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加冕
我将用铁与血,书写活着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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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艾格玛瑞亚混乱的国内相比,隔着遗弃山脉的玫缇斯完全是另一幅模样。
玫缇斯吊着半口气的老国王在入冬时终于撑不住,恨恨望着半跪在地下的唯一继承人撒手人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丧钟举国鸣响,沉闷的钟声不断回荡在玫缇斯王都上空。
可除了仅剩的几个忠心耿耿的老人抹了两把眼泪以外,大部分民众都无动于衷,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老国王长什么样。
没有混乱的军事调动,也没有传出任何高层的负面消息。老国王的死就像是湖面投入的一枚小石子,溅起一点水花,荡开一圈涟漪,转瞬又恢复平静。
日出日落,生活依旧。
临近年底,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门边,窗户上,挂满了红纸做的手札玫瑰花束。人们穿着厚厚的新衣,喜气洋洋的坐在小壁炉前,盘算着整年的收入,计划着明年是不是能再给孩子买几件新衣服,打两件新家具。
国不可一日无主,城门两边早在老国王逝世的第三天就贴上了巨大的告示:
王位的唯一继承人,费恩王储殿下,将于除夕那天正式加冕,成为玫缇斯的新王。
烫金缠花字体和告示两边立着长枪,威风凛凛站岗的卫兵都向民众传达着一个信息——玫缇斯将会换上新的一轮朝日。
邀请的帖函也早早就发了出去,各方使节和观礼的宾客在年底的最后一个星期,如潮水般不断涌入玫缇斯都城。
梁小夏穿着很正式的裙装坐在马车里,扣子高高扣到了领口,胸前堆叠起大片蕾丝,披着一件淡紫色外袍,淡金色的头发垂在耳边。
她单手倚在车窗上,最后看了一眼被马车扔在身后的遗弃山脉,不知道在想什么。
坐在她对面的洛基伸出那三根手指,在梁小夏眼前晃了晃:“看什么呢?那黑乎乎的山脉有什么值得你这么着迷的?”
梁小夏捏开洛基的手:“你这三根爪子,能抓起来双手剑吗?不会还得把剑咬到嘴里吧?”
洛基的尖爪子伸上来,使劲扯了扯梁小夏的脸,他金色的眼睛上有层奇怪的眼睑,在眨动时会诡异地滚动一下。
“小夏尔,你最近可是笑得少了。是不是有了什么‘少女的烦恼’?来,说出来听听,也让我开心一下。”洛基双腿翘着直接搭在梁小夏的腿上,金边眼镜下,嬉皮笑脸地拿梁小夏打趣。
“滚!”
梁小夏轻轻踹了洛基一脚,他浅色的袍子上立刻留下一个小鞋印。
梁小夏斜躺在马车里的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玩着他袍子下面伸出来的那根长尾巴,尾巴根很粗,尾尖倒是只有细细的一点点,蓝色鳞片覆盖,很硬,使劲捏捏,里面好像还有小软骨。
指尖掐了一下尾尖,梁小夏满意地看到懒洋洋坐着的洛基一个哆嗦。
“不要玩老师的尾巴。”洛基把尾巴收了回去,笑嘻嘻地看到梁小夏终于又笑了出来,是个真心的,没有做作的笑,虽然有点浅。
和族人在一起的时候,她终于能短暂地放下一直端着的架子,难得的,任性地做一回自己。
梁小夏右手摸在了胸口的位置,那里放着一小袋子土,森林的土。
洛基是打着实地考察历史重大事件的名义来的,身后跟着的梁小夏则是他的助手。
就为了这一个名额,梁小夏被班里的男生女生灌了不少酸水,一下子成为了独占“风趣幽默英俊潇洒的历史老师”的恶小孩,完全被孤立了起来。
玫缇斯地理位置优越,在冬天最冷的时候,也不过是刮些冻人的小风。外面似乎刚刚下过雪,干枯的枝杈上积着白雪,随着风吹簌簌下落。
梁小夏靠在沙发上,捏着洛基的尾巴,晃晃悠悠又进入了冥想。
玫缇斯的人民真是好客,梁小夏所在的马车排了半个小时的队伍才进城,沿路的人不断给他们的车架抛洒彩色的碎纸屑,在她们下车后,还有少女上前,给梁小夏和洛基的胸口别着一朵纸扎的红玫瑰。
梁小夏摆弄了一下胸口的纸花,看到冬日光秃秃的树枝上挂满了红色的彩条,花花的大大的圈,她要不要表情悲痛一点,默哀五分钟,再来个三鞠躬什么的?
负责迎接宾客的礼仪官很有礼貌,将梁小夏一行安排在了城东的一家小宾馆里。洛基正在和宾馆里服务的小姑娘打趣,不知道在说什么,还不断给两个小姑娘表演自己的耳朵怎么张开合上,搂着一个,逗得另外一个“咯咯”笑个不停。
宾馆里的菜不怎么好吃。
“洛基,你说的麻烦到底是什么意思?”梁小夏看到盘子里的菜就饱了,大块大块半生的,淋着酱的血羊肉。
洛基倒是吃得欢畅,变成蜥蜴人以后,他最喜欢的就是又新鲜又嫩的肉,吃光了自己盘子里的那一份,他又拿走了梁小夏面前的那份,毫不客气,却又不缺涵养地,插着肉块,一口一口飞速吃了个干净。
“麻烦就是麻烦的意思。不是灾难,也不是困难,只是麻烦。放心吧,你能搞定的,老师我信你。”洛基嘴很严,死活不告诉梁小夏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来只能明天加冕仪式上搞清了。梁小夏双手十指顶着揉了揉额角,她希望这个“麻烦”不要和玫缇斯的新国王费恩挂上勾勾。
……
加冕典礼赶上了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和煦太阳悬挂正空,驱走寒冬所特有的雾霾和阴沉。暗红色宫殿上,积雪被很仔细地清扫干净,尖塔样的屋顶依次装点着一扇扇玫瑰雕花玻璃窗,完美倒映出天空的湛蓝。只有地面,原本是道路两边草坪的地方,还压着被阳光照射成金黄的白雪,乍一看去,有些刺目得让人睁不开眼。
金红玫瑰旗高高扎在城堡顶端,飘荡在空中,白昼中伸展飞扬。白色鸽子扑簌着翅膀,大片大片飞过。
十二响礼炮轰鸣,鼓乐齐奏。
从外廊到大殿,铺着长长红羊毛地毯。精神抖擞的士兵配着肩章,如雕像一般拱卫在走廊两边。
“忠于王命!”
侍卫长一声令下,卫兵抽出腰佩长剑,动作整齐地斜举入空中,板着的年轻的脸掩饰不住眼底的激动。
费恩•玫缇斯,他们即将效命的新王,从八匹血红色骏马拉持的白马车上下来,一只脚踩在了红毯上。
“哗~~”两边观礼的队伍人山人海,爆发出潮水般的呼声,人们举着花束和手中的小国旗,不断抛向空中。
他一身纯白玫缇斯王室长袍,四排红宝石镶嵌的扣子从领子扣到腰间,胸口整齐别着二十个各式各样的勋章,腰间挂着国王印鉴专用的黄金笼龛,袍子侧边的开叉在走动时隐约露出笔挺的白色长裤,没有一丝褶皱,脚下套着尖头的,绣着繁复金线的长靴。从肩膀到背后,斜斜半披一条暗红色披风,用几块大大的条形黑曜石固定在左肩。
费恩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目不斜视地迈向前方,尖下巴内敛,长袍拖在地毯上,沉稳地穿过骑士剑桥,金色的头发在阳光照耀下反射一圈金黄光芒,就像一位无冕之王。
他英俊,沉稳,亲和威严。似乎本就是为王位而生。
七十二块记忆水晶全角度记录,费恩•玫缇斯一步一步,缓慢而又稳健地登上礼台,首席大行政官亲自帮他卸下象征王储的徽章,之后举起玫瑰手杖,激动得手有些抖,慢慢将手杖搭在费恩胸口。
费恩半跪在王座前,胸口抵着手杖:“我在此庄严宣誓,我会坚决、勇敢地维护玫缇斯的尊严和荣誉;我会仁慈、悲悯地对待玫缇斯的每一位人民;我会公正、无私地治理玫缇斯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份财产…
我的意志,将是玫缇斯的意志,我的决断,将是玫缇斯的决断,我的荣耀,将是玫缇斯的荣耀…
我就是玫缇斯。”
待他接过手杖后,首席大行政官又接过托盘内的暗金王冠,戴在费恩的头上。
“万岁!”“万岁!”“万岁!”
整个礼堂大厅都沸腾了。
各国使节,内政大臣们和有幸参加典礼的群众们疯狂地鼓着掌,拍得手都疼了也不愿停下,几名有幸进入大厅的少女挥舞着手帕,不断流下激动的泪水。掌声整整持续了十分钟,混着有规律的欢呼声,礼堂的拱顶都快被声音掀了起来。
费恩并没有急着坐在象征王位的玫瑰宝座上,他转过身面对大厅,眼神坚毅,握紧手中的玫瑰手杖,用力高举至空中,向下面的群众发出掷地有声的诺言:“相信我!我的臣民们,我将领导你们,开创玫缇斯帝国新的盛世!”
“哗~~~”热浪般的掌声又一次响起。有几个人甚至激动得晕了过去。
费恩闭上眼睛,在再次响起的掌声中,激动的尖叫中,慢慢坐在了王座上。
是我的了,终于是我的了。
可是,还不够。
……
梁小夏站在观礼的人群中,有些不是滋味地轻轻鼓掌拍手。
费恩年轻,威严,仿佛全身充满了阳光般的尊贵,他身材瘦削,却很好地撑起来了那一身红白相间的国王礼袍,柔软及耳的金发有些卷曲,透着灵动的空气感。脸孔看起来还有些年轻人的稚嫩,可是谁又能想得到,就是这个才二十岁的青年,击败了他的兄弟姐妹,甚至是他的父亲,牢牢把持住了玫缇斯的最高权力?
撇开费恩是精灵族的敌人之一,梁小夏不得不承认,他是她见过的最会玩弄权术的人之一。看看噤若寒蝉,毕恭毕敬的大臣们,再看看激动得昏倒过去的平民,可见费恩对玫缇斯的内部掌控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梁小夏相信,也许只要费恩动动手指,就会有大批的人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奉献生命也在所不惜。
雏鹰羽翼已丰,梁小夏有预感,费恩将会是她们西晶精灵面临的有史以来最麻烦的敌人。
之后,费恩接受了骑士代表的效忠,在王宫广场前的阳台上发表了演讲,他每说一句话,广场下的人民都会欢呼雀跃地呐喊。巨大的礼花射入空中,群众们自发游行,载歌载舞地奔向街道,如一道道黑色洪流,汇入主城前的干道。
夜晚,酒会开始,费恩换了一身轻便的白色军装,端着酒杯游走于宾客之间。他嘴上总是挂着微笑,如春风一般和在场的宾客们交流。
“费拉达费亚,历史学家。”洛基推了推眼睛,只是轻轻碰了一下费恩伸出来的手,挂着讽刺的笑和费恩打招呼。
“费恩王子,哦,不,现在我应该称呼您为国王陛下了。非常感谢您的邀请,这绝对是历史上值得纪念的一刻。纵观各国历史,唯一继承人继承王位的例子非常罕见,是的,我不得不强调,非常罕见。这是一件非常有趣,值得研究的事情。”
梁小夏站在一边装书记,拿着纸和笔,低头不断在笔记本上写下来两人的对话,一句都不漏。
费恩心里诧异了一下,他记忆很好,见过的每一个人都能记住。他以前似乎并没有见过这位蜥蜴人历史学家。对方话语中浓浓的敌意从何而来?
算了,也不过是区区一个学者而已。
“是的,我相信,这将是百年历史上最重要的一刻,没有之一。”费恩笑得更灿烂了,展现出自己强大自信的一面,仿佛完全没有听出来洛基话语中的火药味。
“哦?不知道国王陛下的自信从何而来?竟然狂言要超过您先祖玫缇斯大帝。”洛基金色的蜥蜴瞳孔一缩,眯成一条缝,看起来颇有冷血动物的危险。
“实力,绝对的实力。在这点上,我相信将来您会看到的。”
费恩举了一下手中的酒杯,一口饮尽杯中的鲜红酒液。
“恕我失陪,作为今日宴会的主人,我实在不忍心看到其他优秀的小姐先生们受冷落。”说完后,他转身潇洒离开,在随从的引领下和其他的客人继续攀谈。
第七十七章 心迹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李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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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正是热闹,宾客们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作为主角的费恩不断和贵族少女们跳舞,其中有玫缇斯几大家族的小姐,也有使节团里的漂亮姑娘,谁都知道这位国王陛下还没有一位正式的王后,唯一娶的人鱼侧妃也死在了刺杀事件中。
国王的酒会成了变向相亲会,不过相亲对象只有费恩一人,女子们都展示出自己最优秀的一面,挥着洒满香粉的折扇掩唇轻笑,眼底含波,不断向费恩投放出或羞涩或豪放的视线,希望能够得到新王垂青,从而平步青云。
洛基看着费恩的背影,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对梁小夏说:“小夏尔,还记得三个漏网之鱼不?很有可能是他的手下哦~~”
最早潜入西晶森林部落的是一个人类女刺客,但是她的同伙一直下落不明,这也成了卡在梁小夏心里的一根刺。洛基能这么推断,那就说明他的同伙搞不好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回到了费恩身边。
洛基拉着梁小夏,也混入在舞池的人群中。两人差了将近一个半脑袋的身高,看起来就像大人在教小孩子跳舞,滑稽无比。
“我的麻烦到底是指什么?我想,我的耐心已经快耗光了。”梁小夏被洛基牵着手,脚下优美地转了一个圈,压低声音问他。
“有点耐心嘛~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洛基继续打哑谜。
三支舞曲完毕时,站在门口的礼官大声报唱:“南薇精灵使者到——”
随着礼官的声音落下,一队穿着白袍的十三位精灵鱼贯而入。
领头的是一个高个女性精灵,被跟着的几位精灵簇拥在中间,如百合花瓣中的花蕊。她五官立体,眼眶深邃,轮廓清秀,皮肤是有些深的小麦色,半脸纹着褐色纹身,遮挡住了美丽的脸。漂亮的下巴高高扬着,斜着眼睛睥睨大厅中的客人们。在看到费恩的身影时,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在这群纹身精灵中,另一位皮肤白皙,耳朵更长一些,比精灵们矮了半头的精灵少女,尤显突兀。她在进入舞会厅时,立即吸引了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美!真的太美了!
这位精灵少女额前的长发被编成亚麻色的细辫子,斜拢在一边。她皮肤光洁白皙,在夜晚的灯光下,如半透的上好白瓷,毫无瑕疵。她苍灰色的眼睛清澈见底,湿漉漉的,雏鸟般惹人爱怜。嘴唇饱满粉嫩,鼻梁高挺,微圆的脸蛋和尖细的下巴恰到好处地揉和纯真与可爱。腰间束着一条银色腰带,脚底穿着镂空同银色的半长靴,细长雪白的脖颈和优雅玲珑的曲线在纯白衣裙的勾勒下,更显圣洁美丽。
她就像空谷幽兰,婷婷玉立在那里,与世隔绝,夺天之美,令人窒息。
大厅里有一瞬间的寂静。男人女人的目光都钉在她身上,这样漂亮的少女,让人打心底里嫉妒不起来,恶念无法滋生,只想守着她,护着她,不想让她受到一点点的伤害。
梁小夏看得鼻子有些泛酸,颇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泥球在和她分开的时候,还是软糯的小团子,半年不见,就变成了美丽的白天鹅。她长高了,也变漂亮了。像是开了一半的花骨朵,让人小心翼翼地不敢触碰。
梁小夏看到了大厅里各色人物的表情,看到了费恩那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混杂着爱慕,占有和侵略的目光,也看到了领头的精灵女子眼中的失落和瞬间划过的愤恨。
“我现在明白你说的麻烦是什么意思了。”
泥球被周围的人盯着看,有些拘束地抓着衣裙边角揉搓,脸上染了一层红晕。看到这一幕,周围的人又是倒抽一口气,实在是太可爱了。
费恩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尽量显得不失态。他迎上领头的精灵女子:“非常感谢你们能够来参加舞会,本人不胜荣幸。”
他语调柔和沉稳,带着毫不露骨的激动和热切,对领头精灵感谢,眼角的余光却一直黏在泥球身上。
“错过了您的加冕典礼,我仅代表南薇,向您表达深深的歉意和遗憾。实际上,我个人也是非常期望能够亲眼看见您的加冕仪式的,现在只能凭想象去妄测了。”精灵女子说着非常标准的外交辞令,话语中的希冀和失落,却是真真切切的。
“让美丽的小姐希望落空,是任何一位绅士都无法容忍的残忍事情。也许这块水晶能够稍微弥补一下您的遗憾。”费恩一挥手,仆从呈上一个放着记忆水晶的礼盒,送入南薇精灵手中。
“非常感谢,您真是一位慷慨的君主。我是汨罗•莫吉罗拉•埃米利乌斯,南薇的使者。愿玫缇斯的红玫瑰永开您心间。”精灵女子向费恩行了一个标准外交礼。
“我想,您已经认识我了。不是吗?”费恩一边嘴角翘着笑了一下,之后又正式地介绍自己:“我是费恩•玫缇斯,玫缇斯的国王,这里的最高统治者,愿友谊长存。美丽的小姐,愿意和我一起跳支舞吗?”
费恩牵着汨罗的手走下舞池。泥球站在一边,小鼻子动了动,立马四处张望,很快找到了人群中的梁小夏和洛基,向她们走来。
“真没想到你也来了~~”泥球笑着,声音拐着弯,拉过她的手,甜蜜蜜地看着梁小夏。趁着周围人不注意,泥球低低地问:“你变成人类了吗?感觉好奇怪哦,长耳朵和绿眼睛都不见了。皮肤也黄了,看起来有点脏。”
她已经长得比自己快高出一个头了,梁小夏望着泥球郁闷,什么时候自己才能长个?
“你不是搬去南薇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梁小夏还记得族里搬迁的事情,泥球现在应该在南部大陆,南薇精灵草原才对。
“大家都过去啦!他们南薇的长老想把汨罗姐姐嫁给费恩王子,哦,不,是费恩国王。我是跟过来凑着看热闹的。”泥球很开心能见到梁小夏,又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这次去南薇的人可多了,雷诺老师带队,不知道现在到了没有。我听说南薇的精灵想要我们入籍改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梁小夏,我不想改名字。我觉得赫尔沙很好听,我想永远做妈妈的小蓝莓。”说道这里,泥球的神色有些黯淡。
南薇精灵答应给他们庇护和支援,却强行要求精灵们改名,并永世效忠。女王陛下的命令无法违抗,队伍里的精灵们情绪都不太好,泥球实在是受不了,才蹭着使节队跑出来的。
洛基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忽悠人去了,梁小夏和泥球待在角落里,给泥球讲自己在艾格玛瑞亚的一些趣闻,逗她开心。两个小姑娘正说得高兴,一舞完毕的费恩又端着酒杯走了过来,硬插入梁小夏和泥球中间。
“听到两位小姐的笑声,我似乎有种错觉,春天已经来到了。”费恩上来就很有礼貌地恭维,“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知道邀请来欢乐之神进驻酒会的两位美丽小姐的名字?”
费恩虽然是同时对两个人说话,可很明显更在意泥球的回答。
“嗯~~我叫赫尔沙。”泥球在陌生人面前有些拘束,她听洛基讲人类的故事听多了,觉得人类就是披着伪装,拿着钢叉的恶魔,费恩的好样貌还战胜不了她对人类的恐惧。
“夏尔,我先走了,汨罗姐姐在叫我了。”远处,汨罗对着泥球挥手,她又换回了外人对梁小夏的统一称呼,行了一礼,匆匆离开。
“夏尔•西摩曼,很高兴再次见到王子殿下,哦,不,是国王陛下,目前玫缇斯唯一的皇室。”梁小夏面无表情。
费恩一直望着泥球的身影,望着她回到汨罗身边。
好半晌,他才回过头看梁小夏:“我非常好奇两位小姐刚刚讨论的话题,夏尔小姐能与我分享吗?”
直接靠近可能唐突佳人,从她的朋友入手也算是聪明的迂回策略。费恩打定主意先和梁小夏套套近乎。
梁小夏盯着费恩的脸看了一会儿,直到他被看得有些不自主,才开口。一说话就是单刀直入地询问:“你喜欢她?”
费恩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白,直指人心。想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她的用意,最后费恩还是开口:“没错,我喜欢她。她也将会是我的。”
这个男人狂妄,自信,甚至有些偏执。
梁小夏眼神灼灼:“那你会一辈子只爱她一个吗?我是说,不娶侧妃,不养情人,一生只有她一个伴侣,只对她一个人好。”
一生一世一双人?费恩愣了一下,考虑了很久以后,摇了摇头。那个精灵少女很美,却还不值得他为对方做到如此程度。贵族的势力要平衡,要吸收,要通过联姻驾驭。更重要的是,他也没办法将心思全部放在一个女人身上。
“我会对她好的,纳她为我的王后,满足她的愿望,给她所有想要的东西,一辈子护着他。”费恩坚定地承诺,他感觉到,眼前这个人类有点像那个精灵少女的密友,正在替女方家长考察自己。
费恩的思维就是这样,他的爱是给予,是赐下,是满足对方的一切要求。前提是,那和他更大的目标不冲突。
“她不是南薇精灵,她是西晶精灵部落的。”梁小夏望着泥球,喃喃说到:“倾城权利与倾国美人,你选择哪一个?”
没想到她是西晶精灵,这下麻烦了。费恩嘴上在笑,心里却不断盘算。
爱情是费恩的调剂,是他享受权利追逐目标之后的放松,不是他生活的全部。王后则是他平衡国内政治的手段,所以即使不那么美,也不那么知书达理,却一定要会权谋。费恩不能娶一位敌对势力的精灵做王后,那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
但是养一位情人,应该是可以的。玫缇斯历史上的每一任国王几乎都有那么十个八个情人,他只娶了一位侧妃,又已经死了。国内那些迂腐的老头子应该不会反对。毕竟,他现在名下的继承人一个都没有,老头子们会非常开心看到一位漂亮的小公主或者小王子,不管他或她是私生子,还是半精灵。
那位精灵少女纯洁得就像刚出生的羔羊,费恩盯着玻璃杯看着酒液微笑,那样的姑娘实际上最容易得手,一束鲜花,一次偶遇,一回援手,都能轻易敲开对方心门。
最后,挂着灿烂的笑容,费恩回答梁小夏:“两个我都要。是别人的,我就抢回来,如果得不到,那我宁可毁掉,让谁也得不到。”
他这是在威胁,十分明显地暗示,如果梁小夏阻止他靠近泥球,或者下什么绊子,费恩就会用自己的方式毁了泥球。一个国王,掌控着国家机器的人,想毁掉一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小精灵,实在是太容易了。
梁小夏一听他的话,也来了火气。你以为这是你家的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干什么都为所欲为?还没有谁这么明目张胆地威胁他,更可气的是,梁小夏听出来,费恩实际上只是想将泥球像个玩物一样养起来,据为己有,根本不打算给她名分,更别说一辈子专心只爱她一个人。无论前世作为人类,还是这辈子作为精灵,这点都是梁小夏万万不能忍受的。
“哦?是吗?陛下如此地有自信?那么,预祝陛下将来不会输得太惨太难看。”梁小夏举着酒杯,碰了一下费恩的杯子,第一次喝干了杯中的酒,哂笑着离开。
敢向我的姐妹伸手,我就把你的爪子剁下来!哪怕你是个国王。
待梁小夏走开后,费恩摩挲着杯子,低声吩咐身边的人:“给我查查这个西摩曼小姐和那个蜥蜴人的来历,尽快查,我三天后就要。”
……
第七十八章 血洗
在权利的游戏之中,你不当赢家,就只有死路一条,没有中间地带。
——《冰与火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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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静的一夜,将以最意外的方式结尾。
灯火辉煌,巨大的倒吊玫瑰水晶灯在宴会厅上空缓缓旋转,将舞池里照得通透明亮,舞池外却仍保持着柔和适中的光泽。乐师们手指灵活地在琴弦上拨揍,华丽流畅的音乐倾泻而出。鲜艳的女子衣裙随着舞曲的节奏打着完美的圆,如春之女神洒下的一片盛开花朵。
场外的先生小姐们各自聚成小团攀谈,时不时也有人端着酒杯走动,和各国来访的使节团进行一小节短暂而愉快的会晤。
跳到第二十支舞曲的时候,连将微笑当成习惯的费恩也有些头疼了。这些贵族女子太热情,不断黏着他跳舞,满身的香粉气息熏得他恶心,却还得硬着头皮得体地应对着。
他满心期盼的佳人却躲他如蛇蝎,整晚跟着那个叫做西摩曼的小不点,寸步不离。他为了顾忌影响,又不好意思总是凑在她们身边,只能远远地望一眼,再转过头来笑着应付眼前人。
真正坐在国王的位置上,他才明白,国王只是权力集团中间夹着的一块饼干馅,又或者是天平中间小范围内摆动的标尺和指针。那些玫缇斯的老贵族世家就像饥饿的豺狼,总是瞪着绿油油的眼睛,微笑中也挂着阴险的涎水,在阴暗处打量自己,随时准备扑上来咬破他的气管。
他有军队,也受人民的拥戴,却仍旧得小心翼翼地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在进行自己计划的同时,和贵族们在利益中拉锯谈判。除非在这场政治棋局中,他有实力一次性将其他对手全部掀下棋桌。
接近午夜,正当费恩坐在国王专属的王座上休息,和身边的侍卫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时。一群四十人的黑衣刺客破窗而入,快得他只能在灯光下看见一道道残影,在人群中左右闪躲穿插,转眼就侵到费恩身前。
是暗精灵!梁小夏和在另一边的洛基都皱了皱眉,那气味明显得就像鼻子底下扔着一块霉了几天的烂肉,熏得她的灵魂都在抗议叫嚣。
南薇精灵的使团也发现了不对劲,精灵们迅速集合,拿出各自的武器,围成一个圈,将汨罗护在中间。
“有刺客!保护陛下!保护陛下!”王座旁边站立的骑士抽出佩剑,举在胸前,巨大的银色盔甲铁塔一般立在王座下,挡住费恩的身影。
“不自量力。”冲在最前面的刺客手中匕首划过,寒光一闪,骑士还没来得及作出回应动作,就捂着脖子,血喷脖颈,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几个刺客如阴影中旋转起舞的舞者,转瞬间就杀了三十多个大厅中的卫兵。血花盛开在卫兵们的喉头,太阳穴等致命的位置,无声无息地将卫兵们放倒在地。
宾客们乍逢惊变,男男女女尖叫着,哭喊着,人群踩踏着向外拥挤奔跑。
“堵住他们!一个都别放跑!”刺客头领在嘴里吹了个尖锐的响哨,后面的刺客分出两人,在众人离开前关闭了宴会厅大门,反锁大门,将所有的宾客封死其中。
“谁跑就杀了谁!谁喊也杀了谁!”刺客头领的面目全部隐藏在黑色的夜行衣中,双眼狠厉地扫过厅中所有的宾客,声音并不高,其中的森然味道却毋庸置疑。
宾客中间,稍微有些武力的都缩成一团,不断后退,暗自戒备。平民和那些毫无抵抗之力的人类都吓得涕泪横流,紧紧捂着嘴不敢出声,瘫软在地板上。
“你放过我吧,我是霍叶恩的城主,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一个脑满肠肥的贵族向一个刺客下跪,涕泪横流地不停磕头,不到片刻,额头就磕得血肉模糊。和命相比,他的金山银山一点也不重要。
他话音还没落,就被那刺客用匕首割下了脑袋。
无头身体倒在地上,沿着脖颈的切口,鲜血像高压喷泉一样喷涌,红得刺眼的大片血液喷溅在平整的木质地板上。
刚刚出手的刺客抓着被割下来的,还冒着鲜血和热气的脑袋,若无其事地不断向空中抛着玩。贵族的头颅被高高抛弃,表情定格在死亡前惊恐的那一刻。双眼大大地痛苦地睁着,长发散乱。
刺客稳稳接住那颗头,又一次抛向空中:“还有谁想试试?我可是无聊的很。”
周围的人见到这一幕,吓得噤若寒蝉。那刺客杀人不眨眼的动作和地上血淋淋的尸体都在提醒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否则就是下一个牺牲者。
大厅前端的台上,不断逃跑的宾客让出来了一大片无人区。
费恩坐在椅子上,脸上肌肉僵硬,笑得非常不自然,血色褪去,全身紧张绷直,勉强维持着身为国王的尊严。
刺客头领站在王座边不到两米的地方,单手握着匕首正对他,匕首上的寒芒银亮,随时准备给他致命的封喉一击。
刺客头领蒙在布下的嘴一张一合,说出口音很重,怪腔怪调的大陆通用语。
“费恩,你应该荣幸,有这么多宾客将会见证你的死亡。”
声音闷闷的,有清晰可辨的快意。
第一波的刺客只是一个人,费恩像赶苍蝇般挥挥手就打发了。可这些暗精灵渐渐从跗骨之蛆发展成为他身上的一根骨刺,到现在的一把索命骨矛。人数越来越多,实力越来越强,花朝手段层出不穷。现在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的加冕庆会上,要刺杀他这个一国之主。
“为什么总是刺杀我?前后已经五波了。”费恩一边问刺客,一边斜眼偷望窗外,白皙的手指不安地摩擦手中的玫瑰手杖。
刺客头领识破了他的意图,狰狞一笑:“没用的,不用看了,你在外面安排的五百号亲卫军早就被清扫干净了——不过你不用着急——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他们了。和他们一样,毫无价值,如蚂蚁一样被碾死。”
“至于为什么刺杀你,哦,费恩你这臭虫,不要明知故问。没有人能偷了我们暗精灵的东西还潇洒地活在世上,没有人!神也不行!”刺客头领阴狠地眯着眼说道。他的话语像一阵冷风,让费恩抖出一身鸡皮疙瘩。
费恩拿走的东西,对他们暗精灵来说实在是过于重要,重要到地下暗精灵势力都达成了共识,不惜一切代价要将那东西夺回来。
“咚——咚——咚——……”
大厅外,钟楼里,新年的钟声沉闷地响起,盘旋在玫缇斯上空,扩散向很远的地方。
远处,隐约传来广场上群众们的高呼声和尖叫声,姑娘小伙子们大声合唱着《玫缇斯鲜花永不凋零》,旋律悠扬动人,不断热情洋溢地在冷冬中大喊着“新年快乐!”。
十二响钟声已过,低沉的钟音余韵未断。
雪又无声地下起来,细密地从黑夜中降落,轻轻坠在王宫顶上,草地上,欢庆的人们脸上。
新的一年终于来到了。
“好了,还有什么遗言赶快说吧,我可是迫不及待地要见到玫缇斯历史上最短的一任国王诞生了!”
听在众人耳朵里就像是丧钟一样的声音散去,刺客头领隔着面罩吻了一下自己的匕首,猛地向坐在椅子上的费恩扎去。
费恩握着玫瑰手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面对朝着自己扑上来的刺客头领,他突然举起手杖,按下仗头的浮刻玫瑰花,恶狠狠地对刺客头领说道:
“我要说的是:你去死吧!”
一瞬间,玫瑰手杖爆发出刺眼的红色光芒,将费恩和刺客头领笼罩在内。
一个鲜红的,如同实质的闪电之球从仗头喷出,猛地冲在刺客头领的肚子上。闪电之球如一把弧形利刃,带着“噼啪”电弧,打穿了刺客头领的肚子,穿出一个篮筐大的洞。
刺客头领肠穿肚烂,隔着破碎的皮肤可以看见被搅和的一塌糊涂的内脏。
他倒地而死,闪电之球却没有停,停留在舞池中央的小圈内,毫无轨迹地高速旋转飞舞,不断放射出闪电收割一条条的生命。
它擦过的地方,血流成河,宾客们彻底慌了手脚。“啊啊啊啊啊~”的尖叫声不断响起。
人群踩踏、拥挤,倒在地上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踩死。后面的闪电之球如驱赶蚁群的毒蜘蛛,伸出的红色闪电之触插入人体,一阵电爆,“嘭”地一声后,又有一个人炸成血雾,倒在地上。
后面的刺客看到头领身死,化为一道道残影,纷纷飞奔向前,抽出匕首欲找费恩索命。却被他那玫瑰权杖放出的闪电球击中,炸成一团团尸首破碎的碎肉。
几个小时前还是荣耀与鲜花的大厅,彻底被红色闪电血洗,炸成了血染的鲜红祭坛。
坐在红色闪电围起来的王座上,费恩紧握权杖,看着刺客们一个个死亡。他高声大笑,声音在他的喉头不规则的震颤,又像是在哭。笑声和宾客们的尖叫声交汇盘旋在礼堂上空,他扭曲狰狞如浸泡在血水中的魔鬼,邪恶至极。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为了保住自己的命,费恩不惜用所有宾客的生命去陪葬。
王座台上,被红光挡住的地方,费恩的王座边,空气突然裂开一个黑色大缝,向外灌着阴寒冷风。
缝隙中,迈出一个全身罩在黑袍中的人,他悬浮在半空中,一手抓着白骨权杖,顶端拱着巨大的黑色龙晶,一手抓住费恩的胳膊。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和我走吧,既然你使用了它。”黑袍人的手紧紧勒在费恩的胳膊上,疼得他差点松了手上的玫瑰手杖。
费恩的腿非常少见地开始发抖,他的命保住了,可他也得付出代价。
最后,在跟着黑袍人迈入黑色的裂缝前,费恩扫视一眼大厅,在寻找到墙边泥球的身影后,微微叹了一口气。
卿本佳人,看来他是无福消受了。
扔掉眼中最后的怜悯,费恩脸上带着疯狂的决然,迈入黑色缝隙。缝隙渐渐合上,王座上空空的,除了倒在地下鲜血模糊的暗精灵,哪里还有人影?
红色的闪电球开始收敛光芒。刚刚捂眼的宾客终于能够睁眼看清大厅中的情况。
“国王陛下不见了!”
四十具暗精灵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王座旁边。破碎的手臂,肢体,碎骨,飘散出焦黑的肉体糊味。暗精灵蓝紫色的血液沿着王座的台阶一层层滴落,在舞池里融成一片。
国王连着他的王冠,象征着玫缇斯王权的玫瑰权杖,都不见了。
新任国王陛下召唤出那个红色的恶魔,却将满厅的宾客留了下来。几个位高权重,腆着肚子的贵族大臣见到这一幕,终于忍不住高声叫骂起来。
闪电球并没有给宾客太多愣神的机会,它悬浮在大厅正中间,像一只巨大的闪电红蜘蛛,不断射出红色的触角,每一击射出,必有一个人或整个像炸弹一样爆炸,或被电得焦黑,面目全非地死躺在地板上。
人们推搡着,疯狂地用胳膊肘冲撞,向后挤压,贵族女子的长裙被后面紧跟的脚步踩在地板上,绊倒在地。后面几双大脚毫不怜惜地从她身上踩过去。她哭喊,尖叫,挣扎着准备从地上爬起来,却被一道急速闪电劈中,面目全非地高声嘶喊,抽搐着抖动两下便没了声息。
大厅里宾客的数量在急剧减少,人群全部被驱赶在了靠近门边的位置。
就像一个密密麻麻挤满小梭子鱼的鱼缸,突然被放入一条凶残的,饿疯了的红色章鱼。被魔鬼的触手追逐捕捉,宾客们慌乱中不断向后涌去,全部被驱赶入大门口附近。
梁小夏个子矮,在逃窜的人群中拉着泥球穿梭,不断撞上宾客们的腰身,近距离观赏贵族们的皮带扣和腰上的缎带花边。深陷人群的泥潭,周围都是手手脚脚,不断有尖头鞋踢到她腿上。
梁小夏死死地五指扣住泥球的手,使得力气都快将她的手捏碎了。强硬挤进人缝中,最后,来到大厅人少些的一个拐角,梁小夏将泥球推进了直角墙壁内。
刚刚占据一个稍微安全些的位置,梁小夏抱在泥球外面,一把撕掉了自己身上的连衣长裙,只穿着贴身衣裤,紧紧贴在泥球身上。
“撑护盾!”梁小夏话音刚落,泥球撑起一个光元素防护盾,盖在两个人身上。
一个狠辣的贵族男子也发现了这个好位置,他想要将泥球拽出来推入人群洪流,却被这护盾弹开,后仰着倒入踩踏的宾客脚下。眼睁睁看着他的眼睛被后边一位贵族女子的鞋跟扎穿,梁小夏捂上了泥球的眼睛。
第七十九章 浴血
人的一生中,最光辉的一天并非是功成名就的那天,而是从悲叹与绝望中产生对人生的挑战,以勇敢迈向意志的那天。
——福楼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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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靠在中间的南薇部落精灵围成一个半弧形,抵在大厅中后方,精灵们脸色凝重,纷纷吟唱起各种咒语,撑起五颜六色的各种防护法术盾,紧张地等待红色闪电球的靠近。
一道闪电从红球中放射出来,击中了其中一位精灵。他的元素护盾被直接击破,闪电击碎护盾,穿透后打在了精灵胸口上。他整个人倒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大厅墙壁上,砸碎一盏墙上的壁灯,掉在地上,脑袋歪在一边,生死不知。
其他精灵看到这个情况,脸色惨白。元素护盾竟然连一击都抗不过!
击中元素护盾的闪电并没有消失,反而更粗了一些,迅速撤回并缠入大厅中间悬浮的红色大闪电球。吸收过元素护盾能量后,闪电球也大了一点。
糟了!这闪电球能够吸收元素化为己用!
梁小夏拧紧了眉,大厅里乱糟糟的,人头攒动,夹杂着慌乱地哭喊声,叫骂声,她找不到洛基在哪里。
厅中间的南薇精灵被接二连三地闪击出去,闪电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涨大,在吸收了几个精灵的元素护盾后,已经涨到了篮球大小,耀眼的红光如太阳一般,照耀着所有人的脸。
汨罗眼看着族人挡在自己身前,为保护自己,一个个被红色闪电攻击,她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咬破了嘴唇,抽出随身的法杖,开始不停高声吟唱法术。
汨罗的吟唱声又尖又细,空气盘旋在她头顶,慢慢形成一个真空的气流漩涡。各色元素密集到了肉眼可见的程度,凝聚在她身边,一圈一圈,倒悬着不断融入汨罗的身体。
驱魔之墙!
驱魔之墙是一个非常难的五级法术,能够形成大约三米乘三米宽高的透明墙体。穿过的这道墙体的任何物体,都会受到解除魔法效果。驱魔之墙的施法原理,简单点讲,就是要求施法者将附近的空气中游离的元素一次性全部吸入体内,创造元素之力的真空隔断区域。
“停下,汨罗!”汨罗旁边的一个精灵焦急地喊着,她这样勉强自己越级施法,最后会将自己撑爆的。
那个精灵不断呼喊,他不敢出手,即使是一个最轻微的触碰,强行打断施法过程,汨罗也会受到元素之力反噬,受到难以医治的重伤。
汨罗闭着眼睛,脸色憋得十分难看。乳白色的血液顺着她的嘴角流出,在嘴唇一张一合的唱声中不断喷涌,顺着她的下巴淌在衣衫的前襟上。
“汨罗!停下!听见了没有!”
一次性吸收这么多元素之力,汨罗撑得身体就要破掉。她这是在赌,赌自己在施法前能撑住不会死亡。
梁小夏在一边也注意到了大厅中间的异状,汨罗身边凝聚的元素几乎化为实质的液体,漩涡一样不停地渗入她的身体。
“那个大白痴!快给我停下!”
梁小夏大骂一声,她脑子蠢想死,也不要拉上所有人给她陪葬。
取出时俟,梁小夏闪出护盾,躬身跳起,远远对着汨罗射了一箭。箭矢“嗡”一声,划出一道银光,直扎在汨罗握着法杖的手臂上。
“啊!”汨罗的手臂扎上了箭支,她猝不及防扔掉了法杖,斜倒在地上。法术的反噬让汨罗张大了嘴,元素之力像水一样,混着白色血液,不断从汨罗嘴中吐出。空气中五彩的元素少了汨罗的吸收,也像是失去了花朵的蜜蜂,四散开来,最后又融入了环境,彻底消失。
“你怎么拿箭射汨罗姐姐?她这是在救我们!”靠在梁小夏旁边的泥球愣住了。
“救个毛!她那样越级施法根本就不可能成功。驱魔之墙因为和等级决定的元素承受能力有关,是个百分之百越级施法会自爆的法术,这是常识!等她涨得像球一样,‘嘭’一声爆掉的时候,整个大厅的人都得陪着她完蛋!气死我了。”梁小夏气呼呼的,还得压低声音给泥球解释。
一个法唱者的自爆比红色闪电球恐怖多了,梁小夏估计,汨罗至少是四级法唱者,四级法唱者的自爆,相当于梁小夏取指挥十个元素使仆同时爆炸,到时候整个王宫都能被她掀上天,轰得一点渣滓都剩不下!
幸好她这一箭射中了,打断了汨罗。不然没等她想出办法处理闪电球,大家都得先死在汨罗手里。
“那现在怎么办?那个红球越来越大了?梁小夏,你快想想办法!”面对南薇精灵们对梁小夏怒目而视的神色,泥球害怕地抖了抖,最后还是自觉站在了梁小夏这边,有些担忧地望着她。
怎么办,怎么办?
梁小夏急得脑门冒汗,那个红色的闪电球似乎并不受费恩控制,而且好像有低级智慧。在精灵的元素护盾撑开后,它就放弃了屠杀周围逃跑的人,转而集中力量攻击南薇精灵的护盾,并将其中的元素之力据为己用。
这到底是什么法术?球形闪电术倒是和这个很像,却也只是以球形闪电本体攻击敌人,不会伸出闪电触手,更没听说过自主选择攻击目标的。
出口似乎被锁上了,堵着厚厚的人墙在拼命捶门撞门,用指甲抠门,想把大门打开。平时代表玫缇斯庄重威严的两扇厚厚黄铜大门闭得紧紧的,受到捶打也只是轻微晃动两下,门上留下几道指甲的刮痕。看来那边是过不去了。
大厅两边的几扇窗户倒是能逃走,可铁质的窗扇自从红色闪电球出现后,就带着噼啪的电流封锁起来,几个妄图跳窗而出的客人被电得一哆嗦,身体又缩了回来。
代表威严皇权的神圣国王大厅转眼变成炼狱场,大厅中的杀戮并没有停止,南薇的精灵一个接一个倒下,红色光球吸收了将近十个元素护盾,已经涨到脸盆那么大了,再不想出办法,死亡就是迟早的事情。
泥球在梁小夏的指示下,已经撤掉了光元素防护盾,双手紧紧拽着梁小夏的袖子,漂亮的眉毛拧在一起,紧张地盯着大厅中间的动静。
只能赌一赌了。
梁小夏第一次将时俟拆开又并在一起,银色的时俟变成了一根缠着绿色花纹的法杖,顶端墨绿色的宝石被高高托起,在梁小夏的控制下逐渐变成了白色。
“保护好自己,在这里等着,能跑就赶快跑。”梁小夏把泥球推到另一边人群最少的角落里,拉过一张餐桌挡在她面前。“好了,别害怕,一切都会过去的。”梁小夏像小时候一样,捏了捏她的脸,最后安慰了一下泥球,转身冲出去。
紧握着法杖,梁小夏屈膝弹起,高跳后斜踩墙壁,借着反冲的力量跃了出去,如一只振翅欲飞的漂亮雀鸟。
她看准落地点,又蹬在一张长桌上,越过众人头顶,猛扑向大厅中间的红色闪电。
正在打击厅中间精灵的红色闪电感觉到有人靠近,巨大的球体内伸出一条手臂粗的电流,如一道红色长鞭,粘着电芒,甩向梁小夏。
完了!她在空中根本无法变向,被这道电鞭抽中必死无疑。
眼看着电鞭就要抽在梁小夏腰上,后背一阵破空风声,一只银色酒杯飞出,赶在电鞭之前撞在梁小夏后背上,又将她撞上去了一点。
就是这一点点,险之又险地让梁小夏避过了电鞭的抽打。
“啪!”一声,红色电鞭抽在了酒杯上,银色杯身带着电弧,被击落掉在墙角,发出金属清脆的鸣响。
梁小夏顾不得回头看是谁在帮她,拉住大厅顶端的吊灯,她毫不犹豫地向下扑向红色闪电球的本体。
电鞭第一抽落空,红色闪电球又生出一道闪电,狠狠一抽,从上到下直劈梁小夏头顶。
当头而来的电鞭根本躲不过去。
这次是真的完了,赌一赌谁快吧。
梁小夏被红鞭狠狠抽在了肩膀上,连人带着法杖,被砸向红球。
梁小夏痛得恨不得昏死过去,咬破舌尖又找回片刻意志,闭着眼睛,她借着红鞭砸出的下冲,猛力将时俟法杖戳入红球体内。
红球爆发出比第一次出现时更加耀眼的红芒,红色的电流顺着杖身吸入顶端的宝石,“噼啪噼啪”响起刺耳的爆鸣声。
梁小夏握着仗头的手并没有松,全身流满了电流,疼得像是要爆炸一般。杖顶的白色宝石迅速转红,一圈圈巨大的电弧在杖顶流窜。受到攻击的红色闪电球像是在尖叫,突然爆发出刺眼光芒,将整个大厅笼罩其中。
一道道红色的电流沿着法杖进入宝石,红色闪电的体积逐渐缩小。
“夏尔,好痛呀!好痛!我吃不下了!”时俟向她的脑海中不断传达意念,仗头顶端的宝石红得发黑,宝石表面开始出现细小的裂纹,沿着底端蜿蜒向上,眼看着就要炸裂。
红球已经缩小到只有拳头大小了。
“坚持住,时俟,再坚持一下就好!”梁小夏不断地给时俟打气。宝石表面的裂纹越来越大,从底部“咔嚓咔嚓”向上延伸。
最终,“嘭”地一声响,杖顶的宝石炸成了无数黑色碎片,四方激射出去,时俟的意念也在她脑海里戛然而止。一米长的法杖失去了银亮光泽,又变回成了弓箭模样。
“时俟!”梁小夏急喊,嘴边的呼喊却化为一声尖叫。
“好痛啊!!”
本来应该被时俟吸收的剩下电流没了归处,一股脑全部顺着杖身,涌入梁小夏体内。
红色的电流像一条条剧毒的蛟蛇,顺着手臂进入体内后,窜入她的五脏六腑。
梁小夏全身的血管一鼓一鼓,随着电流经过不断颤抖,白皙的皮肤烫得发红发黑,像焦炭一样惨不忍睹。脑袋里麻痹得一片空白,梁小夏颤动着僵直倒在地上。
梁小夏疼得想要伸手抓掉自己身上的皮肤,却硬忍着接受剩下的电流。最大的一股电流缠着她的跳动的自然之心,想要击碎中间的生命之种。
她以为自己是站着的,实际上梁小夏已经倒在了地上。
分出来的两股稍微细些的电流窜入她的杀戮左眼和幸运右耳,帮她抵消了三分之一的伤害。梁小夏左眼没了眼白也没了瞳孔,血红一片,眼底电流不停地流窜,划过一道道红光。右耳焦黑,滴出金红色血液,电流不断刺破耳朵上柔嫩的皮肤,从皮下钻入表面,又钻回去。
聚成一团的红色电流散开,像巨大的血茧,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地将梁小夏裹在中间。
骨头,血管,身体的每寸肌肉都流窜着红色的电流,皮肤一寸寸焦黑裂开,白色的血液渗出,几乎是片刻,梁小夏就变成了一个浑身是血的血人。从头皮到脚底,不剩下一寸完好的皮肤,耳洞,眼角,鼻孔,嘴角都在流血,疼得梁小夏几乎要失去理智了。
厅里还有洛基,还有泥球,如果她不能彻底压下体内的电流,受苦的就是他们两个。她不敢放弃,也不能放弃,她现在倒下了,体内的电流绝对会引起自爆。想到泥球纯真的眼神,想到洛基胸口的那道疤,梁小夏艰难地伸出手,单手捏向闪电球,握住它只剩鸡蛋大小的部分,狠狠用手一捏——
“啊!”胳膊上的血肉像迸裂的竹片,一层层炸开,梁小夏看见了自己的血管,自己的臂骨,流窜着红色的电流,蜿蜒着钻入体内。
“镜月,帮帮我!”梁小夏麻到了感觉不到疼痛的程度,撑起残存的一点点理智向镜月求助,这个时候,这个情况,如果说还有谁能帮自己的话,也只有镜月了。
她这是要死了吗?
梁小夏不甘地望着红色闪电另一边的人群,最后一次尝试寻找洛基的身影。希望他能照顾好泥球。
一个人影急匆匆向她跑了过来,梁小夏看不清。
“帮帮我——”梁小夏的意志越来越微弱,向镜月传递的声音越来越小。
在意念断掉的同时,梁小夏终于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
……
红光久久不散,大厅中间的电流爆鸣声一直没断过,周围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捂着眼睛遮蔽刺眼的光线。
十几分钟,当红光终于散去后,厅中狼藉涂炭。破碎的血肉,残肢断骸,一片片摊在地上,溅在墙上,挂在壁灯上,找不到哪怕一小块完整的部分。
没有梁小夏的身影,费恩的身影也不见了。泥球挤着推开人群,看到面前的景色,不可置信地瘫坐在了地上,流下两行清泪。
第八十章 养病
但是这些伤疤中没有一块是新的。它们像无鱼可打的沙漠中被侵蚀的地方一般古老。他身上的一切都显得古老,除了那双眼睛,它们像海水一般蓝,是愉快而不肯认输的。
——《老人与海》海明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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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疼,疼得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
全身紧绷绷的,像拘束在橡皮套子里。
梁小夏仿佛有种错觉。她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漫长漆黑的,孤独一人在泥土下度过的时光。
体内的红色电流又缩成一团,小小躁动。像倒着放映的胶片,紧缩回梁小夏跳动的生命之心,随着她心核的节奏,闪烁膨胀,回缩。
梁小夏感觉不到自己躯体的存在,除了意识。
她没有手,没有脚,没有躯干和五脏六腑。只觉得疼,疼得她的神经快绷得麻木了。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甚至无法睁眼。梁小夏想动动手指,却感应不到手指的存在。
不知道费恩怎么样了,有没有死。希望他没死,梁小夏此刻非常想将费恩折磨到生不如死。
黑暗中,一阵轻轻的歌声萦绕在耳边,轻得她得非常用力才能听清。
是精灵语,低沉婉转,像是最后的祷告。
这声音她能听出来,是洛基的。
——
“永别了,我再也不会看见你
最后一杯酒,
为你寻求理想和幸福的离乡背井,
却空手而归,
为你被磨破的衣衫和殆尽的意志,
灵魂倦怠阑珊
开得最艳的花朵,必先凋落
而绿叶,没有手的攫取
也会随着萎缩
最后一杯酒,
安息吧,我的朋友
你的脸色惨白得像个死人,
不要担心,
我会带着你的骨灰回到故乡
精灵的泥土,像火炉旁的花园般温暖芬芳
——”
歌声结束,似乎有什么东西打在她身上。最后,一个吻,软软的,落在梁小夏的额头。
“洛基,是你吗?”梁小夏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她的声音虚弱得不像样子,随着话音的出口,肺部剧烈颤动,好像撕扯着一样,难受得她想咳嗽。
嗓音沙哑,就像金属片在地板上摩擦。声带,大概是烧坏了。
“是我。夏尔你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一只虎口和手掌带着厚磷的三根指头紧紧拉住梁小夏的手,洛基半跪在床前,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
梁小夏搞明白了,洛基大概是觉得她要死了。
“混蛋——水——”梁小夏喘了半天才说上来半句话,洛基快气死她了。
嘴巴张开,被喂了一些水,从食道到胃里,清流平息了几乎要冒烟的嗓子和全身的疼痛。
连续喝了三杯水,梁小夏昏昏沉沉又晕了过去。
……
再次醒来,眼前还是一片黑暗,昏沉深邃,没有一丝明亮。
梁小夏憋着气,忍住不去在意眼睛的事情,试着去用意识联络镜月。
“镜月?你在吗?”
“在。”脑子里响起那个熟悉的大提琴一样的声音,梁小夏微微松了一口气。
“我现在是什么情况?”梁小夏咬着嘴,犹豫了很久才问出来。可话出口后,她的心又提了起来。她害怕听到答案,听到她最不希望听到的事情。
“你要知道吗?”镜月也难得犹豫了。
许久,梁小夏才回答。
“嗯。你说吧。我听着。”
事实就是事实,事实一直都存在。这与她是不是接受毫无关系。
“不是很乐观。你全身都有不同程度的电火花烧伤和接触性烧伤。以左手臂和右手臂最为严重,声带和眼睛都受到了重度烧伤,感应神经几乎都烧毁了。我当时只来得及用元素之力护住了你的大脑,剩下的电流没有消失,它们全部进入了你的心脏,绞缠在自然之心里面,原因不明……可以说,你现在还活着,就是个奇迹。”
最后镜月很简短的总结了一下。
“时俟呢?时俟怎么样了?”她记得时俟顶端的宝石在最后炸开了,不知道这个对时俟会不会有影响。
叹了一口气,镜月幽幽地说:“你可以自己去感应它。时俟现在还握在你右手上。”
梁小夏试着向时俟发送了问候讯息。
没有回应。
她不甘心,又给时俟讲了两个笑话。
“——这可是我最拿手的笑话了,就指着这招逗乐了。保证能逗笑你……”
还是没有回应。
她右手的这把弓,现在真的变成了一把普通的弓,沉寂到毫无声息。
梁小夏嘴里发苦,眼角酸涩。
时俟大爷总是爱恶作剧,满脑子弄死谁的想法。虽然很拽,很傲气。干什么事情都要求,还得不停满足它的愿望,可梁小夏还是喜欢它的。
心里堵得慌。
她的好朋友是睡着了?还是远走了?难道那颗宝石就代表时俟的命吗?
“镜月,时俟没有回应,怎么办?”梁小夏意识里的声音也又紧又涩。
“再多试试吧。也许它像你一样,也只是陷入一种深度休眠而已。”镜月不是神,他也没有好办法,最后只能给梁小夏一个缓冲之策。
梁小夏哑着嗓子,慢慢哼起歌来。
以前时俟除了听笑话以外,最喜欢的就是听她唱歌。总是要求梁小夏唱些简单的儿歌,欢乐地“咯咯”笑个不停。
梁小夏全身包裹着纱布,手脚都不能动,右手没有知觉,却还紧紧抓着弓。哑得不成样子的嗓子唱着小精灵们都会的儿童歌谣。一滴眼泪从左眼流出,快速滑入鬓角。表情平静得可怕。像是无波的海面,深沉海底酝酿着汹涌风暴。
洛基端着小碗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心里紧得抽疼,躬身捂住胸口。
勉强平复下来后,洛基坐在梁小夏床边,搅动碗里的流食,轻轻舀起一勺,吹了吹。
“好了,吃饭吧。别在我面前显摆。师傅我的歌声比你的要好听得多,一会儿吃完了我给你唱。”
一勺子菜汁流入梁小夏嘴里,甜甜的,温热清香。梁小夏喝了一口,肚子饿得“咕咕”叫了一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
他的命,泥球的命,大厅里剩下的所有人的命都是小夏尔用自己换回来的。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洛基走入了“将军”的必死之局,现在能完整无缺地坐在这里,不得不说是一种侥幸。这微小的侥幸却是自己的徒弟用健康和生命换来的。
洛基预计的最坏情况没有发生。她肯吃饭,也肯说话。洛基小心端着碗和勺子,生怕碰到她的伤口,一勺连着一勺,送入梁小夏微张的嘴里。
一室安静,弥漫着菜汁的甜香和草药的辛辣。
连续吃了一碗菜汁,梁小夏满足地叹了一口气,牵起肺部震颤的疼痛。
既然她还活着,那么生活还得继续。
梁小夏相信,她总能找到唤醒时俟的方法的。就像她相信,这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一样。
“洛基,还要。”
洛基居然从梁小夏哑着的嗓子里听出一种甜甜的味道。
“哦,我真是感动,再叫一声听听。当然小夏尔能叫‘师傅’就更好了。”洛基声音轻佻地扬起,脸上却是不笑的。
“来,师傅马上就给你~”洛基端着一盆菜汁又坐在了床前。
“你——去——死——”梁小夏的破锣嗓子配上这诅咒般的话,十足阴森。
又喝了一大碗菜汁,梁小夏吃得肚子圆圆的,身上虽然还是撕扯灼烧得疼,却还是找回来了几分力气。
洛基坐在床边的椅子里,捧着一本书,一边翻看一边盯着床上的梁小夏。他连续四天没有阖眼,金色的蜥蜴眼睛里满是血丝。可现在即使是赶他去休息,他也是无法静下心的。
“泥球在哪?她现在安全吗?那场爆炸最后到底怎么样了?”梁小夏问。
“这个嘛~我不知道,你师父也不是无所不能的,没有分身。”洛基摊手。
实际上,当时在梁小夏冲上去后,那只救命的银杯就是他扔出来的。变成蜥蜴人的身体灵活性很差,被围在逃难的人中间,半天也挤不出去。等他挤到梁小夏旁边的时候,那团电流早就被她全部吸收了。
洛基无法,只得趁着红光未散,带着梁小夏先行离开。那时他满脑子都是梁小夏烧得像碳一样的身体,根本顾不上别的事情。
“赫尔沙应该留在了大厅里,也许她和南薇的精灵一起回去了。不管怎样,她绝对不会比你现在的情况更糟糕。”
洛基苦笑了一下,早知道就不带她来了。他情愿梁小夏的“小麻烦”让她苦恼一阵,也不想看到她像个废人一样瘫痪在床上。
“那倒是。”梁小夏两辈子加起来,从没受过这样的罪。在那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是要必死无疑了。
“洛基,你觉得我有希望康复吗?”梁小夏已经听过了镜月的回答,她这次想听洛基的,也许他能给她带来一点点希望。
沉默。
洛基合上书,尖尖的蜥蜴指甲在书本的皮质封面上划下一道硬白痕迹。
“当然喽,你师傅我亲自出马,就没有治不好的病。像你这样的小伤,以前别人求着我都是不会看的,太大材小用了。三个月,保证你活蹦乱跳,青春靓丽。”洛基声线上扬,蜥蜴分叉的舌头伸出来又缩回去,底气十足地拍胸脯保证。
这样就好,梁小夏心里暖了一点。
哪怕那是一个谎言,是洛基说出来的敷衍她的话,梁小夏也甘之如饴。她太需要一个坚持的动力和理由了。
在这时,梁小夏脑中,一直安静的镜月突然开口了:“你的眼睛和耳朵是有希望康复的。经过电流刺激,上古精灵血脉已经开始和你的身体融合了。只等你养好了病,它们的功能就会完全开启。至于身体的其他部分……”
镜月的话没说完,梁小夏明白,那要看天意。
真是狼狈啊,梁小夏躺在床上轻叹:“洛基,要是我一辈子都这样半死不活的咋办?”
“废话,当然是师傅养你呀。不过我很穷的,要是养你的话,师傅我会破产的。所以你还是赶紧给我爬起来的好。”洛基开始拆梁小夏全身的绷带,手握着剪刀,遇到粘着皮肤的地方,还得一点点剪下来。
拆完绷带,又给她上了药,将新的纱布一圈一圈裹在梁小夏身上。洛基又给了她灌了四五瓶治疗烧伤的药水。
有些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可小夏尔明显没有知觉,只有在触碰到身体头部和极其个别的地方时,她才有反应。
梁小夏很配合,安安静静的,忍着皮肤剥裂的疼换了绷带,一滴不剩地吃了药。之后又吃了一大盆菜汁。
“小夏尔,你实在是太能吃了!师傅我的荷包会飞快地瘪下去的。”洛基抱怨着,“再见了我的新衣服,再见了我的漂亮姑娘。你也吃得省点啊?师傅我还想攒点钱结婚呢!…”
“得了吧,一碗菜汁能费你几个钱。姐就是要把你吃垮,实在没钱了就街头卖艺去。”梁小夏嘟了嘟嘴。
想要康复,营养必须跟上,她现在只能不停地吃,不间断地吃,用大量有营养的食物唤醒自己的身体。
自然之心里,那团红色闪电完完全全安家落户,没有半点想要搬走的意思。
不知道这东西对身体有没有危害。
梁小夏看不见,不能动,只在意志中默念:“醒来吧,我的身体。醒来吧,我的胳膊。醒来吧,我的腿。醒来吧,我的脚趾头。醒来吧,我需要你们……”
像复读机一样,梁小夏不断地念叨。如果只有奇迹能够拯救她,她可以博得奇迹青睐的,也只有意志,强大的,坚韧的,无法摧毁的意志。
生活是一滩烂泥,她如果想要做高洁的莲花,就必须扎根在烂泥里,吸收水和养分,想办法破土而出。
“洛基,你去休息一下吧,有事的话,我会叫你的。”梁小夏凭直觉知道,洛基一直守在他身边没有离开,也不知道守了有多久。
他最开始当她的师傅,只是一句戏言,一个玩笑,没想到他还履行得如此认真。长久的日子下来,梁小夏嘴上不说,实际上也将他划分入了自己的小圈子,在洛基身上打下了“自己人”的标志。
面对洛基那欠打的,似笑非笑的脸,她实在是说不出那些感谢的煽情的话,一句简单的“谢谢”也被压在了心底。
欠他的情,自有要还的一天。现在,她只能努力着赶紧康复。
梁小夏又对着自己的身体默默碎碎念了。洛基收拾好剪下来的碎绷带,在梁小夏的床边的地下铺了个薄毯子,凑合着裹在里面休息。
窗外又下起了安静的雪,给新年的玫缇斯披上纯洁的白色斗篷。火焰在壁炉中跳跃,温暖地躺在软软的床上,梁小夏做起了长长的梦。
第八十一章 蛰伏
虽然我们时常谈论人生之乐,但是我们都知道,苦日子和好日子一样,是不好过的,是充满着艰难险阻的。……一旦谁落入这种境地,他的唯一选择就是奋力前行。
——厄斯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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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的城里没有一丁点早春气息,家家户户窗门紧闭,没有人知道蜥蜴历史学者在哪里,他和他的小助手都死在了那场惨烈的加冕舞会上,连尸首都无法拼成完整的。
实际上,当时在场的所有受害者,除了暗精灵的尸体因为与人类区别很大,能被分辨出来之外,大部分受害人根本无法凑出个全尸。
早春的风还是有些凉,雪化后积着一小滩一小滩的水洼,屋檐上的冰凌融化,水一滴一滴打在石板上。
小院里,梁小夏盖着毛毯,半眯着眼睛,坐在轮椅上,腿上放着一把有些发灰的银弓,飞猫琥珀盘成一团,在她脚边打着瞌睡,舒服地晒着太阳。
新长出来的头发软软的,是一种淡到几乎看不见的铂金色,短短一茬,毛茸茸的。在她头发长出来后,洛基最爱干的事情就是摸着她的绒毛头叫她“假小子”,非得把她点爆了才干休。
左眼的瞳仁再也无法用药力压制,褪成了最纯粹的血红,黑色瞳孔间围着一圈晶莹的红宝石,外面是眼白,偶尔在眼底还闪过一道电光。
梁小夏睁着的右眼墨绿清澈,像洗练干净的一汪深潭。可实际上,她这只眼睛是看不见的,并且有可能以后再也看不见了。
在最后一刻为了保住她的脑袋,镜月直接变成了深蓝色的六棱型宝石,嵌在梁小夏的额头正中间,散逸出元素能量保护她的大脑不会被电击烧伤。
远远望去,梁小夏的脸就像一个调色盘,红蓝绿诡异地占据三个顶点,组成一个怪异的三角形。红得浓烈,绿得纯粹,蓝得深沉。
自嘲一笑,现在这样子,不用化妆,她也可以本色出演外星人。
身体恢复得比她预计快了很多,新生的皮肤都长出来了,她现在双脚能够勉强站起,虽然腿软得完全迈不开步子,手指也有了一点点直觉,能够在意志的控制下稍微动一动。
镜月说这是耀精灵血脉发挥了作用。每件上古精灵遗物中,都蕴含少量的高等长老血脉。在完全融合的过程中,血脉会逐渐渗入身体,替换掉她身体中原本略为低等的血液。等到眼球和耳朵里的血完全再生,替换掉梁小夏现在的血时,她就能够完全恢复。
梁小夏问过,替换全部血脉要多久。镜月也回答了一个让她绝望的数字,如果没有另外的上古精灵遗物,以目前的速度看,她需要一万年才能长出两对耳朵,彻底变成上古精灵。
一万年啊。
梁小夏睁着一只眼睛看天空中并不太刺眼的太阳。看来,寻找上古精灵遗物,也得被她记上日程本。
“时俟大爷,今天我们的曲目是《飞翔的小青蛙》。认真听哦~”梁小夏手指搭在时俟的弓柄上,一边摩挲着一边低低唱起了歌。
略微沙哑的声音轻轻哼着,双耳动了动,梁小夏停止了歌声,抬头望向小院门口。
受到这么强的电击,后遗症一堆,好处也是有些的。新长出的神经太敏感,梁小夏的五感增强了很多,视力,听力,触觉,嗅觉,反应的速度都提高了一倍。
指尖窜过一道细不可查的红色电流。她也能指使得动盘踞在身体里,当时差点害死她的那团红色闪电了,总算是稍微有了点自保的手段。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洛基提着一篮子绿菜,迈着晃晃悠悠的步子。
假死之后,洛基开始饮用人形药剂,消除蜥蜴人学者费拉达费亚的所有遗留痕迹。这个小院离玫缇斯都城有一段不算太远的距离,既方便梁小夏静养,也方便洛基打听费恩的消息。
梁小夏无意识地笑了笑。
“呐呐,小夏尔。不得不说,你受伤以后变得更漂亮了。看着你脑袋上那三个颜色不同的东西,师傅我的心情都会无比愉悦~”洛基扭着腰,很没正形地晃到梁小夏面前。
将菜篮子往她腿上一搁,洛基把她身上滑下来的毯子向上拉了一点,推上轮椅,将梁小夏送回屋子里。
“我给玛塔基尼写信了,估计他这两天就到。哦哦,马上就要见到爸爸了,小夏尔激动不?哦,不用太感谢我,你师傅我一向很心软很善良的。来,说声‘谢谢师傅’听听?要甜甜的那种——”洛基推着梁小夏进了厨房,转身拎着菜篮子蹲在地上摘菜。
“闭嘴吧。我正想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导致这辈子认识你这么号人物。”梁小夏盯着洛基蹲在地上的样子,真想一脚踹翻他。
名义上讲,梁小夏现在是个死人。
玫缇斯新王加冕舞会上的刺客事件,就像一枚大炸弹轰在整个南方大陆上,激得各国沸沸扬扬。
参加舞会的近五千名宾客,最后只活下来了不到四百人。南薇精灵部落来了十二个人参加典礼,回去的时候只剩下三个,其中汨罗还是重伤难治,被另外两个精灵合着抬回去的。
其他各国使节和代表也死得死,伤得伤。当天玫缇斯在场的七十多个城主全部殒命,王都的贵族大臣也死了将近四分之三。
牺牲者中,除了侍卫之外,只有一人是死在了暗精灵刺客手中,另外的人全部都身亡于费恩召唤出的那个红色闪电球下。
登基前没有王妃没有继承人的新国王失踪,留下个巨大的,像黑洞一样不停吸收能量的烂摊子给幸存的大臣们。
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围堵在王宫门口,要求给在这次谋杀事件中牺牲的人讨个说法。各国使节的声讨信像雪片一样,一封接一封塞进外事大臣的办公室,强硬要求玫缇斯做出公开道歉声明,并付出巨额的赔偿金。
甚至有人将这件事情阴谋论化,认为国王的加冕典礼就是一个巨大的骗局。是费恩一手策划的,要将各国势力聚拢在一起,进行一次性打击的,有预谋的恐怖袭击。
普通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人心惶惶,无心生产。
玫缇斯的新王失踪致使民众们开始怀疑,玫缇斯的王室受到了某种恐怖的诅咒,或者是上天降下的神罚,导致继承人一个个不得善终。
先是大皇子暴毙,再是公主们的意外身亡。最后老国王也在去年撑不住逝世了。短短几年里,王室的继承人只剩下费恩王储一个。可现在刚刚加冕的新王也没了下落,生死不知。这不是神罚又是什么?
大量原先费恩的支持者和崇拜者在晚上拿着蜡烛走上街头,在街道中间的地板上画各种道听途说,稀奇古怪的法阵,整夜整夜祈祷,念念有词地不断祈求神灵救赎他们的国家。
这些流言,一部分是梁小夏做主放出去的,另一部分是恐慌的民众自发猜测的。
洛基每天都会给她带回来新的消息,再照着梁小夏的吩咐乔装打扮,在驿站,酒馆,码头散布谣言。
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说点正经的,你打听到什么消息了吗?”梁小夏这两天心里一直有些不安,似乎会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嗯,今天的消息可不少。坏的多一些,不过也有好的,还有些不好不坏的,你想先听哪个?”洛基掐掉一段蔫黄的叶子,贱贱地用菜头扫了扫梁小夏的脸。
“嘭!”梁小夏身体放出的红色电流将菜头电了个焦糊。
“切,真不可爱。”
梁小夏手指还是不灵活,微小地抖了一下。她知道洛基这是在不断刺激她,希望她的手臂能够动起来。可那菜头还没洗,叶梗上还沾着泥呢!
“先说不好不坏的吧。”往往是这些不好不坏的消息,能让她有些重要的发现。
“不好不坏的消息有两条,都有点蹊跷:那个敲钟的塔楼昨夜被盗了,大钟不见了。还有,城北的河里今早打捞上来一具尸体,死者有点特殊,是个黑矮人。”
钟楼被盗?钟不见了?那么笨的钟是怎么被神不知鬼不觉地移走的?偷钟干什么?
梁小夏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想不通也就不去想了。
至于黑矮人尸体,应该是和金锤说过的,玫缇斯大量抓捕黑矮人有关系。
不管费恩抓这些黑矮人是做什么,那处秘密地点应该就在城北,河流上方的某处了。梁小夏寻找金铃的计划,因为这条消息稍微明朗了一些。
“那好消息呢?希望是真的能鼓舞人心的消息。”梁小夏分析完之前的信息继续问洛基。
“好消息就是,艾格玛瑞亚的傀儡小国王快不行了。治疗师又从他身上查出来了一种毒。那种毒很隐秘,掏空了小国王的身体,治疗师发现得太晚,据说是没得救了,顶多能再撑一星期。”洛基眼角上挑,撇了撇嘴。
“我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有点晚,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死了。柯西莫亲王也许这时候正在给他主持葬礼呢~”
的确是好消息。
不管那毒是谁的手笔,梁小夏都可以预见艾格玛瑞亚国内一场大混乱。王位的争夺能让几大军团打得头破血流,也不知道诺厄那老狐狸什么时候出手,或者这毒本身就是他的杰作。
打吧,打吧,争得越凶越好,最好能够争到军阀割据,国破土裂,这样他们西晶森林就安全了。
梁小夏幸灾乐祸地笑了笑,问:“那坏消息是什么?”
洛基脸沉了下来,说:“这真的是个坏消息。费恩没有死,他又回来了。”
“哦?”
这点并不在梁小夏的意料外,当时她冲入大厅中间时,费恩就不见了踪影,他肯定是有某种秘密脱身的手段。玫缇斯算是费恩的老窝,他在这里经营了几年的势力,肯定不会说舍弃就舍弃,他回来是迟早的事。
只是不知道费恩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在三个月之后才现身,他难道不清楚玫缇斯国内现在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吗?
“这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事情:费恩这次回来,身边多了一个人——赫尔沙。”
“什么!泥球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梁小夏“呼”地一下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左眼转瞬由鲜红变成了暗红,秀眉紧蹩。
“是的。费恩今天坐在马车上游街了。他看起来变化很大,脸色灰暗,瘦得像是咱们森林里的长臂猴,那身王袍在他身上挂都挂不住。他旁边站着的据说是即将迎娶的新王后,那身影我绝对不会认错。相信你师傅的眼睛吧,我这俩眼珠子可是精灵的!”
洛基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保证自己不会看走眼。
那么,这事情极有可能是真的。
毫无疑问,费恩是个危险人物,泥球和他在一起,保不住是受了他的哄骗,被费恩用什么样的话圈住了。
梁小夏根本不信任费恩,那头金发盖不住他骨子里的偏执和阴栾。和费恩在一起,最后受伤的还会是泥球自己。
“他有没有宣布什么时候举行婚礼?”梁小夏问。
“这个似乎并没有公布。我猜着怎么也得四五个月以后,现在国内的形势可不容他乐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洛基摇了摇头。
梁小夏闭眼,手指微小地敲打在轮椅扶手上。
“洛基,费恩真的变化很大吗?”梁小夏问。
“这么说吧,”
洛基摘完菜,拍了拍手,蹲在梁小夏跟前比划:“你师傅我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剑发誓,那个精灵少女绝对是赫尔沙。但是我可真不敢说他身边的男人就是费恩。
他的脸已经快赶上咱精灵的白了,头发还是金色的,可眼眶深深凹进去,颧骨都快扎破皮肤突出来了。
要不是他戴着王冠,手里握着货真价实的玫瑰手杖,我真以为他就像是哪个监狱里刚跑出来的犯人!太折磨我的眼睛了!”
洛基双手在自己脸上比划,给梁小夏形容费恩现在的样子。
“嗤,”梁小夏笑了一声,听到费恩过得不好,她就开心了。
手指又在轮椅上敲了一会儿,梁小夏说:“这样吧,明天咱们放出消息,就说真正的费恩其实是死在了他手里,被他夺了玫瑰手杖和王冠。现在这个国王只是个冒充的假货,和王室没有半点关系。”
在这个世界,各个君主制国家里,民众对于王室的信任和忠诚度高到了一种令她惊诧的程度。尤其是发誓效忠于王室的骑士们,简直就是“为君王生,为君王死”的道德典范。不知道他们听到了这个消息,又会作何反应?是继续向一位可能假冒的国王效忠,还是掀起调查的风暴?
梁小夏很期待。
她就是要费恩步步艰难,如同海中的划桨一样泡在挤压的海水中,这是他欠她的。
还有泥球——梁小夏闭上眼,隐去其中的黑暗和阴霾。想要玩弄她的好友,就得先从她的骨灰上踏过去。
第八十二章 恒心
只要一起经历过长大和成熟的过程,就足以使最肤浅的相识变为最亲密的知己。
——洛根•皮尔索尔•史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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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几个老贵族大臣送出宽敞明亮的书房,费恩收敛了脸上最后一丝笑容,握紧玫瑰手杖,一拳愤怒地砸在桌子上。
是谁?到底是谁在跟他作对?违抗他的命令,一个个都该死!
那些顽固不化的老东西,不帮着他稳定国内政局,现在居然还骑到他头上来。竟敢质疑他的真假?他们凭什么?凭什么!他才是玫缇斯的王,唯一的王!
该死的,他能到哪里去做血缘鉴定?他们这是在拿王室唯一的成员做文章!
大桃花心木的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摞得高过了他的身高。费恩一胳膊扫过去,文件连着桌上的笔筒全部掉在了地上。墨水盒打翻,在地毯上溅起一条斜长的黑色痕迹。
一脚踹在椅子上,高大的靠背椅也倒在地上,费恩疯狂地扔着手头所有能扔的东西。不到片刻,书房里便一片狼藉。
从怀里掏出一面小镜子,费恩照着镜子,单手抚摸上了自己的脸。
镜中的人,皮肤苍白干枯,眼底泛青,过去漂亮的蓝眼睛现在就像死鱼眼一样占据在他眼眶中的位置,嘴唇干裂发紫,头发也大把大把脱落。
手指在脸上抠出一道红痕,费恩猛地将镜子对着酒柜扔了出去。
啪啦!酒柜透明的玻璃门被砸碎,小镜子背面镶嵌的各色宝石散落一地,红色的酒液从破碎的玻璃瓶里汨汨流出,柜上的玻璃残片照出无数个费恩的影子。
费恩手指插入头发,狼狈地坐在地毯上,隔着大落地玻璃窗向外看。
外面阳光明媚,春日的树叶抽出柔嫩枝条。广场中央的喷泉不停地喷出淡蓝色水柱,在阳光中跳跃舞蹈。
泥球穿着一身白色长连衣裙,坐在喷泉台旁边,单手托在身前,一群白鸽子“咕咕咕咕”围着她叫,时不时扇动翅膀从她柔嫩的手指中啄走一两颗谷粒。
将垂下的一缕软发别到耳后,泥球望着远方,最后挥手将剩下的谷粒全部抛洒入空中。鸽子们扑扇着翅膀,“哗啦哗啦”又围过来一群。
费恩看完这一幕,动作有些粗暴地拉上了窗帘,将亮得刺眼的阳光隔在外面。
黑暗中,他摸上了自己的胸口。良久,又大力锤了一下地板。
他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他宁可毁了她,也不愿承受嫉妒啃噬灵魂的痛苦。
三下敲门声过后,一个全身甲胄的魁梧男人进来。他微微诧异了一下室内的昏暗,点燃了角落里的魔法灯,男人默不作声地开始收拾书房里散落满地的杂物。
“汉尼拔,你来了。”费恩毫无形象地坐在倒伏的长椅后面,看不见表情。
“是的,您最忠诚的骑士汉尼拔倾听您的吩咐,国王陛下。”汉尼拔放下手边的杂物,右拳撑地,单膝跪在书桌前。
几年前还是吃喝玩闹胡天海地的朋友,没想到现在居然变成了这样。
其实变化早就开始了,从费恩清醒的那一刻开始,汉尼拔就注意到他的变化。那个总是傻乎乎地追在他后面挠着头皮叫他“汉尼拔哥哥”的小费恩不见了,他变得很有想法,变得很深沉谋划。若不是他还记得小时候发生的事情,汉尼拔真的以为费恩是另外一个人。
他从一个懵懂少年突然变成了金玫瑰,现在又变成了这副样子。汉尼拔觉得费恩实在是变得太快,他跟不上他的脚步。
“别叫我陛下,叫我费恩就好。汉尼拔,你是我的剑,我的刀,我的兄弟。谢谢你,在我走的这段时间里扛住了担子。”费恩慢慢站起来,亲手扶起来跪在地下的汉尼拔。
他真的变了,汉尼拔随着他的搀扶站了起来。
可不管他怎么变,费恩在他心里都是一个小弟弟。现在这个小弟弟有了野心,他也只能尽量陪在他身边,护着他,满足他的愿望。
“汉尼拔,骑士团的反应怎么样?不用瞒我,我知道这事情已经搞得满城风雨了,实话实说就好。”费恩握着玫瑰手杖的指节捏得发白。
“有些小反应。陛下不用担心,我会处理的。”汉尼拔说。
“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费恩连着叹了三声,接着双手握住汉尼拔的双肩:“汉尼拔,骑士团绝对不能丢。你得帮我,你一定得帮帮我。”
“陛下请吩咐。”汉尼拔胳膊被捏得发疼,费恩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力量?
“我需要战争,需要一场胜利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你是我的大将军,咱俩一起长大的。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做到的。”
费恩蓝色的眼睛染上了疯狂的神色,“我给你最好的军队,最厉害的武器,完全充足的后勤补给,你一定要帮我把西边大陆的森林部落打下来,把东西拿回来!”
“谨遵王命!”汉尼拔挣脱了费恩箍紧的双手,再一次单膝跪在地上,低下头颅,向费恩露出自己的脖颈。
室外,泥球坐在喷泉池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纸团。将纸团揉平,泥球一目十行地扫过纸面翠绿的字体,信未读完,晶莹的眼里便夺目而出,顺着白皙脸庞滚滚下落。
“梁小夏,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可我不能离开,越是这样,我越不能离开。”泥球轻轻抹了抹眼泪,将信撕成小小的碎片,丢入身后的喷泉中。
一把碎片泡在池水中,跟着喷泉的水花打出的白色泡沫一起浮动,不一会儿就晕了字迹,逐渐漂着沉入池底。
梁小夏坐在花房里,静静盯着一株植物发呆。
红色的眼睛隔着老远,能够清晰分辨翠绿叶片上的脉络,油绿肥厚的叶肉,还有缓缓流动在茎杆下的液体。
这个世界更加鲜活生动了。
空气无形地在房间里流动,植物们一呼,一吸,一呼,一吸。房间内的一张桌子,一块地板,每样东西都有情绪,它们的情绪不断从本体中散发,飘散入空中。
梁小夏能够看到一株盆栽鲜花的愉悦,大概是因为她刚刚给它念过养植术,她也能看到床头的一个小铃铛的过往。它出生于妇女的巧手,和其它小铃铛一起被搁在杂货店的箱子里,最后被某双手的主人买走,搁在她的床头上。
她真正在看这个世界。看每样东西的历史,看他们的记忆和喜怒哀乐。
低头看时俟,她的伙伴。
唱了这么多天的歌谣,它在梁小夏眼中没有情绪,没有记忆,突兀地挂在轮椅上,好像硬挤入这个世界的天外来客。
洛基靠在门框上:“小夏尔,脑子电傻啦?看谁来了!”
父母风尘仆仆地站在门边,衣摆和头发上都粘着灰和土,看样子是一路急赶过来的,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担忧。
多兰控制着自己没叫出来,将挡路的洛基推到一边,进入花房,冲到梁小夏跟前。
梁小夏从轮椅上站了起来,露出一个大大的,十分开心的笑脸。
“妈妈!你可来啦,我想死你啦!洛基做的饭难吃死了,每天都是菜糊糊,我饿得胃都缩了!”
“哦,夏尔小宝贝!”多兰一把抱住梁小夏,软软的身子靠着她,有节奏地一抖一抖的。
在见到父母前,梁小夏一直很矛盾。她想瞒着父母,却怕他们因为她的失踪而着急焦心,想向父母说实话,可又不想他们难过。
梁小夏想回抱母亲,手臂费力地抬起一个很小的角度,又垂了下去。
“妈妈!别抱啦,我快喘不过气了。我好想好想吃你做的水果馅饼呀,都快馋死了。”梁小夏轻轻碰了碰多兰,声音略带委屈地撒着娇。
“水果馅饼?妈妈这就去给小宝贝做,这就去做。”多兰松开梁小夏,一把揪起洛基,“厨房在哪里?快带我去!宝贝要吃水果馅饼!听见了没?”
洛基被多兰揪着耳朵提溜进厨房了。
梁小夏偏了一下脑袋,看着站在门口的玛塔基尼。她的世界只有左边的一半,想要看清右边的东西,需要轻轻扭动脑袋。
玛塔基尼察觉到梁小夏不太自然的扭头,疾步向前,蹲下来,有些僵硬地将她搂在怀里。
他的脸上结满了冰寒的霜,眉弓深深下压,嘴唇没有像往日一样泯紧,反而微张着颤抖。通过红色的眼睛,梁小夏看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浓稠的,化不开的哀伤和难过。
“想哭就哭吧。”玛塔基尼的鬓角有了银丝,他单手抚上梁小夏的头顶,将她小小的脑袋靠在了自己的胸口。梁小夏靠着那个灰扑扑的长袍,温热的胸膛,鼻头酸酸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她为自己难过,更为父母难过。她如果一辈子瘫痪,父母就得跟着受苦操劳一辈子。不孝顺的女儿闯了祸,连累他们操心伤心,她真是该死。
梁小夏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红色的眼睛流下一行泪,顺着脸颊滑落,绿色的眼睛却只能干涩地闭上,将自己埋葬在黑暗里。
“哭完了就把眼泪擦干净。你要是被这点小伤折磨倒了,就不配做我女儿。”玛塔基尼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蓝色手帕,给梁小夏仔细擦了擦脸,嘴里还是说着刻薄的话。
“负面情绪会像毒液一样,啃噬灵魂。真正的法唱者,要学会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我们精灵崇拜月亮,光辉,柔和。月相无常,它却永远存在于天空,无悲无喜,亘古不变。精灵也是一样的,我们不会变化,也不会受到外物影响。这点,也是你必须学会的。”玛塔基尼严肃教育梁小夏后,将她扶坐在轮椅上。
“我给你检查一下伤势,不要动。”
他嘴里平缓地念唱出法术,手中不断凝结出各色光团,打在梁小夏身上。
这些光团有的热,有的凉,有的接触在她身体表面,一触即走,有的潜入皮肤,在她身体里留驻不肯出来。
整个过程持续了三十分钟,玛塔基尼的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他又按压了梁小夏身上几个地方,不断问她“有什么感觉”,听她十分详细的回答,同时在本子上做着记录。
最后,玛塔基尼长舒一口气,说:“你恢复得很好。被烧毁的神经已经长出来了,腿上的伤势恢复得最快,胳膊上的伤较慢,只有右眼,完全没有恢复的迹象。”
最多一年,她应该就能恢复到正常人的状态。
玛塔基尼看了一眼梁小夏额头上,嵌入皮肤里的深蓝宝石。
宝石平滑表面闪过一道光,夏尔能保住命,应该是这块宝石的功劳吧?
“夏尔,新长出神经的这段时间很关键,你必须静养,绝对的静养。把关于人类的那些事情先放下来。现在艾格玛瑞亚和玫缇斯的局势都很乱,咱们暂时不用担心。一切等你养好病了再说。”
“可是——”梁小夏放不下心,费恩回来了,泥球跟在他身边,说不定被他卖了还会帮着数钱。虽然她有让洛基写信过去,可是不知道泥球会不会听她的话。
“好了!别想太多,相信你的伙伴。我们法唱者的信任是奢侈品,所以付出了就更不能收回。他们没有你想得那么脆弱。”玛塔基尼绷着脸教育梁小夏。她就是这样,总将担子揽在自己身上,才把自己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难道她还没学会吸取教训吗?
洛基有些不自在地扭着扭着进来了。
多兰端着一盘热腾腾的水果馅饼,她很细心地将馅饼全切成了小块,一块一块喂进梁小夏嘴里。
“哦,妈妈的小宝贝。才离开几个月就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妈妈以后再也不会放你出去了,那些野小子一个都靠不住!”多兰给梁小夏喂了半盘馅饼,圆圆的杏眼怒视洛基,转回来又帮梁小夏擦嘴。
“你以后就和妈妈一起呆在家里,我们种种花养养草,妈妈再给你做两套漂亮衣裳。夏尔小宝贝喜欢种什么?现在正是种东西的好时候。”多兰嘴角挂着笑。
看到她内心眼泪的梁小夏苦得发疼,急急地说:“我想种些茶树,再种点菜,这样我们以后就有自己的小菜园了,想吃什么可以在地里摘。”
“嗯,好,回去我就把花园里那些花拔光。哦,还有你带回来的那个黑矮人,整天‘叮叮当当’敲得人心烦,弄得我总想揍他一顿。”多兰紧紧拉着梁小夏的手,不愿松开,嘴上说着轻松的话题,和她状似愉快地聊着天,就好像她的女儿还是个正常人,下一刻就能活蹦乱跳跑出去一样。
“想揍就揍,你想揍谁,我都给你撑腰。”梁小夏歪着脑袋靠在多兰肩膀上,声音哑哑的,闭上了眼睛。
第八十三章 离家
成熟是一种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一种圆润而不腻耳的音响,一种不再需要对别人察言观色的从容,一种终于停止向周围申诉求告的大气,一种不理会哄闹的微笑,一种洗刷了偏激的淡漠,一种无需声张的厚实,一种能够看得很远却又并不陡峭的高度。
——余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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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六月,贝隆坡47号庄园大门紧闭。米白色的高墙严严实实地将美好的景色圈在院内,阻挡住各种窥探的视线。
院子中,那棵老歪脖的红粉花树上的鲜花早在四月初的一场夜雨中纷扬落下,墨绿色的树叶枝头现在结满了指甲盖大的红色小果子,隐藏在一簇一簇的叶团中,格外诱人。
高低相错的三个喷泉池,水流像调皮的小妖精一样,一跳一跳喷涌而出。精致的流水喷泉里,金色小鱼摆着尾巴,悠闲地游来游去,偶尔探出头,在水面吐一个泡泡,再缩回脑袋啄食水中石头表面的苔藓。
喷泉旁边,一块块田地整齐犁好,翠绿鲜嫩的菜叶从土地中长出,肥厚翠绿的叶片向着阳光伸展,舒展着接收阳光的恩赐。
梁小夏坐在堆满了各色植物的花园中,手上的书翻到最后一页。纤细的手指划过书页上的文字,她慢慢合上五厘米厚的书,反复体味着作者隽永的智慧,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这本书陪伴她度过了美妙的一星期,沉浸在字里行间的箴言妙语让她心有所悟。
踮起脚尖,伸手摘了一颗树上结出来的红色朱果,梁小夏将果实在袖子上擦了擦,扔进嘴里。果实味道辛甜带酸,果肉饱满,齿间挤压出的汁水刺激着她的味蕾,让梁小夏分泌出更多的唾液。
咽了咽口水,她还是急了点,再过一星期,果子的味道会更甜些。
一年多过去了,她长高了一些,也从困惑,急躁,绝望和失望的泥潭中挣扎出来,逐渐学会醒度,等待和酝酿。
这一年里,她反复回忆着当时的一幕,身体中最后剩下的棱角,也被病痛和时间磨得圆滑平整。
那些狂躁的,不断诅咒的语句和不稳的情绪,在躺在病床上的日子里,像火苗一样舔舐着她的内心,又像喷涌的火山岩浆一样,反复被勾引出来。再由着思考和理智压回去,一点点凝实,形成她内心一块坚韧,光滑的固体,再不会起半分波澜。
明天就要出发去新的学校了,梁小夏将双手伸在眼前,取出一瓶许久没有喝过的人形药剂,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
最开始的三个月,梁小夏被局限在轮椅上,手脚活动在一个非常小的范围内,整日无所事事地望着窗外,坐在花园里感受植物的情绪,或者在玛塔基尼和多兰的陪伴下,听他们念书。
在听完差不多四十本书后,梁小夏才能够勉强将手臂平举到胸前。每天喝下大量奇怪的药水,让她的身上又疼又痒,晚上还需要全身涂抹一种刺鼻的黄色药物,整夜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痛苦万分。
玛塔基尼和多兰都很忙,玛塔基尼忙着翻阅各种医术资料配药,多兰忙着陪梁小夏聊天,忙着给她改善伙食,忙着帮她按摩全身肌肉,忙着做各种好吃的,再双手托腮,看她吃下去。
梁小夏害怕母亲的沉默,她看着梁小夏时身上散发的忧伤气息,比父亲的冰脸还让她心慌。梁小夏只得不停地要求吃这个做那个,将多兰指使得团团转。也许忙碌起来,她会觉得好受一点。
可即使是这样,母亲丰腴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父亲玛塔基尼也很辛苦,整夜不休息,点着灯在书房里查阅资料,发间的银丝越来越多。梁小夏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在道过晚安后总是用被子蒙住脸,不让父母看见她流下来的眼泪。
复健的日子更加痛苦,梁小夏不得不像一个刚刚学走路的孩子一样,在肌肉的扭痛和骨头之间锥心的疼痛中挣扎下地,双脚踩在地上时腿软得发抖,每走两三步都会一个趔趄栽在地上,跌得膝盖上青紫成片,伤痕累累。
她每走一步,心里就诅咒一下费恩。他害死了时俟,将她害成这个惨样子,还抢了她的好姐妹,绝对是她目前阶段最恨最恨的人。
梁小夏不断这样想,体内的红色电流连带着也有些不稳定,有些无力的脚底下擦出红色电火花,和着她的步子劈啪作响。
杰娜和鲁本都被玛塔基尼施加了心智影响法术,看到梁小夏的那双长耳朵和与人类不同的白色皮肤会刻意忽略过去。她每天帮着多兰照顾梁小夏的饮食起居,也曾捧着一束刚剪下来的鲜花忧心忡忡的问:“小姐,你的病能好吗?”
“会好的,肯定会好的。”
梁小夏躺在床上呢喃自语。
那天是玫提斯大军征伐出发的一天。
洛基写了将近四页的信,满篇的字,向她详细描述了玫提斯内部的情况。
重新归来的费恩用残酷铁血的手腕迅速清洗了国内的反对势力。几大老贵族世家在两个月内被他连根拔起,家族成员的尸首全体被挂在城墙上风干示众。
费恩以“精灵杀害先祖”“强夺先贤遗物”“冒犯玫缇斯尊严”“妄杀玫缇斯人民”等一共七条理由,发起了对西晶精灵的战争,不接受战前调解,也不接受和平谈判,誓要血洗精灵森林。
读到这里时,涵养已经很好的梁小夏实在忍不住气得颤抖起来,他居然用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冠冕堂皇地兴兵!
忍着气读完剩下的信,洛基补充道,据他的观察,费恩的变化也越来越大,开始喜怒不定,身体也瘦得厉害,看起来风一吹就会倒。洛基在信里很隐晦的表示,他怀疑费恩在失踪的那段时间里得了什么奇怪的病,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梁小夏拜托他调查黑矮人的事情也有了一些眉目,他在信里附上了一份手绘地图,将黑矮人可能被关押的地方全部都标记了出来。
国王和准王后泥球的婚期被无限期推迟了。根据洛基的情报,梁小夏推断着,也许泥球是被费恩用什么样的理由要挟住了,迟迟不肯回来。
随着洛基的信,梁小夏也收到了一封泥球的信。信很短,只有一句话:“对不起。我会努力的。”
话没头没脑的,梁小夏想了想,也就不再去管了。泥球长大了,她不再是那个总躲在自己身后,将鼻涕眼泪蹭到自己身上的小姑娘了。只要她没有爱上费恩,而且能保证自己的安全,那么她想做什么,就由她去吧。
费恩随后组织了一万大军,由统帅汉尼拔带领,作为先遣部队派向西边大陆,估计攻打的第一仗就是黑矮人的黄金城。据说除了先遣部队外,费恩仍继续在国内募兵,要组织起一支号称十万大军的部队,踏平西晶森林。
唯一值得庆幸的好消息,便是艾格玛瑞亚没有出兵。柯西莫掌握的第一军团全部由禁卫军组成,实力稍弱;斯拉格切赫被爆出和女儿莉莉的不伦之恋,人心丧失;尼赫迈亚被神秘人士伏击,身受重伤;诺尔依旧按兵不动,没有传出什么消息。国内势力各自为营,一盘散沙,都希望在这次改朝换代中分一杯羹。
当初艾格玛瑞亚的傀儡小国王和费恩达成的攻守同盟协议也烟消云散,几大军团长集体矢口否认这件事情,或者委婉推脱。他们都不傻,不会用自己的兵力去成全邻国的野心。
梁小夏被洛基的信堵得发慌,个人的力量和国家的统治暴力相比,实在是蚍蜉撼树。人类大军已经准备踏上她的家乡,将战争和灾难带给她的族人。夜晚辗转难眠,梁小夏披着外衣,提笔写起了信。
恢复得差不多的梁小夏冷静的,坚持的,要求玛塔基尼放她回西晶去,或者让她做些什么也好,这样悠闲的生活对她来讲实在是一种煎熬。
“我们是精灵,精灵爱好和平,但也不会惧怕任何敌人。一个精灵在漫长岁月中积累的实力,也不是区区几个短寿命物种能够抗衡的。这场仗会打得很长,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会胜利。”玛塔基尼的手指轻轻敲击在桌面上,开导着梁小夏。可她扬着头,直视自己的父亲,眼神坚定,不点头,也不摇头。
“既然这样,那你就上学去吧。”玛塔基尼抽出抽屉里放的第一战争学院的推荐信,放在梁小夏面前。
“实话是:你现在的实力太弱,没有能帮得上我的地方。”玛塔基尼双手十指交叉,望着梁小夏认真说道。
“好!上学也行。”梁小夏拿过推荐信,转身立刻回房收拾行李。她迫切地希望赶快飞出去,家里就像一个巨大的温室,养伤的时候待在这里,她觉得安心自在。可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梁小夏向臂环里塞了些生活必需品,匆匆和多兰告别,执拗,别扭地离开。
“小宝贝,留在妈妈身边不好吗?你还是个孩子,战争这样的事情不应该由你来参与的。妈妈会保护好你的。”多兰捧着梁小夏的脸,忧心忡忡。
梁小夏低着脑袋不吭声,她最近总是整晚整晚做噩梦,梦见生命之树燃烧着熊熊烈火,梦见千鹤被残忍的人类砍下头吊在树顶,梦见玉泉长老的实验室被人类一把火烧得精光。梁小夏咬着嘴唇,她不想让多兰担心,却不能忽视自己内心呐喊的,快将她逼疯的声音。
“玛塔,快帮我劝劝她,小宝贝非要去那个该死的人类学校念书。”多兰见梁小夏没有反应,转身又寻求丈夫的支持。
玛塔基尼没说什么,只是挽住多兰的腰,将梁小夏送出庄园大门。他没有像多兰一样出声挽留,理智告诉他留也留不住。他叹了一口气,塞给梁小夏厚厚一叠卷轴,轻轻说了一句“注意安全”,在她离开后,转身关上了庄园大门。
第八十四章 碰瓷
人生的一切都是美好的,甚至连金钱也是一样,因为它会给人们以教义。钱就好像琴一样,谁不会演奏,它就只会让他听到刺耳的噪音。钱又像爱情一样,谁吝啬不肯把它给人,它会让他死去;慷慨把它给予别人,它会使他新生。
——纪伯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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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战争学院的历史有将近八百年,总校坐落在达拉姆附近,比帝国贵族学院更远一些。除此以外,还有四个分校区,分别散落在艾格玛瑞亚四个城市附近。梁小夏并没有选择去靠近达拉姆的总校。
众所周知,西摩曼家的大小姐死在了玫提斯新王的加冕典礼上,死法惨烈得连尸首都没留下。所以,她在名义上是个死人,如果见到了熟人,总归是不太好解释。
她选择去的,是第一战争学院靠近遗弃山脉的一座分校,顿河的发源地,安息森林小镇,镇上的第一战争学院,也因此被称为安息分校。
快马赶路,不到一个月她就到达了这处位于森林外围的小镇。
镇子不大,只有一条主街,黄土铺街,镇上的人无论男女,看起来块头都很大,披着兽皮做的衣服,迈着大步子踩在地上,尘土飞扬。两边的房屋就地取材,全部由粗大的原木搭建成,树皮都没有剥,就架上了房梁,看起来和这里的人一样粗犷。
梁小夏背着时俟,挂着箭袋,牵着一匹普通的灰马,一路打听着第一战争学院的方向,逆流而上,沿着主街向前走。
迎面走过来一个衣服脏兮兮,打着补丁戴着矮帽子的人,他低着头,也不看前面的路,只顾着向前走。梁小夏皱了皱眉,在错身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向路边让了让,避免和那个人撞上。
没想到那人却像脑袋顶上长了眼睛,脚底下不停,稍微变向,侧肩狠狠撞了梁小夏一下子。
“哎呦!”小个帽子男被梁小夏电到了,一个屁股蹲坐在了地上,手上抓着一只钱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梁小夏诧异了一下,她的眼睛看到了对方的隐隐刻意,刚才只是下意识感觉到不对劲,运起身上的电流电了对方一下,可没想到这人还是个小偷。
梁小夏弓身,轻轻取回还在小偷手上,装着几个硬币的钱袋,重新塞回自己口袋里。这个钱袋平时只是她为了掩饰空间臂环存在的小装饰,却没想到刚刚进了小镇就被贼盯上了。
电击的力量并不大,她只是想要小小惩戒一下对方,并不想将那个小偷弄死。可那个小偷被电倒以后,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俯身一摸,连呼吸都没了。
“杀人啦!她杀人啦!”旁边突然蹿出来一个瘦高个,学生模样,头发齐齐朝天炸着,他咋咋呼呼地大声喊叫,不一会儿就引来了一片围观的人。
梁小夏扶额,她怎么这么倒霉。一路过来都平安无事,结果刚刚进了安息小镇,就遇到了碰瓷的。
“这么瘦小的姑娘怎么杀人?你看错了吧?”围观的群众中,一个披着熊皮大衣的大汉疑问。
“就是他杀人的,我亲眼看见的!她看着脸嫩,实际上年纪大着呢。你看她背上还背着那么大的弓,一般的小姑娘能背起来吗?她肯定是能杀人的。”瘦高个也有点郁闷,同伴碰了一下就倒在了地上,他想往对方身上泼脏水都有些勉强。
梁小夏双手抱胸,牵着马,一直站在旁边凉凉看着。像看戏一样看着瘦高个悲愤地向群众声讨她的恶行,唾沫横飞地描述她是如何如何杀死地下那个人。
梁小夏看了一会儿,从腿侧抽出一把短刀,向在路中间躺着的那个人走了过去。
“你要干什么?!”瘦高个见梁小夏蹲在他兄弟身边,拿着匕首不断在他身上比划,吓得一身冷汗。
躺在地上装死的小偷也很紧张,胸膛微微起伏,心跳声像擂鼓一样,“咚咚咚”地传入梁小夏耳朵里。
“杀人呀。”梁小夏很理所当然地回答,然后一刀扎向小偷胸口。
匕首扎了个空,装死的小偷翻身一滚,胳膊上被梁小夏划出个口子,刀刃扎在地面上。
梁小夏收回匕首,恶劣地笑了笑,撇了撇嘴:“被躲过去了,真遗憾。”
躲过一击的小偷捂着胳膊受伤的地方,大声“哎呦哎呦”叫着疼。
“你胆大妄为!当街杀人未遂,现在还想继续行凶!我兄弟都受伤了,你要赔偿他的损失——”瘦高个话还没说完,就被梁小夏一脚踹在膝盖上,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梁小夏看着终于与自己同样高的男子,心里满意地点了一下头,压低声音问:“你是第一次干这事吧?”
瘦高个脸一红,一句“你怎么知道”脱口而出,肚子不合时宜地响起,他尴尬地捂着肚子看梁小夏,一脸求饶样。
原来真的是第一次呀,怪不得手法这么拙劣,表情也还有些僵硬做作。
“我们不要钱了,你放过我大哥吧!”戴帽子小偷看到梁小夏一脚就踢倒了他大哥,心里着急,赶忙捂着伤口过来求情。
“凭什么?”梁小夏从来都不是个圣母,诈到她头上来的不还回去,也太说不过去了。
小偷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个灰旧的钱袋:“我把这些钱给你,你放过我大哥,行不?”
看到梁小夏神色有些犹豫,他又急忙补充:“这些钱是干净的,你放心。”
瘦高个猛地把钱袋又拽了回来:“德姆你疯了!这是你妈给你的学费!”
“饭都吃不饱了还要什么学费!我想好了,下个月的课不上了,我回家种地去。”叫德姆的小偷仔细看来,皮肤白净,脸颊上有些雀斑,一头红发被帽子压得扁扁的。
“不行!我宁可去蹲监狱,也不能让你花这个钱!阿姨攒几个钱不容易,日子过得苦哈哈的是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你将来能出人头地吗?”瘦高个长相还算俊秀,脸颊上的几颗青春痘明白表示了他不过十八岁。他骨架挺大,声音也粗,拽着那只钱袋对着德姆大吼。
两个人争吵得忘乎所以,一个钱袋推来推去,激烈对冲的情绪沿着他们的身体散发入空中,看在梁小夏眼里,就像两只冒着烟的热水壶。梁小夏摆了摆手,算了。再追究下去她就要被这两个人吵得头疼了。
“带我去战争学院,将功抵过。”梁小夏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牵着马向前。俩兄弟愣了一下,赶紧爬起来,千恩万谢地不停点头。
“——姑娘你是去战争学院上学的吗?那里我熟,我和大哥都是在那上学的。”德姆本来想叫梁小夏“小姑娘”的,在看到她背后那把大弓后,又将“小”字生生咽了下去。
“哦?你俩都是那里的学生?学什么的?”梁小夏问。
“我叫康斯坦丁,是战士系的,这是德姆,盗贼系。”瘦高个依旧有些拘束,握着拳头紧张地回答。
“战士系?怎么会这么弱?”这下轮到梁小夏诧异了。人类的战士一般都是身材高大的壮汉居多,她面前这高个骨架倒是大,可实际上长得还没一个精灵战舞者壮实,这战士被她一踢就倒,走的是什么路线?
“你别小瞧我大哥,他很厉害的。就是…就是没吃饱…大哥为了凑学费,已经连着一个月啃黑面包了。”德姆脱下帽子,捏在手里急忙替康斯坦丁申辩。
“第一战争学院的学费很贵?学生们都是这个样子?”梁小夏瞪大了眼睛打量康斯坦丁和德姆。他俩身上的衣服都是最粗的黑布缝的,打着好几块补丁。康斯坦丁的裤子短一截,脚踝露在外面,德姆的衣服上满是线头,边角磨得毛毛躁躁的。
“学院一共有三十多个系,按照职业分类,每三个月就会有一次排位赛,排位赛中,每个系的前五名是免学费的。剩下的学生,名次越靠后,学费越贵。”德姆一边走,一边给梁小夏解释着。
“那你在你们系里排第几名?要交多少学费?”梁小夏问。
“我只排到第五十四名,每个月的学费是五十四金币。”德姆很不好意思的垂下脑袋。
学费果然很黑,一个月五十多枚金币,一年下来就得六百多枚,这笔钱别说小家庭,一般过得小康的家庭也付不起,也许只有达拉姆的大贵族们才能掏得起这个钱。梁小夏暗暗伸了伸舌头,这和上辈子工薪家庭供小孩出国留学一样,简直是在烧钱。
德姆郁闷了一会儿,然后又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说:“但是大哥厉害,大哥能排到第三十名。最好的时候他还打进过前十呢!”
看来他很崇拜这个叫做康斯坦丁的瘦高个。
“德姆,别灰心。你只是装备比别人差些,别的都很强!”康斯坦丁揽着德姆的肩膀,用力晃了晃。
行路间已经走到了学校门口,康斯坦丁和德姆将梁小夏带进招生办公室,问她:“你打算考哪个系?”
“有弓箭手的系吗?”梁小夏问。
“弓箭手?第一战争学院里只有游侠和盗贼系是使用弓箭的,其他的专业我不清楚。你不是个法师吗?怎么想学弓箭?”德姆诧异地问,他以为接触到梁小夏时的电流是她施放的法术。
“喜欢而已。”梁小夏摸了摸背上的时俟,眼中闪过一瞬落寞,快得难以抓住。
“行了,我们就送你到这里,祝你考试顺利!”康斯坦丁和德姆向梁小夏挥了挥手,却意外接到一个小钱袋,里面放了几十枚银币。
“去好好吃一顿吧,算是我给的疗伤费和情报钱。”梁小夏头也不回,背对着他们摆了摆手,进去了。
“大哥,她刚刚的姿势好帅!等以后有钱了,我也要这么做!”德姆兴奋地对康斯坦丁说。
第八十五章 游侠
逃课是一门必修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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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塔基尼给梁小夏的推荐信,考核的老师只看了一眼就将那烫金花纹的优质羊皮纸揉成一团,从窗户扔了出去。考核老师正是之前披着熊皮,围观梁小夏的大汉。他上下扫了两眼梁小夏的打扮,刻意忽略了她背后的弓箭,问:“你想考治疗师?”
梁小夏摇了摇头。
“药剂师?”
“不是。”
“炼金师?”
“不是。”
“法师,法师总该对了吧?”大汉猜了好几个,最后才说出法师这个词。
梁小夏将背后背着的弓举到面前,镇定地说:“我想当弓猎手。”
听到她的话,熊皮大汉暴跳如雷,厚实的大掌一拍书桌:“我草他妈的贵族蛋蛋!当我这儿是幼稚园吗?奶娃娃也往这儿塞!他妈的以为在安息森林里滚一圈就成了人才了,我呸!”
梁小夏微微皱了皱眉,这个粗鲁的大汉让她想到了那些黑矮人,不过他更胜一筹。
“行!行!你要考,我让你考,还得卖那些贵族老爷面子。可咱这里是有规矩的,别拿你们贵族那套压人,老子不吃!考不过的话,就是皇帝老子我也不让他进!”
熊皮大汉一挥手,将梁小夏带出办公室,带到学校后面练习武艺的沙场上,指着远方千米开外的箭靶,说:
“看见前面的靶子了没?初级班的要求是二十箭中六,我也不难为你,只要你十箭里能有一箭射中,我就让你进游侠初级班就读。”
梁小夏将淡金头发向脑后缕了缕,没接话,拉弓就射,手指上一次架两支木箭,拉满时俟,两箭如同流星一般从弓弦上飞出,同时命中靶心。
手臂没有任何不适,诅咒之眼非常清晰地回馈给她命中靶心的图像。梁小夏捏了捏小臂上的肉,考虑着是不是该给自己加码了?
熊皮大汉揉了揉眼睛,不用跑过去他也知道那两箭中了。箭靶都倒了,不是射中的,难道还是大风刮倒的?
“他娘嘞!你确定你是个贵族?那封推荐信该不会是你偷来的吧?”
梁小夏额角黑线,她还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个贵族?
伪造身份的事情是父亲一手操办的,梁小夏除了知道自己以前叫夏尔•西摩曼,现在又改名叫夏洛•尼德曼之外,对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
“走走走!我带你去见见小白脸,他要是知道我收了你这么个学生,让他三天不化妆他也肯。”
熊皮大汉一高兴,直接一胳膊把梁小夏揽起来,扛在肩膀上就跑。梁小夏坐在大汉肩膀上,被晃得东摇西摆,最后不得已抓住了他的头发,堪堪稳住就快掉下来的身体。
“小白脸!快出来!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过来了!”大汉“嘣”一声,一脚踹开教室的门,梁小夏的鼻梁差点撞到门梁上。
拿着书读得津津有味的一个长发青年被打断了兴致,愤怒地将书本扔下。底下上着自习,兴奋讨论的学生也被这一声大喊吓着了,望着教室门口面面相觑。
“你每回就不能用个正常点的方式敲门吗?”长发男子身材修长,声音很阴柔,他怒目看向熊皮大汉,再看到他肩膀上弓着腰躲房梁的梁小夏时,脸都绿了。
“我和你再说最后一遍,我喜欢的是女人!是丰胸肥臀的美女!不是臭爷们儿也不是小不点!”长发男子控制着自己不要发怒,声音像蛇一样丝滑低沉,带着薄媚。
“老子就这样!这脾气一辈子都改不了。”兽皮大汉将梁小夏从肩膀上放下来,大手拍了拍她的后心,差点拍得梁小夏栽跟头。“这是小白脸,游侠导师,以后就是你的老师了!快点问好!”
梁小夏认真地点了点头:“小白脸老师好!”
“哈哈哈!”教室里,底下坐着的学生爆发出哄堂大笑。
长发男子脸憋得紫红:“笑什么笑!都给我闭嘴!”
转过身,深深地大吸三口气,他勉强维持着理智对大汉说:“你带她如果就是想要气我的话,那么恭喜你,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带着她给我滚!!”
“嘿嘿嘿,别这样,这学生可是老子好不容易给你找来的。两箭射穿千米箭靶的苗子,你这辈子见过几个?”兽皮大汉大嚷大叫着,将梁小夏刚刚测验的那点事情全抖搂出来了。
“你当我弱智呢?十岁的孩子单手拉满弓,同时射两箭。你这是刚从酒馆里出来吧?醒醒吧你!”长发男子毫不客气地单手一个爆栗砸在兽皮大汉脑壳上。
“爱信不信,你到底收不收?撂个话,老子没工夫整天瞎操心你的学生。”兽皮大汉也急了,抬脚欲走,打算将梁小夏硬塞进班。
“收!怎么不收?你敢塞我就敢收,只要你不怕坏了学校的名声。”
因为那句“小白脸老师好”,长发男子对梁小夏没一点好脸色,将她塞进教室最里边的阴暗角落,随便扔给她一本书,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就打算让梁小夏自生自灭了。
“临时测验!三十分钟默写下来游侠守则前三百条,不合格的给我去扫厕所!现在开始计时……”长发男子掏出来一块古旧的怀表,按下了顶端的计时器。
长发男子在大汉走后,他将怒气全部发泄在了底下的学生身上,全班一百多号人,密密麻麻一片各色脑袋,还没等他话音落下就开始奋笔疾书,明显是吃过苦头。
平时怎么闹都行,开开玩笑无伤大雅。可缪拉在教学上是出了名的较真,要是测验不合格,或者训练偷懒被缪拉老师抓住,绝对会被整得生不如死。
梁小夏坐在教室的最边角,打量着整个班的学生,最小的估计有十四五岁,最大的看起来将近三十。每个学生都埋头认真写字,走笔龙蛇,教室除了笔尖刮在纸上的莎莎声和学生们的呼吸声外,落针可闻。
“嗨!赶紧抄吧。缪拉老师不会因为你是新来的就放过你的。”梁小夏旁边坐着的短发少女偷偷塞给她一页纸,向她使了个颜色。
梁小夏拿起笔,飞快写了起来。两辈子加起来快奔五的人了,没想到又过上了考试作弊的日子,还真是无比怀念。
“游侠守则第一条:团队协作胜于单打独斗。
游侠守则第二条:永远不要将后背交给敌人。
游侠守则第三条:伺机而动。
……”
梁小夏左右手拿着两支笔,同时在两张纸上写。以前在森林里为了完成父亲布置的论文和玉泉长老的研究,她经常这么做。只需要注意不要将两只手书写的内容混淆,以及保持字体的工整清晰。
好处是显而易见的,高效率的工作还给她留出来一点点时间欣赏这个游侠守则。里面有几条非常有意思,比如“第五十二条:付出不一定都有回报,但不付出一定没有回报”以及“第一百三十五条:游侠不是强盗和杀人犯,不能罔顾人命”“第二百条:头脑比肌肉更重要”等等。
在还剩两分钟的时候,梁小夏抄完了所有她同桌递过来的答案,在最下行署上自己的名字交了上去。
“夏洛•尼德曼。”旁边友好合作的少女念出了她的名字。
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家境不错,单眼皮,大鼻头,皮肤牛奶般白皙,脸上一直挂着幸福满足的笑容,身上不断散发出青春洋溢的愉悦气息,是一个被养得很好的小孩。
梁小夏点了点头,非常友善地用力握了握她伸出来的手,甜甜地笑了笑。大量不连续的,各种场景和人物片段涌入她的脑海。有那个女孩和她的家人的,也有她和别的学生的,像破碎动画片一样从梁小夏眼前闪过。
迅速理清自己的情绪,之后,梁小夏像每个刚刚进入新环境的正常的小孩一样,有点忐忑不安却压制不住内心的好奇问:“游侠课程都是在教室里上的吗?不知道学习任务重不重?哦,我有点担心自己会跟不上。”
“没事的,待在教室里的时间并不多。每周课程只上三天,半天室内的,两天半室外的。剩下的三天我们都会去赚钱。嗯,就是加入某个佣兵队伍揽活,从传递消息,治疗兔子,到陪老人聊天什么的,各种任务都有。一些排位靠前的同学还可以进入安息森林里猎取野兽换钱。看见前面穿灰衣服的那个男生没?他是咱们游侠系的万年第一,接的活都是深入安息森林的。我上次排位考试只考到了七十一位,交了鼓鼓一袋子金币。这里的学费实在是太贵了,爸爸抱怨过好几次了。还有,学校里没有饭堂和宿舍,吃饭和住宿都得自己去解决。老师们只管教课,剩下的什么都得自己弄。”
小姑娘急于在有些腼腆内向的新同学面前表现自己,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不停的向外倒,有时叙述还有些缺乏逻辑和条理。梁小夏在一边扮演耐心听众,点头附和,不断从她的话里和神态表情中提炼出有用信息。
第八十六章 小队
刀鞘保护刀的锋利,它自己则满足于它的迟钝。
——泰戈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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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西尔维娅,你可以叫我西娅。你还没有小队吧?要不要加入我们刀剑玫瑰小队?我们小队里都是女孩子,一定能合得来。”
“谢谢,不过我想我还需要再熟悉一段时间,毕竟,我刚刚来。”梁小夏婉拒西娅的好意。玫瑰,让她想到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
临下课时,梁小夏被缪拉留堂。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打动了那只暴躁的公牛,我的班里不允许像你这样混日子的学生存在。不管你是真的天才,还是装作天才,进到这个教室里就得给我玩命地学!不要用你的小聪明弄脏游侠的绿袍子!”
缪拉的身体压得很低,阴测测地盯着梁小夏的眼睛一句一句地说:“忘了告诉你,连续三次排位考试后十名的学生是会被清退的。这条规定针对的是哪类人,你我都心知肚明。”
“好的,小白脸老师。”梁小夏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将脸上暴起青筋的缪拉扔在教室里,径自出门。
走出学校门口,她意外发现那两个讹诈不成的少年站在门口的廊柱下面。
见到梁小夏,矮个子的德姆摘下脑袋上的帽子,用力挥舞,招呼梁小夏过去,红色的头发在一群放学的学生大军中分外耀眼。
“你们好,找我有什么事?”梁小夏问。
“没,没啥。我俩就是好奇,你通过考试了没?”
“过了。”
“是吗?真的太好了!”两人喜悦、羡慕等等复杂的情绪从身上散发出来。一个有钱人家的天才孩子通过了考试,未来简直一片光明。再想想自己,不知道下个月还会不会待在这里。
“只是为了问这件事吗?”梁小夏感觉,他们应该还有别的事情。
“钱袋还你,谢谢你请我们吃饭。还有,我们两个想给你打工。”瘦高个康斯坦丁从怀里掏出来那只只剩下几个铜板的漂亮钱袋,吞吞吐吐地说道。
“给我打工?先生们,你们没有自己赚钱的小队吗?听说学院里的学生都是有自己的佣兵队伍的。”
“我们有小队,有小队。就是人有些少,只有我和大哥两个人。”德姆的脸快和头发一样红了。
原来他们的小队一共有十五个人的,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在某次进入安息森林的雇佣任务中,不小心遇到了林妖,队伍在那次任务中损失很大。虽然没有人伤亡,很多不满的队员都在那次任务后退团了,康斯坦丁一个人认下了任务的违约金,当了自己的装备,更是让小队实力一落千丈。队伍等级也从原来的三级15%跌落回零级20%。(不同难度任务会累计等级,反过来等级也会限制可接任务。)
“你们的小队叫什么名字?”梁小夏听完德姆的叙述,反倒有些心动了。
“来杯麦酒。”德姆很自豪地挺着胸膛说道。
他和康斯坦丁都没什么大愿望,只想在每次执行任务后赚的钱能多买一杯麦酒,就着面包一起吃下去,润润干涩的喉咙。
还真是一个务实的小队。
梁小夏像狐狸一样笑了笑,眼睛眯成上挑的两道缝,就像拿着钢叉的小魔鬼,用一种非常诱惑的语气暗示:“帮工就算了。走吧,我请你们吃晚饭。再多说说你们小队的事情。”
酒肉桌上谈事情,兄弟俩一人塞了两大盘牛腿肉,几杯麦酒灌下去后,梁小夏成功地成为了这个名字滑稽的小队一员,并篡取了队长的位置。
从餐馆里出来时,康斯坦丁和德姆都有些腿软。他们从来没有吃撑到这种程度过。酒精麻痹了四肢,脑袋却异常清醒。两个难兄难弟勾肩搭背,笑得嘴咧到耳朵根,他们这回是找了个硬靠山,光明的未来在向他们招手。
这个靠山不硬,却很聪明。梁小夏第二天就带着德姆和康斯坦丁在任务大厅接了八十份“兔子任务”。全部是需要跑腿、寻物以及寻人的琐碎任务。
梁小夏将任务分成三份,需要跑腿的由本来速度就快的盗贼德姆担任,她自己负责用杀戮左眼寻找物品,而可能产生肢体冲突的寻人任务则由战士康斯坦丁负责。
三个人分工分区合作,两天时间就完成了七十五份任务,退回五份实在无法完成的。一共赚了七十枚金币,队伍等级也升级到了一级百分之三。
康斯坦丁和德姆一人分到了二十多枚金币,都很开心,没想到两天就赚了这么多钱,他们以前都不屑于接这种兔子任务的,可蚊子再小也是肉,单个时候不显,堆积起来的时候就能看出威力了。
梁小夏不是奔着钱去的,她一次收这么多任务,只是为了尽快冲级,等升到二级就可以接些“豺狗任务”,进入安息森林外围了。
游侠课程有些像盗贼和弓箭手的结合体,主要学习侦查,陷阱,弓箭和单手剑技。一个游侠在队伍里通常充当的是万金油和救火队员的角色。既能当哨探,也能替代法师当做远程,还能在队友受伤时帮着治疗小伤。游侠队员们在佣兵队里,一般都会占据后勤部长位置,负责打理一些琐碎的小事情,如扎营吃饭什么的。
认真听了三节课,评估过后,梁小夏认为,游侠实际上就是精灵们的退化版,同时加强了“锄强扶弱,劫富济贫”等特点。游侠热爱森林,热爱自然,以森林为家,却也不拒绝肉食和皮草。他们不会为了自然权益从根本上反对人类,却在尽可能维护生态的完整性。这种游走在中间地带的人类职业很像梁小夏记忆中的环保主义者,或者说自然主义。
缪拉上课的时候,梁小夏会心不在焉地和镜月聊天,听他讲一些上古精灵方面的事情。她头顶上的这颗蓝黑色宝石在她痊愈后,又变成了一条宽头带,带着不仔细看就不会发现的暗色花纹,穿过淡金色长发,盖住梁小夏的额头。镜月的记忆有一个明显的缺失断层,很多事情他都想不起来,比如上古精灵是怎么灭亡的,比如他原来住在哪里等等。
梁小夏心安理得地划水,只有在缪拉穿插在游侠技能的授课中,讲一些安息森林里的情况时才稍微听一会儿。而这样的无所谓的态度进一步激怒了缪拉,他已经想好了,到了月底排位考如果梁小夏考到最后一名,不到三个月他也要把她拎着脖子后面的衣领扔出去。
“夏洛,你们的小队还需要人不?”上课一个星期后,西娅趴在桌子上蔫蔫地问梁小夏,看起来像是受了某种刺激。
“要,我们小队现在就三个人,为了冲级,天天忙得团团转。怎么了?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梁小夏摸了摸西娅的脑袋,体温正常,应该没有生病。
“唉,我其实没什么游侠天赋,回回考试都是七十名上下。进学校,挑选职业,这些都是爸爸替我决定的,可我真的不喜欢当游侠。我想当一名法师,申请已经交上去了,考试也通过了,下个月就可以去法师班就读。可是,可是她们说队伍里不需要两名法师…”小姑娘很委屈,眼眶红红的,她不敢相信平日里的好姐妹居然会这么冷情,连一个小小的法师都容不下。
这个“她们”,应该指的是西娅的刀剑玫瑰小队。梁小夏想,她的小队并不是拒绝两个法师,毕竟法师在人类中算稀缺资源。真正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她们无法忍受一位在未来半年里可能连一枚舞光术都发布出来的法术学徒。
“这就是人类,奇怪的矛盾协调生物。”镜月发出一声感叹。
在面临生死危机时,人类往往会爆发出超乎寻常的团结和勇敢,平日生活中,却容易因为一点点的蝇头小利而起摩擦和冲突,将他们赞美的仁爱友谊扔到一边去。人类似乎都有选择性遗忘的通病,情绪在受到一点点干扰时也容易波动起来。
“只要你不嫌我们的小队等级低,名字怪,我是非常欢迎你的。”梁小夏带着两个穷鬼天天做低级任务,也不在乎多捎带一个目前一个法术都不会的法师。
“你能让我加入,我已经很开心了。幸好爸爸又给我寄了五百金币过来,要不我下个月交了学费就得睡马路啦!所以小队里的分成我可以少拿一点的。”
西娅十分诚实地推辞了一下,她问了好几个小队都没人要她。梁小夏的队伍虽然等级低,可她的确没有更好的地方去了。
梁小夏掰着指头算了算,队伍里一共四人,一个战士,一个盗贼,一个不会法术的法师,加上她,一个会法术的弓箭手。感叹一声,再送来个治疗师吧,除了她自己,另外三个人实在是太脆弱了。
第八十七章 逃亡
一颗柔心,厌恶广漠漆黑的虚无!
天空凄美得像一座大祭坛;
太阳在自凝的血泊中溺死。
——《向晚的和谐》波德莱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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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给甜甜新生活的夏尔小姐失踪了。
和夏尔在一起的日子,就像是一个美好虚幻的梦。她们早晨一起用餐,夏尔会用一种很脆,微咸,有很可爱的小动物外形的饼干招待她。吃饭的时候给她讲很多有趣的故事,陪着她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在每一个日落的黄昏,手拉着手在林荫道上散步。
夏尔的眼睛里没有鄙夷,也没有怜悯,只是偶尔看着她的表情有点奇怪。好像在通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夏尔带给了她很多新的,不一样的东西。打碎了她过去深深包裹在身体外面,那层无聊的既骄傲又脆弱的壳,注入新的内芯。
甜甜知道,昂撒少爷后来对自己大的多般照顾,大概也是归于夏尔小姐的功劳。她用上了那些金字塔顶端的贵族才能使用的马车,有了四个言听计从的仆人,还进入了贵族顶层圈子的黄金班,这些都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父亲对待她和母亲的态度也好了很多,甜甜有了自己的房间,可以穿上裁缝店高级定制的新裙子,而不是继续使用姐姐的旧衣服。母亲也不用趴在地上辛苦地擦地板直到擦出反光的影子才能停下来。她可以和其她的贵妇人一样,牵着狗遛遛街,周末去剧院听歌剧,去需要预约的餐馆享受一顿美餐。
就像梦有尽头,甜甜的美好生活此时也看到了尽头。夏尔失踪一年多,昂撒少爷的态度虽然没变化,却难掩其中敷衍的冷意。同名的姐姐在沉寂一段时间后,开始变本加厉地报复她。
地下放着一件被剪得不成样子的烂裙子,甜甜啜吸着被碎玻璃渣割破的手掌,抱着答应给夏尔的长耳朵熊,呆呆坐在床上。
甜甜的母亲轻轻进入房间,掩上门后拉着她的手,将她从床上揪起来,推到衣柜前。
“甜甜,快,收拾收拾行李,咱们赶紧走。”她的母亲急得满脸汗水,松开了甜甜的手,亲自开始将她的东西装入箱子。
“妈妈,怎么了?你怎么急成这个样子?父亲呢?你不是陪他一起去看演出了吗?”甜甜问。
“别提你的父亲,你没有什么父亲。那个恶心的老头都要将你推到别人床上去了,你还叫他‘父亲’?!”甜甜母亲手上的动作又快了些,非常迅速地收拾了个包裹,带着甜甜趁着夜色,偷偷溜出了门。
“妈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我们为什么要离开?现在外面正乱着,很不安全。”甜甜被母亲拽着一路小跑,从莱茵伯爵府后面的一条小道拐入森林。
“别傻了。你不是什么莱茵家的二小姐,你只是那个混蛋为了攀附名利养的一只小鹦鹉!妈妈今天在剧院遇到檀香将军夫人,她笑着恭喜我,说我马上就要一步登天了。你的父亲打算把你送到伯奇那里做情人!这事情满城都知道了,就咱们娘俩还被蒙在鼓里。”
艾格玛瑞亚陷入混乱后,莱茵伯爵那一套待价而沽的方法行不通了。没有兵权的他在看到很多墙头草被暗杀或被处理后,心惊胆战。这时他必须站队,选择一方依附,否则就会成为各个势力共同打击的对象。莱茵伯爵本想通过二女儿的线搭上昂撒,无奈他暗示了很多回,女儿就是听不懂。
恰好伯奇很委婉地提出过,他对自己家处在昂撒保护伞下的女儿很有兴趣。莱茵伯爵顺水推舟,借着伯奇的要求打算靠上斯格拉切赫。
怪不得最近几天,她的姐姐和伯爵夫人看着她的眼神怪怪的,还带着隐晦的幸灾乐祸的笑意。
“妈妈,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咱们两个弱女子又能去哪里?”甜甜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却发现自己刚刚逃出牢笼,面对的仍是一片无光的黑暗。
“妈妈把首饰都带出来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当了东西以后安顿下来再说。”甜甜的母亲对莱茵伯爵没有感情,可女儿是她的眼珠子,那个老色狼害了她一辈子,不能再让他祸害自己的女儿。
朗月星稀,刚下过雨的路面泥泞不堪,母女两个前进的速度越来越慢。后面的路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莱茵伯爵骑着马,带着家仆追上来了。
“甜甜,快走。被捉住是会被打死的。”甜甜的母亲眼里闪过一丝恐惧。她亲眼见过那个恶魔用马鞭抽死上个月还宠爱有加的女人。
“妈妈,停一停,我跑不动了。”甜甜捂着胸口,喘着粗气,被母亲用力一带,摔在了地上。
贝隆坡的后面是一片河滩,夏夜的蝉鸣和蛙叫混合着风声,一起扑在甜甜脸上。她闻得见空气中盛开的花香,芬芳的肉桂味道,还有她最喜欢的茉莉味道,沾着泥土,萦绕在鼻尖。
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火把的光就像一群从远飞近的萤火虫。马匹的嘶鸣和铁蹄的践踏声顺着柔风钻入甜甜的耳朵,她还幻听般地听到了莱茵伯爵愤怒的咒骂。
无路可走了。她们母女两个再怎么跑也跑不过四个蹄子的畜生。
“甜甜,跳河吧。跳了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妈妈替你挡一会儿。”甜甜的母亲将包裹塞入甜甜怀中,将她推向河岸边。
雨后的河水湍急快速,浑浊地冲刷岸边的卵石,树上掉落的小小树枝随着河水漂流,很快就没入水中不见了。
真的要跳吗?甜甜咬紧了嘴唇,望着河水犹豫。
……
梁小夏在安息分校的学习很顺利,第一个月末的考核,她只是随便参与了一下,考出了五十名左右,一个还过得去的成绩。不过即使是这样,缪拉对她的脸色也好了很多,至少不会动不动上课就叫她回答问题了。
小队的任务也比较顺利,梁小夏预计下周她的队伍就能迈入二级的大门。新加入队伍的西娅和队员们融入得很快,也没怎么抱怨队伍等级低的问题,勤勤恳恳的和梁小夏一起做任务。
康斯坦丁和德姆的日子,在有了金钱注入后好了很多,高个战士像吹气球一样迅速胖了起来,将他那身破衣服撑得圆鼓鼓的,结实的上臂从袖口伸出,脸上的青春痘也油光发亮。矮个盗贼在交了学费后还剩下了十几枚金币,他在几乎将整个安息小镇跑遍了以后,从一位冒险者手中买下一把锋利的黑铁匕首,每天坐在那里用绒布将匕首擦得锃亮。
下周,最晚下周末,梁小夏决定进入安息森林外围,做几个稍微大些的任务。之前接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已经让她不胜其烦了。
沿着放学的人流向外走,梁小夏遇到了一个算得上熟人的人,昂撒。
昂撒瘦了一些,手上捧着一大束白玫瑰,头发一丝不苟地打着发蜡,全部向后梳,站在四匹金鬃白马拉着的马车前,毫不顾忌周围的学生打量的目光,下巴上扬,目中无人地只是盯着学校门口看。
“夏尔小姐,真的是你!你果然还没有死!”昂撒在看到背着弓的梁小夏出来后,迎了上去,矜持骄傲的脸难得流露出一分喜悦。
“走吧,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梁小夏低着头将昂撒带入学校附近的一个小酒馆里,要了一个小包间,点了两杯饮料,像盆那么大一盘蔬菜沙拉,毫不客气地当着昂撒的面吃了起来。
昂撒捧着白玫瑰,有些不太舒服地坐在原木刨出来的椅子上。椅面和椅背都很硬,还有突出来的毛刺,在他养尊处优的日子里,仆人是丝毫没有胆子让这种劣质木椅出现在他面前的,更别说让昂撒少爷尊贵的屁股坐下去,勾破他的绸裤。
夏尔小姐变了,变得很多,若不是昂撒记忆力好,他根本认不出来面前的人。
她的双眼变得最多,圆润可爱的琥珀色眼珠变成了红色,看起来有些狰狞诡异。脸颊不像一年前那样有着微微婴儿肥的圆润,开始向瘦长的方向发展。铂金色的头发像大街上常见的男孩子头发一样,短到耳边,在空气中一撮一撮凌乱翘着。暗色发带盖过额头,看来这是她唯一没变的小爱好,偏爱蓝黑色头饰。
如果不是那张清秀洁白的脸表明她的身份,谁都会以为面前这位是个淘气的小男孩。可他感觉到,她心里真正的东西是内敛的,矜持的,比过去更加隐蔽也更加坚定。
她围在桌子边,单手握着叉子同时叉起四五片蔬菜,一大口塞在嘴里,嚼几下后,就着果汁咽了下去。蔬菜脆生生的,在她的槽牙间嘎吱作响。她嘴角沾着淡黄色金橘酱,舌头圆滑地一舔,就抹了干净。
毫无矜持,高雅,动作甚至堪称粗鲁。
但也很可爱。
和夏尔小姐用餐,有种奇异的魔力,他总能在她身上找到一种变化的美。这种骨子里的随性和亲和让他渐渐放松下来。
昂撒脑袋靠在椅背棱角上,双手交握在腹部,腿伸得很长。在“莎莎”咀嚼声中,他以过去绝不会采用的不雅姿势,睡着了。
第八十八章 求婚
尽一切办法结婚吧:如果你娶到一位好妻子,你将会幸福;如果你娶到一个坏妻子,你将成为哲学家。结婚或者独身,让男人照自己的意愿去做吧,反正他肯定都会后悔。
——苏格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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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夏解决完盘子里的一大份蔬菜后,再抬头发现昂撒已经睡着了。脑袋歪在椅背一边,身子弯成了弓形,脚抵着地板让自己不从椅子里溜下来,嘴巴微微张开喘气。
梁小夏很诧异,这人警戒心也太低了,就这么在她面前毫无形象地睡着了。这时候昂撒要是被梁小夏抹了脖子,艾格玛瑞亚的第四军团肯定大乱。
她还没好心到帮诺厄老头到这个程度。梁小夏轻咳一声,看着昂撒很尴尬地醒过来,迅速整理衣衫,又恢复到那个仪表堂堂高人一等的样子,只不过眼里还有些迷糊。
“抱歉,昂撒学长。我没吃早饭,饿得狠了。让你久等。”梁小夏擦擦嘴,喝了一口水,端坐着听他的来意。
“夏尔小姐,众神保佑,你真的还活着。”昂撒理了理头发,又将玫瑰花捧在手里。“当时听到手下人汇报说,一个很像你的学生进入第一战争学院就读的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听错了,便急忙赶来确认。”
“哦?似乎一个小小的学妹的死活,并不需要昂撒学长专程过来吧?”梁小夏盯着昂撒,却没从他身上看出欺骗的情绪。
“嗯,我是来求婚的。”昂撒捧着玫瑰,单膝跪在粗圆木地板上,向梁小夏捧上了手中的白玫瑰。
求婚?!两辈子加起来,这样的事她还是第一次遇见。相比较恋爱少女走到这一步时的甜蜜和惊喜,梁小夏只觉得不知所措中带着荒谬的茫然。
看看周围的环境吧,一个普通餐馆的破旧包厢,墙角上有蜘蛛结的网,桌子上放着一堆吃剩的脏盘子,木头墙缝和地缝里都积着灰,光线昏暗,没有一条符合求婚的标准。
那么,为什么?是什么让昂撒迫不及待地追到这里,几乎在确认她活着的消息后,立刻赶过来求婚?
梁小夏可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是玛丽苏万人迷,和对方在一个学院上过半年学就让他产生了好感,并将这种好感三级跳后直接升入爱情的最后阶段。梁小夏记得,她现在这样子说自己十四岁都没人信,难道昂撒是恋童癖?
不,不是了。他的父亲还躺在病床上,昂撒这是想用婚姻的战车将梁小夏捆绑在一起,更详细点说,是想通过她拴住她的父亲,玛塔基尼——一位至少有五级法师实力,可以制作元素使仆卷轴,制作高级药剂的天才大师。
从始至终,梁小夏都没有回应,她没想到昂撒居然会做到这种程度,毫不犹豫地以自己的婚姻和后半生幸福为代价,换取可能的一点点实力增强。这是为了他父亲?还是为了他自己?梁小夏宁愿相信前者。
带着温和的笑意,梁小夏白皙的手指伸出,揪掉一片花捧中的白色玫瑰花瓣。花瓣从她手心飘落,掉在地下。
看到这一幕,昂撒心里轻轻“咯噔”一声。
“昂撒学长的求婚,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啊。”梁小夏的尾音拉长,顿了顿,问半跪着的昂撒:
“学长喜欢我吗?”
“喜欢。”昂撒回答得很干脆。
“那你爱我吗?”
“爱。”
“你会只娶我一个,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吗?”
“会。”
“如果我死了,你能坚持独身吗?”
“能。”
“你撒谎。”
梁小夏平静地得出结论,手指无意碰在他的耳边,大量昂撒的记忆瞬闪过她的眼前。
“好吧,你识破了。我承认,我想娶你,只是因为你能给我带来我需要的东西。”昂撒垂着脑袋,那一身的骄傲也有些蔫,他又站起来,坐回到那把劣质木椅上去,手上的玫瑰毫无怜惜地被他丢在墙角。
梁小夏仍旧在消化突然涌入的零碎信息,在看到一些画面后,她下定了决心。
“甜甜和她妈妈在你那里?怎么回事?”梁小夏问。
昂撒诧异夏尔小姐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压下脸上的震惊,他说:“是的,她们两个是我外出准备找你的时候,在路边碰上的。母女两个是逃出来的,我救起她们的时候,她们正准备跳河。听说是因为不愿意被莱茵伯爵送给伯奇糟蹋,偷跑出来的。我把她们安顿在旅馆里了,安全你放心。”
看来昂撒还是有些骄傲的,他至少没在求婚前用这件事情做砝码来要挟或者影响梁小夏。
两人沉默,昂撒在考虑求婚失败后,下一步该怎么走。梁小夏继续在拼凑昂撒的零散记忆片段,找出关于艾格玛瑞亚高层的信息。
“夏尔,你还是答应我的请求吧。你不知道,外面很多贵族都盯上了你父亲,最近玫缇斯也有一批人在调查你,即使是在你死了以后。你们家的处境很危险,我很担心。”昂撒很诚恳地说。
“而且,我想你应该也是有点喜欢我的。爱情的事情,等婚后我们一起培养不好吗?我保证自己会是个好丈夫的。”昂撒继续劝说。
“不,不是‘喜欢’,仅仅是‘欣赏’而已。”梁小夏伸出一根手指,在空气中快速而细小地划出个短弧,纠正了昂撒的用词。
“相比较婚姻,我更信赖交易,尤其是和你们这类人打交道的时候。交易同婚姻一样存在风险,却比婚姻可靠得多,你说呢?”
梁小夏将昂撒丢掉的花束又捡了起来,她可以拿着这些漂亮的花装饰房间。浪费是很可耻的。
“好吧,这可是我第一次向小姐求婚呢。没想到,连一分钟的考虑都没有,就被拒绝了。”
求婚不成,保持良好关系也是必要的。昂撒点点头,表示他洗耳恭听梁小夏的要求。
在打过一堆防护咒后,她从空间臂环里取出来了交易的筹码。
“我要用这样东西,换取你的三个承诺。”
破旧餐桌上,碗筷旁边,放着五把长短各异的宝剑。
血腥黑金宝剑!
昂撒惊得忽一下站起来,双眼大睁着死死盯着餐桌上的五把宝剑,露出无法置信的神色。
“是你偷了宝剑?!这东西怎么会有五把?不是只有一把吗?”昂撒满脑子疑问震惊,满国寻找的传王宝剑,居然在她手里!
梁小夏则平静得很,她不怕昂撒不交易,也不怕他杀人越货。没有一个艾格玛瑞亚贵族在看到这东西的时候不动心,尤其是在王室空灭,没有合格继承人的情况下。有了这把剑,昂撒就相当于一只脚踏在了通往王座的台阶上,只需要踢掉沿路的石子就能一步登天。
“这东西本来就有五把。怎么样,货不错吧,交易做吗?”梁小夏很狡猾地笑了笑。
“做!如果是这东西,就算是魔鬼,我也会和他交易的。”昂撒捏紧了拳头,在想到什么之后,又苦笑了一下:“现在做不做也由不得我了。我想,如果我拒绝交易,很可能没法活着走出这个包厢。”
“嗯。聪明。不过我提前声明,这套血腥黑金宝剑是假的,伪造品。当然,你不说的话也没人会知道。诅咒什么的,你自己装着弄弄就好。”梁小夏拿起其中最短的一把,漂亮地玩了个剑花,又将宝剑扔了回去。
昂撒面色凝重,不知道能用血腥黑金换取的承诺,他出不出得起。毕竟,和半个一国之主比起来,他一个军团长的儿子,可以给出的东西,几乎微不足道。
“放松点吧,别紧张。我不是魔鬼,不会真的索要你的灵魂的。”梁小夏给昂撒倒了一杯冷水,塞进他手里。
“我真的想不出来,你会提出什么要求。军队?第四军团虽然是我现在代理,可我实际上没有控制权,父亲才是掌控人。甜甜?她是你的好友,可还不能和黑金宝剑相比。钱?那东西,你这辈子缺过吗?”
昂撒抿了一口冷水,揪了揪束得过紧的衣领。
“有自信点,我挺看好你的。未来国王的三个承诺,不是谁都有这个机会提出来的。”梁小夏拍了拍昂撒的肩膀,又得到了一些记忆。
“艾格玛瑞亚未来国王?即便是这样,你也不愿做我的妻子。”昂撒依旧耿耿于怀。刚听到拒绝的时候,他真的想一走了之,无论是身为一个男人的,还是身为一个军团长儿子的自尊,都被梁小夏在同一刻撕了粉碎。
“行了,有点男人的样子。别总是磨磨唧唧揪着这事情不放。我的第一个要求还真是关于甜甜的。我需要你承诺:此生余后的日子里,尽你最大力量保护她,照顾她,不管你有没有成为国王。”
“需要我娶她为妻吗?”
“这倒不用。”
“好的,我承诺。”
昂撒单手高举,以自己全家的健康幸福为赌咒,向神灵发出誓言。
第八十九章 斯文
好奇是一颗种子,一片野草,愈要压下去,生长愈顽强。在你还没注意到的时候,生根,发芽,蔓延,控制不住的泛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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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第二个承诺,给你先看看我的原貌。”
梁小夏抽出一瓶银色药剂,喝下去后,身体开始变化。
双耳逐渐拉长,在长到十五厘米的时候停了下来。黄白的皮肤像水洗一样褪色,直到退成一种将近纯白的乳白色后才停止。一红一绿的双眼平静地看着昂撒,像极了他过去夜游打猎时见到的林间山猫,圆圆的,明亮地站在树丛里盯着他。
可惜梁小夏不会喵喵叫两声后消失在森林深处,她此时紧盯着昂撒面部每一处变化,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刚从地板中爬出来的灰肥鼠。
“你是一个精灵!”
这是昂撒在短短一小时内第二次惊讶了。
他能猜到“夏尔•西摩曼”是个化名,却没想到她的真实身份如此复杂。她优雅的谈吐,毫无瑕疵的社交礼仪,比真正的贵族还要标准的通用语辞令和假笑,一切的一切,都不像是一个整日奔跑在林间,和小鹿与兔子为伍的精灵该有的。
怪不得,怪不得他的父亲三十岁就是天才法师,怪不得她脸上总有那种事故老成的人才有的淡然笑容,怪不得他和她的次次较量都感到力不从心,怪不得她能拿到血腥黑金宝剑,无论真假。
以前一切的种种疑惑,在此刻终于有了完美的解释。她是精灵,一个看不出实际年龄的精灵。时间能够恩赐这个神奇的种族太多的东西。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夏尔•塔鲁米瓦•珊德拉•艾瑟约•卡尔纳,森林的儿女,自然的巡游者,或者其他,随便你怎么以人类的外号称呼。”
梁小夏单手俯在腹部,微微点了一下头行礼。
“呐,第二个承诺显而易见。你必须发誓,此生不会危害任何一个精灵,不论是战争,还是奴隶贩卖。反之,你需要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帮助所有的精灵,不可漠视,不可敷衍。”
第二个要求的弹性很高,严格得说,他的后半辈子将会被掌控在精灵手中,精灵提出的任何要求,只要是合理的,他都无法拒绝。这样的掌控,他有些没办法接受。
“至于第三个承诺,我还没想好,先欠着吧。”
梁小夏手指揉捏着盛开的白玫瑰花瓣,经过她的抚摸,这些被剪断的,失去水分的萎蔫鲜花又焕发出了新的生机,仔细看去,一小片绿色光芒在花瓣上雀跃,后又渗入白色的组织。这捧花拿回去,插在水瓶里说不定还能多活几个星期。
这些植物的要求,从来倔强而简单,就像精灵一样。和它们待在一起,梁小夏感觉很愉悦,眼角眯着笑了笑。
昂撒的眼睛跟着梁小夏的手指移动,他在分析信息,权衡利弊。
“你的要求中,好像并没有帮你保密精灵身份这条。还有,你能相信我的承诺?”
精灵真的像书上描述的那样单纯,说什么就信什么?
昂撒觉得夏尔更是有恃无恐。
“我当然不会相信你两瓣嘴唇碰一下就产生的东西,一个灵魂束缚契约还是挺有用的。至于泄露我的身份?昂撒学长真会开玩笑。”
梁小夏吐着舌头做了个可爱的鬼脸,让昂撒更觉得自己是被猫抓住的老鼠,正在她手间拨弄玩耍。
她手上有伪造的血腥黑金,当然也可能有真的。
昂撒叹出一口气,从她提出交易的开始,她就算好了一切,一步一步让他自动下出她想要的棋,说出她算好的话。
“好吧,我答应你。”昂撒迅速地在一张灵魂契约上签了字,在额头闪过一枚铜钱状的秘法印记后,颓废地摊在椅子里。他的骄傲,他从小到大二十几年坚持的贵族自尊,他不允许任何人羞辱的荣耀,全部埋没在了这个午后。可他还能怎么办呢?父亲还在病床上躺着,一点点的帮助对现在的他来说都弥足珍贵。
转念一想,对方是精灵,寿命悠长的强大种族,折于她的身下,也许并没有他想得那么不堪。昂撒勉强找理由安慰自己。
“我期待称呼您为‘陛下’的那天,只要你不像费恩那样命运多舛。”做完多方投资的梁小夏心情不错,伸手替昂撒理了理衣领,就像给宠物狗梳毛的贵妇人,动作缓慢,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有可能成为妻子的人,在下一刻变成了半个主人。
“昂撒学长,不必担心,善良的精灵不会提出让你为难的要求的。我们是爱好和平的种族。现在,带我去看看甜甜吧,我好久没见到她了。”梁小夏重新变回人类的样子,挽着昂撒的胳膊,离开了这个棕灰色的,和谈话内容一点都不匹配的阴暗房间。
……
看得出来,昂撒还是挺用心的。甜甜和她的母亲被安排在小镇最好的旅馆,最好的房间中,招待镇上最好的饮食。可惜母女两个都心不在焉,忧心忡忡。
甜甜在被昂撒救起来后,惊魂未定,性格中那点软弱又有些故态萌发的产生。她抱着梁小夏大声哭了将近一个小时,直到嗓子哑了,眼睛肿得不成样子,才悻悻松开了手。
甜甜又缝了一个兔子熊,这个是她在马车中赶制出来的。梁小夏抱着终于到手的毛绒玩具,在听她絮叨着说了将近半天,破涕为笑后,问:“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夏尔,我想去战争学院读书,你能不能先借我一笔钱?我会还你的。”经历过争宠、迫害、追逃后,甜甜成长了很多。“贵族和男人都是不可信任的”,这条被她暗暗刻在心上。
“当然可以,只要你能考得进去。”梁小夏很担心甜甜娇弱的小模样,捏了捏少女的脸。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适应那里残酷的竞争环境。
事情实际上更加顺利,甜甜被检测出非常好的光系法术天赋,可以像泥球那样,成为一名治疗师。只不过年纪偏大些,需要更加努力才能追赶上同学们的进度。
医生啊,她身边的姑娘们怎么都是医生?梁小夏将目前还不会任何法术的甜甜也纳入了自己的麦酒小队。自己的队伍虽然人少了些,等级低了些,好在都是潜力股,打磨打磨说不定也能成气候。
梁小夏望着西边的天空,摸着胸口,平复下去翻涌的情绪。指复摩挲时俟,她又唱起了天真快乐的儿童歌谣。
……
走后门进来的夏洛小朋友是个怪人。全游侠系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这么认为。
和同学们求知若渴,孜孜不倦的上课态度相比,她堪称慵懒怠惰的典型,一个人窝在教室的角落,翻着和上课内容完全无关的书,或者低声与身边的西娅交谈,再或者托着腮帮子发呆一节课,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看的书都很奇怪:《罗尼奔撒战争史》《谈判艺术》《论阴谋与策略》,她看书的速度也很快,那种一本能将人砸晕过去的硬壳书,在她手里停留不过一个星期,就会被换掉,变成另外一本《理论后勤学》或者《绝对武器》。
这些课本窄而精,将她的学习划入一个很小的圈子,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预备役将军而不是自然巡逻者。
游侠系的第一名,全班同学公认的好学生斯文一边认真做着上课笔记,一边思考这位古怪的新同学。
他不止一次见过那位新同学在训练场边唱儿歌,歌曲简单易懂,欢快活泼,却硬是被她唱出了哀伤。
这位同学成绩平庸,可斯文非常敏锐地察觉到,她甚至连考试的时候都在偷懒,马马虎虎一瞄准,箭就像长了眼睛一样自己飞向靶心。随随便便一瞥,就能看出来老师设计的陷阱,然后用一根木棍,或者是一把生锈的铁剑直接捅在机关的节点,引发爆炸和滚滚浓烟。
简单,粗暴,有效。
她像他小时候玩过的一种连环玩具,父亲会在加锁的盒子里放上一些他感兴趣的东西,让他自动解开并获得奖励,一块蛋糕,或者一把糖果。她全身披着神秘的雾,这层雾吸引着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驱散,看看那下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夏洛同学,猎兽季就要到了,你的小队有参加捕兽队吗?”斯文在一次训练中和梁小夏搭档,拆除陷阱时随意聊起来。
“没有,我的小队只有二级,听说捕兽队需要三级才能参加。”梁小夏一脚踢在树干上,自动触发的箭矢从树林间嗖嗖射出,钉在她面前的空地上。
“旁参入我们锋锐小队怎么样?我们已经组织了将近四十人了,都是精英,不过还缺一个游侠。”斯文试着提出邀请,将对方近距离放在眼皮子底下,是解谜的第一步。
旁参是佣兵队伍之间常用的一种拉外援形式,在人手不足或者有特殊需要的时候,可以邀请别的队伍的人共同完成任务。任务完成后也可按比例共享经验以及收入。
“哦,谢谢你的邀请。不过我们小队接了进入安息森林寻物的任务,这是我们第一次进入森林,我实在没办法这时候走开。也许以后我们会有机会合作的。真抱歉。”
梁小夏对猎兽没兴趣,甚至是厌恶,人类是唯一将杀戮建立在利益和娱乐基础上的种族,这和其他族群为了生存而杀戮有着本质的不同。
“你们要进入安息森林了?最近要小心些,最好不要深入。靠近遗弃山脉那边有些异动,有几个人失踪了。镇子上的陌生冒险者也多了起来。你们小队人少——抱歉我没有冒犯的意思——还是离森林深处远一些好。”
斯文和梁小夏一起走到了陷阱通道的尽头,负责考核的缪拉很满意地在笔记本上写下一个优秀。
第九十章 森妖
森林最值得赞颂就是它的自我表达,不论是工具的把手,还是枯木椿,或是每一根活生生的枝杆,都记录风的吹袭,它总是叙述自己的故事,这就是为何木材对人有一种吸引力,不仅是质料本身,而是一种同源共存与了解的精神。
——艾瑞识克隆冬(这货到底是谁?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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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姆很兴奋,康斯坦丁很兴奋,西娅很兴奋,全“来杯麦酒”小团体的成员都很兴奋。
小队成员站在安息森林的入口处,西娅和甜甜混得很熟了,都是新接触另一面职业的新学生,两个小姑娘正拉着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甜甜衷心地感到放松,愉悦。新成员很快接纳了她,没有嫌弃她的出身,也没有计较她的年龄和天赋问题。在这里,她终于可以抛开那噩梦一样的过去,重新开始生活。
康斯坦丁在女士们面前从来话就不多,秉持最严格的战士和骑士守则,他站在离两个姑娘两米开外的地方,努力地板着略红的严肃的脸,使自己尽量显得沉稳可靠一些。
“今天镇上的冒险者可真多。我们又可以大赚一笔啦!”西娅家境良好,在转入新班级后的第二个星期,她就拿到了一把两米高的松榉木紫水晶法杖,依靠着这根法杖,她也终于可以施展舞光术、小火球术等零级法术了。
梁小夏出现在路的尽头,穿着一身暗绿色,很容易和森林树木混淆在一起的猎装,背着她那把弓,看到队员们已经集合完毕,远远地招招手。
“嘿,头儿出来了。不知道她接了几个任务,走,我可是迫不及待了。”德姆兴奋地搓了搓双手迎了上去。从麦酒小队升入二级以后,不仅是他,队伍里其他成员也开始自发地称呼她为“头儿”,不仅仅是因为她使小队成员终于都实现了“餐餐有麦酒”的梦想,也是对于这个超越年龄几倍,稳重聪明小姑娘的一个爱称。
巡林员在检查过小队等级、徽章和任务书后,将队伍放入森林,还按照惯例喊了一声:“祝你们好运!”
安息森林很大,梁小夏拿出地图看了半天,她们还需要沿着一条人踩出来的黄土小路走一天左右,才能到达森林的外围。
高大的黑绿色树木挺拔入云,只有一些微弱的光线能穿透树林照射到梁小夏身上,德姆提着一盏法术灯走在前面照亮,康斯坦丁依旧挡在两个小姑娘前,梁小夏断后。
“这回是什么任务?”康斯坦丁问。
“一共七个,主要都是寻找材料的。捕猎击杀任务我只领了一个。第一次进森林,我们还是以磨练团队配合比较好。”梁小夏为自己拒绝接受捕杀任务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西娅和甜甜感激又有些惭愧地偷偷吐了吐舌头。
“捕猎击杀?是什么?我可一次都没接过那种任务呢,听说失败率很高,不过奖金也很丰厚。”走在最前面的德姆耳朵尖,听到感兴趣的立刻回头问。
“森妖。我想你应该挺熟悉。”
森妖在安息森林冒险手册上有详细介绍。那本五十铜币一本的小册子将森妖划分入生物等级为三的目录里,却给它评了危险等级七的高危指示。原因无它,这种自然变异,与树共生的生物具有类人智慧。
有智慧的东西一向难对付。
西晶大陆的森林里是没有森妖的,梁小夏不能否认,她接这个任务只是为了拿到更多的关于森妖的情报,她很好奇这种生物会不会和她们精灵有什么关系。
梁小夏从掩人耳目的包裹里掏出一个青皮小果实,看起来就很酸涩。
“森妖!头儿,我没听错吧?!完了完了我要死了…”德姆的话还没说完,嘴里就弹入一个小小的绿果子,卡在他的喉咙上直接咽了下去。
“把这个吃下去,德姆。今天的森林不太对劲。”
梁小夏站在森林里,这里没有鸟叫,没有虫鸣,小动物们像遁匿了一样都不见踪影。高大参天的树木散发出不安的气息,树干黑红黑红的,就像吸食了某些生物的鲜血。
安静如死寂。
“头儿,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德姆发现自己看得更远了一些,头脑清醒灵敏,听力也好了很多。
“对你有好处的东西,德德,侦查范围再放前二十米,招子放亮点。”梁小夏笑眯眯地又掏出几枚小果实,分给队伍里的同伴。情况有变,她得调整一下计划。
康斯坦丁想到梁小夏戏称德姆的样子,又联想了一下自己被昵称的恶寒,将果实吃了下去。
连续深入行走一个星期,森林里越来越暗,大白天也需要队员们打着法术灯照亮才能看清。梁小夏坚持将灯光控制在两个以下,两个人类小姑娘没吃过这种苦,甜甜脚底下磨出水泡,西娅稍微好些,却经常疑神疑鬼地左顾右盼。
“头儿,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跟着咱们。”安营时,西娅端着饭盒,神色惶惶地和梁小夏说。
她的确很有当法师的天赋,神经纤细,对环境的敏感度甚至比盗贼德姆还要高。德姆连着几天探路警戒,精神已经有些疲惫了。红发小个子正脸上盖着帽子,在树下倒着小憩。
梁小夏动了动耳朵。
“谁!”正在啃一块肉排的康斯坦丁突然跳起来,将长剑护在胸前,冷冷看着森林深处。队员们全部站起,扑灭了火堆,举起手中的武器,打量黑洞洞的树林之间。
两个衣衫褴褛的冒险者,从远方的林间走出,一男一女,身上受了很重的伤,还在向外流血。
女性冒险者一身皮甲,单肩扛着旁边情况更糟一些,半边脸肿着看不清脸的男冒险者。
走近了才发现这还是个美女剑士,衣服和头发上粘着土,火红长发,圆脸蛋。灰鼠皮甲紧紧包裹着凹凸有致的身材,前凸后翘,波涛汹涌。
“能不能帮帮我们?我们受到了大群森妖攻击,他受伤了,需要治疗。”
德姆心里暗暗吹了一声口哨,殷勤地招呼两位受难的冒险者:“当然可以,这位美丽的小姐。赶快到这边来吧。”
康斯坦丁也从没见过这等美女,夜色中,她全身都散发出成熟女性所特有的魅力,这是无论甜甜还是西娅都比不上的,像饱熟的蜂蜜吸引熊一样的难以抗拒的诱惑。
战士先生红着脸,克制地回头看了一眼梁小夏,在她点头后,放下了手中的剑。
火堆重新升起,暗黄色的光照在每个人脸上。
两位冒险者伤口中流出的血液都是红色的,森妖的血是绿色的,依旧没将贵族生活中那种谨慎和如履薄冰的甜甜看到这点后,彻底放下了心,开始尝试用不熟练的治愈术缓慢恢复两个人的伤口。
男冒险者被平放在地上,伤口涂抹药剂后已经停止流血,就是依旧昏迷。
“太感谢你们了。我们在森林里迷路了,走了三天才见到你们这一支队伍。再找不到救助,我怕杰拉——杰拉他撑不下去——”女冒险者一边分享着德姆的食物,一边呜咽着向小队成员诉求她的悲惨经历。
梁小夏挑了挑眉毛,又开始疯疯癫癫地唱起了儿歌。
“姐姐放心吧,在森林里互相伸出援手,是每个冒险者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们麦酒小队遇到这样的事情,肯定会管的,是吧,德姆?”西娅最是热情,安慰着受到打击女剑士,旁边的德姆拼命点头,一脸热切。
任务还没有完成一件,队伍里就多了两个伤病的新成员。恢复过来的,被女剑士称做杰拉的男冒险者看起来有些痴傻,似乎是被撞坏了脑袋,只知道吃喝。
又走了三天路,梁小夏停在一棵粗壮的大树根下,拔起几株看起来很普通的蘑菇。
“我们运气不错,这个阿尔瑞小红伞正是任务材料之一。交上去一棵,剩下的,每株还能卖三十枚金币。”梁小夏举着这颗其貌不扬的蘑菇,检查了一下后放入包裹。
无论男女,听到这棵蘑菇的价值,都双眼放光拥上去抢着采摘。甜甜摘得最多,满满一兜,她要养家,要交学费,实在是需要钱。康斯坦丁和德姆也当仁不让,摘了一大捧蘑菇。真不敢相信,这样的一个小玩意,两三棵就能顶他们一个月学费。安息森林果然是赚钱的好地方。
女剑士低着头,脸埋在红色长发盖住的阴影下,看不清表情。
“姐姐,你不去摘一点吗?我想,这东西还是挺稀有的。出了森林后也能给你的同伴换些高级的治疗药剂。”梁小夏笑着建议。
“不了,谢谢你的好意。”女剑士的脸色有些难看,像勉强忍着恶心,和梁小夏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接下来的一周里,随着继续深入森林,麦酒小队好运连连,他们没碰到一只难对付的怪兽,没遇到任何森林中的泥沼陷阱和有毒瘴气,珍稀材料像不要钱般随处可见。
阿尔瑞小红伞已经被队员们牛嚼牡丹般大锅煮着吃了。大家随身的行礼大了一倍有余,全部是各种珍稀木材,药草和虫蜕。德姆晚上睡不着,玩着黑亮的小甲虫壳,他简直爱死了这个值一百金币的小东西,而这不占地方的小东西他有满满一兜。
甜甜也整日开朗地笑着,没想到第一次进入森林就如此顺利,她一趟的收获顶将近三年的学费还有余。西娅拿着小笔记本,挨个罗列出森林后要淘换的法师装备,她现在对这个烧钱的职业充满了信心。康斯坦丁已经在考虑换一把新的重剑了,即便手上的这把他才用不超过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