把附庸山人的身份讲出去,附庸山人所住的庸居,就不会依如从前一般的冷清,他更不能再如以前一样的享受安宁日子。光是那些寻访、登门的人就能把他给烦得不轻。

    附庸山人看着画作,“嗯,不错,虽是个女娃儿,但画里却丝毫瞧不出女儿家的小气。”顿了一下,“殷道长,你可得管管鬼谷村民,这几日来了十几个小伙,在我的茅屋旁边叮叮当当地敲石头,修屋子,我都快被烦死了。”

    “难得弱水对你一片孝心,看你那茅屋,每逢夏季就漏雨不能住,要给你盖房造屋,我阻她何用?”

    素妍凑了那么多银子,就是要给附庸山人建座漂亮的院子,不需要太过奢华,但一定要结实耐用,更能躲风避雨。她让滴翠去了趟鬼谷村,特意请了村长挑选壮年男子上山给附庸山人修屋子。

    附庸山人一直被鬼谷村民唤作“怪人”,这亦是素妍为何叫他“怪人前辈”的原由,知晓附庸山人名号的却少之又少。

    鬼谷村民难得下人,自然不晓附庸山人在皇城声名雀起。

    那年夏天,下了场大雨,附庸山人的茅屋就险些被冲垮,他直躲到了鬼谷宫后山的山洞里住了大半月,曾愤愤然地道:“待老子有钱,就建座砖瓦房住。”

    话虽如此,却一直没建。

    待他手头真有两钱时,不是买酒,就是买纸张、颜料,有时候还得找鬼谷宫的几位朋友接济度日。

    他只对酒、丹青有偏好,至于旁的,都可以抛下。

    当年游历山河,到了终南山,竟无意间进了鬼谷宫的地盘,认识了才华横溢的南长老,再结识同样在书画方面有过人才华的殷茂林,只为这二位朋友,他便决定就此住下来,这一住便是近二十多年。每过三两年,他便出去游历,然后再回来,潜心画作。

    素妍将画一幅幅地贴到墙上。

    附庸山人并没有发火,既然是素妍的一番心意,他亦不反对,茅草屋就几根腕口大的树木支撑,风大茅屋摇三摇,雨大茅屋顶直接被雨水冲开,有了砖瓦屋便可以住得更安心。“近来烦得不轻,不回庸居也罢,且在这里住上些日子,也好躲躲清静。”

    次日,待素妍醒来时,发现茅屋里一片静寂。

    柳飞飞在一边的酿酒屋里忙碌,今儿来了两个送果子的鬼谷男弟子,自称是殷茂林的徒弟,奉了师父之命采了几袋果子送来。

    只说送果子的,可素妍明白,这是要柳飞飞多酿几坛果子酒。

    一边的小屋里,附庸山人睡得正香,不耐烦地高喝一声:“吵什么吵,都吵好几日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木板榻上只得一床被子,还是素妍半夜里送来的,素妍与柳飞飞合用一床。附庸山人拢了拢被子,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素妍望了眼墙上,发现自己贴在墙上的画都没了踪迹,谁拿走了她的画?

    一时间,她脑子转了又转。

    是殷茂林?

    如果要拿,也得与她说上几句。

    难道是附庸山人,亦或是南道长,貌似都有可能,又没有可能。

    小蝶遣来帮忙的三位师姐妹亦到了,还带了两个机灵干练的小弟子来,都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帮着柳飞飞炒料、酿酒,几个人忙得不亦乐乎。

    素妍拿了笔墨,背着画板上山了,冬天的风呼呼刮过山岗,她站在一棵大松树下,调好笔墨,备下一羊皮袋的果子酒,喝了就饮上一口,静默地绘着画。

    附庸山人睡到午后才起来,吃了两碗粥,问罢柳飞飞,才知素妍一早出门了,带了画板,指定是去绘画。

    他取一个葫芦,装了酒,攀上最高的山峰,远远儿地就看到山顶上站着一抹倩影,而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素袍男子。瞧得不太真切,仿佛是一抹幻影,就那样静静地立在她的身后。

    过了许久,当日光投下了一道黑影,素妍惊觉,这才突地回头,一个着道袍的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多岁的眼睛,眉眼如画,头上只用一根木簪束发,黑发光亮如漆,手捧拂尘,身上穿着一袭灰白色的道袍;下面半露内里深灰色的裤腿,灰色弹墨袜,厚底道靴。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自冷,面似含笑。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半分的感情,即便眸光里有着意外,听起来却冷若冰霜,“你就是弱水?”

    素妍审视着来人,看他的打扮,依是鬼谷道长。抱拳道:“见过无名子师叔。”

    他似笑非笑地点了一下头,“怎么对着终南山绘起大漠日落了?”

    素妍看了看画中的风景,一样都是美景,却是完全不同的美,“之前绘过几幅《大漠日落》,许是不够好,被人拿走了。任是殷师叔还是怪前辈,对于手下的败笔,都是毁掉。”

    无名子始终如一的冷静,他今春出关,这才听说山上收了一个叫弱水的女弟子,聪颖非常,大胜佐怒天的徒弟。今秋,又听说这女弟子入了北齐军营,只用大半年时间就击退西歧。她,是皇城百姓口里如传奇般的人物;她在鬼谷宫里,亦如同一个传奇。

    素妍这才看见无名子亦拿着画板,还提着一个盒子,不用猜也知道,那盒里自是文房四宝。

    无名子细细地审视,“你的画有附庸山人画作的多变,又有朱武画作的洒脱。”看了一会儿,又道:“单从技艺来看,略显稚嫩,但从风格来看,丝毫都瞧不出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子所出,更像是一个历经沧桑,淡看世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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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 筹备

    素妍又是淡淡一笑,自然的,纯粹的。埋头继续添枝加墨,只觉无名子的眼神犀厉,在他的面前仿佛所有的秘密都似要被看穿一般。

    附庸山人爬上山,喘着粗气,打开葫芦,大饮一口,“无名子来了?”

    素妍不是责问,而是略带愧色地道:“怪人前辈,昨儿我拿出来的六幅画作,全都变成废纸了?”

    附庸山人道:“不是你自己收起来了么?”

    素妍摇头,“我没收。”只此三个字,心下疑惑,又道:“莫不是被殷师叔给毁了?”

    附庸山人走近素妍,静静地看着《大漠日落》,“别作彩图了,你的彩图只适合绘花草蝴蝶,若是风景图被你绘成彩图,一点气势都没有。”

    他颇是生气地走近,三两下就将素妍画板的图给揉作一团,顿时化成了碎片。

    素妍哭丧作脸,看着生气大作的附庸山人。

    无名子面无表情,用平静的语调道:“不是绘不好,只是还没学会一些技巧。”

    纵是安慰的话,从他嘴里出来,都带着一股寒意。

    素妍从未与无名子接触过,但她想,这样的他许才是真实的。

    附庸山人饮着果子酒,骂道:“这丫头笨得要死,跟我学了几年的画,也无甚长进。她的画能拿得出手的,大概也就《渔村》与《追思》。”

    素妍嘟了嘟嘴:“前辈教我呀!”

    “教?你这丫头一会儿跟南长老学,又跟殷道长学,还有朱武那样的师傅,学得太杂了。”附庸山人很没好气,“画风多变,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你年纪轻,阅历少。还是挑选两种即可,其实若是花草蝴蝶绘得好了,一样可以在这条路发展。”

    无名子面容微凝,道:“怪人这话,贫道不敢苟同。弱水的画风,虽有你们的影子,但又自成一派,她年岁尚小,假以时日,在你之上也不定。”

    附庸山人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久久回荡在山谷,“她若能超越于我,我可真是庆幸得很。”

    无名子不温不和。只看着素妍的画,道:“弱水,我为你添抹几笔。”

    素妍将画笔递与无名子,但见他接过画笔,挥毫勾画之间。虽只可数几笔,整个画面立时生动起来。那轮晚阳似要没入地面一般,顿时给整幅画面平添了几分生气。

    附庸山人面色凝重,“无名子,许久不见,你会丹青了?”

    无名子放下画笔。“不懂,不懂。我依旧偏爱诗词。”

    素妍分明看到无名子背着画板上山,可他却说不懂丹青。这几笔让原本一个色调的画面,顿时层次分明,给人一种强烈的冲刺感。

    附庸山人捻着胡须,“不错,神来之笔。这几笔有书法的功底,被你这么一弄。反而有了些诗意、生趣。”

    无名子放好画板,在上面搁了一张纸,面对大好山河,突然诗意大发,片刻间,一首热血澎湃的诗作跃然于纸。

    原来,无名子擅长诗词。

    素妍睁大眼睛,一脸敬重地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大字,这等狂草,便是朱武也胜他不过。

    无名子道:“昨儿你们都去弱水师侄那儿饮酒了,也不唤我,真不够意思。”

    “你在外游历几年,要在宫中整理诗词,我等哪敢唤你。”

    素妍拿出息的羊皮袋:“师叔,我这儿有一袋,不过是我饮过几口的……”

    话未落音,无名子接过羊皮袋,仰颈狂饮:“你这丫头,之前看你饮得香甜,可真要馋死我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素妍与附庸山人、殷茂林、南长老等谈书法丹青,诗词歌赋,多是他们在说,素妍只作旁听,尤其是说到诗词,她是一个句也写不出来。

    附庸山人直笑:“这点似我!不愧跟我学画最久,哈哈,我也不会诗词,偏这字画还能拿得出手。”

    素妍天天早出晚归,柳飞飞与几位师姐妹就在酒坊里酿酒,酿了一坛又一坛。素妍道:“和尚不沾酒,你们是道士、道姑,可以喝的。听说八仙修道之时,个个都是饮酒的。”

    小蝶之前迟疑未定,只见南长老、殷茂林隔天就到素妍这里来喝酒,早早儿的,素妍还令人备好下酒菜,几个人说酒聊天,无名子诗兴大发,时常会挥毫泼墨,而附庸山人等人也会绘出几幅画来,然后大家聚到一块谈论优缺。

    这样的日子,对于素妍来说,她就是一个求学者,虚心求教,甚至学会将无名子那招书法中的狂热应用到丹青上,竟有出奇不意的效果。

    这日二更后,送走各位道长。

    附庸山人近来就赖在这酒坊里了,每日醒来玩,玩累喝,喝得半醉便入睡,还有人帮忙收拾房间,清洗衣衫,附庸山人可谓是玩得不亦乐乎。

    素妍总是带着三分醉意,她亦馋酒,可飞飞却管束着她,不许她喝,“六哥交待我,叫我照顾好你,我可不能由得你去。”

    “是,六嫂!”素妍嘻笑着,“还没过门呢,就帮着六哥管束我了,要是过了门,如何了得。”

    飞飞虽气,却不与她争辩,知她醉了,处处都让着。“师姐,明儿腊月初八,我们得回皇城。难不成,今年你不回家陪家人过年节?”

    素妍朦胧中睁开双眼,轻叹一声,“真快!这才多久,亦到归期。”

    她喜欢和附庸山人在一起,难得的是南长老等人亦在,大家谈天说地,不高兴的骂对方两句,高兴了同享。

    素妍问:“你去庸居瞧过了?”

    飞飞道:“瞧过了,他们都是按照师姐的意思修建房屋,正房三间,中间是会客厅,左为书房,右为内室。又建了东西厢房,东边有厨房、杂房、下人房,西边是客房,院中又铺了石子,就差墙面粉刷石灰了,院子里需要种树植树的地方都余留出来了。村长问,要不要建围墙?”

    素妍打起精神,“墙面粉刷和植树弄好还需得多久?”

    “也就三四天的事。”飞飞没想,这么短的时间,村长就能带人把屋子建好,“怪人”住在那里已几十年了,虽然少与鬼谷村的百姓打交道,在大家的潜意识里,还是拿他当成自己人的。

    飞飞将素妍新得的几幅画卷好,放到竹筒里,道:“如今是年底,鬼谷村里的闲人多,这回师姐又出了高价,愿意帮工的人不少。村长说,要是再建一座院子,他们这回只需要半个月就成。”

    素妍又问:“书房是按我所说布置的么?”

    “是。墙上都有各式抠形,还有两张一人多高的书架,倚窗的地方新做了桌案,院子里亦置了石桌、石凳等物。”

    她拍着脑袋,“就用石子堆砌围墙吧,来年让人在墙上种上一些蔓藤,应不会损了庸居的清雅,再令人在围墙外面种上几丛斑竹、雏菊。”

    飞飞道:“师姐放心,这事我已经交代了村里的张婶去做。她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不易,就算是给她多找一份活,能寻个赚钱的去处。”在简易榻前坐下,飞飞看着醉眼迷离的素妍,“我们何时回去?”

    “过了腊月十五再说。”

    柳飞飞舒了口气,“这也太晚了,要是二爷、六爷比我们先回府,到时候伯母又得挑他们的不是。”

    素妍心里不愿回去,想到母亲时不时就提她的婚事,她着实厌烦得紧,“腊月二十。”

    “你……”

    “过完年再回。”颇有些孩子气。

    要是柳飞飞再罗嗦,她就再往后延。

    柳飞飞记挂着与江书麟说的事,江书麟许了她,要明媒正娶的娶她过门。

    她不再争辩,呶着小嘴,满目怨恨,“近一月,与他们一般,整日喝酒,瞧你快成什么样子了。”

    “我又没喝醉,果子酒喝得适量又不伤身。”

    素妍说得振振有词,带她跟着,竟对她管东管西的。

    柳飞飞摇头轻叹,“就算这样,你也不能见天喝酒不是。传扬出去,堂堂大家小姐成什么样子了。便是我都看不下去,要是伯母瞧见……”

    见素妍满心不自在,柳飞飞轻叹一声,“我不说了,你好好睡吧。明儿可别再饮酒了,得空去庸居瞧瞧,以前的茅草屋都拆了,用上的就先摆在屋里,用不上的都搁到杂房里了。哑巴倒挺高兴的,见到我直说要住新房子里了,再也不怕风吹雨下。”

    素妍虽是心烦,却亦明白,早晚都得回家的。呢喃道:“明儿,我再与怪前辈要几幅丹青,我与他们提了想在皇城开医馆的事,到时候这钱就从售卖的书画里出。”

    柳飞飞道:“我听蝶师姐说了,你这医馆对穷苦百姓不收诊金、药费,对富人加倍收费。”

    素妍道:“师妹有何建议?”

    “我能有什么主意,你这想法挺好的。”

    素妍阖上双眸,不再说话,冥冥之中,觉得附庸山人那儿应该还有别的画作,南长老、殷茂林、无名子都有好东西。这些日子,她倒是收了他们不少的墨宝,都有观赏价值。她决定在接下来的日子,便是分别从这几个人那儿弄到更多的好东西。

    此日,素妍拉了附庸山人回庸居看新屋,正有村民用石灰抹墙,墙面一片素白,砖砌的屋子,鱼鳞般的青瓦,还有铺在院中的石板路面,新的厨房、杂屋,用来待客的西厢房,很大的书房、会客厅……

233 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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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客厅内,连桌案都一并置备齐了,还摆放了几只花瓶,瓶里插着从山里摘来的红叶。

    哑巴迎了出来,对着素妍抱拳打躬,一举一动全都是他对素妍的感谢。

    素妍笑着回应了。

    附庸山人却不见半分喜色,冷声道:“你谢她作甚?这丫头不知道将我的画买了多少钱咧?”

    “前辈!”素妍娇喝一声,“你冤枉我,我是将你的画送过几幅给人,可是我一分钱也没卖。我卖出去的,都是我自己的画。前辈冤枉我,你得补偿我,要不再给我几幅你的画作,还有啊,在你的画上留上你的印鉴和大名,可好?”

    附庸山人拿定主意,他要那些虚名作甚,当初见她虚心求学,他亦心下喜欢,这才教她一些画技、知识,除了《观音》是他要托她交给佛门的,其他的都是她自己索要拿走的。“我不会留下印鉴,更不会留名。”

    “前辈,我可是信守承诺,没把你的身份说出去。知道你的,亦就那么几个人,就连飞飞都分辩不出,你、南长老、殷师叔、无名子师叔谁才是真正的附庸山人呢?”

    不给好画,她不走。

    不在画上留下印鉴、署下名号,她还是不走。

    她就不信,今儿不能烦得附庸山人松口不成。

    附庸山人回书房,她尾随其后,附庸山人绘画,她便安静地站在一边,还从竹筒里取出同幅出自附庸山人的大作:“怪前辈,帮帮忙,题个名号、留个印鉴呗!”

    “臭丫头。你这是故意的?”

    非得烦死他不可。

    “怪人前辈,这些画作回皇城之后是真要卖的,卖了银子,就以大家的名义开家医馆,名儿都想好了,就叫‘四友慈善医馆’。你不留下名号,那画就不值钱,我拿什么开医馆,怪人前辈,你不是和南师祖都说这主意好么?帮帮忙!快。拿出你的印鉴!”

    附庸山人看着她手里的画,“你真要拿这些画去卖?”

    素妍很是认真地点头,“一幅就得几千两银子啊。为什么不呢?”

    “臭丫头,从现在开始,我吃、穿、用、喝全由你管了。”

    拿他的钱卖钱,中饱私囊。

    不过,这丫头倒也讲信义。承诺不说他们的身份,下山一趟,硬是没对世人吐露一人。年纪不大,就这一点,倒让他们喜欢和欣赏。

    “怪人前辈放心,瑶芳师姐已经学会如何酿果子酒。还有我会留足够多的银子在小蝶师姐那儿,她会定期让人送来米面。若没了衣物,只管去县城成衣铺。已经与他们说好了,你只需挂账,自有我去结。”

    虽非修道人,更似世外仙。

    附庸山人接过素妍的画,摇头道:“这几幅残作不可拿出去丢人现眼。我这儿倒有几幅还算不错的。”

    说着。在书房了寻了个遍,也没瞧见那只羊皮箱子。本是木头的,因之前的茅草屋漏水,他就在木箱上裹了一层羊皮。

    素妍阴谋得逞,拍掌欢喜,但见附庸山人出了书房,寻到哑巴追问自己的箱子。哑巴指了杂房,两个人将箱子搬到书房,打开时,素妍只瞧见满满一箱的书籍、画作。

    素妍俯身,随手取了一幅画,展开来瞧,《峨眉月》,一轮明月清明,峨眉山峰叠叠,宁静致远,雅俗共赏。

    看着双眼放光,一脸喜色的素妍,附庸山人皱了皱眉:这丫头怎么这个样子?哪里像是他的学生,还好,没让她拜自己为师,她只是唤自己为前辈。可这丫头,在丹青书画肯下功夫,又有几分天赋,他还是喜欢的。

    “嘿嘿……那个……怪人前辈啊,多给我几幅行不行?你搁在箱子里,万一被雨水淋着也怪可惜的,不如给我。我想,等我的医馆办起来,皇城的百姓也会感谢你的。”

    附庸山人微微皱眉,只片刻,又舒展开来,“四友慈善这名太难听,既是义富济贫,就叫义济医馆。”

    素妍听着这名,“也太拗口了。不如叫仁济医馆如何?”

    也就是她,总是能反驳他,便是南长老亦敬他、重他,对于这小丫头,他是瞧着长大的,却是半分脾性也没了。附庸山人还记得那年,他在月夜下作画,偶遇刚学阵法的她,她竟在夜里静静地看他绘画,看了许久,许久,亦是这一点,深深地打动了他。

    “仁济,仁心济世,这样的医馆普天之下,不知有多少家。就叫义济,拗口一些,没有重名。”

    素妍觉得有理,笑道:“回头,还得请前辈写个馆名。”

    “你请殷道长或无名子来写,他们二位的字在我之上。”

    言下之意,我的画还是不错的。

    素妍不再争辩,想着方儿从附庸山人那儿多拿几幅,不带看的,直接取了就收好。

    昔日,附庸山人亦说“我有幅《观音》绘得不错,历时三年,你帮我带入尘世,转与佛门。”哪里是不错,简直就是神人之作。

    没写“义济医馆”,却写了“义富济贫”四个字,大笔一搁,道:“拿去吧!”

    “谢谢怪人前辈,怪人前辈太可爱了!”素妍又发挥着自己讨了便宜又卖乖的优势,抱住附庸山人“叭叽”一口,接过大字,看着上面的印鉴,心里乐开了花。

    附庸山人心头一震,他被小丫头轻薄了啊,这张老脸,多少年没人碰过,竟被她亲了一口。“臭丫头,越发没个长幼,亲起本山人来了啊……”

    素妍笑得灿烂如花,“怪人前辈,庸居你想怎么弄都成,我已经与村长说好了,到时候让他找我拿钱。要是你觉得这几间屋子不够住,还可以再建几间。”

    附庸山人摆了摆手,“这屋子可比以前好多了。罢了,罢了,先就这样吧。院子前面不要用石头,叫他们改用柳条篱笆。省得围墙挡了上好的美景。”

    “想怎么弄都成。”素妍欠了欠身,“多谢前辈!”

    附庸山人收住笑意,问:“弱水,你要下山了?”

    素妍点了点头,“此次上山,本就是要找师父商量皇城开医馆,想找几个鬼谷弟子去坐诊看病,可师父、邱师叔都闭关了。我托了南师祖、西师祖二位,也不晓得他们能不能帮上忙。但我回去,总得先准备起来,等人到了,就有去处。

    鬼谷医术,是先祖智慧、医术的结晶,理应造福于民。前辈的丹青,亦不是一个人的才华,是积数代画界前人的技艺累积而成,所以怪前辈的才华应该成为后来者学习的榜样。否则,后来者的画作会越来越差,既然前辈超越了前人,有着自己的风格,理应让画界学子们观募画作,学习体味……”

    附庸山人笑骂一声“臭丫头”,却不得不同意素妍的这番话。拿着手里的笔,练着书法,漫不经心地道:“无名子在外游历数载,有诗词一本,他的诗词以热情、奔放、豪迈为主,又不乏清新、温婉之作。”

    素妍明白他的意思,“前辈放心,回头我便寻了无名子师叔,磨着他交出诗词。我不远千里回来,总不能让我没请到最好的郎中,连这个也落了空吧。”

    他很想再骂声“臭丫头”,却越发喜欢素妍这种性子,有什么,她会说出来,任是旁人同不同意,而她亦会为了最终的结果而努力,不放弃,不怕被拒绝。

    附庸山人道:“南长老一生偏爱音律,他新整理了一套《乐府十二册》。”

    素妍比划了一个拿下的动作,意思便是,她要了。

    附庸山人又道:“茂林的字画亦是一绝,风格自成一派,超旷飘逸,情感放纵奔腾,错综复杂的画面变化中,呈现出和谐完整之美,又清丽婉约,情真意切,是雅俗共赏之作。懂画之人,越品越有意味。不懂之人,越瞧越是逼真。茂林的字比画更好,他的书法远在我之上。”

    她看过南长老的画,就是那幅《醉酒图》,唯殷茂林的画并未有收藏,倒是看过他写的字,也是近来才看到他动笔,只觉很不错,至少在这之前,素妍没有见比殷茂林的字写得更好。

    素妍道:“西长老可有得意之作?”

    附庸山人伸出指头,这丫头又盯上西长老了,“几年前,他也曾绘过一幅《蜀山新雨图》倒也清新潇洒,风流蕴藉。”

    “北长老呢?”

    附庸山人道:“他是个武痴。”

    素妍在庸居坐了一阵,听附庸山人对这处新屋挑了一堆的毛病,但总体他还是满意的,至少这座砖瓦小院,比之前那几间茅草屋看上去稳妥得多。

    离开的时候,素妍又磨着多讨了几幅,附庸山人连连摇头,想着自己留着这些画也无用,任由素妍一并讨了去。

    素妍这才作罢,宝贝一样地收好画作,与附庸山人说了好久的话,这才离了庸居。

    小心地将画作收好,搁到竹筒里,与柳飞飞搬到了五谷观居住。

    柳飞飞闲来没事,领着师姐妹把酿酒用的大锅、石磨都一并移到了谷中。小蝶与师姐妹们商议,索性也建座酒坊,将这些东西收起来。以后酿了果子酒还能换些钱,让师姐妹们过得更好些。

    素妍自个儿依旧早出晚归,今天磨南长老,明儿磨西长老,但凡是被附庸山人提到的东西,都被她索要了来。

234 归朝

    素妍与柳飞飞离开了茅屋,众人又到庸居相聚,附庸山人有了新屋子、新书房,颇是得意,正与他们几个讨几本好书回去。素妍将酿造的好酒都送到了庸居,被附庸山人埋在地下,甚至还为此新挖了一座地窖藏酒。

    今儿,素妍一大早就粘上殷茂林了,跟着他屁股后面乱转,发挥着不得手不罢手的风格。

    “殷师叔,殷师叔,你的字儿画儿的赏我几幅呗。”

    南长老微眯着眼睛,连西长老都颇是无奈,“指定是老怪透的口风,不然这丫头怎么知道我平生就只得《蜀山新雨图》能拿得出手,竟被她讨要了去。”

    南长老捻着胡须,他花了几年整理出来的《乐府十二册》也被讨了一套去,幸而他当时多抄了一套,以这丫头的磨人功夫,不得手都是不成的。“我的乐府都拿出一套,茂林,你索性给她几幅好的。”

    素妍笑嘻嘻地抱拳,“还是南师祖疼我,我又不落自家腰包,是要凑建医馆的。殷师叔,有钱出钱,无钱出墨宝,赏几幅呗!”

    给一幅就不错,还要几幅?

    他与素妍不算太熟,现下居然似与他相熟已久。

    殷茂林前儿见她跟着西长老身后转,被西长老当成宝贝的画,硬是被素妍给抢了去。不拿出几幅来,怕是过不了关,道:“且等我回宫再说。”

    素妍谢过殷茂林,调头看着无名子。

    无名子道:“我这儿可没字儿画儿的好东西。”

    “听说师叔可有本诗词集,一并给我吧!也让世人知晓,真才子不在俗世。”

    无名子愤然看向附庸山人,但见他云淡风轻,“你们瞧我作甚,这丫头拿走我八幅画作。是我所有喜欢的。开办义济医馆,这是为民谋福的好事,岂有不支持之理。”

    附庸山人非鬼谷门人,他们这些身为鬼谷长老、道长的人,只会聊表心意。

    无名子道:“就我那本诗词集,只怕误了世人。”

    南长老微微一笑,“以你之言,我那套《乐府十二册》且不成了误人子弟的东西。”

    无名子的脸微微一红,“南师叔严重,我哪敢。”

    “不敢便好。拿出一本给这丫头。既然写出了东西,就与世人共享,我等都不是追名逐利之人。相信这丫头也不会将我们的真实身份公诸于众。你法号无名子,索性用回俗家名讳。”

    有人帮着说话,无名子再想推托亦不可能,当日就令人将他的诗词集送到五谷观外。素妍收了,但见诗词集上。署名“谢文杰”,又有一行小字,“谢文杰,字少贤,生于建德十五年九月,年三岁。因身染天花被父母所弃,得恩师收养教导,自幼读书识字。喜诗词……”

    原来,无名子的俗家名字叫谢文杰。

    素妍一时心潮奔涌,他下山几年方归,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知最初几年是有西长老、北长老相伴。后来三年他自己游历四方,集数年之历。才汇了这本《诗词集》。

    建德十五年,不正是先帝爷齐德宗时期,而今皇帝登基亦有二十余年了,也就是说,其实谢文杰不足四十,也就三十多岁的年纪,但看上去也只二十**。

    素妍手捧《诗词集》其间多有豪情万丈之作,有感叹命运的,有写景喻情的,或清丽,或凄婉,确如附庸山人所说,每首都是佳作。

    小蝶与瑶芳等人进了素妍所居的客房,正见柳飞飞在收拾包袱,道:“弱水师妹要走了?”

    素妍将《诗词集》搁放到铁盒里,道:“师姐,就要过年节了,我去岁回去晚了,今年得尽快赶到家中。师姐,我与你们说的事,待邱师叔出关之后,还劳你们与他说说。若是挑好了人选,记得与我来封信。”

    柳飞飞悠悠轻叹,“以前还有小晴师姐在,要是请她帮忙,她一定肯的。可是咱们师姐妹了,现在就属你和瑶芳师姐的医术最好了。南师祖虽然答应了年后挑人过来帮忙,可哪里有咱们打小一起长大的师姐妹好……”

    素妍点头。虽然不大赞同柳飞飞的意思,可如果真有一位懂医的师姐妹去皇城坐诊,这亦是好的。也许,能尽快化解将来皇城漫延的瘟疫。

    瑶芳自是愿意去,不用呆在这闷闷的五谷观内,自己学得医术,就是想为更多问诊治病。

    滴翠道:“要是师父出关,我们会尽快告诉她的。相信师父会替师妹想办法的。”

    “既是如此,那我就在皇城等着师姐们的回音。有了消息,一定要送信给我。”

    这一夜师姐妹们又说了许久的话,直至过了三更,方才散去。

    次日,素妍起了大早,小蝶早令主理厨房的师姐妹备了干粮,送柳飞飞与素妍离去。

    素妍道:“蝶师姐,半年后,有劳你派人每月给怪前辈送十五坛酒过去。村长那边帮忙建的新屋钱已经结过了,该交托的,我都安排好了。”

    小蝶温和地看着素妍,忆起当年在钱塘得遇素妍,她还是个小孩子,如今已经成为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她是一路陪着素妍长大的,教她习武,教她医术、阵法,点点滴滴有着太多关于素妍的记忆。

    “弱水,一路小心!”

    素妍对着滴翠等人道:“我在布庄留了一些银子,要过年了,观里的姐妹、师侄们都做身新衣裳吧。你们要保重!”

    翻身上马,素妍与来时一样,只背了个不大的包袱,还有一个模样看起来很寻常的竹筒,而柳飞飞那儿则是多了一个木盒子,里面放的都是书。

    别了五谷观,一路过了**阵,听说自打北齐、西歧交战以来,关于西歧四皇子、琰世子、安西县主出自鬼谷宫门下的事传遍天下,有许多人意欲拜入鬼谷宫门下,却被这**阵困在其间,难入鬼谷门。

    腊月二十四,皇城下了场大雪。天亮之后,到处一片洁白,皇城已是焕然一新,窗明几净,红幔耀天,漆亮金彩,处处锦绣,连那漫天的雪花亦染上喜气似的轻盈飞舞。琼庭寂寂,金瓦覆雪,寒气逼人。

    皇帝遣静王宇文理、吴王宇文轩前往城外迎接凯旋归朝的三军,百姓们早早将街道两侧打扫得干干净净,将积雪用马车运出城去。

    昨晚,三军抵达皇城,未得圣谕,不敢擅入皇城,只得驻扎城外。偏夜里下了场大雪,许多人因为天寒也未敢入睡。

    天亮之后,杨秉忠便一直在等着皇帝的旨意,派了好几拨信差在营门外候着,却久久未听到回音。辰时分,听得一声高呼“皇帝口谕,着有功将士入朝受封!”

    一干将士早已整装待发,此刻个个神采飞扬,即便赶了两月余的路,却依旧瞧不出半分倦意,尤其最近数日,杨秉忠见能如期抵达皇城,销了急行令,每日正常赶路,满足将士们每日四个时辰的休憩时间。

    右相府、文忠候内,众人昨儿就忙碌开了,得了二爷一家、六爷、县主回府的消息,虞氏与大奶奶便吩咐众人清扫各处。

    尤其是虞氏,坐在如意堂内,一遍遍地想着哪里还有何不妥当之处,时不时再问上几句。

    沈氏道:“母亲安心,儿媳都安排好了。县主的闺阁内,备下了上好的银炭。二弟一家住的院子也都清扫干净了,府南、府北的几处院子都置备妥帖。”

    大少奶奶张双双满脸是笑,自打江舜诚被封为文忠候,她就越发会讨虞氏的欢心,更得沈氏喜欢,捧着一个汤婆子,“二叔父这回立有大功,只怕要封候晋爵了?”张双双这胎生了个女儿,更是乐坏了沈氏,直说自己没女儿,总算得了个孙女儿。

    沈氏道:“二弟的一切,可都是用命换来的。皇上最是仁厚,怕是少不得赐封的。”

    虞氏的心没在老二、老六身上,只一心念着素妍,“我那可怜的妍儿,昨晚下了那么大一场雪,也不准回家,可让我担心好一阵子。我要派人去接,老东西硬是不许。”

    她嘴里的老东西是江舜诚,说素妍既然入了军营,便是军中之人,没有皇帝恩许,不得擅自归家。只害得虞氏一晚听到风雪飘落的声音,生怕素妍冷了、饿了,好几回起夜来看天色,而昨夜仿佛故意与她作对,起了四五回夜,硬是不见天亮。

    何氏坐在一边,道:“有二伯、六叔在呢,他们会照顾好小姑。”

    虞氏面容上写满了担心,“两个大男人,照顾好他们自个就算不错,哪个是会照顾人的。便说老二媳妇,虽是女儿身,却活脱脱生了副男儿性子。说起来,我这妍儿也是个苦命,打小离了父母身边,好不容易能承欢膝下,却又要沙场奔忙……”

    想到这些,虞氏的心一阵揪痛,指点着媳妇道,“你们是做嫂子的人,得用些心。老三媳妇,你再去得月阁瞧瞧,看青嬷嬷、白菲她们把屋子打扫好了没有?”

    今晨一早,虞氏叮嘱了沈氏一回,这回又让何氏去看。

    要不是知道虞氏一切正常,沈氏真要怀疑虞氏是不是患了痴呆病。

    何氏道:“回婆母话,过来的时候媳妇特意去瞧了,县主的闺阁里有两个银炭炉子,都烧得旺旺的,比你这儿还暖和呢。”

235 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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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氏面容缓和了几分,一门心思都记挂着将要归家的小女儿。“新做的冬袍让青嬷嬷暖热了,待人一回府就得换上。还有香汤也得备好了,妍儿最爱干净,不沐浴更衣怕是不肯来见我。”

    沈氏与何氏一一应下。

    沈氏遣了得力的小厮去二门上候着。等了大早上,才传来话:“禀太太,二爷、六爷派人传信回来。皇上有旨,要先入朝觐见,稍后才回府。”

    这江家只怕还得出个国公、候爷的,江书鲲在西北二十年,立功无数,就连他妻子如今也是将军封号,长子亦得了个“游骑将军”,就连只得十五六岁的次子,也是“游骑将”。江家虽是科举出身,可有次子做大将军,这让江家显得与众不同,可谓一门文武皆有。

    沈氏道:“再探!”

    辰时三刻,只听有小厮再禀:“禀太太,慕容氏携孙小姐、丫头们回府了。”

    人人喜颜展露,一副百般期待的模样。

    江家二爷、六爷还家,建立军功,搬师回朝,可谓荣归皇城。

    虞氏道:“可瞧见县主了?”

    小厮小心地看着沈氏,再看何氏,露出几许苦相。

    张双双催道:“太太问话呢,倒是快说。”

    不光是虞氏急,其他几个也跟着急。在江家,最为紧要的人物是虞氏,虞氏上管江舜诚,下管儿孙,将一家大小都压得住。唯独她就偏疼着最幼的素妍,而虞氏唯一怕的人也是素妍。

    小厮道:“门丁只瞧见慕容氏携着孙小姐和几个丫头,并未瞧见县主。”

    虞氏脸色刷牙的一下变得苍白。抬手指着小厮,厉声道:“你这话何意?什么叫没瞧见县主。让你们在二门候着,便是迎接县主的。”

    张双双帮衬着虞氏,啐骂着:“瞧这些没用的奴才,都办的什么事。去探个人,也弄不清。快去,瞧仔细再来回话。”

    素妍可是虞氏心坎上的宝贝,她昨儿一宿未睡安稳,等的就是自家女儿,这会子居然打听不到素妍的事。怎不让她懊恼。

    小厮扒腿就跑,不多会儿,换了个小厮。道:“二奶奶携孙小姐到二门了。”

    一家子人都跟着紧张起来。

    沈氏与何氏起身,伸长脖颈望着如意堂院门方向。

    张双双抱着汤婆子,急得来回踱步,江家有人回来,这原是喜事。她想着如何做好嫡长孙媳妇的事。

    虞氏一脸凝重,手紧紧的拽握着丝帕,指节发白,嘴唇微蠕。

    又过了一会儿,小厮近了花厅,跪在门口。朗声道:“回太太话,小的打听清楚了。说是县主与柳小姐行至阳城,县主要赶去拜见附庸先生。与他们分开了。临走时说,会赶在大军入皇城前会合,可一直等到今晨都没瞧见县主与柳小姐。”

    虞氏整个人浑身一软,嘴唇颤栗着:“这些个没心没肺的,妍儿何等听话。怎会离开?”

    她巴巴儿地等了这许久,可原来素妍并没有与慕容氏他们在一处。

    素妍固执的性子。沈氏、何氏都是见过的,耍起泼来,比虞氏还厉害,谁敢拦她,这会儿在虞氏口里就成了乖乖女,宝贝疙瘩。

    小厮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小心道:“小的问过同去的白芷,她是这么回小的。当时县主离开,只得六爷和孙小姐知晓,便是二爷夫妇也被瞒着。”

    虞氏厉声道:“回头见了书麟,我只管向他要人。这个混账东西,不照料妹子便罢,竟还挑唆起妍儿由着她性子来,我与他没完……”随时都要大哭大闹一场,虞氏紧咬着牙齿,“这大冷的天儿,妍儿去哪儿了,她一个年轻女孩子,万一落下了病根,这可如何是好?”

    沈氏想要安慰几句,却又生怕一个劝不好,反惹得虞氏自此发作。

    何氏低垂着头,思谅对策。

    张双双起身,走近虞氏,道:“祖母息怒,小姑姑性子活泼,又有一身的本事,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虞氏气得峨眉倒蹙,凤目圆瞪,一张布着深深浅浅皱纹的脸,全无往昔的平和、慈爱,只有怒容。吓得张双双立时住了嘴,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怒了虞氏。

    几人正赔着小心,有大丫头来禀:“太太,得月阁的青嬷嬷求见。”

    青嬷嬷进了如意堂,行了礼,面含忧色地道:“白芷回得月阁了,听说白芫那丫头被县主给了杨小姐,如今是杨小姐的贴身大丫头。”

    沈氏道:“人是县主的,她爱给谁只管给谁就是。”

    青嬷嬷苦笑了两下,小心地审视着虞氏的冰块脸,再看沈氏一脸凝重,何氏则是胆颤心惊的模样,再看张双双也是小心谨慎的样子。“太太,白芷说县主要去拜见世外高人,许是误了行程,过几日就到。”

    虞氏气得不再说话,任谁与她说话,都拿眼瞪着对方。

    外面,有江书鸿去差任上的随从回来禀话:“太太、大奶奶,大爷说今晚皇上要在宫中设宴,二爷、六爷、大爷、三爷和候爷都不回府用午食、暮食了。”

    虞氏冷着脸,看着想乐又不敢乐的儿媳、孙媳,愤愤道:“你们倒是个个欢喜了,偏我的妍儿还在外面挨饿受冻。我倒要瞧瞧,你们如何吃得下去。”

    谁要用食,就是与她过不去。

    虞氏霸道起来,半点道理都没有。

    沈氏暖声道:“婆母哪里话,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虞氏拿眼冷冷的睃着她,沈氏赔了个笑脸,“小姑子最是孝顺,要是知道你不吃饭,指不定会难过成什么样子。这就要到年关了,许明、后两日就抵家。”

    说到素妍孝顺,虞氏的脸上有了两分笑容,虞氏最爱听的,便是有人夸素妍好,这一夸,比有人夸她还要高兴几分。

    虞氏轻叹道:“亦不知这两个丫头今儿到何处了?”

    何氏附和道:“大嫂说得是,明儿幸许就抵家了呢。”

    虞氏闷闷的心情又回复了几分喜色,道:“老大媳妇让厨房多做几样好菜。他们爷几个在宫里参宴,咱们也不能苦了自个。老二媳妇带着孩子们回来,你们亦得高兴一些。”

    “是!”

    各自忙碌开去,张双双张罗着厨房的事,沈氏与何氏则派人前往问候。

    大丫头站在二房青林苑外,看着慕容氏领着展颜与丫头整理着行李,一箱又一箱的东西被下人们抬到院子里。

    “奴婢是大奶奶房里的大丫头,特来向二奶奶、孙小姐请安。大奶奶说,还需什么只管吩咐了下人通禀一声。各院的摆设、物件,都是按照各房的标准来备的。二奶奶院里暂时安置了四名大丫头,六名二等丫头,另有四名粗使丫头,一名管事嬷嬷。

    三少爷、五少爷屋里亦安排了两名通房丫头,两名大丫头,三名二等丫头,三名粗使丫头,再各有一名管事婆子。孙小姐屋里配了两名大丫头,四名二等丫头,四名粗使丫头……”

    展颜听罢,她自己的院里亦有十名丫头服侍自己,顿时愕然,便是听这丫头回禀就说了好一阵儿。

    慕容氏道:“三少爷、五少爷屋里的通房丫头就免了。丫头么,各处留上两名大丫头,他们打小都有自己的服侍小厮,要与他们一起住的。三少爷、五少爷暂时不用分开住,且让他们住一处吧……”

    展颜听白芫说过,右相府的规矩大,低声道:“娘,通房丫头不要便罢。其他的还是照府里的规矩来。”

    展颜冲她眨了眨眼睛,要是一回家就惹得虞氏个不痛快,这可不好,往后说不准就不回西北,要长住皇城的。

    慕容氏忍了又忍,终是按捺不住,道:“就那么一个人,却要十来个人服侍,不就是清扫、洗衣的事么,三五个人就够了。”

    展颜见自己说不动慕容氏,面露无奈,江家是望门之家,规矩又重,只道:“就按慕容氏说的,各处下人减半。”

    大丫头问:“二奶奶,各处留哪些人?”

    展颜本有些困乏,想到慕容氏本就不擅这样,而她身为唯一的女儿,自得替母亲打点一二,道:“我随你们到各处走走,我来挑选留下的人。”

    大丫头唤来青林苑的下人,站成两列,展颜看过四个大丫头,倒也收拾得端庄可人。慕容氏看着她们,心里就一阵发毛,把这样漂亮动人的丫头搁在江书鲲身边,她还不放心呢。用手指着二等丫头与粗使丫头中长得寻常,甚至还有些丑陋的道:“就让她们做大丫头吧!”

    二人很是惊诧。

    慕容氏看着漂亮丫头就浑身不舒服,只怕她们碍了她的眼。

    展颜心下了然,慕容氏如此,怕是旁人也会有这些想法,屋里侍候的还是搁些丑陋的丫头好。“你们俩留下。”

    慕容氏对打理内宅的事,一直生疏,要是行军打仗、武功招式倒有一套心得,偏在这事儿上,有些无能为力。

    她张罗不了,展颜虽小,倒上了些心。展颜问了丫头们几个问题,待丫头们逐一回答后,又留了口齿伶俐,举止最为得体的四人。其余的,令睦元堂的大丫头领走了。

    慕容氏讷讷地道:“快去你两个哥哥院里,把那些漂亮的都给打发走了。”

236 长媳

    丫头比她还生得好看,岂不是要勾了江书鲲的心去。

    展颜道:“娘,你对爹还不放心么?他是什么人,对你可是一心一意的好。”

    二十年前是,可这都二十年了,她不再年轻,也不再美貌,天晓得他会不会变。慕容氏瞧着这些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心里不舒坦。

    展颜去了传远、传达的院里,挑了几个瞧着勤快、顺眼的留下,其他亦都打发了去。

    待忙完这些,回到青林苑已近晌午时分。

    沈氏派了人来,说晚上要在一处用食,江家的男人们今儿回府的不多,只得大房的几个少爷会回来。

    时值冬日,书院休学。江传良不用去书院。江传嗣今儿早早就从衙门回来了,说上司去了宫里参加宴会。江传业今岁科考,得了二榜进士,虽说是排名第五十多位,亦让沈氏高兴了一场。

    江传业与曹玉娥的佳期已订,就在明年的二月初十。

    沈氏闲下来时,准备着聘礼的事儿。虽说是次子,但依是照了长子的例,只少了可数的四抬聘礼,不能少了太多生怕旁人议论。

    黄昏时分,如意堂内暮食上桌。

    展颜陪着母亲在丫头带路下近了如意堂,但见一个漂亮的月洞房,就连院门也是圆形的,很是雅致。身后,跟着几个抬着箱子的下人,这是一路过来,展颜为长辈们准备的礼物,各房人人有份。

    沈氏坐在虞氏身边,远远儿地就看着院门方向移来两人,展颜穿了沈氏一早备下的冬袍,一件崭新的紫色三镶领袖秋香色窄褃小袖掩襟银鼠短袄,里面是短短的水红宫缎狐肷褶子,腰里紧紧束着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下穿着鹿皮小靴。

    眉眼之中,一半有慕容氏年轻时的清秀,一半又有江书鲲的样子,亦是如花似玉的好年纪,生得比寻常的女儿家略为丰润一些,一张红脸蛋,总如染了胭脂一般的有气色。

    红脸蛋,是常年呆在西北的人拥有肤色,无论男女皆是如此。

    何氏忙忙起身。笑意盈盈地迎了过去,“见过二嫂!”

    慕容氏见何氏如此年轻,不由得微微一愣。

    展颜款款行礼:“展颜拜见祖母!祖母吉祥!”转身又拜见了沈氏、何氏。

    因是首次见到展颜。又是孙子辈里的长孙女。虞氏令人取了一早备下的礼物,一对价值不菲的翡翠镯子。

    沈氏也拿了自己最心爱的珠钗作为见面礼。

    何氏给的则是一支点翠钗子。

    张双双送了条好看的金镶玉项链。

    且不能珍贵与否,但各有心意,落在展颜眼里,可都是清一色的好东西。

    虞氏招了招手。示意展颜在自己身边坐下,又问了些在路上的情形,展颜有礼有度地答了。虞氏有些微的意外,在她想像里,展颜应和慕容氏一样,只会舞刀弄棍。不想展颜却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进退得度,这让她忆起李家的碧菱来。转而又想。还好孙女儿不似慕容氏,一瞧就是个得体,到底是望门大族家的闺秀,便是这举止就比小家碧玉强上许多。

    几个女人用罢了暮食,丫头们取了新灌的汤婆子。各人一只,抱在怀里拉起家常来。

    虞氏问:“可会识字?”

    展颜暖声回:“读过一些。”

    虞氏依然是一个慈爱的祖母。问:“《四书五经》可都瞧过,《女容》、《女德》都背熟了?”

    展颜又道:“都读过的,只不曾背熟。”

    虞氏拉着展颜道:“可得用些心。罗家可是皇城世家,规矩比咱们候府多了去,罗思源那孩子倒也争气,此届宫闱中了探花郎。今岁三甲同在礼部谋了差事,是个能干的,听你祖父和你大伯讲,倒也干得不错。”

    慕容氏一早就听人说了,罗思源是个有才华的少年,如今又是探花郎,笑道:“展颜能寻得这门好亲,多亏了婆母与大嫂张罗。多谢婆母,多谢大嫂了!”

    虞氏看了眼慕容氏,虽然还是不大喜欢,但也没二十年前那般厌恶她,道:“为了给三少爷挑门好亲,都快赶上皇子选妃了。便是展颜这门亲事,你大嫂、三弟妹和我都没少费心。”

    慕容氏敛起在西北爽朗的性子,小心地应付着,言谈举止也不敢如以前那般随意。

    因是冬天,虞氏到了二更二刻就要回床上躺着,几位奶奶相继告退。

    一出如意堂院门,慕容氏拉着沈氏的手,央求道:“大嫂可得帮帮我,我是个不懂打理家务的,可不能让展颜学了我。大嫂主持中馈、料理家务皆是好手,如今展颜回来了,你可得带着她,多教教她,要不然她嫁入罗家往后如何才好啊?”

    沈氏知晓慕容氏的性子,笑道:“二弟妹放心,你不说此事,我亦是要说的。往后就让展颜在我身边学着些。你倒是个有福的,女儿乖巧可人,不过你这性子与李家慕容氏当真有七分的相似,她亦如你一样,是个直爽性子,偏她的次女极是懂事,进退得度。”

    沈氏无心与慕容氏为难,她是真心想要帮扶二房一把。就如江书鸿所言,他们是长房长媳,自得拿出一些长兄长嫂的风范来。况且江书鲲立有军功,若是晋封爵位,于他们大房也是多有帮益。

    慕容氏欠身道:“一切有劳大嫂。大嫂往后只管拿展颜当女儿一般教导,我会念着大嫂的好。”

    “二弟妹客气了!且多歇几日,等过完了年,就让展颜与我学习主持中馈,料理家务。唉……”沈氏轻叹一声,“这事我们私下谈好便行,你切不可去婆母面前提及。家里那位小姑奶奶说什么都不肯学这些,婆母因寻不着订亲的好人家,现在愁得跟什么似的。”

    慕容氏看着一边的何氏与张双双,“小姑子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便是性子也是极好的,怎的就寻不上好人家?”

    何氏见是自家人,连沈氏都待慕容氏极是客气,道:“小姑子在这皇城自是数一数二的好,就是因为太好,寻常人家不敢奢望。吴王在旁瞧着,说要娶为正妃;左肩王妃也看入眼了,不肯罢手,世家名门的人谁还起这心思。”

    这二位都是当朝权贵,皇孙、皇侄,其他人家即便看上,也不敢提亲,敢和吴王、琰世子抢女人,这是不要命了。

    张双双低声道,“倒是有那么三两个不知好歹高低的,倒想奢求小姑姑,便是祖父、翁爹他们也看不入眼的。”

    沈氏、何氏又叮嘱慕容氏母女好生将养。

    几人寒喧几句,各自散去。

    何氏陪着慕容氏往青林苑方向移去。何氏主管着绣房,道:“侄女儿明儿到我院里来,我领你去绣房,好好儿的做几身衣裳,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今儿这身冬衣,瞧着有些小,明儿做合身的。”

    沈氏婆媳行了一程,回头望向何氏。

    张双双道:“娘可瞧出三婶有些不寻常?”

    沈氏笑了两声,“她是个不安分的,你三叔却是守矩之人,不屑与她计较。你二叔一个候爵是跑不掉的,西北打了几年仗,活着的大将军只得五位,杨元帅父子早有爵位,就剩你二叔与陆、程两位大将军。”

    张双双想到何氏一个劲地巴结讨好慕容氏母女,心下就想笑,“二房能结李、罗两门好亲,娘是立有大功的。”

    何氏不会平白无故地巴结慕容氏,张双双虽猜不出缘由,但也不惧二房、三房的关系拉近。沈氏帮着二房的少爷、小姐寻了好亲,慕容氏虽是个性子大咧的,却是记恩的人。

    “这功是候爷、太太的,人选亦是他们帮着订下的。”

    张双双不解,这明明就是沈氏夫妇俩帮忙订下的,那些日子连江传嗣、江传良兄弟都派上用场,帮忙打探那几户人家的品性、家风。

    沈氏提点道:“有些事,本是帮了忙的,但提一回便罢。不可时时挂在嘴边,说得多了,本是恩情一件,反倒生怨了。再则,二叔是你翁爹的亲弟弟,身为兄嫂帮衬着些也是本分。”

    张双双嚅嚅地应了,反复品味着沈氏的这番话。

    沈氏又道:“身为长房长媳,就得大度一些,要有个长媳的样子。后面的叔叔们过好了,你的日子也轻松,要是他们过不好,有个三短两难的,你还能不管?”

    张双双心下一沉,难不成沈氏这话是在暗示什么,说她在传业的婚事上未曾出力,就连准备聘礼的事,也不大过问。

    可不能让要到手的文忠候爵位落到旁人身上去,那是他们的,更是她儿子的。张双双一脸谦恭:“还请母亲指点,儿媳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沈氏舒了口气,“我是瞧着你长大的,张家与江家是世交,马上就要到年关,让你管理的事,你也得多用些心。虽说孩子重要,可家里的事亦重要。说到累,我不比你累么?上有翁婆,下还有儿孙一大堆,哪边不得操心。

    就算事多,也是样样尽心的。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明儿你过来与我核对送给各府的礼单。二房那边,到时候我再问问,是一处送礼,还是分开送礼?三房这几年是与我们分开的,但你祖父、祖母这边的礼是我们大房在负责的。”

237 说漏嘴

    张双双想到自己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一男一女,最大的不过四岁,最小的亦才几个月,操心的地方也够多了。在生女儿前,她原还有一个儿子,因她忙着打理家务,疏于照料,染病夭折了,想到那个还未满周岁的儿子,张双双就觉得一阵心疼。而今得了个女儿,正捧在手心里一般地疼爱着。

    沈氏现在却怪她不帮忙打理家务,这右相府、文忠候府人多,祖孙四辈人了,各房有各房的心思,她亦着实用不过心思。

    张双双想着自怀绮姐儿以来,便极少过问府里事务,一切都是由着沈氏打点、张罗着,这么一大家子人,都靠着沈氏管理,着实辛苦,她是儿媳,本应替婆母分担,想到这些,她心下愧疚,轻声答道:“娘放心,我会多用些心的。”

    沈氏道:“你不想管,三房可巴不得把候爷、太太的世交、姻亲都一并夺了去。”

    自打江舜诚得了个世袭罔替的文忠候爵位,隐约之间,一切发生了改变。甚至连与江府交好的闻其贵都少来江家。

    “娘,我听大哥说,闻家与崔相府走得亲近?”

    “就因为你祖父、翁爹将老五调到扬州为官,闻大人与你祖父生了嫌隙,甚至连老五也写信去闻府,诉苦说家里人不待见他,不给他们夫妻好日子过。听说前些日子,从江南送来了三车东西,全是老五夫妇孝敬给闻府的。”

    江书麒远赴扬州,原以为会安静下来,不曾想刚到初到扬州还算安分,没到三个月就蹦达开来。知江舜诚父子是有意将他送往扬州,要是再回皇城有些难,就在初达扬州时写过一封家书,后来再不写信了。他挑唆闻雅霜。窜掇着闻其贵帮忙打点行走,想回皇城来。

    江舜诚自有用意,闻其贵就此事找他商量,江舜诚一口咬定,要江书麒在扬州锻炼几年。

    但,闻其贵不同意了,虽说扬州是富庶之地,可江书麒一个小小的学正,上有知州大人,下还有那么大大小小的官员。在扬州的日子亦过得极苦。尤其是闻雅霜写到皇城的家书,字字含泪,声声是苦。只说扬州人生地不熟,如何被人排挤、打压,又因江舜诚是良臣、清官,总被人取笑,诸如此类。看得闻夫人拿着信就哭,直骂闻其贵当年不敢做主将女儿嫁给江家。

    张双双道:“五叔父怎的这般?”

    她很想说“真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但江书麒到底是长辈,张双双不敢轻意说出来,刚才沈氏才教她要有长房长媳的样子,生生地将不好听的都咽回肚里。

    “老五未成亲前不是这样的。所以一个男子娶位贤妻是至关重要的。”沈氏颇是得意了一把,“当年闻夫人有心让闻雅霜嫁与传嗣。我令人打听过,说她在闺阁之时,便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这种女子万不能做嫡长媳,所以便推说你五叔父未成亲,传嗣不得议亲。”

    张双双从未听人说过此事,沈氏突地提起,定有用意。笑赞:“还是娘有远见。”

    沈氏顺带着夸道:“可不。如今瞧来,你可不比闻雅霜要强上好几倍。”

    这是一件早已经过去好几年的事儿。

    张双双就容貌上。不比闻雅霜差上半分,但行事更为妥当。

    沈氏道:“当初我与你祖父、祖母亦是说过此事的,可你祖父一门心思想与闻家结成儿女亲家。想着老五也是个有主意的,就没再说别的。让你翁爹去说,他又不肯,生怕因此触怒你祖父。”

    沈氏每每回想,就会觉得挑位好媳妇是何等重要,挑错了,可是害了自己儿子一生。她操理了几件事,越发有了经验,譬如江传业与曹玉娥的婚事,她就越看越满意,曹玉娥是家中的嫡女,深受父母、长辈疼爱,这嫁妆自不会少,曹玉娥从订亲之后便帮着母亲、嫂嫂在家中打理事务、主持中馈,听说样样都办得甚是得体。

    这边谈着家务事,何氏亦与慕容氏说着闲话。

    展颜有些乏了,带上笑笑回自己的院子。

    何氏审视完青林苑,瞧着与她们夫妇住的静澜院差不多,摆设也是如此。

    “二嫂,你家传达还没订亲吧?”

    对何氏这突兀的一问,有些摸不着头脑。慕容氏思量着如何回应,是说实话,还是说旁的推脱。

    何氏又道:“该订了,连妹妹都订了亲,当哥哥的再不订,这算怎么回事。”

    慕容氏微微含笑。“我们刚回皇城,一切都还未安定下来,过些日子再议。这不,六弟的亲事还没影呢。”

    何氏似恍然大悟,拍了下手,道:“二嫂与六叔在边城呆得久,你且说说他要找个什么样儿的?”

    “六叔心里有人了,还用再找么?”

    “有人了?怎会?”何氏甚是惊异,看慕容氏神色如常,眸光坚定,“你骗我的吧?”江书麟性情内敛,不苟言笑,便是与她说话都会脸红,就这样一个人,会自己寻上一个女子,何氏怎么想,怎么觉得太不可能。

    慕容氏见她不信,郑重道:“真有人了。”

    将江书麟可能认识的人都想了一个遍,“莫不是杨家小姐?听说她与大嫂一样,都是女将军呢。”

    这是哪跟哪,不是乱配对么?

    慕容氏忙道:“你别瞎猜,是柳妹妹。”生怕他再说些不像样的话儿来。

    何氏张大嘴巴,怎么会是柳飞飞呢?“就那个渔村女,六叔他……他好歹也是个将军,怎么就看上渔村女了?天啦,要是婆母知道,指定又得大闹一场。想想看,这皇城多少名门闺秀、大家小姐,他这是什么眼光,竟然看上渔村女了……”

    这下还真是热闹了,江书麟也是名门子弟,怎的就喜欢渔村女,这可真是大笑话,便是柳飞飞那样的家世、身份,若是江家儿郎可以纳妾,让她做个妾侍也算是高抬。

    何氏瞧不起柳飞飞,好歹也是她结义的四妹,慕容氏笑道:“飞飞挺好的,沙场跟男儿一样勇敢,又会女红、厨艺,还懂医术,可比我强多了。”

    “二嫂真能说笑。我们女子,上战场杀人作甚?会相夫教子、打理内宅才是正经。”

    慕容氏的脸渐次拉了下来,越来越黑,她就不会主持中馈,那又如何?她还不是快乐地过了二十年,亦育有三个儿女。

    何氏自知失口,忙道:“你别生气,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江家这样的门第,自得找个好的。”

    “三弟妹这话,是说我四妹是个不好的了?”

    “四……妹?”

    何氏一阵错愕,慕容氏居然唤柳飞飞“四妹”,这是怎么说的?

    她讷讷的审视着慕容氏,似要弄明白其间的内情。

    难怪何氏今儿特别热情,原来打着这主意,怕是相中江书麟了?

    慕容氏问:“如果他们不成,三弟妹想介绍谁人给六弟?”她虽大咧,却也懂得套人话语,只是依旧直切。

    何氏见她一问,笑道:“不瞒二嫂,我娘家大哥家的大侄女,翻年就满十五了,人长得水灵,女红、厨艺样样不差……”

    与她示好是假,拉她亲近也非真心,而是想借着她打听江书麒的事。

    慕容氏道:“这个大媒,我可不敢开口。三妹有所不知,在边城时,我、杨家妹子、小姑子、柳妹妹四人结成了金兰姐妹。”

    何氏似听了最大的笑话,“你跟自家小姑子结成姐妹?”

    “这有何不可?我与杨家妹子是好几年前就结成姐妹的。我们几个性子投缘,结成姐妹是极难得的事。”

    何氏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还想当大媒呢,这不是闹了笑话,柳飞飞竟与慕容氏结成姐妹了,又是素妍的师妹,这下闹得。

    不,她已经在娘家大哥那儿打了保票,说要将大侄女说进江家。

    江书鹏的结发原配去了庵堂,何氏就成了正室妻房,没有旁人家通房小妾的烦心事,整天就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昔日笑话她正妻不为,给人做平妻的庶出姐妹都很羡慕她。

    日子好不好,是过给自己瞧的。

    江家儿郎不纳妾,这在皇城都是出了名的,许多人家都愿意将女儿嫁入江家。

    何氏回娘家,何大/奶奶便好说歹说,想把自己的嫡长女也嫁入江家,若是说给大房的四少爷,何氏不乐意,现在在她眼里,大房是她心里的敌人。

    慕容氏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

    何氏起身道:“二嫂先歇着,我得回静澜院了。”

    慕容氏快人快语地道:“三弟妹,有些事不是你操心的,就省了这份心。三叔是个极好的人,你做好相夫教子的事就够了。”

    颇有些怪何氏多事,明明知道柳飞飞和江书麟是一对,还说柳飞飞不配。在慕容氏瞧来,这二人正是天造地设一对好姻缘。

    何氏心下一颤,这是什么话,怪她多事?颇有些不服,道:“二嫂还是想想自个儿的处境,我可听说,当年婆母是极不喜欢你的。这回你还敢瞒着婆母,就不怕让她知道找你算账。”

    抛下几句话,何氏离了青林苑。

    慕容氏却有些坐不住了,想到自己说漏了嘴,心下后怕,担心再捅出天大的漏子来,更想弥补,至少不要闹得太大。带着大丫头往冰清阁移去。

    ps:

    其实江家的几位媳妇,各有个性,最多事的何氏,最贤惠的沈氏,慕容氏属于直率型的。

238 宫宴

    展颜已褪衣躺在榻上,相府的小姐闺阁很清雅,垂着层层叠叠的轻纱,屋里摆了只红泥小炉,门窗紧合,炉上放着只铜壶,壶里的热水“噗噗”地冒着热气,银炭哔啵作响。绣榻下面铺着又厚又软又暖和的垫子,还有两床新制的被褥,连榻上都有一股子清香味,正是她喜欢杏花香味。

    冰清阁中嬷嬷告诉她,她喜欢杏花香,是县主写信回来说的。有心的沈氏特意另人备了杏花香囊搁在屋子里。

    正陶醉在新的环境里,这里与西北边城相比,简直就是天堂。

    外面,传来慕容氏的声音:“小姐睡了么?”

    开门的粗使丫头道:“刚躺下了。”

    慕容氏径直上了楼上的绣阁,看到自己的女儿住在如此漂亮的闺阁里,慕容氏心情大好,“展颜,娘撞祸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展颜坐起身来,拢着锦被:“今儿不是好好的么,祖母瞧见你,待你也挺有礼节的。”

    慕容氏拉着展颜,像个做错的孩子,“我……我一时嘴快,便将你柳姑姑与你六叔的事给讲出去。你三婶直骂你柳姑姑是渔村女,还说我不该瞒着太太,惨了!惨了!这回只怕又要撞大祸了。你不知道,当年我和你爹,你祖母反对得多厉害,我随你爹进江府拜见长辈,你祖母立时就翻脸了,把我狠狠训斥一通,我气得扭头就走。

    想想你祖母的性子,定是不乐意找你柳姑姑那样的女子为媳。我……我干吗多嘴呀,把这事告诉你三婶做甚?她竟打着要把她娘家大侄女说给你六叔的主意,这可如何是好?我可不能拆散了一对姻缘,你六叔和柳姑姑两人有情,我们大伙都是瞧见的……”

    慕容氏越想越恼,当时干吗逞能说出那些话来。忍一忍不就过了。

    要是江书麟和柳飞飞分开了,她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慕容氏急得在屋里来回踱步,“展颜,你快给我想想法子。”

    笑笑正要睡下,听说慕容氏来了,披着外袍就过来,只见慕容氏在屋里转来转去,转得她眼睛都快花了。

    展颜皱了皱秀眉:“娘着急也没用。回头先告诉爹,让爹来想法子。三婶再厉害,她也得听三叔的不是。六叔是什么性子。一旦他自个决定的事,谁也拉不回。让爹去找三叔商议!”

    然,得了消息的何氏。似听说了天大有趣的事儿,马不停蹄地赶往如意堂。

    这会子,虞氏躺在榻上,被窝早被田嬷嬷用几只汤婆子暖热了。会识字的大丫头,拿了本野史闲书。正读给虞氏听。

    何氏一进屋,连声叫道:“娘,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

    虞氏坐直身子,看着打帘进来的何氏,蹙眉道:“深更半夜。大惊小怪地作甚?”

    何氏免去繁琐的礼节,走到榻前,道:“刚才。我想给六弟介绍一门好亲,没想二嫂竟说,六弟和柳飞飞好上了。”

    “柳飞飞?柳丫头……”

    虞氏忆起柳飞飞,不是不好,而是柳飞飞本是渔村女。还是素妍当年在江南帮她葬父,否则便是给人为奴为婢的命。即便不是丫头,可她是渔村女的事实还是无法抹灭。

    何氏一脸着急,“娘,渔村女怎么配做江家的媳妇,这不是让人瞧笑话吗?当年二伯找了个小门小户的商贾女便罢,好歹二嫂还算是个小姐。可是这回……柳飞飞是渔村女不说,连个亲戚都没有,怎么可以……”

    柳飞飞水灵清秀的模样在虞氏脑海里掠过,她与素妍姐妹情深,待素妍也是真心好。

    虞氏怎么想都不可能,柳飞飞随着素妍叫老大叫大哥,将老三唤三哥,在几个哥哥眼里,柳飞飞就如同妹妹一般。“你莫要胡说,老六那挑剔的性子我还不晓,多少名门望族家的小姐瞧不上,哪能看上那丫头。”

    何氏朗声道:“娘,我说的是真的,真的,我没骗你。不信,你回头问六叔去。”

    虞氏很想忽视这事,可是江书麟怎能先不与父母长辈说一声,忆起当年老二可是在江南与慕容氏成亲后才回来的。任是虞氏如何不乐意,带有新婚妻子就去了西北,这一去便是近二十年。

    就连慕容氏生的三个孩子,虞氏也是近来才得见的。虽多有家书往转,可每每提及,都是寥寥几句。

    “莫不是真的?”虞氏沉吟自语。

    何氏毒誓发咒一般地道:“儿媳可不敢欺瞒,这可是二嫂亲口说的。说是在边城时,柳飞飞和六弟好上了,这……这怎么可以嘛,好歹六弟也是个将军。”

    素妍的婚事是虞氏心头最大的隐忧,她的女儿多好的才貌,偏偏没人来提亲,倒有两家来提的,一个是曹玉臻,可这人除了相貌可以入目,江舜诚父子都说此人人品不好。

    虞氏近来的心思都在素妍身上,此刻听到江书麟与柳飞飞好了,心里一阵一阵的难过。柳飞飞若是嫁别人家可以,但嫁给她儿子,虞氏越想越来气。“回去歇着,这事我知道了。”

    虞氏拉着黑脸,冷凝成霜。

    何氏猜想:这事虞氏定会反对的。

    柳飞飞有甚好的,就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若是成亲了,连份嫁妆都没有,如若真有,恐怕还得他们来置办。

    皇宫内,灯火通明,歌舞昇平,舞姬款款舞动,身姿曼妙而起。长袖冲天张扬,轻逸若云。画眉娟美,灯影昏惑,金樽洒华殿。碧玉金钗急速晃动,迤逦出一圈圈的金影。

    曼妙舞姬足尖点地,翻身一跃,半空中的影姿流畅而绰约,蝶飞花粉,燕舞碧空。结伴袖如春水粼粼而动,清眸妩媚,嫣然一笑百媚生。婆娑成舞浮华笑。仿若惊鸿照影,又似鸿雁翻飞,更似九天仙女卓然出尘,裙裾飞旋,百回千转,流光水月,美如梦幻。

    养心殿上,设下了热闹非凡的庆功宴,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及西北立有功勋的将士坐满大殿。

    怀化大将军陆平安看着面前飞旋的倩影,醉眼朦胧。那圈圈飞扬的血红舞衣,仿佛结义兄弟的鲜血,瞧着瞧着。扒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一会儿叫大哥,一会儿叫二哥……

    杨秉忠知他酒疯发作,朝一边的陆康打手势。

    陆康过来,扶住陆平安。“爹!你醉了,我扶你回家。”

    “家?康儿,我们哪里还有家,你娘死了,你大哥死了,我的结义兄弟都死了。他们死得惨啊!我们没家啊,我们没家啊……我的老家在鲁地,我十六岁时便从了军。这一呆就是近四十年啊,近四十年啊……”

    原本一片欢腾的大殿,顿时因为陆平安的哭嚎冷静了下来。

    左肩王起身,示意江书麟帮忙。

    江书麟离了酒宴,扶住陆平安。低声道:“陆大将军,你醉了!”

    陆平安摇摇晃晃。推开江书麟与陆康,朗声道:“我没醉!本大将军没醉!瞧,我还能走得稳。”走到大殿中央,看着身边跳舞的美人儿,伸手一捞,扑了个空,再伸手去抓,几名美女吓得尖叫连连,四下闪躲:“本将军为了北齐,浴血沙场,妻子死了,长子战死沙场,一把年纪孤苦一身,儿子三十,尚未成家啊……”

    陆康虽有三分醉意,却脑子灵光,此刻见父亲发了酒疯,吓得醉意全无。拉了陆平安,跪于大殿,抱拳道:“请皇上恕家父冒犯圣颜之罪!请皇上恕罪,家父醉了,末将便带他下去。”不敢多说,拽上陆平安。

    陆平安抡着拳头,大声骂道:“臭小子,你敢管我!不许管我!你给老子记住了,得娶你大伯的小女儿,不许嫌她长得丑,你可纳妾,纳一堆的小妾,但正妻必须是她,听见了没有?”

    陆康见陆平安挣扎,将他扛在肩上,风风火火就出了大殿。

    江书麟生怕出事,跟着退出大殿,带了陆康往出宫方向行去。

    皇帝端坐金殿,虽未说话,可看到陆平安冲上大殿抱舞姬,心里还是不痛快,这是失礼,要是换成寻常人,他一定会当即龙颜大怒,下令斩杀。但,这是在军中呆了近四十年之久的陆平安,他忍了!

    他若杀武将,便会被人非议,说他杀了有功将领。

    即便是失礼,他也得忍!

    杨秉忠起身抱拳禀道:“请皇上饶恕陆将军醉后失礼之罪!”

    大殿上的群臣有看热闹的,有小声议论的,还有人起身道:“怀化大将军醉后失态可恕!但,仗着自己立有军功,目无皇上,不可不罚!”

    左肩王道:“皇上,请饶了陆将军醉后失仪之罪。他是心里苦,三十多年前,他与军中另两位将军结为兄弟,与西歧开战以来,他们都陆续战死沙场,有的是父子几人同时战死,甚是惨烈,他是想到自己荣华富贵,可他的兄弟却都死了。”

    有臣子朗声道:“左肩王帮部下求情没错。若说苦,这满殿的群臣,谁心里没有几件苦楚辛酸事,要是仗着心里的苦,就能冒犯天颜,岂不乱了朝廷规矩、国法。陆将军醉后失仪乃是事实,皇上,不可不罚!”

    武将深晓边关打仗的苦,尸骨如山,鲜血如流,那是一种悲状,更是一份蚀骨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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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9 愧意

    而文臣们,却不晓其间之苦,反抓着陆平安失仪之事喋喋不休。

    文武、武将各有其理,眼瞧着就要打起开一场口水仗。

    江舜诚抱拳道:“大家都少说几句,今儿是我朝大喜的日子,西北大捷,杨元帅与左肩王班师回朝,扬我北齐之威,乃皇上圣明,北齐百姓之福。怎能因为一个将领多饮了酒,说了几句疯话,就扰了大家的兴致!”

    他率先举杯,满是恭谨地道,“杨元帅德高望众,带领众将扬我国威,江舜诚敬元帅一杯。”

    江舜诚这么一搅合,没人再在那儿强辩陆平安醉后说胡话的事儿。

    只片刻,大殿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喧哗热闹。

    舞伎的舞,歌伎的歌,群臣的宴酒,交融一体,是一副盛世太平的画卷。

    这晚,皇宫养心殿直欢闹到三更二刻,群臣方才散尽。

    皇帝抚额,坐在龙案前微闭着双眸。

    大总管低声道:“皇上,该回龙榻歇下了。”

    皇帝倏地启开双眸,头有些昏沉,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传朕旨意,明日擢有功将士入朝听封。”

    大总管弯着腰,小心回道:“禀皇上,今儿在庆功宴上,已经宣布群臣了。”

    他也许真的老了。

    皇帝又道:“怀化大将军陆平安殿前失仪,不成体统,晋封为恪靖候。”

    大总管记得,皇帝前几日让礼部拟旨,怀化大将军陆平安是被封为靖国公的,因庆功宴上醉后失仪,被降为恪靖候了。

    皇帝忆起大殿上的江书鲲,始终有礼有节,就连他的两个儿子都颇有些印象。“晋封江书鲲为平国公……”停住了话,又道:“罢了,封为平西候。”

    就让江书鲲先做平西候,待得日后新皇登基,再另行册封,一下子都厚封了,要新君如何施恩武将。

    大总管问道:“骠骑大将军杨秉忠原是镇国公,赐五代内世袭罔替;辅国大将军程大勇赐封为荣国公,允世袭五代,三代内世袭罔替;镇国大将军、左肩王宇文谦赏良田千顷。黄金千两,赐绸缎百匹。”

    皇帝摆了摆手:“传朕口谕,将陆平安封为恪靖候。其他人不变。另,给相干有功将领新赐府邸,恪靖候府、荣国公府就定在先帝时的靖王府,选出其间最好的两座赐予程大勇、陆平安。所有爵位,世袭五代。”

    大总管面露惊色。靖王府那可是皇城所有亲王、公候府邸里虽不是最大,却一定最清幽、雅致的府邸,皇帝登基二十载,从来没有把靖王府赏给任何人,就是赐给皇子也不舍的。

    先帝时的靖王,亦是当今皇帝的弟弟。夺嫡落败,据说曾夜袭逼宫,事情败露后。举剑自刎,其家眷妻小尽数殉葬而亡。

    靖王府多年无人居住,其间几度赏给有功群臣暂住,亦暂时做过行宫。

    靖王府在先帝时,是最大、最有诗意的府邸。今年七月由礼部、工部奉命改建靖王府,将一座王府化成了好几座府邸。中间又新加了一条街道。皇帝所说的最好两座,正是靠闹市区最近的两座府邸,毗街而邻。

    皇帝长舒一口气,“诲皇弟离开多年,那府邸早该有新主人了。”

    诲皇弟……

    言语之间,他竟是这般亲昵的称呼着离世多年的靖王。

    就算靖王对先帝不敬,行出不轨之举,在当今皇帝的眼里,一直都值得他敬重、喜爱的靖王,也从来没有下诏剥夺靖王的封号与尊贵,他甚至还厚葬了靖王的妻儿家小。

    皇帝脑海里,掠过二十多年前,一个英姿勃发、春光满面的少年贵胄,至今想来,在众多的皇家兄弟里,他的这个弟弟,是那样的骄傲,那样的抢人眼目。

    心间,万般纠缠环饶其间。

    羡慕的、敬重的、欣赏的,甚至于嫉妒的……

    这一生,他唯一算计过、嫉妒过、防备过,更亏欠的,就是他了。

    诲皇弟!

    他在心里一直这样唤他,从前是,后来是。

    他的诲皇弟,是那般优秀,也至抢占了他所有的光芒,在诲的面前,他是那样的平庸。可是,他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喜欢他、赏识他,也忌惮他。

    还记得,当诲领着侍卫闯入深宫,看到正襟稳坐的先帝,他眼里的错愕;面对先帝的怒喝,他一脸的痛色、惊诧。

    深陷追思,大总管低声道:“皇上若是舍不得把靖王府赐给臣子,可换作别处。”

    皇帝扭头,大总管是自幼陪他一起长大的太监,是最知他心意的,轻声道:“靖王不在了,府里的花木都败了。赐给臣子也好,也好……”

    如若他偶尔出宫,不会在经过那里时,又勾起繁复的心事,带着连他都道不出的情绪去追思。

    他许是老了!

    对靖王府竟有种越来越深的向往,一回回想到年轻时与诲在王府欢宴的情形,还有靖王府那名动天下的十二美人。虽只十二人,却远胜过他的后宫三千,亦汇聚天下十二种不同风情的美人,更难得的是,她们每一个都真心痴恋的靖王。

    个个都在靖王离开后,选择了为夫殉葬。

    任她们是高贵的世族贵女,还是小门小户的碧玉美人,亦或是一度沦落风尘的绝世艳妓,她们却都一样的深爱着靖王。

    靖王,他的皇弟,那一个在先帝众多皇子里最抢眼,最出色的男子。

    只要他在,其他的皇子都可以没有存在的意义。

    他令天下称颂,他让世间的女子倾心,更让文人墨客为之赞扬……

    他的才华,让世人折服。

    他的豪情,连江湖大侠都为从敬重。

    他的贤名,就连先帝也会心生妒意。

    他的俊朗、举止,就如同本不属这浊浊尘世,他更似是世外谪仙。

    皇帝似做出了最艰难的决定,“就赐给此次有功的将领吧!”

    大总管却依旧在他眼里看到了浓浓的不舍,与万般的纠结,垂首侍立。

    “朕这一生,有几大憾事。第一桩,愧对诲皇弟;第二件,未能保全皇后与太子……”

    大总管不是第一次听皇帝说这样的话,他每次说时,就似一个最平常的暮年男子,眼里有愧色,有追忆,有煎熬,更多的,还是他的遗憾。“皇上钟情先皇后,对太子而言,您是天下最好的父亲,皇上不应有愧。”

    他却没提靖王事。

    皇帝看着大总管,“连你也觉得朕当年不该那样对靖王?”

    大总管笑得真诚,低头回道:“皇上是九五至尊。”

    每一个皇子踏上皇权路,都会有血腥,亦会有算计。

    皇帝移眸,锁定着外面漫漫的长夜,这样的漫长,如此的孤独,他却这样走过了二十年,从一个意气风发,发誓要把天下治理得繁荣昌盛的正值壮年的皇帝近了花甲之年的皇帝。

    腊月二十六,对于江家来说是一个大喜的日子。

    江书鲲被赐封为平西候,世袭五代,这可是无尚的尊荣,长子江传远更当朝被晋为平西候府世子。

    赐府邸之事,被江舜诚给谢绝了,说自己的右相府够大,到时候可将南门扩大,改成平西候府的大门。

    皇帝正愁没有更多的府邸赐给有功将士,这回又被江舜诚给省了一笔。皇帝越发觉得江舜诚好啊,一点也不贪心,还能替他解忧,心下亦越发喜欢江舜诚,但面上却依旧亲近着崔相。

    江舜诚回到家中,第一件事便是唤了大管家来,带着匠人,请了半仙看风水,在南围墙处着手新建一座大门,还打算将右相府南北一带亦单独隔离开来,可面积太大,又是花园,思忖一阵,令江书鸿寻了工部以前相识的同僚,瞧了一圈,都说这是件不小的工程,要保留原有的房屋布局,又要原本是一座府邸的院落外面看来像两座。

    不管怎样,江舜诚得赶在年前把“平西候府”这块皇帝亲赐的匾额给挂上去。

    江书鲲亦愿意与父兄住在一处,虽然慕容氏盼望着另置府邸,没想江舜诚在朝堂上就谢拒了皇上,说自己年龄大了,希望能与儿孙住在一处,还说自己的府邸够大,拨出一块地方来改建为平西候府。待自己百年之后,几个儿子再建上一堵围墙各过各的便好。

    父亲如此说了,江书鲲也不敢反驳。

    江舜诚夫妇年岁大了,自然愿意与儿孙住在一处,看着一家人热热闹闹。

    江书鸿倒似很乐意的样子,一回府就与江舜诚商议如何改建处一道南大门来,而“文忠候府”的牌子便挂在东门上。

    父子几人正在聚客厅上议论如何改建府邸的事,一名小厮来禀:“禀相爷,吴王殿下到!”

    江舜诚一脸茫然,素妍走后,吴王便再没来过右相府。

    自回皇城,江书鲲并没有听说家里与这位吴王殿下有何往来,道:“他怎来了?”

    江书鸿释然一笑,“许是以为小妹回府了。”

    江书鹏面露忧色,“二哥是与小妹一道出发的,怎么小妹还没回来?”

    今儿已经是腊月二十六了,再不回来,再不回来就要过年了。江舜诚是正月初十的大寿,快六十岁的人了。

    江书鲲一脸茫然:“此事我不知晓,你问老六,是他送小妹骑马离开的。还把传达的黑龙马都借走了。”

240 年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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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舜诚颇有些头疼:“可千万别在你们娘面前提素妍,一提到她,你娘就哭丧着脸。”

    父子四人东拉西扯几句,江书鸿道:“快请吴王殿下!”

    吴王今晨特意换了身白锦蟠龙袍,头上戴着金灿灿的镂空束发冠帽,气宇轩昂,风度翩翩,

    穿花度柳,抚石依泉,过了蔷薇架,再入木香栏,越过静幽亭,度过石砌,入月季院,出兰花坞,盘旋曲折,穿过一道回风长廊,抬目望去,进了二门,便见一座单独的厅堂,江舜诚携着三个儿子笑意盈盈地站在聚客厅门前。

    “臣拜见吴王殿下,千岁千千岁!”江舜诚撩袍跪拜,几个儿子紧随其后。

    吴王扫了一眼,看着一脸风霜,面容黝黑的江书鲲,道:“云麾大将军一路风尘,辛苦了!”

    江书鲲被他的话弄得莫名,这语调似与自己相识一般,可他着实寻不到与吴王有何交集的记忆。“谢吴王,末将不敢言辛苦。”

    吴王拊掌而拍,众人这才留意到,有一行男女家仆正穿过回风长廊款款而来,鱼贯而入,或捧着锦缎,或抬着用红布包裹的礼物。

    江舜诚的面容越发凝重,道:“吴王殿下这是作甚?”

    吴王一抬手,众人整齐站列,没有乱了分毫,“江丞相真不记得了?昔日本王求娶弱水,相爷曾说,若是弱水愿意,自不会反对。”

    吴王虽心仪素妍,可他府里已经有两名侧妃,许侧妃已身怀有孕。这样的男子即便再真心,江家父兄都不乐意将素妍相配。

    江舜诚面无表情,心下暗道:小女尚未归来,如何来得这同意一说。而且,昔日江舜诚是问过素妍的意思,素妍并无有嫁吴王的心意,难不成吴王追至金州,终是打动了素妍的心?

    总之,他不可贸然接受。

    江书鸿想的则是,还是不要嫁皇子、皇孙的好。皇家变幻太快,弄个不好,整个江家都得赔进去。

    江书鹏则想:我就这一个妹子。不能将她嫁给一个妻妾成群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心变得太快,素妍又是那样忌恨算计的女子,跟了吴王定不会幸福的。

    江书鲲则想,素妍不是和琰世子纠缠不清么。怎的又杀出吴王来。西北那几月,素妍几乎都不曾提及过此人,吴王怎么突地就冒出来了。

    江舜诚抱拳道:“吴王有所不知,小女拜访附庸山人尚未归来。同意与否,老夫得问过小女才行。这些东西,还请吴王带回去。”

    吴王面容一僵。“弱水访附庸山人去了?”

    这本不是秘密,江家人都是知晓的,江舜诚也不屑骗他。

    倘若素妍归来。她不乐意,身为父亲,他自不逼她。

    江书鲲道:“可不是呢,离开的时候,只与书麟说了。连我亦是瞒着的。说是世外之人,居无定所。又喜游历,还指不定能寻到呢。”

    她竟没有回来,他还以为,她是与慕容氏母女一同回府的。

    吴王道:“可知弱水何时归来?”

    江书鹏道:“不光吴王急,家母更急,生怕她在外面有个不测,偏我小妹最是个喜爱自由的,受不得管束。出了门,更是由得她去,着实不知何时归来。”

    他若是个聪明的,就应明白,吴王府不适合素妍,素妍也不愿做一只被关在笼中的鸟儿。

    吴王神色黯淡,他春光满面的来,就是想见见她,而她竟拜访世外高人去了。“若是弱水归来,还请相爷与本王通晓一声。”

    江书鹏道:“唉,我们都不知她什么时候回来,又如何通晓你。这几日,连我们父兄几个都不敢见家母,见到我们就说小妹的事……”

    他的眼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讨好之意,吴王明白了,江书鹏不喜欢自己,准确地说,是不喜欢他做他们的妹夫。

    吴王抱拳道:“打扰了!”转身欲走,突地回过身来,道:“杨女将军、安西县主、江小姐、柳小姐都是立有军功之人,皇上的封赐近日就会下来。”

    一个着青褂的小厮一路飞奔,近了江舜诚跟前,打了千儿,道:“禀相爷,江南威武镖局的人送来了两只大箱子。”

    江书鸿沉吟道:“莫不是老五送来的?”

    吴王携了众下人离去,有些落漠,她会嫁给他么?他有信心,一定能解释清楚与许纤玉之间的关系。

    江书鹏带着一人出了二门,大门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两侧着着几名镖师打扮的人:“我等是威武镖局的人,奉人之命从徐州送来的箱子,请公子查收。另,请付二十两银子。”

    江书鹏令下人去取了银票来,取了箱子,看着箱上熟悉的行书,心下了然,还以为是江书麒令人捎来的,原来竟是素妍。不由得摇头苦笑,上回返家,提前几日箱子到了,却不见回来,难不成这次亦是一样。

    令下人抬着两只箱子进了如意堂,父兄几人已经转往如意堂,听说江书麟顶撞了虞氏。

    待江舜诚父子到时,江书麟还闷坐在一边,低着头,一张脸憋得通红。

    虞氏指着江书麟,骂道:“江舜诚,瞧瞧,快瞧瞧,这就是你的好儿子,竟看上柳飞飞那个渔村女了,还非她不娶了,真要气死我了。这皇城,有多少的大家小姐等着嫁给她,多少个百里挑一的好姑娘,他硬是瞧不上,偏偏就看上渔村女了……”

    江书麟抬头望了父兄一眼,嘟囔又果决地道:“这辈子,我只娶飞飞,她人能干,又勤快、朴素,会女红、会厨艺,还会武功、医术,哪里不好了?这么多优点,偏娘就看不见。娘若不同意,我就一辈子不娶,反正已经二十多岁了,与一辈子不娶也差不了多少。”

    虞氏拾起桌上果点碟子,奋力砸了过去,江书麟连连闪动,果点碟子落在地上,撒落一地的果子,破成碎片的碟子。

    母子二人,你瞧我,意欲吃人;我瞧你,不肯让步。

    虞氏大骂:“这个孽障!非得活活气死我不可。多少好人家的小姐不要,偏要个山野丫头。”

    多少好女子不选,就挑上那样的柳飞飞,无亲无故,这等女子多是无福之人。就算不说这事儿,柳飞飞还是山野女子,若不是得遇素妍,便是与人为婢的命。

    江书鹏定定心神,今晨江书鲲就找他了,兄弟俩也说过这事。说了江书麟与柳飞飞私订终身的事,是听何氏在他耳边嘀咕的,何氏颇有些看笑意的意味。

    如果虞氏知晓此事,定是何氏说的。

    何氏娘家的侄女才多大,要明年才满十五,便急着想把何家大小姐许给江书麟。

    江书鹏想着这事是他妻子闹的,心生愧疚,暖声笑道:“娘,小妹从江南送东西回来了?”

    江书鸿颇有些失望,呢喃道:“是小妹送的,我还以为是书麒呢。”

    虞氏骂道:“那个没良心的,昔日在皇城学得不三不四,送了他去江南,有了媳妇忘了娘,给闻家送了三车的土仪年货,给家里连封信都没有,活脱脱就是个白眼狼!”

    虞氏的注意力被转移,江书鹏冲江书麟眨着眼睛,示意他赶紧脱身。

    江书麟得了暗示,一双眼睛四下审视,准备寻了机会就溜出去。

    虞氏迫不及待地道:“快打开,瞧瞧妍儿都带了些什么东西回来。”

    江书鹏张罗着下人开了一只大木箱,只见里面是几张上好的皮毛、布料,都是皇城不大易寻的。

    虞氏啐骂一声:“这丫头,临走的时候,老大、老三就给了千把两银子,瞧这皮毛得值不少钱呢。哟,看这几块皮料,还真是特别。”

    一大箱子都是是穿的,虞氏看看这样,又瞧瞧那样,“还是养女儿好,出门一趟,都不忘给家里买东西。那个老五,越发不成样子,快变成闻家的孙子了。”

    想到要过年节,江书麟连封书信都没给家里,倒给了闻家不少东西。虞氏心里就一阵疼痛,想她辛辛苦苦地拉扯大几个儿子,也吃了不少苦头,不曾想江书麟竟是个这样的。

    江书鸿道:“娘不必生气,五弟还小,过两年懂事就好。”

    “还小呢?”虞氏喝问一声,“妍儿比他小多了,却这般懂事。”

    启开另一只箱子,打开来,更是琳琅满目,江南的胭脂水粉、土仪等物一应俱全,还有两封粘好的家书,一封写着江书鹏的大名,一封写着“父亲大人收”。

    江书鹏取了自己的信,拆开阅读。

    江书鸿满是好奇,伸长脖子看着,自己才是长兄,可素妍给老三单独写信,却不给自己,只见上面写着“此次拜访附庸前辈收获颇丰,新结识了几位世外才子。三哥收信之日,请帮我寻张、周二位先生入府,我有新画需要装裱。另,此批画作拍卖之后,均作开办医馆所用。具体事宜,待妹归家之日细议。”

    江书鸿一张脸顿显笑容,“小妹又弄到一批丹青,瞧这样子,不比上回的差。新结识了几位世外才子,呃,难不成这回有很多?”

    江书鲲也没瞧出什么特别之处,可见父兄都很高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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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方简介:她是奸相嫡女,亲眼目睹父兄被杀,更被夫君惨杀庵堂,重生回到九岁时,一切是否可以改变?这一次,她改变自己,只为守护家人平安……私家简介:重头再来,她努力更改全家宿命,当繁华成锦,唯前世的恨令她心意难平。重生之路是美好滴,男主一往情深,俊朗如仙;撕掉女配伪善面,露展狼性;男配的真小人嘴脸令人咬碎银牙。[浣浣因早前忘记密码,用“水红xl”笔名开新文《红妆名捕》,求关注!请亲们一如既往的支持哦。]家和月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家和月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家和月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