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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浣水月     家和月圆txt下载     家和月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11 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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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时分,夕阳如锦,照射在金黄的大地上,黄沙变成了金沙,闪耀着瑰丽的光芒,天地都是一片华贵的景象,夺目的金沙漫无边际地铺在大地,仿佛是上苍赐予的金色织锦,迤逦入梦。这样华丽的金,绚烂如锦的金,如云空幻,似梦缥缈的金,映入眼帘,铺天盖地,占据所有的目力与记忆,令人惊艳叫绝。

    碧绿的胡杨林淹没在一片雾色之中,空中竟还出现了一道淡淡的彩虹,远远瞧去,说不出的诡异。在漫天漫地的金黄世界之中,那抹白里雾色中的绿,还有天空那淡淡的彩虹,给人一种妖艳的美。

    一天了,还没打听到素妍的下落。

    柳飞飞回到小帐睡大觉,一句话也不说。她想,再过几日许就要打仗了,她得养好精神,白天就分上下午两班,由得丫头们折腾。

    江书麟怒了:“来人,把各营的毒果子收来,令人给西歧人丢到阵里去,本将要毒死西歧人。”

    敢下毒北齐将士,敢劫持他妹子,还敢惹得柳飞飞闷闷不乐睡大觉,他一定要收拾那些恶人。

    卫兵支吾着,江书麟道:“愣着做甚?快去。”

    “可是将军,县主也困在胡杨林里,万一……”

    “县主那么聪明,就算要吃,也会寻了胡杨林的水洗过再吃。你忘了柳姑娘说过,县主对那阵法可是了如指掌的。她一定没事,一定是在与那些西歧人闹着玩,为什么叮嘱派人远远看着胡杨林就成,没有派兵围剿,这都一日了,没一个西歧人从阵里出来。”

    真是想不明白。柳飞飞不是说那阵困不住素妍么,他那顽皮的小妹怎么还不出来,可真要急死他了,看到小帐里一个个没精打采的丫头,连展颜都让笑笑陪着白芫去胡杨林外了。

    为了让素妍在江书鲲的小帐里住下,江书鲲与慕容氏吵架了,据知情的将士透露,是缘于慕容氏痛骂江书鲲是臭男人,连自己妹子都救不了。江书鲲不服气,去胡杨林转去了。骑着马奔了一圈,就带人回来了。

    这一日,整个戌边大营都知道。安西县主为了替中毒的将士寻找解药,找出中毒原因,被埋伏在胡杨林的西歧人给劫持了。

    于是,叫骂的,诅咒的。都在戌边大营内响起。

    “西歧人卑鄙,在山果里下毒,害我大齐将士!”

    “打不过我们,就使下三滥的招式,让拓跋昭断子绝孙。”

    “县主可是我们这些中毒的人找解药被劫持的,我们得报仇!”

    江书麟想。这些将士都在挂心素妍,他这当亲哥的不能不管。他义愤填膺地进了帅帐,抱拳道:“元帅。末将请令,带人一把火烧了胡杨林。”

    左肩王问:“为甚?”

    江书鲲坐在一边,道:“胡闹!万一连小妹也一把火烧了,回到皇城,母亲还不找你拼命。”

    既然素妍决定了要瞒着江书麟。就是要让所有人以为,素妍还在胡杨林中。

    江书麟气愤地在一边的空椅上坐下。倒了杯茶就往嘴里灌,不想却是滚烫的,要吐吐不出,要咽又灼痛了咽喉,张大嘴巴,一副痛苦难当的样子。“快要憋死我了。山果是我带回营的,又是我带姑娘们找到的,是我……害死了那么多将士。”

    陆平安骂道:“和你有个屁相干,那是西歧人使的诡计,不在这事上下手,只怕也会在别处动手。”

    几人正议论着,只见左肩王府侍卫奔了进来,脚步极快,俯身在左肩王耳边低咕了几句,左肩王面容一转,喜道:“真的?”

    侍卫向左肩王禀报了瘸军师招供的事,还以为是铁打的汉子,居然还是招认了,且是老老实实的,该说不该说的全都说了。

    侍卫应了一声,附在他耳边,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是安西县主献的计。”

    “这个丫头……”不知是赞还是想说什么,左肩王生生地将话咽了下去。

    侍卫那么鞭笞,甚至连酒都使用上了,就想逼瘸军师说出解药,都未让军师开口,在伤口抹蜂蜜,诱蚂蚁叮咬,也只她能想出这样狠毒而古怪的法子。“你去吧。”

    西北的蚂蚁比皇城的要大,别看这黄沙漫漫,蚂蚁却是肥大的,咬起人来,也比皇城的蚂蚁更厉害,万千只这样的蚂蚁叮咬,谁也承受不住。

    侍卫问:“这是瘸军师献出的方子。”

    左肩王低声轻叹,还是有些不放心,道:“请人看看吧!找几个中毒者试吃。确实能解,再让其他人吃。”

    侍卫抱拳退出,拿了瘸军师写的单子,往江书鲲的小帐移去。

    慕容氏、素妍及杨云屏三个正在聊天,素妍坐在案前看慕容氏给丈夫、儿子补衣衫。

    侍卫禀道:“属下这里有两张解毒的方子,王爷令我送来给看看。”

    杨元帅、左肩王都答应了素妍的计策,不将素妍还在军中的事宣扬出去。一,担心拓跋昭不肯罢手,会派人入营行刺。二,亦可利用胡杨林内的阵法,诱拓跋昭带人营救。

    现在,瘸军师与四皇子都在他们手里。一个是拓跋昭的左膀右臂,一个是拓跋昭的手足兄弟。他若坐待营帐不理,定会被人指责大骂。

    杨云屏接了方子,素妍细细地看过,想着中毒将士的状况,再看看方子,倒也是对症下药。再瞧开给宇文琰的单子,箭上之毒,先是口服,再是外服,亦都合情合理,并无不妥。

    素妍手拿方子,看来这瘸军师亦是懂医术的,根据方子推算了一番,“真没想到,会是蚀肠散这种江湖毒药。瘸军师果然留了一手,想只解一半,我来修改一下。”

    取了纸笔,重写了一张方子。

    给宇文琰倒也算是尽心,到底有同门之谊,就算是拓跋昭也不敢就此要了宇文琰的命。何况瘸军师是鬼谷宫的本家子弟,自然更重同门情义。

    杨云屏道:“这单子果然有问题?”

    “吃了他的药,是能解掉一部分,但却需要更长的时间来休养。”素妍将方子递给了杨云屏又叮嘱了几句。

    侍卫接过单子,听杨云屏说过之后,不说多话,令郎中配了药,派专人煎熬,回到囚帐,拉着脸,狠踹了瘸军师几下,怒骂道:“果然玩心眼,哼!竟敢害我北齐将士,看来还得往你的伤口上抹蜜蜂,被蚂蚁啃食。”

    西北之地,流火七月,白日炎热,早晚多风,还卷起漫天的黄沙。

    地下,有太多饥饿的蚂蚁,闻嗅到蜜蜂的香甜,不多会儿就爬满瘸军师的身上,又痒又痛,如万蚁蚀心,仿佛它们要随着鞭笞过的伤口钻到他的血液里、大脑里。

    不到半个时辰,密密麻麻的蚂蚁成群结队而至,在地上形成了黑压压一大片,瘸军师被侍卫丢在地上,只着了一条亵裤,任由坚蚁遍布后背、前身,这一次侍卫不仅在他的伤口,就在完好的肌肤上也抹了蜂蜜。

    侍卫甲拿了块破布塞住瘸军师的嘴,看他痛苦的扭曲着、挣扎着,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再玩心眼,以后就不是瘸军师,是无手无足的怪物。我有一百种让你开口的法子,这还只是其间之一。我还可以往你的裤裆里放两只老鼠,再放一只猫进去,让猫在你的裤子里抓鼠……”

    瘸军师痛苦地颤栗着,瞪大眼睛,直直地盯着侍卫。

    侍卫甲面无表情:“可知错了?”

    安西县主一个柔弱女子,居然会有好几种让人生不如死的刑罚。在鞭笞过的伤口上抹毒,只是其间的一种;还有先放鼠,再放猫。

    瘸军师快速地点头。

    四皇子被关在木笼里,大声道:“士可杀不可辱,还不如干脆杀了他。”

    “杀了他?且不便宜他。因他相助拓跋昭,我北齐枉死了多少人,四十万将士、八十万百姓,岂能说了就了。这一半得算在拓跋昭身上,另一半自然得算到他头上。好好的道士不做,非要搅入两国的纷争。县主有令,不能要了他的命,还得留着有大用。”

    瘸军师“唔!唔!”发出声响,浑身乏力,这种被万蚁啃食的滋味太难受,痒得人几近发疯,疼得想要抓心挠肺。

    侍卫乙进入囚帐,道:“别把他弄死了。”

    侍卫甲微微笑道:“放心,我知道分寸。此次琰世子险些丧命,岂能便宜了他。”

    “差不多就收了。”

    侍卫甲应声,“打水来,给他冲洗一番,再取套干净衣裳给他换上,请郎中来给他瞧伤。”

    北齐大营内,群情激愤。

    西歧营阵中,亦是议论纷纷。

    拓跋昭握着拳头,连骂几声:“蠢货!笨蛋!明知弱水不好对付,还自作主张设什么蝎子阵要捉人,现在倒好,把他们俩都困住了。”

    骂归骂,气归气,该救的人还得救。

    两侧坐着将领,好劝了一阵。

    “主帅,好在那女子也困在阵中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拓跋昭上午得了消息,中午就骑马往胡杨林去了,浓雾翻滚,是他从前未曾遇到过的。他不会的,江素妍会。这个奇妙的阵法便是,竟是在瘸军师之上。

212 谋心

    当年,他在山上学艺,一次深夜下山迷路,竟在林间遇到一个少年,正沉迷在自己创建的阵法中。也是在那一日,他与这少年结成了好友。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当他决定要回西歧大都时,便一起说服了他,带他回西歧。

    这人,便是瘸军师。

    偏世间人外有人,只当瘸军师是与生俱来对阵法方面的天赋、才华,没想还有一个与他一样的女子,懂变通,谙阵法,甚至能看破瘸军师布下的螃蟹阵,一夕之间就能大破此阵,还让他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失败。

    “救,怎么救?瘸军师通晓阵法,困在里面没出来,我们进去,也休想出来。”拓跋昭在山上学艺时就听人说过降魔阵,极是难破,有浓雾做为屏障,能令身陷阵中之人兜转其间,就是无法走出来,颇有些像传说中的“鬼打墙”。

    不救,一个是瘸军师,一个是他的兄弟。

    救,如何破阵?

    拓跋昭问:“北齐大营如何了?”

    有人回道:“有丫头带着卫兵在外面大喊县主,看来,安西县主是真的困在阵中了。”

    拓跋昭冷笑两声,“瘸军师虽熟谙降魔阵,但却不懂如何制造烟雾,看来弱水所学原比我想像都要好。这个阵法,出自军师之手,也是弱水之手。”

    “末将觉得,他们应该不会有事。北齐那边,有人把山果投了进去。”

    “弱水精通医术,自有解毒的法子。可咱们的人饿了,定会吃毒果。胡杨林内,早年住有两户人家,战事一起都逃走了。留下两座茅草屋,避风躲雨不成问题。再有果子裹腹,一两日不会有碍。”

    拓跋昭端坐身子,扫过两侧的将领,道:“要救四皇子与军师,就得将北齐人赶回虎门关内,现在的虎门关大门如此狭小,虽为固守,却也给他们逃跑造成了困饶!”

    他要琢磨如何痛快地打一场,两国议和,谁迫签下城下之盟。谁就是胜者。只是,他始终不能打下北齐的半璧江山,着实有些遗憾。

    素妍一袭男装。在月没西山前进入左肩王父子的帐篷。

    左肩王伏案抄写奏疏,是另外一道,关于两国议和的事。他写了一遍之后,修改了一遍,抄写好后。思来看去,还有要改的地方,结果为了这奏疏就忙了好些时辰。他对素妍的话很在意,何必要面子活受罪,这次他决定劝皇帝选里子。

    素妍进帐,抱拳点头。算是与他打了招呼,径直走到榻前,搬了根凳子。替宇文琰诊了脉,微微蹙眉:“怎么回事,不是配解药了么?”

    左肩王道:“十三味药材都配全了,郎中不敢轻易熬制,生怕一不小心弄出人命。本王更不想冒险一试。要是这唯一儿子有个三长两短,王妃还不得吃了本王。”

    榻上的宇文琰。一脸苍白,全无半分血色,嘴唇发紫干涸起皮,看这样子已在榻上昏睡很久了,换句话说,从昨儿中箭到现在便一直昏睡着。

    她着实无法理解,左肩王不最疼这个儿子么,怎的中了毒,反而这样不温不火,不急不燥,居然视若无睹一般。

    “既是这样,你为何不早些派人过去找我。早些解毒不是更好么,郎中拿不准,我可以下药。”

    左肩王道:“你近来亦有很多事要做,光是‘十面埋伏阵’的布置就得劳心。”

    素妍忆起宇文琰是为救自己负伤,“就算如此,我抽时间配药、煎药,再制外用的药粉,也不是难事。”

    沉默起身,素妍拿了案上摆着药包,打看开了一遍,又看了外用的药,抱着药包往自己的小帐方向移去。

    素妍一走,宇文琰就瞪大眼睛,忍着伤口的疼痛,走到帐帘前,看着月光下她孤寂的倩影,心头微微一暖。转身问:“父王,这样骗她,她不会生气吧?”

    左肩王搁下奏疏草稿,道:“她生气,本王还生气呢。养了二十一年的儿子,差点为她丢了命。你躺着继续装病,本王倒要瞧瞧,她还能装到何时?”

    宇文琰刚才闭着眼睛,能感觉到她凉凉的手指落在手腕的温度,是凉的,凉得舒服,还有她不高不低的声音,以及那带着三分责备的语调。“父王,听说她不会厨艺,你让她去熬药,这不是……”

    “你都为她拼命了,让她熬点药算什么。别说了,上去躺着吧,一会儿她就该来了。”

    宇文琰很向往被她照顾时的样子,忆起她照顾受伤的将士,那份恬静,那份安祥,忆起来就觉得很踏实。

    素妍近了小帐外,压着嗓门,扮成陌生的声音道:“柳小姐,属下有要事求见!”

    柳飞飞正在看书,听到这七分像男,三分像女的声音,立时奔了出来,见是素妍立时笑了起来,低唤道:“师姐,你还是搬回来吧,你不在,我都无聊死了。还有啊,那几个丫头快要烦死我了。”

    素妍拉着她,低声道:“你去厨房找个熬药的砂锅,亲自把这药煎了,记住了,两碗煎一碗。煎好之后,拿到我二嫂帐篷来,我来沥药。”

    带着责备地道,“你想见我,直管到二嫂帐篷来就是,就说是来找二嫂说话的,也不会有人说你什么,而且二嫂为了方便我,不是还和二哥吵架么,二哥都搬到其他帐篷去了。”

    柳飞飞呵呵笑道:“不是不行,是怕去多了六哥生疑。你都不知道,他还好奇我怎么不着急了,只知道睡觉。就连初秋都在骂我,说我是个没心没肺的……”

    “好!好!让我的师妹受委屈了。你的好,师姐知道。要不然,也不会告诉你实情。快去熬药,我还在制外用的药粉呢。”

    二人说了几句,各自散去。

    素妍在慕容氏的帐篷配制药粉,将能用的草末碾成粉末,又拿着小秤称过,确定无误,才将几种药粉混到一起,拌得均匀。

    一切弄好,柳飞飞也将煎好的药送来,素妍亲手濞好药,略微晾了一会儿,又拾了根竹筒,约有姆指粗细,五寸来长,柳飞飞好奇地问:“师姐,你弄这个做什么?”

    素妍道:“营医帐身负重伤的将士,昏迷中不好喂药,就用这竹筒强行塞到嘴里,将药灌入嘴中。”

    柳飞飞道:“我陪师姐一起去,说不准还可以帮忙。”

    素妍嘴角一扬,露出甜美的笑容。

    二人进了左肩王的帐篷,左肩王依然埋头抄写奏疏,看素妍坐到榻前,像变法术般地掏出一声巴掌大小的羊皮纸来,卷成喇叭状,将细小的那边插到竹筒里,低低地道:“琰世子,乖,把嘴张口。”

    不张,他等着她喂药呢。

    宇文琰紧阖着嘴巴,只触到凉凉的手指,那是她的手拂过他的唇,近乎透明的指尖带着冰雪般的寒意,在这盛夏触及肌肤却说不出让人清爽,这淡淡的凉,这舒心的凉,漫至心头,涌至心间,缕缕情丝纠缠翻滚,理不清的爱恨,剪不断的情缘,纵横交织,如一生孽缘,似一世情虐。像一个魔咒,令他沉陷其间。

    被她这样轻又柔地抚过后,他微微的启唇,脑子里幻想着是她含药,俯身用嘴渡药的美妙。如果是这样,他一定要好好借机亲上一下。

    偏生,是根木讷的东西,像木头,他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她低声道:“师妹,把药碗捧给我。”

    柳飞飞道:“师姐,是从上面这个羊皮纸上灌下去?”

    素妍应答一声。

    不是用嘴渡药,他不喝,坚决不喝。

    他父王生病的时候,耍赖不吃药,母妃也是这样哄他吃的,那样子,他从五六岁时就常见了,多苦的药啊,每次父王吃完,跟吃了糖果一样高兴,而他的母妃则是满脸羞涩,两颊潮红。

    他也尝尝那是什么味道,是不是这样吃下的药,一点也不苦。

    拿定了主意,宇文琰用舌头一顶,直接趁她不备,头一歪,竹筒就顶出去了。

    柳飞飞错愕地看着刚才摆了一下头的宇文琰,素妍回头,发现本已塞到嘴里的竹筒,居然抵在他的脖子上,柳飞飞冲素妍挤了挤眼睛。

    素妍很快就明白了,没有接飞飞手里的药碗,用命令似的口吻道:“宇文琰,滚起来喝药!”

    无人应声。

    她又重复了一遍。

    左肩王道:“他都昏迷很久,如果能自己喝药,这可省了大麻烦。”

    柳飞飞道:“师姐,我刚才明明看到他在摇头,故意把竹筒给弄了出来。”

    宇文琰心里恨恨的,这个柳飞飞真够讨厌的,整天跟着她就罢了,居然揭穿自己啊。他装得很辛苦,就为了尝尝她用嘴渡药的温柔,居然要落空了。

    左肩王道:“柳小姐是不是记错了,要是琰儿能醒过来,本王一定会很高兴。”

    素妍茫然地看着柳飞飞。

    柳飞飞一脸无辜,很是肯定地道:“师姐,他真的动了一下。”

    她明明瞧见了,怎么会没醒?

    素妍垂下眼帘,“昏迷的人大多是两种情况:一部分暂时失去知觉,一部分昏迷就跟睡着一样。他们也会有做梦,是会动的。”

    柳飞飞“哦”了一声。素妍拿着竹筒,用手捏住他的下颌,这一次他是死活也不张嘴,才不要那根竹筒,不知道这根竹筒被多少昏迷的将士用过,虽然洗过,可他还是很讨厌。他只要她的嘴,拿嘴渡药多有意思。

213 骗吻

    宇文琰越想越兴奋,忍住疼痛,就是不张嘴。

    柳飞飞道:“师姐,这可怎么办啊?他昏迷不醒,又不好喂药,吃不进去,就没法解毒了。”

    他爹干什么去了?给她出个主意呀!

    左肩王似明白儿子的意思,道:“本王有几次病重,昏迷不醒,王妃是怎么喂药的?软软的、甜甜的……”

    素妍一脸愕然,喂药还软软的、甜甜的,她怎么听不明白。

    左肩王对柳飞飞道:“柳丫头,走,陪本王去瞧瞧云麾大将军,听说他和江夫人吵架。”

    拉住柳飞飞,不管同不同意,拽了她就走。柳飞飞道:“我……我不去。”试着挣扎了一番,偏左肩王拽得太紧,根本推攘不开。

    左肩王道:“怎能不去呢。我劝云麾大将军,你劝劝江夫人,走!走!”

    顾不得柳飞飞的拒绝,强势将柳飞飞拉出帐篷。

    素妍还在想左肩王的话,喂药时是软的,还是甜的,像是猜谜,当她的手指放在嘴畔,她立时就回过味来。

    宇文琰微眯着眼睛,见她一脸沉思,又恍然大悟的表情很是想笑。

    素妍拿着竹筒,他拒绝用这个东西吃药,坚决不张嘴。她用竹筒试了一下,嘴唇易开,可他的牙齿一直死死地咬着,怎么也塞不进去。

    难道……

    就只得左肩王说的那个法子了?

    素妍一脸苦相,就再试试吧,好歹他是为自己而受伤的。越想越懊恼,但愿周围没人,否则她可就惨了,一个大姑娘,用嘴给人喂药。传扬出去,她就不要嫁人了。

    取了药碗,低声道:“就再试试吧!”蹙着眉头,大饮一口,这药真苦,如黄莲一般,她俯身低头,对着他的唇落下,咦,还真喂进去了。

    她莫名地怔了一怔。这么一大碗药,得喂到什么时候。

    那就继续吧。

    如此反复,宇文琰静静地享受着这种特别的喂药方法。有点明白他父王为什么如此喜欢,原来这样吃药,真的是甜的,甜到心坎里,甜到全身。乃至甜到灵魂深处。

    终于,连最后一口也喂完了。

    素妍放下药碗,抱起铜茶壶,含着壶嘴就是几口,一口漱嘴,一口吞下。再大大地连饮两口。

    柳飞飞挑起帐帘,“咦,师姐。喂下去了吗?”

    “喂……喂了。”素妍有些心虚,没看柳飞飞的脸,“是把竹筒硬插到嘴里的。”

    柳飞飞也没疑心,只要是素妍说的,好像从来都不会怀疑。

    素妍道:“师妹。你帮我把他的衣服解开,得重新敷药了。我去倒小半碗酒来。得给伤口消毒,否则容易感染。”

    柳飞飞一一照做。

    素妍倒好了酒,解开他身上的布带,一层又一层,正值七月盛夏,身上都有股子汗臭。

    “师姐,他脸上瞧着黑,身上还怪白的。”

    柳飞飞话一落,自己的脸先红了。

    素妍吃吃笑了两声,“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行,要是被六哥听到,恐怕又要吃醋了。”

    “师姐就会打趣我,我……我跟六哥没什么的,我拿他跟亲哥哥一样。”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林子里摘果子时,你是不是坐到他肩上摘高处的了,结果两个人还摔到了一处。”

    柳飞飞张大嘴,一张脸羞得通红,愤愤地骂道:“是哪个咬舌根的说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瞧见的人多了,你以为,能骗得过大家的眼睛。”

    江书麟竟然看上了柳飞飞,这还真是出乎素妍的预料。

    “师姐还说我,那林子里的时候,琰世子为了救你,差点连命都没了,你们还不是抱到一块……”

    自揭丑事啊!

    素妍突地觉得,做这种事,其实对大家都不好。笑了笑,道:“师妹,话说回来,你喜欢六哥吗?我是说,除开妹妹对哥哥的喜欢,你有没有拿他当男人的喜欢?”

    柳飞飞傻傻地问:“什么是喜欢?”眼睛闪了又闪,真是不知道啊,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

    素妍倒了半碗酒,拿了块小帕子,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扶起宇文琰,褪去他的上衣,让他赤身坐起,再褪去缠住伤口的布带。

    “喜欢一个人,就是看到他会觉开心,想到他时心里就觉得满满的,甚至想惹起他的注意,得到他的侧目,更想与他天长地久,时刻不分离……”

    前世的她,爱上曹玉臻的那天起,便是这样的感觉。

    当她站在皇城的街上,看到金殿御批的殿前三甲,曹玉臻穿着漂亮、抢眼的状元郎服,与其他二人游街,只一眼,她他喜欢上了他。

    即便飞蛾扑火,即便他眼里没有温柔,即便江舜诚父子反对,她还是要死要活,坚持己见非嫁他不可,直闹得整个相府都不得安宁。

    为了他,她愿意收敛刁蛮,与母亲、大嫂学习主持中馈,料理家务,甚至为他学习下厨,即便将自己的指甲切伤,也不管不顾。

    柳飞飞道:“师姐有喜欢过人吗?”

    “喜欢的感觉确实很好。可,我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一个男人。在这世上,我相信父母哥哥,相信师妹,却不能相信男人。男人在我眼里,都是虚假的,即便他嘴上说着喜欢,心里却爱着别人,他们的爱,可以分成多份,或者说,有真爱和假爱,我是很难辩得出是真和假,是深或是浅。”

    宇文琰的心顿时沉如山岳,她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就似经历了太多的伤害与欺骗。

    明明是如花的妙龄,却似被人骗过、伤过一般。

    “师姐,是因为吴王吗?”

    柳飞飞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吴王追寻千里,只为表白情意,可最后还娶了两位侧妃。

    素妍望着她,曾有一刹的感动,却没有心动的感觉。“吴王不错,但我与他不合适,也注定没有结果。我这一生赌不起,我不会喜欢任何一个男人,即便有朝一日我和师父一样,选择做个修行的道士,我也不要去喜欢男人。

    这世上的男人,又有几个能像我爹那样,又有几人能做到我哥哥们那样,终其一人,唯有一妻。患难同,富贵共,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亦不会有伤心。”

    素妍褪完了裹伤口的布带,用沾了酒的帕子小心翼翼地为宇文琰擦拭着伤口周围,看了又看,“伤口的毒已经轻浅了许多,真是奇怪,看上去应该是吃过解药的。只要再敷点外用的药,就应该无甚大碍了……”

    柳飞飞问:“师姐,那琰世子呢?”

    “他……”素妍微怔,脑海里掠过他相救自己时的情形,“师妹,我与他也不会有结果的。他有命定的妻子,但那人却不是我。”

    宇文琰有他命定的妻子,不是她!

    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左肩王府很复杂。

    在素妍的记忆里,宇文琰与左肩王妃最后母子成仇,左肩王与王妃更是形同陌路,就连宇文琰与父亲也似若即若离。

    瞧起来,左肩王府的人口单纯,早早出阁嫁至左肩王妃叶氏娘家的大郡主紫霞;还有一个娇俏可爱的小郡主青霞。

    偏,就是这样的左肩王府,在天兴三年时,竟然发生了一段惨事,一度引为皇家的秘闻。

    天兴三年,宇文琰将王妃关入佛堂,对外宣称病故身亡,实则素妍在庵堂里听人说过,叶王妃是被宇文琰活活给饿死的。

    饿死母亲的儿子,骇人听闻,而那时,左肩王居然选择了冷漠置之。

    左肩王府,并不如世人看到的那样和睦。

    天下人都说,左肩王与王妃恩爱不疑,更为王妃二十多年不纳妾、不娶侧妃,只王妃一人。若真是如此,在宇文琰饿死叶王妃时,为何左肩王选择了纵之、任之和沉默。

    知晓太多的她,又怎会让自己与左肩王府有半点的关联。

    左肩王府是一潭水,一潭极深的幽潭,幽潭千尺,冰寒异常。

    柳飞飞惊讶地低叹一声,“师姐,你怎么知道他命定的妻子是谁?”

    “有些事你不会明白。”素妍看了眼宇文琰浑身刺鼻的汗臭味,道:“那铜盆里有水,你用帕子沾了清水,给他擦擦身吧,他是个爱干净的,恐怕受不自己满身的汗味。”

    他以为,她未曾关注过自己,没想到连他爱干净都知道。

    他继续装昏,享受着她给自己擦拭上身的温柔,微凉的帕子在上身来回地擦拭着,柳飞飞一遍又一遍地递来湿帕子,甚至还重新换了半盆水。擦完之后,素妍取了药粉,小心翼翼地倒在伤口周围,他能感觉到药粉的冰凉,很舒服,虽有一些刺痛,但他知道这除了是治愈伤口的痕药,更是外用的解药。

    这样一下去,他的毒就算解完了。

    “师姐,难不成师伯教了你观星占卜之术?”

    素妍未答,难道要告诉柳飞飞自己是重活一世的人,而这一世里,许我前世遇到过、认识过的人都出现了。

    柳飞飞以为自己猜中了,问道:“那你说说,我命里的夫君是谁?”

    素妍抬头,道:“如果你不嫁给六哥,他便是孤独一生的命。”

    前世的六哥,在二十岁前,也曾相看无数的皇城官家小姐,却最终也未能觅得一份良缘。科举未中,游历过江湖,却在江家遭难时重返皇城,与家人一道被斩首于菜市。直至最后,也未能娶妻生子。

214 命里人

    素妍又道:“你若嫁与旁人,就是给人为妾的红颜薄命,最后会被正妻陷害至死。”看着被惊呆的柳飞飞,素妍一脸凝重。

    柳飞飞道:“师姐,你真的学了观星占卜。”

    素妍垂下眼帘,道:“你若信我,就知道如何把握。我不会观星占卜,但有高人曾为我关心的人算过一卦。飞飞,我希望你能幸福,能找到一个真心待你的人。你和我六哥其实挺般配的,你若真心喜欢他,就要学会勇敢地接受。”

    她取了干净的布块,覆在宇文琰的伤口上,又用布带轻柔地包裹。

    静默。

    柳飞飞被素妍的话给吓住了,不嫁给江书麟,她便是给人为妾的命。

    素妍知道前世的柳飞飞是走过怎样苦难的一生,最后于无色庵中自尽身亡。

    宇文琰听到耳内,却是心潮翻滚,原来他命里注定的妻子不是素妍,怎么会不是素妍,若不是她,那又是谁?

    想到素妍说的出家修行,他的心一片凌乱。

    “师姐,那你呢?你命里的人是谁?”

    “我命里的人……”素妍沉吟着,令柳飞飞帮忙将宇文琰平躺在榻上,二人洗了手,将用过的布带放到铜盆里,各自坐在案前,“如果最后相伴的人是个虚情假意的,我宁可不要。”

    素妍回想前世,想到曹玉臻床笫缠绵时的甜言蜜语,想到他为了赶走罗思源时的叹气神伤,想到他因得不到想要的官职时的温柔体帖……那是彻头彻尾的欺骗,而她是他手里利用的棋子,他和胡香灵将她利用殆尽。

    夺占她的嫁妆,夺走她的声音,夺去最后那三分可以入眼的容颜。甚至还帮着新帝一并算计、夺走了她家人的性命。

    父亲虽是贪了钱财,却亦同样为朝廷做了不少的事。但她的二哥、三哥、六哥却都是尽心尽力,未伤害过旁人,对朝廷有苦劳、有功劳。

    二人又说了一阵话儿,离开左肩王父子的帐篷。

    柳飞飞往小帐走去,低着头,耳畔都是素妍说过的话,一遍又一遍,她不嫁给江书麟,他就得孤独一生;她嫁了旁人。便是为妾的凄惨命运。

    会是真的么?

    那个替她算了此卦的人是谁?

    无论是谁,她知道鬼谷宫中的占卜术也是天下最好的,就连钦天监的天师亦都出自鬼谷宫门下。对外却挂了其他大道观的名头。

    柳飞飞躺在榻上,带着疑惑进入梦乡。

    迷雾重重中,她行走在陌生的花园里,小路两旁都是积雪,身后跟着穿绿袄的丫头:“姨娘。你慢点,小心身子,你忘了,自己还怀着身孕呢。”

    她低声道:“二爷传我过去,我不能迟了,到时候他又得生气。”

    丫头搀扶着她。柳飞飞进入一个陌生的,但看起来却极是熟悉的院子里,花厅上负后背对厅门站着一个锦袍男子。

    她小心翼翼地唤道:“二爷。你叫婢妾……”

    “贱人!”那男子猛一传身,一巴掌无情地搧击在脸颊,她重重的甩在地上。

    丫头惊道:“二爷,柳姨娘还怀着孩子呢。”

    “你这个贱人,你对二太太做了什么?说!”

    她对这突如其来的耳光与责备一无所知。只拼命地摇头,摇头。还是摇头,委屈的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终于淌了下来。

    这个男人,看起来好熟悉,真的好熟悉啊。

    她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长得很好看,只是柳飞飞忆不得自己哪里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她低头想着,男人无情地厉喝:“来人,把柳姨娘关入柴房!”

    “二爷,婢妾没干过,我真的没做过任何坏事,我有身孕以来,一直都呆在自己的院子……”

    不容她说话,他的眼里掠过浓浓的厌恶,“快将她拖下去。”

    她被两名婆子拖到了柴房,一阵下钥的声音传来,她扒在又冰又冷的地上,夜里太冷,她冻得迷迷糊糊,终于有了一丝光亮,他携着婆子出现在柴房门口。

    “贱人!恶妇!竟敢算计二太太腹中的孩子,来人,灌药!”

    “二爷,不要!这也是你的孩子啊。”

    她护着自己的肚子,痛苦的央求着,有了孩子,她就有一个相依的亲人,即便对于这个丈夫,她又敬又怕,可她真的渴望有个孩子。

    俊美的男人顾不得她的央求,强行给她灌下了药,看她痛苦地扒在地上,冷冷地凝视着。“像你这等毒妇,我不稀罕你生的孩子!敢算计二太太的孩子,我便杀了你的孩子!来人,从现在开始,柳姨娘不再是姨娘!告诉二太太,她可以任意处治柳多鱼……”

    柳多鱼,他居然叫她柳多鱼,这是她原来的名字啊!

    柳飞飞沉陷在噩梦中,快速地摇头,嘴里呢喃道:“不要!不要!不要这样对我……”

    梦里,她还在柴房,却有一个孱弱而美丽的女人站在她的面前,她高昂着头,俯视着自己,狠厉地道:“臭女人!贱蹄子!敢害我的孩子,我便要你一生一世都生不出自己的孩子。”她的手里拿着根簪子,狠毒地扎在她的身上。

    落在哪儿,哪儿就痛。

    痛得撕心裂肺。

    “你们都是死人么?给我按住她的脸,她不就是凭着这水灵的脸蛋勾引了爷么?我倒要看看,她往后拿什么勾引男人!”

    痛,刻骨蚀魂的痛,那女人狠狠地扎在她的脸颊,重重地划过,一道又一道,痛得仿佛要将她的脸生生划成碎片,她在剧痛中晕死在柴房。

    “不要!不要伤害我!我没有害过人,我没有……你们放过我,放过我吧……”

    柳飞飞反复的梦呓,惊醒了一边的江展颜,她推壤着柳飞飞:“柳姑姑,柳姑姑……”

    她睁开眼睛。看着熟悉的蚊帐顶,看着熟悉的人。

    江展颜低声道:“柳姑姑,你刚才做梦靥了。”

    梦,原来是个梦。

    可是,梦里的感觉好真实。

    她看到了无情的丈夫,看到了要害她的主母。

    “师姐!师姐!”柳飞飞突地忆起来,她记得二更时在左肩王父子的帐篷里,素妍与她说过那些话,一定是真的,一定是的。如果她不听素妍的,就会落到那样的下场。

    柳飞飞跌跌撞撞地穿上绣鞋,出了小帐。飞一般往慕容氏的帐篷奔去,挑起帐帘,“扑通”一声就扑在榻上。

    慕容氏吓了一跳,大喝一声:“谁?”

    柳飞飞像个孩子,道:“师姐。我做噩梦了,好可怕的噩梦。”

    素妍还来不及反应,习惯性地搂住了柳飞飞。

    师姐妹紧紧地拥抱在一处,柳飞飞继续呢喃:“梦里,我和师姐说的一样,我给人做了小妾。那个男人给我灌毒药,那个女人用簪子划花我的脸,他们都欺负我。都冤枉我……”

    那不是梦啊,那是她在前世发生的凄惨过往。

    素妍更紧地搂住了她,与柳飞飞之间,有着两世相识的情缘。那时候,她多想能开口说话。也许这样,就能安排柳飞飞。不用看着她那么年轻就去了。

    今生,她们结识得更早,有着师姐妹的情份。“飞飞乖,你有师姐,师姐会保护你的,没人敢欺负你,就是六哥也不敢欺负你。乖,你只是做了一个梦!”

    柳飞飞惊恐地抬头,望着素妍道:“师姐,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听你的话,我会永远听你的话。”

    “傻瓜,你没婆家前自然听我的,有了婆家你就得听他的,听你自己的。但是,只要你遇到了难处,可以来找师姐。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是最好的姐妹。”像小时候在山上相依过日子那样,她低头亲吻着飞飞的额头,“就是做了一个梦,你不用担心!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今生,柳飞飞已经是她的亲人之一,她会护着真心对待自己的人,自然亦包括柳飞飞。

    慕容氏看到这样的师姐妹,就忆起自己的姐妹来,那时候她也做噩梦,她也这样紧紧地抱着姐姐,一转眼,连女儿也快出阁了。“飞飞,既然来了,今晚就在这里睡吧。”

    柳飞飞正巴不得,忙道:“二嫂不会嫌挤吧。”

    “这床够大,挤一晚没事。”

    柳飞飞不敢再睡,生怕又做那个梦,太可怕了,居然有人毁她的容貌,还要下药打掉她的孩子,那个男人的心也太狠了。

    素妍宽慰了她几句,柳飞飞调整好心情,梦里没有师姐,如果有师姐,师姐就会保护她。她现在还遇到了江书麟,师姐是对的,师姐总是为她好,因为遇到师姐,她也学了一生的本事。这样自我安慰一阵,她的心总算平静下来,很快又睡着了。

    天色,刚蒙蒙亮。

    柳飞飞就睁开眼睛,她先是看到身边的素妍,心里觉得从未有过的踏实,自从和素妍相伴以来,她已经习惯看到素妍了。

    素妍道:“瞧什么呢?”

    “师姐,就算你把自己弄脏了,可那双眼睛我还是认得出来。”

    素妍睨出一丝眸光:“贫嘴。”又合上眼睛,“你帮我把药熬了吧。”

    “好!那我去厨房了。”

    柳飞飞下了床,要寻外袍,这才回过神来,她昨晚因为做噩梦,就跑到这边来了,外袍可都在原来的帐篷呢。吐了口气,穿上鞋,挑起帐帘,见外面没有巡逻的卫兵,这才小心翼翼地回到帐适,着好外袍,又风一样地奔回,拿着药锅去厨房。

    待她熬好药,素妍已经起床漱洗了,依旧扮成士兵模样。

    药凉得差不多,素妍与柳飞飞折往左肩王父子的帐篷,站在外面,柳飞飞低声道:“左肩王,琰世子该喝药了。”

    宇文琰还在睡梦中,听到这声音,立即道:“进来吧!”

    他醒过来了!

    素妍心下大喜。

215 事破

    左肩王扯了一下:“不继续享受了?”

    宇文琰立时回过神来,继续装死。

    左肩王取了袍子,三两下着好,咳嗽两声:“进来吧!”

    素妍与柳飞飞进帐篷,随道打起帘子。

    左肩王微微一笑,走近铜盆,捧了水洗脸:“江丫头,你这药是不是没下对,世子怎么还没醒。”

    素妍昨儿查看伤口的时候,已经看到没那么瘀青发紫了,看来,毒是真的解了,或者说其实宇文琰是服了药的。

    “也许是真的没下对。”素妍恼羞成怒。

    明明听到宇文琰喊了声“进来吧”,虽说是父子,可他们的声音素妍还是能分辩得清的,也许因为前世做了数年的哑巴,对于声音她有着超乎常人的分辩力。

    她转身笑道:“师妹,回头抓两把巴豆熬到药里,好好儿地拉拉肚子,把一肚子的坏水都拉干净,就不会再昏了。”

    宇文琰心头一沉,这下惨了,被她发现了。

    左肩王一脸无辜:“丫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先看看世子,他怎么还不醒。”

    素妍走到榻前,揭起蚊帐,宇文琰穿着丝绸亵裤,上身裹着包扎伤口的布带,未着衣袍,四脚伸得笔直,闭着眼睛,扮单纯,装可爱!

    妈的!居然敢骗她。

    素妍握起拳头,“啊——”一声惊叫,宇文琰大叫出声。

    她冷冷地怒瞪着宇文琰,果然在骗人,回想昨日,素妍怒火燃烧,她一片关心,居然被他给骗子。

    可恶!可恶……

    宇文琰道:“你……”

    “宇文琰,骗人是不是很好玩?昨天就在给我装昏。你一早就喝了解药,却想搏取我的同情。宇文琰,你就是一彻头彻尾的骗子!大混蛋!”言罢,抬臂又是一拳,这次直击宇文琰的腹部。

    “啊!江素妍,你不能下这样的狠手!”

    柳飞飞见素妍被骗,也怒目相对,双手叉手:“可恶!我再也不给你熬药了。还有左肩王,你也太过分了,我们都当你是长辈。你居然合起世子一起骗我和师姐。”

    素妍领先出了帐篷,站在外面,又骂了句:“宇文琰你个王八蛋!混蛋!”

    休想再让她理他!

    骗她。还诱她用嘴给他喂药。

    他真昏便罢,偏是假的,他居然吃她的豆腐,不可饶恕!绝不饶恕。

    宇文琰扱上夏季撒鞋,追出帐篷。只看到素妍与柳飞飞远去的背影。走了很远,柳飞飞回头恶狠狠地比划了一个揍人的动作。

    他转身回到帐篷:“父王,怎么就让她发现了呢?怎么就发现了?”

    “你笨啊!柳丫头站在外面说该喝药,你就叫进来。”

    “我和你的声音不是相近么,她们怎么就听出来了。”

    左肩王道:“还是你太贪心。昨日那丫头都给你喂药了,如果再昏迷。也太不正常了。她还给你检查了伤口,余毒已清,你怎么还装昏。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她你在装?”

    宇文琰跳着脚,急得团团转,“你不肯帮我!要是你提醒我,我怎么会犯这种错。这下好了,她一定生气了。昨天肯喂我吃药。就以为我是真昏,现在知道是假的。指不定如何生气。”

    左肩王微微一笑:“臭小子,你不是说她昨天是用竹筒喂你吃药的?”现在看来,完全不像是那么回事,连老爹都骗。

    “人家是姑娘家,这种事让人知道,让人怎么看?她喂我吃药,是真用竹筒喂的……”

    似是而非的答案,却亦在证实一件事,她用嘴喂药,但宇文琰不能讲出去。对外,还得说是用竹筒喂药,就如营医给昏迷的将士喂药一般。

    不能让左肩王知道,万一传扬出去,女儿家的名声就全毁了。

    宇文琰有种如坐针毡的难受,坐不是,走不是,躺着更不是。

    药就搁放在案上,吃还是不吃?

    健康第一,宇文琰捧起药碗,皱了皱眉,一饮而尽,脑子里都是昨晚她喂药的情形,那感觉真好,很温暖,很甜蜜,哪里是吃药,压根就是饮蜂蜜水。

    素妍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她在慕容氏的帐篷里住着,白天、晚上龟缩在那儿。

    柳飞飞时不时往帐篷里去,几个丫头还上午、下午地跑到胡杨林里喊一通“县主”,最初是着急,看着柳飞飞该吃的吃,该睡的睡,除了那晚做了噩梦,半点都没有担心的样子。

    展颜怀疑了!

    接下来,初秋觉得古怪。

    再然后,白芫越发觉得柳飞飞应该知道些什么。

    柳飞飞出去,几个人就开始议论起来。

    初秋道:“你们还记得,就是县主不见了的第一天,柳小姐急得跟什么似的,眼泪都急出来了。”

    白芫道:“对!也太古怪了,我记得那日二奶奶叫了她去,回来后就不急了。”

    笑笑歪着脑袋,看着展颜,亦是一脸纯粹的疑惑。

    这几日展颜也急了,正好奇她父亲、母亲怎么不急,看到江书麟急得一日几趟地往胡杨林跑,胡杨林周围也就派了十几个人轮流看着,硬是连只鸟都没飞出来过。江书麟带着丫头们,每天都去胡杨林周围喊“县主”。

    展颜暗想:如果小姑姑真出了事,父母亲一定很急,因为之前祖父写过信,让他们照应小姑姑。出了事,以祖母那泼辣不讲理的性子,定会骂她父母的不是。可这回,连她爹娘都不着急了,更奇怪的是,她爹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脾性,敢和她娘赌气,还搬到士兵大帐去住。

    几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

    展颜道:“笑笑,我去看奶奶,你不用跟着,陪她们说话。”

    笑笑一脸茫然,眼神变得空洞而木讷,就似还在睡梦中一般。

    初秋则是有些巴不得:你快走,好让我们几个说话。丫头们说话,有个小姐在,真得顾忌不少啊。

    白芫保持着一个笑眯眯的表情,白芷则是一贯的沉默稳重,少言语、少微笑。

    展颜觉得秘密就在父母的帐篷,近了,她放缓了脚步,这大营说大很大,上千顶帐篷,大大小小,各式各样,方的、圆的一应俱全。

    江书鲲夫妇的帐篷里,传出女人的笑语说话声。

    杨云屏问:“县主,这次打仗,你还呆在大营?”

    素妍笑盈盈地,正帮着江二太太与柳飞飞理丝线,素妍打小的不会女红,山上若有破了、损了,全都由柳飞飞代劳。现在江二太太正在帮她修补肚兜上的系带,柳飞飞亦在一边打着下手。

    柳飞飞学着素妍的口吻:“这种上阵杀敌的力气活,自然我们做的,师姐做的可是劳心活,不去也罢,有师姐坐镇大营,各位大将军也能放心无忧。想到大破螃蟹那晚,真是有惊无险……”

    素妍抬手拍了下柳飞飞的脸颊,像在拍,更像在捏。

    柳飞飞瞪眼道:“师姐,都说我最近长胖了,敢情是被你捏胖的。”

    素妍笑嘻嘻地道:“捏也能捏胖的,我这是捏吗,我这是心疼地摸。明明是被六哥给喂胖的,怪我捏胖了。”

    在杨云屏与慕容氏眼里,她们都是小孩子,一起打、一起闹。

    杨云屏已经二十出头,至今尚未许配人家,皇城名门世家的公子瞧她不上,而寻常人家她又瞧不上,如此,婚事就耽搁了下来。

    素妍与柳飞飞打闹间,蓦地回头,看见杨云屏脸上挂着的淡淡笑容,心头一沉,不再与柳飞飞打闹。

    杨云屏追问:“这两日,我瞧见父帅和左肩王都在加紧练兵,而且各营是分开训练的,如果我没猜差,又要打仗了。”

    素妍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她努力地回想,前世时,皇帝驾崩后,留下遗诏立皇嫡长孙宇文轩为帝,另有旨意,要吴王娶骠骑大将军、镇国公杨秉忠之女为后。“杨姐姐,你还有别的姐妹么?”

    杨云屏一脸错愕。

    慕容氏抬起头来,正待开口,杨云屏却已缓缓道:“我本来是有一个妹妹,可是十年前亦染病身亡,我母亲最是疼她,小妹病亡不久,我母亲也去了。”她的眉宇里有着浓浓的哀伤。

    杨云屏没有姐妹,杨秉忠元帅只她一个女儿,那么吴王登基后的皇后非杨云屏莫属了。她便是未来的皇后,二十出头的年纪,比吴王年长两岁。按理杨家手握兵权,吴王坐得稳帝位,可谁曾想到杨云屏这个皇后还没当足百日,就莫名地暴毙身亡,这也直接给新帝与镇国公杨家的关系埋下了伏笔,亦为后来的帝位之争,皇权之变留下了隐患。

    当时,皇城中曾有留言,说新帝宠极别的嫔妃,也至宠妃灭后。

    柳飞飞见素妍突地不说话,定是知道些什么,不会无缘无故地问杨云屏这些话。

    素妍话题一转,道:“杨姐姐,稍后若再有大战,我会上阵!”

    几人都颇是不信,连帐外听着的江展颜也微微一愣,挑起帘子,很是生气地道:“小姑姑,你骗我,骗得我好苦哇。害得我为你担心了好几日。”

    江展颜奔了过来,站在素妍面前,一副恨恨的样子,但看到素妍平安无事,悬着的心又落回到肚里。

216 晕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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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妍道:“是姑姑不对,不该骗你,可这不是为了将瘸军师、西歧国四皇子转走么,再则大战在即,让拓跋昭暂时放松戒备,这亦无甚不可。”态度真诚,倒不是应付。

    几人听素妍如此一说,慕容氏道:“两名重犯已经转走了?”

    素妍道:“总不能带着他们俩去打仗吧。杨元帅与左肩王都是行事稳贴的人,前儿瞧见重囚帐那儿少了几个左肩王的护卫,便猜到一二。”

    重囚犯离开大营,是押回皇城,亦或是安置在旁处,无人知晓。

    柳飞飞问:“真要打仗了,那几个丫头可是好好习练武功,别到时候丢了我们右相府的脸面。”

    素妍道:“那师妹这回,又有事做了,赶紧带了丫头们去操练。师妹的武功自是没话说,那几个丫头打了几场战,也亦有经验,‘四方攻守’枪阵她们倒也使得应对自如,好几日不练,莫要落下了。”

    柳飞飞本是急性子,这回子听素妍一说,立即道:“师姐,我带她们操练去!这些天,都变得嘀嘀咕咕起来,可不能让她们变懒了。”

    素妍笑答一声,柳飞飞回了小帐,招呼着四个丫头拿了长枪,直接选了个空旷地带当成校场,领着她们练起“四方攻守枪阵”。

    江展颜知了实情,也不甘落后,坐了会子,与慕容氏说了几句话,埋怨了素妍几句。素妍只笑着赔了不是,说下回再有这样定会告诉她,江展颜这才作罢,亦拿了兵器与柳飞飞等人练起武功来。

    几个少女在一边练着,各营的校场也是热闹非凡,一副热火朝天之状,大将军衣着战袍铠甲,穿梭在众将士之间,嘴里不停地喊着“刺!刺!再刺!”“杀!杀!”

    大营中因山果中毒的将士,也得一一解毒。只是有几个原本有伤,这回又中了剧毒,身子越发的虚弱。杨元帅下令。将不能上战阵杀敌的老弱病残转入虎门关内,再由将士护送回冷月城休养。

    宇文琰伤口一日好上一日,余毒已清。他在外面转了一圈,又回到大营,途经小帐。不同自己地走近,蓦地忆起,素妍这几日并未住在自己的帐里,而是与慕容氏在一处。又往她新住的帐篷移去。

    她还在生气呢,即便已过几日,她还是不理他。看到她既没有瞪眼睛,也没有骂人,而是视他若无物。

    一次。她依是士兵模样,走过他的身边,平视前方,在他的身侧匆匆而过,没看他一眼。也没与他说一句话。

    他望着她倩美的背影:“我错了!我向你认错还不行么?”

    什么叫还不行?半点诚意都没有。

    素妍忆起自己用嘴喂药,而他竟是装昏的。就气得不打一处上来,若是知晓他装昏,她说什么也不会那么干。

    第二次,她去伙房取水,手里提着满满一桶水,迎面而遇,她平静得如同不认识他,依旧从他身边走过。他快奔几步,想要帮她提水,她竟跑得比他还快,就在他即将要追上她的时候,柳飞飞从一侧奔来,搭了把手,两个人有说有笑的离去。

    素妍气他,连柳飞飞也跟着不理他,时不时还讥讽几句:“琰世子是想装昏呢?还是扮可怜,搏人同情?”

    他亦是男子,他只是对自己喜欢的女子使了些心眼。

    他没想到,她的气性这般大,好几日了,还是不和他说话。哪怕是再骂他几句也好,也比这样不呛不哈的来得痛快。

    又近了帐外,他按捺住有些激动的心情,轻咳一声,然而帐里传出一对男女的说话声。

    “娘子,让我抱抱,这些天可想死我了。”

    这是江书鲲的声音,宇文琰一早就听说了,江书鲲夫妇结为夫妻近二十年,依旧甜蜜和美,是这军中人人皆知的恩爱夫妻。

    慕容氏由得他抱住,啐骂道:“没个样子,大白日的,要是传扬出去,可要我怎么做人?”

    “怕甚,你本是我的妻子,不做恩爱夫妻,还做仇人不成?”江书鲲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低声道:“这几日操练甲字营,我身上又脏又臭,你帮我寻套干净衣衫,再打盆水来,我要擦擦。”

    慕容氏娇笑道:“可不许想歪了,这几日姑娘们常来我这儿,万一被她们撞见什么,我以后可别做人了。你拉得这脸,我可干不出这等事来。”

    江书鲲呵呵笑道:“娘子放心,我还管得住自个儿。”

    要是被自己的女儿和妹子撞见,江书鲲也拉不下脸,不敢啊。

    宇文琰听到这儿,不自觉的面红耳臊起来,莫名地来到人家帐前,竟听到人家夫妻打悄骂俏,轻轻地退离,小帐里没有素妍,这里亦没人,离天黑还有一两个时辰,她却是去哪儿了?

    离大营数十之外的山坡上,素妍正抱着木板,坐在地上绘画,这是一幅大漠落日图,一眼无际的金色画卷,那太阳越发的耀眼夺目,自有一种绚丽却又不失沧桑的华贵。

    杨云屏牵着两匹马儿,看马儿在不大的林间吃草,林间还有一潭水,水边长满了不知名的草儿。

    她缓缓回头,看着山坡上的素妍,摇着手里的枝条儿,道:“素妍,再往西二百里,就是大草原,那里的风光与冷月关、虎门关截然不同,一片碧翠,真真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

    素妍来了兴致,手里的画笔未曾停下,她早就想绘一幅落日图,也在慕容氏的帐里练习了好几日,直练得握笔手顺,这和开始动手。“听人说得真美!到时候,我们打到大草原,也看看那里的风景。”

    “好!”杨云屏朗声地应答着,手里的枝儿继续恍动着,歪着脑袋,“你会医术,会布阵,会武功,还会绘画,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素妍道:“我不会女红,不会厨艺,更不会像你那样英勇杀敌。我告诉飞飞,说上阵杀敌是力气活,其实是我没杀过人,我怕见到血。”

    血,红红的,映入眼帘,令人骇痛魂灵。

    她无法忘却,前世的她,容颜被毁,衣着一袭尼姑灰袍站在人群里,看着父亲、哥哥们被斩首示众,看着他们的鲜血血飞溅,就在围观的百姓连连后退时,她却沉重得移不开步,直至父亲、大哥的血溅到她的灰袍时,她的泪如泛滥的洪,不停地奔涌着,奔涌着……

    身边的百姓道:“你这尼姑,还真是心善。”

    他们哪里知道,那是她的亲人,是她至亲的骨肉血亲。

    那一幕,即便再活一世,她亦不能忘却,不能忘掉亲人的血飞溅灰袍时的骇痛。

    她怕血,亦是从那时开始。

    尤其怕看到杀人的场面,杀人、鲜血,这两样加在一起,她会昏死过去。

    无论是谁的血,都会让她想到那最残酷的一幕。

    杨云屏很是诧异,摇着树枝爬到坡上,看到她UU小说的画,道:“你为什么告诉我?我们一直都以为你不上阵杀敌,是要用心思布阵,更是想坐守大营,你原来怕血,哈哈……,你居然会怕血。”

    素妍点了点头,“是的,我怕血,特别害怕看到凶器落在人身上,他们的血飞溅的样子……”

    她说着话时,原本红扑扑的脸颊瞬间变得苍白无色,浑身还不由自己的颤栗起来,那是惊恐,更是噩梦,她仿佛又看到了父兄被斩头时的情形,那样的残忍,仿佛不是人,根本就是一只鸡、一头羊,全无半分的反搏之力,脚上是镣铐,肩上架着刑具,他们被强迫跪在斩头的石头前,那石上不知已经死过多少人,刽子手面无表情。

    落日余晖里,光亮渐渐消退,黑暗慢慢围拢,杨云屏看见她单薄粉衣下消瘦的身子抖如薄叶,看见他绫衣下的瘦削手臂颤着扼紧,看见了她哀痛的明眸里缠绕着无尽的恐惧,还有那莫名的痛楚,看见她的脸色因全身使力而泛起淡淡的红,她呆呆地看着绘了近两个时辰的画,是那样的沧桑而凄美。

    “素妍!素妍!”杨云屏突地蹲下身子,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你怎么了?”

    “杨姐姐,我害怕!我怕看到血,我怕看到杀人……”

    其实她怕的,是自己的父兄被斩头,而自己做为一个看客站在人群里,喊不出,叫无声,只能死死地咬着双唇,任自己泪流满面,甚至于连给父啊收拾尸骨的力量都没有,她没有钱,没有能力,只能看到从晋阳赶至皇城的江氏族人,凑了钱,备了薄棺,将父兄的尸首就近埋在皇城郊外。

    而她,甚至连去烧纸钱时都是偷偷的去,只能在暗夜默默地流泪。

    “素妍,你别怕,别怕。你不想去战场,你就不要去了,没人会怪你的,自从你到西北以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至少你做到了我不能做到的。”

    素妍眼里蓄着泪,仰头看着杨云屏:“杨姐姐,我是不是做得还不够好?”

    “你做得很好,真的。”杨云屏伸手拭去她的泪,“你不想杀人,就不要上战场了。”

    “杨姐姐,这是我的秘密,你不会告诉别人吧?”

    杨云屏灿烂如花地笑着:“我不说,我谁也不说。可是,你为什么要上战场呢。”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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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 夜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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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素妍不再去想那惊痛的画面,努力让自己面对这夕阳美景,“听说杨元帅和左肩王带兵打仗时,很多时候是站在将士的中央,除非不得已,他们是不会动手杀敌。我想亲自去看看,看看西歧将士还有哪些弱点。”

    杨云屏很是不解,“既然害怕,就不要去了。”想到刚才她怕成了那样,亦痛苦绝望着那样,杨云屏不敢去想,万一上了战场,看到杀人,岂不要把她给吓昏过去。

    是人都有缺点,她杨云屏有缺点,素妍也是有的。

    只是杨云屏没想到,素妍会告诉她这个秘密。

    素妍道:“我想远远地看着。”她搁下手里的画板,收拾好颜料、画笔等东西,卷起了画,提着一个不大箱子,夹着画板往林间走去。

    那个亲眼目睹过的惨烈画面,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可就在刚才又如此清晰地涌出眼前,她不要看到父兄被杀,她不要,一定要改变这样的结局!

    他们真的已经避免被斩头的命运么?

    她不知道!

    她只想为家人求得平安,亦只想守护平安。

    七月十三夜,是中原自古以来的鬼节夜,鬼节通常是指七月十三至七月十六这几日,生者为亡故的亲人烧香、祭奠,传说这几日是鬼魂的节日,阎罗王会放逐大小鬼们去阳间受生者祭祀,享香火供给。

    夜里,拓跋昭尚抱着当地乡绅新献美妾睡觉,只听得一阵震天的嘶杀声。披衣出门,却见大营东南角已是熊熊烈焰,箭羽如蝗。呼叫声、女人的惨唤声相继传来。

    “怎么回事?”拓跋昭抓住一名侍卫,侍卫喘着粗气,道:“主帅,北齐人夜袭了。”

    “夜袭?怎么之前没听人来报?”

    拓跋昭披袍上马,驶马前往大营东南方,无数的营帐被火油箭点着了,每枚火油团都约两个拳头那么大,上面还有支带火的厉箭,但凡落击帐篷,立时化成火焰。噗噗地燃烧起来。

    西歧大营东南方向,不知何时,布散着数千弓箭手。“嗖!嗖!”之音不绝于耳,和着夜风、狼嚎之声,漫天的带火长箭如蝗飞舞,长箭之上还有一团燃得正旺的油球,一落帐篷快速地燃烧起来。

    如潮的星火。如洪的骏马,像奔涌的江河快速袭卷而来。本是长箭上的星点火光,一落帐篷,快速地燃烧起来,不一会儿的工夫就变成了熊熊的烈焰。

    从东南方向飞来无数带火的箭,落到帐篷上。帐篷立即就变成了火苗,夜风拂过,火苗燃跳得很旺。

    一干营妓、厨娘、女眷。惊恐地奔出帐篷,有的来不及整好衣衫,尖叫连连,乱成一片。大营东南一片变成了火海,在夜风中熊熊燃烧。惨烈的求救声不绝于耳。

    夜色中,传来一个男人的怒吼声:“拓跋昭。这就是几日前下毒的惩罚!伤左肩王世子,劫我小妹,我江书麟与你不共戴天。”

    声音淹没在暗夜中,不待拓拔照发话,早有赤字营的将士骑马追去。

    “妈的!可恶,就凭他区区几人,也敢偷袭我西歧大营!”

    领将挥舞弯刀:“杀!”

    拓跋昭只觉今夜的一切太过古怪,江书麟带着一小股的士兵就敢来偷袭,定定心神,大声道:“不好,小心有计!”

    然而,已经晚了。

    赤字营将领带着全营士兵已经追赶江书麟去了,他纵马跟上,传令道:“鸣金收兵!”

    声音在暗夜里尤其醒耳,声声催促。

    领将身边的副将道:“将军,是主帅召唤我们回去的声音。”

    “妈的,你没瞧见吗,姓江的就带了几十号人来偷袭,还烧了我们那么多的帐篷。老子不活撕那小子,就不是飞狼大将军!”

    飞狼大将军,因飞狼岭一役,被西歧皇帝特赐“飞狼”称号,以勇猛、凶狠出名。是拓跋昭麾下,除阿保金外的又一员虎将。

    “将军。”

    “少说废话,我们上千人难道还怕了那几十人号,老子非活剥了他不可。”

    居然夜袭,还烧了他的大营,飞狼大将军想到此就恨不得将江书麟大卸八块。

    然后,追出不过五六里路,不见了追着的北齐,倒是背后传来了嘶杀声,不,不是嘶杀,而是如雨如蝗的箭羽声,羽箭入肉的惨痛,身侧上千骑马的坠马,都一一回响在耳畔。

    西北方向,火光映天,早已经一片惨叫。

    他们要做的,就是诱骑兵来此。

    飞狼立时悔悟,却已是晚了。

    他上当了,这原本就是一计,要诱他追敌,从后路攻击,再夺大营……

    这一夜,如一场恶梦,似地狱画面的上演,昔日西歧一路痛击,连攻六州,直打到了金州城下。

    今日,北齐人化整为十二部分,各大将军、将军各领人马,从不同的方位突袭西歧大营,先至的,引开骑兵,配合其他各营进行围袭。

    天亮了,西歧大营已是一片狼藉,东南角黑的是烧过的灰烬、白的是未烧完的帐篷、旗帜碎片。地上撒落着鞋袜,女人的头饰,将士的腰带、兵器,零零落落,偶尔还有被烧死的男人、女人的尸骸。

    面对突如其来,十面涌出的奇兵,拓跋昭只得下令突围,然后,周围都是如蝗的箭羽,黑团团如潮的军队将他们包围在中央,无数人的应声倒下,那惨烈的叫声不绝于耳,充斥着耳畔,拓跋昭觉得自己就要死了,有将军大喝一声:“摆盾阵!”

    盾牌为墙,将他死死地在护在下面,数千人这才小心翼翼地撤离,直撤到西北处,这才奋力杀出一条血路,带着伤将残兵往草原方向逃去。

    从西歧大营,穿过大漠,直至草原,一路上都有血渍,这是一条血腥之路,有遗落的旗幡,有丢下的兵器,还有将士们逃离时不敢落下的鞋袜,更有女人们的首饰、胭脂。

    东方,一轮血红的太阳升出地平面,眼前是一副沧桑而悲凉的画卷。

    杨秉忠、左肩王、陆平安等人骑着骏马看着眼前的画面,这一次又活俘了三万余西歧将士,都是被围困时丢兵弃械的,一侧堆满了兵器,弯刀、长枪、铁锤……十八般兵器皆在其内。

    陆平安朗声大笑几声:“痛快!这一仗着实痛苦,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好久没打这么痛快的仗了。”

    笑声久久回荡在上空,杨秉忠微微含笑,左肩王掳着胡须若有所思。

    江书鲲骑着骏马,飞驶而近,抱拳道:“元帅、左肩王!”

    左肩王审视四周:“今晨怎么未瞧见江书麟这小子?”

    前日天色刚暗,各营就得了消息,每个营所攻的方位不同,就连离营的时间亦有所不同。有的,提前一日就出发离营了,是在深夜悄悄离去的,每个将士都带了二斤干粮,一羊皮袋水。有的,是昨夜近三更才得令出营攻打,没想最后各营的进攻时间却是一致的。先行一侂的将士,沿道行了一宿的路,白天还得让将士们将自己埋在黄土里掩藏,为的便是昨夜的奋力歼敌。

    几人抬头时,从已经开始拔营的北齐大营方向,款款行来几名年轻女子,那一抹粉色的衣衫惹人眼目。

    陆平安惊道:“安西县主!她……她什么时候回大营的?”

    素妍挥着马鞭,如一股似地奔了过来,近了跟前,盈盈含笑,她的身后跟着柳飞飞与杨云屏。

    江书鲲问:“元帅,书麟去哪儿了?”

    素妍道:“昨日,他先派人放火烧毁西歧骑兵的营帐。四更一刻,就埋伏在拓跋昭的必经之路上,就算不能打拓跋昭一个措手不及,也能狠狠杀杀他的锐气。”

    陆平安暗自思忖,很快,他就回过神来,“元帅,安西县主一直都在营中?”

    江书鲲笑道:“谁说怀化大将军有勇无谋,哈哈,这只是安西使的诡计,要让拓跋昭相信她被困于蝎子阵内,以便打他个措手不及。还以为拓跋昭的盘蛇阵有多厉害,原来也是不堪一击。”

    柳飞飞见一侧的辅国大将军程大勇亦是满腹好奇,更有一些将军想问而不能问,看了眼素妍,她一个眼神,柳飞飞便已明了。如讲故事一般,将素妍如何将蝎子阵改成**阵,怎样活捉了西歧四皇子、瘸军师,将计就计扮成士兵,让人误以为她和四皇子、瘸军师皆被困蝎子阵等,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众人听罢,这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康面露敬佩之色,道:“原来安西县主一直都在营中,害得我都要大骂人了,安西县主骗了拓跋昭,可也把我们都给骗苦了。”

    素妍面色平和,带着淡淡的笑,轻浅的,没有奉承,亦无得意。

    柳飞飞道:“师姐说了,要骗拓跋昭,先得骗过自己人,就连宁远将军亦是昨晚二更时才知晓真相的。拓跋昭以为师姐被困蝎子阵,没人能破得了他的盘蛇阵,却没想到,当他们布下盘蛇阵,师姐就已经有了对策,这就是万蚁阵。”

    “万蚁阵?”陆康好奇百倍。

    化整为零,十面围攻,就如同再庞大的蛇,一旦有蚂蚁以它为食,也能被攻败。

218 金兰

    化整为零,十面围攻,就如同再庞大的蛇,一旦有蚂蚁以它为食,也能被攻败。素妍因此就有了万蚁阵,也就是她献给杨元帅的十面埋伏阵,杨元帅与左肩王看过之后,她根据二人的意见又做过一些修改,自至看不出什么破绽,这才实施,之前的操练,也只是为昨夜一击做准备。

    宇文琰一袭白袍,精神抖擞,刚近到众人跟前,只听素妍喝了声:“师妹,我们走!”

    她调转马头,往开拔的将士人群而去。宇文琰想说话,她却不理不睬地走远了。

    这都多少天了,她还生他的气,不,或者说她没有生气,只是拿定主意不再理他了,这比骂他一场还难受。

    宇文琰策马追上:“弱水!嘿嘿,弱水,那事我错了,我向你认错,郑重地认错。”

    不能再这样了,这可比他挨一顿打还难受。

    素妍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虽只一眼,他已是欢喜了,总算没拿他当没瞧见。“弱水,要不你骂我一顿,或者打我一顿也行,只要你能解气就好。”

    她苦笑了一下,虽是苦涩的,可他越发高兴了,好歹也有了反应。

    “弱水,你放心,我绝对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你骂吧!你打吧!”

    他觉得自己应该学柳飞飞,做她的影子,跟她粘到一起。

    素妍不以为然地啐了一口:“无聊!”

    这下更好了,虽是两个字,到底理他了,和他说话了。

    宇文琰道:“你别不理我,你不理我,我都难受死了。你没瞧见,我这几天都瘦了。喏,我的下巴越来越尖了。”

    素妍挑了挑眉,这家伙脸皮越来越厚了,跟她卖乖,她也不吃这一套,当她会卖乖讨好的时候,他还在顽皮呢。

    不远处,江展颜骑在一匹战马背上,一侧是备好的板车,上面放着小帐里的东西。满满的一车。四个丫头坐在车上,有的坐在大木箱子,有的护着其他东西。摇头晃脑,正招呼着赶车的士兵。

    拔营了,这一次要穿过如同黄沙之地的龙门镇,前往草原之处的第一座城池——翼城。

    素妍骑在马背上,头上戴着顶纱帷帽。柳飞飞亦是如此,江展颜觉得她们的帽子可以遮挡西北的风沙,还能蔽日,很是喜欢,特意让慕容氏也给她做了一顶。

    杨云屏骑马奔了过来,一路狂奔着。“江妹妹!江妹妹……”

    素妍勒住缰绳,任柳飞飞与江展颜走在前头。

    柳云屏面带忧色地问道:“江妹妹,昨晚你没吓着吧?”

    “多谢杨姐姐关心。我没事,天色黑,没看到血。”声音压得很低。

    杨云屏伸出手来,颇是安慰地道:“这样我就放心了。要说带兵打仗,我比你厉害。要说破阵。我远不如你。听说这回,你是把阵法与兵法给融合到一处了?”

    “杨姐姐。我哪儿懂什么兵法,只是有破阵的法子,根据杨元帅和左肩王的建议进行了调整,这才有了万蚁阵,就是十面埋伏阵。”

    她原本不懂兵法的,就算得了本《李靖兵法》,也是送给二哥江书鲲的,她自己虽然看了一遍,但着实没什么印象。就如她说的,没入门。

    杨云屏意气风发,一袭合体的将军袍穿在身上,说不出的英姿飒爽,天下亦还有像慕容氏、杨云屏这样的巾帼英雄。想到杨云屏最终的命运,素妍的心微微一沉,这样美好的女子、勇敢的女子,却死在了后宫的争斗之中。

    杨云屏道:“你这个妹妹,我认定了!”

    素妍一时怔忡。

    杨云屏灿然笑问:“怎么,你瞧不起我么?实话告诉你,你二嫂也是我的结义大姐呢。男子可以结拜成兄弟,我们为什么不能结拜成姐妹?”

    即便后来吴王与未来的皇叔皇权争斗,皇城内血雨腥风,可杨家因为是功臣名将,忠良之后,皇叔为帝,也不曾动杨家分毫,而是更礼遇杨秉忠父子,就连六公主也被赐封沐食邑,特准世袭封地。

    和杨云屏做姐妹?为什么不呢!

    “我当然乐意了,就怕杨姐姐瞧不我呢。”

    “这叫什么话,有你这么个有本事的妹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这样吧,等我们到了翼城之外,挑个黄道吉日,唤上慕容姐姐,我们一起义结金兰。”

    想到幼年时,她也曾与胡香灵结拜,可后来换来的却是无情的背叛。

    杨云屏乃是将门之后,虽是女子,性子豪爽,为人正直,而她的二嫂就不屑说,本是江湖女子,最重情义。

    “我听杨姐姐的。”停了一下,看着前面走着的柳飞飞,道:“既是要结拜,不如也带上飞飞。”

    杨云屏“哎哟”一声,颇有些不好意思,“柳飞飞也是好样的,会的东西也多,武功又好,在战场上勇敢得很,我也喜欢她。好,好,到时候我们四个再重新结拜一下。”

    两个正说着,已经近了江展颜,她只听得一半,忙叫嚷道:“也算我一个!”

    不等素妍说话,杨云屏道:“四个、五个都差不多。”

    “那可不行!”素妍提醒道,“杨姐姐忘了,她是我二嫂的女儿,让她跟我们结拜,岂不乱了辈分,恐怕要被人笑话了。”

    义结金兰的事几个人在拔营的路上便已经商量好了,决定了,杨云屏越发对素妍亲近起来,一口一个妹妹地叫着,也将柳飞飞唤成“柳妹妹”。

    数十万大军开拔,从龙门镇到翼城南城外十里,不到二百里路,却走了一天多才到,待他们到时,江书麟带着的五千精兵已经扎下了营地,就连先行的伙房已搭建完毕,大军一到,各伙房炊烟袅绕,所行之处。都是四处逃窜的百姓,有的往龙门镇逃去,还有的逃入翼城以北。

    皇宫,议政殿上。

    皇帝端坐大殿,正与众臣商议左肩递来的加急奏疏,上面为边城将军叫苦,为百姓叫苦,多少大将军、将军、校尉、副尉、百夫长、十夫人,清楚明了,有多少难处也是条条款款。列陈清楚。

    外面,突地传来驿差的高声禀报:“报!启禀皇上,八百里加急喜报。西北大捷!”

    一声落,众臣欢喜,个个都望向皇帝。

    皇帝笑容绽露:“赶紧取过来!”一目数行,看到上面龙飞凤舞的字,是杨秉忠的亲笔手书。朗声道:“大捷,真是大捷啊。我大齐将士再展雄威!歼灭西歧十二万余人,活捉四万余名西歧将士,一夜之间,拓跋昭领着残兵退守翼城,一夜就退了二百里呀。哈哈……”

    终于是一报昔日破城之辱,现在全都打回颜面了,天朝威严不可忽视。

    群臣小声议论。有人欢欣鼓舞。

    皇帝不由得忆起了随左肩王递来的另一份奏疏,是关于议和之事的。看来,是得让西歧人尝尝苦头了,但事关重大,他还得与几位重臣商议一番。

    皇帝起身。大总管高声道:“退朝!”皇帝已领着宫娥、太监转入后殿,大总管快速跟上。皇帝道:“传朕口谕,左、右丞相、兵部、户部二尚书、静王、吴王御书房议事。”

    大总管应声,当即吩咐了精干的小太监去请四人。

    待皇帝换了随常龙袍来到御书房时众人已经到齐了,个个神采飞扬,没有什么比听到西北再度大捷令人振奋的了。

    众人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扫看一眼,抬臂道:“平身!”坐在龙案前,取了左肩王送来关于议和条件的奏疏,令大总管递给众人传阅,吐了口气,很是畅快,道:“大家都说说,左肩王的谏言如何?”

    崔左相微微一滞,这些天都在说边城将军的苦,西北百姓的不容易,说来说去,都是银子的事儿。

    他不能第一个做出头鸟,还摸不准皇帝的意思,千万不能说,要是赞同左肩王,堂堂天朝上邦,居然要小国赔偿,这传扬出去着实有损天朝体面。要是不赞同,这国库没银子,仗打了快三年了,这三年把之前国库里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银子都打了个精光,实在没银子了。

    崔左相拿定主意,不能开口给予任何评价。

    江舜诚看罢之后,这个左肩王素来最爱面子,上了一份这样的奏疏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瞧着这样子,有点像他的行事作风,半点不肯吃亏,思来想去,他立时就想到自己那个宝贝女儿,该不会是他女儿出的骚主意。

    不,不像!

    素妍到底是个女孩子,去破阵还能说得过去,她哪里懂得这些事。

    弄不清情形前,且听别人怎么说。

    兵部尚书看罢奏疏,抱拳道:“启禀皇上,微臣觉得左肩王此谏可纳!合情合理,这场战事本是西歧引起来的,他们理应为我西北阵亡的将士,受战乱的百姓作出赔偿。这钱,不是给朝廷的,而是给我大齐阵亡将士的家人、西北百姓的赔偿。”

    江舜诚多看了兵部尚书两眼,平日里就觉得此人是个莽夫,可这回竟如此会说话。不提银子是赔给朝廷的,而是赔给百姓和阵亡将士。

    户部正为银子、粮食的事焦头烂额,之前为凑种子就费了不少心力,要是皇帝赞同,可算是给户部解决了大难题。抱拳道:“臣附议!”

    皇帝望着静王,静王看得很认真,他摸不着头脑,这一回左肩王又是什么意思,前几天那份给西北将士叫苦的奏折,让皇帝在朝堂上一议就是几天,几天下来也没个结果。而最后,还是让德、贤二妃在宫中挑选适龄宫女嫁予西北诸将士。

    静王还在发呆,皇帝道:“静王,说说你的意思。”

219 谈判〔求全订〕

    回过神来的静王抱拳道:“回父皇,我朝乃是上邦天朝,岂能让西歧巨额赔偿,这……传扬出去岂不让四方小国笑话。”

    大国的容量、颜面,以德服人,不可抛。

    吴王道:“皇祖父,孙儿觉得三皇叔此话差矣。我朝虽是天朝上邦,但也不会欺负别人,若是别人欺负了我们,就得让他付出代价。四十万阵亡将士,八十余万无辜牺牲的百姓,这笔账自然要算到西歧头上。

    要是不痛不痒的了结,往后四方诸国随之效仿,我大齐还有清静日子?朝廷不为不维护维护,如何得到他们的拥护、爱戴,如何体会到他们是皇帝的子民,受皇帝与朝廷的保护。孙儿觉得,左肩王此疏合情合理。

    自古以来,和亲皆是我朝公主下嫁,以结秦晋之好,为什么不能是他们的公主嫁到我天朝来。”

    静王笑了两声,“这么说,你要迎娶西歧公主为正妃?”

    从小静王与七皇子就瞧吴王不顺眼,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从小到大屡屡被人行刺,都与他们多少有着关联。

    吴王府虽同娶两位侧妃,这正妃的位置还空悬着。吴王道:“三皇叔何必扯到我身上。我们现在要议的是朝廷大事,如何处置自有皇上定夺。”

    皇帝感到很头疼。

    战与议和,自来武将主战,文臣求和。

    皇帝扫视着众人,目光最后锁定在左、右丞相:“崔爱卿意下如何?”

    崔左相没想说话,他这几年的风头很盛,远在江舜诚之下,门生更是遍布朝野。“回禀皇上,微臣以为,静王与左肩王各有道理。我天朝的颜面、气度需要维护,而亦得给西歧一点厉害瞧瞧。”

    皇帝心头想笑,以前都说江舜诚是只老狐狸,可这崔左相却是棵墙头草,生怕得罪了人,既不敢招惹左肩王,更不敢说静王的话不好。“江爱卿如何看?”

    江舜诚抱拳道:“臣下觉得,罚是必须的,得让他们赔银子,就如左肩王所言。朝廷要抚恤战亡将士的家人,还得抚恤伤残的将士,而西北的百姓也急需银子重建家园。这场战争本是由西歧惹起的。我朝为什么要因为西歧带来的苦难来收拾这个烂摊子,理应得让他们赔银子。”

    皇帝的脸色微微一变,没想江舜诚竟和左肩王一样的看法。

    左肩王说这些,是为了他这个皇帝哥哥所想,更是为了朝廷没银子才说的。江舜诚都赞同左肩王的意思。这倒令皇帝有些意外。

    大国的风范,要来何用?不就是图个名声,于西歧人有赞誉,或许西歧人还在心里嘲笑北齐人是个傻子,打了胜仗,还给小国银子资助。可不是傻的么。

    但,江舜诚觉得,左肩王在奏疏说得很明显。

    要里子就不能要面子。前方将士以性命相拼,才改变了战局,最终要的不是谁胜谁负,而是利益。

    “我们不能因为要面子就失了里子,苦了自己生死搏杀的将士。毁了家园的百姓。微臣以为,罚是要罚的。宽容亦是要有的。不如采用折中的法子,挑选公主和亲西歧,以示天朝大度、皇上隆恩,到时候亦可陪嫁丰厚的嫁妆、技艺精湛的匠人。”

    皇帝有了一些和暖。

    崔左相见此,抱拳道:“禀皇上,臣觉江丞相此议不错,臣附议!”

    妈的,见皇帝脸色好转,就立马调头来附议。

    这种事,这类人,江舜诚觉得眼熟呀,是了,多年前的他,不就是这个样子,以皇帝的脸色来行事。皇帝高兴的,立马赞同;皇帝懊恼的,立即帮着皇帝骂人。

    结果久而久之,连自己是个什么态度都给忘了,不是忘了,而是习惯了掩饰起来。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众人,道:“西歧使臣已在前往皇城的路上,大约半月之后就能抵达皇城。我大齐的议和之臣么……”该挑谁去好,既不能失了大齐的颜面,又要能为大齐赢取到最大的利益。

    国库没银子,就让西歧来赔。

    和亲之事,还是将北齐的公主嫁到西歧去。

    一张一弛,一严一慈,这也算是用得巧妙。

    静王宇文理与崔丞相巴巴儿地看着皇帝,此事处理好了,便是大功一件,这可是胜过千军万马的战场啊,弄好了,就能名垂青史。

    江舜诚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议和大臣,这代表的是朝廷,亦是皇帝,此人首先得能言善辩,还能张弛有度,懂得恩威并施。抱拳道:“禀皇上,微臣以为,翰林院大学士周耕林可担此任。”

    周大学士,名辰,字耕林,不是崔相一派,亦非江舜诚的门生,而是真真属于清流一派,此人才高八斗,生有一张俐嘴,就是皇帝也几度被他气得够呛,却奈何他不得,皇帝着实喜欢此人的才华,写得一手好字,更善诗词。

    皇帝的眼里掠过一丝喜意,如果让周大学士做这个议和大臣,定不会损了大齐的颜面,也一定能完成使命,这个人选当真合了他的心意。

    崔丞相暗道:江舜诚这家伙,竟比他还能琢磨圣意。自己虽会看眼色,却不知道周辰才是皇帝最合意的人选。忙道:“臣以为周辰可担议和大臣之职,臣保举静王殿下担任副职。共同完成议和大事。”

    皇帝皱了皱眉。

    崔丞相暗自叫苦,拍错马屁了。静王不是皇上最喜爱的皇子么?惨了,惨了,早知道他就不说了,只需要说“臣附议”三字即可。

    唉,说得太急了。

    皇帝问兵部尚书:“韩爱卿以为如何?”

    韩尚书微愣,左右为难,道:“周耕林此人确有才华,这议和大臣一职么,臣下以为,还是应挑一位武将为佳,周辰可为副职。”

    这分明就是认为这种事武将去做更好,才能为将士赢得更多的利益。

    皇帝目光移向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权衡一番,道:“臣附议崔相所言。”

    皇帝怒瞪一眼:妈的,谁不知道你崔相是一伙的,早年不是和江舜诚要好么,什么时候跟崔相穿一条裤子了。“来人!”

    大总管应答一声“是”。

    皇帝道:“着礼部拟旨,传朕口谕:周辰为议和大臣,兵部韩尚书担任议和副臣,与西歧使臣共商议和大事。”抬手将左肩王的奏疏递给服侍的太监,“张爱卿,拿着左肩王的奏疏与周辰好好商议!”

    这事,居然落到兵部韩尚书身上了。

    看来,韩尚书那句还是“应挑武将为佳”的话触动皇上了,既然是为将士们争取利益,最好由一位武将出身的人去办,如此也能堵住悠悠众口,免得文臣、武将不和。

    崔左相目露茫然。

    这事不是应该由静王出面的么,找了静王来议事,最后却没他什么事了,皇帝到底在想什么,崔左相越想越迷糊。

    “皇上圣明!”

    皇帝抬手道:“退下吧!”

    “臣等告退!”

    扬了国威,心情舒畅,皇帝微眯着眼睛,歪着身子,看着众人逐次离去,道:“宣周辰觐见,让韩爱卿、江爱卿留下陪朕用膳。”

    皇帝已经好些日子没留大臣陪朕用膳了,早些年最爱留江舜诚,这几年多留崔相爷,还也他笑唤“亲家”,乐得崔相爷合不拢嘴。可不就是亲家么,皇帝的大公主可是配给了崔相爷的嫡长子,虽说大公主诞下珊瑚郡主后就再没生过别的孩子,可崔相爷还是从嫡次子名下给嫡长子过嗣一子。

    左肩王一份叫苦的奏疏,就让皇帝在朝堂与群臣议了数日也没个结果。西北又大捷了,这一回杨秉忠、左肩王杀入西歧之地——翼城城下。

    众人已离了御书房,突地有太监请韩尚书与江舜诚陪皇帝用膳。

    二人回转时,大总管、御膳太监正张罗着宫人往大龙桌上摆放着菜肴,一道道甚是精致,直看得江舜诚眼花缭乱。

    唉,曾经何时,右相府内的菜式亦如这桌上一般,哪顿饭没有二三十个菜式,自打有朝一日江舜诚幡然醒悟,要做个有益于朝廷,有利于百姓的良臣,降为六菜一汤,豫地那场旱灾之后又改为八菜一汤,虽说菜式少了,但是搭配均匀,吃着也甚是可口,也没觉得这菜多有甚好处,久而久之,江舜诚已习惯了。

    皇帝往膳桌上一坐,自有御膳太监捧着羊脂白玉镶金碗,拿着象牙筷开始挑拣皇帝爱吃的菜肴,不需他说,只需一个眼神,御膳太监自会布菜。

    皇帝看着还站在一侧的二人,道:“二位爱卿都坐下吧!”

    韩尚书与江舜诚互望彼此,“谢皇上隆恩!”小心翼翼地坐在左右两侧,有太监加了碗筷。韩尚书不敢动筷子,却见江舜诚笑望皇帝:“今日皇上的心情不错。”

    废话!西北打了个大胜仗,他能不高兴么。

    皇帝接过太监布过菜的金碗玉碗,吃着那可数的一枚珍珠丸子,似很香的样子。

    江舜诚抱拳道:“皇上,微臣不客气。”

    “吃吧,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江舜诚扫了一眼满桌子的美味佳肴,皇帝没动的,他亦不能动呀,起身伸着筷子,径直夹了枚丸子,然后慢吞吞的吃着,细细地品着,宫里的御厨就是不同,虽是寻常的珍珠丸子做出来的味道与右相府相比,真不是天壤之别。

220 赐膳

    韩尚书见可以吃,也跃跃欲试,伸着筷子学着江舜诚的样夹了一块,但他本是武将,又是粗人,学不来江舜诚的优雅,小小的丸子一口就丢在嘴里,只知不咸不淡,味道刚刚好,还没品着味呢,就吞到肚里了。再夹一个,好好品品!

    皇帝还想多吃两个丸子,却见韩尚书似看上那盘丸子了,一口气往自己碗里夹了三个,按照皇帝御膳上的规矩,任何一碟菜,动了三次就得取走。

    有侍立的太监过来,捧起珍珠丸子要撤菜,韩尚书巴巴地看着:“这是怎了?”

    司膳太监道:“韩大人有所不知,皇上不吃的菜就得撤掉。”

    韩尚书赔着笑脸:“皇上,这丸子好吃,臣还想多吃两个。”

    他还想吃呢,结果被韩尚书搞得都不能吃了,也不知道用公筷,直接拿着他进嘴抿过的筷子夹丸子。

    皇帝瞧着就没胃口,可又不能发作,抬手道:“这丸子就赏给你了。”

    “谢皇上!”韩尚书依旧笑着,将一大盘的丸子放在自个面前,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看着吃得狼吞虎咽的韩尚书,皇帝的眼里掠过羡慕,怎么就吃得这么香。

    江舜诚没想这韩尚书在皇帝面前竟是这副吃相,光是瞧着就让人羡慕。

    皇帝道:“朕记得江爱卿爱吃红烧肉,这碗红烧肉就赏给你了。”

    江舜诚抱拳道:“谢皇上恩典。内人管得严,不许我多吃,回头朕想打包带回家中。”

    吃不了,带着走?

    皇帝看着这两个臣子,忍不住笑了,一个像没吃过饭,一个要带走。“这是为何?”

    江舜诚很是认真地道:“皇上有所不知。内人不允我吃肉,有了皇上赏赐的这碗红烧肉,她就管不着微臣了,微臣可以好好的吃上一回红烧肉。”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都道江舜诚不苟言笑,没想怕他老婆竟到了这个地步。“她为甚不让你吃肉?”

    江舜诚老老实实地答道:“她说千金难买老来瘦,说最近一年微臣又胖了。”

    “她是为你的身子健康所想。”他后宫的女人虽多,可没有人会这样管他,皇帝不由得羡慕起来,忆起那日吴王的话:“皇祖父若是劝我回王府。孙儿只得回拒。”

    皇帝的确想劝他早些搬回王府住,可尚未开口,吴王便亦猜到。“你母妃很是挂念你。还是回去瞧瞧吧。”

    吴王道:“皇祖父,你且说说,是得一个真心的女子可贵,还是得无数美人可贵?”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人。

    皇帝年轻时心中唯一真爱的便是先皇后。她去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食之无味,若非是应了她要好好活下去,他真想抛开一切随了她去。

    吴王见他不答,道:“昔日父王是个痴情的,为了母妃冷落一干姬妾。皇祖父也是痴情人。万千宠爱于皇祖母一人。”

    皇帝道:“你别忘了,你是皇嫡长孙。”

    如若不是该有多好。素妍不必再远他,面对他时。设下重重心防。

    正因为是,身上有常人没有责任与负担。“皇祖父,若非孙儿记得自己的身份,早随了弱水去西北。”

    素妍离开皇城已有数月,可吴王的心思还系挂在她身上。

    皇帝知晓他的心意。也是他迟迟未为素妍和宇文琰赐婚的缘故。如江舜诚与虞氏这样的夫妻,普天之下有很多。唯独在皇帝却难能可贵。为了江舜诚的健康,虞氏不许他吃肉,就说算偶尔吃些,只是可数的几块。

    捧着红烧肉,吃得如同胜过美味佳肴的江舜诚,一口气竟吃了大半碗。

    韩尚书则是将那份珍珠丸子吃了干干净净,看着这样吃得香甜的二人,皇帝道不出的羡慕,看了看满桌的菜肴,竟没有最爱吃的,最初以为自己爱吃珍珠丸子,仅仅是因为韩尚书吃得可口。

    皇帝尝了好几样菜式,韩尚书与江舜诚这才动筷子尝上几样。

    整个用膳过程中,众人少有说话,一旁服侍的宫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直待用罢,有宫娥鱼贯而入,捧着漱口水与痰盂,又备了干净温水于铜盆之中,三人各自用过,洗了手,一条条漂亮的宫帕递来,每条帕子只用手一挨,再换一条,如此往复,每人都用了六七条之多。

    皇帝道:“安西县主不负众望,在龙门镇活捉西歧四皇子与瘸军师。”

    江舜诚眼睛一闪,变得熠熠生辉,意外之后是一阵欢喜,他还是上个月收到家书,是江书鲲写的,江传远、江展颜如今都已订下亲事。

    韩尚书问:“皇上,这二人现在何处?”

    有宫娥备下了膳后茶点,色彩鲜艳的荷地在茶杯里舒展开来,一股茶香扑鼻。

    “我军反攻西歧前,这二人已经秘密押回皇城。”皇帝吐了口气,道:“朕已派了御林军侍卫前往接人,相信不日就能抵达皇城。”

    素妍前往西北,战局就发生了变化,连连大捷不说,居然生擒西歧四皇子与军师,这场仗胜负已分,再打下去,是北齐的反攻,更是北齐要杀杀西歧的锐气。

    韩尚书笑道:“江丞相真是虎父无犬女,几个儿女皆是才德兼备,令人感佩。”

    江舜诚心里很欢喜,他虽贵为权臣,但子孙倒也争气,虽不是特别拔尖,亦非纨绔,行事谨慎,恪己奉公,这点颇是让他感到欣慰。“韩大人谬赞如何担得,这次西北大捷,乃是皇上圣明、皇恩浩荡,才有今日局面。”

    最初,江舜诚还疑心这是杨秉忠等人高估了素妍,没想这几月下来,居然连连大捷。

    皇帝几年前是拿江舜诚当奸佞小人看待,可这几年江舜诚仿佛变了一个人,是真心为朝廷设想,为百姓谋福。他的几个子孙,虽不是朝廷栋梁之材,却亦是可用之材,更无其他世家子弟身上的恶习。“江爱卿不必谦让,你养了两个好儿子,亦养了一个女儿。”

    两个好儿子,指的是江书鲲与江书鹏,江书鸿虽是长子,却并无过人建树,只能守成。江书鲲从戎二十年,用性命拼杀,才有了今日这云麾大将军的封号。江书鹏才华横溢,尤其那一好漂亮的书法,就是翰林院学士见了也赞赏有加。

    这一文一武相辅相承,江家何愁不旺。

    江舜诚抱拳道:“谢皇上隆恩,若没有皇上提携犬子,他们亦没有今日的体面、荣光。”

    皇帝微微含笑,其实现在看来江家儿子里还是有可用之材。人才可以留给下一位皇帝,但现在,皇帝没有重用赏识他们的意思。有些臣子是留与新帝打压、建树威信的;而有的臣子,则是留给新帝重用、施恩,稳固朝堂的。

    这几年下来,江舜诚越发的谨小慎微,哪怕对皇城的七八品小官,也是谦逊有礼,颇得满朝文武的喜爱,以前那些动不动就弹劾江舜诚的都察院御史们,最近几年越发的弹劾少了。偶尔也抓住江舜诚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说话,而弹劾他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事。

    什么文忠候夫人行事霸道,去绸缎庄用三十六两银子强买人家六十两银子的布料;什么文忠候夫人在背后非议某某诰命夫人:什么江舜诚怂恿孙子在书院与人打架……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有弹劾好,说明这臣子还有人看不过眼。

    要是没人弹劾了,皇帝就会觉得心下难安。

    皇帝在龙案前坐下,给二人赐了座,道:“左肩王要朝廷体恤西北将士、百姓的奏疏你们都瞧过,二位都说说就此有何看法?”

    江舜诚垂下眼帘,以前为了追求仕途,一味的溜须拍马,迷失了自己,若不是当年素妍的警示,当真是一失足成千万恨。好在幡然悔悟,为时不晚,这几年也着实想做个好官,就算是在晚年为朝廷和百姓认真做些事。

    “禀皇上,微臣以为左肩王奏疏中所说的十二条建议皆可采纳,但需得逐步实施,不可操之过急。”

    韩尚书没想江舜诚会全力支持左肩王奏疏里所说的十二条建议,道:“臣附议。安稳边城,最好的方法便是让一部分将士扎根西北。”

    皇帝浓眉微锁。

    江舜诚问:“不知韩大人所谓的扎根西北是何深意?”

    韩尚书想了片刻,道:“西北将士还有一部分本是当地人,皇上届时可赏赐田地,由其耕种,若有立有大功者,可世承所赐田地,如此一来,世代承袭,自会安心扎根西北。土地有了主人,自然就不会空闲,这也解决了西北无人耕种土地的问题。”

    “韩大人,西北土地贫脊,就说赐得太多,地里的收成也远不及江南等富庶之地。”

    韩尚书没想这回江舜诚反对了:“那江丞相说说可有更好的法子?”

    江舜诚道:“西北贫穷,这是自古以来就如此的。将贫穷的土地赏赐给有功将士,着实不妥。但臣以为,也并非不可采纳。皇上对于立有大功者,还是应赏赐肥沃土地。如若本人愿意留守西北,肥沃土地赐一亩,西北之地可为三亩,这样方不失皇上隆恩,朝廷厚赏。”

    原来,江舜诚不是不赞同,而是为将士们争取到更丰厚的利益。

    韩尚书也是武将出身,心中一动,抱拳道:“启禀皇上,臣赞同江丞相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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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 议和

    皇帝忆起此事商议那么久,竟亦没个结果,不能再这样久拖了,议和使臣就要到了,西北的战事亦要平息,赏罚分明,这是不可缺少的。“韩爱卿、江舜卿,朕着你们协同吴王就左肩王所提的十二条治理的西北建议拿出细致的章程。”

    韩尚书第一次觉得自己与江舜诚亦能说到一块,重要的是他和江舜诚都想为西北将士赢得更多的利益,一心为西北,为朝廷,在这一点上他们是相同的。

    “臣谨遵圣谕!”

    皇帝捂额,“都退下吧。”

    “臣告退!”

    韩尚书与江舜诚退出御书房,立定之后,彼此相互对望,会意一笑。

    江舜诚抱拳道:“韩大人,本相对于军中事务多有不懂,还得劳韩尚书早拟章程。”

    “江丞相一心为西北将士,我替他们多谢丞相。”

    “韩大人客气了,我们都是为皇上办差、为朝廷办差,尽责尽心当是本分。”

    二人又寒喧了几句,这才各自回家。

    韩尚书坐在骏马上,看着江舜诚远去的轿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妈的,居然有人说江丞相是奸相,他哪里奸猾了?”

    一边的小厮笑道:“江丞相行事谨慎,态度随和,便是如此,都察院的人,也是鸡蛋里挑骨头,总能找到他的错处来。”

    御史们是做什么用的,可不是就挑百官错处的么?

    就算是圣人搁在他们前面前,他们也能挑出几条来,何况是江舜诚这样的世俗之人。

    韩尚书看江舜诚,怎么看怎么都是个良臣、贤臣,人家能一心为西北将士想到那么多,这点就不错了。

    七月二十五,西歧翼城告破。

    杨秉忠带着近三十万雄兵挥师西北。浩浩荡荡的将士意气风发,士气大振,如乌云压顶,似大山围攻,令拓跋昭连连失利之下无力还击,不得不撤退翼城,往鄯州撤离。

    八月初三,西歧鄯州城告急,杨秉忠采用素妍围而不攻,先断其翼的建议。陆续攻下了鄯州左右的两城。

    八月初七,鄯州成为一座孤城……

    皇城,西歧议和使臣抵达。却连连听到北齐反攻告捷的消息,急得火烧眉毛,西歧皇帝令人八百里加急送来催促议和的文书。

    再这样打下去,于西歧极为不利。拓跋昭的三十万雄师,如今还不过只有十余万人。士兵和战斗力远不及北齐。

    使臣与周辰、韩尚书在驿馆谈了五日,也没个结果,周辰更是漫天要价,说是这场战争本是西歧挑驳起来的,北齐损了四十万将士,有近两百万余百姓无家可归。更有八十余万百姓死于战火,这一百二十万余人的损失就该由西歧来补偿。

    谈不拢,那就不谈了。

    西歧使臣与周辰、韩尚书磨着功夫。可几日下来,周辰倒也些心软,偏韩尚书就是半步也不敢让。“你们不答应,不要紧,昨儿我们得到消息。杨元帅已攻下鄯州,正打算往西攻打西堡城……”

    西堡城。西歧大都西南二百里的一座城区池,与大都毗邻。

    这不过是八月,怎的战局就发生改变了,北齐居然挥兵大都方向,这不是要西歧亡国么。

    使臣令人打探了一番,知这消息是真的,近来在皇城都传遍了,连百姓们都个个喜逐颜开,说是西北战事好转,给北齐长脸。使臣抚额,汗水淋漓。

    韩尚书大着嗓门:“议是不议了?耶律大人,听说阿保金将军是你的妹夫?还有,贵国的四皇子殿下如今已至皇城,大人可要瞧瞧啊?”

    北齐人手里不仅有十几万被活俘的将士,还有四皇子、阿保金、瘸军师这样的人质啊,十几万将士与四皇子不容出现差错。

    使臣抱拳道:“二位大人请容我想想!”

    韩尚书看了眼周辰,“周大人,我们走吧!让他慢慢想,这一觉醒来,明儿说不准就传来攻下西堡城的消息,再拖几日,杨元帅、左肩王可就打到西歧大都了,哈哈……”

    城下之盟,指的就是不公平的盟约,现下的西歧与北齐便是如此。

    西歧使臣是想再拖,可他已经没有拖延的资本了,越拖到后面,西歧败得越惨。可他不能私自做下任何决定,脑子里只有无数个“怎么办?”。

    西歧资源贫乏,不如北齐富庶。北齐有粮食、丝绸、肥沃的土地、众多的百姓。西歧多是游牧民族,有大批的牛羊、草场,却缺乏能种植粮食的土地,人口远不如北齐多,百姓的生活也没有北齐过得得富裕。

    一万万六千万两白银,这不是要绝了西歧的后路么?

    以韩尚书的话说“北齐因战而亡一百二十万人,赔偿一万万六千万两白银,很划算了!”可是,西歧每年国库的收入也不过一千万两白银,这不是平白要困死整个西歧。但若不答应,以北齐现在的兵力,沧州禁卫军里还囤积有二十万将士,御林军、羽林军又是北齐最厉害的将士,要是他们挥军西北,用不了半年,西歧就不存在了。

    八月二十六日,西歧使臣再度收到西歧皇帝送来的秘函,催促他尽快结盟议和。

    使臣对周辰、韩尚书道:“赔偿白银八千万两,每年进贡牛羊一千匹(只),另进献骏马一百匹,各式毛皮五千张……”

    韩尚书近乎跳了起来,骂道:“你当这是做生意么?一下子砍了多半都不止。不成,不成,一万万六千万两白银,一下子变成八千万两,你让我这脸怎么搁,不行,不行!”

    周辰笑道:“耶律大人,这太低了,不说是我,就是到朝堂上说,到时候北齐的文武群臣还不得骂我与韩大人无能,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了。”

    使臣想着再三催促的信件。按理,双方议和,应停止战争,但自使臣踏上议和路,西北战局突转,西歧连连落败,不过一月的时间,北齐就推进了九百里,这阵势与昔日西歧发兵攻打北齐时一般模样。

    这几日因为议和,北齐不再攻城。可北齐的几十万将士都囤集在西堡城,百姓们吓得纷纷逃往大都,生怕什么时候就是一场血战。

    使臣道:“二位大人说。如何才成?”

    战场落败,说话不牢,现在北齐大占优势,还不得狠狠地利用一把。

    周辰笑道:“我看也别说一万万六千万两白银,一万万两千万两白银。每年毛皮一万张,牛羊各三千匹(只)……”

    以耶律使臣所言加了一番,却在赔偿白银上酌减。

    北齐索要这么多的东西,这不是生生要了西歧的将来么,这样赔偿下去,未来二十年西歧都会民不裹腹。

    见耶律使臣动了心。周、韩二人又回到驿馆,细细地商谈起来,拿着一份清单。仿佛是菜市上的商贩,讨价还价一翻。

    周辰到底是文人,不愿要得太狠。

    韩尚书语气强硬,依旧不肯退让,文武官员为议和大臣。两人争执之下,先大吵了一场。:“不服!两国再来打过。”

    周辰道:“韩大人。见好就收。”

    “什么叫见好就收?如果今儿得胜的是西歧,你看他们会见好就收么?我说的那个价不能再少了,再拖下去,我这便上奏皇上,夺下的城池一律不予退还,瞧他西歧当如何?哼!”

    韩尚书仗着北齐打了胜仗,固执地不肯有半分让步。

    拿什么打,西歧倾国之力,现在已是民不聊生,百姓们苦不堪言,国库银子亏空。要粮食,没有;要银子,更没有;要新充兵力,更是无能为力。

    战争,必须要结束!

    拖得越久,于西歧越是无益。

    这一夜,耶律使臣彻夜未眠,只得使出其他的手段,但凡能与北齐皇帝说上好的臣子,都派人走访了一遍,尤其是左、右二丞相及几位最是得宠的皇子、皇孙,好东西送出去不少,但亦有人同意替他们说话。

    九月十二,经过长达一个多月的议和谈判后,终于签定了《皇城条约》。

    九月的草原,是一年中最华美的时节,黄草苍穹,满目金黄,如梦如幻,草原上一片又一片的金黄,仿佛给大地铺就了一层明丽的织锦,迤逦入梦来。这样瑰丽富贵、仿若金缎的黄,刺眼如阳的黄,铺满大地的黄,映入眼目,铺天盖地,占据所有目力与记忆,令人惊丽数日。流云般的绵羊占尽草原秋色,化成如雪的白夺人眼目,在漫天漫地的金黄之中,那抹白脆薄如雾,仿佛一阵风来就会消散,又似黄金世界里镶嵌的白玉。

    广垠金黄的天地间,北齐大营的营帐如一条色颜艳丽的蟠龙盘桓于蓝天金原之间。旗幡飘飘,帐篷如白云、似珍珠般撒落在草原上。

    两骑骏马飞快地奔近大营,马上的驿差高声大呼:“报!八百里加急秘函!”

    卫兵放行,打开营门,骏马急驰如风。

    得!得!得!

    近乎就要冲入帅帐,却在近帐门几步之遥时,一名驿差翻身下马,径直跪在帐门前,又高声重复了一遍。

    帅帐内,坐着几名大将军,正笑声朗朗地喝着茶,吃着草原上特有的奶酪,还有肥美的牛羊。这些东西,一半是大家买来的,一半是当地乡绅为了保护百姓,特意献来的。说是买,却是当地最便宜的价格。

    停止攻城了,素妍与大家都闲了下来,但校场之上,依旧早晚都能听到将士们操练的声音。

    素妍拿着笔,在桌上一遍遍地练着大字。

222 更名

    展颜与柳飞飞做着女红,几个丫头有做针黹的,亦有在学认字的,做针线的就坐在柳飞飞身边,时不时问上几句。学识字的,又立在素妍身侧,素妍练的是唐诗,每写完一首,就给她们讲授一遍其间的含义。

    初秋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进来,人未至,声先到,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喘着粗气:“县主、柳小姐、小小姐,不用打仗了!议和了!”

    笑笑抬头,心下一沉,立时笑道:“初秋姐姐,真的吗?不打仗了?”

    初秋的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刚才有信差到了,传了皇上的圣旨、兵部的文书,要我们在三日之内撤离西堡城,返回翼城。”

    展颜沉吟着“翼城”。

    柳飞飞道:“奇了,为什么不是回虎门关,亦不是别处,偏偏是在翼城。”

    素妍忆起昔日,途经近翼城三十里处的长平镇一处峡谷,她曾对左肩王道:“若在此处设下关隘,如新虎门关一样易守难关,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妙。”

    当时,左肩王含笑对她道:“就劳江丫头与琰儿一道再建一处如新虎门关那样的关隘如何?”

    现在想来,也许是因她那句话,左肩王就动了心思,要在长平镇新建一关。

    长平镇亦是草原之处,风景、气候又比虎门关要秀美,只有那里有几座峡谷、山峰,长平镇往西三十里便是翼城。

    她未在意,但宇文琰近来时不时找她商议在长平镇建关的事,自来建关耗资巨大,她亦瞧过宇文琰拿着的图纸,与新虎门关有些相似,却又依据地势而建,巧妙利有周边的环境布下机关。还要布设杨柳阵,阵中要多种胡杨与麻柳两种树木,建成之后,自有妙用。

    次日,杨秉忠下令,全军撤离西堡城。

    三军未行,粮草先动,粮草官带着粮食、赶着群羊往东南方向离云,而其他人也按先后顺序开始撤帐篷。

    一夜之后,西堡城的百姓发现北齐人走了。若不是在草原上看到搭过灶台的痕迹,他们还真要怀疑,北齐人是否真的在这里驻营过。那一场令他们恐要攻打西堡城的不安终于如风消散。无数百姓跑上街头。大声高喊:“北齐人走了!北齐人走了!不会打仗了!”

    人们奔走相告,那些因恐战事而来避乱的百姓,也壮着胆子出了城,看到空旷的草原再没有北齐人的帐篷,这才信了眼前的事实。

    素妍坐在马背上。头上戴着纱帷帽,与柳飞飞、江展颜说说笑笑,跟着队列不紧不慢地行走着。

    “三妹!三妹!”杨云屏纵万奔近,笑着扫了眼柳飞飞,“与西歧人议和了,已定下盟约。百年之内不得再扰边境。”

    前世,没有这场战场。

    今生被她遇见了,在这场战火中。留下了她的足迹。

    素妍笑道:“但愿西歧人能恪守承诺。”

    杨云屏嘟了嘟嘴,“真是不明白,明明是我们打了胜仗,可皇上还要我朝公主下嫁西歧。”

    江展颜凝了凝眉宇,“咦!现在。我朝没许人的就九公主了?”

    自来,对于长子、长女都会有一份偏爱。世人又最疼最年小的幼子、幼女。皇帝亦不例外,他极疼十一皇子与九公主。

    素妍道:“九公主不和亲,自有皇子们的郡主和亲。”

    杨云屏若有所思地道:“三妹,皇上最宠九公主,定是舍不得她远嫁和亲。我看,在皇子们府中挑选郡主和亲的可能极大。”

    自打昔日在翼城外义结金兰,杨云屏便一口一个三妹的唤着,如同亲姐妹一般。素妍成了三妹,柳飞飞最小,成为四妹。杨云屏不晓柳飞飞其实比素妍年长两岁,只听柳飞飞唤素妍“师姐”,只当她是比素妍小的。柳飞飞性子淳朴、忠厚,也懒与素妍争这长短。

    杨秉忠父子、左肩王及几名大将军骑马走在离她们约有一里之外的地方,看他们的样子,走得极是缓慢。

    素妍举目远眺,收回目光。“二姐,出什么事了?他们在说什么,之前在我们前面,这还不到一个时辰,就落下我们这么多。”

    杨云屏望了一眼,笑道:“皇上有旨,此次要选一批适龄将军、校尉、副尉回朝,皇上要亲自为他们赐婚。每人特允返乡探亲假期半年。半年后,再回返边城,换下一批将士休假完婚。”

    素妍望着面带羞色的柳飞飞,自迷雾阵后,柳飞飞与江书麟的感情很好,二人常常私下见面,虽然只说几句话,可素妍知道,柳飞飞对江书麟是真的动心了,而在江书麟的眼里,柳飞飞是一个可爱且简单、勤劳的女子。

    “二姐,不知道这回有没有我六哥?”

    虽与杨云屏说话,却用探究的目光看着柳飞飞。

    柳飞飞的脸越发红了。

    杨云屏呵呵笑着,意味未明。

    柳飞飞忙道:“展颜,我们比赛骑马,看谁骑得更快。”

    展颜应声,纵马离去。

    杨云屏心头满满都是快乐,如果不是几年前的战事,她亦一早回了皇城配人,如今这一耽阁她亦有二十一岁,真正成了北齐待字闺阁的老姑娘。“驻守边关的将领名单稍后就会下来,由兵部和礼部共同拟定。所有将士中只有三成人会留下,其他人会陆续回转皇城。”

    素妍垂下眼帘,这不是杨元帅和左肩王能定下的事,但他们的意见会起到最关键的作用。

    将士们行色匆匆,战事结束了,可以回家与家人团聚了,那些本该有三年前退役的士兵,此刻更是欢欣鼓舞。不知是谁,突地唱起了《男儿志》,一句起,众人便跟着吼唱了起来。素妍编写的十二首曲子,在军中颇受欢迎,尤其是这首《男儿志》更是大家的最爱。

    杨云屏“嗳”了一声。笑道:“三妹,什么时候送我一幅你的画呗。”

    “这个……”素妍笑着。

    杨云屏神色一拧,道:“你别和我打哑谜,我虽然不懂这些东西,可我知道,你就是岭雪居士。”

    不待她说完,素妍忙打断她的话,“好,好!我答应便是。”

    二人相视而言,素妍夹紧马背。扬鞭轻抽马屁,马儿撒开四条腿,如离弦的箭。飞一般地走奔云了。

    宇文琰奔近,茫然地看着杨云屏。

    杨云屏歪着看着宇文琰,“怎么了,这么瞧我作甚?”

    “云屏,上回你可是答应我的。要……要替我问问她,她到底愿不愿嫁给我。”

    将士的歌声很高,压下了他的声音,杨云屏装着没听见,道:“什么?她为什么跑了,她追飞飞去了。”

    她亦急驰而去。只留下满是不解的宇文琰:到底是什么意思?

    骗她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她既不说愿意,也没说拒绝。女儿家的心思当真难猜。

    纵马飞奔在草原上,看着黄灿灿的草原,心情别说有多舒畅,更让素妍欢喜的是,她就要回皇城了。能看到爹娘、家人。

    从西堡城到鄯州,每日驻地歇息三个时辰。然后继续赶路,车上的帐篷等物也不需卸下,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近了翼城。

    翼城的大门敞开着,街道两侧站满了或汉服、或西歧服的百姓,众人满是好奇。

    “咦,怎么还有女子?”

    “你不知道吧?北齐军中有位女军师,北齐皇帝赐封号安西,可是当世女诸葛。”

    杨云屏笑盈盈地看着素妍,道:“三妹什么时候又得了个绰号?”

    “人言不足信,二姐就别再打趣我了。”

    素妍不以为然,人言是最靠不住的东西,亦如曹玉臻,名满皇城又如何,虽有才华,可这德行着实不敢恭维。

    出了翼城,便是长平镇,途经峡谷路口时,素妍看到被俘的西歧将士正在建造关隘,与虎门关相似,都是依势而建,巧妙利用了地形。

    杨云屏道:“三妹知道这道关口叫什么名字么?”

    此处唤作长平镇,再往北齐方向走还有五个镇就出了草原。

    近了虎门关,而因地处西北,人烟稀少,从长平镇到虎门关有一百多里路,中间相隔有七个镇。

    素妍想了片刻,“莫不是叫长平关?”

    杨云屏指着周围的山势地形,“三妹觉着像什么?”

    素妍微蹙眉宇,这样的山形,这样的地势,“莫不是叫长门关?”

    杨云屏大声叫妙,“我便知道你能猜出来,不过还差一字。”

    “可别叫我猜了,你就告诉我吧?”

    “玉门关!”

    这令素妍想到了一句诗“春风不过玉门关”,这里竟是叫作玉门关的。

    杨云屏道:“从玉门关开始,每五十里建一座烽火台,皆是依地势而建。从长平镇、白堡镇、黄丘镇三镇,皇上赐名长平县。”

    素妍依昔听人说过此事。

    杨云屏因是杨秉忠的爱女,总知道一些别人不知的消息。“柳河镇、凤西镇、王家镇三镇,更名仁和县。”

    素妍不由得摇头道:“哪有这般麻烦,虽然这三个镇的地哉大小可当江南两个县的,可人口却如江南富庶地一个镇的那么多,怎的三镇就设成一县?”

    杨云屏也是一脸疑惑,表示不明白皇帝的意思。沉默许久后,她方道:“从龙门镇到长平镇,可有七镇之地,但龙门镇却未能归属其列。而是将龙门镇、虎门镇、冷月城等归于陇西。”

    素妍问:“冷月城改名叫陇西?”

223 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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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云屏微微点头:“不仅如此,恢复以前西北边陲四县建制一州,归于陇西府所辖。其实,两国交战,如青杨县、金华县二县受战火影响并不大,唯位于虎门关两侧的塬南县、塬北县被毁严重。”

    离边陲县城较远的地方,百姓们倒可以安居乐业,战乱虽起,却保住一方百姓免受战火之苦,可见这二县的知县治理有方。

    虽说四县,幅员比豫皖之地更广阔,而人口却不及豫皖之地一半多,大部分土壤贫瘠的荒坡,不能栽树,无法耕种,更不可能是良田。在西北,能算得是良田的屈指可数,一亩的收成也较中原富庶地少,好的能及一半,不好的甚至只达那些地方的二三成。

    素妍若有所思,这样的归制,有些奇怪,道:“莫不是皇上有什么用意?”

    杨云屏笑问:“三妹以为呢?”

    素妍一脸茫然,“布阵、书画你问我,我还能知晓一些,这等朝廷大事我如何懂得?”

    她不懂,杨云屏就更不懂。

    在杨云屏瞧来,素妍可是普天之下最特别的女子,长得柔柔弱弱,却有一肚子的心眼。

    杨云屏也猜不透皇上的意思,她亦是无意间听父亲与几位将军提及时知晓的。

    “冷月城改作陇西城,那么胡杨城是不是亦改名了?”

    素妍曾在自己草拟的奏折里提过冷月城、胡杨城被百姓们唤作魔鬼城的话,如若左肩王将这些也写入奏折,难免不会让皇帝多想。

    “没错,胡杨城易名阳城,阳城自此不再属于边城。从玉门关至阳城亦有五百里之遥,有玉门关、虎门关这样的天险为屏障,从今往后西北的将士亦能少受些战乱之苦。”

    难不成是应证了那句“西出阳关无故人”。唐代的阳关在何处素妍不晓,但这里的阳关却在西北。

    一路而行,在玉门关处,早有之前驻守虎门的将士迁移此处,远远地就能瞧见玉门关内外搭建的帐篷。据说玉关门待到明年春天才能修建完毕,会在玉门关外往翼城方向三里处建下一镇,以作两国商贸之地。另,由朝廷拨款在玉门关内选一空旷地带建造长平县城、县衙等。

    早有先锋将领与玉门关首将说好,用玉门关年龄较大的三千人易换了行军中较为年轻的三千人。

    离别的哀伤充斥在所有人的心里,越往南走。驻守边城的将士就会越少。一路过来,杨元帅都会将各营挑选出的年轻将士留下,等待时机将边城中较为年长的将士换防时重返皇城。

    凯旋归朝。与来时截然不同,进了冷月城,不,如今唤作陇西城,曾经的颓废不见踪影。城中的百姓虽然不多,却亦有不少,待他们入城之时,只见街道两侧整齐地站着神采奕奕的男女老少,虽然穿着朴素,却个个洗得干净。打扮整齐,翘首以待地立在两侧。

    夜里,素妍令白芷将自己的箱子打开。满满一箱的物件。多是小姐、丫头们的包袱,箱中另有一只看上去模样寻常的竹筒,看着竹筒,素妍神色中有道不出的欣慰。

    寻出竹筒,素妍又寻了一身换洗衣衫。一套外袱,一套亵衣。单寻了块包袱布包裹起来。

    展颜戏谑道:“姑姑,做你的丫头还真好,这种小事你自己就干了。”用眼睛睃了眼白芫、白芷,二人颇有些不好意思。

    白芫辩解道:“小小姐何必损奴婢。奴婢也想帮忙来着,可县主不许。”

    丫头是做什么用的,就是服侍主子的。

    主子自己把活干完了,丫头倒成了吃闲饭的。

    陇西城驿馆亦是两月前才重新修整好的,这多亏了活俘的七万西歧将士,竟成了西北一事最抢事的奴隶,各县衙、官府、守将都派人向杨秉忠要人,县衙要人是为了帮百姓干活,守将要人是为了修缮围墙,银子朝廷已经拨付,只是这人手迟迟招募不到。有了这批奴隶,就能干许多的事。

    一早,杨秉忠亦与各处说好,给了人,就得看好,不得给弄死了。

    柳飞飞进了驿馆的客房,见素妍正在收拾包袱,心下一沉,道:“你们几个丫头也别闲着,赶紧地去把衣服洗了。展颜,你娘做了一些饼饵,这会儿许是好了,你取些给我们吃吧。”

    素妍知她是故意支走众人,待客房里只余师姐妹二人,柳飞飞方低声问道:“师姐要去哪儿?”

    素妍会意一笑,伸手轻拍柳飞飞:“我想去找附庸前辈。”

    柳飞飞难掩喜色,“师姐要回终南山,是想回去探望师伯、师父、师姐们么?说起来,我也好想她们。”

    “嘘——”素妍低声扫视四周,“若是有人问起,就说你跟我去探访附庸前辈。还有,我身上的银子不多,得去凑点银子去。飞飞,你也知道的,前辈的画现在那么值钱,他虽是个世外之人,可是……”顿了一下,“我亦不能没有一点表示不是。先不要张扬出去,我找人借银子去。”

    与其说素妍是要回终南山,不如说她想探望师父与师姐妹,还有那个隐居于终南山茅屋之中的隐世大才子,她带上自己这几月绘的画,就是想请附庸山人帮忙指点一二。

    柳飞飞笑道:“我也要去。”

    “好,好,你跟我一起去。到阳城后就与大家分开。”

    柳飞飞最近也给闷坏了,好在军中还有杨云屏、江展颜可以说话聊天,更有几个叽叽喳喳的丫头。

    素妍将自己的东西交予柳飞飞:“就回去看看大家,不日即回,在二哥他们赶抵皇城前,我们就要与他们会合。都少带一些东西。”

    柳飞飞应声“知道了”,素妍笑着出客房,自去寻江书鲲。

    他正与杨元帅父子、左肩王说话,素妍进去,欠了欠身,说了两句吉祥问好的话,自走近江书鲲,拽了拽他的衣角。

    江书鲲问道:“你有甚事?”

    素妍干笑了两声,“二哥,你身上有钱没?”

    江书鲲笑意一敛。

    素妍笑道:“二哥,你有多少钱,全都给我,我有大用呢。”她笑得越发灿烂,“二哥养家不易,算我与你借的。”

    江书鲲常年呆在军营,吃的、用的都在军中,极少外出,道:“我身上自来不带银子,问你二嫂去,就说我说的,有多少全都给你。”

    素妍笑得妩媚如花,“二哥最好了,那我找二嫂借去。”

    “一家人,什么借不借的,到她那儿拿便是。”

    话虽如此,可江书鲲亦是一家子人,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眼瞅着长子回皇城就要娶亲成家,展颜也要置备嫁妆,花钱的地方多,她怎好拿二房的银子使。

    素妍提着裙子退出议事厅,到了慕容氏那儿,说了要借银子的事。

    慕容氏问:“你要多少?”

    素妍伸出一根指头。

    “一百两银子?”慕容氏起身就要去拿来,素妍拽着拉的衣袖,笑道:“一万两银票。”

    慕容氏似听了莫大稀奇事,“我的小姑子,你要这么多银子做甚?”

    于素妍,一万两好似不多,但对慕容氏来说,可是她们二房在西北所有的家当了。

    素妍拉着她,正要说话,见展颜嘟着小嘴走进屋里,“姑姑和柳姑姑要去哪儿?你们俩古怪得紧,柳姑姑躲在屋里神神秘秘地拾掇东西。”

    慕容氏的嘴巴张得大大的,满是狐疑:“你要做甚?”

    出门在外,素妍是小的,江书鲲为兄长,要是他们一家都回到皇城右相府,以虞氏那性子,看不到她的宝贝女儿,还不得把他们夫妻给生吞活剥了去。

    素妍道:“二嫂知道的,我认识几位世外高人的朋友。从陇西到皇城,瞧这大队人马的行程速度,最快亦得腊月才能抵京,所以我想去拜访附庸前辈。

    他这个人,最喜清静,又不喜欢与陌生人说话,二嫂知道的,他给我的那些画有多珍贵,如今在皇城一画难求。我总不能空着手去,去的路上,总得给他置备几份像样的礼物。

    我需要银子,至少一大笔银子。二嫂,你可有啊,如果你有更多的,借我二万两也成,待我回到皇城,自会还你。好不好?”

    慕容氏听素妍说话,愣了片刻,“你这丫头,张口就得一万两银子,我的老天,你当我是开钱庄的。我们一家在边关这许多年,我有多少家当,你不是都瞧见了么。战事一起,早年置备的一座二进院子,一把大火便化成灰烬。但凡值钱的东西,都随手带着,就我的首饰,也就头上这几样。”

    展颜望望母亲,又看看素妍,娇声道:“娘,你就给小姑姑吧。你们俩是结拜姐妹呢?我们家是没什么产业,你早前不是把值钱的东西都兑换成银子了么?留着也是留着,不如给了小姑姑。”

    素妍满心欢喜,伸手轻抚着展颜的脸蛋,“瞧瞧,还是我侄女最疼人,就会偏着我。真乖,待你出阁的时候,姑姑给你添份厚礼。”

    展颜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娇唤道:“姑姑就会打趣我。”

    慕容氏轻叹一声,一开口便要二万两银子,她亦拿不出这么,开了自己的百宝匣,取了一叠银票出来,数了又数,“我家就一万三千两银子的家底,你若要,都拿去。”

224 情深

    素妍一怔,看着如此慷慨的慕容氏,心头一阵温暖,这便是性子直率、坦诚的慕容氏,虽是江湖女子,可自是最讲情义,“二嫂都给了我,这一大家人可怎么办才好。”

    “拿去,拿去!我留着亦无甚用处,你既有用,只管拿去。”

    素妍看着那只不大的百宝匣,里面就剩上一些零碎银子,加起来不过二三十两的样子。她要借,慕容氏亦不藏私,尽数都给了她。细数一遍,不止一万三千两,还多出四百五十两银票。

    她这个二嫂,待她还真是无话可说。想说她没私心,貌似不妥,慕容氏亦非待所有人如此,只是视杨云屏为姐妹,而她又与素妍结拜,是姑嫂情分,又有姐妹之义。

    素妍也不罗嗦,接过银票,道:“就多谢二嫂了,待我回到皇城,再还你。”

    “什么还不还的,你自拿去花便是。倒也是,你得了附庸山人那么多的好东西,要去拜访瞧他,也不能空着手不是。”

    素妍面含感激地道了声“谢谢大姐!”拿了银票便离去。

    走了一截,心下有些不忍,想还回去几百两,二哥一家路上还得花销呢。

    房里,只听江展颜颇是不安地问:“娘,你不会把所有银票都给姑姑了吧?”

    慕容氏没心没肺地道:“她有急用,且拿给她用去。”

    江展颜惊呼一声:“你真全给她了啊!”

    她这个娘,怎么是这样的,平日里不肯多花钱,素妍说要钱,尽全数就借了,又是一家人,万一素妍不还怎么办?不。这个应是不存在的,江展颜这几月与素妍接触下来,她知道自己这个小姑姑,待身边人都极是大方的。

    江展颜没想自己这娘竟是如此的,对素妍好到这个地步,“你都给姑姑,我们一家这路上可怎么过?还有,娘,我们就要回皇城了,见到祖父、祖母也是要孝敬的。还有大伯一家、三叔家……”

    慕容氏似如梦初醒,拍了一下手:“这可糟了,我真没想这么多啊?”

    江展颜瞪了一下母亲。颇有些无语,怎么儿女都大了,她娘还是这么不长心眼,偏就这个样子,把他爹还迷得五荤六素。“要不,我去找姑姑留下几千两。一路上途经的地方不少,总得备些特别的土仪回去。”

    慕容氏一把拉住江展颜,“别!别!刚借出手的银子,怎好又去要些回来,我可丢不起这人。着实不行。回头我找你杨姑姑借些。”

    素妍站在门外,想到自己这个二嫂,竟是如此的爽朗、俐落。这样的人干净得像块美玉。也许,亦是这点,才让她显得越发可爱。敲了敲门,进了房中,只余一万两银票。其余的都塞到江展颜手里。

    慕容氏一脸臊红,很是生气地瞪着江展颜:只怕她们刚才的话已被素妍给听见了。

    素妍笑道:“二嫂。你们亦要花销的。就让展颜一路留些心,瞧着合适的东西就买上一些,展颜说得对,你与二哥十多年未回皇城,总得备些像样的礼物。喏,二嫂是个马虎人,我瞧着让展颜去备就很不错。”

    展颜涩涩地笑着,只觉脸颊火辣辣地发烫,“姑姑……”

    素妍道:“好啦!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好说的。是我考虑不周详,你说得都对。二嫂是个有福的,虽然性子大咧,却有你这个心思细腻的。”不说多话,将银票塞到展颜手里,笑着退出了客房。

    慕容氏颇是埋怨地道:“怕是你姑姑听见了……”

    展颜道:“我知道姑姑的性子,她才不会生气呢。要是当她面说,更不会生气。”

    母女相对,窘意对尴尬,倒是展颜更显坦然,慕容氏很快就忘了这岔。

    展颜颇有些羡慕地道:“要是姑姑肯带我去就好了。”

    慕容氏年轻时也是喜欢四处行走的人,虽然慕容一族在江南颇有些权势、地位,到底是江湖中人。在她出嫁的时候,父母也备了相较于其他姐妹更丰厚的嫁妆,如今在皇城也就剩下一座三进院子,还有三百亩的田庄。

    当年,她要随江书鲲远去西北,将这些都托给大奶奶沈氏照应。上月来信说,不知该做什么生意好,只好将赚下的银子、攒下的粮食兑换成银子,又为他们另置了一座三进的院子、田庄。

    想到此处,慕容氏只觉昔日是托付对了人。虽十几年未回皇城,产业却又番了一翻,即便在她看来很好,想到自己的三个儿女有些犯愁了。

    慕容氏反问:“你与你姑姑去了,谁帮着准备给你祖父母的礼物?”

    展颜轻叹一声,她娘活了一大把年纪,主持中馈就没学会,上阵杀敌倒也是一把好手,虽然如今的武功不及江书鲲,可还是比展颜要高出许多。“等哥回到皇城,就该娶嫂子,到时候自有嫂子帮你打理。”

    慕容氏想到长子定下的李家小姐,笑道:“听你大伯母来信说,那是个懂事、能干的,虽说年龄不大,可她母亲的性子倒与我相似,也是个马虎大咧的,自幼就跟着学习主持中馈。”

    “许是如此,大伯母和祖母这才有意定下李小姐。”

    慕容氏看着比自己略矮一些的女儿,心头一暖,道:“你可不要学我,这一辈子如何做个贤妻良母也未学会。到了皇城,我与你大伯母说说,你跟着她学习主持中馈,罗思源是家中嫡长孙,可不能让你去了婆家被人小瞧了去。”

    忆起自己年轻时候,即便在外成了亲,可虞氏依旧叫嚷着要赶她离开,还说江家不承认这样的媳妇。慕容氏那时连死的心都有,要不是江书鲲时时安慰她,恐怕在江家那短暂的三月她也是呆不住的。

    虞氏不喜欢她,慕容氏一早便知晓,低声下气地想要讨好虞氏,虞氏反而烦她,说她不懂规矩,没有大家闺秀的礼节,更不懂得讨人欢喜,见着她就皱着眉,还不让她去晨昏定省。

    十几年没见,孩子们都大了,而她亦不再是昔日初嫁江家的新媳妇。想到要回江家,慕容氏便有些不安。“也不知你祖母是否还和以前一样讨厌我。”

    展颜将银票小心地收好,道:“祖母的性子就那样,娘不必忧心。姑姑不是和你处得极好么?有她帮衬着,祖母也不会太为难你。”

    慕容氏心里还是犯怵,想到虞氏以前那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模样,心里就没底。昔日一时感动于江书鲲的用情至深,就在江南慕容家与他成了家,回到皇城才发现,对于此事,虞氏一直都有心结。在虞氏眼里,她就是一个不懂规矩的女子。

    “若不是为了你们兄妹,为娘宁可呆在西北,一辈子都不要回皇城。”

    想到虞氏每每见到她的厌烦状,慕容氏浑身不自在,动则训斥一顿,轻则怒瞪大眼。慕容氏越想越发怵。可,她的儿女们大了,亦要成亲婚娶,她又不能不随江书鲲回去。

    江展颜安慰道:“娘想多了。你看祖父、祖母最疼小姑姑,我这一辈,就我和三叔家有女儿,他们定是喜欢我的,要是祖母喜欢我,自不会讨厌娘。我会帮着娘的。”

    慕容氏听她一说,苦涩地笑了。

    她自是明白虞氏的意思,就是觉得她不够好,不能替江书鲲打理府邸,亦不能主持中馈。曾经她只是一个寻常的商贾家的小姐,家中的兄弟姐妹多,她自小就偏爱武功,一门心思都搁在学习武功上,疏忽了家务,亦未能学会主持中馈,这些在虞氏的眼里便是一无是处,看她怎么也不好。

    素妍走了不多远,迎面遇到杨云屏,她一脸笑意,远远儿就打招呼道:“三妹。”

    放缓脚步,唤了声“二姐”,两个人站着说起话来。

    杨云屏道:“走,去你屋里坐坐。”

    进了屋中,杨云屏一眼就看到忙碌的柳飞飞,一边还有丫头在忙着清扫整理行装。“你们几个都出去,我与三妹、四妹说说话儿。”

    初秋与白芫微愣,欠身退去。

    杨云屏拉着素妍:“三妹急需用钱?”

    素妍微愣,忆起自己去议事厅找江书鲲要钱的事儿,笑道:“二姐怎的问这话……”

    “咱们姐妹一场,你若需钱与我说一声。我身上钱不多,却还有一些,我这儿有三千两银票,你且拿去应应急。”

    杨云屏过来,竟是专程给她送钱的。

    素妍心下一动,目漾感动的波光望着杨云屏时,越发的妩媚,那一个动情的眼神,早已胜过千言万语。

    杨云屏,她的结义二姐,前世里只做了不到百日的皇后,然后就莫名地暴毙于深宫。这样一个热情的、豪爽的女子,却最终落到那样的命运。

    这是多好的生命,这是多么真实的女子,想到她最多还能活一年多,素妍的心就一阵阵隐隐作疼。“二姐,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杨云屏笑道:“三妹有话便说,你我姐妹,沙场生死与共,自不比旁人。”

    素妍接过银票,“且算我与二姐借的,待回到皇城,我便还二姐。二姐能攒下这些银子也着实不易。”透过窗户,看着漫漫长夜,神色凝重地道:“二姐,你不要嫁入皇家,可好?”

    ps:

    慕容氏好可爱,直接到把所有积蓄给素妍了;杨云屏也很有情意……

225 勿嫁皇家

    杨云屏初是一愣,转而笑了起来,就连柳飞飞也被素妍突兀的一句话弄得有些莫名。然,柳飞飞笑过之后,忆起素妍曾经说过她的事,结果那日晚上她就做了古怪而可怕的噩梦,梦里的一切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让柳飞飞觉得后怕。

    素妍不会莫名地说出这样的话,定是有缘由的。

    杨云屏依然笑着,声音爽朗,如同摇铃。

    素妍一脸的肃色。

    杨云屏收住笑意,道:“三妹,好好儿地你怎说这话?”

    素妍低头,知自己太过唐突,“二姐性子率直、为人坦诚,你这样的女子不适合嫁入皇家。一入候门深似海,皇家却是深过海,我只希望我的二姐可以快乐、幸福的生活下去。觅一个懂你、疼你之人,也许没有荣华富贵,但却能平静如水,温暖如泉。”

    假如杨云屏不嫁入皇家,或许就不会早死。

    素妍没有姐妹,这些日子她是真心拿杨云屏当姐姐看的。

    杨云屏抿嘴笑罢,道:“瞧瞧,比我还小几岁呢,竟似成我姐姐了,真是罗嗦。”

    素妍拉着杨云屏的衣袖,“二姐可得答应我。”

    杨云屏吐了口气,“得!我答应你了。可好。”停了一下,又道:“你的银子可够,若是还不够,我帮你借去。”

    “多谢二姐,差不多够了。”

    白芷洗完衣服回来,正在门外借着夜风晾着衣服,正与笑笑道:“也不知明儿天亮,这些衣服能不能干?”

    笑笑道:“可不是呢,又不能晾在马车上,当真为难呢。”

    白芷道:“今儿六爷说,等到了阳城。就与我们换辆带篷的马车,这样就方便多了。”

    素妍蓦地忆起,与杨云屏自幼一起长大的丫头,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嫁给军中一名副尉,现下她连贴身侍候的丫头都没有。道:“二姐,你喜欢白芫还是白芷?”

    杨云屏微怔。

    柳飞飞却已经明白过来,杨云屏待她亦是好的,就真如同姐妹一般。 “白芫这丫头倒也不错,就是人懒些;白芷人够勤快,素日却又闷了些。”

    素妍道:“二姐喜欢谁。只管带去做个伴。我们都是在沙场流过血,经过生死之人,用她们总比旁人要好。再则。她们亦是懂武功的。”

    杨云屏明白过来了,素妍是觉得她一个人太闷,要送她一个使唤丫头。“白芫可是三妹花了心思调教的,我……这……”

    “好了,自家姐妹不说这些。难得二姐喜欢。是她的福分。”素妍朝柳飞飞使了个眼色。

    柳飞飞唤了白芫来,素妍便要她将自己的意思说了。

    白芫正巴巴地打算回到右相府要好好的风光一把,没想素妍要她跟了杨云屏去,整个人呆怔在那儿。

    素妍道:“怎么,你不高兴么?给我二姐做贴身服侍的大丫头,可是多少人求得求不来的。回了皇城。我们几个亦是要常走动的。”

    白芫虽有些不大乐意,却又不敢说不,她亦是了晓杨云屏的。是个直爽性子,待人极好,就是她以前的丫头,也是精挑细选了夫婿才配人的。笑道:“我什么时候去服侍杨小姐?”

    素妍道:“收拾一下,今儿就跟了去吧。可别再偷懒。要学勤快些,你是在我身边呆过的。又与其他几个丫头如同姐妹一般,我自是知道的。”

    初秋从外面进来,站在一边,虽有些不舍,但想到往后大家都在皇城,笑道:“等到了阳城,要不我、你、白芷、笑笑,咱们也义结金兰吧?”

    白芫忙接过话,道:“你们三个往后自是在一处的,就是我……”

    初秋连“呸”了几口,“展颜小姐配了人家,柳小姐不嫁人的么,怕就是县主早晚有一天……”话没说完,但见素妍冷眉直挑,再不敢说下去,转而道,“好在我们大家都还在皇城呢。”

    柳飞飞令初秋帮着白芫收拾了一下,看白芫背着包袱随了杨云屏去。

    白芷晾完衣服,立在院中。

    白芫低声道:“白芷,我跟杨小姐去了,你可得用心服侍县主,我自是知道的,你若武功不如我好,可做事、说话都较我稳妥,往后更得用心服侍。”

    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一大堆,直说得白芷的眼泪滑落下来。

    初秋见白芷将要哭开,忙道:“杨小姐往后也是要住皇城的,快别落泪了,平白地让人瞧了笑话。白芷,我们都商量好了,到了阳城,也学县主和杨小姐她们,也来回义结金兰,可好?”

    白芷连连点头,在沙场上,如果不是她们四个人的“四方兜底阵”配合得好,恐怕早就被人大卸八块了,就她们那样的三脚猫武功,全都是够狠,够俐落。

    夜,终于静下来。

    素妍站在窗前练大写。

    夜浓如墨,一日亦比一日寒冷起来,她抬头看着夜,明月如勾,冷傲地悬挂着夜空,撒下淡淡的清辉。

    展颜一脸落漠:“连丫头们都要结拜了,就我没个姐妹。”

    “你怎没有了,你不是还有三房的妹妹,还有五房,说不准过两年就再添一个。”

    展颜道:“她们也太小了。还不如我和姑姑要好呢。”她望着夜色,若有所思地道:“其实我三岁多那年,娘怀过一个妹妹,都是我顽皮爬到枣树上要摘枣子,没有站稳,马上就要跌落下来,娘为了救我,就伸手接住从树下落下的我,不想却动了胎气,妹妹就早产了,出生才三天就夭折去了。”

    想到过往,展颜心里总有一种愧意,如果不是她顽皮,也许那个妹妹如今还活着,她亦有姐妹相伴。

    亦是因为那次早产伤了身子,慕容氏之后再也没有怀上过孩子,好在她已经有了三个,否则还真不知如何走下去。

    素妍道:“二嫂有你,也是她的福气。你乖巧、懂事又体贴细心。”

    展颜垂下眼帘,神色里掠过苦楚:“懂事以来,我一直觉得自己对不住娘。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妹妹不会早产夭折,我娘也不会因此伤了身子。”

    素妍低声道:“你得学会体谅你娘,为她分担一些烦忧。回到皇城,你娘不懂主持中馈,你便主动承担起来,趁待字闺中,多为你娘分担一些。”

    展颜缓缓点头,“姑姑亦是这么想的么?趁着尚在闺中,多为祖父、祖母分担一些。”

    她的心思,又如何与展颜说个明白。

    她今生所求,不过是守护家人的平安,是今生可以活得风华绝代。

    不要如前世那般,为他人作嫁衣裳,被人利用尚不自知,被人伤害却又名正言顺。

    “父母家人的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素妍在展颜的身上,看到一份沉稳与成熟,而这些正是大家族嫡长媳应该拥有的优点。“罗家不比别家,你需得好好学习。”

    展颜微低下头,道:“听说此届科考,皇上亲点他为探花郎,说他才华不在曹玉臻公子之下。”

    素妍淡然一笑,前世的她,将曹玉臻视为天,看作地。今生的她,面对他时,满满的厌恶,深深的仇恨,随着时间的流逝,厌恶却越来越深,仇恨也逾加浓烈。

    “曹玉臻根本不配与罗公子相提并论。因为他们的才华相当,但品性上,曹玉臻不如罗公子。”

    失意时,曹玉臻就会借酒浇愁,在背后絮叨哀叹。

    而罗思源却能逆水行轲,百折不怠,便是这种坚韧与顽强,是曹玉臻不能比拟的。

    前世,她以貌取人。

    今生,面对宇文琰令天下女儿羞愧的容貌,她亦可以淡定如初。面对宇文轩的气宇轩昂,亦能够云淡风轻。

    展颜暗暗吃惊,嗫嚅道:“姑姑如此赏识罗公子?”

    “不是赏识他,是太过讨厌曹玉臻,深恶痛绝,厌恶他的虚伪,厌恶他的做作。他有才华我不否认,但他的德行着实不敢让人恭维。”

    看素妍说得咬牙切齿,展颜苦笑道:“看来此人得罪姑姑不浅。”

    这辈子,最好不要与他有任何纠结。

    既然他在,他和胡香灵在,今生她不会放过他们。

    素妍岔开话题:“给你祖父、祖母备礼物的事就交给你了,你多费些心,不懂的地方可以问白芷。”

    “姑姑……”展颜轻呼一声,“姑姑要出门,我还想请姑姑帮忙为祖父、祖母备礼物呢。”

    素妍是江舜诚夫妇的掌上明珠,她备的东西,他们总是喜欢的。“心意用巧,不在于贵重与否。”

    展颜点头。

    陇西城的秋夜,风呼啸而过,鬼哭狼嚎一般,在静寂的夜里真如百姓所言的“魔鬼城”。

    素妍辗转难眠,到了下半夜总算睡熟了,还没睡够,白芷来唤,要起床赶路。

    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出了陇西城,像盘桓天地间的长龙,旌旗飘飘,歌声飘扬,所到之处就连有些百姓也记住几句。

    出了陇西城至阳城,又用了三日多时间。

    粮草官先行一步,早早备了赶路的粥点馒头,待将士到时,立时吃到滚烫的食物。

    素妍与杨云屏等人坐在一边吃用,柳飞飞去寻江书麟说话了,这些日子他们貌似很好,虽说捅破那层纸,可大伙都瞧在眼里,柳飞飞与江书麟彼此心仪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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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方简介:她是奸相嫡女,亲眼目睹父兄被杀,更被夫君惨杀庵堂,重生回到九岁时,一切是否可以改变?这一次,她改变自己,只为守护家人平安……私家简介:重头再来,她努力更改全家宿命,当繁华成锦,唯前世的恨令她心意难平。重生之路是美好滴,男主一往情深,俊朗如仙;撕掉女配伪善面,露展狼性;男配的真小人嘴脸令人咬碎银牙。[浣浣因早前忘记密码,用“水红xl”笔名开新文《红妆名捕》,求关注!请亲们一如既往的支持哦。]家和月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家和月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家和月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