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冒险
冒险胜于谨慎,因为命运是女人。
——《君主论》马基雅维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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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稍微等一下吧。”梁小夏拿出地图,比照着看了看后,对小队的成员说道:“我们已经走通森林外围了,再向内就是森林的中心,你们还想继续前进吗?”
小组成员都愣了愣,没想到这么快就走到了接近安息森林中间的地方。大家似乎都没从那如梦如幻的捞金之旅中醒过来,陷入片刻的犹豫和沉默中。
走在最前面探路的盗贼德姆看了一眼更加黝黑深邃的森林,拨了拨手中的灯芯,让光更明亮了点,似乎想要寻找更好更值钱的材料。在咽了咽恐惧的口水后,又缩了回来。
“算了吧,头儿。咱们这回已经收获的很好了。虽然森妖没见到,但是违约金凑一凑咱还能余下好大一笔钱呢。”德姆摸了摸脖子,总感觉后背凉飕飕的。西娅像有同感一样,望着黑黢黢的树干点头。
平时稍微稳重些的甜甜和康斯坦丁反倒希望继续前进。“我也感觉得到这回森林有些怪,但是不抓进这个机会,咱们下次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康斯坦丁已经放弃了自己计划的全铁铠甲,他将价值一万金币的战士重甲重新设定为新的目标。
站在一边一直默默看小队分歧的女剑士开口了:“你们在寻找森妖?我们逃出来的时候,杰拉砍伤了一只,大概就在这附近。不过我不清楚它现在还在不在。”
犹犹豫豫,不确定的神色给她的话反倒添了几分可信度。
女剑士的话一出,队员们都开始重新盘算,如果只是稍微深入森林一点点,运气好能抓到森妖的话,他们小队可是直接能升入三级的,那时候就能接到奖励更丰厚的活计了。
除了胆小的德姆还有些踟蹰之外,队员们最后都通过了进入森林的提议。梁小夏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她只是握紧了手上的弓。
“镜月,那个女剑士是人吗?”为保安全,梁小夏最后问镜月确定一下。希望她是枉做小人。
“嗯,是人,心脏跳动的节奏和韵律符合人类特征。”镜月这么回答。
进入安息森林中心区,就换成了女剑士带路,康斯坦丁扛着冒险者杰拉,梁小夏和德姆组成两翼阵型将两位脆弱的施法者围在中间。
好运气到这时也用完了,女剑士带着她们走了两天都没找到她口中那只手上的森妖,也没碰见什么昂贵的材料。连最热情的西娅都开始起疑心了。梁小夏发现,那位女剑士其实一直在引着队伍兜圈子,只不过方向和位置都很隐秘,大家都没有察觉。
“姐姐,停下吧。我们要回去了。”梁小夏停留在一个隐蔽的森林泥沼前,搭弓捻箭,冷冷对准前面引路的女剑士。
“发现了吗?可惜已经太晚了!”女剑士冷笑,转身对准身后的泥潭大喊:“你答应过我的,我带至少三个人过来,你就治好杰拉!”
泥潭里“嗖嗖”伸出几根粗壮的绿色藤蔓,向小队成员袭来。
梁小夏弓箭偏转,一箭射死了还搭在康斯坦丁身上的男冒险者。爆头的剑穿过男冒险者的太阳穴,蹭过康斯坦丁的头皮,溅了他一脸血。
忍住喉头腥甜欲呕的恶心,康斯坦丁袖子一抹,举起手中大剑,挥砍掉迎面袭来的藤蔓,挡在两个姑娘身前。
“不!杰拉!你们怎么能杀了他!”女剑士转身猛扑过来,疯狂地扑在男冒险者的尸体上哀嚎。
“你们杀了杰拉,我要报仇!替杰拉报仇!”女剑士哭喊一阵子后,抽出背在身后的剑,向离她最近的康斯坦丁袭去。
大剑带着劲风,砍在康斯坦丁格挡的剑上。疯狂的女人双手持剑,完全没有章法地左右挥舞,女人流着眼泪,双眼通红地想要砍倒康斯坦丁,却每每被他的剑格挡住。
康斯坦丁压力也很大,他一边要保护甜甜和西娅,一边还得应付女剑士的进攻。对方等级和他一样,都是三级剑士,可耐不住她拼命,势大力沉的剑不断砍在康斯坦丁剑上,砍出一个个重凹。
“嗤啦”一声,康斯坦丁的胳膊上划过一道白光,轻甲下的肩膀被割破流出血。
剑气斩?!怎么会?康斯坦丁捂住肩膀上的伤口,吃惊地看着对面的女剑士。
剑气斩是剑士在达到七阶才能掌握的高级奥义,对方和自己一样只有三级,她是怎么使出来的?
使出第一道剑气斩后,女剑士嘴中诅咒着“去死”“去死”,手上的大剑源源不断地发出一道道剑气斩,康斯坦丁一下子压力陡增,堪堪能抗住大剑的攻击,却被剑气斩割出好几道伤口。
梁小夏见情况不妙,握着弓,替康斯坦丁抵御泥潭中伸出来的藤蔓。手上的箭矢不停,一支一支射出,到最后两支齐射,不一会儿就射空了一壶箭。
“康斯坦丁,杀了她!”梁小夏在射空第二壶箭后,发现康斯坦丁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他喘着粗气,身上有不下二十道破口,随着身体的运动,不断有血从轻甲中透出来。
女剑士彻底疯了。她身上渗出诡异的绿色液体,一根根嫩绿小枝条从鼻孔、嘴角中钻出,全身的肌肉也逐渐泛绿,看起来就像是一棵人形植物。
浑身有用不完的力量,女剑士狂怒挥舞大剑,剑气斩一道接一道,白光不断闪出。
“康斯坦丁,别犹豫了,她已经不算是人了。”
梁小夏看出来,女剑士似乎是被某种植物寄生了,借着植物的力量透支生命,越三级发出剑气斩,即使康斯坦丁不杀她,她也活不了多久。
可他必须自己迈出这一步。
康斯坦丁咬咬牙,硬挺着一道打在胸口的剑气斩,将剑刺入了对方的身体。
刺入拔出,剑刃粘着绿色的黏液下落。
女剑士被刺入一剑,伤口处又伸出几条绿色藤蔓,她狂笑着继续挥舞大剑:“你杀不死我的!哈哈哈,在你死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刺出第一剑的康斯坦丁狠辣了许多,他没有细看女剑士的反应。直接抽出长剑,找准空隙,侧挥过去,一下子就砍下了女剑士的脑袋。
女剑士尸首分离,脖颈断开的地方,又钻出更多的绿色枝条,植物转眼就覆盖了她的躯体,生长为一棵小灌木。
康斯坦丁喘着气,长剑倒扎在地上撑着不让身体倒下,上身已经染红了一大片。
甜甜急忙举起法杖给康斯坦丁疗伤,西娅取绷带包扎,梁小夏和德姆挡在最前面,堵住不断延伸的藤蔓。
盗贼德姆反手握着匕首,飞跃上前砍掉了又从泥潭里伸出来的几根绿藤蔓,倒退回梁小夏身边。
“头儿,这些藤蔓根本砍不完,我们现在怎么办?”德姆手下砍掉的藤蔓散落得到处都是,可还有源源不断的藤蔓从泥潭伸出。
“德姆,替我挡一下,30秒。”
梁小夏站在德姆身后,三长两短快速施展出一个法唱术,一个巨大的,燃烧着的,冒着滚滚黑烟的火焰之球出现在了梁小夏面前。
二级法术,炽焰法球。
梁小夏修养那段时间,在父亲的书柜上看到的一个很实用法唱术,等级低,但是对法唱者精神强度要求很高,可以形成一个直径1.5米,缓慢滚动的燃烧之球,受施法者控制,可任意改变方向。
德姆被藤蔓抽了好几下了,疼得火辣辣的,要不是头儿让他挡着,他真想倒地下装死。
“德姆,快闪开!”
听到梁小夏发话,德姆转过头,惊恐地看见一个巨大的燃烧火球向着他碾来。
“我的天啊!”德姆红色的头发擦着火焰,烧焦了一撮。他赶紧脚底一蹬,避开了轰隆滚过的火球,滚着翻到一边。
炽焰法球冒着黑烟,一路灼烧向它不断伸过去的藤蔓,将绿色的枝条烧为灰烬,最后压着从泥潭里伸出来的柔韧藤蔓,“噗通”一声重重的闷响,带着火焰沉入了泥塘。
燃烧的黑烟和白烟一同升起,池塘里的泥水被烫得翻滚冒泡,咕嘟咕嘟不断蒸发。藤蔓全部迅速缩回了泥潭,池底响起一声尖锐的,像婴儿啼哭一样的凄厉惨叫,刮在人耳朵里。
队员们面色惨白,怔怔看着这一切。
结束了吧?
大家刚刚松一口气,藤蔓却又伸了出来。像成人身体一样粗的藤蔓顶端长着一个巨大的,颜色艳丽的大花苞。花苞骤然开放,对着小队成员喷出一片红绿色的浓雾。
“大家憋气!”梁小夏捂住了嘴,可是还是吸入了一点点花苞喷出的花粉,又甜又晕。一切发生得太快,队员们反应太慢,梁小夏提醒时已经中招,集体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第九十二章 怪物
不珍惜生命的人,不配拥有生命。
Those_who_don’t_appreciate_life_do_not_deserve_life
——《电锯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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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息森林深处。
梁小夏、康斯坦丁、德姆、甜甜和西娅横七竖八地躺倒在沼泽边的土地上,包裹四散,外加两具冒险者的尸体。
泥沼中伸出的巨大花朵无风自摆,探出长长的头,花苞中艳红色的花蕊伸缩蠕动,一阵阵膨胀收缩。不一会儿,吐出一个幼儿大的人形生物。这人型生物有手有脚,乍看上去和人类无异。它长着绿色的皮肤和长长的墨绿头发,脸上身上都有如树叶般的叉状分散纹路,身上环着一圈带叶子的藤蔓,还沾着黄褐色的粘液。
那个幼儿从花苞中越出,绕着地上躺着的小队成员走了一圈。
“啊,人类,多么自负!愚蠢!渺小!”幼儿鄙夷地看着已经完全成为灌木养料的女冒险者,捏起她露在植物从外面的一缕红发,打量着看了看后,又厌恶地松手,任它落在地上。
“本来还指望你多引几个人过来呢,没想到你就只能弄来这么些人类幼虫,看来你和你的伙伴并不怎么样。”
森妖转身,踢了踢被梁小夏第一个射死的男冒险者:“不知感恩自然,贪得无厌的东西,就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你了。像你这样的渣滓,压根就不应该存在!哦,不过妈妈会喜欢你新鲜的肉体和血液的。来吧,成为森林的一部分,成为曾经被你迫害的一部分。”
森妖很高兴地打了个响指,泥潭中伸出的巨大花苞不断延长,张开几瓣巨大的花瓣,完全包裹住男冒险者的身体,花苞蠕缩着将他拖入泥潭。
“你不是很喜欢金银草吗?我实现你的愿望,让你永远变成你喜欢的东西。”森妖眼看着整个男冒险者深入泥潭,呢喃着问:“妈妈,怎么样?他的味道好吗?我想应该不怎么样。不要着急,妈妈,这只是开胃菜,好吃的还在后面呢。”
小男孩样子的绿色森妖在处理完当做诱饵的两个冒险者后,走向其他晕过去的人,开始收获他今天的战利品。
“人类,自然的蛀虫,毫无节制的剥削森林,凭什么?你们是自然之主吗?是谁给你伤害森林的权利?”森妖愤怒地看到甜甜背后散开的包裹,露出里面大把大把的珍稀材料。
森妖心痛地看着满包裹的材料,双眼愤恨,又转过身看离它最近的梁小夏。
森妖低着头,看着梁小夏的脸:“瞧瞧我发现了什么?一个精灵!肮脏的背叛者,居然联合人类对付我和妈妈!”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伤害妈妈!妈妈是那么善良温和,妈妈从来都没有主动伤害过你们,为什么你们都不放过她?”
“这个干净美好的世界,因为你们的存在而让我感到恶心。你们都该死,都该化作养料,救赎你们所犯下的罪恶。森林不需要人类,不需要你们这些索取无度的寄生虫。你们不配享用自然的馈赠。奉献上你们的血,你们的肉,来救赎你们的罪,恳求森林的饶恕吧。你说对吗,妈妈?”
森妖的情绪因为看到小队成员采摘的材料逐渐变得不稳定,它扫了一圈地上的人,将目光对准了远处的康斯坦丁。
“妈妈,吃掉他吧。他最大,最壮实。吃了他妈妈的伤就会好了。”
森妖一个手势,花苞从沼泥中又钻了出来,蜿蜒着向康斯坦丁游去。
森妖得意地欣赏着这一幕,正待花苞即将张嘴将康斯坦丁吞下去时,一只手猛地抓住了森妖的脚踝。
“啊——!”瞬间通过体内巨大的电流让森妖发出刺耳的尖叫。
梁小夏一手拽倒森妖,翻身压在它身上,匕首抵住它的脖子,“放开康斯坦丁!”
“你不是昏过去了吗?”森妖身上还带着余电,身上会无规律地抽动一下。
梁小夏能告诉它自己是因为电流将吸入的花粉电解了吗?她眯了眯眼,匕首刺入森妖的皮肤,鲜绿色血液从森妖脖颈中流出。
“放了他,我不喜欢说第二遍!”梁小夏的匕首又向内扎入一点,刺向森妖。
“就凭你这个自然的背叛者?我不!”森妖脖子一抬,匕首整个扎入它的脖颈,同时,几道绿色枝条迅速从压倒的位置破土而出,缠上了梁小夏的身体,将她捆了起来。
“现在是谁放了谁?愚蠢的精灵。”森妖拔出卡在脖子上的匕首,丢在地上。脖颈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却对他不造成任何影响。
“我已经和妈妈成为一体了。呵呵呵,多么的美好啊!永远在一起!你们无法再伤害我,也别想再打妈妈的主意!”森妖从地上爬起来,单手捏向梁小夏的下巴。
“看来你还是没学到教训。不乖的小孩,就需要接受惩罚。”在它的手指碰到梁小夏一瞬间,更高强度的电流带着红色的电弧,眨眼间便完全穿透了森妖的身体。
零碎的记忆涌入,梁小夏顾不得翻看,又放出一道电流。
焦糊的味道从捆缚梁小夏的藤蔓和森妖身上同时发出。她稍微挣扎一下,藤蔓纷纷破碎落在地上。
梁小夏捡起匕首,走到焦黑的森妖身边,一匕首割掉了它的脑袋。
“割破脖子没用,那你的脑袋能再长出来一个不?”梁小夏捏着森妖的绿色头发,将它的脑袋提在手里。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梁小夏眼睁睁看着森妖的身体,一点点化为粉末,最后消失不见,她手上的森妖的头也同样化成了粉,只剩一颗石珠掉落在地上。
上古精灵遗物!
梁小夏捡起石珠,诧异了一下。
她已经拥有了墨门的杀戮记忆左眼和克拉格的幸运右耳,所以对自己面前的这件东西并不陌生。
石珠很普通,上面刻有一个硬角符号,看起来像阿拉伯数字8,又有点像沙漏,只是在中间多了一条横线将上下两个圆圈分割开来。
“镜月,这是上古精灵遗物吧?怎么会在一个森妖手中?你不是说只有耀精灵后代才能继承吗?”梁小夏捏着石球问镜月。
“过于相近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环境造就相似的血脉,或许,它也是我们耀的后代之一。”镜月思考了一会儿,给出他认为最可能的答案。
梁小夏打量着石球有点遗憾,石球上的符号要是眼睛该有多好,这样她右眼就能看见了。转念一想,这次能获得上古精灵遗物,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她很知足。
“叽——”一声长长的高频尖叫从巨大的花苞中发出,梁小夏还没来得及打量够手中的石球,又急急将它放入臂环中。
杀了小的,老的来报仇了。
梁小夏之字形飞速前进,躲开几条射向她的藤蔓,单手抓住了最大的花苞下的长茎。
“和你那偏激的儿子一起尝尝电烤的滋味!”梁小夏手掌中形成一个小小的红色闪电球,单手抛出,扔进大花苞满张的嘴,“嘭”一声将花苞炸个稀巴烂。
被炸烂的花苞又迅速缩入泥潭,梁小夏正想说结束了,转眼又看到泥潭翻滚起来。
一个小山大的,散发着腐臭和黑烟的大团,顶着满潭烂泥缓缓升起。泥潭被撑破了,这怪物周围的土地不断向外开裂,他伸出十几根又粗又黑的藤蔓,向梁小夏抽来。
这么大个!
梁小夏即使一次性放出身上所有的电流,也没把握电翻它,她从没在任何一本怪兽图鉴或者传说传记中见到有它的描述。怎么办?又是个大麻烦。
怪物的身体软软一滩,像蜗牛一样,从泥潭中冒出后向前蠕动,体表下,黑色的人形大小的蛹不断翻滚,偶尔还有一个消化了一半的人类身子从泥里戳了出来。杀戮左眼中,鲜红的血色从怪物身上蒸腾而起,混着各种零碎的记忆和片段侵略梁小夏的大脑。
回去一定要洗眼睛。这妈妈也太丑了!
梁小夏刻意忽略眼底不断闪过的各种冒险者的死法,抽出两支箭,试探着向怪物射过去。
箭支打在怪物身上,连根没入,怪物顿了顿,继续向前,挥舞着身上的枝条向梁小夏抽打过来。
在确定箭支无法对怪物造成伤害后,梁小夏果断放弃继续射箭,转而向怪物身上扔各种她能使出来的法唱术,小火球术、元素法弹、冰弹,甚至是针对亡灵的邪恶驱散,都被梁小夏扔了出去。
这些法术打在怪物身上,就像扔进了一滩烂泥,迅速被它包裹进去。至于光系法术,对它不仅不会造成伤害,反而会令怪物更长大一些。
这泥山再前进,就要将她的伙伴吃进去了!
梁小夏给自己做了片刻的思想工作后,终于不再犹豫,卡在怪物吞吃德姆之前,一头猛冲,扎进了烂泥。
第九十三章 晶体
犹豫不决的时候,就抛硬币吧。因为在硬币落下的一刹那,你会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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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绿色的大怪物并没有拒绝梁小夏的前冲,相反,它很快地将梁小夏融入身体,数根棕灰色的枝条迅速缠上梁小夏的四肢,拽着她,以一种迫不及待的姿势将她吞没。
一股陈腐的恶臭扑面而来,梁小夏在进入的一瞬间,向自己施展了一个闭气术,用这个向镜月学来的一级实用法唱术封闭了自己的嗅觉,靠仅存在身体里的空气呼吸。
在淤泥一样的怪物身体里前进,梁小夏就像全身包裹了一层厚厚的裹尸布涉水,每前进一点都无比费力。衣服,头发,全脸的每一寸都糊着恶心的黑色烂泥,眼睛无法睁开,脚很难踩到底。她困难地使用着蛙泳姿势,双手向两边拨着前进。
“相比较你选择的这种不太明智的方法,我比较偏爱你的新伙伴被吞吃掉。”脑海里,镜月一贯冰冷的声音带上小小的牢骚。即使变成头带,他也不想泡在一滩软塌塌的,恶臭发酵过的垃圾水沟中。
“原谅我吧,丝带先祖大人,回去以后我会好好给你洗一洗的。放上一整盆香水和精灵皂角,揉搓三十分钟,保证不会让你身上残留一个污点,或者一丁点不愉快的味道。香到招蜂引蝶为止,怎么样?”梁小夏也很郁闷。能选择使用八级禁咒炎阳爆,或者达到箭魂境界一箭破灭,瞬秒这个恶心的怪物,她肯定不会选择现在这种吃力又不讨好的做法。
实力呀,还是实力最关键。
有了实力,她甚至可以撕开一个异次元虚空门,将这团大家伙传送到异界去祸害别人。
梁小夏闭着眼,由镜月指挥前进方向。路上,一个人蛹挡住了道,巨大的黑色泥块横在她前进的路上,一只手挣扎着伸在蛹外,一动不动。整个蛹都在随着怪物缓慢前进。
梁小夏费力绕开它,不小心踢掉了一只鞋,连裤腿里都渗进了泥。这个时候,除了救出伙伴以外还有什么她最想做的事,那就是给这个大怪物扔上几千打清洁术,将它洗成洁白的棉花山。
“十一点钟方向,前方五十米,你走得有点偏了。”镜月及时校正梁小夏的前进路线,看着她在怪物身体里挣扎着前进,不断用电流刃切断卷上身体的藤蔓,不敢张嘴,连耳朵里都塞满了软泥的样子,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为什么会多管闲事?根据我的理解,那些人类在你心里还远灌不上‘朋友’这个名词。”镜月有点困惑,梁小夏的行为反常得超出了精灵的通用准则。为了救一大堆关系只是比陌生人好一点的人,她又开始以身犯险。有这样冒失的伙伴,镜月潜意识里,开始考虑自己提出的合作是否明智。
“‘为了更远大的利益’,当然,更多的是为我自己。这个不太好解释,您慢慢体悟吧。”梁小夏用脑海中残留的某句话向镜月解释了一下,他果然开始沉默思考梁小夏的动机。
在冲入那一刻前,梁小夏站在泥怪前,反复权衡利弊。
她承认自己是恐惧了,面对无从下手的怪物,她只想拔腿就跑。
在上次重伤以后,她开始害怕,害怕面对可能给自己带来伤害的所有情况,害怕再一次受伤躺在病床上痛苦辗转,也害怕因为自己受伤给家人带来伤害。
可如果就这么扭头走了,她知道,自己会变。后退,永远比前进更简单,有些事情,一旦变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退了,今天,她能找个理由抛弃这些名义上的伙伴,明天,她就能找个理由抛弃自己真正的伙伴。
至于救人,只不过是个催促选择的契机,顺手的事情而已。
梁小夏扔了一枚硬币,做出了选择。
有镜月在,她可能除了老死以外,不会有别的死法了。她很相信镜月,莫名地相信他有这个实力,就算她身体都没了也能救回来。
越接近怪物的核心,藤蔓越密集。到最后,梁小夏不得不用闪电护住全身,阻挡淤泥和想要缠上的藤蔓,整个人像流线型的梭子一样划开怪物的身体,笔直前进。这样反而比最开始游划着前进快几分,破开阻挡,梁小夏很快就到达镜月所指定的怪物核心。
怪物的核心,是一颗巨大的绿色六棱长晶条,四十公分高。整个晶体从顶到底呈现出一种流动的渐变色,由最清亮的嫩绿逐渐转深为最深沉的黑绿。晶体底部镶嵌在藤蔓组成的托座中间,如同心脏一般,上下规律颤动。
黑色的雾气在晶体中盘旋,游动,不断侵占顶部的绿色部分,绿色的雾气再生冲散妄图绞杀的黑色雾气,两股力量拉锯抗争,融合吞噬。梁小夏看得出来,绿色正处于劣势,晶体中绿色占有的部分在逐渐减少。要不了多久,整个晶体就会完全被侵占变成纯黑。
“真漂亮,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宝石。镜月,晶体里的黑色雾气是什么?是被感染了吗?”梁小夏一把抹掉脸上的泥,双手扒着晶体外的藤蔓底座问镜月。
“感染,这个词很贴切。”镜月琢磨了一下梁小夏的用词,继续说道:“这颗宝石一样的东西,应当是这颗植物系怪物的心脏。至于那道黑气,如果我没记错,你曾经见过,而且见过不止一次。”
“是诅咒之气?”梁小夏想起来在艾格玛瑞亚地宫的宝剑诅咒,当时还是多亏了时俟她才脱离险境。
想到时俟,梁小夏心下黯然,召唤出时俟,盯着它犹豫。
“不止是诅咒之气,我还感觉到了淡淡的死亡气息。”镜月说。
“死亡气息?”梁小夏微诧。
“死亡和诅咒是一对邻居,就像劫匪和杀手,同住在灰色区域,干着类似却本质不同的勾当。”镜月试着用浅显的语言向梁小夏解释死亡和诅咒的区别和联系。说道死亡,也许没有人能够比他更了解,也没有人比他更无知。
这么说,她对付的怪物有很大可能性是被那股黑气影响,异变产生的吞人淤泥怪。梁小夏从巨大晶体仅存的绿色中,感觉到了同类气息,一种同属于自然,生命的顽强气息。
梁小夏默默站在晶体旁边观看黑气和绿色绞缠相抗的过程,她两次举起手中的匕首打算打碎那颗像心脏一样的长晶石,手举到半空中都落了下来。梁小夏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时俟,最后将弓柄举起,触碰到了那颗绿晶。
“镜月,要是我被诅咒吃了,你得救我。”梁小夏心里暗暗祈祷这招有用,忍不住闭上眼睛。
“我不能保证你活着,只能保证你不死。”小心眼的镜月还在计较自己被染脏的事情。
活死人?和他一样?梁小夏还没想太多,就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拉得整个人贴在晶体上。
脸贴着晶壁,她将晶体里面两股互相缠绕绞杀的雾气看得更清楚了。
黑色的气体占据底部,一寸一寸向上扩散蔓延,遇到绿色气体时,会分出几缕将之合围吞噬。绿色的气体越来越少,在顶端却不断再生,一股股绿色的清流通过相连通的藤蔓进入晶体,末端连接的正是大堆冒险者的尸茧。
这些尸茧不止在给绿色雾气提供养分,也同时在底端输入几丝黑色的气体,使两股气体的绞缠更加剧烈。
时俟也贴在晶体上,黑气大股大股涌入弓内,同时,绿色的气体也选择梁小夏的身体作为新的容纳之所,梁小夏身上同源的清新气息吸引着绿色气体进入梁小夏身体,通过她和晶体接触的部分,渗入毛孔,钻入她体内。
一进入梁小夏的身体,绿色气体像是找到了家的小精灵,在她的每个细胞中跳跃着,送入愉悦欢心的气息。梁小夏敏锐地感觉到,她正在康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康复,右眼凉凉的,像敷了一片薄荷叶,模模糊糊也能看到一点光了。身上的肌肉酸酸的,就像做过全身按摩,脑中清亮一片。
闭上眼,她好像看见了家乡,大洋彼岸的西晶森林。云雾飘过,巨大的满月从浓绿的树海上升起。林叶摇摆,深深浅浅的绿色在月光下粼粼波动。一阵风吹过,树冠哗哗作响,迭起一层又一层绿色的波浪。梁小夏清晰感受到了树的喜悦,树的欢乐,树的忧伤和淡然。
再睁开眼,她右眼已经能看见了。
残缺的世界终于完整了。
梁小夏闭上杀戮左眼,睁着右眼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淤泥,晶体,时俟,还有她自己。
在内心呼唤时俟,还是没有回应,但晶体里的黑色雾气已经被时俟吸了个干净。梁小夏甚至在想,是不是吸够相当于几万人的死亡的诅咒,时俟就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绿色的气体也被梁小夏吸完了,失去绿气支撑的晶体渐渐停止跳动,它周围连接的藤蔓也脱落断裂。失去了纠缠不清的绿色和黑色,整个晶体现在就像一大块透明的玻璃,晶莹剔透的表面反照出梁小夏狼狈的脸。糟糕的是,这块玻璃接触她的部分,也在融化着挤入梁小夏和时俟体内。
首先是贴着梁小夏的部分,玻璃晶体化得像粘稠的糖浆,沿着时俟的弓柄,流入它原先宝石镶嵌的位置,凝成一块比碎裂的宝石大好几圈的新的透明宝石,在重力作用下完美形成巨大的水滴型,固定在时俟中间。
剩下七分之六的透明晶体,全部挤着想要跟着绿色气体一起进入梁小夏的身体。糊在她身体皮肤表层,蠢蠢蠕动,最后沿着梁小夏贴在晶体表面的口鼻耳孔灌了进去。
“呜——”梁小夏难受得哼哼了一声。她直觉这透明晶体无害,却不想以这种方式接受它,太难受了,就像是有人想要用橡皮泥憋死她。
身体内的红色电流遇到这股晶体,并没有反抗,更像是屋子的主人一般,好客地欢迎着,将透明晶体迎入梁小夏心里。最后当晶体占满她跳动的心后,红色电流愉快地缠绕在晶体中,再不分彼此。
“恭喜,你现在有了一颗红色的玻璃心。”镜月带着看热闹的意味说道。
“希望它不要真的像玻璃一样易碎。”梁小夏叹口气,她身体里为什么像个流亡收容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喜欢进来,还最偏爱她的自然之心。她是精灵!是纯粹优雅的精灵!不是地狱里那些什么乱七八糟东西都吃的沉沦魔!
自然之心吸收掉一半晶体,红色电流和绿色自然之种在透明晶体中同时存在,融洽共住。手伏上右边胸口,梁小夏感觉到了胸部下面自然之心的律动。也许是幻觉,她真的觉得心跳时会变得像玻璃一样发出清脆的心音。
剩下的一半液化晶体没法再挤入梁小夏的自然之心,化成一团透明的浆糊,均匀挂在梁小夏脸上。
再这样下去,等闭气术过去后,她会像贴一层厚厚牛皮纸一样被憋死的。梁小夏试着像控制红色闪电那样去命令透明晶体,晶体在她脸上听话地流动开来,露出她的五官,就像一块厚厚的水晶面膜敷在她脸上。
“镜月,这到底是个什么怪东西?”梁小夏恶趣味地将这块可操控晶体变成了一副胸罩,贴身围在她正在发育的胸前。不论是精灵还是人类,都没有戴胸罩的习惯,梁小夏得将自己胸口这对小馒头照顾好,最近胸口总是涨涨的,不知道是病好了以后的后遗症,还是她开始像别的精灵一样长大,没有参考系,真是烦恼。
“咳咳。”镜月很尴尬。她像白捡一样得到这么大一块自然融塑晶石,不知道珍惜,却用来维胸,这个耀精灵的后代在某些时候,真是奇怪得诡异。
第九十四章 马人
星星指引我,或者迷惑我。//78小说网无弹窗更新快//~无论是哪一种,星辰都在将我推向命定的轨道。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z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镜月思考了一会儿梁小夏胸前围着的怪东西:“用自然融塑晶石保护你的自然之心不受伤害,这是很聪明的做法,它可以阻隔任何无实休的非物理伤害。不过,我个人认为,你只需要包裹住自然之心所在的右胸就可以了,毫无意义的对称的美所需要付出的价格太高。双层的司属性保护也只是一点一的微扩大效果。
梁小夏听了这番话想要晕阙,她只是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只能拿它做个胸罩保护胸部,怎么事情到了镜月这边,就变成了保命的防具?是不是理性的上古精灵从来不考虑胸部发育可能会下坠的问题?还是因为他是男性所以对这方面就没研究过?
“你吸收的这块晶石,全称为自然融塑晶石。在耀的时代,它常被用作最天然的融塑剂和调和剂。诞生于常青之森,诉求于匠人之手,终结在法师之仗和战士之剑。每一块被发现的自然融塑晶石都能使整个世界疯狂一段时间。它具有绝对包容性和可塑性,能够和任何一种物质共存。使用自然融塑晶石,你可以司时拥有火与水,光与暗,坚硬与柔软。
所以,这种昂贵难寻的晶石,还有另外一个名称:包容之钻。
在我看来,用钻形容这种晶石的价值还是贬低它了。沙粒大的一小块自然融塑晶石,价值要远高过司休积钻石。只因为它是武器锻造师和药剂师梦寐以求的天然无性态物质。
任何无法实现的配方,只要一点点粉末,就能完美展现任何无法共存的金属和珍贵材料只要一点点粉末,就能锻造出仅存于想象中的形状。已知的耀精灵记录中,鸢尾葡萄大的自然融塑晶石,可以在自由市场购买到两个城池和五千个奴隶。
你得到的这块非常特别,我从没见过自主服从指挥的自然融塑晶石,大概是由量变引起的质变。通常,被发现的自然融塑晶石都是需要加工的静物或者粉末。”
镜月娓娓而谈,向梁小夏叙述这块晶休的大概情况。
梁小夏叶舌,她没想到自己的意外之举还得到了一大笔横财,将近百个城池和上百万奴隶围在胸口上她只觉得自己的胸脯突然充实得沉甸甸的。这东西乍看起来和玻璃毫无二致,价格却是天壤之别。
“你是说,这块像玻璃一样的晶石能够按照我的意愿变成我希望的模样?”梁小夏问?
“是的,只是外形,不是属性。它再怎么变化,也还是自然晶石。”镜月意味深长地说,话中隐晦地另有所指。
梁小夏分出来一点点自然晶石,心里指挥着,让自然融塑晶石化成薄薄一层贴在自己脸上,不一会儿这层晶石面皮就流动着变成了另外一张脸。
“镜月,看像不像你?”梁小夏变成的正是镜月那张绝美无双却硬柔冷冰的脸。
“不像,我有两双耳朵。”镜月的回答还是一板一眼。
粱小夏撇撇嘴,真不好玩。
这块晶石还是挺有用的。她试着指挥了一下融入自己自然之心那部分的晶石,却没能指挥动,只有待在外面,没有进入身体的晶石才肯听她的话。也不知道这两部分晶石之间是不是有联系。
她操纵脸上的自然融塑晶石褪下来,流动到锁骨处变成一条细细的透明无坠项链,晶莹透明。
时俟上镶嵌的那块水滴形晶石她也指挥不动,仔细向里面看薄薄一丝黑气在其中缓缓流动,像丝线一样仔细分辨才能看见。~
整个怪物核心被梁小夏和时俟瓜分干净,失去了能源支撑的怪物像巨大的雪糕,晒在太阳下慢慢融化,最后变成了一滩黑水,流徜在森林里,逐渐渗入泥土残留几许等待风干。棕黄干枯的藤蔓扭曲在地上,失去指挥后也不再纠缠梁小夏,松散开静躺在地上。
梁小夏顾不得杏看地上那将近三百个的人蛹,她顶着一身的烂泥像一头轻捷的瞪羚,在林间穿梭跳跃不一会儿就找到一个小水潭。在确保周围安全后迅速洗了一个战斗燥,将全身全脸的脏东西冲掉,换上一件干净衣服,又简单将那条丝带搓了搓,才慢慢又度回了原地。
小队的成员们还躺在地上没有醒过来,康斯坦丁的身体已经被怪物卷了一半进去,剩半截身露着。梁小夏给队员们喂了些药水,又尝试着用电流除去他们身体里的花粉,将几个人拖到树根下的大石头上,等着他们自动醒过来。
这一等就是一天一夜。梁小夏兴致勃勃地坐在石头上琢磨自己新得到的自然融塑晶石,一会儿让它变成千鹤,一会儿让它变成泥球,玩得不亦乐乎。对着随身携带的镜练习好一会儿,一天以后就彻底掌握了用法。
远处,黑色的人虽风干开裂,露出里面被吸得面目全非的干尸,全部都是来森林探险的冒险者。怪不得一路上没遇到几队人,原来全部都被森妖引到这边来了。
一阵阴风吹过,死前挣扎反抗的冒险者面目发黑,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看着说不出的森然。梁小夏面对这么多死人心里有点膈应,打定主意再等半天,队员们如果还不醒来就将他们全部拖走。
在这些人中,一个熟悉的面孔引起了梁小夏的注意。这个人好像是她的司学,叫斯文什么的,梁小夏将面孔已经扭曲的死尸和记忆比对了一下,勉强记起来这位优等生司学。
既的尸休带回去好了。人类短暂的生命中总归是要迎来死亡的,早死晚死差不多,梁小夏对这位交往不深的司学没太多感情。只是将他的尸休带回去给他的父母,举手之劳而已。
梁小夏小心翼翼地抬着脚,饶过一路上死相恐怖的男男女女走到包裹斯文的尸虽旁边。
抬起手劈正准备将斯文的尸休装入自己的空间劈环时,梁小夏顿了顿。
咦?
没想到这位司学也隐藏得够深的,斯文的下半身并不是人类的身体,而是雪白的马身,有光滑水泽的皮毛,修长的四蹄和一条长尾巴。他是一个马人。
马人和精灵一样,都属于稀有种族。这个种族在历史上记载得非常少,他们是一群绝对隐居的占扑者,通过星象,火焰或者水流预测未来。
没有人知道马人的群落在哪里”他们是一群坚决执行与世隔绝的隐修,林间行者,极端种族主义者。马人排斥一切外来种族,拒绝和任何国家或者政权接触。而历史上的每一次巨变和灾难,马人们都依靠预测的能力,成功躲了过去。这个种族的数量一直很稳定,马人们趋吉避凶的能力甚至使得他们留存的历史比精灵还久,在上古精灵时代,马人就存在了。现在,耀精灵的踪迹已经无法追寻”马人却依然存在。
梁小夏还记得父亲玛塔基尼的告诫:“能够交好一个马人,就不要得罪他们。马人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却也能在关键时刻给你提供意想不到的帮助。”。
交好现在这位死去的马人是没机会了,梁小夏想着,也许将他的尸休带回去,还能够交好一下他的父母。
斯文躺倒在地上,半截身埋在黑色的外壳中,全身发黑,双手向天空高举,四蹄两两交叉搭在地上,上半身还穿着人类冒险者的灰色旅行斗篷。双眼紧闭”清秀的脸上眉头紧锁。嘴唇发黑,脸上戴着眼镜,配着这个马人身体,看起来有些滑稽。
希望他死得没有看起来那么痛苦。带着稀少种族司病相怜的感觉,梁小夏蹲下来,对着斯文念了一段精灵传统的祷文,双手抓住斯文的胳膊”准备将他收入臀环。
“哧几”。
斯文紧闭的嘴唇突然张开,一股浊气,带着黑血,面对面喷在了粱小夏脸上。
呃”他居然还活着。
梁小夏松手将斯文放下来,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个吊着一口气”却离死也差不了多少的马人。
在法唱术中,梁小夏比较擅长稀少的召唤系和诅咒系,其他几系不过是半吊水平。让她施展四级的治愈术,实在没多少成功的可能性,说不定还会在这个马人的死亡之路上再向前推一把。但是让她就这样将马人扔在地上不管,好像又有点不太好,毕竟是司学。
梁小夏找出包裹里所有和“治疗。”两字沾边的药水,一样给斯文灌了一瓶,最后又给他灌了一大瓶水。撕下一块他的衣服,工工整整地按照市场价格写了一份账单,让毫无知觉的斯文按了手印。
救人也不能亏本。梁小夏费力将斯文拖到大石头上,和她昏迷的伙伴放在一起,想了想,在账单下加了一条“劳务费二百金币””
梁小夏捂着口鼻,又检杏了一遍其他人蛹,她再没有发现像斯文一样的幸存者。
转回头看着躺在地上的斯文,梁小夏还是觉得有些亏,灌了那么多瓶药水,其中两瓶还是父亲给她配的珍稀药水,万一斯文醒来不认账怎么办?
翠绿的眼睛灵动地眨了眨,梁小夏非常无耻地趴在斯文面前,念念有词,趁着他昏迷中无法反抗,和斯文签订了主仆契约。
一阵黄光闪过,斯文头顶,额头正中间闪过一个金灿灿的铜钱符号,逐渐没入他的身体。
昏迷中的斯文十分脆弱,整个人的生命力比一只兔强不到哪里去。和梁小夏签订的主仆契约,反而使他又获得了一点来自于契约法则的力量,缓缓催动他体内的药力发挥作用。他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青,看起来像是得了痢疾,或者是发烧。
安息森林里终年漆黑,梁小夏估摸着太阳落下的时间,在傍晚时升起一小堆篝火,给昏迷中的所有人都盖了一条厚毯,拨弄着火堆里的干柴”烤上了一大盘干粮”熬了一锅蔬菜汤。
“咳咳,咳咳……”最先醒来的斯文,他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在被梁小夏扶着喂了两口水后,有气无力地说:“能不能给我一瓶人形药剂?我的精灵主人。”。
喂给它一瓶人形药剂,梁小夏又在账单上添了一笔。
梁小夏看着斯文一点点将人形药剂喝完,逐渐变回她熟悉的那个人类司学,脸色蜡黄,憔悴得不成样,又给他递了一碗蔬菜汤”和一块烤得脆脆的干粮。
“被签了主仆契约,你不觉得愤怒或者悲伤吗?我记得马人都是“不自由吾宁死,的生物……”梁小县看着斯文很镇定地吃东西,不自觉地就问了出来。
“遇见你,或者成为你的仆人,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我只需要顺从……”斯文咀嚼完嘴里的食物,慢慢说到。
“这么说,你早就料到自己会成为我的仆人?…”梁小夏第一次遇见这种宿命论的人,盯着他开始好奇地研究。
“这倒不是。星星指引我,告诉我”我需要自己去寻找答案……”斯文的眼睛在火堆的照耀下反射出明暗相间的一片片光,他撑着身体坐起来”直视梁小夏,眼睛却被遮挡在镜片后面,看不见神色,“现在,我找到了。”。
梁小夏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她总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像父亲告诫过的一样,背上了一个大麻烦。
“你们马人真的能从星象或者水流中看见未来吗?。”对着签订过契约,新鲜出炉的仆人,梁小夏不用考虑话里的失礼和冒犯。主仆契约有非常强的约束能力”如果梁小夏想,她甚至能够直接翻阅斯文的记忆。斯文在她面前,完全无法撤谎或者隐瞒,这会让他受到灵魂啃噬的痛苦。
“以前可以,现在不行了……”斯文伸出右手指向天空,可梁小夏顺着他的手望过去,除了一片黑压压的高大树冠”什么都没看见。
“异星升起,逼近三轮巨大的满月,天象开始变化。跳跃的火焰燃烧出断续的烟雾。从某个时刻开始,整个世界的未来都指向了未知。我和父亲占扑过很多次”都没有得到明朗的指引。雀鸟和花瓣告诉我们,这回的答案需要我们马人去自己寻找。”。
“朔月在四月的终点滑翔过白耀星”水流盘旋后褪下泥沙或是贝壳,一切迹象都显示出一场巨大的灾难。灭亡,不仅仅是精灵,人类,矮人,也预示我们马人的末日。毁灭,或者重生,混沌的雾遮盖住了马人的眼睛。”斯文手指推推眼镜,盯着篝火喃喃地说。
梁小夏听得晕晕乎乎的。水流走后,当说得神神秘秘的。
“你就这么相信命运?没想过和命运抗争一下吗?”粱小夏开始怀疑斯文到底是个神人还是个神棍。
“与命运的抗争,也是一种命运。没有人能跳出命之轨,超脱于外。我的主人。”斯文对着梁小夏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她旁边躺着的那些司伴,“就像你的伙伴们会立刻醒来一样,这些都是注定的。”
他的话音刚落,梁小夏就听到了来自德姆的闷哼。
小个盗贼咳嗽了一声,迷茫地看着安息森林漆黑的林叶遮蔽的天空,似乎没有搞清状况。他在清醒过后,抓住身上的毛毯迅速起身,观察周围环境。
德姆扭头看到了篝火边并排坐着的梁小夏和斯文,微微诧异了一下,又看到远处满地的尸虽,一块一块黑色的淤泥土地,和大量的冒险者风干扭曲的脸。
德姆难受地干呕了两声,有此受不了眼前地狱一样的景色,低着头狠狠操了操自己的红头发,开始深呼吸,一寸寸按压身上的肌肉,检杏整个身体的受伤情况。
“你怎么知道他会醒来?”梁小夏问斯文,难道马人真的能够预知未来,甚至细微到这种小事?
斯文在嘴上比了个“嘘“的姿势,指了指胸口,又指了指火堆中缓缓上升的烟,不再言语。
原来是这样。
粱小夏也点了点头,和斯文一起保持沉默。
德好稍微收拾了一下,给自己又套上一件外套,看了看躺在他旁边不远的其他人,趁着梁小夏不注意”偷偷将自己的毯盖在西娅身上。
梁小夏用柴棍拨了拨篝火”假装没有看见德姆的小动作,手上又向烤架板上扔了几块干粮和松饼。既然德姆已经醒来了,其它的伙伴估计离清醒也不遥远了。
德姆搞不清状况,接过梁小夏递来的热干粮和蔬菜汤,一屁股坐在大石头上,吃了两口,看到远处大片的死人,又看了看手里的干粮和浓汤,噎着吃不下去了。跑到树丛边,扶着树干弯腰”将刚刚吃进嘴里的东西稀里哗啦吐了个干净。
“对不起,头儿,我只是忍不住“……德姆吐干净后,结果梁小夏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角的残渣,急急辩解道。
“没关系。”梁小夏释然地笑了笑,她能理解。
“头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的尸休在这里?这位又是谁?”德姆看着斯文,询问梁小夏。
“这位是斯文,游侠系的司学。”
梁小夏介绍后”斯文示好地递给德好一杯热水,又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至于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等大家都醒来以后我会一起解释的。”
德姆的一杯热水还没有喝完,康斯坦丁就醒来了。在受伤的战士之后,西娅和甜甜也陆续清醒。看到满地的黑水和死人,除了康斯坦丁外,两个姑娘齐齐尖叫,恐惧瑟缩。西娅和德姆一样,捂着嘴将胃里的东西吐得干净。甜甜则紧抓着梁小夏的手,几乎缩进她怀中,似乎只要她不看见面前的炼狱”内心就会不再恐惧。
康斯坦丁摸了摸有些破日的衣甲,提起几乎快断掉的剑看了看,很不是滋味地将它插在土里。在杀过人之后,死人对他的影响小了很多。战士绷着脸,婉谢了斯文司样递过来的一杯热水,头低低地看着梁小夏。
“头儿,谢谢你。”谢你不计较讹诈的事情”谢你让小队振作,谢你教会我战斗,也谢你救我和德姆的命。
“没啥,欠我的”从你分红里扣就行了。”粱小夏笑眯眯地递给他一份食物,康斯坦丁蹲在石头上”开始大口大口咀嚼。
梁小夏简单讲清楚了他们昏过去之后的事情,只隐瞒了自是马人这两件事情。简单说她击碎了怪物的心脏,之后又发现唯一的幸存者斯文。
*是深渊。甜甜很是愧疚地想,如果没有她执意坚持要进入安息森林核心,他们来杯麦酒小队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一个才二级的小队遇到难度堪比七级的必死任务,他们现在还能好好的坐在森林里烤火吃东西,不得不说是头儿能力强,他们运气也好到逆天。
“这下可好,辛辛苦苦收集的材料全没了。我的法师装备置换计划也落空了。”西娅嘟着嘴,苦着脸说道。
“要不,我们把这些冒险者身上的东西拿走?”德姆盯着远处。一个个字瘦小的盗贼紧紧握着一把通休鸟黑的短柄匕首。能让他临死前还抱着不撤手的,绝对是好东西。
这些冒险者采集的草药和材料肯定是得不到了,可他们身上还是有不少好东西的。西娅看到了两把法杖,还有一个战士的靴,应该很适合康斯坦丁。更不要说这些人随身带的金钱和饰品了,其中说不定还有几件极品的。
队员们双眼发光,像一群狼一样盯着满地的冒险者尸休看。只等梁小夏下令就一拥而上扑抢。
“不,不行。这些东西我们最好不要动。”梁小夏回绝了队员们的请求。
为什么?全团成员用眼神无声地询问。
“这些东西,一旦我们拿了,事情就说不清了。有些财物太烫手,是碰不得的。”而且,这些东西除了几件还不错的之外,大部分都是常见的普通货色,除了能卖几个钱以外,没有太大用处。这样的东西她还看不上。
听到她的回答,团员们没有反对,只是遗憾地叹了叹气。抱着腿看热闹的斯文眼镜亮了一下,轻轻点头。
第九十五章 探寻
追踪着鹿的猎人是看不见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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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员们摆脱了钱财的诱惑,再看向满地的死尸时,也没有最开始的时候慌张惊恐了。德姆喝一口水,望着死去盗贼怀里的匕首就叹一口气,喝一口叹一口,连连惋惜。他的眼里,除了那把通体漆黑的匕首,再容不下匕首主人那张发黑的死尸脸。甜甜还是有些恶心,咬了两口干粮就不再动了。
梁小夏倒是吃得镇定,气定神闲地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蔬菜汤,又拍了拍德姆的肩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把匕首你不是不能拿,可这玩意儿算是赃物,拿了它的话,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你有嘴也说不清。这把匕首,也只能永远藏在你的口袋里,只有在无人的暗处才能使用出来。”
“相信我吧,面包会有的,黄油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梁小夏硬硬将德姆的头掰过来,给他手里又塞了一份干粮。
“头儿,麻烦的是现在。咱们之前收集的那些材料都被那只森妖毁了,现在又不能动这些冒险者的财务,我们拿什么交任务?”甜甜单手撑着下巴,眉头拧着问梁小夏。
一直以来,不管是过去的夏尔小姐,还是现在的夏洛头儿,都是她的幸运星。甜甜和她在一起总是感到很安全,好像任何事情都能由梁小夏解决。可是这一次她的满满信心也开始动摇了,麦酒小队进入森林,接的七个任务加起来,失败违约金高达八千金币。即使梁小夏斩杀了森妖,没有凭证,任务也是没法交的。这么大一笔钱,把他们几个打包一起卖了,也还不起债。
听甜甜这么一说,小队里其它的人的脸色也越都不好看起来。难道小队辛苦一整,好不容易冲上二级,现在又要被打回原型吗?安息森林还真是个诅咒麦酒小队的死地,他们每次进入,都不会遇到好事情,尤其是森妖这种生物,简直是麦酒小队的霉星。
这点梁小夏倒是不担心,她的臂环里还有将近二十万金币,之前收集的很多材料也被她偷偷塞了进去,交任务是绝对没问题的,只是没什么赚头而已。扫了一眼团员们吃了骨灰一样的表情,梁小夏十分恶趣味地起了逗弄他们的心思,两手一摊,叹了一口气。
“是呀,又能怎么办呢?”
看到一向神通广大的头儿也没了招,队员们本来涌起的那点希望瞬间彻底暗淡下去。
沉默许久,德姆首先爆发。他将自己那把匕首狠狠摔到地上:“妈的!大不了学不上了,小爷我拿学费贴违约金。小队不能散,这是大哥的心血,也是头儿的功劳。说什么都不能让它倒了。大哥,这次你可别再劝我了!队伍都没有了,上学也不会有意思!”
康斯坦丁的双拳握得紧紧的,眼睛微红,哽咽了一声,最后狠狠锤了一下德姆的胸口,低吼:“好!好兄弟!咱们小队这次是折了,可只要人还在,肯定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什么二级三级,老子要冲传说级,让咱们麦酒小队在将来,踏平安息森林!”
果然,能碰瓷打劫梁小夏的康斯坦丁才是这战士真正的内芯,外表沉默,他骨子里还是一身豪气的。
西娅展颜一笑:“别担心啦,我爸爸最疼我了,我求他什么他都答应的。几千金币虽然有点多,可我多磨一磨,他肯定会给我的。”
梁小夏扭头看向斯文。马人还有点虚弱,半撑着身子,有气无力地张嘴:“你也看到了,我的小队全灭,现在我也是无家可归的穷人一个,你再不收留,我可没地方去的。”
甜甜什么也没说,她现在穷得叮当响,凑不出钱。默默地拉住梁小夏的手,和她十指交握在一起,表示自己的支持。失去过一切后,她看得很开,自力更生的日子和将来的苦头,她想要跟大家一起分担。
队员们反倒挫出了勇气,手拉着手,神情坚毅。梁小夏嘴角勾了勾,她好像玩得稍微有点过火。可泡在这样的氛围中,她觉得很舒服。面对唾手可得的财物勇敢拒绝,面对即将面对的困难不失败气馁,越挫越勇,越战越强。这就是人类,这就是团队,不经过锤炼考验,又怎能见到真心?
梁小夏很得意,自己眼光不错。
重新振作起来的小队成员们目光灼灼地盯着梁小夏,恨不得立刻收拾行李冲出安息森林去筹备违约金。
“头儿,现在我们做什么?原路返回吗?”康斯坦丁询问。队员们的身体情况都不太好,现在又加上斯文这个大难不死的幸存者,想要继续深入森林,风险太高,就此折返回去,是最稳妥的做法。
这片区域附近蛰伏的生物,在那株巨大怪异的妈妈花朵怪兽和森妖被消灭后,又开始活动了。他们深入森林中心,附近的怪物都是危险性较高的生物,梁小夏能做到自保,可队伍里其他成员就不一定了。几个虚弱的人带着一个半死的马人,一路回去,身上免不了要伤上加伤,不划算。
自然之心吸收的绿色雾气似乎能够和树木沟通,梁小夏单手抚摸在树上,仔细感应了一会儿。
“等。”梁小夏睁着一红一绿两只眼睛凝视森林后方那片漆黑,猛地抽出匕首,斩断了一条树上掉下来的毒蛇。
“多吃点,把肚子填饱,一个小时以后我们出发。”梁小夏将斩断的蛇利落地剔骨去皮,切成小段扔进那锅蔬菜汤里。她不吃肉,这些人类却还是多吃点肉好。尤其是这种有毒的蛇肉,少量服用还可以增强体质。
……
缪拉背着弓,牵着几只变种猎犬,领着三十个巡林员追踪到这里时,正看到麦酒小队的成员打扫营地,收拾包袱准备离开。远处,百具惨不忍睹的死尸横七竖八地躺在流着黑水的土地上,已经开始发臭腐烂,大群苍蝇围着嗡嗡飞,令人作呕的气味浓郁得让人想把胆汁都吐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缪拉惊呆了,怎么会突然死了这么多人?这是谁干的?
梁小夏坐在一块从地下戳出来的粗树根上,身旁放着一小堆似乎是新削的木箭,她合上膝头正在阅读的书,看到震惊的一群巡林员,起身,理了理衣衫,很是无辜地带着哭腔笑了笑:“缪拉老师,你终于来救我们了!”
这是等待救援的人该有的神色吗,她还有闲心在安息森林里看书?缪拉在梁小夏的眼里看不见慌张,也看不见惊恐,就好像那些飞舞的苍蝇只是一群小蝴蝶,它们盘绕的尸体是一堆泥土一样。缪拉冷眼扫过队伍里其它成员的脸色,同样没找到他预想中的脸色。镇定,他们太镇定了,就好像早就预料到巡林员要来一样。
“缪拉老师,这件事不是‘来杯麦酒’小队干的。”斯文半个身子都靠康斯坦丁支着,脸色蜡黄,看不清眼镜下的脸色:“他们只是一个二级小队,根本不可能杀死这么多人。”
缪拉看到自己的得意学生虚弱的样子,脸色更难看了,怀疑的神色却淡了些。每个进入安息森林的队伍都会有登记,他知道“来杯麦酒”小队,一群刚刚冲上二级就迫不及待进入森林的毛头小子,的确不可能做出这种惊天动地的大案。
“斯文,讲讲事情的经过,一点都不要漏。”巡林员里另一个背着短弓的成员也认识斯文,斯文的锋锐小队进入森林,就是他负责登记的。
“这次捕兽季行动,我们锋锐小队前后策划了将近一个月。包括我在内,队伍里一共十一人,我们队长从别的队伍里旁参过来六人,又找了二十九个自由冒险者,一共四十六人,在十六天前,进入安息森林。”
斯文在外人面前,不漏一点神棍本色,十足正经好学生。听到他的叙述,负责登记的巡林员向成员们点点头,证明他说得不假。
“从进入森林外围开始,事情就很不对劲。我们一路过来,没有见到任何一只野兽,整个森林空空荡荡的,探路的五个盗贼分各个方向分头行动,也什么都没找到,只在第五天,神色古怪地带了一具冒险者尸体和两大袋材料回来。队长坚持最开始的捕兽行动,拒绝了那些冒险者提出的分头寻找材料要求,将盗贼带回来的尸体葬在一棵大树下,树上有队长刻的十字标记。处理完后,队长带着大家继续前进。
之后,队伍里的人开始陆续失踪,第五天晚上,两个冒险者去溪边打水,一去不返,第六天凌晨,走在队尾的一名法师不见了,没留下一点线索。队长以为是打劫者在偷袭,将小队剩下的人集中在一起行动,可第七天下午,又有一个盗贼在探路后没有回来。队伍里的自由冒险者对队长分派的任务不满,认为队长只顾着保护锋锐的成员,将他们那些自由人推在危险前面。队长和他们的意见也越来越大,在傍晚安营扎寨的时候,一共二十五人的冒险者组队离开,同时跟着离开的还有三名外参成员。这样,我们小队就只剩下了十四人。
捕兽队分裂后,大家的情绪都不太好,第九天,队伍里两个战士因为晚餐的事情吵了一架,隔天早上,吵架的两个人中,其中一人失踪了。
队长认定这次行动失败,他带着剩下的队员准备折返。我们向回行进了半天路程,那个失踪的战士却又回来了。他带回来了一具之前分裂出去的自由冒险者的尸体和一个重要消息:那些冒险者小队遭到了大批野兽围攻,死伤惨重,请求他们的支援。
整件事情都透着诡异,我劝过队长放弃,他依旧坚持去救那些冒险者。在第十一天,全队重新深入森林,在战士的带领下寻找幸存者。
我们很幸运地找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法师,她给我们指路后就咽气了。
顺着法师指的路,继续前进。但是整个队伍在第十二天深夜,受到大批藤蔓围攻。团员们反应不及,四个人被藤蔓扎入脑袋,半小时就被吸干了。我从没见过那种怪物,砍掉软藤后,还有无数软藤源源不断围攻。
顶着藤蔓的围攻将近三个小时,大家都疲惫到了极限。一朵巨大的花苞活吞了我们队伍里的一名盗贼。队长在临死前还替团里一个治疗师挡了一鞭。我只记得闻到一阵甜香,便什么都不记得了。是麦酒小队的成员将我救醒的。根据他们的描述,我至少昏迷了三天。感觉非常不好,身上的血好像快被抽干了。”
斯文依次点着远处的尸体,指出遇难者中属于他们锋锐小队的队员。说完后,脑袋低垂着,看起来像是哀伤,也像是说话太久,让虚弱的身体不堪负荷。
后面接着的部分由梁小夏和小队里其他成员补充叙述了。缪拉在脑海里斟酌过一遍几个队员的说辞,除了最后梁小夏斩杀森妖和怪物的那一段有些单薄以外,其他基本可信。
缪拉从巡林员里分出八人护送这个二级小队成员回去,巡林员都是安息森林里的老狐狸,实力方面也绝对没问题。
“你们提供的信息很有用,回去以后,工会那边会酌情给予奖励,弥补一些你们的损失。”缪拉的话让队伍里的成员都兴奋不少,他转过有些阴柔的脸面对梁小夏,换了语调,声音低沉:“没有受伤的尼德曼小姐,鉴于你是唯一知道怎么对付怪物的人,你必须跟着巡林员继续追踪,寻找剩下的失踪者。”
“头儿?!”小队成员都很紧张。缪拉老师这是什么意思?将一个游侠班还没毕业的学生加入危险的巡林任务里,他不知道这可能会让他们头儿送命吗?
梁小夏摆了摆手,示意队员们“稍安勿躁”。
“好的,小白…缪拉老师。”梁小夏背着弓,在腰间别上一桶箭,加入了巡林员队伍中。
森妖临死前的记忆中,给她提供了几处金银草的生长点,都是在森林更深入的位置。梁小夏如果想要摘取,就必须继续深入森林。金银草,或者叫做伊格卓尔草,梁小夏造金计划中最重要也是唯一缺失的材料。缪拉的提议正和她心意,梁小夏刚刚还在想借口怎么能继续蹭队伍前进,跟着一群经验丰富的老巡林员进入森林,算是目前最好的方法了。
西娅还想冲上来说什么,被甜甜拉住了胳膊:“相信头儿,相信她。头儿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斯文在这时又走到梁小夏身边,学着队伍里其他的成员对梁小夏的称呼说道:“头儿,给我几支恢复药剂,我和你一起去。”
“斯文!你胡闹些什么!”听了他的话,缪拉第一个不答应。这些人里,状况最差的就是目前站都站不稳的斯文,他的这位得意弟子一向聪慧,怎么到了关键时候,还想着要做些冒险出风头的事情。他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现在的状况!
“我得给死去的伙伴们一个交代。”斯文的声音平静,带着无法拒绝的坚持,双眼直视缪拉。
缪拉叹一口气。罢了,如果不让他去,埋下什么心结就不好了。缪拉没让梁小夏掏腰包,从自己的随身行囊里掏出四支半透明黄色药剂给斯文递了过去。
梁小夏看着斯文将四支药剂喝干净,坐在原地恢复体力。在场的将近四十个人,只有她清楚斯文是个什么货色。通过主仆契约,梁小夏很清楚,斯文将那些队员的死亡归结于“命运轮盘上不可更改的石刻记载”,想让这位信命的神人有什么动摇,还真是一件难事。
梁小夏没让队员们动死者身上的钱财是正确的。一位巡林员收集了所有死者身上的遗物,列出一张详单,告诉他们,这些死者的家属很可能会开出更丰厚的酬劳给他们。也算是因祸得福。
两队分开后,梁小夏和斯文继续跟着巡林员前进。深入森林寻找其他的幸存者。
负责探寻的几只猎狗对梁小夏很是友好亲近,休息的时候都喜欢趴在她身边,让她挠下巴或者理毛。梁小夏分析,这大概是因为自己本就是精灵,再加上生命绿气的散发,让动物们更有好感。
这一幕看在缪拉眼里,也打消了一些他的疑虑。受到动物喜爱的人,绝对有成为杰出游侠的最好天赋。他们会受到森林的祝福和庇佑。这点是再多的努力都换不来的优势。缪拉一路上都在观察自己这位问题学生,没发现什么异常后,也稍微放松了心里一直绷着的弦。
“汪唔!汪唔!”休息中的狼狗突然警觉站立,对着远处森林中的黑暗狂吠。
巡林员瞬间全部站起,一人窜出去探查,一人扑灭火焰,两人牵住躁动的猎狗,剩下的队员三三成组,围成一个圈,隐隐将实力较弱的梁小夏和斯文护起来。梁小夏暗赞一声。专业队伍就是不一样,这些老猎手有条不紊,动作敏捷不慌,握着手中的武器凝视远处,比她那只儿童队老练太多。
“是毒液恶鬼。咱们应该是进入他的地盘,原主跑来驱逐咱们来了。”哨探巡林员不到半分钟,就带回来了消息。
毒液恶鬼,举着大棒子全身绿皮的单眼巨人。安息森林特产,危险等级七。这种生物身体巨大,皮糙肉厚,对物理攻击和法术攻击都有一定抗性,还有喷射毒液的绝招。它动作缓慢,有很强的地盘意识,喜欢吃人肉,通常独居。
梁小夏脑中迅速掠过森林冒险手册中的介绍。她没想到自己进入安息森林面对的两只怪物,全部是高危品种。
森林的地面都在震动,树枝摇晃,梁小夏扶起弓箭,箭头对准森林深处的逐渐显现的巨大黑影。
一只两人高的,流着口水的单眼绿巨人出现在巡林员们的视野中。它舞着大棒,哇哇大叫,一路横扫乱挥,打断了好几棵小树,弄得尘土飞扬。
看到面前一群新鲜的人类,单眼的巨人兴奋地仰天吼叫,一脚一脚重重奔跑,向梁小夏她们所在的方位袭来。
“攻击!”缪拉一声令下,巡林员们的箭矢纷纷射向毒液恶鬼睁大的眼睛,他最明显的弱点。
毒液恶鬼也知道保护自己唯一的眼睛,他厚手一挥,捂在自己的大眼睛上,阻挡住射来的箭矢。箭支打在粗糙的手皮上,没给他造成一点伤害。
只有梁小夏的箭射了个空,“嗖”一声没入森林的黑暗中。
“力气倒是大,准头太差。”缪拉心里暗评,这么近的距离还射不中,真是丢他游侠系的人。可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缪拉眼神不善地瞪了梁小夏一眼,打算秋后算账。
“叽——!”远处森林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
还有怪物!巡林员们惊诧地望着缪拉,视力这么好的苗子,他哪里捡来的?
缪拉则有些吃惊地看梁小夏,普通人类几乎完全没有夜视能力,他们这些训练过的游侠,在微弱光线下,最远能看到四十米。他自己的极限水平是四十五米,而且必须在完全专注无干扰的条件下才能成功。
听声音判断,夏洛那一箭射中的是百米开外的怪物,她是怎么做到的?
梁小夏没工夫理会惊诧的众人,她盯着森林深处的黑暗,舔了舔嘴唇,又射出一支箭。这一箭射出去,再没听到响声,不知道是射空了,还是命中了目标。
“吼!”被忽略的毒液恶鬼十分不满,拔掉手背上糙皮里戳着的箭头,挥舞手中的大棒子,又继续向着众人奔跑。
“我去吸引它注意,你们找机会射它眼睛!”缪拉从愣神中缓过来,甩了甩长发,换上随身背着的十字弩去分散毒液恶鬼注意。和他配合多年的巡林员们也都很默契地留在原地,抽出威力更大的铁箭,伺机等候。
第九十六章 箭意
我们得到生命的时候带有一个不可缺少的条件:我们应当勇敢地保护它,一直到最后一分钟。
——查尔斯,狄更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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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拉瘦长的身体灵活,向前奔跑几米远,抬臂举起手中的十字弓弩,“噗~噗~噗~”三声震颤过后,三支黑色的短箭矢连成一排,射向毒液恶鬼的肩头。毒液恶鬼皮糙肉厚,三支箭扎在它暗绿色的硬皮肩头,它连理都不带理的。随手又拨拉一下,箭支就落在地上。
“缪拉,看样子你魅力下降了不少,连毒液恶鬼都不搭理你了。”队伍里的其他巡林员一边举弓瞄准毒液恶鬼防备很紧的独眼,还有空调笑一下缪拉。
这伙人都是在安息森林的生死边缘打过好几个滚的,对付普通低级小队闻之色变的毒液恶鬼,早有一套自己的方法。是以并不担心,在迎敌的时候神情戒备,心态却是轻松得很。
缪拉没有回话,他绕着毒液恶鬼转了个圈,转到它身后,一边奔跑一边给十字弩装填新的箭支,对准恶鬼的菊花又是“噗~噗~噗~”三声射出。
真是猥琐…梁小夏没想到这个面目阴沉的小白脸男在对敌的时候竟然会用这种手段。同时想到上课这几个月缪拉叫她们默写过无数遍的《游侠守则》,“第三十九条:战场对敌切不可顾忌颜面”。看来缪拉还真真是贯彻了自己编写的教材里每一条。
菊花几乎是所有怪物的通用弱点,荒原魔狼在互掐的时候,就偏爱攻击对方的肚子和肛门,撕扯出内脏。毒液恶鬼也不例外,他两瓣绿色的大屁股中间那个小洞也是弱点所在。若是被缪拉的箭支戳进去,绝对够他疼好一阵。
毒液恶鬼动作缓慢,待箭支射过来的时候只够它扭一下自己的屁股。可就是这一点点,让缪拉的箭又射偏了,扎在它的股肉上。这个时候。睁着一只巨大独眼的毒液恶鬼终于将注意力放到它身后这只不断骚扰自己的小蚊子身上。毒液恶鬼单手捂着眼睛,扭过头。一棒子带着风,砸向缪拉站立的地方。
一个砸,一个躲,缪拉吊着毒液恶鬼在小范围内团团转。其他的巡林员握着弓,松松半围着场地中间一人一怪,伺机而动。
梁小夏单手握着时俟,站在稍远的地方观察缪拉的动作。
看来这是他们的通用打法。只要小心毒液恶鬼的毒液喷射。灵巧的避开它挥舞的棒槌,以缪拉的体力和灵活程度,引它就像逗着玩一样。像现在这样逗弄,缪拉能坚持至少半天。几个小时的时间里,毒液恶鬼就算是再小心,也会露出破绽,暴露自己捂住的那只眼睛。
缪拉带着毒液恶鬼兜了几个圈子,其他巡林员间或射出几箭,都没有打中毒液恶鬼。梁小夏看暂时也没什么危险,远远靠在树干上看他们像戏弄一样遛毒液恶鬼,:。
小半会儿过去。烦不胜烦的毒液恶鬼终于再无法忍受这个一直打它菊花和眼睛主意的讨厌人类。烦躁的毒液恶鬼张开大口,一大股黑绿色的液体从他的大嘴里喷涌而出,朝着缪拉的方向溅射。
“嗤啦——”
缪拉灵巧躲过毒液恶鬼的毒液溅射。失去目标的毒液落在草地上,腐蚀掉周围一大片土壤。
梁小夏也终于从靠着的树干边起身。脸色不太好看地盯着森林深处。
马人斯文和梁小夏一样,同时盯着密密麻麻树干间更加黝黑深邃的远方。他没有梁小夏那么好的夜视能力,但是他的直觉一向可靠。
“你也感觉到了吗?精灵主人?”斯文在主仆意识沟通中询问梁小夏。
“嗯。斯文,你在咱们这边的圈子后面设一排陷阱,拿手什么就做什么,什么快就做什么。然后,听我指挥,准备撒开蹄子跑。”梁小夏从行囊里又掏出两捆箭,为了以防万一,还撕开了四张元素使仆卷轴。
另外一边,一个巡林员逮住机会,射出箭支的从毒液恶鬼的指缝中穿过,一箭射瞎了它的眼睛。
吼~~!!
瞎了眼的毒液恶鬼对着周围的空地胡乱喷射毒液,手中的大木棒乱挥。缪拉十分胆大地踩上毒液恶鬼的肩头,抽出腰间的长剑对着它的瞎眼捅了进去。之后又利落翻身落在地上
长剑没入只剩下手柄,毒液恶鬼的怒吼还没有结束,生命就终结了。巨大的身躯重重砸在地上,和它周围破坏殆尽的土地形成和谐的一体。
巡林员们才想松一口气,笑闹两句,就看见缪拉的两个学生,神色严肃地在大家身旁忙碌。斯文在众人后方的一道横线上迅速设下各式各样的陷阱,什么威力大扔什么。缪拉的另外一个视力好的神秘女学生则掏出一大堆东西,毫不心疼地撕破价格昂贵的法术卷轴,召唤出四个风元素使仆。
“怎么回事?”缪拉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看到梁小夏和斯文的行为急忙询问。
轰隆隆隆隆——
滚滚闷雷声从黑暗幽深的森林中传出。脚下的大地不停颤抖,众人周围高大参天的黑色树木的枝干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高速频率轻微抖动。
巡林员中的哨探正想上前去看看,却被梁小夏叫住了脚步。
“这位老师,您还是不要去比较好。我想您的动作再敏捷,也跑不过将近三千只的安息森林银狼的。”
梁小夏面带忧色,将捆绑箭袋的布条在身上又狠狠嘞了几下,单手取出一把箭,拉满长弓,手臂动作不停,七只箭几乎是首尾相间着飞入丛林。
嗷呜——!
众位巡林员听到梁小夏的话。起初还有些不相信,再听到黑暗中传来的森森狼叫,脸色大变。全身的血液都伴着阵阵狼叫减缓流动。这种尾音上拐的冰寒呜咽,绝对是只有安息森林银狼才能发出来的声音。
怎么会?今天又不是满月,为什么森林里会有这么多的银狼?银狼虽然是群居动物。可历史上记载的最大一群狼,顶天也就三十只左右。上五十只的狼群在森林里根本不可能生存下来。现在这三千多只,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难道是兽潮?可安息森林又不是地下世界或者位面裂缝所在地,怎么引发兽潮?
“大家快上树!”缪拉顾不上处理毒液恶鬼那一身的宝贝材料,脸色难看地指挥众人。森林银狼算是魔法生物,除了尖锐的狼牙和利爪,还会使用冰系和雷系法术,其他书友正常看:。幸好这群生物不会飞,他们爬到树上去。只要隐蔽得好,应该是能躲过一劫的。
“缪拉老师,别上树,森林银狼后面跟着的是几百只鹰身女妖。”梁小夏轻飘飘一句话,彻底将队伍里所有巡林员脸上的血色逼回身体中。
鹰身女妖,长着鹰一样的翅膀,鸟嘴人脸的低级智慧生物。巨大的喙每次张开,都能爆发出扎穿耳膜的锐利鸣叫。
有精神和情绪慌张,是因为还有承受的压力。压力撑破了临界值之后,人反倒会产生一种豁出去的拼命精神。
望着森林深处。黑暗中密密麻麻数不清的莹绿眼睛,听着天空中“嘎嘎——嘎嘎——”沙哑难听的叫声和翅膀蒲扇的莎莎声。缪拉走向和斯文相反的队伍前方,以比他快几分,老练利落的速度设置陷阱。
这是死局。
上天被困。入地无门。
巡林员不是那些没见过市面的胆小鬼,每一个在安息森林混迹过十几年的巡林员都是见过风浪的。整日在森林中冒险,和危险的毒虫野兽打交道,也许死在森林中,就是巡林员们必然的归宿。
也好,至少不用再操心去找那些失踪的人了,他们这几十人很快也就会化为森林的肥料,和他们毕生为伍的森林融合在一起。事到如今,他们生存的希望不会超过一成,只能放手一搏,听天由命了。
箭支如雨,游侠们不停抬手射箭,射向空中,射向黑暗中那些绿点。几乎每箭射出,都有一只银狼毙命。锋锐箭头扎穿银狼整个脑袋,透出脑壳,传来一阵阵惨呼。
银狼们在等待了一阵,被射死几只后集体进攻。最先的一批踩中游侠的毒物陷阱,疯狂地挣扎几下后没了动静。后面的银狼聪明地将包围游侠的战线拉得很长,几千只狼拉开一条银白色的线,逐渐形成一个圆,向森林中的人类逼近,其他书友正常看:。他们后方的银狼,当先几只明显是不怕死的趟雷手,带着凶狠的神色直冲冲扎入斯文设下的绞杀波纹陷阱,身体被划破成一滩烂肉,给后面的银狼开路。
黑色的箭雨收割一片片鲜红的血花,近身扑前的一只银狼被一名游侠拦腰一剑劈成两半,腥臭的血液淋了他一身。这只死亡银狼的血液更刺激了它身后跟着的大批同伴,几十只银狼冲上来,将那名游侠合围,撕咬着他的耳朵,五官,手脚,肚腹,很快就将他咬成了碎片。
“救救……”
巡林员呼喊的声音逐渐小下去,再也无法说出那个“我”字。周围其他的巡林员心里难过,手上的动作却不慢半分。人命都是珍贵的,临死前谁都会绝望地呐喊,他们有心施救,却自顾不暇,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被咬死。苦涩地在心里默念一句“一路好走”。
银狼实在是太多了。黑夜中荧光发绿的眼睛就像他们夏夜遇到的萤火虫,大片片飞舞,交配,将整个森林照得发亮,并在黎明时宣告死亡。
只不过这死亡不是那些光点的,而是他们的送葬火把。
梁小夏掏出碎步堵住耳朵,跟着游侠们一起向着那些光点搭弓射箭。
生死边缘,她的呼吸逐渐稳重,绵长。
那种黑暗的,嗜血的兴奋又一次涌了上来。她能够感觉到手臂皮肤下,血管中。白色的血液汨汨流动,自然之心一下一下,有力。不停地跳动。
不停抬手、拉弓、搭箭、射出,机械化的重复几乎不需要瞄准,只要凭直觉射出。动作迅速如电,还有越来越快的趋势。手臂因为摩擦和用力有些酸麻发热。手上的时俟轻轻颤着,一丝丝黑气盘绕在弓柄上,诱惑着她的心蠢蠢欲动。
双臂水平举成一条直线,紧绷的弓弦,弹射的凌厉,:。梁小夏慢慢听不见周围吵杂的声音了,整个世界,只剩下她。时俟、以及需要她射击的目标。
世界不再需要去看,不需要刻意三点一线瞄准,不需要激越、高昂、不需要那些多余的,无谓的情感。
梁小夏闭上了眼。
手上动作不停,隐隐的,带有一种独特的节奏和韵律,她七快一慢,两秒钟,刚好射出八支箭,分别向着八匹银狼飞射过去。
噗——
八支先后不同射出的箭。在同一时刻命中目标,扼杀八条生命。
“战斗是有节奏的,箭是有意志的。”
梁小夏总是不明白,苦棘这句话的意思。苦棘说。她还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节奏,她即使箭射得再快,动作再狠,没有节奏,她也只能在真正弓猎的大门外徘徊,永远算一个二流的精灵弓猎手。
现在她明白了,而且找到了自己的节奏,找到了箭的意志。
箭的意志,是蛇的毒牙、是惊雷闪电、是速度和精准之间仅存的那一个平衡点、是在蓄势待发、压抑、酝酿后的喷涌,是她的决心、执着,毁灭一切,扎穿所有的疯狂与冷静。
箭筒已经空了,梁小夏却还是伸手摸向空桶,一根银色光箭在虚无中形成,被她重新搭在弓上射出,扎向一只体型是普通银狼三倍大,长着一身红白相间皮毛的头领的银狼。
藏在众狼身后的头狼看到那支与众不同的箭,张口喷出一个白蓝色冒着寒气的冰锥,阻挡光箭。
冰锥穿过了光箭,或者说光箭穿过了冰锥。这道没有实体的光箭真的像一道光一样,照耀在银狼脑门上。
在箭尖触及狼头的一刹那,银狼听到了自己脑骨碎裂的声音。这也是它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头狼被一箭射死了,白肉见骨,脑浆横流。神秘的箭支化为点点星光,消散在空气中。
失去了指挥的主心骨,众狼慌乱。有的银狼夹着尾巴,呜咽着向后退,有的银狼则因为头狼的死亡而变得更加疯狂,利爪挥舞,嘴中吐出冰锥紫电,不要命地攻击巡林员。
梁小夏根本不知道自己射死了什么。她闭着眼睛,手指不停地夹着一根根细长的银白箭支射出,带着节奏舞动,就像乐曲的指挥官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嗒、嗒嗒嗒、嗒。
每一个小节后,都有几条生命随着手臂的挥舞散去。梁小夏嘴唇轻轻开合,似乎在无声地轻哼歌曲。
亡魂的安葬曲。
每秒钟都有几只银狼死在梁小夏的弓箭下。她召唤出的元素使仆也配合地围在梁小夏身边的四个角上,清剿企图靠近她的银狼。尸山血海,银狼的尸体堆叠得很有规律,每隔一段固定的距离,就有一排白色皮毛的狼尸,全部一箭毙命,左眼扎穿斜躺在安息森林的天空下。
浓重的血腥味飘散在空中,鹰身女妖们长着老太婆一样丑陋的脸,嘎嘎乱叫,扑打翅膀落在银狼的尸体旁边,被腥咸的血味刺激得眼睛通红,你争我抢地啄食狼尸。
“这群该死的银狼还真是没完没了。”缪拉在游斗过毒液恶鬼后没有休息,继续消耗体力,高强度对抗银狼。身上带的箭支早就消耗完了,他们布下的陷阱也被先头的狼踩踏一空。现在缪拉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挥着剑,干砍银狼的身体。剑身已经钝了,砍在银狼的骨头上,剑刃凹陷,坑洼不平。
缪拉的手臂酸麻,手中挥砍的剑仿佛沉重了许多,动作也不再敏捷,其他书友正常看:。再次隔腰斩杀一支银狼后,他单剑撑地大口喘气,汗水几滴不停沿着脸庞流过,滑到尖细的下巴上,坠不住落在地上。远处,又一名巡林员大吼一声,绝望、不甘地惨死在银狼口中。
斯文站在缪拉身边,一脚踢在一只准备扑向缪拉的银狼肚子上,将它踢得在空中翻了个过,重重砸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哪怕是变成了人类,他还是喜欢用踢的解决问题。
“老师,可以的话,请尽量多靠近些夏洛小姐。”两个人的距离不远,斯文声音低低地在缪拉身边来了这么一句话。
缪拉也注意到了他那个神秘、怠惰,总是看不透的小不点学生。她一个人杀死的银狼已经超过一千只了,短短二十分钟,一千多支箭,没有一箭落空,全部扎在银狼左眼上。这群来路不明的狼,被她一个人就干掉了将近三分之一,比其他人消灭的总和还多。到了这个时候,她随身携带的箭早应该用完了才对。可她手上还在不停地射出一道道白色的箭,永动不停。
她到底是谁?超越人类极限的夜视能力,完全无法理解的弓箭专精。斯文上次见到有人使出箭意级别的箭法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他还是一个小孩子,对方则是一个看不出年龄,国色天香的绝美女子。
是精灵!
缪拉瞳孔凝缩,能够合理解释这一切的,只有一个神秘的种族,传说中住在森林中,对人类抱有敌意的长寿精灵!
精灵不是都成年后才能出森林吗?她到底有多大了?谁来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缪拉一向自诩为精明的脑袋有些不够用了。事情从他接到求救信号,带着人深入森林以后就开始乱糟糟的。先是大量的人失踪、再是爱徒受伤、再到被群狼围攻,后面还有一群鹰身女妖虎视眈眈。现在他带了几个月的学生也突然像换了个人,以他连仰望都不及的速度射杀银狼。
在弓箭上的造诣,每提升一点点都无比困难,0.001秒时间间隔的缩短对使用弓箭之人都弥足珍贵,更不要说在射箭的同时保持准头和稳定性,其他书友正常看:。
梁小夏的箭自从开始射出后就没有停过,速度不减,反倒越快。闭着眼睛,不需要箭,不需要瞄准,白色的流星在林间飞舞,源源不断地收割生命。
这就是精灵吗?实力差距就像是深渊一般,在他和梁小夏之间隔开一道黑色的,巨大的鸿沟,让他惊恐,敬畏,心惊胆战。仿佛在嘲弄他身为人类,身为游侠的无知,弱小,不自量力。
缪拉第一次开始抱怨起自己的种族出身,嫉妒他怎么没有生为一个精灵。
“老师,我可什么都没说,这是你自己猜出来的,不关我的事。”斯文看到缪拉惊疑询问的眼光,很镇定地单手扶了扶眼镜,推卸责任。同时拿着剑的手反手背刺,扎入身后一只准备偷袭他的银狼。
这么说他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缪拉在此时,连自己的得意弟子也看不透了。
斯文也不是什么好心的人,他对待人类的感情从来不深。能够提点一下缪拉不过是因为他在对方身上没有看到必死杀局,证明他在这次遇险中还有一线生机。也算是还他这几年教授自己上学的情而已。提点过这一句后,再不多话,回身向着梁小夏身边杀靠过去。
“主人,我来保护你了。”斯文叫梁小夏主人叫得无比顺溜,没有一点身为传说中马人的高傲自尊。
梁小夏缓慢睁开眼睛,脱离了那个玄奥的状态,那些她后来射出去的箭,全部是自己的精神力化成的。消耗几百只意念箭,她早该脑仁疼到抽搐了才对。揉了揉酸疼的肌肉,脑袋里却是一片清明。
“谢了,镜月。”梁小夏摸上额头那个软滑的凉凉的丝带,心中默念。(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血祭
唯血与火中可得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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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夏第一次短时间内射出去这么多箭,体力消耗也很大,指缝之间夹箭的茧子又磨得破皮了,父亲送的那双鲨鱼皮手套有些磨白,却还是完整,不愧是海族的好东西。手指依旧如同别的精灵般细长,留着一点点指甲,指节却粗磨厚砺,关节有些突出,不像是普通女孩的手,更不像是小孩子的手。
想要做一名最好的弓猎手,就不能再想有一双细嫩好看的手。世事两难全。
她很不在意地看一眼自己手上的伤,掏出一块小布,先低头擦拭时俟。
“斯文,收拾收拾,准备跑路吧。”梁小夏好整以暇地收拾完毕,又看了一眼森林上方的天空。四个风元素使仆拱卫在四角,替她清理想要扑上来咬她的银狼。
天空大群的鹰身女妖盘旋,刺耳的叫声充斥整个森林。一部分没有夺取到狼肉和碎骨的鹰身女妖在浓郁血腥味的刺激下,按耐不住,开始一次次俯身冲刺,偷袭地下的狼群和巡林员。
梁小夏取出一条暗色不易脏的披风,双手堵住耳朵,指挥四个风元素使仆扎入远方遮天蔽日的鹰身女妖群,引身自爆。
“碰——碰——碰——碰!”四下接连响起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大地颤抖,附近的树林也被震得东倒西歪。天空的爆炸将黑暗的安息森林炸出来一个透光的大洞。地面上仅存的几名和银狼交战的巡林员都被气浪和巨响震得坐在地上。
黑色的破碎树枝簌簌下落,爆炸范围内的鹰身女妖全部被割得稀烂,看不出完整的样子。坠落在地面上。
银狼也吓蒙了,不复之前攻击巡林员的险恶胆气,“呜呜”地夹着尾巴盲目四窜。不一会儿就全部散入了丛林。
天空中下起了带着碎骨破毛的红雨,淋了众人一身。一个刚刚差点被银狼咬到脖子的巡林员瘫坐在地上,耳朵里回荡着巨大爆炸后留下的“嗡嗡”声,脑壳也震得“嗡嗡”响,什么也听不见。死里逃生的他愣愣地揉了揉脸,却连着鹰身女妖的血和碎尸揉了一脸血。
其他巡林员们也都大喘气,他们不知道这声爆炸是怎么回事,安息森林漆黑蔽日,无法辨清天上的景色。可看着眼前慌张逃窜的群狼,也知道自己是得救了的。
彼之修罗血景,吾之劫后余生。
“走吧。”梁小夏背着时俟,双手向上撑开披风罩住自己,带头冲入了黑暗。
斯文也拿着一个包裹,跟着梁小夏跑去,身影很快扭曲了一下,消失在黑暗中。
“带大家赶快回去!他们就交给你了。”缪拉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带进来的小队,对着队伍中一名中年女巡林员喊了一声,第一次扔下自己的队伍,去独自追逐游侠班里的两个学生。
“精灵主人,咱们这是要去哪里?”斯文脚底下没停,身体灵活在森林中穿梭,极少碰到两边的延伸出来的枝杈,气息不乱,甚至还有心思和梁小夏聊天。
“命运会告诉你的。”梁小夏不冷不热地来了这么一句。
她不是没看见斯文对缪拉的示好,不是没看到斯文在沿途不停做标记,也不是没看到斯文有时候会故意拖延步伐等待后面的缪拉追上他们。
父亲说的没错,马人的确会带来麻烦。
穿过鹰身女妖和银狼的包围线,安息森林又恢复到了静谧死寂的状态。森林里没有风,没有虫鸣鸟叫,干枯扭曲的黑色枝杈静止地挣扎上伸,连树木的叶子,都开始由一种浓重的油绿向黑绿发展。
杀戮左眼中,红黑的气焰沿着地面,树身蒸腾升起,整个世界只有压抑沉闷的两种色彩,向她传达着杀和死的情绪。
梁小夏手上的时俟仍旧没有恢复意识,一道道黑红细线缓缓流向时俟中间那颗自然融塑晶石,形成一个小小的黑红漩涡,在其中流动。她不知道这种自主吸收行为到底应该算作时俟恢复的表现,还是和时俟无关,只算融塑晶石本身的自发行为。
“它在吸收的是死亡之气。不用太担心,应该是好事。还有,三点钟方向两公里远处,有伊格卓尔草,和一些怪物。”意识里,镜月这么说道。
梁小夏立刻调转方向向他指示的方向奔去。斯文跟在她身后,又扔下一个追踪信号,调转方向跟上她的身影。
“镜月,这是你说的怪物?”在接近六百米的地方,梁小夏隐在一片草丛后,伏低身子看着远处的火堆,和那几十个围着烤火的人类。
这些人类应该都是进入森林的冒险者,有背着弓的,拿着斧子和剑的,有男有女,只不过这些人现在手拉着手,以一种非常奇怪的姿势围成一圈,盯着火堆,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听不到他们的心跳。”
没有心跳的人类,还能够活在世界上吗?梁小夏仔细打量这些人,他们无一例外眼神空洞呆滞,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一个举着骷髅火把的人站在圈子内,不断向火中扔着什么东西,念念有词,也是双眼无神,瞳孔放大。各式各样的草药、材料、动物尸骸被扔进烈火,熊熊燃烧,黑色的浓烟从火堆上升起,飘入空中却不散开,凝聚成一个逐渐膨胀的黑色气团。
梁小夏这个时候才注意到,火堆下方还有一个巨大的黑色法阵,刻画在同样黑色的土壤上,非常难分辨。
这个符文阵的风格,倒是带了一点上古精灵的影子。不知道和她臂环里那把霍瑞兹权杖有没有关系。算算位置,她现在应该已经是站在安息森林边缘,遗弃山脉上了。
身体潜伏在草丛里,梁小夏慢慢地和环境融为一体,冷冷盯着前面的动静。好的弓猎手,对待猎物绝对不能缺乏耐心。
火堆上空的黑色气团仍旧在一点点扩大,胀大到一人高时,停止了膨胀。黑色气团凝实,蠕动,半个小时后,逐渐形成一个模糊的黑色人类外形。
梁小夏和斯文身后,缪拉追了过来。他甩了甩长发上沾着的汗珠,纯做口型问梁小夏:“这些人是谁?”前面这些聚集在一堆的冒险者看起来像是在举行某种邪教的聚会。
“到时候了——”举着火把的冒险者毫无感情地喊了一句,抓出最后一把材料准备投入火中。
金银草!
梁小夏才不管这些人是谁,打算干什么。她盯着这伙人等了老半天,为的就是这唯一的一个目的。
跳起,抬弓,白色的箭支射出,一箭射穿了冒险者的手心。那一小株长着两瓣金银叶片的草从他手中滑落,落在了地上。
投放材料的冒险者被射了一箭,毫无反应。手上的草药没有投入火中,他也不在乎。
这样的表现,让梁小夏终于肯定,面前这一大批都是死人。不是镜月那种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而是一群被什么召唤操纵的僵尸。
没有智慧的,不算是人,只算是怪兽。梁小夏从草堆中扑出,打算上前硬抢金银草。
“向我主奉上最高的忠诚吧!”头领冒险者将手中的火把也扔入火堆,语句还是没有抑扬顿挫的平调,只是在机械无感情地重复。
他掏出一把匕首,面无表情地对着自己的胸口扎了进去,鲜血四溅,滴在法阵上。冒险者面上却依然无神,感觉不到疼痛。一刀不够,冒险者缓缓抽出手中的匕首,对着胸口又扎一刀,在腿上划了几道,最后一刀深深扎入自己的肚子,向上一挑。内脏混着血从伤口中涌出。做完这一切,他缓慢地走向火中。
在拿着火把的冒险者扑入火中后,其他冒险者也僵硬地站起来,各自割开身上的皮肉,让伤口鲜血横流,一个接着一个,僵硬地缓慢走入火堆。
地上绘制的法阵吸入鲜血,从和泥土一般的黑色转为深红,再转鲜红。法阵发红发亮,一阵阵红光沿着法阵刻画的纹路向外流动,不一会儿就充满了整个法阵。
法阵有一股吸力,有些粘黏,梁小夏用力向前冲了几步,借助腿上的力量摆脱法阵的粘连,抢过掉在火堆旁边的金银草,来不及细看,急忙塞进自己的臂环中。
法阵中央的火焰已经变成了黑色,上方浓烟凝成的人形却逐渐转红。
悬浮在空中的人形越来越清晰,渐渐能看出眼耳口鼻,梁小夏扭头一看,猜测这大概是什么亡灵或者地狱生物,需要用到这种活祭转化来重现人间。
事情一般都是越高级越危险,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想到了费恩弄出来的那个红色闪电球,以及她之后的遭遇,拔腿便跑。
她想远离危险,危险却不想轻易放过她。
天空中漂浮的血红人形裂开两瓣,露出一个黑色的空洞。
黑色的空洞里刮着阴寒的风,隐隐带着吸力,不容她抗拒,将梁小夏吸入其中,缓慢闭合。
第九十八章 遗弃
那山谷的边缘不断传来悲凉嚎哭的声浪,山谷里则狂风大作,永不止息。
我惊骇地发现竟有许多的灵魂无助地在狂风中翻滚向前飘荡,有些灵魂无可避免地冲撞山壁,痛苦的惨叫和凄厉的哭声……我不忍。
——《神曲地狱第二层》阿里埃里,但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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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身体下面,趴着的地方很硬,很冰。头也很疼,不同于普通的酸痛或是阵痛,她的头里传来的是灵魂撕扯后的余震,就像脑壳里装着的是一滩会晃动的高热岩浆,不断撞击在头骨上。
梁小夏睁开眼,终于看清了自己趴在什么上面。
地板,光滑平整,没有接缝的整块白耀石地板上。
任何事物都无法撑过时间无情的鞭笞,她身下的这一片白耀石地板也不例外。上万年暴露在空气中,接受气流的腐蚀,使这被誉为“时间标尺”的忠坚品质石头也有些发黄,极好地给梁小夏倒映在其中苍白的脸添上一抹属于人类的黄。
我怎么又变回去了?
梁小夏揉揉眼睛,单手抚摸上自己长长的耳朵,耳朵很配合地抖了抖。地面镜像中的自己,因为黄色而有些走形,她也还是能看出来,这是自己。淡金色的头发,一双越来越像母亲的杏眼,诡异的双瞳,开始有些立体的五官,以及几乎和父亲一模一样,高挺的鼻子。
地板中的那个小人对着她笑了笑,有些无力。
梁小夏自嘲地想,从森林家乡出来后,她有多久没有好好笑过了?算计、争斗、尔虞我诈、钩心斗角,现在的她除了顶着一张白精灵的皮以外,内核几乎完完全全换成了暗精灵。
身心俱疲。
却也值得。
为了得到一些东西,必须付出一些东西。付出的代价取决于想要得到的事物的价值。她想要得到的只是和族人幸福美满的生活,想要的只是“和平安定”几个字,这几个字,却注定她得用自己的所有去换取。
“耀的后代,遗弃神殿并不是一个非常适合你迷茫的地方。”
梁小夏正趴在地上看自己的镜像思考什么,冷不丁被这一声惊醒。
转头,她才发现,镜月又变回了本体,长发垂散,披着长长的暗蓝色长袍,袍子随着他的走动不断流动着星辰般暗淡闪烁的光点,袍子下伸出的赤裸双足一步一步贴地迈向她,精灵特有的六根脚趾根根分明,连指甲都是整齐修长的。
镜月也发现了梁小夏在盯着他露出来的脚趾看,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脚,蹲下来,单手伸出,捏住她的脸,迫使梁小夏直视自己。
红绿色双眼对上深蓝色双眼,梁小夏只觉得镜月的眼睛里有一双滚动星辰的黑洞,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吸走。
“知道人类为什么会比我们少一根脚趾头吗?”镜月的声音阴沉冰冷。
“不知道。”
梁小夏发现自己现在无法集中注意力去思考任何事情。她的全部心神都放在那双神秘又漂亮的眼睛上。
“因为他们连我们的一根脚趾都比不上。”
掷地有声的鄙夷,毫不掩饰的轻蔑。
“噗——”梁小夏被他话里突然的转变打得措手不及。
一向沉稳理智,冰冷到不食人间烟火的镜月竟然会说出这样缺乏逻辑的话,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喷笑过后,她感觉轻松了很多。好像有一股恶气,随着她的笑飞走了。她一直忧心的玫缇斯对她们精灵的战争,也因为镜月的高傲和自信变得更加有希望和笃定。
人类的红玫瑰,就由她们精灵来摘取吧。
她现在有了金银草,对战费恩,绝对不可能让他讨到什么便宜。
再仔细想想,一些关于人类和精灵的起源记载都很奇怪。
现在的精灵明显源自上古精灵,人类却是从上古时代到现在一直都存在的。是什么样的巨变,连“神之子”耀精灵都没有存活下来,却让天赋能力都不出众的人类逃过一劫?
关于耀精灵的诞生,各个手札文献中都有明确说明,耀精灵,世界之树的伴生体,生命的卫兵,世界规则的捍卫者。
人类?
梁小夏模糊记得,她在艾格玛瑞亚的课本上见过一句“神创世人”,没有更多的描述了。这里的神是谁?怎么创造的人?什么时候创造的人?模糊的话语中,一点点的细节都没有。
希望人类不会是真的连他们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梁小夏默。
“镜月,为什么你会变回来?还有,你说这里是遗弃神殿,我怎么会到这里来?”梁小夏也知道现在不是情绪起来的好地方,幸好她有镜月在身边。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她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即被遗弃,拒绝假象与轻薄,拒绝恭谦与良善,拒绝正义与秩序…”
大殿空空荡荡的,除了两边各十三根高粗的立柱和一个执鞭的上古精灵女神像,再无他无。
巨大的上古精灵女神高高在上,单手持着一根细长的血红色藤花鞭,面目威严,神圣不容侵犯。
“吾主仁慈,惩恶于此,狂风荡怨,愿汝之灵魂在此得到救赎…”
共二十六根立柱上,顶着房顶的地方,铁链捆缚着二十六名受难者的雕像。这些人中,有矮人,有人类,也有暗精灵,还有一些现在已经找不到踪迹的上古智慧种族。梁小夏在其中甚至还看见了两名耀精灵。
雕刻工艺及其传神,雕像上的每个人,都面色苦痛,身上扎满了弓箭羽刺,披着黑粗的荆棘,仿佛灵魂也在饱受其折磨煎熬,嘴巴张着,无声地向天呐喊尖叫,祈求其罪恶的宽恕与原谅。
“罪恶之熔炉、黑暗之处所、血腥之城堡、遗弃之荒原…”
梁小夏再次低头看向地板,白耀石地面中,无数灵魂挣扎撕咬,向着对方攻击撕扯,踩踏叠压,以其他灵魂为垫脚石,手伸向上,妄图爬出镜像的地板。恶灵的下面,火焰的海洋熊熊燃烧,炽热发白的流炎缓缓滚动,与之接触的恶灵都瞬间化为黑色的碎块与粉末。
“镜月!镜月!”
梁小夏被吓蒙了,她脚下踩着的根本就是地狱,那些面目全非,腐肉见骨的恶灵都在把手伸向她,疯狂砸着白耀石地板,虽然隔着地板他们的手伸不出来,可光看着这景象,她也脸色惨白。
“镜月!”
梁小夏跑向镜月,拉扯着他的袖子喊他。
镜月有些不对劲,眼睛向上翻着不断眨动,身体也在发抖,嘴里念念有词说个不停,整个身体都在向上蒸腾白烟,看起来像是中邪了一样。
“镜月你怎么了?镜月!”
梁小夏呼唤镜月不动,只能拽着他先离开这个地方。这个遗弃神殿恐怖诡异,现在连镜月都不对劲了,她只能靠自己想办法。
镜月的脚一步都不动,整个人像雕像一样直挺挺地压在梁小夏肩头,身体就像是注了铅一样沉,嘴里还是不停地在说大量她听不懂的上古精灵词汇。
梁小夏托着镜月,咬着牙,挪向神殿那道充满了红光的大门。
三百步,无比漫长危险的三百步。
地板中的恶灵们也沿着她的步伐追寻,佝偻丑陋的身子和流着口水的白牙都证明他们对肉体的渴望。
新鲜的,充满血液的年轻肉体。
精灵的肉体,他们最爱的仇人的肉体。
恶灵们伸出吊着黑色腐肉的手指,尖利的长指甲刮在白耀石地板上。划出刺耳的,折磨耳膜的锐响。
“咚咚!咚!”他们捶打着那层阻隔。密集的敲打声音,在大殿中听起来像是巨大的暴雨砸在地面上。
梁小夏咬着牙,一步又一步,故意抬着头不去看地板,不去理会那些她脚底面扣挖地板的腐蚀的手臂。
她不敢想,这些恶灵到底是真的只和她割了一层白耀石地板,还是隔着镜面的另一个世界。
“咚咚咚咚咚——!”
白耀石地面已经开始有裂痕了,看到裂痕的梁小夏更加惊恐,她掏出一瓶父亲给她准备的蛮牛之力药剂,肉疼地看了一眼,一饮而尽。
一片橘黄色的光在她身上闪过,暖暖的热流在梁小夏全身流动。她将镜月的雕像身体转手抱在怀里,身体里充满力量,抱着他没命地向外跑。
做精灵做到这个份上,她真是算可以的了。
空荡高挑的大殿,二十六个被缚的巨大罪犯,严肃冷漠的耀精灵女神一动不。和他们相比,一个像芝麻一样大的梁小夏,奔跑在全幅展开的地狱画卷上。
不远地方,一个在恶灵山最顶头的恶灵已经砸破了地面,脓包绿腐的手臂从坚硬的白耀石地面戳出,五指张开,狰狞地伸向她。
梁小夏讨厌它身上的暗绿腐肉和青筋,这种绿色玷污了她对森林的美好回忆。
单手一挥,一个小火球术冲着那只手臂砸过去,火焰正中砸在它张开的手心,恶灵吃痛,又将手缩回去了一点点。焦黑的手也让梁小夏的心情松了一点。
“肉——血——!”
被这只恶灵踩踏的其他恶灵也不安分,抓趴着将顶端缩手的恶灵揪下来,分吃干净。连着肉的骨头,大块毫无水分的干肉,眼球,舌头。恶灵们迫不及待地争夺那一具饱浸罪恶灵魂的肉块,咀嚼吞咽,享受肉体在牙齿间滚动的美妙。
在这火与血的罪恶之地,一点点新鲜的肉体都不能被浪费掉。
分食完毕的恶灵舔撮着手指,“饿——好饿——能有什么东西来填补我的空虚——”,那一小块腐烂的肉使他们的内心依旧不满,空虚的灵魂想要索求更多,更多。
“血——鲜美的肉——!”
万年来,他们的饥饿,他们的苦痛,终于有了新的倾斜的点。那就是上面的精灵,绿色的强大的灵魂,年轻新鲜的肉体,多么饱满,多么诱人!
恶灵们重新挣扎抢夺,占据高点的恶灵将手伸出之前的恶灵砸破的洞,用腐烂见骨的胳膊肘撞击白耀石地板。
“吃掉她——吃掉她——吃——!”
象征永恒与光明的白耀石坚硬无催,却在时间和恶灵的双重摧残下开始出现裂痕。这些裂痕像蛛网一样,沿着一个点,扩大、扩大,带着细密的“咔嚓咔嚓”声,蔓延至梁小夏脚下。
“最好别再见,你们这帮混球!”
梁小夏已经走到了神殿的大门口,她一只脚踏入充满红光的传送大门,抹了一把渗入眼睛的汗水,单手向这些地狱的灵魂很不文明地比了个中指。
堕落到只剩欲望的恶灵,最好永世接受惩罚。
(其实是她小心眼地觉得这些恶灵污染了她喜欢的绿色。)
身体融入红光,再睁眼时,她已经站立在了一个高岗上,怀中抱着的镜月似乎已经睡过去了,眼睛闭合,身体不再如之前僵硬沉重。
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啊!
红色,入目可见的都是一片暗红。连绵起伏的红色土丘,红色的沙地,红褐色的干涸河床,这个世界,只有一片红与褐。
没有生命,没有水,梁小夏眯着眼睛,连一株枯死的小灌木都找不到。
只有一片崩坏的,充满绝望与风之哭号的粗砂。
这简直就是一个受到诅咒的世界!
狂暴的风卷着漫天红沙,吹打在她的脸上,割破她柔嫩的脸皮,割出一片片细小的伤口。不到片刻,梁小夏的脸上就多出好几条血口子,她不得已捂着面巾,保护住脸皮。身上的那套猎装也扛不住红沙的吹打。狂风像一把把细小的裁纸刀,在她的衣服上割出一条又一条破痕。
半眯着眼睛,眼皮被粗砂打得生疼,还有些碎沙在不停向她耳朵里钻。
站在高岗上,她坚持不了多久。
风太大了,头发被吹得凌乱无形,梁小夏半弓着身子才能站稳。她紧紧抓着镜月的衣服,将他拖下山岗。
蛮牛之力药剂的时限还剩下十分钟,她得在药效过去前,找到能给两个人落脚的地方。
梁小夏的运气还不错,带着昏迷的镜月下山后凭着感觉向前行了一里,就找到了一个山洞,洞口有红色大条石固定承重,还系着一块红色的,被风吹打得破破烂烂的布条。
看来这里并不是没有人住。
梁小夏顾不上这些,先安顿自己要紧。
远处漫天的红沙卷曲升空,尖锐呜咽,独属于精灵对自然的敏感直觉告诉梁小夏,大沙暴要来了。
第九十九章 微光
光总是觉得它跑的比任何事物都快,可它错了,因为无论它跑的多快,黑暗总是先它一步到达,并且等待着它的光临。
——特里•普拉切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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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里面被打理得很干净。
没有人。
红色的岩石被整齐有序地码在山洞深处,堆成一张简易的床,床上铺着厚厚的干草,躺上去的感觉不太差,很软。
洞中间靠外面的地方有一个四方形小凹抬,应该是生火的地方。旁边放着两小捆劈好的木柴,每根柴棍都被仔细地分割成同样的大小,十二个一组,正是容易点燃,拿到手里粗细也刚刚好的程度。
另一边红颜色的小陶瓷罐是密封着的,梁小夏打开,发现里面还留了小半罐的干麦粒。
梁小夏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水缸,想来这样的条件下,水也是储存不住的。
山洞的墙壁上,最显眼的地方挂着一块红色石板,深深刻着几个上古精灵文字:
“仁爱”“勇敢”“希望”
看得出来,雕刻者在篆刻这几个字时是很用心的,字体方正,圆滑流畅,在转折点带一点坚硬。梁小夏甚至能想象出来,雕刻的人当时应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在这几个大字的下方,还有一行小字:“举手之劳,以助后人”
梁小夏手指摩挲着这行小字,思索着。
看来这里真的不是哪个人居住的地方,只是一个类似于驿站或者歇脚处的临时居所。不过这里的人和环境相比倒是反差很大,光是看这间小山洞,都会让人觉得是个充满了人情味的地方。
他们使用的都是上古精灵文字,不知道这些居民会不会是上古精灵后裔。梁小夏将镜月放到唯一的那一张床上,替他束好了散乱的发丝,又给他盖上一张薄毯子,看着他那张闭上眼以后清俊的脸。
这一切,都得等镜月醒来才能解答。
推动一块红色的大石板堵住山洞大门,确保门真的堵实了,又在小凹抬上生起火,她才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下休息。
蛮牛之力药剂的药效过去了,身体开始陷入虚弱状态。梁小夏嘴唇发白,双眼有点发黑,自然之心中绿色的雾气开始缓慢游走全身,她掏出一小壶营养液,一边喝一边计划。
不知道斯文和缪拉现在怎么样,在安息森林里的那一幕确实诡异,她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镜月说过,他在这些所有的事件上都感受到了一股死亡之气,无论是之前森妖的那个母亲,还是最后活祭自杀而死的冒险者,可死亡之气理论上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隔着幽冥荒原和轮回峡谷,生和死之间巨大的鸿沟,千万年来没有一个人能够跨越。
梁小夏当时感受得很仔细,在冒险者附近,再没有其他操纵他们的人,也就是说,这些冒险者很可能是被下了某种支配类诅咒或者执念,要求他们完成那一系列的开启仪式。一个要开启传送仪式,却不守在身边等待传送的人,那他开启传送门,又是为了什么?
又是一件想不通的事情。
梁小夏半靠在床边,两只手里分别拿着金银草和那颗她无意中得到的上古精灵遗物,来回翻看。
最开始,隐疾难除时,她想要得到上古精灵遗物,只是为了治好自己失明的右眼,现在右眼在误打误撞中被绿色的雾气治好了,受伤严重的双臂也变得更加有力,不仅如此,她还得到了一大块自然融塑晶石,时俟也开始有了复苏的迹象。
那这颗不明作用的石球,还要不要融合下去?
火堆已经生得很旺了,炉子上坐着的小水壶里水煮得沸腾“噗噗”响,顶着壶盖翻起。梁小夏给自己沏了一杯最爱的绿茶,点燃了淡淡兰香味道的烟草,没有吸,只是盯着缓缓上升的烟雾凝思。
***
斯文和缪拉眼睁睁地看着梁小夏消失在一片红光中,她动作快得他们两个根本拉不住。地面上巨大的法阵红光耀眼,闪烁不停,他们两个谁都不敢踏进去。
“斯文,你说,她死了吗……”缪拉的声音很轻,语气里有些颤音,他不敢相信,一个年轻的生命,就在这一眨眼间,说没有就没有了。他那个古怪的,不合群的学生他再怎么样看不习惯,也是他的学生。如果她真的是死了,这死法也太过荒谬和古怪了。
马人比他的老师要镇定一些,他在心里试着呼唤了一下梁小夏,无人应答。主仆契约还刻在他的额头没有消失,那么,梁小夏应该是被传送进入了一个他暂时无法联系的世界。
“老师,我猜,夏洛同学并没有死,这个法阵看起来像一个传送阵,她说不定是被传送到哪里去了。”斯文斟酌着语句,犹犹豫豫地给缪拉自己的推测。他并不想向缪拉暴露自己和梁小夏之间的关系。
听到斯文的话,缪拉盯着法阵看了两眼,突然说:
“咱们赶紧走!不会有人吃饱撑着没事干在这里放个大法阵闹着玩的。这种大手笔的人,我们一点儿也惹不起。”
两个人正准备动身离开时,一个阴沉的声音叫住了他们。
“你们破坏了老师的法阵和召唤仪式,现在才想走,会不会是太晚了?”
安息森林深处的树林里,走出来两男一女。当先的男子全身披着斗篷,连脸都罩在斗篷里看不见面目,腰身有些佝偻,握着一根高大的白骨权杖,露在袍子外的手指细长突出,看起来只有皮包着骨头,应该是一位年纪非常大的老者。
他身边面色苍白,双眼突出的年轻人,正是说话的那位。这位年轻人面色很差,像是长期呆在暗不见光的地窖中,脸皮没有正常人的那种红润光泽,而是白里透着黑青的病态。年轻人和老者一样,一身黑色长袍,脸却是露出来的,看起来像是老者身边的一位学徒。
和这两个一看就不是好人的人相比,他旁边的女子简直就是晨雾中走出来拯救他们的林中仙子。月白法袍,亚麻色系着小辫子的长发,水润透明的眼睛和细致紧绷的皮肤,女子抿着嘴唇,似乎有些不满她旁边的年轻人说话的语气和内容。
来着不善,两位游侠对视一眼,迅速后退,举着弓箭瞄准突然出现的这几个人。
“在这个世界上,总是有那么多苍蝇老鼠一样的存在,打扰到我和老师伟大的计划。这样阻碍历史进程的人,都应该被碾成历史的尘埃。话说,安息森林还真是一块适合给你们养老送终的地方,环境清幽,无人打扰…..”
年轻人嘴里淡淡说着,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就像在讨论天气一样自然。左手却举起一根玫瑰权杖,一颗米粒大的红点在杖端形成,仔细看去,那是很多条细小的红色闪电凝绕绞缠在一起,快速游动。
“费恩!你要干什么?!”他旁边的少女急忙拽住他的手臂劝阻,可费恩充耳不闻,单手一挥,那颗小光点就朝向斯文和缪拉溅射出去。
“费恩!你答应过我不再伤害无辜的!”泥球拽着费恩的胳膊,疯狂摇晃。
“他们不是无辜,他们是破坏了老师法阵的死有余辜者。”费恩淡淡补充了这么一句。
斯文和缪拉扭头就跑,这种不需要念咒就能发出来的法术他们都没有见过。可是两个人都知道,法术体积越小,危险程度就越高,将大量的能量凝缩在一个窄小的范围内,爆炸出来的威力会更加惊人。
而且法术精炼凝缩,是法师四级和五级之间的分水岭技能,面前这位看起来年纪不大的阴沉青年,搞不好就是一个天才五级法师。五级法师想要防护住两个游侠的攻击实在是简单,除非他们两个偷袭,不然没有一点胜算。更不要说那年轻人身边还站着另外两个实力不明的人。
和他打,一点胜算都无,还是看能不能跑得过吧。
费恩很满意对面两个游侠脸上的恐慌和惊讶。
他捏紧了手上的玫缇斯手杖,准备欣赏红色闪电将对方击打得皮开肉绽的景象。
逃吧,越逃才越精彩。他的红色小宝贝可是很执着的,会追着他们不放,直到将两个人完全击倒为止。
死在这里,不要怨我,要怪就怪你们自己。实力弱小的人,活该被淘汰。这个世界,是只有强者才能生存下去的世界,不需要弱者的附庸。
曾经的他,也是一个一丁点法术都使不出来的废柴混蛋,可是看看他现在。拥有了玫缇斯权杖,他就是神,是这个世界的霸主和主宰。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灭杀任何人,没有人能挡得住他夺命的红色闪电,反对他的人,都会变成闪电下焦黑的尸体。
多么美好的一幕啊。
费恩闭上眼睛,打算聆听对面两个冒险者在死亡和痛苦时发出的悲恸哀嚎。他发射出的红色闪电,却被老者后发先至的一道黑光阻挡。老者只是抬了抬手中的骨杖,纯黑光线从顶端的龙晶中冒出,瞬间就将费恩的闪电砸得粉碎成一片散乱的电弧。
“老师?!为什么?”费恩不解。
召唤法阵被破坏了,最生气的应该是老师才对,他好心想要替老师出一口气,他为什么要阻止自己?
“费恩,我告诫过你很多遍了。你应该去尝试寻找属于自己的力量。依靠外力,你永远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施法者。”老者的嘴巴不动,声音却震颤心弦,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又仿佛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这是灵魂的声音。
这一句话,就像一柄重锤,狠狠敲打在费恩的心房上。费恩嘴巴糯糯蠕动,张着嘴想要辩解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吭声。
他也知道,他离了玫缇斯手杖赐予的力量,什么都不是。这让他无数个日夜惶惶不安,生怕哪天睡觉醒来,突然发现手杖不见了,他也会从那个高高在上的国王跌落到一名凡夫俗子。
可是他还能怎么样?他能怎么办?遗传自母亲的那该死的受诅咒的血脉扼杀了他所有的希望。他的身体留不住一丁点元素之力,也无法和元素产生共鸣,这注定绝了他想要当一名法师的梦想。他先天孱弱,日常生活行走无碍,却根本负不得重,成为战士的光辉大门也在他面前无情关闭。还剩下什么?药师,医师,盗贼,游侠…这一条一条的路,他不是没有试过。只要是能够成为强者的方法,他都尝试了,都去做了,现实却无情地扇了他一个又一个响亮的耳光。
整夜整夜冥想练习,结果却是神经衰弱。整日整日锻炼身体,结果却是重伤吐血。大口大口喝调理身体的药物,现在却对药剂有了抗性,吃什么都不再顶用。
哪怕他有那么一点点的能力,也不会甘愿被人叫做“玫缇斯的金草包”那么多年了。他恨,恨自己无能软弱的母亲,恨自己受到诅咒的血脉,恨不能得到力量的苦痛,也恨那些明明拥有很好的天赋,却不知珍惜的人。
被费恩称作老师的人没有错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老者手中的权杖一举一挥,两个游侠就像被看不见的绳索捆缚住一样,挣扎着,被悬浮送到老者面前。
“费恩,这世上存在的任何一件事物,都有其存在的价值,尤其是生命。包括这两个人,利用得好了,也是有益处的。”
老者手杖一松,斯文和缪拉就掉在了法阵上。
泥球赶忙跑过去,给这两个无辜的冒险者治伤,这两个人类意外闯入,打断了召唤仪式,受到的无妄之灾,不应当用自己的生命来买单。她无法阻止费恩的计划,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两个人又成为费恩手上的牺牲品。
斯文摸了摸身上被老者捆缚的地方。没有伤口,那地方却疼得好像要渗入骨头。少女秀发垂下一缕,手指轻柔地抚摸过他被捆缚的地方,一阵白光闪过,疼痛感就轻飘飘地都不见了。
咦?又是一个看不清命运的人。
斯文很有兴致地推一推自己的眼镜,镜片闪过一道精光。
泥球先给对方治伤以后,才抬头看他的脸,在看到斯文额头那个一闪而过的金色圆形符号时,泥球愣了一下,借着弯下腰的身子的格挡,挡住后面费恩和老者的视线,偷偷将一枚戒指塞进斯文手中。
嘴上做了一个“夏”的口型,泥球理了理自己的长发,假装什么也没发生,镇定自若地走向另外一个在法阵中央倒地受伤的游侠。
“费恩,你对她还是抱有希望吗?”老者沉默地看着泥球给两个无辜的游侠治伤,他没有错过那段时间里泥球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赫尔沙,她就是太善良了。”费恩没有注意到泥球的小动作,眼神难得温柔地看着泥球,嘴里吐出的句子也软软的,带着缱绻的柔情。
“不着急,我相信终有一天,她会臣服于我的。这是我们初次见面,命运就决定好的事情。”费恩招招手,让泥球回到他的身边。泥球站在他旁边,又恢复了疏远防备的神色。
“不要把女人当傻瓜,否则你会知道,谁是真正傻的那个。”老者最后这告诫的句话,是直接在费恩的脑海中响起来的。
“利用与被利用,谁又是知道自己是哪一个。”费恩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他可以养着这女人,顺便再利用她传递些他想要放出去的消息,迷惑一下他的对手们。这样一箭双雕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老者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他给已经能站起来的缪拉和斯文各扔了一颗纯黑的,苹果大的圆球。盯着他们吩咐,声音沉稳而不可抗拒。
“戴上它,去遗弃神殿收集一万颗恶灵种。如果你们还想活命的话。”
现在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一个是现在就死,一个是稍微晚一点死。缪拉苦笑一声,和斯文相互点了点头。
老者法杖一挥,一个血红色人形从法阵上升起,正是之前将梁小夏吸入的传送人形阵。
眼看着两个人拿着恶灵珠,消失在恶灵传送阵里,费恩不解:“老师,您就不怕这两个游侠拿了东西,躲在遗弃之地永远不回来?”
“他们不会的,只要他们见过遗弃之地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老者握着法杖的指节僵硬地弯曲了一下。
“还有,老师,收集恶灵这种事情十分凶险,那两个人死了也就是死了,可是恶灵珠丢了怎么办?那么珍稀的东西,丢了会不会太可惜?”
听到这句话,老者带着兜帽的脑袋偏转,隔着一层布,直勾勾看着费恩。费恩看不见他的眼睛,却也感觉到老者的目光像冰冷的针一样扎在他的脸上。背上瞬间淌下一片冷汗。
老者接下来的话,更是将他扔进了冰窖。
“我的爱徒,他们死了,不是还有你吗?你死了,不是还有你身后这位小姑娘吗?”
费恩身体抖如筛糠,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老师竟然是这样绝情无义的人,或者说,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认清,老师的本质。
泥球咬着下嘴唇,借助费恩的身体挡住老者的视线。她有把握一点点消灭费恩,这需要时间和耐心,可是对上那位老者,她感到本能地恐惧。
***
沙暴来了。
巨大而狂暴的红色风浪席卷着遗弃之地的每一个角落。
拳头大小的石块被风卷起,和风中其他的沙粒撞击在一起,噼啪作响,眨眼化成一滩碎末。
遮天蔽日的沙暴红得发黑,呜呜咽咽的风声,夹杂着动物的哀鸣再一次摧残这片荒芜的土地。
梁小夏躲在山洞里,挡住门的巨大石板“哐啷哐啷”震个不停,就像一位巨人在门外粗暴地毫无章法地捶打。冰寒锐利的风混合沙粒,试图钻入每一寸可以钻入的缝隙,山洞里的温度急剧下降,沙子顺着石板向里流动,洞里的篝火也被窜入的风吹得飘摇不定,明明灭灭。
冷!真冷!
梁小夏又给凹台里塞了四五根木柴,瑟缩着身子,不断揉搓自己的胳膊和四肢。这种干燥的,冰寒的冷,很快就让她看见了自己呼吸中带出来的白气。阵阵寒气顺着地面向身体里渗透,梁小夏跳起来,猛得跺了跺脚,围着凹抬小跑了两圈,还是觉得冷。
拿出一瓶烧酒,梁小夏看了看,犹豫了好一会儿,“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
“噗——!”
真辣!
一股灼烧的感觉从嗓子眼直直流向肚子里。一口下去,梁小夏呛得眼泪汪汪的,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倒真是暖和了一点。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忍受痛苦再来一口,就看见手中的烧酒瓶外,开始结一层薄薄的霜,瓶内的液体,也开始冻住了。
不是吧?这么冷?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心里所想,凹台中的火苗最后挣扎着蹦跳了两下,爆出一个闪亮的火花,熄灭了。
一室漆黑,梁小夏除了自己的呼吸,门板“哐啷哐啷”的震动和外面震耳欲聋的尖锐风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冷死了!冷死了!冷死了!
梁小夏跳着脚,哆哆嗦嗦撕开一张火元素使仆卷轴,恨不得和它拥抱在一起。这个时候,她也顾不得败家不败家了,她可不想当一个冻死的精灵!
火元素使仆刚现身,向梁小夏鞠了个躬,还没来得及有更多的动作,就消散了。化为一片一片的红色光点,连逮都逮不住。
怎么回事?这里连一个火元素使仆都招不出来吗?梁小夏单手一挥,一个舞光术的小白光点在她指尖形成,凝聚了两秒后,同样化作无数元素点消失在空中。
这是禁魔之地!
梁小夏懊恼地计算了一下,她身上带的食物和水,只足够自己吃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她不能用法术,不能用卷轴,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出去的路,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冷——
又一个哆嗦,梁小夏跳着钻进山洞里唯一的那一张床上,镜月的被窝里。将所有的披风毯子都掏出来,紧紧裹住,头埋在被子里,轻轻颤抖。
第一百章 相依
他柔和、谨慎、清冷、沉默,如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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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砖堆砌成的床并不太大。
镜月靠墙躺在里侧,梁小夏躺在床沿边上,两个人之间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
“孤男寡女躺在一张床上不太好吧?”这样的念头在梁小夏脑海里只是闪过一瞬,就被她扔在脑后不再提起了。
梁小夏和镜月认识的时间,按照精灵的寿命计算,并不太长,两年多。化成人类对于时间的观念,他们互相合作,也不过就是堪堪一个月的事情。可就是这短短一个月,她觉得,自己可以毫无保留地信赖镜月,就像信赖她的父亲玛塔基尼一样。
他和她之间始终保持着距离,一个互相守持秘密,却又不会显得太过疏远的距离。
镜月无欲无求,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态度,才使得梁小夏对他放下戒心,逐渐将镜月纳入自己的圈子里。
梁小夏冻得牙齿咯吱咯吱打颤,裹在好几层厚毯子里,外面的冷气还是止不住向内渗透。全身缩成一个小小的球,圈起来,借助身体的弧度留住一些温暖,脑袋弯着埋到被窝里,却还是抖个不停。
谁来赐我一个太阳啊!
梁小夏又缩了缩,手臂无意识碰上了平躺着的镜月的胳膊。
“嗯~~好暖~~”
连脑袋都快被冻住,几乎停止思考的梁小夏本能地向着那个热源贴过去。像八爪鱼一样粘在上古精灵身上。侧着身子半靠着,手臂搭在他胸口,腿也贴在他身体上。
像小火炉一样的热度烫得梁小夏餍足地呻吟了一声,脸还在镜月的肩膀上蹭了蹭。就是这点热度,又让她找回来了些理智。
梁小夏猛地坐了起来,身上的毯子也“呼”地一下,滑落几张在地上。
黑暗中,她盯着镜月那张泛着不正常红润的脸研究了好半天,伸手上去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唔,好热——”
手心传来的温度切切实实的,梁小夏将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感受了一下。手上残留他的体温,明显比自己这副快要冻僵的身体高。
也许…大概…可能…
镜月是发烧了。
精灵的体质比人类要强很多,梁小夏在森林里生活的二十年,从来没发烧过,也没见过其他发烧的精灵。
实际上,受到自然的恩赐和生命之树的照拂,大多数精灵一生都不生病,不要说发烧感冒,她甚至没见过精灵们咳嗽。只有到了老年阶段的精灵,才会因为自然衰老而出现腿脚不便,行动迟缓等问题。
现在,比精灵更加强大的,连杀都杀不死的耀精灵镜月,发烧了?
谁来告诉她,怎么医治一个无法确定是活人还是死人,连呼吸都没有的发烧病患?
梁小夏一阵头大,在这个禁魔之地,她无法使出任何一种治疗型的法唱术,她身上也没有携带治疗发烧感冒的药水。她一个不会生病的精灵,装那些医治人类疾病的药做什么?
梁小夏头疼无比,在自己的空间臂环里翻找了一阵,想找到一些合适镜月用的。最终也只是找出两支体力补充药剂。
“镜月,对不起了~”
梁小夏两只手用力掰开镜月的嘴,打开药剂的瓶塞,将药水整瓶倒了进去。
他没有呼吸,不用担心药水会呛到他。淡粉色的药剂在镜月嘴巴里缓缓下降,不一会儿就被他全部喝了进去。
镜月没有血色的嘴微微张着,双眼紧闭,五官俊逸,漂亮的脸上因为高热染着绯红,发丝也有些凌乱,几缕调皮地粘在他的脸颊旁。
看到这一幕,梁小夏的呼吸有些乱。
现在的镜月,没有平时那么冷冰冰的,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现在的自己呢?
梁小夏自嘲一笑,现在的自己拿着药剂,半跪在镜月旁边,捏着他的嘴。若是配上一身白大褂和一副口罩,完全就是个做活体实验的变态医生。
拍拍脑袋,让杂乱的思绪滚到一边去。
梁小夏给镜月喂了剩下一支体力补充药剂,将毯子全部都盖在了他身上,开始一点一点给镜月不停喂水。
也不知道这招有没有用,梁小夏实在是黔驴技穷了。
上辈子的记忆中,人类好像都是这么做的。不停地喝水喝水喝水,最后捂着被子,一出汗就好了。头上还要敷一个什么东西来着?记忆太过遥远,很多细节都开始模糊了。
镜月有出汗那种功能吗?
梁小夏告诉自己“不要在意细节,在意也没用”。继续扒在镜月的脸旁边观察他的嘴,每当看到他口腔里的水下去之后,再添上一些。
就这样,来回折腾了将近三个小时,外面狂暴的风渐渐熄了,梁小夏冷得嘴唇发紫,脸色发黑,手指僵硬得难以伸展,话也说不出来,维持同样一个姿势趴太久,身上的骨节都“咔嚓咔嚓”爆响。
她最后模模糊糊支撑着剩下那点理智,缩进被窝里休息。
……
镜月醒了。
他似乎做了一个长长的,缺乏逻辑和条理的梦。
零碎片段的记忆在他脑中闪回,像翻涌的,不断冒泡的泉水,带着灼热的温度,流入他的脑海。
这些片段在时间上没有任何顺序性,有些是他小时候无意间听到的一句话,有的是他在古旧典籍上看到的记载,有的是他眼见的某个画面,有的是他自己某一时刻的某个想法。杂乱无章,像一大堆被撕碎的纸片混在一起。
细长洁白的手指轻轻盖住黑暗中晶亮的暗蓝眼睛,手心遮住半张脸。他注意到了自己,开始有了像人类一样的温度。
温度很低,比一块玉石高不了多少,却让他总是僵硬冰冷的身体舒服了很多。
死人做太久,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记忆的闸门仍旧吝啬地合上,岿然不动。泄露出的一小部分洪水,统统是关于遗弃之地的信息。
关于他所需要寻找的遗忘之地,脑海中依旧没有太多相关线索。
这些就够了。他很知足。
一点点关于遗弃之地的信息,也足够让他理智冷静的脑袋分析出很多信息。
仔细咀嚼着脑中关于遗弃之地的所有消息,镜月长叹一声。
“众神已死……”
盖着半张脸,他是笑着说出来这句话的,嘴角却微微下掉,言语中夹杂着说不出的难过和落寞。
单手撑住床面,他想要坐起来,无意间碰到身边一个瑟缩的小球。
梁小夏。
她整个人都抱成圆团,膝盖缩到胸口,双臂环抱,一条薄毯子紧紧裹在身上,看不见脑袋。就像一只可怜的,在冬季无家可归的小动物,依靠自己仅有的体温取暖,在雪地里将就着入眠。
镜月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摊着的好几层毯子,嘴角翘了翘。
揭开她身上盖着的薄毯子,镜月单手一捞,将梁小夏揽入自己怀里,下巴搁在她长着淡金色软发的头顶,另一只手轻轻来回抚着她的后背,他再一次闭上眼睛。
记忆中的母亲,就是这样哄着他睡觉的。
镜月已经忘却了母亲的面容,但这不妨碍他记住这种感觉。
需要温暖,需要安慰的感觉。
若他终将离开,那在他离开前,能为她多做一些,便是一些吧。
梁小夏冷冻瑟缩的身体渐渐舒展开来,腿还是蜷缩着,却没有最开始想把自己压缩成一个点那样紧绷了。
双手抓着胸前的那一块毯子,梁小夏拱着脑袋又蹭了蹭。温度适中,有淡淡的,很清爽的香味,她闻得出来,这是自己常用的那瓶森林夏风味道的沐浴精。
一个难得的好梦。
没有杀戮之眼的教学课程,头脑一片白色的清明安静。
她甚至还盘算着,再冥想两个小时,就到了起床时间了。不知道父亲玛塔基尼今天早上会教她什么课程,希望论文不要太难,不知道母亲多兰今天会不会做她喜欢吃的水果蛋糕,希望是她喜欢的树莓夹心。
她听到了风穿林叶的声音,被窝里软和温暖,她真想再多赖一会儿。
不到片刻,梁小夏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石板门“哐啷哐啷”很有规律地震动,远处的风声像怨妇的哀嚎哭泣,呜呜咽咽,隐隐传入她耳朵中。
梁小夏眼皮底下的眼珠来回滚动了一圈,一下子被从甜美的梦境中拉回现实,想起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以及自己的处境。双耳低垂,懊丧地“嗷~”了一声。
然后,她看到了面前,双手紧抓着的那块暗色的布。
正确地讲,是某人的衣襟。
哦,不!!
难道她睡觉这么不老实吗?在她睡着的过程中,她终于露出来自己从没发现过的色狼一面,将上古精灵大人怎么样又怎么样了吗?她平时虽然很眼馋镜月的那副好样貌,可从来都是很克制自己的啊?谁来告诉她,她现在怎么会这么暧昧地睡在人家怀里?!
一片红晕迅速从梁小夏的头顶蔓延至她脖子,粉红色的脸颊和耳根让她把头埋得更低了,像鸵鸟一样缩进被窝里,只露一撮淡金色的头发在毯子外面。
第一百零一章 希望
希望是长着羽翼的生灵
于灵魂中幽栖
唱着无言的旋律
永不停息
——艾米莉•狄金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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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镜月半睁着眼睛,侧躺着,眯眼看梁小夏露出来的那一小块头发。
一只胳膊被压在梁小夏纤细的脖子下面,绕过去轻轻环在她的背上,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她瘦弱的身体,和突出的,节节分明的脊椎。
另一只胳膊屈搂着她,他细长的手指在她柔软的发丝间卷曲把玩,带着她那一小撮金毛在他手指上打转。
梁小夏裹在被子里,闻着他身上和她一样的香味,心里异常羞囧烦躁。
早知道有今天,她以前就不会用自己的沐浴精,随便揉搓那条丝带两下完事了。
梁小夏缓慢蠕动着,向被窝里越缩越深,恨不得用所有的毯子将自己捂死,身子也越拱越远,渐渐和镜月拉开距离,半个蜷缩的身体也悬在了床外面。
那团软发离开了镜月的手指,他的指尖在空气中顿了顿。双臂向上一提,将蜷缩的梁小夏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四目对视,梁小夏脸上飞过一抹红,很不自在地扭过身子,背对着镜月,只将自己白皙曲线的脖颈和红透的耳根露给他看。
她以前那么多次调戏镜月,他都凉凉的没什么回答。现在风水轮流转,到他调戏她的时候,她一下子就扛不住了。
可能上古精灵大人压根就没想到自己的行为属于调戏吧?她现在这样子怎么看,怎么是一个没长大的小不点。
一种说不清的,淡淡欣喜,又像失落的情绪慢慢爬过梁小夏心头。
“镜月,你感觉有没有好一点?”
梁小夏用毯子盖住脸,声音闷闷的,糯糯的。
“不好。我梦见有人想要用水淹死我。”镜月盯着梁小夏脖子上白皙的皮肤,一板一眼地回答。
梁小夏窒了一下,深吸了几口气,不断催眠自己,我是成年人,我是成年人,我是成年人……
转眼冷静,梁小夏眼神清亮,呼吸平稳。
理性、自制、忍耐,成年人和未成年最大的区别。她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忘记自己最该做的事情。
梁小夏漂亮的眼睛在黑暗中睁着,听着外面咆哮不止的风声,问:“镜月,你能变回去吗?还有,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两个问题我可以一起回答你。这里是霍瑞兹荒原,你可以叫它遗弃之荒原,我们耀精灵流放犯人的地方。
遗弃荒原,这里,拒绝欺瞒与假象,也拒绝罪恶的滋生与成长。
在这个地方,无法使用任何法术,无法做出任何形态变化上的欺骗,无论是我,还是你,都不能掩盖自己的本体。
在这个地方,人性中的善和恶都会被放大,善招善报,恶招恶果……”
听到镜月的话,梁小夏掏出臂环里那支被自己遗忘了很久的霍瑞兹权杖。这支从融金天堂赢回来的权杖,看来是铁定和遗弃荒原有关系了。
说不定她们脱离这里的关键,还要落在这支权杖身上。
坐起,下床。
梁小夏重新生起一堆火,随便啃了几口干粮填饱肚子。她拿着半块饼,递到镜月面前:“要吃一点吗?”
“谢谢,不用。”
他虽然有了一点点温度,却依旧没有心跳。他还是个死人。而死人,是不需要消耗粮食的。
一个活着的精灵心不在焉地啃饼,一个死人沉默地盯着凹抬中的火苗沉思,除了木柴燃烧“哔啵”作响的声音和细细的咀嚼声,屋子里再无它音。
“砰砰——砰砰——砰砰——”
拍两下顿一下,很有规律的拍门声响起,混在杂乱的风声中,清晰可辨。
梁小夏放下手上的干粮,将弓箭架在肩膀上,一支白色的箭凝成,对准了大石板门。镜月头微低着,看不见双眼神色,身体却也是绷着的。
门外的人敲了几声,发现无人应答,开始缓慢推动石板,将驻点的门打开。
一个不明种族的女子。
她个子不高,比梁小夏还要矮一点,剪着短短的棕色寸发,圆脸,暗灰色皮肤,水亮的金棕色的大眼睛,比人类略长的耳朵,还有一枚有点像狮子一样,倒三角形的鼻子。
在这个女子身上,梁小夏发现了属于暗精灵、矮人、人类的特征,她眼边那一圈花斑纹,则是某些兽族才有的标志。
女子头上戴着一个防风镜,穿着一身材料不明的暗棕色硬壳甲,胸前挂着一个巨大的水囊,水囊上刻着法阵。
实际上,除了水囊,她身上布满了法阵,有些是刻在衣甲上的,有些是直接刻在她皮肤上的。梁小夏认得出来,这些法阵不是她们精灵现在使用的法阵,全部都是上古铭文阵。
她推开石板,一抬头就看到了用弓箭指着自己的梁小夏,以及在她身边,清冷绝美的上古精灵镜月。
这名女子愣了愣,惊讶地脸上快速飞过一道红霞。
她双手向上伸举,左右手先后收回,在胸前比了十二个梁小夏看不懂的手势,最后双臂回缩,搭在自己肩头,向梁小夏和镜月微微鞠躬。
“以耀之众神为信仰,遗弃罪恶的后代,菲林向两位问候日安。愿永不停息的红风能够尽早洗涮两位身上的罪恶。”
生长在极度缺水的风沙世界,她的声音也同外面的风一样低沉暗哑,只能听出一点点属于女子特有的甜美清亮。
她说的是上古精灵语,行礼姿势复杂,梁小夏学着镜月的动作,向着那名女子做了一个生疏的回礼。
菲林在对方打量自己的时候,也在不着声色地打量对方。
千万年来,遗弃之地很久都没有新的流放犯人出现了,菲林的爷爷没有见过,她爷爷的爷爷也没有见过。遗弃之地就像它的名字一样,被众神遗弃在了世界的边角。
这次意外遇到了新的流放犯人,是不是说明,他们还没有被完全抛弃?他们还有洗清罪恶,重新回归月神怀抱的希望?
新的犯人,是一个俊美到让人无法直视的耀精灵,和一个年幼的,不明种族的孩子。到底是犯下什么样的罪恶,能让他们,一个神祇般的男子,和一个幼龄孩童,受到如此严重的惩罚,流放到这世界的边缘,艰难生存的荒原?
“不,我不应该以自己充满罪恶的心,去揣测别人的意向。”
菲林愧疚地低下头,深深为自己内心污秽的想法而感到自卑羞愧。
“我想,你有些误会。我们并不是被流放的犯人,只是被传送阵意外卷入这里。”镜月不开口,梁小夏没办法,放下弓箭,只得硬着头皮操着不太熟练的上古精灵语,和对面的女子交流。
梁小夏叙述地很详细,菲林听得也很认真,脸上一直挂着耐心的,善良的笑容。
她听到梁小夏是从遗弃神殿,恶灵的手中逃出来后,脸上惊讶的神色盖都盖不住,她从背后的背包里抽出两条粗布巾,示意梁小夏和镜月将自己的脸像她一样围起来。
“这件事我无法决定,我得去带你们见长老。也许只有他,才能给你们提供帮助。”
重归风沙的感觉不太好。
梁小夏弯着身子,顶着大风,一步一步前进。
镜月跟在她身后,光脚踩在红色的乱石滩上,尖锐锋利的石片割过他的脚底,他却毫无所觉,就像那双脚不是自己的一样,一步不停地平稳前进。
镜月是不是神经都坏死了?他感觉不到疼吗?
梁小夏最是护短,见不得身边的人受到一点点伤害。
她将面无表情的上古精灵按下来,在他双脚上扎了好几快撕碎的厚布,连着他的小腿都绑了几圈,才心满意足地放他起身。
“他们是好人。”
菲林看着这一幕,更为自己之前的猜测而感到一阵罪恶。
如果他们真的不是流放的罪犯,那是不是意味着,也许他们是来拯救自己和族人的使者?
爷爷告诫过她,不要放弃希望。希望是他们仅存的东西,放弃了希望,他们就算是真的行走在末日了。
可是她从出生到现在,从没看到过哪怕一丁点的希望。她和族人们孤独地行走在狂风中,不断祷告,向众神祈求宽恕和原谅,却没得到过一丝回应。
在血红的太阳照耀下,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就会这样贫瘠,艰难地死去。
菲林折回去,扶了一把在沙地上被大石头绊着,趔趄一下的梁小夏,向她露出一个灿烂而友善的笑容。
“我们住的地方并不太远,但是咱们的速度得加快。离下次沙暴还有一天,天黑前我们必须得赶过去。”
三个严格讲,都不算是人的人,在风沙中走了整整一天。
镜月不是活人,这些路走下来,没有一点变化,长发束着,整个人像飘一样,以绝对严格平稳,一分不差地步子匀速向前,身体没有一点摇晃。
梁小夏不吃不喝,身体里有绿色的雾气帮助,在行走的同时,绿色气体在身体中缓缓流动,整个人就像植物一样,缓慢而绵延不绝地散发着生机活力。
菲林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环境,调整自己的呼吸,稳步前进,困的时候用地上的粗砂搓搓脸,喝一点水,再打起精神向前。
在天空血红的太阳落下前,一行人来到一座巨大的红色山体前。
菲林带着梁小夏和镜月在山石间绕了将近两个小时,最后挪开一块巨大的岩石,将梁小夏和镜月请进了山洞。
整个山体都被凿空了。
巨大的岩石后面,是一个灌满风的小广场。
沿着广场的一圈火把将广场中间,那块矗立着的,红色的巨大石板照得通明。
石板上的小字,用上古精灵文字,密密麻麻刻满了名字,石板周围围着一圈荆棘花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万人冢的墓碑。
菲林跪在石板前,双手合十,低头轻轻说着什么,看起来像是在忏悔和祷告。
一会儿以后,她站起身,脸上有些尴尬,带着一种自卑情绪对梁小夏和镜月解释:
“这是最早被流放的犯人,我们的祖先。罪恶的后代是不配有姓氏的。我…我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缅怀他们,祈求在冥河的彼岸,祖先的灵魂能够得到宽恕的安息。”
菲林沿着广场尽头一溜盘旋而上的石刻阶梯,将梁小夏和镜月引进一间小石室,石室门口的牌子上,写着“菲林之家”几个字,仔细看去,这几个字都是雕刻的小花组成的,很用心。
梁小夏坐在干草填塞的软垫上,双手捧着一个红色粘土烧成的杯子,打量屋里的环境。
房子里简单,却充满情趣。靠床的整面墙绘制着一幅壁画,是大片绿色的草地,淡紫色夜空,和奇怪的,一坨一坨巨大的黄点。梁小夏猜测,那应该是菲林想象中的星星。
床单和床罩都是粗布,绣着上古精灵常用纹饰,还锁着边,恰好遮住下面铺垫着的烂草。
菲林在储物柜里翻找了一阵,端出一大托盘不明物质的肉干和糊糊。托盘像是某种甲壳类动物的壳,泛着诡异的荧光绿色。
“对不起…寒舍鄙陋,我只有这些东西招待你们了。”
菲林的脑袋低得都要嵌入胸口了,她觉得自己怠慢了客人,实在是罪过。
梁小夏看着杯子里浑浊的,有些泛黑色的水,又看了一眼菲林满心呈上来的食物。她还能说什么吗?
向镜月挤了挤眼睛,镜月理都不理她。梁小夏赶忙自己抓起一块干糊糊,塞进嘴里,边嚼边说“好吃!好吃!”
这块干糊糊比一整块铁沙饼好不到哪里去,又涩又硬,咬碎了以后还咯牙,不知道是什么沙子,在槽牙间嘎吱作响,让人渗得慌。
梁小夏赶紧就了一口杯子里的水,水隐隐有股臭味。一口连着不明固体和液体艰难地咽下去,她再也咬不下第二口了。
“这里的夜晚不太平,两位最后不要到处走动,听到响声也别出来。请在寒舍将就一晚,明天早上我就带你们去见长老。”
菲林安顿好客人后,抓起一根靠在门边拴着铁链的长矛,转身出门。
第一百零二章 良善
善良人在追求中纵然迷惘,却终将意识到有一条正途。
——《浮士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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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林深吸一口气,匆匆离开了自己的小石屋。
她很想贪婪地停留在那两个精灵面前。她无法阻止自己不去看他们——那一大一小两个俊美的精灵,看起来和她自己是如此的不同。
他们漂亮如同神明画像一样的容颜,清脆低婉的声音,以及举手投足间,卓越不凡的风姿,一切的一切都是她从出生到现在没有接触过的。
这两个客人平易近人,却带着一种疏远与骄傲。这样的骄傲,完全符合她从爷爷口中听来的,关于耀精灵性格中矜持那一面的描述。
他们两个,代表了菲林眼中的另一个世界,她从没去过的,甚至以为这辈子也不太可能去的那个绚烂多彩的美好世界。
听爷爷说,那个世界没有漫天的狂沙和无尽的风暴。
那个世界,山水清澈,有吃不完的食物,不用担心衣不遮体,食不果腹。
那个世界,天空是干净的蓝色,大地是希望的绿色,少女的皮肤雪白,声音如夜莺般清亮动人。
有那么一瞬间,菲林想永远将两位神秘的客人藏在自己的小屋中,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只有她一个人,可以倾听外界的声音。只有她一个人,可以独占,吸收她无比陌生,又无比向往的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
又一场大沙暴过去了。
菲林用力挤了挤自己的金棕色大眼睛,跟随长老吹响的号角和族人们前进的脚步。算上她自己,一共九百五十六人,每一个族人她都熟悉,每一个族人她都认识,希望今天过后,她熟悉的面孔不会消失在这片染血的土地上。
她站在队伍里,攥紧手中的长矛,守卫在巨大的红色山体前,盯着远方红得发黑的一片云。
那片缓缓移动的黑云并不是由沙石组成的,仔细看去,一个个黑红色的小点在云中上下跳窜,快速煽动半透明的翅膀,发出尖细的“唧唧”声。
这些组成黑云的怪物,每个都有成人高,长着一身暗红色硬壳,甲克后的双翅扑闪着,没有头也没有眼睛,腹部裂开一条像口器一样的嘴,尖利的两排牙齿隐隐可见。双臂双腿挥舞着,在沙地上不断飞跳前进。
黑云的移动速度很快,不到半个小时,就从一望无际的红色荒原移到眼前。
长老发须均红,五官埋在头发里看不清楚。他披着一个画满铭文阵的巨大暗红斗篷,肌肉虬结的古铜色胳膊高举一只巨大的金色长号角。号角顶端戳入红胡子里,对着远方的黑云“呜呜”吹响。
号角声低沉厚重,就像是一个贴着地面行走的巨人,舞着重锤,闯入黑色的,甲虫组成的云。
甲虫怪听到号角声有些慌乱,黑云荡起一片混乱的涟漪。像一大堆没头苍蝇,冲撞着前进。
长老看到距离差不多了,放下右手举着的号角,举起左手一根粗大的杖,大喊道:
“进——攻——!”
菲林听到长老粗犷有力的声音,低吼一声,双眼通红,胳膊和双腿都膨胀了一圈,个子也拉高了一点。
伴随着“嗖”一声响,她手中的长矛被用力投掷出去。长矛柄上的铭文阵快速划过五道白光,飞翔在空中的矛硬是又快了几分,在空中划过一道红白相间的弧,扎入当先的一只甲虫怪腹部。
矛沉力重,被扎中的甲虫怪连着在沙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撞到它身后的另一只怪物,才停下来。
除了菲林的矛命中之外,还有另外五百多根矛射出去,最近的一只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四岁大的孩子扔出去的,矛在空中短短飞了一会儿,扎中了一只甲虫怪的翅膀。
这里的人生来就会战斗,不会,也得学会。
两团人马已经战在了一起。
长老举着大棒子,棒头几十个铭文阵流光闪烁,他每棒挥舞,都有一只甲虫怪物倒飞出去。
菲林单手一挥,刚刚她投掷出去的长矛便回到了自己的手中,一枪刺出,矛头狠狠扎入右侧甲虫怪的口腔,虫子不停颤抖,高举的像镰刀一样的手臂还是慢慢垂落下来,半圆身体倒在沙地上抽搐。
“守好洞口!”
长老一边战斗,还得一边指挥一小批人守住山体的入口。
这些虫子来狙杀他们,不仅是为了他们这些人肉,还是为了糟蹋他们在山洞里种植的那一片幽暗小麦。无论如何,不能放一只虫子进去,不想靠虫肉过活,他们就得死守住这一季的收成。
另外几名族人退守到了洞口,不断放箭射击天上飞过来的虫子,卡住山洞前的那片空地不让一只虫子落下。
菲林扭身一个肘击,将她左侧张着大嘴的虫子撞出去几分,又挥舞着矛刺了过去。
杀戮,杀戮,杀戮,这样的生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一矛刺出的力度过强了,心不在焉的菲林用错了矛上的铭文阵,“嘭”一声过后,虫子连着腹部和四肢都被炸成了烂泥。
“菲林,你怎么能这么对待我们的口粮?炸成这样,你还怎么吃?”在她身边,一个个子几乎是菲林两倍高的狼头人举着弓箭,又一箭射中了一只甲虫。
“哦,对不起。”
菲林盯着那只虫子的尸体发呆,嘴里的话是下意识说出来的。
狼头人膝盖屈起,重重撞在菲林身后一只虫子的嘴巴上,将虫子的嘴砸得血肉模糊。
“哦!真够劲儿!”
又射出一箭,命中一只天上飞着猛扑过来的虫子,狼头人不解地问:“我说,菲林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的?”
“嗯?哦!”
菲林重新提起矛,扑向一只远远靠过来的虫子,将虫子扑个满怀,单手砸在虫子的腹部。
她没有看到自己背后,对着她背心冲过来的虫子。虫子举起刀锋状泛着暗红色的黑手臂,眼看就要对着她的头砍下去。
“菲林!”
狼头人大喊一声,对着那只想要偷袭菲林的虫子拉弓射箭。黑色的箭震颤着尾羽,叮在虫子背后最硬的壳上。
破不开!
狼头人大吼着向前冲,想要将那只可恶的虫子撞开。菲林,他最喜欢的姑娘,他绝不允许菲林死在他面前!
一只白色的,像光一样的箭,后发先至,穿过狼头人右肩上,“嗡”一声带着闪电般的气流和轰鸣,将那只甲虫射了个对穿。
箭支力量强劲,在射穿甲虫后并没有停下,继续沿着直线对着菲林的背飞过去。眼看着光箭就要将菲林也扎穿,箭却在高速运动中轻巧地拐了个弯,扎在远方一只甲虫身上,将它扎得翻了一圈。
狼头人吓坏了,腿一软,跪在了硬硬的沙石上。
顺着那支神奇的白色光箭,狼头人看见了一个小姑娘,个子和菲林差不多高,她睁着一对水亮的大眼睛,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淡淡笑容,手下却果断地射出一只又一支箭。
她一共只射出去了十支箭,这十支箭一模一样,每支都是白色的一道光。可是这些光就像有生命一样,在她身边游走,见到甲虫就向上扎,不到片刻,就将她身边的甲虫清肃干净,留下来一大片只有尸体的空地。
“嗷嗷嗷嗷!好样的!”狼头人真的像狼一样,对着空中嚎了两声,赶紧跑到梁小夏跟前,满脸笑容。
“小姑娘,你箭法真好!年纪这么小就突破了七阶,真了不起!”
这里的人,和这里的环境形成了一种近乎荒谬的反差。梁小夏看着他凶恶的狼嘴咧开的没心没肺的笑容,和他那清澈干净,没有一丝嫉妒防备的眼睛,只觉得上古精灵果然选了一个流放犯人的好地方。
梁小夏再回头看着三人一组,密切配合的杀虫队,猜想,也许,这就是上古精灵们将犯人扔到遗弃之地的目的。在险恶艰难的环境下,不断锤炼人性中的高尚和忠贞,让他们意识到互助与友爱的重要性。
“要和我比比吗?”
梁小夏举一举手中的弓问狼头人,身边的白色箭矢还在飞舞,不断戳死一个又一个企图从天空或者地面靠近的甲虫。
狼头人连连摆手,对着她呲牙一笑:“其实我更喜欢用咬的,可这些虫子的壳实在是太硬了,会崩掉我的牙。”
“我的客人,你怎么出来了?这里很危险的,您还是赶紧回去吧。”菲林看到梁小夏,终于从今日不断走神的状态中醒了过来。
“待在房子里没什么意思,所以出来散散步。”梁小夏笑了笑,两只眼睛细细弯成半月形的缝,看起来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来找你商量点事,你身上穿的这种有铭文阵的皮甲,能不能卖我几套?”梁小夏将菲林拉到一个稍微偏一点的角落,嘀嘀咕咕道。
菲林还没有开口,那个狼头人就硬硬插入两人中间:“你要这皮甲?没问题,菲林身上的这套还是我给她做的呢。老狼我做皮甲的水平一流,平时我说是第二,没人敢说第一的。”狼头人拍拍自己长满狼毛的胸脯。
“菲林擅长的是制作空间装备,你要是做皮甲,那真是找错了人。她可是是天才,做空间装备的真正天才!”狼头人又摸了摸头,刺着狼牙,很自豪地夸奖菲林,比夸奖他自己还得意几分。
空间装备!
梁小夏惊讶地张大嘴,恨不得现在就把菲林扒光,看看她身上藏了几个臂环戒指。
菲林被狼头人赞美着,被梁小夏闪着的星星眼注视着,有些不太好意思。像豹子一样的金眼睛低垂,声音又哑又小地解释着:“其实很简单的。只是将空间定向和扩展阵法嵌套,刻画在目标物体上而已。能伸展的空间也不大,最多只有两千立方米。”
两…两千立方米?!
梁小夏甩了甩长长的耳朵,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从黄金城意外得来的宝贝到死的臂环,在外面的世界中,已经算是能够招人眼红嫉妒的好东西了,二百立方米,挤挤挨挨塞满了梁小夏的全部家当。
现在,有人能做出两千立方米的空间装备,比她自己用的那个大了整整十倍!!她一直戴在身上的臂环是什么?垃圾吗?
梁小夏的双眼闪烁着比狼头人还纯正的狼的光泽,双手紧紧揪着菲林的胳膊:“你说的空间装备有多少?多少我都跟你买!你要什么?黄金?宝石?武器?价码随便你开…”
“两千立方米的,我也只成功了一个。剩下的都是一千五到一千八左右的,不知道你要不要。”
菲林没有先考虑开价码的问题,她生怕自己的东西不够好,对方听了以后误会了什么就不太好了。
“那我呢?我呢?我锻造的铠甲,你又要多少套?”狼头人伸着毛茸茸的巨大的头,迫不及待地问。
……
甲虫怪物像潮水一样涌来,又像潮水一样褪去了。
菲林的族人们分工配合,直接在红色的沙地上肢解这些甲虫,剔出可以食用的腿肉,剥下来坚硬的壳,盛着战利品。处理掉没有用的部分,分批将甲虫的尸体运走。
这些族人和菲林一样,看不出种族。梁小夏在一个人身上,最多能找到二十几种不同的种族特点。在这禁魔之地,他们都不会使用魔法,却将上古铭文阵的功能发挥到了极致。从脸上包的头巾,身上穿的铠甲到脚上蹬的鞋,无一处不绘满了铭文。
遗弃部落的族长盘腿坐在一块凸起的高大红岩上,一边臂膀露在外面,肩膀上的肌肉健康有力,大喇喇地接受狂风的洗礼。他拨拉了一下自己脸上那堆乱糟糟的红色长毛,露出一双黑色小眼睛,仔细观察着同样盘腿坐在她对面的梁小夏。
和梁小夏手里,那把两米多高,金灿灿的霍瑞兹权杖。
“和我来吧,我带你去神殿,另一座,真正的神殿。神会证明,你是不是我们的主人。”
唉?梁小夏因为长老的话,惊诧无比。
第一百零三章 易主
恐惧让你沦为囚犯。希望让你重获自由。坚强的人只能救赎自己,伟大的人才能拯救他人。记着,希望是件好东西,没准儿是件最好的东西。而且从没有一样好东西会消逝!忙活,或者等死。
——《肖申克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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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月待在菲林的房间里,不肯出来。他并不希望太多人知道自己的存在。
菲林在接到梁小夏的订单后,很是忐忑地拿着一袋金币去寻找其它制作空间装备的能手去了。梁小夏要得实在是太多了,她不得不找人合作,才能完成她订下的数额——有多少要多少。
对梁小夏来说,每个空间装备的价格便宜得惊人——只需要一瓶标准普卡一百倍浓缩的保湿露,或者一点同等价值的金属。
而且,还支持赊账。遗弃的民众脑子里没有“欠债不还”那样出于罪恶原点考量的顾虑。
梁小夏则被簇拥着,受到了遗弃石城里最好的招待——新鲜的,刚刚割下来的虫腿肉。不是经过风干处理,带着沙子的肉,而是饱浸丰富汁水,有筋有血的肉。
这种长条形的肉被遗弃的原住民们切成均等大小的条,在铭文阵火上小火慢烤,要烤到肉里的油脂开始“噗兹噗兹”冒泡,肉色变得焦黄,才算是最好味道。
她坐在那块巨大的,刻满了姓名的石碑不远处。旁边维满了人,有长耳朵的豹人,高个子的矮人(毛发浓密),双手不断燃烧火焰的蜥蜴人,等等。
每个人都像个单纯的孩子,风削刀刻的脸上,挂着好奇和崇拜。
他们族里上一个箭意级别的弓猎手死在了三年前的大沙暴中,那个人已经六十五岁了,这样的年龄,在遗弃荒原上,算是绝对长寿级别。
坐在她们中间的这个小小的外来者,也是一个箭意级别的高手。她皮肤水嫩,眼睛也水汪汪的,仿佛整个是一个水做的人。她有点骄傲,下巴微微扬着,却不讨厌。
梁小夏实在没办法,浅浅尝了一口狼头人递过来的烤虫肉,便不再吃了。她一向不喜欢参加这样人多的聚会,尤其是当她为焦点的时候。这让她有些紧张,全身不太自在,无所适从。
“夏尔,肉也不吃,水也不喝,怪不得你这么瘦小。”狼头人说话没有恶意,他自己呼啦呼啦吃光了红陶盘里所有的肉,又大口灌了一口水。
“我们精灵是吃素的,真的。”梁小夏无辜地看着他,最后用双手将自己的耳朵提起来,压着长耳朵两边,蹲着蹦了一下,“就像是兔子一样,吃素。”
“兔子是什么?好吃吗?”狼头人迷惘的神色,引来周围一片哈哈大笑。
大家都不知道“兔子”是什么,可是这不妨碍他们理解梁小夏想要传达的善意。
石板下面,围坐的近千人有男有女,在铭文火光的照耀下,面孔明暗交替。
火光照得他们的尖牙越发地白,长满绒毛的脸狰狞可怖,大家张大了嘴,笑着,跳着,庆祝今日的大丰收,欢迎新来的客人,不断劝着梁小夏多吃一点,多喝一点。
人群围着篝火,最后组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跳着上古精灵时代流传下来的翡翠舞,手拉着手,肩磨着肩,在宽阔的大厅里,边唱边跳。
梁小夏从没见过翡翠舞,受到气氛的感染,她也被吆喝着拉入其中,和大家一起笑闹,不一会儿就玩成了一团。
群魔乱舞的盛会。真实,热情,坦诚相见。
“赞美众神!”
舞蹈中打头阵的长老长袖一甩,高呼一声。
“赞美众神!”
后面跟着的人附和喊道。
舞会持续到了深夜,跳累了的人或趴或躺,围在梁小夏身边,听她讲故事。年龄稍小的孩子们被困倦的母亲牵着手领回去,狼头人和几个壮汉倒在篝火边,呼呼大睡。
包围梁小夏的圈子却依旧没有缩小多少,她讲了不知道多少个故事了,声音有些哑,嗓子也干得冒烟,可看着那一双双清澈渴慕的眼睛,她实在是不忍停下来。
“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都去休息吧。”
后半夜,天都快亮的时候,长老像赶小鸡一样,一手拎一个,揪着狼头人的衣领,将听众们全部赶回去睡觉。
今日一别,不知何年再见。
“有一种鸟儿是永远也不会被关住的,因为它们的羽毛,太过闪光耀眼。”
梁小夏长长嘘了一口气,她是真心喜欢这些人。他们长得不好看,眼睛却像她最喜欢的宝石一样透亮,只有心里干净的人,眼睛才会有这种水透,这样的淳朴,她在人类社会中,没见过一个。
长老试着解开一个小坏蛋给他胡子上打的结,纠结了半天都没有成功,看见人群散得差不多了,举起他那根像大棒子一样的权杖,示意梁小夏跟他走。
“和我来吧。”
血红的太阳在漫天的风沙中升起,像一个巨大的暗色蜂巢,围绕着一群杀人蜂,给这片土地带来混乱和灾难。
梁小夏又遮了遮盖在脸上的面巾,跟着长老来到另一块红色高岗上。
鉴于上次在遗弃神殿的事情,梁小夏没有带上镜月,她打算先一个人看看情况。
长老站在高岗上的红岩石上,举着手中的权杖,边跳边念大段的上古精灵咒文,不一会儿,满风的高岗上,空气中裂开一道红色的大门。
“拿出你的霍瑞兹权杖吧,拿着权杖走进去。只要你能够获得众神的认可,便是我们的主人了。这道门,通向真正的遗弃之殿,门的背后有什么,我也不清楚。所以,万事小心。”长老瞪着一双没有眼白的小黑豆眼睛,目光灼灼地嘱咐梁小夏。红色的长发和胡子随风狂乱飘舞。
“长老,我一直想问你呢,金子和银子,你选哪个?”梁小夏空空的手上,分别多出一小块金子,和一小块银子。她盯着长老的小眼睛,笑眯眯地问。
长老愣了一下,他迅速拿过梁小夏手里的金银,对她一笑:“金子和银子都是好东西,我不会拒绝好东西的。我的朋友。”
“再见,我的朋友。”梁小夏举着霍瑞兹权杖,重新踏入红光的传送门中。
一座几乎一模一样的神殿。
同样的白耀石地板,同样的被捆缚的二十六个囚犯雕像,同样的上古精灵女神。一切和她逃出来的神殿都一样,除了地板里没有成千上万的恶灵和滚热岩浆。
第二次来到这样的神殿,梁小夏依旧感到自己的渺小。她看着大殿正中,自己几百倍大的女神像,微微弯曲身体,表示自己的敬意。
霍瑞兹权杖向她传来一段又一段信息。梁小夏在脑中读着这段条件触发的特定记忆,勾了勾嘴角。
“一座遵照指令自动运行的无神之殿。”
手指一动,不明性状的,从森妖身上缴获的石球被梁小夏含入口中。她想要将整个遗弃神殿据为己有,多提升一些耀精灵血脉浓度是很必要的。
“维斯的智慧之脑。”
梁小夏脑中一片空白,前世的二十几年,今生的二十几年,一切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在脑中闪过。那些曾经她不明白的事,她看不透的东西,到现在全部都想通了。
冥冥中一道亮蓝色的泉冲刷过她的记忆,将碎片组合,连接,分析前因后果,将事物以一种更加合理的方式呈现在她的眼前。
智慧之脑的传承比其他上古精灵遗物的感觉好很多。她没有任何不适,几乎很快地就将那颗石球消化吸收,脑袋中凉凉的,梁小夏甜甜一笑,摸着自己的头发,难掩得意的情绪。
她这下算是连中了两注六合彩了。
将权杖插入女神面前的白耀石地板,巨大的黄金权杖逐渐消散,融入地板中再看不见。
神殿中红光大作,震颤摇晃。几万道互相嵌套的铭文从地板中显现,闪烁亮红色的光辉,铭文互相交织传递,不一会儿就爬满了整个神殿。
也爬满了梁小夏的身体。
剧烈的震动让梁小夏勉强扶着女神像的基座才能站稳,她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不断被抽出,灌入,再抽出,再灌入。
体内的红色闪电和绿色雾气不安地在自然之心中游走,她勉强安抚着这两股力量,同时尽量保持心平气和地接受遗弃神殿的传承。
在接受智慧之脑后,她变得冷静了很多,对待难以预料的危机,不再慌慌张张手足无措,而是平静下来,分析所有可能的线索,得出一个更加合理的答案。
传承结束了。
红色的铭文阵没入她的身体,消失不见。大殿中的铭文也重新隐去。巨大的耀精灵女神像缓慢地崩塌,碎裂,迅速化为一团白粉。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和梁小夏一样高的,也和她有相同面容的小雕像。
梁小夏好奇地摸了摸自己的雕像。雕像有和她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嘴,连身后背着的时俟,都分毫不差地重现在雕像身上。
和之前的女神像相比,她现在的塑像可真小,就像神殿中的一粒尘埃。
她不喜欢被塑像,这有一种她已经死了,需要被追忆和悼念的感觉。而且,她不是神,也不想当神,她不需要人用这样的方式崇拜她。
这耀精灵时代,众神的遗作,就这样被梁小夏据为己有了。实际上,只要同时满足拥有耀的血脉和霍瑞兹权杖两个条件,任何人都能将之据为己有,只要他或她打得过耀精灵时代的众神。
梁小夏缓慢地走过大殿,手指轻轻触碰二十六个石柱,经过几万年,杀戮左眼传达着石柱中浅浅的悔恨、愧疚与苦痛。
“她选择在这里惩治你们的恶,鞭笞你们的罪。甚至你们的后人,也世代生活在这里,面朝风沙,膝跪红石,替你们赎罪。”梁小夏慢慢开口,自言自语。
“我选择宽恕你们——在这么多年后。你们,可以安息了。”
手指慢慢挥舞,一阵红光闪过,石柱上的雕像和那座女神像一样,崩塌粉碎。随着白色的烟尘,空气中传来几声叹息。梁小夏也闭上眼睛,清淡地笑了一下。连神都没有了,他们再赎罪也没什么意义了。
“谢谢你!”
很多道近乎透明的白光围着梁小夏转了几圈,逐渐散开。这些光并不是灵魂,勉强只能算是执念。在她释放后,这些痛苦的执念也终于能够去自由寻找灵魂,减轻他们的痛苦。
白耀石石柱上只剩下几条空荡荡的雕像铁链,梁小夏手指轻轻一点,这些石柱就开始变得半透明,成千上万个像蚂蚁一样缩小的恶灵在白耀石柱中上下攒动,撕扯攀咬。
石柱底部,炽红流岩不断向上窜起,焚毁它接触到的一切恶灵。化作粉末的恶灵沉入熔岩之中,重新组合,诞生成为新的恶灵,继续向上攀爬。
非常巧妙的构思。
作为这座神殿的新主人,梁小夏很明白,这些恶灵并不能源源不断地再生,它们实际上都是恶念,遗弃荒原上,某个人某一时的某个恶念。
这些恶念被自动抽出,投入二十六个恶灵殿中,形成恶灵们的养料,喂养,壮大恶灵。粉碎恶灵的红色流炎,则是另一个强大的关联铭文阵,恶灵愈多,流炎愈热,外面的红色风暴也刮得更加爆裂。
说道遗弃之地的原住民,也许只有那些甲虫怪才算。它们是真正诞生在这片土地上,靠红土和沙石为生的居民。
这些东西还是太深奥了。她勉强能够懂得遗弃之地的运作原理,却无法想象连善恶都能抽出人体的众神是何等得强大,更别说将恶念等等再转化为实体恶灵了。光是神殿里的铭文阵和禁魔阵法,就够她研究一辈子。
梁小夏睁大眼睛,脸几乎快贴在白耀石上面,仔细观察着白耀石里关押的恶灵和流动的火焰。
“罪恶的立式鱼缸。”
咦?一个立柱中,两个完全不同于恶灵的,挣扎的小人引起了梁小夏的注意。
她右臂上出现一道铭文红光,下一刻,梁小夏整个人出现在了异样的恶灵殿中。
第一百零四章 美救
对众人一视同仁,对少数人推心置腹,对任何人不要亏负。
——莎士比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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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文和缪拉猜想,那个看起来就很阴沉冰冷的老者交给他们的,绝对不会是什么轻易完成的任务,几乎可以确定,收集一万个恶灵那样的事情,是需要他们两个用命来换的。
可是他们没想到,这个任务完全就是十死无生。
“斯文,你是马人!”缪拉一声惊呼,还来不及细想,就对着眼前破洞地板中想要钻出来的恶灵射了一箭。
地面上平整的白耀石地面被下面挣扎的恶灵砸出好几个洞口。最开始,斯文和缪拉勉强还可以利用那颗黑色的圆球挨个收服恶灵。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地上破裂的地方越来越多,涌出来的恶灵也一茬接着一茬,在互相撕咬中前进,逐渐将两个人活动的空间包围,缩小缩小再缩小。
缪拉将自己的学生护在身后,马人被他顶着站在立柱的凸台上,自己拿着恶灵珠挡在他前面。
被一个恶灵咬在腿上,连着腿上的裤子咬掉一块肉,缪拉低低痛呼一声,手中的恶灵珠砸向那个准备爬上来的恶灵的脑袋。
黑光闪过,抱着缪拉的腿准备咬第二口的恶灵化作一道黑烟,被吸入恶灵珠中。
“斯文,趁着这时候赶快休息一会儿吧。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不过两个小时,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作为老师,缪拉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原则。在真正的危险来临时,他必须保护自己的学生,直到自己彻底筋疲力尽,不管他的学生到底是马人,还是别的什么种族,这是他的底线。
“老师,你真的没问题吗?”
斯文四个蹄子踏在一个受难者雕像下的高台上,举起背后的弓箭,一箭射倒了一只想要从柱子后面爬过来的恶灵。箭袋中的箭支根本经不住他消耗,不到半个小时,斯文揉着磨出血泡的手,将空空的箭袋对着远处的恶灵狠狠丢了出去。
这些恶灵就像迅速繁殖的浓绿色霉菌,不断不断从白耀石地板的裂缝中爬出,向缪拉和斯文扩展,迅速侵蚀整个大殿。
咬了两大口干粮,斯文也不和缪拉客气。他站在石柱下面,假寐了两个小时,稍微缓过来了一点。缪拉则守在他身前,确保没有恶灵冲得离两个人太近。
听到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斯文猛得睁开眼睛,迅速冲下高台,一脚踢翻了几个只剩下半张脸的恶灵,将缪拉托举着顶上石柱的雕像,挂在荆棘藤环上。
缪拉举着恶灵珠的右手臂上血肉模糊,从破烂的袖口中,可以看见被咬断的青筋和臂骨。不仅是手臂,他身上很多个地方的肉,都是被恶灵生生撕咬下来的。他忍耐着,没有高喊,也没有尖叫,只是咬着牙忍着,想要自己的学生多休息一会儿。
这位游侠导师的意识已经模糊了,只是凭着自己最后的本能死死抓住手中的恶灵珠,任凭斯文怎么掰也不松手。
老师,我欠你一次。
斯文左手一个手刀,砍在缪拉后颈上,又费了点劲,将缪拉手里的恶灵珠扣了下来。他扯下缪拉身上仅剩的几块完好的布,草草替他扎了一下伤口,死死地够着,将缪拉系在一个雕像的胳膊旁边。
这一系列动作,斯文做得非常快。马人将缪拉刚好塞入一个荆棘环中,抹了一下他腹部渗出的血,“老师,我依旧相信,你不会就这么死掉的。命运的火,并没有熄灭。”
斯文摘下脸上一直戴着的眼镜,双眼闪过一道爆芒。精致的银边眼镜被他单手捏了个粉碎。
四蹄有力地站在完好的一块白耀石地板上,斯文握住恶灵珠,目光灼灼地盯着急不可耐向他扑上来的恶灵。
强健地白色后退抬起,斯文一脚揣穿了一个打算咬在他屁股上的恶灵。单手挥出,有力的强拳将另一个恶灵甩成两瓣。
“如果你们以为,马人只是如此简单的话,那也太小看我们了!”
斯文低吼一声,头发无风自动,像流窜的火焰一样笔直升起。白色马身上的鬃毛也转向一种鲜明的橘红色。他下半身的四个蹄子转为金色,每次践踏都在白耀石地板上磕得铮铮响。斯文的双眼在此时也变成了锐利的金色,闪烁着灼人的光芒,死死盯着围住的成片恶灵。
没有智慧的恶灵根本不管斯文变成什么样,这些纯粹恶念形成的实体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和恐惧。
一个只有半颗脑袋的恶灵纵身一跃,骑在了斯文背上,张大那口黑绿色的尖牙,对着斯文的后颈咬了下去。
“咔嚓——”
没有预想的大块血肉,斯文被咬到的地方坚硬无比。恶灵崩掉了自己的一口牙。他的身体,就像真正的钻石一样,硬得恶灵连斯文身上的一根马毛都咬不下来。
“你竟敢,你竟敢骑在我背上!”
斯文的声音低沉压抑,整个身体颤抖着,明显是暴怒的前兆。
马人嘶鸣一声,高高扬起前蹄,猛地将他背上的恶灵揪下来,愤怒地扔了出去。他的前蹄重重地践踏在两个恶灵身上,将地面的恶灵又踩死好几个。
“找死!”
斯文抓起一只恶灵,几乎是以对撞的方式将恶灵塞入恶灵珠,在大厅中冲撞奔跑,疯狂地弄死一只又一只的恶灵。他跑过的地方,被清出一道空地,不到片刻,又被其他恶灵填满,密密麻麻占据每一寸土地。
恶灵几十只几十只地扑上来,抱住斯文的腿,张大嘴咬在他的四肢,胳膊和身体上。斯文毫不留情地一甩,将恶灵甩了一地,手中恶灵珠闪过片片黑光,那些胆敢冒犯他的恶灵就都被吸入了恶灵珠。
斯文咬着牙,金色的眼睛凶狠地盯着入目所及的每一个恶灵。他四蹄敞开奔跑着,又踢掉了几只准备爬上石柱偷袭缪拉的恶灵,单手扬起,将恶灵脑袋砸得粉碎。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斯文不断清理着大厅中的恶灵。他眼中的金色在逐渐散去,他像火焰般冲天的头发也开始恢复本来的颜色。握着恶灵珠的手臂酸麻得都快失去了知觉,看着源源不断爬出地面的恶灵,一种无法抑制的淡淡绝望蔓延在斯文心头。
又两个小时过去了。
斯文早就变回了自己本来的马身,长着四个蹄子的他,连爬到柱子上躲避危险都做不到。他只得退守在神殿最中央的女神像下面,利用高大的神像挡住自己身体的一面,减少些恶灵偷袭的可能性。
手中的恶灵珠就像一个无底的黑洞。斯文没法计算自己到底杀死了多少个恶灵,有没有一万个。可是看这个情况,再多杀一百个,对他来说都是无比困难的事情。
斯文已经在喘粗气了。汗水顺着马人白色的身体一滴滴下落,在他身前汇成一小片水滩。他脸色惨白,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猛烈蹦跳的心脏让马人的身体抽搐得难受。
一个恶灵抓住这个机会,屈膝一冲,一口咬在斯文肩头。它的牙齿扎破了斯文的衣服,深深扎入他的肌肉。恶灵扭头一撕,一大块肉就从斯文的身上脱离。
“啊!”
斯文痛呼,手中恶灵珠一砸,那个偷袭的恶灵又被吸入其中。
他的肉,连着一小片衣服落在地上。恶灵们扭打争抢着,将那块肉吞入腹中。斯文捂住自己的伤口,又后退了两步,疲惫痛苦难忍。
“喀拉喀拉喀拉”大殿里突然剧烈晃动,所有雕像都在崩塌,粉碎。昏迷的缪拉被布条捆住,勉强没有掉下来。斯文却连最后背靠的女神雕像都没有了。那座巨大的石像在他面前化成了一滩粉末,最后消散于空中。
没有雕像的阻挡,他身后的恶灵也迅速扑过去,填补那一片空白,盯着斯文的背影跃跃欲试。
“缪拉老师!”
血流不止的斯文吸了一口气,对着远处石柱上挂着的缪拉大喊一声。听到声音的缪拉幽幽醒转,很虚弱地看着几乎是埋在恶灵海里,只剩下半个身子能看见的斯文。
“缪拉老师。我要死了。”斯文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脸上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容。
缪拉也哀婉地叹了一口气。到了这个时候,他再说什么坚持鼓励的话,都是没用的。两个人战斗了这么久,精神和身体早都到了极限,能用的都用了,能做的也都做了。剩下的,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斯文又被一个恶灵咬下来了一块腿上的肉,他想要用后蹄踹翻那个恶灵,却发现自己的腿连抬一抬都费力。
“缪拉老师,我撑不住了。不幸的是,你可能是下一个。”斯文的身体摇摇晃晃,他拍了拍自己,从口袋里摸出那枚泥球偷偷塞给他的戒指,准备对着缪拉丢出去。
“老师,如果你能逃出去,麻烦把这个戒指交给夏洛。拜托你了。”
斯文几乎是挥着手臂上的全部力量,对着缪拉将戒指丢了出去。戒指刚刚脱手,他就身子一软,双眼发黑,倒入了恶灵群中。
“唰——”
红光闪过,一个小小的身影顶住了斯文的身体,将他又从危险边缘拉了回来。
“既然是你的事情,你还是亲身完成得好。怎么能随随便便将东西给别人,这么不负责任呢?”
梁小夏单手一抓,将那枚飞得还不是太远的戒指捉了回来。单手搀着已经昏过去的马人,脸上挂着捉狭的笑。
昏迷的斯文手一松开,恶灵珠顺着滚落在地板上,滴溜溜转了一圈,被梁小夏又好奇地捡了起来。
“你们这么欺负我的人,是不行滴~”
梁小夏语气唏嘘,竖起食指,在空中对着恶灵们摇了摇。那些恶灵看到她,也仿佛真的惧怕一样,向后退了半步,和梁小夏自动拉开一片空白的距离。
“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梁小夏脸上闪过一片铭文阵。
白耀石地面同样闪过对应的铭文,巨大的窟窿从地板上裂开。之前还张牙舞爪的恶灵们,全部被扔回了流动红色岩浆的海洋。
整块白耀石就像是有生命的物体,在裂缝处慢慢生长,愈合,终于又变回了那光洁雪白的样子。
“在我没有想好怎么处理你们以前,你们这些恶灵还是安全的。不过,你们还是赶快祈祷我永远别想到的好。遗弃荒原的风,刮了这么久也该停了。没完没了的,大家都觉得很烦。”
梁小夏手指头做搅拌的姿势,倒着对地面转了两圈,白耀石地板下,红色的岩浆就像被一支看不见的搅拌棒掺和了两圈,又吞没了一大批恶灵,将它们的身体烧成芥粉。
缪拉挂在石柱上,睁大眼睛,从上面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英雄救美了啊,真好…”
缪拉不是爱开玩笑的人,乍逢这样的巨变,他在惊诧中终于忍不住长长松了一口气,难得地笑了笑,长得像女子一样秀美的脸绽放出一个笑容。却没想到一个没抓稳,从石柱上掉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真的只剩下一口气了。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不让人省心。”
梁小夏赶紧将吃力抱着的马人放下来,跑到缪拉跟前,拉着他的手,将自己体内的绿色雾气分一点点给缪拉,吊住他的气,待他呼吸平稳下来,又匆忙念唱起四级的治愈术。
遗弃神殿是整个遗弃荒原不禁魔的地方,梁小夏有了身体里多种力量的帮助,才十分勉强,磕磕绊绊地唱完了整个法唱咒,白光闪过,缪拉身上的伤才慢慢愈合,勉强捡回来半条命。
自己果然是没有法唱的天赋啊,尤其是这种涉及到光系和治愈术这样的法唱术,看来只适合泥球那样纯洁无暇,心思单纯的小姑娘。
梁小夏扶着头叹了一口气,纤细的指尖戳在昏迷的马人脑门上,戳得他昏迷的脑袋摇摇晃晃的:
“你就会给我惹麻烦。看,打架打得连眼镜都丢了!”
铭文阵上红光闪过,三个人又消失在了大殿中。
旧的神像已毁,取而代之的,则是另一个单眼眨着的小精灵雕像,她吐着舌头,对着白色的地板做鬼脸,看起来俏皮又可爱。
……
梁小夏坐在床头,右手大拇指上随便套着一枚花样华丽,红宝石镶嵌的玫瑰造型金戒指,膝盖头放着一摞厚厚的信,看样子是才翻阅完毕不久,尾指还夹在几张羊皮纸中间,没有来得及抽出来。
她小拇指淡粉色的指甲盖,恰好指向一行字,“…梁小夏,你要小心费恩身边的老人…”
梁小夏对着墙上铭文阵散发出的微弱灯光,将信又一次翻开,从头到尾细细读了一遍。这一次她读得很慢,不放过信上的每一个字母,每一个细小的折痕或者符号。
拜智慧之脑所赐,她在看过这些信的第一遍,就完完整整将信里的内容记忆了下来。再读一遍,也不过是为了放空头脑,扔开一些潜在的,先入为主的,可能将她引入歧路的想法。再次重新梳理信的内容,甚至是写信人当时的状态,心情。
“福尔摩斯什么的,还真是辛苦啊!”
梁小夏抽出这一堆信中较旧的一封,手指轻轻击打在一个信中的单词“复仇”上,最后闭上眼,使劲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和鼻梁。
遗弃之地的风没有停歇,甲虫怪物也一如既往地在暴风后来打劫光顾,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
悄悄的,谁又知道遗弃之地已经易主了?
石室上的粗布门帘被揭起,长老穿着一身土红色大袍子,大踏步走了进来。
“你带回来的那两个人已经醒了,他们两个想见你。”
长老揉着自己的红色衣襟,在传话完后没有离开,似乎有些话想说。
“好的,谢谢你。我这就过去。”
梁小夏低头将信全部收回手上的戒指中,这枚泥球通过斯文带给她的,还是一枚比较稀少的空间戒指。里面只有十个立方,地方不大,塞一些小东西和信件,还是可以的。
该说泥球聪明,还是该说她傻?她利用费恩不设防的心理,不断出入他的书房,偷出来一封又一封的文件,这样胆大包天的事情,让梁小夏连想想都觉得吃惊。泥球,那么乖的一个孩子,总是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的小女孩,现在居然已经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说她傻,泥球连《人类社会生存指南》翻都没翻过,就这样冒冒失失踏入玫缇斯了。难道她不知道,这枚费恩送的空间戒指所代表的含义吗?一个男人,没事干会送女人戒指?泥球真的缺乏常识到一定程度了,对人类的社会习俗几乎毫无所知。
梁小夏捏了捏手上的戒指,她宁可泥球改名换姓在南薇过着苟且偷生的生活,也不希望泥球生活在费恩这只豺狼眼皮子底下。
“费恩,我能搅和你一次,就能搅和你第二次,这一回,不弄死你,我也得让你吐二两血,走着看吧。”
梁小夏心里演绎了一遍费恩的惨状,面色如常,理了理衣衫,确保衣服上没有粘灰后,起身准备跟着长老一起出去。
“怎么了,你有什么事要说吗?”
长老就像一堵高墙,站在梁小夏面前,也不移步,也不吭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实,你已经是遗弃荒原的主人了,对不对?你根本没必要和我说谢谢。”
长老脱下长袍前襟,露出自己红褐色的胸膛。他像红土石板一样的胸肌上,烙印着整整一大块上古铭文阵。这块阵不太像遗弃居民自己给自己纹身的作品,更像是某种烙铁直接烫在身体后留下的灼伤,扭曲的褐色花纹爬满了他胸口的肌肤。
梁小夏呆了一下,她认得出来,长老身上的铭文阵和她继承的铭文阵很像,完全同出一脉,只不过长老的阵要简单很多,也要死板一些,似乎只有某几种特定的功能。比如,知道荒原的易主,知道遗弃神殿的位置等等。
她有种预感,接下来的谈话不会太美妙。
屋里没有椅子,长老盘腿坐在长条红石上,勉强算是坐凳子。他身高比梁小夏高很多,坐下来,视线恰好和她平齐,距离也无形间拉紧了些,这让长老能够很清楚地看清她脸上的每个细节。
梁小夏转身又坐回到床头,铭文阵的光只照亮她一半的侧脸。微弱的灯下,她耳朵上那层细细的绒毛都被放得清清楚楚,淡金色的头发近乎透明,肩膀放松下垂,脊背也没常见时挺直,微微弯着靠在床头,圆圆的眼睛却专注而认真地盯着长老。
“您看,您是我的朋友——别急着摇头,不要忘记,您已经收过我的金银了——我严格遵照矮人的传统,和您交朋友,在这件事情上,请不要怀疑我认真的态度。而我认为,在朋友相助时,每个人都不应当忘记说‘谢谢’。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是吗?”
必要的时候,梁小夏又拿出了精灵优雅空灵的那一套修辞,诚恳地和长老双眼对视,小小的一双手,紧紧握住长老那双粗大的手。
“嗨,我自己是什么种族都不知道,也许我有矮人血统,也许没有,红风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人。这样的我,你又何必用矮人那套规矩来要求我?哦,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是我们的主人的话,咱俩就不是朋友。从没听过和主人做朋友的——众神在上!那不合规矩。”
长老快被梁小夏绕晕了,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双手急忙要从梁小夏手中挣脱出来。
“怎么,您不愿和我做朋友吗?”梁小夏的神色有点委屈,眼睛里荧光闪烁,仿佛有液体在流动。
“该死的,脑子坏了才不会和你这样漂亮又强大的小精灵做朋友。”长老连连摇头,最终像是明白了什么,非常长地哀叹了一声。
对面这个聪明的小精灵,一直在引导着话题,将整个对话引向另一个方向。长老淳朴,善良,却并不缺乏智慧。
“耀的众神,他们到底怎么了?”
梁小夏没有立刻回答他。她从臂环里拿出一个烟斗,慢条斯理地装上烟草,点燃,塞入长老手中。
“试试吧,这东西叫烟草,味道很不错。”
飘渺的烟雾在石室中缓缓升起,长老被呛了两口后,就喜欢上了那种恍恍惚惚的,让人放松又迷醉的味道。
心里的疑惑却并没有得到解决,就像一大块沉入水中的石头,越沉越深,越沉越深…
烟雾中,对面小精灵的面目也有些模糊了,只剩下一双眼睛,有神地盯着他。一红一绿,两种截然不同的艳丽颜色逐渐占据他的所有心神。
随着烟草逐渐燃烧到尽头,他心里那块巨大的石头又逐渐浮出水面。不像是沉下去的巨石,浮上来的,是整面的黑色暗礁。
烟斗中,细小的暗红色火点随着他最后一口吸气猛地亮了一下,最终化为一块灰白色的粉末,烟也尽了,随着余味袅袅散尽。
长老的双眼蓄满了泪水,他红色的长发和胡子随着眼泪的滑落轻微颤抖着。他竭力压抑住自己想要撕心裂肺嚎叫的冲动,哭泣无声,却真的是让人难以忍受的悲恸。
“众神已逝。”
仿佛为了坚定他内心的那个猜想,镜月走了进来,说话声还是那样低沉的,轻轻的,像提琴般优美。这句话传入长老耳朵中,就像一把钢刀,鲜血淋漓插在他胸口一样残忍。
长老用粗壮的古铜色单臂遮住自己的眼镜,眼泪不停地从手臂间流出,顺着毛发滑落到胡子中。他大快步高仰着头,捂着脸走了出去。
果然不是一次令人愉悦的谈话,她的直觉是对的。
梁小夏叹了一口气,她不信神。她从出生到现在,没听过一丁点关于神的消息。更别说光明神教或者天使那类东西,在这个世界,统统不存在。
精灵信奉月亮,人类信奉太阳,矮人信奉他们自己打造的一尊叫做黄金女神的雕像,暗精灵信奉黑暗和月食,种种种种,一切的迹象都表明,普卡提亚的众生,是不相信神这种听起来十分虚无缥缈的存在的。
可神又是存在的,或者说,存在过的。看吧,遗弃神殿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过这不妨碍梁小夏理解信仰崩塌时的感觉。这就像有人突然告诉她,她不是父母亲生的,而是捡来的,好死不死还是仇人的孩子一样。神信者的感受,只会比这个更糟糕,不会更好。
这也是她为什么拖拖拉拉跟长老在这边磨蹭了半天的原因。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神殿无主时,长老可以理解为众神因某些不知名的原因没有理会他们,这和神殿易主的性质,完全不同。
易主,只能说明,梁小夏是新晋位的神,或者,众神已死。前者明显不可能,那只有后者了。
“镜月,你伤着长老了。”梁小夏玩着手指头,有些郁闷。她已经在尽量减少影响了,没想到还是这样的结果。
“我只是说出事实。”镜月脸上没有表情,可梁小夏就是感觉,他好像不太高兴。
梁小夏接过镜月怀里一大捧的暗绿色虫壳铠甲,开始翻看。
这些都是狼头人就着新一批甲虫怪物的收获赶制出来的。可以看出来,狼头人手艺不错,虽然这些东西和他毛茸茸的大脑袋一样,边角上有些毛糙,花纹也不如精灵们制作得精细,可上面的每一个铭文阵,都是货真价实的。
梁小夏抽出一把匕首,对着其中一件铠甲用力一划。铠甲上银色的铭文阵闪过,连细微的刻痕都没有留下。
“菲林说,你要的那些空间装备,希望能再给她三天时间。”镜月坐在梁小夏身边,开始玩她还不算长的头发。手指挑起来一缕,不断带着她的头发在他指头间转圈。
这是镜月的新毛病,他似乎已经习惯长期扮演发带的角色了,闲下来的时候,总是拉着梁小夏的头发玩个不停。
“不着急。让菲林慢慢做,这笔生意,以后将会有长期合作的趋势。”梁小夏很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任由镜月拉着她的头发玩去了。她知道他没什么意思,只是很不习惯自己的脑袋总是一只手被动来动去的,这很打扰她思考。
赶快出去吧,离开遗弃之地。出去以后,她就给镜月派任务,让他忙得团团转。
……
缪拉昏迷了好几天,身上被恶灵啃掉的肉也开始生长了。
在遗弃荒原这个简陋的地方,治疗条件很差,几乎是在他醒来的同时,缪拉就被几个遗弃民众看护着,不断灌味道不好的虫腿肉汤。
同时,几个人扒光了缪拉的衣服,拿着奇怪的笔,给他身上绘制各种铭文阵。
这些铭文阵在刚开始绘制的时候很疼,就像小刀刮在皮肤上,弄得缪拉抽冷子直哼哼。绘制好了以后,却又很热,让他出了一层又一层汗,身上的伤口也终于生肉结痂了。
“法阵、多吃、硬扛、睡得香。”
这是遗弃的居民仅有的医疗方法。
善良的罪民后代秉持着遗弃荒原通用法则,没黑没白地轮流照顾缪拉。缪拉也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和这些总是笑着的,长相怪异的人手舞足蹈交涉了半天,才让他们明白自己的意思。
马人斯文在主仆契约的帮助下,在接触时可以得到一小部分来自于梁小夏的帮助。加上他的身体素质本来就比人类好,所以只是虚弱了几天,就能下地行走了,也幸免于难,不需要在自己雪白的马身上刻上铭文。
令梁小夏惊奇的是,斯文居然也会上古精灵语,虽然说得带些诡异的地方口音,可论流畅程度,要比梁小夏强多了。
没有眼镜的遮挡,斯文双眼的精光再也挡不住了。梁小夏进入另一个石屋的时候,斯文正在燃烧一小捧像干花一样的东西,神神叨叨地不知道在念什么,看一眼床上躺着的缪拉,念上一小段,再看一眼缪拉,再念一小段。末了,双眼再炯炯有神地闪烁两下。
缪拉则看起来有些空洞,双眼空空地盯着石室的顶端,一大片除了红色岩石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发呆。
“他是马人,你是精灵,那我又是什么?”缪拉一时间无法接受环境如此剧烈的变化,声音喃喃的。
一个月前,他还站在讲台前给梁小夏和斯文上课,一个月后,他被长相怪异的异族围绕,躺在床上,全身画满了奇怪的花纹,身体开始不断涌出一股不受自己控制的力量。
这一个月,简直,就是一场彻彻底底的噩梦。
缪拉紧紧闭上眼睛,再睁开眼,还是看见站在他面前,笑得灿烂的梁小夏,长长的双耳一动一动的,看起来活泼又可爱。
“老师,别这样看着我,你的眼神怪怪的。”梁小夏坐在缪拉的床边,掏出一张空白的精灵契约,拿着笔“刷刷”书写起来。
她还是挺欣赏缪拉的,不过没必要为了一个寿命短的人类就签订麻烦的主仆契约。马人有契约的价值,这个价值她在缪拉身上可没看见。梁小夏算盘打得贼精,写好精灵契约后,将笔放入缪拉的手心,帮他把手握了起来。
“这是什么?”缪拉拿起那张契约。奇怪材料的纸上面写满了他不认识的文字,左右看了半天,他也不知道梁小夏想要他做什么。
“老师,这只是个简单的,让你重回家园的保证书而已。”梁小夏单手托着脸,眉眼弯弯,“您只需要保证不泄露关于这里的一切,回去顺便提携提携我的冒险小队,就能平平安安地回家啦!怎么样,很简单吧?”
看着缪拉有些犹疑的神色,梁小夏又补充了一句,脸上的笑容却笑得像个小恶魔:“当然,您不签也可以。我想,这里的人们会十分欢迎您与他们开始新的共同生活,那必然是极其美好的。”
梁小夏在说到“美好的”时候加重了语气,缪拉很灵醒地将目光从契约上移开,看了她一眼。
“斯文,这样的东西,你签了吗?”缪拉问他曾经最喜欢,现在最神秘的学生。
“老师,我不用签。我整个人都是她的了。”
斯文烧完了手中的干花瓣,端起一杯水,又泼在上面,成功地将那团灰和成了奇怪的不明物质。没有了眼镜,有些看不清,脑袋贴得近近的,对着那团水灰混合物研究起来。
满意地收起来缪拉签下的契约,看到她身后的斯文一副“果然如我占卜所料”的表情。梁小夏开始细细盘问起来两个人之前遭遇的事情,拿着小本子,时不时记下来几笔,还反复叫停,要求斯文或者缪拉重新更加详细地叙述。
“这事情,听起来很复杂。”梁小夏在其中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她在几个人名下面重重划了几道线,现在几乎可以确定,当时缪拉和斯文遇到的,就是泥球,费恩和另外一个不明身份的人。
和两位伤病号告别,梁小夏在红岩山洞的广场上找到了镜月。这位上古精灵正在沉迷地研究大石板上那一个个刻着的名字,不太高兴受到打扰。梁小夏才不管那么多,她拖着镜月一起,红光一闪,又消失在了原地。
第一百零五章 吸收
以死来鄙薄自己,出卖自己,否定自己的信仰,是世间最大的刑罚,最大的罪过。宁可受尽世间的痛苦和灾难,也千万不要走到这个地步。
——罗曼,罗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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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来到遗弃神殿,梁小夏才真正有机会慢慢研究这座新挂在她名下的财产。
遗弃神殿上的铭文阵在她的指示下又显现了出来。这些红色花纹缓缓流动着,不像是真正刻在神殿上的,倒像是红色的投影,清晰而又稳定地流过白耀石地板,流过白色的现在已经是空荡荡的石柱,流过梁小夏的雕像和她的本体。
上古精灵铭文阵,完全可以当做另一种单独的语言体系来研究。因为继承了铭文阵,梁小夏朦朦胧胧懂得一小部分使用方法,却不能从本质上改变铭文阵,以达到改变整个遗弃荒原的目的。
她半跪在白耀石地板上,对着铭文阵比比划划看了好一会儿,最终颓丧地把手中的铭文笔一扔。
“耀精灵大人,交给你了。我搞不定。”
众神的铭文阵比普通铭文阵更加难懂,梁小夏看得没有任何头绪,揉了揉眼睛,将担子撂给镜月,转而跑去研究那二十六个恶灵立柱了。
她双腿盘着,手随意支着脑袋,坐在立柱跟前,大眼睛观察里面那些黑色的小蚂蚁。也许是她的错觉,这二十六个立柱中,有几个立柱里的恶灵似乎比其它的要少一些,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看着这些恶灵,梁小夏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掏出来臂环中黑色的恶灵珠,传送到其中一座恶灵看起来最少的恶灵殿,像玩积木的小朋友一样,操纵地板裂开一个小缝。恶灵们推搡着一只一只挤出来,梁小夏也不嫌烦,用恶灵珠一只一只吸收。看起来就像是恶灵们排着队,自愿送上来的。
梁小夏掏出来一本书,一边看,一边分心吸收恶灵,身前站着一个土元素使仆,看到不乖乱跑的恶灵,就一拳上去将之砸成小饼饼。
这个小小的珠子还挺能容的,总共吞吃了整个恶灵殿里将近八分之一的恶灵。珠子吸收了这么多的恶灵,黑黢黢的没有一点光泽。
梁小夏正打算再次抬手,手中的恶灵珠碰到一只恶灵的头顶时,却没将那只恶灵吸收进去。
“这是到容纳极限了?”梁小夏眨眨眼,眼看着恶灵珠上逐渐凸起一个暗蓝色的火焰纹样。
手中的珠子很不安分,晃动着想要从梁小夏手里跑出去。梁小夏紧紧捏住它,拿出时俟,笑着对着上面泛着一丝黑气,近乎透明的自然融塑晶石说:
“时俟大人,开饭了。”
恶灵珠和自然融塑晶石贴在了一起,黑色的浓流从珠子中喷涌而出,全部进入了融塑晶石内。梁小夏很是沮丧地发现,那么多的恶灵,进入融塑晶石后,也不过是另一条细细的黑线。
恶念什么的,比起死亡之气,还是差一些呀。
整颗恶灵珠被抽得近似发灰,梁小夏很担心它会不会裂开。她还指望着这颗珠子能够多用几次呢。
当珠子变成一种淡淡的灰色后,梁小夏强制性打断了恶灵珠中黑色气体的传送。将恶灵珠交给土元素使仆,指挥它开始重复枯燥无聊的再吸收过程。
……
黑色的安息森林里,走在前面的老者毫无征兆,突然停下了脚步,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森林中夹杂枯枝碎叶的土地。
“老师,你怎么了?”
费恩走在他身后,脸上挂着恭谦到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笑,询问老者。泥球也跟着停了下来。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老者自己念了两句,立刻恢复平静,转过身对费恩嘱咐:
“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恶灵珠就要传送回来,表示那两个人类游侠已经顺利的完成了任务。传送的过程却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打断,他和珠子之间的联系也被抹杀了,在遗弃神殿,有谁能有那种力量?
神。
神的面前,众生都是渺小的。
老者无法确定自己偷吸恶灵的行为是不是惹毛了神。因为神的想法是不可猜测的。从人的角度去揣测神的意志,很愚蠢。
他现在,也只能祈祷那罕见的遗弃的神没有发怒,或者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将他追杀到天涯海角。
“老师,恶灵珠还没收回来呢?咱们就这么走了?”费恩有些无法理解老者的行为,开口询问。
老者手中的骨杖向地上一砸,两道黑色的细绳从虚空中伸出,紧紧捆住了费恩的身体。费恩捆在其中,疼得大声痛呼。祈求地看着老者好一会儿,后者才动作迟钝地将召唤出的绳子收了回去。
“记住,没有恶灵珠,也没有祭祀的冒险者。我们也根本没来过安息森林。
听、懂、了、吗?”
老者的声音阴森森的,被释放的费恩痛苦地跪在地下,揪着老者黑色的长袍,脸色惨白,不停地点头。看到这一幕的泥球又向后退了几步,手捂着胸口竭力压下自己害怕的情绪。
……
红岩大厅中,长老呆滞地跪在红色巨大石板前,双眼空洞,瞳孔散开,像一具没有生机的木偶一样,盯着一个点发呆。在眼泪流干后,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一天一夜了。
他不敢相信这个消息,不敢说出口。他怕自己一说出来,事情就成真了。
“敬爱的众神啊?指引我吧!指引我啊!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长老痛苦地用自己的脑袋撞石板,巨大的石板纹丝不动。他的头却撞得晕晕的,额角破皮出血,黏着他红色的头发逐渐干涸。
死了会不会好一点?是不是死了,就不用再痛苦?不会再绝望与烦恼?死了,就能回归众神的怀抱,得到解脱和安宁?
长老躺在膈人的红色石头地板上,脑子里胡思乱想。他迷糊中觉得,外面一刻不停刮着的狂风,好像,是小了一点?
错觉吧。
长老闭上眼,重新感受了一会儿,仔细体悟着传入耳朵中,任何一点点细微的变化。
“长老!长老!——”
一个族人大呼小叫地进来,拉起躺在地上的长老的胳膊,不停地提着长老的身体想将他拖起来。
“长老,快去看看——快出去看一眼——”这个族人还没说完,更多的族人又冲了进来,围着长老大喊着“风停了——长老——风停了!哦!真是难以相信,众神保佑!”
族人们在最初的惊诧过后,热泪盈眶,跪在风沙地面上,对着天空自发地跪拜起来。
长老被大群人簇拥着,走出大厅,步入红褐色的沙漠中。
这样的风,严格讲并不算停。风还是在不停地刮,拂过他的脸颊,带着红沙,穿过他的头发。可比起他从出生起就忍受的狂风,好了实在太多了。
这样的风,至少不会再把他六岁大的孩子卷跑,也不会暴怒地掀翻巨石砸在他的家上,如果遗弃荒原以后刮得都是这样让他能够直着身体前进的风,他就太感谢众神了!
感谢众神……
众神已经离他们而去了。长老看着有熄弱情势的红风,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手无意识地摸上了自己的胸口。
他们没有神了,可是他现在有了一个小精灵。虽然看起来年幼,实力却强横无匹,也聪慧善良。
他是不是能够期望,自己的后代,遗弃的后代,有新的神来指引?
……
梁小夏拿着碎裂的恶灵珠,和宝石浅墨色的时俟回来时,就看见长老像一堵真正的红色小山一样,一动不动矗立在岩洞门口,一看就是在专程等她。
长老的眼睛亮闪闪的,眼神中带着一种疯狂的攫取和企盼。被一个壮汉这样注视,梁小夏只觉得自己心里毛毛的。
“感谢您为遗弃的人民平息了红风。您的功德,我们将世代铭记。”
长老身体九十度弯曲,非常诚恳地给梁小夏鞠躬。
梁小夏感觉,长老的额头都快贴着地面跪下来了。
“你这也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梁小夏赶紧将长老扶起来。
这样的大礼她受之有愧,恶灵珠被她用坏了,二十六座恶灵殿里的恶灵也才被她吸收一多半。狂风渐小,可终究还不能算完全停止。
“…何况,这风并没有完全停下来。以我现在的能力,只能做到这些。我没法改变铭文阵带你们这些族人出去,也没法杀灭那些甲虫怪物。只能时不时地提供些物资给您。这让我实在是惭愧…”
作为遗弃荒原新的领主,梁小夏计算了一下自己口袋里的钱,她可以时不时地送些新鲜食物水源进来,但是想要完全养活得起近千号人,还是有些吃力。
好在他们手艺不错,能做很多实用的铭文阵小东西,这些小玩意,卖出去应该也很吃香。
“只要还有希望,我们就永远不会失望。”
长老再次恭敬地弯腰,手锤在胸口向她行礼。
好吧,好吧。
梁小夏点点头,算是默认了划在她旗下的这么多人。她偷偷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一言不发的镜月,她是不是可以期待某天镜月将这些铭文阵都研究透了,将遗弃荒原打造成为像世外桃源一样的乐土?
又停留了三天,梁小夏带着塞满了一大包的空间装备和铠甲,勉强能够下地行走的缪拉,还有斯文,在长老和族人的送别声中,离开了这片永远刮着红风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