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脱身
意外的惊喜,总是比既得的收获更动人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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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小精灵身上奇多的秘密,正在像一层层薄纱慢慢揭开,又想到她身上藏着如此之多让他心头火热的东西,西西弗斯的灵魂火焰上下攒动。
“可惜我没能及早识破你的幻术,不然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了。那个幻术是在什么时候施展的?你换手抓住石台的时候,还是我打昏你的宠物的时候?”
西西弗斯从空中飘落,落在钟塔底部。
“在你啰啰嗦嗦说个不停的时候。”
梁小夏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句。
她在和西西弗斯对峙一开始,就发现了西西弗斯一个不算是弱点的弱点——他很爱说话。
如果换个场合,换个身份,梁小夏会很乐意陪着西西弗斯聊一下午,毕竟他说得很多话都很有哲理。可是在父亲生死未明的情况下,西西弗斯说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任何阻碍她及早救出父亲的事情,她都没兴趣听。
更何况,和实力不明的敌人做交易,还是能够威胁到自己性命的交易,堪称愚蠢。西西弗斯的花言巧语能够打动人心,是因为他使用黑暗诱导术,捕捉人心里最脆弱的一面。若是他平铺直叙地和梁小夏交流,更是没有一点点达成交易的可能。
“这样啊,”西西弗斯轻松地摆了摆手,“你得原谅我。上了年纪,我总得给自己找点爱好。教导别人,收藏自己喜欢的东西,都是很不错的打发时间的方式。不管怎样,休息时间结束了。小朋友,交上来你的所有吧。”
他脸上的诡异笑容消失了。
西西弗斯黑袍展开,黑色的,令人压抑得呼吸不过来的气从他身体中冒出,潮水一般遮天蔽日,向梁小夏涌过去。
“咳咳,等一下!”
梁小夏急忙伸手打住,将父亲护在怀里,冷冷地看着西西弗斯,眼中没有慌张也没有绝望。
黑潮将梁小夏重重包围,停在半空,全身浸泡在黑暗中的西西弗斯,灵魂之火熊熊燃烧,吞噬掉周围所有的光芒。
“说吧,我很想听听你最后的话。这是你最后保留独立意志的时候了,说点有价值的东西,我会认真帮你记下来的。”
西西弗斯握着骨杖在黑暗中划了个圈,黑潮向两边退去,将他的身影露出。
梁小夏没有说话,她看着西西弗斯,咬着下嘴唇,似乎是在做某种决定。
在她的身边,五个土元素使仆缓慢从地下冒出,岩石土块组成的巨大身躯分五个角,将梁小夏和他的父亲围在中央。
“镜月——我如果死了,你得保证不要让亡者得到遗弃之地。还有——帮我照顾好父亲。我知道你能做到的。
我的父亲很聪明,比我厉害很多,他能帮你找到遗忘之地,继续做我做不到的事情。”
梁小夏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她用比一个孩子都弱的精神力同时操控五个元素使仆,整个人都压在临界线上,随时可能因为精神的完全耗尽而陷入深度昏迷,甚至死亡。
“我不喜欢听遗言,”镜月说道,“你答应过我太多事情都没有做到。耀的传承者,必须守信用。所以,你此次的要求,我也会拒绝。你得活下去,直到做到你答应我的事情为止。况且,这世上最怕死的生物,就站在你对面。运用你的智慧,加一点点运气,试试看吧。”
镜月笃定地声音在梁小夏脑海中响起,如同给虚弱的梁小夏打了一剂强心针。他的话语中没有精神影响法术,却比之前的黑暗诱导术,更令梁小夏振作。
若是一拼,说不定真有机会。
梁小夏低着头,摇摇晃晃站起,发丝在脑后凌乱散开,前身衣衫破烂,白色的血液缓慢流动,滴在地面上。
“造物之神赐予我们两只手,左手和右手,是为了让人交握自助。”西西弗斯眼里划过一丝赞赏,最后又摇了摇头,“但是,方向错了,过度的坚持,只能让你在错误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她以为,凭着区区五个土元素使仆,就能阻挡他么?
西西弗斯感觉自己被小看了。
土元素使仆,四级召唤术,他单凭肉体力量,就能打败两个。
“竭力一拼,我固然会死,可你也活不了!”
梁小夏抬头,身体因为疼痛而抽冷气,双眼却如同两把利剑,闪着寒光紧盯西西弗斯,肌肉绷紧,带着最后的疯狂。
五个土元素使仆自爆,足够将方圆一千米内所有东西都消灭得一干二净。
不管西西弗斯能不能脱身,他都得不到自己身上的东西。
在这之前,她会将父亲送去遗弃之地。
失去“夏尔小宝贝”,母亲会痛苦;若失去父亲,母亲也会死亡。她必须保住父亲,也为了保住母亲的命。
梁小夏一瞬间权衡清楚,单手高高举起,只看西西弗斯的表情,随时准备落下。
是要玉石俱焚么?
西西弗斯有些头疼,他不怕土元素使仆自爆,他可以瞬间传送脱身。
可若真的刺激得精灵自爆,他会损失才转化成亡者的费恩,一个魔弓手侍从,一个会高级幻术的法师,一件防御精神力量的物品,还有一个五级巅峰法唱者,更重要的,他会永远失去模拟灵魂力量的方法。爆炸的产生的土元素能力能够摧毁任何残留的灵魂,将轰成原始的灵魂之力。他通过捕捉灵魂而寻找记忆的方法,也不可取。
穿鞋的怕光脚的,光脚的怕不要命的。梁小夏眯眼,她全身火烧火烧的,杀戮左眼中喷出的嗜血和毁灭,让她几乎快要心神失守。
“不要耍花招,我们可以比一比谁更快。”
梁小夏看到西西弗斯握着法杖的手柄轻微抬起,沉声说到。
“好吧,你赢了。”
西西弗斯身子一跨,举起法杖的手臂垂放下来,黑色的潮水全部倒流回他的黑袍中,难听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无可奈何。
他实在是不舍得就让这个小精灵自爆,损失太大了。魔弓手,精神装备,灵魂模拟法,三样东西他都得弄到手,损失哪一个都不划算。
钓鱼,需要有耐心。逼得太紧,鱼只会脱钩游走,再难抓住。
会得到她的,总有一天会得到她的,不必急在一时。
西西弗斯在心里将藏品最高的位置空出,标上了梁小夏的记号。她必将是他最特殊,最珍惜的藏品,被他罩在最精美的玻璃陈列柜中。
她值得他的等待。
“今天,你给我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我也很满足,生活总是需要一点刺激的,否则太过索然无味。而今日的刺激,已经足够了,我很满足。期待再次见面的时候,你能带给我更多。”
西西弗斯从容地走到费恩身前,凭空抓起只剩头颅和胸口的玫缇斯国王,对着梁小夏点点头,目光闪烁。
“等着我吧。下次再见时,你会心甘情愿地跟我走的。”
西西弗斯像吟唱诗歌般,发出一声赞美的咏叹,同时微不可查地扫了一眼被梁小夏抱在怀里的玛塔基尼。
她是一个强大的精灵,可弱点也相当明显。
西西弗斯单手在空中一划,一道黑色的裂缝凭空开启,他踱步进入,裂缝在他进入后消失,缓慢闭合。
西西弗斯走了。
梁小夏一点也没放松警惕,对待亡者的信用,她没有半点信心。
又硬撑着站了半个小时,周围还是没有异动,梁小夏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慢慢坐在地上,她连续喝了两瓶体力恢复药剂,感觉到身体内的能量又回来些,撑着站起来,倚靠在土元素使仆身上,一拐一瘸地出城。
父亲被身后的土元素使仆抱着,还没有醒过来,琥珀也停握在元素使仆脑袋顶上,虚弱地舔着自己被折断的翅膀,还有身上的瘀伤。
她这一仗,将身上的攒的老本耗了个干净。
击穿巨钟那一箭,她不敢有所保留,红色闪电被她全用了,没留下一丁点用来再生的。生命雾气留下豆子大的一丁点,缩在她的自然之心里,一动不动。药剂、法术卷轴,稀稀拉拉剩下几个无用的。她最后补充体力的药剂,还是几个小时前甜甜才送的。本来应该保存下来的纪念品,却被她喝了好多。
连琥珀都受伤了,没有一两年也养不好。
更麻烦的是,她招惹上了一个神出鬼没的敌人。从此以后,她将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白天黑夜,时刻提放哪个幽暗的角落里,握着骨杖的亡者对她露出阴测测的笑容,伸手将她的灵魂带走。
幸好,遗弃之地和镜月的存在没有暴露,这是梁小夏唯一感觉到有点安慰的事情。
走过一大片断壁残垣,看着玫缇斯城中,倒塌房屋下伸出的手臂和身体,梁小夏心里揪得疼。
被转化的活尸仍然活动在残留的几块瘟疫沼泽上,逢人就袭击。梁小夏也没力气消灭游荡的活尸,勉强带着元素使仆绕过活尸太多的地方,挑安全的路尽快出城,和斯文汇合。
快些,快些见到母亲,她才能彻底安心。
玫缇斯的王都,从今日开始便不复存在了,也许这个国家,也将从地图上消失。
第一百五十一章 路遇
做出选择不难,难的是承担选择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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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郊野岭,小帕加穿着脏得几乎成土色的衣服,躲在干涸池塘边,一株已经枯萎的老树树洞中。五岁的身子还很幼小,树洞只有一个很小的开口,他硬挤着脑袋侧过肩膀用力卡进去,树洞口的树枝挂破了他右腿的裤脚,正好和左腿前天急促奔跑时的擦伤凑成一对。
树洞里又阴又潮,黑黑的看不清楚。帕加困极,眯着眼睛,蜷缩身体在树洞里小睡一会儿,不一会儿便惊醒了,他身上好像有什么虫子,在衣服下面爬来爬去,又疼又痒。
他伸手反摸进后背的衣衫,才挠两下,就听到了树洞外面,隐约传来的谈话声。
“嘿,大哥,这儿有个树洞。我去掏掏,说不定能掏个兔子或黄狼出来。两天没吃东西,我快饿得肚子穿孔了。”一个油皮的声音怪腔怪调,靠近卡帕藏身的树洞。
帕加缩在洞里,捂住嘴巴不敢出声。身上奇痒无比,也只得咬牙忍着。他暗自懊恼,藏进树洞的时候,没有拔几颗野草伪装一下。
“别闹,这附近的树都是秃的,水也没有,怎么可能会有兔子。你想吃肉想疯了吧?一切听大哥的,保存体力,不要乱折腾。”另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语调高傲又轻蔑。
他的声音落下后,帕加感觉到,自己藏身的树洞震了一下,好像是被谁踹了一脚。这点响动,更让他屏住了气,呼吸都放轻了很多。
“啧,眼睛长脑袋顶的马屁精。”
“都别闹。一会儿车队就要从这里过了,招子放亮点。争取一票做干净,别留下马脚!”一个粗沉的声音压低了说道。
帕加听声音,觉得这肯定是一个像他爸爸一样,全身肌肉有力的人。
“这…刀疤大哥,我不太明白。昨天你为啥不让咱们抢伊斯卡普家族的车队?我出城的时候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家的车队里面全是财物,其中两辆马车,塞满了漂亮姑娘。”尖细声音带着恭维,讨好地请教。
“对啊,大哥!咱昨天遇到的,可是难得落单的车。今天要劫两辆,就咱们三个人,会不会…会不会太危险?”油皮声音也有疑虑,话语中有一股懦弱的退却味道。
“你懂什么!被困在王都里的人,都变成了怪物。王都已经不存在了。抢那么多财宝有什么用?能吃,还是能喝?咱们一会儿要抢的,可是粮食!别小看‘白骨头’老爷,他敛财本事不行,保命功夫可是一流。车轮的印子在路上压得又匀又实,里面装的,肯定都是麦子!”
粗声说到王都变化,也有隐暗的后怕。
幸好城门绞索被他砍掉了,将全城的怪物都封死在里面。若那些非人的怪物跑出来,他还得继续逃命。
即便是这样,他带着两个跟班,也跑了一天一夜了,身体疲乏,更重要的是饥饿。路上劫了几个同样逃难的人,一颗食物都没有找到。而没有足够的粮食,他们靠吃草根树皮充饥,又找不到水,绝对支撑不到下个城市。
“嘘,噤声!马车来了…抄好家伙,跟我上树,一会儿听我命令行动!”
帕加缩在树洞里,整个人就像一团小狗,瑟瑟发抖。他感觉到,这些坏人都上树了,准备袭击一个贵族老爷的马车。
他真想大喊一声“他们都是坏人!赶快跑啊!”。
可是他不敢。
和街头巷尾小伙伴总一起玩的骑士游戏,在此刻,变得无力又可笑。
帕加明白,他只要冲出去,就会被几个大汉抓住,他的木头玩具枪救不了任何人,也救不了他自己。
“爸爸,爸爸——”
帕加在心里默默念着爸爸的名字,祈祷马车上无辜的人不要被坏人抓到,祈祷爸爸能够活过来,长着粗壮肌肉的胳膊保护他,将他抱在怀里,大笑着用粗胡子扎他。
马车过来了,马蹄踏在地面上,引起轻微的震动。
轰隆一声响,马车停了。
粗暴的喊杀声,马匹的嘶鸣声,劫匪们的大吼和怪叫…
帕加死死捂住耳朵,身体缩成一团,不想听到这些声音。
什么东西狠狠撞在树上,带着整个树干剧烈晃动。
女子尖锐的,一声高过一声的尖锐叫喊,布帛撕裂的声音,树干规律的震颤,“不得好死”“恶棍”“魔鬼”,恶劣的黑色毒液般的女子咒骂,响亮的巴掌,还有钝器刺入肉体的声响。
各种各样的声音通过他的指缝,钻入帕加的耳朵,钻入他的脑海,在其中盘旋作恶。他不停将脑袋向下缩,脸贴着树洞里湿滑的苔藓,拼命压抑自己心里的恐惧和罪恶。
他怕被歹徒发现,恨不得缩得像尘埃一样;他又难过,只要他大喊一声,这些无辜的人就能远远逃开,不会丧命。
他听到了一个小姑娘的放开嗓门的大哭声,才嚎哭了两下,就熄声了。像被掐着脖子,戛然而止。
帕加用袖子堵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痛哭抽噎的声音,眼里流不停,从脸颊划过,蜇得皮肤刺痛,喉咙里却“咕隆咕隆”又渴又疼,吞沙子一样硌人。
匪徒暴虐的狂欢持续了一个半小时。
“不愧是刀疤大哥,住街对头的‘狮王’,只配给大哥舔屁股。”油皮的声音得意洋洋。
“废话!大哥是当兵的出身,‘狮王’就是个混混,怎么能和大哥比。大哥三级剑士,杀人就和杀鸡一样轻松。”尖锐声音也不甘示弱地恭维着。
“收拾收拾赶紧走人!钱带走,吃的带走,别的都不要动了。咱们接下来去桑巴,然后转诺蕾娜,从那里出港。玫缇斯已经不安全了,出海,才是唯一的出路。”
杂乱的声音响起,复又归于平静。
马蹄声渐渐遥远,直到他听不见。
帕加想从树洞里钻出来,却发现自己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不动,双腿已经麻了,轻轻挪动半点,都酸软得难受。
用了将近十几分钟,帕加才爬出来,拖着知觉微弱的腿,他只觉得自己来到了地狱。
池塘被晒得只剩淤泥的干涸土凹中,倒着两具尸体,面孔朝地,身上的血还没干,暗红色的血液渗入泥土。道旁堆满了破烂,被砸碎的箱子,散落满地的衣物。
他藏身的树洞旁,杂草里躺着一个衣衫不整的贵妇,满身淤青,脸颊肿起,戴着珠宝装饰的头发也乱糟糟的。贵妇双眼瞪得大大的,脖子上一道被划开的伤口,怨毒咒恨地看着天空。
枯树漆黑的枝杈上,挂着一个小姑娘。不过四五岁,和他一样大。圆圆的小脸上有一道刀口,脖子被绳索绞紧,双眼外凸,两个胳膊都被削掉了。向下滴了一大滩血,血滩中,泡着一只洋娃娃,布缝的身子,浸满了血渍。
帕加抬头,一眼就看到了被吊起的小姑娘,一滴血落在他脸上。小姑娘无神地看着他,好像在问:“小哥哥,你为什么不救救我?”
“不!不是我杀你的,不是我杀你的!别怪我,别怪我!”帕加大喊着,不顾还未完全恢复知觉的双腿,猛栽一个跟头,踉跄跑入道旁的灌木丛。
粗矮的树枝扎在他身上,他也不觉得疼。
帕加被恐惧填满了,脑海里最后小姑娘的身影,挥之不去,噩梦一样死死烙印,他一闭上眼,耳边就会响起一个尖锐的,女童的哭喊。
好可怕!好可怕!
玫缇斯王都里关满了怪物,玫缇斯外都是披着人皮的魔鬼。谁来救救他?
背着弓的小姐姐,到底在哪里?
他想离开,赶紧离开这个遍地邪恶的地方。他不想看,不想听,他要爸爸,要妈妈。
帕加脑子里乱糟糟的,又连着跑了半个小时,他全身脱力,倒在一片草丛上,昏了过去。
帕加是被饿醒的。
一天一夜没吃一口面包,只在肮脏的小溪里喝了几口水,帕加胃里紧紧的扭痛,酸水向上冒,双眼发黑,心里也跟着慌乱,他第一次品尝到饥饿的滋味,非常不好受。
颤颤巍巍掏出口袋里,一块被压得扁平,沾满沙子和泥巴的霜糖蛋糕。圆圆的蛋糕烂兮兮的,上面点缀的小樱桃整个被压到蛋糕里面去了,破裂的红色果肉露出果核。此刻,十几只大蚂蚁爬在蛋糕上,来回活动。
帕加双眼发绿,恨不得一口将这块蛋糕吃下去。
这是他口袋里最后一块蛋糕,也是父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了。平日里吃得都腻味的东西,对现在的帕加来说,无比宝贵。
帕加舍不得吃,仿佛他吃了蛋糕,一直守护着他的父亲,也会消失。
可是他好饿,真的好饿,吃了蛋糕,他就能活下去了。
帕加趴在地上,鼻尖不远的地方放着一块蛋糕,他就这样一直盯着蛋糕,直到自己又昏睡过去。
一个小孩,头发鸡窝一样,灰土一团,饿得面无人色,躺在地上,单手握着一个蛋糕却不吃,任上面爬满了虫蚁。
梁小夏走过草地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古怪的场景。
若不是小孩腹部细微的起伏,还有耳朵中察觉到的轻轻的呼吸声,她还以为又遇到了一个死人。
第一百五十二章 堵截
无言的淳朴所表示的情感,才是最丰富的。
——莎士比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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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
帕加嘶咽一句,嘴巴里就被喂进了清凉的水,带着淡淡的薄荷味,水在他嘴里徘徊不到一会儿,就被急迫咽下,他肚子里因为饥饿的挤压疼痛,也轻了很多。
帕加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上下晃动,一颠一颠就像坐在马背上。
“你醒了。”坐在土元素使仆肩膀上,梁小夏看到喝水的小朋友醒来,立刻挥手指停,从元素使仆肩头跃下。
抱着帕加的土元素使仆原地一坐,用让他感觉到比较舒服的姿势,将帕加放平在怀里。
“蛋糕?!我的蛋糕呢?”
帕加急得快哭了,他知道自己是被好心人救了,还坐在一个他没见过的怪物身上,他没空观察怪物的惊奇,也没空感谢救了自己的人。他得把父亲留给他的蛋糕找回来。
“在这里。”
梁小夏掏出一方手帕,边角绣粉绿花朵的手帕中,包着的正是帕加握在手里死都不肯吃的蛋糕,虫蚁都被清干净了,沙子还在,压在蛋糕上的糖霜中。想要清理掉的话,得连着整个蛋糕的外皮都揭下来。
救他的小姐姐一头长发,眼睛圆亮,有一对和他不一样的长耳朵,一身看不出材料的精致暗蓝猎装,边缘还绣了金线。小姐姐温柔地将蛋糕送入他手中,还顺手捏了捏他的脸。
“谢谢,谢谢你。”
帕加笨拙地道歉,脸脏兮兮的。他的脸将小姐姐的指头弄脏了,有些难为情。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高傲精灵,也有些窘迫。
“小朋友,你知不知道去桑巴的路,该怎么走?”
梁小夏脱力太重,整个人都没恢复过来,声音中带着一股疲惫的虚弱。
“精灵姐姐,你也是要出海的吗?”
帕加记得几个匪徒,就是要去桑巴,然后转诺蕾娜出海的。也许这个精灵姐姐和那几个恶人的目的地一样。
她身后有两个粘土巨人,一个正抱着他,另一个搂着一位看不清脸,好像受伤很重的人,大石头脑袋顶上还盘着一只怪模怪样的,长翅膀的动物。那动物发现帕加看他,眯着金咖啡色的眼睛,懒懒叫了一声。
“嗯,我要去找人。”
梁小夏怕西西弗斯派人跟踪,不敢将父亲放入遗弃之地,也不敢招人出来。遗弃之地的秘密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她必须想办法保住不泄露一丁点信息。这也就造成了她吃喝不愁,却认不清路。身上没有玫缇斯全国地图,整天在郊外的道路上来回转,走了好几趟冤枉路,碰到几个逃难的人,不是看着她(和她背后的元素使仆)大声尖叫逃跑,就是远远对她丢石头,要么就是不开眼想抢劫的。
她只能调动体内的绿色雾气,顺着树的指引,走连路都没有的森林和荒地。直线前进,虽然少了很多不长眼的人,可在山林里穿行,带着元素使仆,背着昏迷的父亲,她的速度被彻底拖了下来。
直到发现这个小不点。
“怎么,你知道路?”
梁小夏很意外,一个看起来五岁大的孩子,能知道去桑巴的路吗?
“精灵姐姐,能不能给我点吃的?我,我饿了。”帕加在脏泥巴下的脸红红的,别扭地说到。
梁小夏递给帕加一块面包,一袋子水,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开吃,挥挥手,指引元素使仆继续上路。
帕加一口气吃完了面包,将水喝干净,才感觉到自己的胃,从一种饥饿的抽痛,过渡到进食过快引起的绞痛。弓着身子捂着难受的胃,帕加觉得这一定是老天给他的惩罚。
“对不起,精灵姐姐,我不知道去桑巴的路,我只是听人说起过。”
梁小夏一笑。
她本就没抱太大希望,被这个小男孩小小地利用了一下,也觉得无所谓。
孩子么,总是比看上去要聪明许多,也能得到更多错误后的宽容。
“咔嚓”,一只黑色的雀鸟落在草丛里,还没停稳,就被梁小夏一箭射穿了脑袋。
又来了。
梁小夏皱眉,提着时俟从元素使仆身上跳下,紧盯面前一片黑暗的丛林。
“她就是爸爸要我找的人!”
帕加盯着梁小夏的背影,看着她手上握着的通体银白,锋锐弓身缠着花藤的黑宝石弓箭,心里万分雀跃,恨不得大喊一声“终于找到你了!”。
虽然他还是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爸爸要他找的小姐姐是个精灵,为什么她的弓能凭空冒出来。
梁小夏擦了擦弓,搭上一支箭,对着远处的丛林射过去,低沉的爆炸声过后,丛林里细碎声音响起,走出来好多人。
“新面孔?”
梁小夏手上不停,箭支不停射出,一会儿功夫就射倒了跑在最前面的十几个人。
她得保留实力,精神力才恢复了一半,她只能使用最普通的时俟凝聚的箭支。
来人很眼熟,是个精灵。
走在最头领的,是一个一头蓝色长发,面孔冷硬的男人,他一双精灵长耳,脖颈上套着一个黑环,握着一对通体湛蓝的双手剑,一边躲避箭矢,一边从容地自我介绍。
“我是主人座下,第五护卫队队长,冰山,很高兴认识你。未来的总队长阁下,夏尔小姐。”
冰山的声音像凉风一样,听得人不寒而栗。他整个人凌厉如剑,双手握剑像风车轮,完全档掉了所有梁小夏向他射过去的箭。
具有智慧的黑暗仆从,比人类直接转化的亡者更难对付。冰山也是战舞,却是和洛基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
洛基的动作潇洒清逸,行动间总带着和他人一样,痞痞的,剑走偏锋的味道,有时候甚至会铤而走险,做些冒险的搏杀。
冰山则是稳,出手又准又重,挡住梁小夏射出去的箭,脸上的表情都不变化,脚底下还是迈着均等的步子,一步一步缓慢向她逼近。
“我记得,我从没答应过那个老不死的当什么总队长。将来也不会答应他。倒是你,我以为来的会是费恩,没想到还会有别人。”
梁小夏单手开弓,一手夹着四支箭,一同射出,三支箭都能命中亡者,爆掉他们的脑袋,只有最后一支箭,无论从怎样刁钻的角度射出去,都会被冰山劈掉。
“请不要侮辱我的主人,在还未被恩赐重生前就得罪主人,这并不聪明。”冰山的表情严肃认真,像标准的卫道士。
“费恩阁下的修整还没有进行完毕,”冰山说到费恩,语气里有淡淡的不屑,“不过您会见到他的,主人正在为费恩阁下做进一步恢复。”
冰山双剑劈斩,一道劲气掀翻草皮,朝梁小夏猛扑。
梁小夏凌空一跃,顺手又是“嗖嗖嗖”三轮十二支箭,分眉心、双眼、咽喉、左右胸、腹部、四肢,十二个不同方位向冰山激射。
这十二支箭有快有慢,最快的一支才被冰山挡开,后面一支接着又来,箭剑相交,冰山勉强招架住,双眼闪过一丝兴奋之色,“乒乒乓乓”双手挥动不停,脚底下终于止不住退了两步。
他正打算劈开第十二支箭,背后猛地“噗”一声响,一支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的箭扎透了他的后腰。
第十三支箭,才是梁小夏的真后手。她趁着冰山挡箭的功夫,将跟在他身后的大群活尸又收拾掉一批。她的箭比两天前的凝实状态差很多,只能勉强凝起一支不消散的箭形。得趁着冰山被缠住的功夫,先解决掉小麻烦,再集中注意力解决掉大麻烦。
“卑鄙!你偷袭!”
冰山拔出插在腰上的箭,单手一捏,就将梁小夏的意念箭捏了个粉碎。他冷硬的面孔愤愤,仿佛梁小夏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梁小夏一噎,对战还讲究光明正大?那西西弗斯这几天连续不断派人堵她算什么?友好的舞会邀请?看来这个叫做冰山的精灵,即使变成黑暗仆从,也没有摆脱身上原本就有的,精灵特有的死板与固执。
下一秒,梁小夏举弓格挡住冰山劈向她的双剑,身子向后一顿。冰山左手挥剑横扫,梁小夏反身扭转,一脚踢在冰山脸上,将他的剑招打断,扫脸将冰山踢了出去。
“不愧是将要成为总队长的人。”冰山冷笑,从草地上爬起来,厌恶地拍掉黑色衬衣上的泥土。
梁小夏终于意识到,从见到冰山开始的奇异感觉是怎么回事了。对方冷笑时勾动的嘴角,让她想起来个人。
她将时俟换回双手剑,以剑对剑,架住冰山双手轮流劈斩,一剑重过一剑滴水不漏的攻击,每一击都带着剑风,刮得沙尘四起,隐约地蓝色冰寒也从他的剑上散发,席卷梁小夏。
他是个不弱于洛基的战舞。
梁小夏心里盘算着,该用什么样的方法,赶紧脱离这个麻烦。
前两招还好,冰山劈过三四十下后,她手臂震得发麻,少不得,又是快得让冰山躲都躲不开的一脚,踹在他腹部,将冰山踢得倒退。
“没想到,夏尔小姐的近战也如此厉害。”
冰山被连着踹翻了两次,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剑,好像在犹豫什么。
第一百五十三章 狂舞
你是谁?敌人还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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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山身子微弓,双手握剑,黑色的无眼白眸子一瞬间变得冰蓝,和他冰蓝色的长发配在一起,互相呼应。他的头发变得模糊,像气雾化的古怪蓝烟。阵阵白雾从他的手端盘旋凝聚上他的双手剑。
一对剑不到片刻,便冻成了冰剑,随着他的手臂垂落,剑尖扫过的地方,冰气刃一路割裂,在松软的泥土地上划出一道深寒裂痕。
冰山双眼没有焦点,像两团圆形冰球,更像个盲人,望着她,一步步向梁小夏走来。
强烈的冰寒气息随着他的步伐缓慢攀升,他身边的草木都变得冰冻结霜,一路冰晶,被他踩到的草枝直接碎裂,咔嚓咔嚓冻裂的声音跟着他的步子响一路。
一个仿若从冰窟里爬出来的对手。
棘手了。
梁小夏认得出来,冰山使出来的,是战舞者的进阶技艺,狂舞。
就像弓猎手突破七阶,会领悟箭意一样,战舞者到达七阶后,也会根据自己的特点领悟一项战舞技能。这项技能和个人性格及元素之力倾向性有关。梁小夏隐约知道,洛基的狂舞技能是风系武技,母亲多兰的狂舞技能是火系武技。但是真的到了个人身上,每个人施展出来的招式又有不同。
冰山的狂舞技能,毫无疑问,就是冰系技能了。
梁小夏不会傻到认为他的冰冻技能就像一个小雪球一样,砸到人身上疼一下,留一块雪印子就没事了。冰山的剑刃上散发的冰寒,不单纯是从空气中吸取的元素之力,而是经过他身体转化后释放的超级冰气,他身边的草木被瞬间冻在浅蓝色冰块中,不到两分钟,全部生机都被冰气扼杀。
这股冰寒气息若碰在自己身上,她肯定会被冻掉一只胳膊,最轻微的,也会影响行动速度。
她猜测,冰山的冰系技能主要以冰冻伤害为主,没有冰刃疾射。不过也不能保证,他是不是保留有实力。
“冰天雪地——夏尔小姐,请指教。”
冰山的脸冷得能冻死人,剑眉深压,一双蓝白色眼睛望着梁小夏的方向,低喊一声,骤然由静变动,卷着冰冷的风,双剑向梁小夏猛刺。
梁小夏站在原地没动,连弓都没举起来。
“嗖——”
剑刃高速破空,空气冷响。
一剑向她眉心,一剑向腰横斩。双手剑对握,封死了她除后退外所有的路。
冰山的剑刃举得离梁小夏的眉心不到半寸,蓝色的长剑点在她两眉中间,裹卷的冰冷气息将梁小夏的脸冻出一片寒霜,睫毛、眉毛上都结了冰,却还是定定地看着他。
“为什么不动手?”
冰山脸色冷峻,手中平握的双剑又向前刺了一厘米,剑刃抵在梁小夏眉心,再向前一点点,就能刺破她额头的肌肤。
“你不会杀我的,所以我没必要动手。我是个懒人,平白无故的切磋,很耗费体力。”梁小夏摆手一笑,抹掉自己嘴唇上结的冰珠,拨掉他指着自己的双手剑。
这大功率的造冷机,到夏天最热的时候,肯定很舒服。还能帮人做个冰激凌或者红豆冰山。
“哼,”
冰山冷哼一声,退后半步,重新将剑举起,全身涌出一股黑色的气,和本来的冰寒气息混在一起,身边泛起的白色冰烟,也变成了深灰色,浓郁的杀气从他的双剑上蒸腾而起,全部扑向梁小夏。
他又变强了。
梁小夏睁大眼睛,仔细观察冰山的技能。亡者的黑暗仆从还能将黑暗之力和自己原有技能结合在一起?冲在梁小夏身上的冰冷多了种黑暗腐朽的味道,梁小夏很不喜欢。
她凝聚体内的绿色雾气对抗想要腐蚀身体的黑暗冰冷,指尖摸在弓上点了一下。
“动手吧!我的杀意,和杀气是可以割裂的。”
冰山以为,梁小夏不愿和他动手,是因为他在出招时没有杀气。
“…要知道,我可是无时无刻都想杀掉你。”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冰山一剑当头向梁小夏劈下来。
“这样你就能当那什么总队长了?”梁小夏接上他的话。
她也很想动手,和冰山这种招式新奇的对手切磋一场,能给她带来不少经验。手指紧握着弓,她还是克制住了。
一方面,她一旦和冰山开始动手,就没办法保留实力,若最后真斗得筋疲力尽,西西弗斯再暗中偷袭一下,她的小命就交代了。也许西西弗斯抱的也是这个目的,不停消耗她的实力,最后不费吹灰之力将她收揽。
另一方面,梁小姐觉得如果她今天伤了冰山,可能会有人死都不放过她。
“冰山,你不会杀我,也不会伤我。不是根据杀气,而是来自于你那个总是自作聪明的主人。”
梁小夏在冰山一剑要削掉她脑袋顶上的头发时,向右稍稍偏了一点,躲过他这一击。
她单手祭出一团豆子大的绿色小球,微弱的绿光如同彻夜黑暗中的一簇小火苗,颤颤巍巍地驱散裹在梁小夏身边的黑色冰寒。
冰山的剑终于停顿,他眯着眼,瞪着梁小夏良久,最后不甘地放下双手剑。
杀气和冰气都缓慢地散了,他冰球一般的眼睛,也恢复到正常——所谓正常,还是指没有眼白的一双黑眼珠。
他很不想承认,她说得对。
主人有下过命令,要消耗她的体力,尽量拖延她的脚步,却不能伤害她。这让冰山为难的任务也让他嫉妒,一个还没有成为总队长,甚至连转化仪式都还未完成的人,居然平白得到主人如此细微的爱护和关注。
那一瞬间,冰山真的想一剑将对面笑得可恶的小精灵斩成两半。她仿佛什么都看透的笑容,让冰山感觉很难受。
还有她手上的小绿豆,只是小小的一团绿光,带给冰山的,却是天敌般的恐惧和痛苦。
“不过,被人用剑指着的感觉,很不爽。”梁小夏话锋一转,笑眯眯地进了两步:“花花草草也都是有生命的,你冻死了它们,我得帮它们从你身上找回赔偿。”
话音未落,她迅速举弓射箭,一条长长的,毫无尽头的箭从时俟中飞出,绕着冰山飞了七八圈,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突然缩紧,将冰山捆了个结实。指头粗的绳子上不停涌出光元素之力灼烧他的黑暗身体,疼得冰山不停挣扎。
绳之箭,梁小夏开发的新品种。
在她用光锥箭敲破巨钟以后,梁小夏便意识到箭意的新道路——塑形。
精神力凝聚的箭,每支都消耗惊人。普通箭意弓猎手只能勉强操纵精神力凝聚的箭变向追踪敌人,两三箭射出,精神就见底了。梁小夏却本身精神力强大,又有智慧之脑加持,有镜月做后盾,身体中的精神力几乎是大多数弓猎手的几十倍,经得起她奢侈的消耗。
这就像普通人,手里捧着杯子,里面装着一杯水,每天小心翼翼,计算着喝,不敢让水见底;她则有一个大水桶,上面装着巨大的注水机,水桶后边还有一根管子通向一个大型水库,几乎没有水见底的时候,只要不过分,想怎么浪费就怎么浪费。
有了这个支撑,梁小夏各种天马行空的箭都能做出来,只不过有的威力很强,有的很鸡肋。像这条绳之箭,本身韧度并不高,经不起她元素使仆一拽,可注入光元素后,就有了针对性的杀伤,能将冰山捆得动弹不得,痛苦万分。
“啊,咳咳,别用奇怪的眼神瞪着我,你还不在我劫票的范围内。”梁小夏干咳一声,又迅速抽掉了冰山的一支剑,仔细观摩了半晌,笑眯眯地把剑收走。
“把剑还给我!”
冰山沉声警告她。
“会还给你的。”
不过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梁小夏心里补充一句。
“嗯,冰山啊,问你个问题,要老实回答哦。”梁小夏在他身边一坐,被他的冰冻视线注视,没半点不好意思,自顾自开口:“你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冰山回答得斩钉截铁,可梁小夏看得很清楚,他的眼睛中,有一瞬间的迷茫。
梁小夏沉默。
冰山的外貌,和她们西晶森林的冰川导师像得厉害。两个人如出一辙的冷情样子,相像的名字,一个阴柔一个冷硬的面部线条,说她们没关系,梁小夏打死都不信。
初次见到冰山,梁小夏觉得眼熟,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见到精灵都是美貌样子,一双长耳朵,感觉自己认错了人,直到调出记忆中冰川的样子再三比对,才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她不是法唱者,和冰川不熟,在森林里也仅仅保持着和她点头之交的友谊。可冰川的冷性子远近闻名。若被她知道自己一不小心打死了自己的亲戚,梁小夏下半辈子,别想有好日子过。
不要得罪一个法唱者,更不要得罪一个小心眼、报复手段多、寿命又长的精灵法唱者。梁小夏很记得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报复敌人的——觊觎母亲的斯格拉切赫军团长,下半辈子注定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坏人
当感情支配一切的时候,理智就显得无能为力。
——约翰.德莱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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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夏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带着冰山一起上路。
带上了,是个麻烦,冰山虽然还保留着生为精灵的习惯,效忠的还是西西弗斯。留在梁小夏身边的冰山就是条毒蛇,随时都可能挣脱束缚跳起来咬她一口。
可不带着他,梁小夏的麻烦并不会减少多少。一波一波的袭击还是回来,监视的黑色大鸟也一个不落地每十几分钟就来一趟。
还不如带上这个活钉子,安安西西弗斯的心,至少烦扰梁小夏呱呱乱叫的鸟能少两只。
潜意识里,梁小夏还希望找到恢复冰山的方法,同是精灵。她不想看到自己的族人成为被别人操持驾驭的刀。
“精灵小姐姐,你不杀掉他吗?他是坏人,他对你挥剑!”
坐在元素使仆怀里,在两人打斗时被保护得好好的帕加插嘴,脸憋得通红,声音倔强不亢。他不明白,对方穿着一身黑衣服,一看就不像是好人。肯定是把玫缇斯变成墓园的元凶,她为什么不一箭杀了这个恶棍?
梁小夏看到帕加的脸,就知道这个小孩子在想什么,好笑地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大人的世界,对他来说太过复杂。
梁小夏能够解决了冰山,以她对亡者的了解,冰山死了,他也不会心疼,只会挥一挥骨杖,再派什么第三护卫队队长,第二护卫队队长来和她斗,将她最后拖死累死。
老头这招疲兵之计用得好,梁小夏明知道他的想法,还不得不接招。
梁小夏手指动了动,捆着冰山的绳子略微松开,绳子上泛着的淡白色光芒也弱了一点。冰山对她的宽容没一点感激,在疼痛过去后,嘴里突然发出一声鹰啸般的尖锐怪声,僵硬的脸看着她,带着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
森林里刮出一道黑风,吹得冰山蓝发缭乱,他沉着脸,任凌乱的长发扫浮脸颊,在身后丛林里走出的大量活尸中开口,如同指挥千军的大将,气定神闲:“总队长阁下,这是来前主人特地吩咐我给你带的礼物,收下吧!”
人山人海。
腐臭气味在草地上蔓延,对面的活尸至少几千号人,有六十多岁的老人,也有才十几岁大的少年,穿着身为人类时的衣服,奔跑迅速,行动如常。
所有活尸都盯着梁小夏,黄绿色或红褐色肌肉萎缩的脸扭曲着,双眼无神。除了行走摩擦产生的声音外,再无其他声音,诡异地寂静。
帕加眼尖,看到活尸中一个令他熟悉的身影,急忙从元素使仆怀中跳出,冲着对面的活尸群跑过去。
“爸爸——爸爸——”
帕加激动得大喊,站在活尸队伍最前面,一个裹着围裙,身材高大,衣衫有些脏的人,对着帕加微笑,更看得他雀跃得整个心都要跳出来。太好了,他又见到爸爸了!
帕加在草地上拼命奔跑,脚下被长草一绊,摔了个狗啃泥。
下一秒,他抬头,看到令他无法相信的一幕。
一支长箭,穿过他的视线,拖着赤红色火焰尾巴,扫过他爸爸的脑袋,他眼睁睁,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的上半身被那条火焰箭烧成焦炭,崩解碎裂。
黑色的烟蒸腾升起,三条火焰箭在活尸群头顶上来回攒动,不分男女老幼,见人就扫,片刻不到,活尸们身上都燃烧起熊熊大火,头发、衣物、一张张他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容,全部化成了焦黑结块的废渣。
浓烟滚滚冲天升起,他喜欢的精灵小姐姐,站在他前面,举着弓,背对着他站着,身影成了耀天火光中央唯一一点暗色,黑色的碎末焦炭在她周身飞扬。一支支羽箭从她的弓中射出,弓中央黑色的宝石反射冷光,每一道光出现,便有一个来不及逃出火海的人倒下。
梁小夏将捆绑住的冰山从火焰中拖回来,将他甩在元素使仆背上,捆着冰山的绳子又多了一道,自动勒住他的嘴,防止他发出声音。她在冰山惊愕地看着面前火海时,有些阴冷地说到:
“亲爱的冰山朋友,请不要将‘不作为’和‘怯懦’混为一谈。”
梁小夏磨着弓上的宝石:“这世上很多事情都会让我敬畏和恐惧,比如在阴森孤独中虚无地度过一生,比如失去最珍爱的东西,比如在寒冷和黑暗中一直走下去…但是——”
她正了正衣衫,血红的眼睛凝视他,指尖点着一星点绿光,逼近冰山的额头,以一种极其严肃认真的语气说到:
“你的主人、你、还有活尸,都不在值得我惧怕的范围内。若你还有后招,可以尽管来试试。”
冰山变乖了。
虽然脸色还是很难看,终究没再剧烈挣扎,脱绳逃跑。
他对梁小夏所展示出的实力有所恐惧,还有她和年龄完全不相称的理智与成熟。冰山不怕死,黑暗仆从只忠于主人,主人若有需要,他就是立即奉上性命也毫无怨言。甚至,如果他想的话,也能切断全身的疼痛灼烧感觉。
可他还是顺从了。
绿光让他害怕,梁小夏迅速解决战斗,火烧活尸的实力让他发冷,还有她的理智和自信,和主人完全不同的理智与自信,让冰山不自觉地想服从她的话。
这就是总队长吗?若她是总队长,冰山认为自己可以接受。
梁小夏手背一转,绿光又钻回身体。
她不得不放火烧林来解决活尸,敌人太多,全部自己动手,完全料理不过来。幸好现下是春季,一场大雨过去,树木又会重新长出来,恢复生机。
迈步向帕加走去,她伸出手想将帕加扶起,却被小男孩抽在手掌上一把打掉。
梁小夏皱了皱眉。
帕加卧在草地上,双腿瞪着地面,不住地踢腿,要离她远些,小脸上涕泪纵横,尖锐的童音对着梁小夏喊叫:
“别碰我!你杀了爸爸!你杀了爸爸!你是魔鬼,恶魔!”
特属于孩童高亢尖利的嗓音几乎穿破耳膜,梁小夏的双耳动了动,站在原地定定看着他。
“你是恶棍,强盗,带来瘟疫的不祥,杀人魔,冷血的刽子手!你给我滚,滚!我不想看到你!杀了爸爸,杀了那么多人,你也要去死!去死!最好被烈焰焚烧,被太阳烤干!滚回地狱,和你那些肮脏的同胞作伴去!”
帕加双眼通红,恶狠狠瞪着梁小夏,抓起一块石头,对着梁小夏丢过去,恶毒的话语从嘴里源源不断涌出。他五岁大的心灵,并不能很好地理解自己所说出词语究竟包含多么深的职责,只是将这些街头巷尾听闻的脏水一股脑倒出来,泼在梁小夏身上。
梁小夏吸了一口气,又无奈的叹了出来。她没办法放下身段,和一个孩子计较,也不会那么好心地去开导帕加。她也不能给自己开解,向帕加灌输“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这种会将小孩心灵染黑的话。
不论怎样,她的确杀了帕加的爸爸,曾经卖过她好吃的蛋糕的大叔。
帕加声嘶力竭地吼叫,又哭又喊,小小的身子经不住自己乱折腾,最后终于累了,昏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身边已经没人了。
大火还在燃烧,周围的烟浓得呛人。帕加重重咳嗽两声,看着离着他不远,烧得焦黑的尸体,再无法辨认出父亲的身体是哪一个,悲从中来,又开始小声抽噎。
哭泣声震动了什么,帕加的脚踝突然被顿住,一只手臂握着他的脚,是趴着离他最近的一具活尸,身上的火焰还没熄灭,脸烧得看不出样子,看身上的衣服,依稀是个肥胖的中年女子。五指像钳子一样,箍得他疼痛难忍,帕加惊惧大叫,却阻止不了对方将他向拖入火从的决心。
“放开我,放开我——”
小男孩双手揪住草皮,身子在草地上被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无论是在城里逃跑的时候,还是躲避强盗的时候,他都没有像现在一样恐惧过。
火焰离他的脚尖只不到一米了,鞋子被扯掉一只,身上着火的活尸好像在对他笑,又好像在对他哭,蒸腾的热气吹在他脸上,直接烤干了他还未流下的和已经流下的泪水。
死亡,近在咫尺。
寒颤传透帕加全身,他更加剧烈地挣扎扭动,企盼着有人来救他。
火焰终于传到帕加身上,他的裤子着火,衣服连着皮一起焦糊,帕加疼得满脸泪,依旧挣脱不开和他一起燃烧的活尸。
火舌舔舐着帕加的腿上的皮肤,向上蔓延,一寸寸挖开他的皮肤,蒸干他的血液,他咬不住牙,大声尖叫着,后悔万分。
一支银白色的羽箭从他头顶钻过,一箭正中了他被钳住的脚腕,帕加觉得脚上陡然一松,使劲向前滚。
是精灵小姐姐。
梁小夏也吃了一惊,她去附近寻找没被污染的干净水源,没想到还会有没死透的活尸对帕加下手,不再犹豫,一箭加一个小水球术,浇灭了帕加身上的火。
“刺啦——”
水火相交,激烈的白气从帕加身上蒸起,急急被梁小夏抱在怀里,靠在她温暖的有淡淡香味的胸口,帕加突然放声大哭。
“好了,好了,没事了。”
梁小夏哄小孩很有一手,在森林里度过的好多年,都得哄泥球和千鹤小朋友,她声音轻柔地拍着帕加的后背,一点点撕开他腿上已经被烧得贴肉的布,听到怀里的小人人发出一阵阵抽气声,不自觉地将动作又放轻了一点。
火焰穿透了他的腿,左腿严重,右腿情况稍微好些。外皮烧得发硬发白,一些地方冒起红白相间的血泡,梁小夏净手过后,给帕加的腿上先消毒,又抹上厚厚一层绿色的药膏,最后等药膏变得像一层暗绿甲壳结痂在他腿上,才分别多上了两种药,最后将帕加的腿用绷带层层卷好。
“小姐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帕加将脑袋整个缩在梁小夏怀里,双手揪着她的衣服,像一只可怜的树袋熊一样,抱着梁小夏,很小声一遍一遍地念对不起。
梁小夏顺着帕加后背,帮头发纠结的小朋友整理本来就有点自来卷,折腾许久后更脏得结块的头发,语气轻轻的:
“其实…你自己清楚,你父亲已经死了。只是你心里,不愿承认罢了。”
帕加点点头,拱在梁小夏怀里,没再说话。
梁小夏看了一眼身后,躺在元素使仆身上的父亲玛塔基尼。两天坚持不断地喂药,他全身的黑气散了一半,可光明治疗药剂、恢复药剂都用了个干净,得不到后续治疗,父亲会陷入危险。琥珀的翅膀也折了,梁小夏只能粗糙地包扎,然后每天以自己为基土,催动绿色生命雾气成长,再分出生命雾气滋养一队伍的伤员。
“好了,包好了。再养一养,恢复得好,说不定不会留疤。到时候姐姐给你买点心吃。”梁小夏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奶糖,剥了皮塞入帕加嘴里。口腔蔓延的丝丝甜味,让他心里阵阵感动。
帮着小帕加做了清洁,给他洗了头,擦干净身体,换了一身宽松的衣服。小男孩棕色的头发自然卷曲,脸像个苹果,脸颊红红,顶着毛巾湿漉漉地看着梁小夏,有点不好意思。他还没让爸爸妈妈以外的人帮他清洗过。
让漂亮的精灵小姐姐帮他清洗,帕加还是窃喜的。
她有一头帕加见过的最顺滑的长发,一双清澈纯粹,像帕加最爱的宝石糖果的眼睛,还会很温柔地和他笑。
“帕加,你还有亲人吗?有没有想过接下来该怎么办?”
帕加穿着她的衬衣,松得总露出半个小肩膀,衬衣长得拖延到他膝盖下部,也免穿了裤子。帕加提了提过于宽大的衣领,系紧腰带,听到梁小夏的询问,恐慌地看着她。
“我没有家了,你救了我,你就是帕加的姐姐,一辈子的亲姐姐。爸爸让我找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如果帕加做不到,爸爸会难过的。”
帕加慢慢地把爸爸让他寻找背着弓的小姐姐的事情说了。
梁小夏也着实惊讶了一阵,那蛋糕店的老板怎么到生死关头还想着将家里的小鬼托付给她?非亲非故的。她记得自己买老板的蛋糕,并没有欠人家的钱。
梁小夏不知道的是,她一掷千金,在小摊里和很多看起来就很厉害的冒险者谈笑风生,更像是队伍里的领导人。前前后后的作为直接被蛋糕老板当成了绝世高手,到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老板心一横,将药喂了小儿子,只盼她善良地能收留帕加,给他条活路,带帕加离开满是是非的玫缇斯。
“吃蛋糕吧,我请你吃蛋糕。吃了蛋糕,你就是帕加唯一的亲人。”
帕加执拗地拿出自己珍藏的杯子蛋糕,没再犹豫,撕掉表皮上的粘着沙子的部分,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送到梁小夏面前。
接过蛋糕,梁小夏肃容,在帕加对面端正坐直,指着自己问他:
“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
帕加点点头:
“知道,精灵。我听游吟诗人们唱过。”
“若我是你的姐姐,那你又是什么?人类还是精灵?你会尊重人类的习俗,还是会依循精灵的传统?如果人类和精灵之间开始战争,你又会站在哪一边?”
帕加听得迷迷糊糊的,什么“习俗”啊,“传统”啊,他都不太清楚是什么意思。他还没上过学,只在父亲的指导下识过几个字,具有抽象含义的词汇,他不能理解。只看梁小夏的眼色,知道那是某种很严肃很严肃的事情。
“你是我姐姐,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你说我是精灵,我就是精灵,你说我是人类,我就是人类。”
帕加很认真地说到。
他的脑袋里很简单,梁小夏是姐姐,听她的话,不要让她生气,这是第一要务。其他不明白的,问姐姐就好。
梁小夏抚额,捏了捏鼻梁。
她不能收下这个小不点,带回森林,小帕加会被精灵们歧视到死,一个斯文就够她头疼解释了,多一个不明不白的弟弟,还是个人类,她能看到惨淡的未来向她招手,西晶十二长老和女王陛下会将她绑在荆棘柱上鞭笞到死。
丢下他?现在小不点受着伤,扔在森林里只能喂狼,带入城市,她又能将帕加丢给谁,人生地不熟的。玫缇斯已经不再安全了。她最后硬着脑袋,只能想到把帕加塞给昂撒,让艾格玛瑞亚的国王陛下操心去。
“我建议你收下他。”镜月突然开口了,还是一个让梁小夏惊诧的提议。
“嗯?镜月,是你吗,还是被人替了?你不是一向讨厌人类吗?”梁小夏眨了眨眼,感觉自己在做荒诞的梦。
“耀的光辉时代,有一种人类。他们具有百分之百的人类血统,却自愿放弃自己的身份,住入森林,守卫在耀之森的外围,以严格的精灵准则要求自己,维护森林秩序,保卫森林和平。他们食素,冥想,和精灵一起起舞,拜月。其中的一些人,甚至能够因此而延长寿命,达到只有我们耀精灵才能走入的高度。这样的人类,我是不讨厌的。我只讨厌刻薄、自私、贪婪、丑陋,想要将万物据为己有,想要奴役所有其他种族的人类。”镜月似乎想到了什么愉快的事情,琴弦般的声音轻快了两分。
“人类管这些遁入森林,加入耀的阵营的人为隐士、或者潜修者,我们则称呼他们为森林巡游者。除了没有两对长耳朵外,他们和我们没有区别。一同生活,一同战斗。只是不能进入耀精灵长老会,不能参加精灵会议。”
梁小夏大概听明白了,在上古精灵时代,有一大群类似“环保主义者”的人和耀精灵维持着非常融洽的关系,过着森林原始人生活,甚至和精灵们住在一起。镜月只有对待这伙人,能保持和颜悦色。
他想让自己将帕加培养成新一代的“森林巡游者”?全方面发扬耀精灵的光辉传统?
“镜月,为什么是帕加?”
人类多了去了,她在游侠系的导师缪拉不是也挺好的,过得日子,和精灵基本没差。
“他的心,还有被拯救的可能。至于其他人,我只听到他们心跳中不易察觉的污秽和肮脏。人类的罪恶心声,瞒不过我的耳朵。”
镜月很平静的叙述完,不再吭声。
镜月没说的是,他想找个人类,来分担梁小夏身上的重担。耀的传承者,还是太年幼了,身上背负的太多,让她已经有些喘不过气了。在可以预见的必然和人类打交道的未来,她最好有来自于各个阵营的援手。
耀的强大时代已经过去。人类繁荣鼎盛,精灵如秋日枯叶般灰黄。
也许森林巡游者,能够成为人类和精灵矛盾的缓冲带,如同他的岁月中,精灵巡游者们所做的一样。
梁小夏仔细一想,也大概明白了上古精灵的顾虑。
镜月就是这样,面冷心软。话语中和她隔着淡淡的疏远,表达的东西和他的本意也差得远。若不聪明,可能还真的以为他不待见自己,单纯鄙视一切人类,只想再创耀精灵的辉煌。
想到开心的地方,梁小夏噗嗤一笑:“镜月,我很庆幸自己有维斯的智慧之脑。你拐来拐去的性子真不可爱。”
束着长发的发带,在黑暗中有些发红。
梁小夏没注意到发带的变化,她在帕加期盼的眼神中,一口口吃掉了轻微腐坏的蛋糕,她不想拂了帕加好意。只暗自感叹,自己多少伤受着都没死,希望一个小小的过期蛋糕也不会整得她生病。
“以后,我是你姐姐,你是我弟弟。长姐如母,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也会严厉教训你的。”梁小夏吃完蛋糕,对他微笑着说到。
“呀呼——!”
小男孩雀跃地喊了一声,又扑到梁小夏怀里,头发蹭得她鼻子痒痒。
帕加会漂亮姐姐的话,会一辈子保护漂亮姐姐的。小帕加在梁小夏脸上亲了一口,再感觉不到腿上的伤痛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教学
知识的价值不在于占有,而在于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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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夏在丛林边的树下埋葬了帕加爸爸的尸体,抽出匕首,仔细在树皮上刻了一朵栩栩如生的剑叶向阳花,帕加在父亲的突起的坟包上放了一个自己编的小花环,流了一会儿泪,最后两人重新上路。
两个土元素使仆,一个抱着玛塔基尼,一个扛着被捆得结实,浑身散发冷气,谁也不搭理的冰山。
梁小夏背着小帕加走在前面。
琥珀靠在帕加怀里,舔着帕加的脸,舌头上的倒刺刮得帕加感觉很奇异。他静静靠着梁小夏的背,安心无比。琥珀则享受着从梁小夏身上缓慢散逸出的生命绿气,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叫,一直趴在主人身边,让受到几年冷遇的琥珀很满意。
“夏尔,”
“怎么了,镜月?”梁小夏问。
“以后不要再服用光明恢复药剂了。”镜月的声音缓缓的,轻轻的,叹气一般说了一句。像是劝说,又像是叙述。梁小夏享受着淡淡的被关心感觉,笑了笑,又皱了皱眉。
她明白镜月的意思。
短期、大量地服用光元素药剂,她的身体已经对这种药剂产生了强大的抵抗。光元素虽然还能通过各种手段吸收入她体内,却很难再对她产生什么作用。
她也明显感觉到了,在和救出父亲那一战后,她的身体对伤痛的愈合能力快了很多。她也做了小实验,在手上刮破一个伤口,不催动绿色雾气治疗,伤口会在半天内自动结痂。
这大概是留下的光敏性后遗症——她在父亲的藏书中看到过,一种非常稀少的元素病。短时间体内大量充裕某种元素会给身体造成像突变一样的伤害,病患的皮肤会变得雪白,连骨骼和肌肉都被白化,身体对光元素的吸收加快。严重些的,甚至能够达到纯光之体的程度,完全被光元素同化,整个身体都变得由元素组成——像元素使仆一样。
听起来是个好事情,实际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这种同化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消褪,当光元素因为抗药性得不到补充,又缓慢消散时,她的身体会变得像退潮时的沙滩,满是海水冲击后残留的孔洞。光元素散逸后,她的肌肉,骨骼,血管,也会留下大片筛子状的洞,对她的身体造成伤害。
该庆幸她运气好没变成纯光之体吗?梁小夏右耳烧烧的,说不定她没变成纯光之体,真的有幸运右耳的功劳。好几次遇险都是这只无法操控的奇妙耳朵预警的,这次也是。若变成纯光之体,她的下场也只有一个,在黑夜笼罩大地后消散掉。
纯光之体的后遗症,已经出来了。梁小夏看着远方太阳落山,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力量节节下降,全身虚弱气喘。她全力催动体内的绿色雾气来补充体力,又掏出一块饼干边走边吃。
“镜月啊,你说我以后喝光元素药剂还有用吗?大概,药剂会像水一样全从我身体里渗出来吧?”梁小夏很乐观地拿自己打趣,丝毫没有自己已经是个病人的觉悟。没办法,以前动画片里演的事情将发生在自己身上,非常应景。
“水漏——水漏——”时俟也跟着闹,仿佛很开心梁小夏会变成漏水的筛子。
镜月觉得无奈,她是不是变得太聪明了,所以才能放这么开?
他不知道,或者他还没意识到,梁小夏的个性里,总是有点冷幽默的影子。
“是有一种方法能治你的病,我需要一些材料。”
镜月在梁小夏的脑海里迅速报了五百多个她听过没听过的名字,像说相声一样,不过是慢板的。语气中总带着种不急不缓的感觉,语调高高低低,变化多样,上古精灵语讲起来,总像唱歌一样,梁小夏也果真直接将他的话当歌曲听了。
镜月是想为难她,让她一下子记住这些名字?
有智慧之脑的梁小夏表示无压力,智慧之脑不理解镜月说的每一种材料是具体是什么东西,只是非常忠实的将“歌曲”完全复制,存在她的记忆中等她哪天闲下来翻阅。
“…治疗需要一节,等你收集好材料,我们可以随时开始。材料最多在一年内收集齐,你的病最好不要拖延。治病的时候,你也需要‘元素静养’。”镜月笑意吟吟地说完材料,补充了一句,特地在‘元素静养’上加重语气。
梁小夏计算了一下,苦下脸来,耳朵也有些耷拉。
上古精灵一节,换现在就是四十三天左右,四十三天里,她必须完全隔绝元素之力,不能用元素箭,不能催动任何元素法术,甚至不能冥想补充元素之力,只能当个彻底的普通人,闲着的时候射两支木箭玩玩。
鸟又要被关笼子了。
镜月肯定是故意的。
梁小夏吐个舌头,迅速调整好心态。四十天就四十天,她可以泡泡茶,看看书,在森林里晒太阳,权当是度假了。
娇俏的身影在丛林中迅速奔跑,越过河滩,穿过山林,走过平原。身后跟着元素使仆,梁小夏背着小帕加,在行路间给他缓慢教授精灵语和一些精灵族的风俗与禁忌。
等他身子好点了,又给帕加做了一个小木弓,让他坐在元素使仆身上,搂着元素使仆的脖子,向周围射箭。箭支砰砰啪啪打在树干上,插在土地里,帕加玩得不亦乐乎,也不在乎自己十箭都落空,只是抱怨自己力气太小,箭射得不够远。
帕加在语言上的天赋,和他在弓箭上的兴致比,只能说一般般。梁小夏教了三天,才勉强让帕加记住各种问安的方法,绕得他稀里糊涂。
他两眼冒星星,不明白为什么精灵族打个招呼,还要分清晨、上午、中午、下午、傍晚、前半夜和后半夜,还总是和月亮与植物挂钩,各种绕口的植物名搞得帕加头都大了。
还是梁小夏一句“你学不会,我不高兴”吓住了帕加,他最怕梁小夏给他板脸看。姐姐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板着脸的时候却让人畏惧和心疼。
土元素使仆整个充当了帕加的习字板,脑袋方方的,每一面都很平整,帕加在上面写写画画,梁小夏看他将元素使仆的脑袋全画满后,挥手又将元素使仆的脑袋重新整平。
用元素使仆习字,小帕加的奢侈程度远超她当年。
他低着头,小手握着一根木棍削成的笔,艰难地写曲里拐弯的字,抬头看一眼梁小夏,腼腆一笑,又低头继续写。
是不是男孩子的语言天赋总是比女孩子差些?帕加记了几天,才勉强弄懂所有问好方式,比他现在射箭时三十箭偶尔能中一箭差了一截。
“姐姐,帕加最喜欢你了。”帕加抬头,看梁小夏在看她,甜甜一笑。两边脸颊各有一个深酒窝,双眼弯成两道月牙,幸福无比地向她撒娇。
“用心,继续写,不准停。”
梁小夏知道自己总是笑脸的样子不适合当老师,她又不能学苦棘,学生做错了就打,动辄往死里打。雷诺的锐利眼神,洛基的轻佻样子,她又学不来,最后只能学自己的父亲。刻意压沉声音,说什么都用严肃的语气。
这招还是很有用,她只要板起脸,帕加连站姿都会笔直很多,全身僵硬,像中了石化咒般,只有一双眼睛咕噜咕噜乱转,灵动无比。
她当年也是这糗样吗?梁小夏觉得自己瞬间苍老了好多,滋味不明。
想要族里接受帕加,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首先她得说服父母接受帕加,然后她打算带着帕加在森林外围另外单独起一间小屋,指导帕加学习到成年,再进一步缓慢融合,使族群习惯帕加的存在,直到最后接受他。
“镜月,森林巡游者真的能延长寿命吗?”梁小夏不确定地问。她可不希望刚教会小帕加学说话和弓箭,对方已经由可爱的小正太变成老头,最终一命呜呼。
“不绝对,可能性也不小。”
镜月的话,让梁小夏又放下心。他能说“可能性不小”,至少是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估计中间还要一些条件,才能达到。
不论怎么说,有希望有方法就好。
第五天开始,活尸继续出现,保持每两天一次,每次五百人左右的频率袭击梁小夏。幸好没再出现某个护卫队队长,梁小夏和西西弗斯之间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她抵挡袭击者,每次消耗掉一半左右的体力,再恢复到完全状态后,又迎来下一波活尸。西西弗斯只派活尸出来,也没派他的黑鸟跟踪梁小夏。
梁小夏抓着一路沉默似哑巴的冰山,西西弗斯减少了刁难程度,两个人各自退了一步。
从这方面讲,西西弗斯像个商人,他不在乎冰山,却也想尽量减少抓捕梁小夏的成本和损失,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再派人来的原因——不想损失第二个护卫队队长。
梁小夏则担心受到两大队长的同时围攻,她可以打翻冰山,却没把握同时和两个与冰山水平差不多的人对打。尤其是在需要保护父亲和帕加的情况下。
保持平衡的天秤,一直持续到梁小夏接近诺蕾娜。
第一百五十六章 旅店
趋利避害是所有生物的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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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缇斯王都的发生的变故,以比暴风还快的速度辐射至整个国家。
从王都逃出来的幸存者四处流窜,逢人便说亲身遭遇的不幸,充当传递信息的听筒,将内心的恐慌混合其中,逐层放大。
这种精神上的瘟疫挨个感染玫缇斯的所有城市。有自作聪明表示不信谣传的人,也有听到消息惴惴不安收拾东西准备流亡的人,还有待在城中继续观察的人。随着从都城逃难的人增加,同样的消息被一遍又一遍的叙述,动摇的人也越来越多。
官道上挤满了逃难的人群。一辆挨着一辆的马车将城外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有些人没有马车,甚至拖家带口,背着家当步行,向远离王都的地方逃窜。
梁小夏不认得路,在郊区拖了几天,到达桑巴城的时候,整个城市只剩下了一半居民。大街冷清,店面全部关着门,甚至城防军都撤走了。她身后跟着两个个头高大,一看就很不好惹的土元素使仆,又长着精灵的外貌,城里剩下的人都躲得她远远的。
最后,梁小夏抓了一个想要打劫她的地痞,逼着地痞弄来一份玫缇斯地图,不再继续停留,直接开赴诺蕾娜。
“帕加,从现在开始,不要单独行动,最好不要离开我身边。拿好你的弓。”
梁小夏蹲在桑巴城附近的河边,沾了沾河里的水,又补充一句,“不要吃喝任何外面的东西。尤其不要喝河流、山泉、湖泊、小溪里的水。”
河水被污染了,表面看依旧清澈,仔细闻会有腐臭味道,喝下去肯定会出问题。她猜测西西弗斯的瘟疫沼泽对水源也会有作用,甚至说不定比在陆地上更具有感染性。
舀一袋水浇在时俟身上,水中的腐气缠绕在弓上,不一会儿又吸入时俟中央的自然融塑晶石,黑亮的宝石透着光,时俟在她脑海里咯咯笑,不停喊“好玩好玩”。
她身上带的水也不多了,不能去遗弃之地补充水源,遗弃之地本来也缺水。梁小夏看着经过时俟净化后稍微显得干净些的水,打定主意,实在没水饮用的时候,就将时俟当净水机使。
反正时俟大爷也乐在其中。
一路经过几个小村庄,全都走得空空,沿路经常能见到倒伏在路边的尸体,被野狗争食着残缺不全。这些人中,有被四处流窜的劫匪害死的,有喝了不干净的水,吃了被污染的食物生病死亡的,还有体力不支,倒在路上的长眠不起的。
小帕加最开始看到尸骸,总会眼泪汪汪地哭一阵,时间长了看得心也硬了,只麻木地盯着尸骸发呆,一愣就是很久。
梁小夏身后会间歇性跟着些流民,远远地和她吊着一段距离。当她和帕加停下来吃东西的时候,这些流民就在后面看着,狼一样地眼光盯着她们手里的面包,又畏惧地看着高大的元素使仆。这种诡异的情况,会一直持续到一批突然出现的活尸和她打斗为止。流民们一哄而散,梁小夏在他们眼里,变成不折不扣的灾星,逃得越远越好。直到一批新的流民出现。
父亲玛塔基尼已经醒来,可还是很虚弱,全身动弹不得,只能眨眨眼睛来表示自己的想法。父亲的身体里有两种力量——光明和治愈的力量,以及黑暗和转化的力量——两种力量在不停消磨对抗,两种都想压过对方,在他身体里不停破坏,又不停重建。父亲的皮肤每隔几天,就会因为这种对抗出现局部出血点,有时是一片精灵特有的白色血液,有时是一片纯黑色血液。他的鼻子偶尔也会流出血,让梁小夏十分担心。
在给父亲诊察的过程中,似乎还有第三种被压制的力量,在对抗中缓慢出现,一条金色的,十分隐秘的细线。不过这种力量只被梁小夏逮到过两次就狡猾地藏起来,再不出现了。
治疗师,她迫切需要治疗师。
梁小夏压制住自己想要进入遗弃之地将泥球招出来的冲动。她也知道,以泥球的治疗水平,还不能解决如此复杂的问题。梁小夏只能暂时将它记下来,打算回西晶森林后找泥球的老师,谷雨精灵长老,说不定她会有办法。
冰山半个月来被捆得结实,一句话都没说,嘴巴闭得死死的,梁小夏问什么都不回答,只是有时会用很莫名地眼光观察她。冰山还因此被梁小夏起了个外号——冰雕。
半个月里,梁小夏没睡过一觉,白天拼命赶路,到晚上忍受光敏后遗症带来的虚弱,整夜警惕放哨,控制元素使仆行动,控制捆绑冰山的绳子,没有一刻放松。她的精神力在半个月里增长得飞快,镜月说这是“精神通转率过高引起的自我共振”,按梁小夏自己的理解,就是用得多了熟能生巧。到最后,梁小夏自己都感叹,她原来可以做到半个月不合眼休息,生命的潜能果然无限强大。
半个月后,梁小夏和帕加安全抵达了诺蕾娜。
站在这座港口城市大门前,她的视力还能良好地看到千里之外的玫缇斯王都,王都上遮天蔽日的黑云此刻只是她眼里的一个小黑点。瘟疫沼泽和黑暗天幕都未散去,还会有更多的人转化成活尸,她却没法阻止。
诺蕾娜港口停满了船舶,一个能够容纳几十万人的城市现今挤了将近二百万人,大街上的行人全是背着包裹,提着箱子来来回回穿梭的旅客,堵得开不动的马车,推搡来推搡去的胳膊和腿,乱七八糟的叫喊声充斥耳旁,听得梁小夏头晕。
“太阳女神号,千人双桅船,开往南岛。最后一个名额!最后一个名额!三千金币,想要的赶紧啊!”
“图腾海兽号,白帆快船,西方大陆。只剩二十个位子了!每个五百金币。”
“老板,有单间船舱吗?我们一共五个人。”
“单间?有,三人小船舱,挤五个人没问题。一间六万,只要金条,或者粮食!”
“少女号,吃水七百的大游船!顶层包厢一个,只拍卖,不开价。想竞拍的来这里买票!一票二百!”
千奇百怪的船舶名字划过梁小夏的耳朵,穿着水手服的十几个小个水手在人群中来回穿梭,直接拉人袖子,不停地见人就问,“先生坐船吗?”“小姐坐船吗?”“夫人来坐船吧,我的船最便宜”颇有些前世推销员的风采,几个旅客也询问了一番船票价格,却被高得令人咋舌的金币数吓得连退好几步,挣脱水手的拉扯迅速离开。
“难道没有便宜点的船吗?这么贵,我根本付不起钱。”动辄几百几千的金币,一般小市民都掏不出,甚至很多贵族听到船票费用,也捂紧了自己的腰包。几个扛着箱子的大汉抱怨着。
“便宜的?有,码头北边全是奴隶船,船费只一个金币。长得好了,说不定一个金币都不用。”靠在街边一个下巴尖尖的水手说到,眼里满是谐谑的光芒。
听到他的话,不少人沉默,心里默默计算身上的金币够不够凑船费,还有几个人眼睛一亮,提着行李就向北码头跑。
不管怎样,出海了还有活命的机会,留在玫缇斯,只能变成活尸,没人想留下来。
梁小夏挤在人群里,土元素使仆比正常人高几分的大个醒目无比,有眼色的水手们都对她敬而远之,自以为隐蔽地用古怪的眼神打量她。
“精灵!”
“瞧见了吗,居然是精灵!长耳朵的白精灵。”
“精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成年的精灵。”
窃窃私语的声音混乱响起,梁小夏挠挠耳朵,继续若无其事地在路上走。有时听力太好,也是种烦恼。
见到她,几个水手消失在人群里。
“夏尔,你被盯上了。”镜月声音如常,梁小夏却毛骨悚然,这种低气压的感觉,她太熟悉了。
“奴隶贩子?想卖了我?说不定,也算是个机会。貌似除了西西弗斯那个变态老头,也没人敢买我了。”
梁小夏摸着弓,猫一样眯着眼睛,嘴角弯弯,重点记住几个水手的相貌,转身进入一家旅店。
旅店一楼的大厅里睡满了人,全铺着简单的床垫一列一列摆在一起。她一进店,或站或坐的所有旅客都看向她。
梁小夏熟视无睹,从容地跨过几张地铺,手指敲敲柜台:“老板,住宿,给我一间单间。”
旅店老板双眼来来回回把梁小夏打量一遍,眉毛一动一动的:“单间没有,只有大厅有位子,一张床二十金币,不含餐。想吃东西自己找去。”
周围发出窃窃的低笑声。
“区别对待啊,我这铺盖靠窗,才五个金币。精灵要二十个金币。”
“明天就能炫耀咱们和精灵睡过了,嘿嘿。瞧瞧那一行,连男的都漂亮得让人心颤。皮肤白得像牛奶一样。”
“妈妈,我不要和怪物一起睡,妈妈——妈妈!我不!”
“真丑,耳朵那么长,果然是白皮妖怪。”
“精灵抱着的,是个人类小孩吧?会不会是她和人类生下的杂种?”
……
梁小夏额角抽搐,手臂鼓青筋。
冰山双眼冷寒,黑气翻涌,光绳差点被他挣断,他愤怒,旅店里的旅客将他也算进去了。
小帕加被梁小夏抱着,拳头捏得死死,恨不得冲出去打死这些说姐姐坏话的人。
镜月没吭声,可低气压已经快化成实质了。
梁小夏看了一眼父亲,眼珠在眼皮下滚动,很明显也听见这伙人说话了。
议论声越来越大,旅店的旅客旁若无人地不断提高嗓音,对梁小夏品头论足。老板杵在柜台后面,老神栽栽的双眼向天一翻,只表达一个意思——你爱住不住。
“喵——!”
一声尖锐的猫叫突然压住了高声议论。趴在梁小夏肩上的琥珀煽动翅膀,迅速冲入人群,前爪一挥,将一个小个子的猥琐男人挠得脸上冒血。
“什么怪物?!”小个男人捂着脸,向琥珀打去,手搂了个空。琥珀翅膀未好,一飞落地,凭着矫健的动作,在人群中左右窜动。
“抓住它!”
琥珀连挠了三四个人,只抓脸,不抓别的地方,迅速窜到人身上,几爪子下去,挠得人脸上横竖交错,鲜血横流。
它抓的几乎都是刚刚开口议论的人,连小孩都没放过,只考虑着少挠了一爪。
梁小夏开始还担心琥珀的安全,看了一会儿,发现琥珀很有分寸,利用娇小的身体左右穿梭,时不时还引着两个大汉误伤友方。一小会儿功夫,就抓了十几个人,甩着尾巴得意地喵喵叫。
旅店大厅蒸开水般吵闹,老板坐不住了,脑门冒汗,急忙想从柜台后出来停止骚动,被梁小夏拦住了去路。
她手上握着一个小火球,玩味地看着旅店老板,红色瞳仁倒映出老板的身影,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单间,还有吗?”
“有!有!大人随我来,随我来!您如此高贵的身份,美丽的容颜,只适合住本店最豪华的包间。一楼是下等人住的地方,只会脏了您的眼。”
老板的虚汗流个不停,唯唯诺诺弓着腰,引着梁小夏走上楼梯。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脸扭着像肌肉抽筋。
梁小夏站在楼梯上突然顿住,居高临下俯视混乱打成一团的一楼,单手扶栏杆,慢悠悠地问:
“豪华包间啊,听着挺不错的。我是穷人,不知道豪华包间一晚要多少钱?”
“宰了这小怪物!”“杀了那个精灵!”一楼的咒骂声还未停止,那小精灵却不动声色,笑眯眯,好像在欣赏乐曲。
老板的汗都滴到地板上了。他的这伙旅客是得多蠢,嫌自己命长吗?再骂就只能算遗言了啊!别连累他的旅店都会被精灵一把火烧掉啊!
“不要钱,不要钱。您能住进来就是本店最大的荣耀了。大人先随我上楼吧,小小贱民不值得您认真。我会叫他们把狗嘴都闭上的。”
老板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底下的人,心里又有点虚,这精灵什么时候才能把小怪物召回来啊?它已经抓了几十个人了,再折腾下去,事情闹得过大,他盖不住呀!
“琥珀,玩够了就走吧。”梁小夏招招手,琥珀立刻从一楼飞起,炫耀地扫视一遍手下败将们,喵一声乖乖钻回梁小夏身边,窝在她肩膀上舔爪子。
“别舔,脏。”
梁小夏一出口,琥珀呕呕两声,对着旅店老板的脸,吐出一个毛球。
“谢大人赏,谢大人赏。”老板被毛球弹脑门,笑得已经扭曲了,满脸青筋。
“走吧。”
梁小夏从口袋里掏出一瓶水晶紫色药剂,顺手从二楼扔了下去,在听到玻璃瓶碰撞地面咔嚓裂开的声音后,脚步停了一瞬,满意地继续上楼。
身后,是铺天盖地的紫色气体,以及淹没在其中,呕吐惨叫的人群。
做不到让大多数人喜欢她,那就让人恐惧她吧。
将梁小夏恭送入顶层的大套间,旅店老板肉疼地关上门,这间房是他专门留下来准备宰肥羊的,没想到却领了个灾神进来。满大街那么多旅店,这精灵怎么偏偏进自己的店呢?
房间不错。
一间会客厅,家具俱全,两间相连的双人床卧室,还有一间小餐厅。白色的房间挂着蓝色窗帘,显得很干净。
白色格子玻璃窗被擦得铮亮,推开窗,外面便是蔚蓝的大海。
水蓝色撑满了整片窗,晴朗天空下,海鸟在风中盘旋,逆风如同停滞在空中般飞翔,不远处的码头也能看见,至少几千条,也许上万条船塞满整个港湾,风帆收起,隔得老远都能听到码头的喧嚣。向下能够看到熙熙攘攘的大街,窗台上还放着几盆才结骨朵的花,散发香气。
细薄的轻纱吹起,梁小夏躺倒在圆形的软床上,吸了一口带着海风的空气,听到一个凉凉的声音。
“总队长阁下,我很敬佩您,现在也有点喜欢您的宠物了。”冰山被绑着扔在套间沙发上,冰蓝色眼睛里光芒闪烁:“希望您能尽快转化,和您一起向主人尽忠。”
“你什么意思?”梁小夏立刻警觉地从床上坐起来,拉着冰山的衣领,将他提起。
冰山还是摆着那张冻死人的脸:
“主人座下第二护卫队队长今晚就到。主人让我转告您,请您做好准备。”
麻烦又来了。
梁小夏皱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问冰山:“他不亲自来?还是说,他不能亲自来?”
冰山僵了一下,面无表情,嘴角一动,就表示笑了。
“不愧是总队长阁下,非常智慧。”
梁小夏终于确定了一件事,瘟疫沼泽和黑暗天幕,需要西西弗斯一刻不停的维持。
黑色的,能传播死亡和转化活尸的瘟疫沼泽,是西西弗斯的领地,在那个领地中,他就是不败的国王,统治者绝对顺从的人民。可他不能踏出领地,只能被圈在瘟疫沼泽中,沼泽蔓延到哪里,他才能到哪里。
这个认知,也让梁小夏松了口气,没有镜月帮助,她没信心打得赢怪老头,只能保证逃跑出来。
“你还是先不要那么快放松得好。第二护卫队队长,很强,我并不能确定你一定能打得过她。”冰山说到,看起来陷入了某种困惑。
他希望梁小夏打败第二护卫队队长,再次证明她有绝对的实力驾驭总队长的位置,向主人奉献强大的能力,证明他的眼光是正确的。却又希望她就这么败给第二队长,尽早完成转化,变成主人膝下的一份子,和他共同为主人效力。这让冰山很矛盾,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梁小夏无法理解冰山变态的为主尽忠思想,她松了冰山的衣领,开始考虑怎么找到斯文和母亲多兰。
诺蕾娜出现精灵,斯文若有心,肯定会顺着找上来,她只担心母亲见到父亲现在的样子,会不会难过伤心。
玛塔基尼躺在床上,对梁小夏眨眨眼,父女俩心意相通,梁小夏将父亲扶起,给他喂了一点水,又服侍父亲躺下休息。
这次的出血点,出现在父亲脖子后面,一片针状的黑色,颜色淡了很多。梁小夏的心终于松了一点,这是好转的迹象。
“夏尔,你的身体状况,比你父亲严重许多,建议你还是先考虑自己的问题。”
“时机不许啊!镜月你最了解我了,我可是比谁都怕死。能保住我这条小命,干什么事都行。可现在前有大海,后有追兵,别说养病,我只想好好休息一晚。可惜啊,今晚都没戏了。”梁小夏坐在扶手椅上抱着琥珀,挠挠飞猫下巴,一边和小帕加聊天,一边分心和镜月发牢骚。
敲门声响起,旅店老板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亲自进来,挂着极不自然的笑脸,弯腰给梁小夏行了个礼:
“不知道大人住在这里,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一切都好。”
“这个…”老板搓着手,低着头偷眼看梁小夏,试探着问:“不知大人来诺蕾娜,是不是也想出海。如果是的话,小人可以帮着大人联系船队。请大人放心,保证是最好,最安全的船。我开店几十年,这点信誉还是有的。”
帕加腾地一下跳起来,对着老板大喊:“你是不是想把我姐姐卖到奴隶船上去!是不是!你这个黑老板!”
“啊,不敢!不敢!这位小先生,您这话是从何说起啊。”旅店老板急忙用袖子抹汗,舌头都快打结了:“吃了火熊胆,我也不敢生出这心思,您可冤枉死我啦!”
梁小夏一个手势,帕加重新安静下来,旅店老板站在她审视的眼光中,哆哆嗦嗦双腿不停打颤。
坐在椅子上的小精灵就是个魔头,旅店老板窒息得喘不过气,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总觉得脑袋不保险。
“出去吧。”
梁小夏淡淡一声,旅店老板如临大赦,急忙跑了出去,连门都忘了关。
第一百五十七章 礁林
在纯粹光明中就像在纯粹黑暗中一样,是看不清什么东西的,其他书友正常看:。
——黑格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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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店老板,到底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在铜子和金币叮当响,没感受过杀气的普通人。这样的人,更受生存的**支配。
小帕加帮梁小夏关上旅店的门,双手搭在梁小夏膝盖上,小小的脸担心地仰望着她:“姐姐,你今晚真的要去战斗吗?不要去,好不好?”
梁小夏摇摇头,刮了一下帕加的鼻子。她斜眼瞥了一眼不动弹的冰山,她身边绑着个大钉子,就算自己不去,人家也会找上门来。
她心里模模糊糊有一个可以试一试的方法,不知道是不是可行。
...
诺蕾娜港湾向外十公里,有一大片潮汐褪去后留下的海礁林。黑色的巨石上布满青绿色或铁锈色苔藓,摸起来湿滑无比。附近渔家的孩子总会趁着半夜,提着篮子来海礁林里捡螃蟹,挖海虾,或者拾取品相不错的贝壳,制成纪念品卖给贵族游客。
夜晚,漫天繁星,三轮月亮分向升起,汇聚在空中,将海礁林照得亮如白昼,光影分明。海浪细微起伏,吹卷出一层层白色的泡沫。在沙滩上层层堆叠。船只停在港口,随波浪上下起伏,船头挂着的橘黄色的点点光亮缀满了整个诺蕾娜湾,如魅惑少妇裹在胸前,镶嵌满珍珠的纱巾。
梁小夏坐在港湾附近一片丛生的巨大礁石上。头发高高绑起,光裸的双腿搭在海水中,时不时踢起一片水花。看起来就像附近常见的渔家姑娘。
“姐姐,我捡了好多好看的贝壳,看!还有大螃蟹和虾!”
帕加拎着一个小篮子。裤腿湿透。献宝般将一篮子东西高高举起,抬到梁小夏面前供她欣赏。第一次见到大海,帕加整个下午都在海边堆沙堡、捡海螺,梁小夏则静静坐在礁石上,远远看着大海对岸,不言不语。
“等你饿了我给你烤螃蟹吃。”梁小夏摸摸帕加的头,脸色在月光下苍白晶亮,像半透的白水晶。只有一双眼,温润地看着他,让帕加感到不那么揪心。
“来了。”
梁小夏从礁石上站起。若有所感地看向远方,一个迅速向她靠近移动的小点。穿着黑袍,看不清脸。将帕加藏在礁石后,她抬起弓,对着黑点猛射出一箭。
箭疾追风,银色的羽箭从礁石林上高高跃起,又迅速下落,正中砸在对方头顶。却被对方瞬间闪动躲开了。
没关系,梁小夏眼睛眯成两条缝,意念一动,箭支迅速变向,空中急转弯,又扎在黑袍人的身上,急冲的箭将黑袍扎得一趔趄,栽在沙地上。
黑袍迅速站起,左右张望,只有错综复杂的高大礁石入目,他找不到目标的身影,灵魂不自觉开始烦躁。
梁小夏抿嘴一笑。
她藏在一块低矮的礁石背后,身影全部被月光斜照的阴影笼罩,手上捉着弓,利用这一整片礁石林,和对方捉迷藏。
善用地理,善于等待与埋伏,弓猎手真正的天堂,是在丛林中。诺蕾娜附近这片海礁林,正好给她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埋伏地点。
和黑袍相隔的距离从未短过四十米,她不断从一个礁石跳到另一个礁石上,从一片阴影投入另一片阴影。不停对着黑袍人放冷箭。
黑袍身材高大,站在月光照耀的礁石林中,像另一枚巨大的海礁,焦躁地左看右看,盯着面前林立的怪异礁石,握紧了手中的斧头。
梁小夏的箭,如同盘踞在礁石林中的蛇群,猛地从阴影中窜出,对着黑袍人的胳膊又是一击,箭支刚碰到他的身体便被黑袍人抓住,他徒手一捏,梁小夏的箭发出刺耳的爆炸声,炸得他衣衫翻起,整个人仰面倒地。
“轰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声连续响彻海礁林。
一支接一支的箭从海礁林的阴影中窜出,分各个方向袭击上黑袍人。他分辨不清梁小夏到底在哪里,箭来自四面八方,黑袍人不得不背靠一座巨大的礁石,将斧子抵挡在胸前,抗住会爆炸的箭,身子也在不停因爆炸抖动。
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支全部由弓箭手组成的军队,藏在他找不到的阴影中,不停对他偷袭。
袍子已经有破口了,右肩被炸得血肉模糊,黑袍人愤怒地大吼一声,认准一个箭支飞来的方向,顶着密集的箭雨,一斧子披在礁石上,将几乎和他一样高的礁石劈成两半,一路毁坏礁石,双脚踩在碎屑上,生生开出一条路来。
“出来!给我滚出来!藏头露尾的,算什么英雄?!”
开路到尽头,他发现是一片海,水已经漫过小腿肚子里,面前除了黑色的海面,一个人影都没有。
一支火红色的箭命中他后脑勺,不仅刺得他疼痛,还烧掉了他脑袋上一撮毛。
“混蛋!等我抓到你,一定要用斧子将你剁成碎末!该死的精灵!”
黑袍人眼角掠过一个白影,他急忙回头去找,什么都没有。换一个方向,黑袍又开始新一轮破坏,手中的斧子频频下落,将一块又一块礁石切成两半,碎裂的礁石倒得到处都是,更给梁小夏藏身提供了方便。
“等着吧,等我将这片该死的石头都砸碎,看你还藏在哪里!”
黑袍人的力气仿佛无穷无尽,全身挨了梁小夏快一百支箭。黑色的血液低淌在地下,他却还在像推土机一样不停碾压,破坏能见到的每一块礁石。
在梁小夏的杀戮左眼中,黑袍人全身杀气翻滚,伴着他的怒气。像一个巨大的火把,在夜色中晃动,无比醒目。她躲在礁石后。几乎不需要怎么瞄准,箭支就能找到目标。
一百箭,一百五十箭。二百箭…
梁小夏的每支爆炸箭。都相当于一个二级爆炸法术。硬抗箭支的黑袍人,袍子已经烂得不能看了。他完完全全承受住这些箭,精神虽然不死,也不会疲惫,可**毕竟不是钢板做的,身上布满了箭孔,巨大的双面斧上也有了裂痕。也许再过两刻钟,他的斧子就会在手里碎成两半。
海礁林快完全被黑袍推平了。被海水浸泡腐蚀得满是创孔的石头躺倒在浅浅的水滩中,黑袍人削得每块石头都不及半人高,他满意地四周环顾一圈。却依旧找不到梁小夏的身影,只有石头包围着他。
“躲躲藏藏的白臭虫。主人怎么会看上你这样的人?”
黑袍人气愤地自言自语,海水在他脚下流动,双脚长时间泡在水里,他的怒气更是节节攀升,:。
“因为我有脑子,你没有。”
半空中传来一个声音,黑袍人抬头,一抹淡金色的光亮从他头顶疾速下落,御着月光,让黑袍人顿时目盲,看不清她的身影。
这时,梁小夏也才看清对方的长相——满脸豪刺,黑脸大耳,鼻子又扁又大,嘴巴紧贴在鼻子下面,长满利牙,一双黑色的圆眼带着狰狞的血色,身材是普通人类的两倍高,顶着一片破烂的黑布,像个土丘。
是个兽人。
黑袍的长相,让梁小夏想到了一种名为“尖刺豪猪”的动物,她进一步又对西西弗斯的审美表示怀疑,这种突破脸部面积的狂放长相,让她只觉得自己西西弗斯是野兽派的中坚拥护者。
“你终于出来了。”
黑袍人在光亮过去后反应过来,恶心地舔舔嘴唇,举起手中的斧子,瞄准梁小夏下落的身影劈出去。他有把握,这一斧子绝对能将对方柔弱的小身板劈成两半。他仿佛已经看到她身体分裂时飞溅的血,还有她痛苦,惊讶的表情。
“咚——”
梁小夏没给他机会,黑袍兽人双脚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绳之箭捆得结实,他身体一空,倒仰着磕在礁石上,后脑勺与黑色的石头接触,发出一声闷响。
她恰好落在黑袍的肚子上,踹得兽人猛吐一口血,兽人翻身劈斧,带着水花就要斜劈向梁小夏肩膀,被她双手举弓格档,巨大的碰撞力量使斧子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
斧子碎了。
梁小夏先反应过来,乘胜追击,一把推开兽人碎掉的斧头,瞬间将时俟转为双手剑,两手速挥,切下了兽人的头颅。
长满毫毛的头落在地下,兽人的双眼还在咕噜噜转,他瞪着梁小夏,怪笑一声,鼻子下的嘴一张一合:
“没用的,主人的护卫,会伴着主人一起永生。你就算把我全剁成酱,也没法杀死我!”
“有没有用,总要试试才知道。”
梁小夏掏出一瓶透明得清水一样的药剂,拧开瓶塞,对着兽人的脑袋缓慢浇下。
“哦!不!停下——停下——别用它,你不能用它!”
药剂落在他头上,伴随着兽人的惨叫,缓慢将他整个脑袋都变成了一片白色的飞灰。
这是从父亲那里要来的反转药剂,她的光元素药剂全面告罄,不能用来杀伤这种黑暗生物,只能用反转药剂凑合着对付。
现在看来,平时只在实验中用到的反转药剂,效果丝毫不弱于光明药剂。一瓶下去,黑袍兽人的脑袋整个都被转化成了光元素容器。
光暗不容。
兽人黑暗的灵魂在光元素脑袋中一刻都待不住,相互冲突,灵魂被绞杀得一干二净。
“走好,第二护卫队队长,愿你的灵魂还有力气下地狱。”
梁小夏用脚碾了碾满地白灰,将之踢入开始缓慢涨潮的水中。
“很抱歉,精灵小姐,他是第五护卫队队长,第二护卫队队长,是我。”在梁小夏身后不远,一个黑暗的身影背对月光站起,惊得她差点呼叫出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反目
最亲密的人,伤你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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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人的嗓音,清脆音高,自然熟悉。
西西弗斯的第二护卫队队长,是小帕加。
月光咬着他的背影,在他小小的身体披上一件天然的黑袍。影子被拉得斜长,投在地上,看起来比身体更高大。
是她熟悉的小帕加,也是她不熟悉的帕加。
帕加的脸定得平平的,嘴角挂着和年龄不符合的,心思深沉的笑容,双眼却不自主地焦急望向梁小夏,晶莹的眼泪从眼眶滑落,仿佛在和什么做抗争。
“吾名卡莱娜,主人麾下第二护卫队队长。夏尔小姐,非常高兴认识您。”
帕加离梁小夏几十步远,动作轻盈地从他身高两倍的礁石上跳下,对着梁小夏微一欠身,算是互相认识了。
梁小夏面沉如墨,杀戮左眼中,原属于帕加的活泼,天真的朝气,被一种陌生的气息取代,规律克制地盘旋在他周围,顺着帕加打转,黑暗气息扰得梁小夏心里十分不舒服。
她没有找到藏在暗处,牵引帕加的丝线,一时也无法确定帕加到底是被控制了,还是被寄生了。不论是哪一种,都非常棘手。
梁小夏从没听过有哪种人是具有操控性的特殊本领的,西西弗斯例外,可西西弗斯操控的,几乎都是完全意义上的死人,不似对方在帕加意志还清醒的情况下,依旧能够使用他的身体。
如同冰山所说,第二护卫队队长,的确很难对付。在无法破开链接的情况下,她只能选择杀了帕加。想到这个结果,梁小夏苦闷中又有些心疼。
帕加小脸微歪,手指摸着并不存在的长发,无声抚摸,似乎是在嘲笑梁小夏所显露的挣扎神色:
“没有什么样的美,能够比悲剧之美更动人。而悲剧之美中,最闪亮的,也莫过于打破——打破平静虚妄的和谐,切开果肉,挖出汁水淋漓,却干瘪油滑的果核,那就是潜藏在一切幸福美好下,最刻骨铭心,最动人心魄的东西。能让我久久感动难以忘怀的东西,毁灭却永远值得怀念的东西。”
他像在念某种台词,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
“来吧,夏尔小姐,让我们一起演完这场戏,将它在结尾前推上巅峰。”
帕加一步步向前,脸上泪水横流,身形姿势堪比最厉害的剑士,单手握着一把长剑,巨大的剑刃被他持举在空中,帕加躬身一跳,身体立即跃起几米高,一剑当头,对着梁小夏劈下。
好重!
梁小夏急速格挡,时俟化成的双手剑交错卡住帕加的剑,巨大的震动将她推滑出半步。右臂压上全力,感觉一阵轻微发麻。她作为弓猎手,臂力本身就比较大,单手能提起一块重石,平时一个胳膊抱起帕加轻轻松松的,和小帕加对战,却感到双方力量旗鼓相当,不相上下。
几剑劈砍交错,梁小夏几乎是被压着打,帕加如狂风般猛攻,梁小夏不敢还手,怕伤了对方,只能一步步后退,最后竟被逼得背靠礁石抵挡帕加的剑。
帕加比梁小夏矮两个头还多,小身子举着剑,凌厉剑锋不停朝着她身体各处刺去,下手毫不留情。
又是一剑对着梁小夏胸口刺去,她明明能够反手一剑砍在帕加胳膊上,阻止帕加的进攻,可她一剑下去,帕加的胳膊也保不住。
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梁小夏向侧边一翻,狼狈滚了一圈,躲过他的剑。帕加一剑刺空,向梁小夏身后的礁石刺入二十厘米,他单手一挑,整个礁石顿时崩裂。
“下不了手?看来还留有余地。”
剑刃带起的风刺痛地刮在梁小夏脸上,更让她刺痛的,是帕加的样子。他嘴里说着违心的话,双眼通红,微卷的头发被海风吹拂得散乱,看起来痛苦无比,眼睛一瞬不转地盯着梁小夏,绝望与不甘交替闪烁。
“一具多情的,无比年轻的身体。”
帕加,或说她,轻笑着,一步一步紧逼梁小夏,右手剑一挥,一道月牙型白刃剑气斩从剑中飞出,闪电般朝着她的脖颈飞出。
梁小夏迅速从地上撑着站起,侧倒出去,剑气斩掠过她身体左侧,轰隆一声炸开后面巨大的礁石。
刺痛。
左臂被划出一道深口,白色的血汨汨流出,完全止不住,片刻便湿透了她的左袖。
“值得一提的是,这具身体,还有非常不错的战斗天赋。”帕加剑尖一甩,又是一道剑气斩挥出,目标正是梁小夏的胸口:“优质的道具,才能带来更加精彩的表演。”
夜色浓厚,梁小夏的光敏性后遗症在此刻最强,血从伤口流出,泛着浓郁的光元素特有的阳光味道,她全身提不起劲,力气和反应速度下降了一半,全力抵抗剑气斩,双手剑剑身和剑气斩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嘭——”
她没抵抗住,剑压在胸口,梁小夏脚踩地面,海水倒流的湿滑沙地很难撑住,她退了两米,最后倒在一片碎石的洼地中,嘴角溢出一口血。
为了打断帕加连续不停的攻击,梁小夏不得不忍着胸口的闷痛,用时俟向着帕加射了一箭,银白的箭支与空中尾追她而来的剑气斩相撞相消。
银色冷光在地面快速流转,帕加双手握着剑,快得几乎看不见剑身,只能见一道半弧银屏,大量剑气斩孔雀开屏般从中产生,全朝着梁小夏的方向飞去。
梁小夏抬手对月,全力催动精神,一箭箭射出,瀑布般携着巨大声势的粗杆银箭力涌而出,每一箭都准确对上一道剑气斩,“叮叮当当”交错在空气中碰撞的声音,在两人中间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线,僵持不下。
银色对银色,极速对极速,剑气斩和意念箭组成一只巨型银色纺锤,耀眼光芒几乎可媲美高悬天空的星月。
梁小夏紧绷精神,一刻不松,她的意念箭,以每秒十二支的极限速度高速射出,最后,精神力都快见底了,又换时俟的自凝箭对射。自凝箭无法操控,只能凭她的眼力、反应和预判做抉择,对精神力的要求更高,不到五分钟,梁小夏手上已经快看不清影子,头也胀得发疼。
潮水迅速涨起,腥咸的海水已经淹到了梁小夏的脚脖子,寒凉冰冷。
她身上又多了两道伤,一道在脖颈,一道在大腿外侧,幸好都很浅。这两道伤,便是她稍稍放松一瞬的结果。
“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打吧,打吧,不要留情,不要慈悲。多么动人的一幕,最为深刻的伤害。”帕加的脸上流露出一幅迷醉的神色,还有浓重的疯狂,“杀啊,举起你的剑,拿起你的弓,为爱人,为仇人,为生存,为疼痛,饮下这杯美酒吧。”
“主人,看到了吗?看到了吗?你钦定的总队长,此刻是多么的狼狈啊!她被卡莱娜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她被可笑的亲情和友情束缚,还无法挣脱。看到了吗?她根本就不配,不配在您身边,陪伴您到天长地久…”
“她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凡人。”
帕加仰头望天,对着星辰自言自语,脸颊上滑下两行热泪,复又更疯狂地望着梁小夏。
“来吧,来杀了我。证明你的价值,证明你比我更强大,证明主人永远的睿智眼光,来啊!”
海水已经淹没了帕加半个身体,泡起他的衣服,这身衣服还是梁小夏亲自给他换上的。梁小夏凝眼,难道,她真的要亲手杀死他么?
“让我们一起,开始最后的狂舞吧!”
手上的剑化作狂风暴雨,帕加的长剑中钻出一条剑气斩组成的龙卷风,挤开海水,蜿蜒着朝梁小夏袭来。
梁小夏不敢大意,调动时俟,每一手放,必有四支箭出,转瞬间形成一大片箭雨,迎向帕加身前的龙卷风。
“姐姐!”
一声熟悉的呼喊,惊得梁小夏手一顿,呆若木鸡地愣在原地。
帕加的舞剑的手,突然停止,剑气龙卷风随手消散。
他双手垂着,看着梁小夏射出的漫天箭雨,像一群银色的候鸟,对着他俯冲下来。他眼中挟着泪水,笑着大喊一声:
“姐姐,下辈子。我还要做你弟弟!真正的弟弟!”
“姐姐,别怪我。帕加不是故意的,帕加也不怪你。”
他无怨无悔,只恨幸福的日子太短。才刚刚来临,还没有抓住尾巴,又溜走了。
幸福于他,太过吝啬。
“不——!”
梁小夏踩着水,无法控制地冲出去,她的箭,开弓不回头,她的箭,已经笼罩在帕加头顶,织出一面笼罩他身前所有死角的光,让他无处可逃。
卡莱娜在帕加身体里,无法控制地笑起。
“尝尝吧,最颓败的花,最涩的果,最激烈的痛,最深刻的苦!”
一个将活在悔恨、痛苦与忏悔中的精灵,还怎么和她争?卡莱娜得意地放开了对帕加的控制,享受谢幕前的高潮,她仿佛听到了雷鸣掌声,为这出戏的精彩而癫狂呼叫。
“嘭——”
她看到了什么?对面的精灵终于疯了吗?又对着自己控制着小孩射出一箭?嫌他死得还不够快?
梁小夏咬破右手食指,一道绿色和白色交裹的血箭,从她手指中逼出,形成一只绿头白羽的长尾鸟,从她的弓弦上飞出,闪电般扑向帕加。
“什么东西?!”
卡莱娜被后发先至的鸟扑在脸上,一股绝望的痛立即蔓延她全身,灵魂好像都要被净化掉了,绿色的气雾在帕加的身体里急速展开,一截截断开她的操控,将她逼入帕加体内的角落中。
“主人,救救我!救救我!”
卡莱娜发现自己的力量在接触绿色雾气后,像烤火的雪迅速消融,毫无抵抗之力,她的意识也模糊了,在帕加身体里的声音逐渐缩小。
“我为什么要救你?”
卡莱娜满心呼唤的声音响起,却将她打入绝望的深渊。
“你失败了,并且,你还质疑我的决定,这让我很不高兴。”西西弗斯远程联络着卡莱娜,声音冷冰冰的,一字一句均是绝情。
“主人,主人。卡莱娜从未对您不敬,卡莱娜已经为您服务一千七百年了。您不能这样,您不能如此绝情!求求您,主人,卡莱娜对您衷心至死,卡莱娜不想失去您。”
卡莱娜卑微地乞求着,她的意识被绿色雾气撕扯绞杀吞噬,紧缩成一团,来自精神上的绞痛和主人的冷情,双重鞭笞着她。
“从未拥有过,又何谈失去?”
西西弗斯掐断了与卡莱娜的联系,任她自生自灭。
在那名叫做夏尔小精灵出现前,他还是很满意卡莱娜的,除了她那些多余的,自以为是的情感。
亡者不需要衷心以外的东西。更不需要黑暗侍从反客为主,质疑他的决定,甚至对他生出独占的心思。
黑暗侍从没有灵魂,他一点都不担心卡莱娜会反叛他。
只希望精灵夏尔,不会有那么多无用的情绪。
西西弗斯坐在黑暗白骨王座中,脚下是瘟疫沼泽,一望无际的黑蔓延整个空间。他和卡莱娜之间的交流,并未隐瞒站在下手的费恩和另一个黑袍人。费恩惊惧,黑袍人则无比恭敬地低下自己的头,半跪在西西弗斯的袍子下,亲吻他的袍角。
“主人,您的决定,永远正确。”
“贾嘉和卡莱娜都失败了。你去吧,一定要赶在她到达西方大陆前,将她带回来。”
“是,主人。”
黑袍身影一闪,消失在空气中。
梁小夏眼看着小帕加松脱了手上的剑,后倒入海水中,从他落水的地方,红色的液体一丝丝泛出黑冷的水,他还是中箭了。
她泅水急跑向帕加,水浪哗啦哗啦不停上涨,淹没梁小夏的腰,淹向她的胸口。蜇得她身上的伤全发白,嘴唇发紫。
“帕加,帕加——”
梁小夏一向镇静的声音出现一丝慌乱,她从海水中捞起帕加,抱着小男孩软软的身子,急忙去探他的心跳。
她答应教他精灵语,向他描绘将来在森林的生活,许诺等他老头了,也可以叫她姐姐。梁小夏真心喜欢这个单纯的,美好的孩子,喜欢小帕加羞涩地缠着她身边,小鸟般不停叫她姐姐。
帕加全身湿透,卷发滴着海水,胳膊和腿上好几道羽箭形成的贯穿伤,最重的一箭,直插在胸口,紧贴他的心脏擦过。
还好,还有心跳,也还有呼吸。
梁小夏摸着帕加沾水的脸,抱紧他迅速离开海礁林,一边向旅馆奔跑,一边咬破第二根手指,哆哆嗦嗦地给他喂自己的血。
她的血里含了高浓度的光元素,勉强能当治疗药剂使用,无法治愈他,却能吊住帕加的命,撑到她赶回去。
中间,帕加迷迷糊糊醒来过一次,裹在大毯子里,因失血和寒冷脸色憔悴,眼睛无神地望着她。
“姐姐,帕加舍不得离开你。”
帕加小声地嘟哝着,脑袋搁在梁小夏颈窝上,吸着她身上湿漉漉的,海水味与树叶味混合的香气,再次入眠。
梁小夏一脚踢开旅店大门,不耐烦和慌张的旅店老板解释,穿过已经走得一个人不剩的大厅,急冲冲回到房间里。
父亲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看了一下梁小夏,一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情况。
她身上好几道割伤,抱着帕加,行路进来淋湿一路,满身海腥味道,血也没止,看来又是去抵挡追杀者了。
梁小夏将帕加轻轻放在沙发上,从床头拿起暗蓝色发带,系在长发上,又望向父亲。玛塔基尼明白她问什么,用眼神看向自己的空间腰带,合拢的双手中间凭空多了好几瓶各色药剂,一瓶淡蓝色的是给她的,剩下的红色药剂全是给帕加的。
“第二护卫队队长被你打败了?”冰山被捆在墙角,听到声音立刻睁眼,多问了一句。
梁小夏没空理他,先忙着将帕加身上的衣服除下,撒上止血药剂,又给他喂完了父亲给的药剂。帕加身体里,还残留些许绿色雾气,也能帮他快速回复。
接下来,就是等待命运沉重的审判了。
“你还没回答我,卡莱娜是不是被你打败了。”
冰山一直忍到梁小夏忙完,待她刚坐下来,又开口道。
“冰山,”梁小夏仰着头,脖子搁在沙发背上,喝完父亲给的水蓝色药剂,感觉身体里好了很多。她举着药剂瓶,闭着眼睛,将空瓶子放在眼皮上。
“我今天最失误的一件事,就是答应帕加带他去看海,这差点要了他的命;最正确的一件事,则是将你留在房间里,没有一并带出去,否则我最后会死在你们的联合夹击下。”
梁小夏站起,走在冰山跟前,单手捏着他的下巴,眼神冷冷瞧着他,看得冰山觉得不舒服,好像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你的存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我,我正处于监视和危险中。”
她想通了,她权衡过了,为了换取暂时的安宁,她愿意付出一点秘密,来甩掉自作多情的西西弗斯。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安眠
有三样东西有助于缓解生命的辛劳:希望,睡眠和笑。
——康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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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夏将冰山的意识封印了起来。
主动动用精神力离体并压制别人的精神,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精神层面的碰撞需要极端谨慎与小心,如果自己输出的精神太过庞大,还未待封印,便会将对方的意识抹杀;若对手的精神过于强大,自己的精神会造成损伤,轻者头疼脑裂,重者精神分裂,甚至被对方控制意识,反客为主也是可能的。
幸好,封印精神对她来说并不难。她本就是一个精神能够离体的箭意弓猎,有智慧之脑,还有镜月的帮助,一切她所需要做的,只是按照指示输出精神就可以。
冰山的意识被梁小夏包裹了起来。他试图冲击过两次,却全都被挡了回来。就像波浪拍打在坚固的河堤上一样。冰山百思不得其解,她不是才大战过一场么?怎么还这么精神。
双眼对望,梁小夏捏着他的脸,和冰山几乎鼻尖相碰,她却没考虑到什么暧昧的事情,倾注全部精神与冰山的意识做抗争。
冰山的意识,在不断反抗与冲突中,被梁小夏挤压、包围,最后包裹成一个小团,缩在脑海里,陷入深度昏迷。
放开冰山已经软掉的身体,梁小夏撤掉了捆着他的绳子,瘫软地坐在地上,全身无力。
疼痛又回到了她身上,梁小夏扯着嘴角,咧开一笑。
暂时能放松一阵子了。
“辛苦你了。”
拆下头上的发带握在手中,梁小夏手指轻轻在发带光滑的缎面上抚摸。
点点星光从发带上闪过,发带挠了挠她的手心。
“他已经没有灵魂了,只剩下残存于躯体的意识。他无法复活。”镜月的低吟在梁小夏心中响起,听得她心里一紧。
梁小夏软躺在铺着地毯的地面上,沉默许久。
“还是将他带回去吧。决定权不在我手上。看看冰川老师想怎么做。”
梁小夏疲惫得想直接在地板上睡,最后还是扒着墙站起,一家子人有老有小,都等着她照顾,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她带着冰山消失在原地,片刻后又在房间中凭空出现,抱起小帕加,又消失不见。
玛塔基尼靠在床头,看着他的孩子变戏法样不停消失又出现,眨了眨眼。
“父亲,我要带您去一个地方。我上次和您说过的地方。请不要紧张。”
最后,梁小夏坐在床边,双手覆盖在玛塔基尼的手上,声音轻柔恭敬。
玛塔基尼的眼睛眨了一下。
海风拂过,房间里再无一人。
琥珀缩成团趴在床角,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继续昏睡。
……
遗弃之地。
风又变大了。
清晨的风依旧呼啸不停,血红的朝日从地平线上升起,狂烈的风吹得她站都站不稳。梁小夏急忙钻进白弦塔,她在遗弃之地暂时的安息之处。
“泥球,帮我照顾好父亲!”梁小夏小心地将玛塔基尼放在泥球房间里摆出来的床上,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脸。
她在这苦寒之地,给儿时的玩伴,最好的朋友安排的是最大的一间房子,墙面有花有草,家具一应俱全,淡绿色和淡粉色相交的房间看起来温馨恬静。
可此刻,泥球房间的家具全部都被搬到靠墙的角落。她的房间摆满了床,一张床上躺着处在半石化状态下的暗精灵拉法尔,一张床上躺着被他封印的冰山,一张床上躺着小帕加,还有一张床上,躺着刚刚被梁小夏揍晕过去的金钟。
将父亲放在最后一张床上,梁小夏不太好意思地抱了抱泥球,看着她糯糯地玩自己的头发,耳朵尖粉红,突然有些自我厌弃。
她就是一个,总是一个,会给人添麻烦的人。
“梁小夏,你一个月没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泥球抱着梁小夏的腰,不小心攀上了她的伤口,听到她一声冷哼,泥球赶紧又放开了她。
“怎么会这样?!你身上这么多伤,还有光敏性后遗症?!梁小夏,你受伤成这样,还不休息?!”
泥球嗔怪地抓着梁小夏的手,蓦然发现她连手指上都有伤口,心里顿时乱作一团。
“我的病,不着急,着急也没用。”
梁小夏拒绝了泥球为她治疗的好意,摆了摆手,缓慢地走出她的房间,一步步挪向白弦塔最顶层。
在病好前,她无法再接受任何光元素,只能靠身体自己调养。
“夏尔大人——”
“夏尔大人——”
一路上,和匆匆过往的白弦塔民众打招呼。许久没有见到她,遗弃之地的每个人都会拉住梁小夏滔滔不绝地说些感恩戴德的话——完全出于真心。
他们有新的房子住,能够吃得上自己种植的蔬菜和粮食,能够穿上完整的衣服,有趁手的工具,开始接受系统的教育,虽然还是需要每天与甲壳虫怪对抗,但不需再食用虫怪身体中,干瘪得含沙子的肉,他们的饮用水也比之前干净很多。
对梁小夏来讲,这不算什么,对遗弃之地的人来说,这些改变,便是他们幸福生活的全部。
还有矮人们,他们被困在白弦塔内,穷极无聊,一部分人帮着遗弃之地的人制造工具,一部分矮人帮助他们对抗甲虫怪一波波的侵袭。黑矮人能征善战,又敬佩勇士,和遗弃民众相处得很好,反倒是不知道当初救他们回来的,白弦塔的主人到底是谁。
矮人们开挖了白弦塔地下的部分,还挖出来了一个蓄水池,每日狂欢至深夜,第二天清晨又早起打铁做东西。
遗弃长老穿着红袍,汇报完毕后,在梁小夏背上狠狠拍了两下:“哈哈,夏尔大人,你从哪里找的这些人?他们的精力是在太过旺盛了。”
一月不见,每个人都对她有话说,梁小夏半靠在墙上,强打精神,挂着笑容听每个人对她的倾诉。
来到塔顶的房间,已经是多半个小时后了。
“呼,我回来了。”
梁小夏脚一软,直接跌在软软的草地上,身体和地面亲密接触,衣服上海水、汗水、血水混合在一起,散发一股非常不好闻的味道,她却没空理会,只想倒在地上昏睡百年。
镜月远远站在房间中央。
他顶着一头凌厉的短发,眼窝深邃,双眼幽暗,鼻梁高挺,脸颊俊美,一身水清色的束腰长骑装,领口和袖口笔挺,骑装上浮满了会流动的暗银色藤蔓花纹,低调又华丽。他踩着草,慢慢迎向梁小夏,看起来非常具有贵族气质。
千年万年的底蕴,在他身上展露无疑。
“镜月,这身衣服很漂亮,看起来很配你。”
梁小夏死狗一样抬起头,瞄了镜月一眼,眼睛一亮,赞叹一句,又垂下头,一双长耳耸拉在两边,和它们的主人一样疲惫。
他穿着的,是上古精灵的传统服饰,一身见证耀的时代无上地位的华服,梁小夏只在古籍中见过一副残缺的插图,没想到今日见到完全版了。
十分让人惊艳,可她真没劲欢呼了。
“谢谢。”
镜月点点头,站在她身前,俯视毫无形象,四仰八叉趴在地上的梁小夏。
梁小夏全身又脏又疼又累,衣服破破烂烂,头发打结,和镜月一比较,像块被凄惨蹂躏的破抹布,出气多进气少。
破罐子破摔吧,她什么狼狈的形象镜月都瞧见过,也不差这一次了。
“你需要休息。”
“我正在…休息…”
梁小夏哼哼着在地上翻了个过,缩起身体蜷成球,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个尾音几不可闻。
镜月半蹲下来,看到她腹部的伤口,好看的眉毛皱了皱,双手穿入她脖颈下和双腿下,将梁小夏抱起,动作轻得没有一点声音,转身走向墙壁后一道被隐藏的门。
她不美,“美丽”一词在精灵中轮不到她;她也不完美,鼻头太圆看起来有点肉,褪去婴儿肥的脸看起来太纤弱,更突出一双大大的眼睛,眉毛有些硬,不如普通精灵女子柔和,眉宇间刚柔相济,显得太过英气;她的身体分量也很轻,胳膊腿上肉也不多,纤细得几乎没有起伏,像几条细棍子勉强支撑住躯体。
她就像一株,被路人踩塌的野草。
梁小夏闭着眼,睫毛扫出一圈浓密的淡金色阴影。潮湿的头发自然垂落,露出细嫩的额头。肌肤细滑,嘴唇微翘,长得不算太漂亮,却有一种自成气质的魅力。
她笑的时候,就是在笑;哭的时候,即使眼泪没有流,也能让人感受到她的悲伤;安静不说话的时候,就是真的安静。执着、倔强、责任心强,却不是不知变通的白痴。偶尔有些小聪明,却不过分自负,总是能将自己看得很清。
这就是她全部的美。
真实、却又多变,灵动、却又稳重。
她明明邋遢肮脏到泥泞中,却也能绽放无法掩盖的光辉。
镜月恍惚了一下,回过神后自嘲地笑了笑,手指覆上她的长发,低头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浴室中,盆栽的墨绿仙人掌上,簇拥的刺群中,开出一朵白瓣黄蕊的小花,花朵还未完全展开,只在小骨朵上绽放出一条缝隙,花瓣浸泡在湿润的雾气中,沾一层薄薄的水露,鲜嫩美好。
梁小夏迷迷糊糊的,她很想睁开眼皮看一眼自己在干吗,可眼睛实在太沉重,麻木得不听指挥。
身体反倒很轻,整个人飘飘然,没有重量般软绵绵的,好像浮在水面上,又像躺在摇篮中,轻轻晃动。
梁小夏在做梦,几乎半个月都没有沾过床的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梦里,激动得泪流满面。
她终于能休息了啊,真的是梦啊!
梦里的她坐在一个华丽的大房间里,不知用途的晶莹器皿摆得到处都是,这些器皿都会动,五颜六色,上蹿下跳。
除了她,还有几个小孩子也坐在房间里,四个耳朵的小孩子。每个人都有一本巨大的,厚厚的书,堪比两个脑袋大小,摊开的书压满了整个书桌。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一本书上用手指写着什么东西,神色肃穆而严谨,像是在做最庄严神圣的事情,不容打搅。
梁小夏惊恐,她低头看属于自己的桌子,桌子上没有书。
每个人都有书,只有她没有。
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可这个情况让她很害怕,她应该也有一本书的,她应该也在书上写着什么,可她没有。
书呢?书呢?
梁小夏急得想冒眼泪,没有书的她显得如此突兀。
周围的孩子们将她围起来,向她身上砸东西,连房间里那些神奇的器皿,都跳起来打在她脑袋上。大家都在责备她没有书。
她被揪住头发,推倒在地上,几个小孩坐在她身上,又喊又叫,还有几双脚踹在她身上。她觉得很难过,却不知这种难过来源于何处。
一个女人将她抱了起来,搂在怀里,同时训斥欺负她的小孩子们。
器皿都老实了,孩子们也老实了,梁小夏靠在这个面目模糊的女人怀里,没有一丁点觉得安心,反倒感觉“她们是一伙的”。
“孩子,你不一样,你和他们不一样。”
梁小夏闻声抬头,想看清这个女人的脸,却只看见一张被涂花的板,没有五官。
时间定格在此刻,她望着一张白板一样的脸。周围孩子们的脸,也是模糊的,甚至那些打她的器皿,当她想去看清的时候,也变得模糊了。
世界重新黑暗下来,荒诞而抽象的梦,也离她远去了。
她身上暖洋洋的,伤口也不疼了,绿色雾气在她体内缓慢流动,划过她身前背后每一块伤口,在她体内漫无目的地游荡。
她闻到了风的味道,不是遗弃之地干裂的带着浓浓土味的风,而是属于森林,属于湖泊,掺着花朵清香味道的风,淡得几乎捉不住,清新干净,吹在她脸上,吹在她耳朵里,痒痒的。
“我想喝你泡的茶。”
一个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钻入她的脑海,在她心底泛起涟漪,又化作宁静。
梁小夏舒服地翻了个身,陷入无梦的黑甜。
第一百六十章 搭伙
你不能躲在林中的角落里等别人来找你,你有时必须自己去找他们。
——小熊维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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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夏清醒于一张柔软的草床上,青草香气从床垫上散发,她的指尖触碰到了身上盖着的丝毯,心情忽然愉悦起来了。
远处传来飘渺的歌声,婉转悠扬,带着男声特有的低沉和清亮,从她身上流过,滑入她的耳朵。
她揉了揉眼睛,之后用力眨了眨,缓解过度休息产生的眼部酸涩,缓慢坐起来。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在白弦塔里也有一张床?”
梁小夏坐着打量她躺着的圆形草编床,绿色淡得发白,平整松软,边角过度自然,草叶密集紧实。她身上的毯子也是草编的,不过是草叶剥丝织成的,摸起来滑溜溜的,会顺着她坐起而落在腿上。
歌声停了,镜月拨开罩在床外充当纱帐的垂苕,站在床边,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奇怪地盯着我?”
梁小夏下意识摸上了自己的脸,她脸上是压出睡觉的印子了?还是沾上什么东西了?
“不,没什么。”
他的眼神转化成一种忧伤,又被垂落的眼皮所掩盖。
梁小夏仔细盯着镜月看,他依旧是那个面无表情,清淡疏离的上古精灵,什么特别的地方都没有。
“夏尔,你的光敏性后遗症已经显兆的速度提前了很多。最多一节时间内,你得找齐我说过的所有药材,其他材料可以暂缓,我有办法替代。”
镜月捞起梁小夏一缕长发,她的头发已经开始发白了,原本的金色淡到肉眼几乎难以察觉。
“…否则,我以后不得不去生命之树下看你了。”
长发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盘旋,镜月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吐字清楚,顿时让梁小夏头大如斗。
他说得太含蓄了,梁小夏脑子里的“上古精灵”翻译机自动加工后,将镜月的话变成更有威慑力更让她觉得头疼的句子:
“你丫的在四十天内必须把草药找齐,否则就跟你的小命说拜拜吧!”
梁小夏立即从床上翻身坐起,穿衣收拾的速度加快一倍,麻利地洗漱梳理,时间不多,她得赶紧,几百种草药,工作量不是开玩笑的。
所以,她也就自然而然地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物,和昨天不是一套。
梁小夏先后慰问了遗弃之地的所有民众,听闻小帕加已经稳定下来,父亲也开始接受泥球的药剂治疗,暗精灵拉法尔已经睁眼,就是记忆不太清楚的消息后,心里落下一块大石头,迅速拉着镜月的袖子传送走,再转身折返抓住矮人金钟,传送离开遗弃之地。
“我们已经被你扣押一个多月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们走?答应你的事我也做到了,别以为我打不过你,我就会屈服在你的压迫下。”
金钟刻意压低大嗓门,话还没说完,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间小套间的地毯上了,一瞬间场景的改变让他有点懵。
“你走吧,我不送了。你的同伴们,我也会放他们自由的,只要他们愿意走。”梁小夏将房门打开,单手一比“请”姿,“放心吧,精灵从不食言。”
金钟用“算你识相”的眼神瞪她一眼后,昂首阔步离开,颇有些英雄风姿。
梁小夏没太多时间处理金钟的麻烦,只得快刀斩乱麻,干脆将他踢出去,反正除了他,其他黑矮人都很安分,没有整日闹着要离开——并不是每个地方,都能学到最正宗的铭文锻造技术的。
十几分钟后,金钟又回来了。
梁小夏眼前一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晶莹的水滴落在她脸上,一双非常有力量的臂膀搂着她,她被勒得快吐血了。
“小宝贝,妈妈的小宝贝,”多兰笑着在她脸上狠狠一捏,眼角还沾着泪:“再有下次,看我不打死你!竟敢对妈妈动手?!你脑子里到底装得什么?完全没有对妈妈的尊敬。还有,你一个人跑出去,不听妈妈的话,真的是太气人了。和你爸爸一样的倔脾气…”
说到玛塔基尼,多兰的声音陡然低落,脸色黯然。
梁小夏也顾不上解释,让她用眼睛验证会好些,直接将多兰传送走了。
“金钟,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我,唔唔,我…”金钟不好意思承认他在诺蕾娜逛了还不到半圈,就差点被十几个人套走弄上奴隶船,他小胡子有点抖,最后理直气壮地在沙发上一坐:“你就不怕我跑了,泄露你有个‘仙境’的秘密?”
“你会吗?”
梁小夏反问,然后又摇摇头:“你不是那样的人。”
一句话把金钟憋回去,她转头看向斜斜倚靠在门口,手上倒提一柄短剑的斯文。
斯文双臂环抱前胸,胳膊上有两道新伤,连手上的剑,也不是梁小夏常见的那一把。他好像变强了,梁小夏只觉得他站在那里,全身上下的破绽非常少。
斯文什么都没说,只欠身和她行了一礼,便自觉站在她身边。
“辛苦你了。一路过来,情况怎么样?”
“还算顺利,命运之线不是那么容易断的,只收拾了几个不长眼的家伙。”斯文又开始用神栽栽地语调说话:“流星频繁,月光暗淡,一切都显示天象已乱。诺蕾娜港也是是非之地,精灵主人,我们还是早些离开得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梁小夏顺着他的话接下去。斯文看起来明显已经有了打算,只等着她问。
“这个。”
马人甩了甩辫子,掏出三张拇指大的小纸片,交到梁小夏手中。
小型拍卖会入场券,时间正是在今天下午。纸片上印着一只金色的斗笠,里面装着面包和水果,下面用小小的烫金字体,印着“丰收商会”的字样。
“选这一家,有特别的理由吗?”
斯文到诺蕾娜也有一段时间了,肯定不会随随便便个拍卖行进入,必然是做过一番调查的。
“丰收商会的老板,头顶没有死亡阴影笼罩。”
金钟一声不吭,沉默地跟在梁小夏身后。他拉不下脸求梁小夏再将他送回遗弃之地,更说不出口向梁小夏借钱,卢卡加战堡的第一狂战,无论如何不能丢了矮人骄傲。最后只得尴尬地跟在她身后,梁小夏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
他心里却打定主意,一过船登岸,就和她们分开,以后找机会再感谢她。
梁小夏什么也没说,默许金钟跟在她身边。金钟想什么她也清楚,不过是将她当做跳板而已。
也不知道,金钟脑子里根深蒂固对精灵的坏印象是从哪里来的,有机会的话,她想去卢卡加半岛看看,那里说不定住着分散的精灵同类。
……
拍卖会的场地极其简陋,一间大厅,只有中间一个拍卖台,没有椅子,甚至没有凳子。在非常时刻,也没什么排场好讲的。
梁小夏领了号码牌,站在人群挤挤挨挨的大厅里,周围的人都自觉和她保持了距离,使得她有新鲜的空气呼吸。
除了她以外,还有一个人也受到了距离隔离待遇。
一个站在大厅另一头,身高接近两米五,拿着双斧的牛头人。
牛头人全身肌肉紧绷,身材雄壮,满场的人类和他一比,都像是玩具。再加上一双铜铃大的黑色眼睛瞪得直直,更显得凶神恶煞。
梁小夏敏锐地察觉到他握着板斧的手在轻颤,他很紧张。
“丰收商会第113059号拍卖,现在开始。”一个胖嘟嘟的拍卖师上来,也没顾着念什么商会拍卖规则,直奔主题。
“本次拍卖标的为苍穹号特等舱一个,头等舱五个,一等舱十五个,二等舱四十个,三等舱五十个…”
斯文在梁小夏耳边低语,告诉她一些打听来的情况。
苍穹号是一艘双桅货船,船上水手和船长据说有十几年的航行历史,不过之前跑得都是内陆河,从没进过海。
饶是如此,这也是斯文能够找得到的最可靠的船了。玫缇斯国的几个港口,船只现在都是供不应求,甚至很多捞鱼的小渔船,都随便给船起了名字开始做航运声音。诺蕾娜一时鱼龙混杂,混乱不堪。
三等舱和二等舱很快被抢购一空,成交价格没有下过一千五百金币,到头等舱的时候,更是吵得白热化。牛头人也憋不住了,叫出一个“三千金币”的高价,却迅速被淹没在吵杂的人海中。
看来丰收商会的信誉不错,这些人宁可拼着高价也想买他们家一张船票,很能说明问题。
“最后,特等舱一个。底价二十万金币。”
拍卖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开始最后的竞价。
牛头人掰了掰手指头,为难地摇了摇头,暗自叹了口气。
“我出一百万。”
一个清亮的声音压过全场,满场寂静。
“那边那位大兄弟,若不嫌弃,可愿搭个伙,与我们同行?”
这个清亮的声音趁着拍卖厅安静,又补充到。
“精灵?脑子有病吧?一百万够买一整条配齐水手的海船了。来这里和我们这些小户凑什么热闹?”
“是精灵啊,我和你打赌,这几个最后肯定会被当奴隶卖掉,太张扬了。”
“嘘,小声点。你不知道精灵耳朵好啊?听说老汤姆的店前阵子住进几个不好伺候的恶客,说不定就是这伙人。”
……
牛头人愣了一会儿,发现梁小夏一直望着自己,才明白她问的是自己。
梁小夏看着牛头人傻愣愣挠头皮的样子,憨憨的,忍不住微笑。
他想都没想就点点头,仿佛是理所当然,然后又使劲摇头,表示自己想不明白,然后又点头,表示自己还是同意她的请求,只要她给船票。
对面的牛头人,怕是脑子不太灵光。
梁小夏示意拍卖师继续,她相信,一条河运船的头等舱,没有人会再多出一个铜子和她竞争。
“啧,精灵。精灵怎么样,有钱很了不起吗?我们丰收商会拒绝做你的生意。船上有位子,丰收商会首先留给同胞,再次才是你们这些异族人。”
一个尖锐的女声从后台响起,顿时引起场中参与者一片叫好声。
一个长裙女子登上拍卖台,扬着头,用鼻孔看梁小夏。
她的颧骨很高,双眼细长,显得有些刻薄,嘴唇红艳艳的,棕色的头发高高束起,单手叉腰,挑衅地瞪着她。
“对!樱桃小姐说得对,让白皮的怪物自己游过海去!”
“白皮杂种去死!”
“吃屎去吧!”
“矮子,畜生和长耳怪!”
梁小夏再次领教了人类排除异己的本事。牛头人反倒是很镇定,充耳不闻,看来是已经习惯被如此称呼了。
“都他妈的给老子闭嘴——!”
震天雷响,一声大吼就盖过了吵杂声音。
不少人条件反射捂着发疼的耳朵,台上的那位小姐,也被突然的大吼敲得脸色发白,得意的神色突然变成了惊诧,站在台上晃晃悠悠的。
平时比较沉默的金钟,绝不能依据他沉稳的外表便认为他一个好脾气的人。他除了在玫缇斯监牢隐忍的几天外,何时受到过如此待遇?一群小鸡仔般的人类,骑在他头上拉屎拉尿?管他去死!
金钟吼完,又顺势对身边的墙板砸了一拳,一个巨大的孔洞立刻应声破开,破洞对面,一酒吧的人对着他面面相觑。
他喊完了,又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梁小夏,会不会太过鲁莽,破坏了她的计划?
梁小夏摘掉塞在耳朵里的棉花,笑着对金钟扬了扬,表示无事。
“你们别得意。”樱桃小姐仿佛想找回几分场子:“不仅是丰收商会,诺蕾娜别的商会,也将拒绝和你们…”
“够了!斯图尔斯,你还没闹够吗?!”
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青年男子从场后走出。他脸型刚毅,鹰钩鼻,额头宽阔,一头光亮棕发,一身昂贵的衬衣长裤,镶着金边,胸口别着一枚小小的丰收商会标志,一看就是非常有主见的人。
第一百六十一章 保镖
那些最好的买卖,刚开始的时候,从数字上看,几乎都会告诉你不要买。
——巴菲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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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男子暗暗拽过“樱桃小姐”的胳膊,将她侧护在身后。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他缓步走向梁小夏,后面跟着不情不愿,但依旧能保持礼貌的樱桃小姐,跟在男子身后。
戒备的三人立刻放松了。
斯文对着梁小夏轻轻点了点头,这一点点的小动作立刻被男子看在眼中,他迅速扫了一眼特殊的客人,立即认定这小群人中领头人为对面个子不高的长发女性精灵。
“愿大海如夜空般宁静。自我介绍一下,沃尔夫.斯图尔斯,商会南大陆北岛地区负责人,这是我的妹妹塞姬.斯图尔斯。欢迎诸位来参加丰收商会的拍卖会。”
沃尔夫的第一句话是使用精灵语说的,带着非常浓的草原精灵口音,行礼倒是很标准,手背贴头一点,微微欠身,对着梁小夏表示出友善,但是饱含社交场合客套的笑容,绝口不提金钟打破墙壁的事情。
“非常高兴认识您,斯图尔斯先生。让我们还是入乡随俗吧。这是我的主人夏尔.西摩曼小姐,那位先生是金钟,鄙人斯文,这是我在人类国度行走的名字。”
斯文代替梁小夏做了介绍,淡淡点点头,一点也没有“非常高兴”的意思。
梁小夏也只是点头示意。
她对面这位年轻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眼里没有正常人初见精灵的好奇与惊讶,没有纨绔子和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子自诩风流的爱慕与痴迷,只是审视——他的眼光迅速掠过斯文的双手臂,金钟的拳头,梁小夏背后的弓,还有牛头人的胸肌——他在评估价值。
斯文缓慢向前半步,挡住沃尔夫打量梁小夏过度放肆的视线。
“精灵主人,也许下次出来,你需要在脸上遮一层面纱。”斯文在梁小夏的脑海里抱怨到:“这男人让我想到山里的狐狸,总是想打开我们马人的仓库,从里面偷吃的。”
“我可不是肉肠,斯文。”
马人轻微抱怨的语气愉悦了她,梁小夏轻笑:“遮面纱,你嫌我还不够引人注意吗?‘哦,看哪,从恶龙山谷逃出来的公主,怎么现在还会有人模仿那种老古董,以为自己是绝世美女吗’!”
梁小夏学着“樱桃小姐”的语气,尖声尖气调笑道。
“他的建议还是很合理的,你至少应当遮掩容颜,这点在两年前,你就做得非常好。”镜月也附和斯文的建议。
梁小夏咬了一下嘴唇,她实在是不想继续服用人形药剂了。那药剂降低了她的听力、敏捷和视力,极度不适合战斗。
“好吧,我会改变容貌。”梁小夏同时向两个“大管家”妥协,让斯文露出了简单的笑容。
沃尔夫错误地将梁小夏的皱眉咬唇理解为某种不悦的信号,他退后半步,拉开两方距离,收回在对方身上逡巡的眼光。
“斯图尔斯先生,不知令妹的话,是否代表丰收商会的态度?不论出多少钱,您都不会再将船票卖给我们?”斯文重新开口。
“是的,非常抱歉,我不得不这么说。塞姬是拍卖行的执行会长,此番的事务,是由她负责的。”
沃尔夫充满歉意地点点头,冒着得罪精灵的风险将事情认下来,态度明确诚恳,反倒让梁小夏高看几分。
他很维护自己的妹妹,没有被什么潜在的利益冲昏了头。可以想见,如果沃尔夫否定了樱桃小姐的话,即便那是气话,也会让她今天的行为变成一个笑话,地位在商会也一落千丈。
他是一个懂得权衡,却能够坚守的人。
“玫缇斯现正处于非常时刻,船只都非常紧张,上天垂怜,我不希望看到一个同胞受到伤害,或继续流落在不安全的土地上。所以塞姬的决议,我不会表示反对。希望通情达理的斯文先生对我们的决议表示理解。毕竟,在此危难时刻,我们人类若不团结自救,还能有谁来救我们呢?”
沃尔夫的话冠冕堂皇,声音也不小,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顿时引起满厅喝彩。
“骗鬼去吧,虚伪的人类。”金钟捏紧了拳头,心里很不爽地想到,和他相比,精灵夏尔要好太多了,至少她很通透,不会假仁假义的,哪怕是利用你,也会直说。
“既然如此,那恕我们不多奉陪了。”
斯文收到梁小夏的示意,直接向沃尔夫告辞,转身欲离开。
“唔,几位客人,请稍等一下。”
沃尔夫叫住了他们:“鄙人非常憧憬遥远而神秘的精灵国度,那里的美景与文化都十分令人着迷。不知我可有这个荣幸,私人邀请客人们参加一场茶会,深入交流一番,以填补我对异域文化了解的空白?”
他这段话,完完全全是对着梁小夏说的。
她才是头儿,沃尔夫看得非常清楚。
“好的,谢谢斯图尔斯先生的邀请。”梁小夏终于开口,眼中闪烁着和沃尔夫先生相似的,精明的眼光。
“恕我冒昧,还不知道您的名字,不知你可否告知?”
梁小夏转头问站在她身旁一声不吭的牛头人。
“傻大个,他们都这么叫我。”牛头人蹄子样的脚在地上蹭了一下,不太好意思地说道。
周围响起一片讥笑声。
牛头人的脸更红了。
“好的,不介意的话,我还是称呼您为牛头人先生吧。”梁小夏毫不在意:“我们受斯图尔斯先生茶会邀请,你要一起来吗?”
“有吃的吗?”牛头人很直白。
“有。”
梁小夏不等沃尔夫回答,非常肯定地答复牛头人。
“那我去。”牛头人这次没犹豫,答得非常爽快。
樱桃小姐脸上的鄙视更浓了。
……
“哥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他们那么好?就因为那是一群有钱的乡巴佬?我们丰收商会遍布世界,并不缺一百万,可他们说不定会给船队添大麻烦,我们一点都不知道他们的背景。”
才将梁小夏一行安顿在拍卖厅楼上的小会客厅里,樱桃小姐迫不及待地领着他哥哥的手,转入一间无人的办公室,她已经处于濒临忍耐爆发的边缘。
“还是说,哥哥,你看上了那个女精灵?”
樱桃小姐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眼神立马寒了下来,紧紧捏着沃尔夫的衬衣袖子不松手,将他的上好衬衣揉出一道又一道褶子。
“幸好今天的拍卖会我在场,若我当时不制止你,黑矮人的第二拳,也许会直接轰在你的脸蛋上,那是我无法承受的可怕后果。”沃尔夫单手握上妹妹的脸颊,指节扫了扫她的眼尾,摸过她红艳艳的嘴唇,眼神中充满了兄长的关爱和慈祥。
樱桃小姐终于不再抗辩了,只小声嘟哝一声:
“还请他们喝茶干什么,赶走不就完了。”
沃尔夫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塞姬,你在抗拒。”
“你排斥他们,排斥这些异族,是因为你害怕。你无法正视自己心中的负面情绪,所以你用了最不明智的方法进行抵抗。”
沃尔夫的话一针见血,他没点出妹妹心里属于女人特有的嫉妒,保护了她微小的私心,让樱桃小姐对他偷偷感激一笑。
“所有的人类,初见异族人,都会有这种排斥感。他们畏惧,瑟缩,小心翼翼地试探对方,他们不确定异族人是否安全,是否对他们无害。其中一些人,则会将这种情绪放大,极端化,转换成连他们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抵抗和仇视。来自于血统的自豪,会让人产生盲目的自信与错觉。种族的排异,在任何时间,任何地方,永远存在。
而我,在别人恐惧时贪婪,在别人贪婪时恐惧。
精灵的出现,未尝不是一个机遇。别人不清楚,塞姬,你应该很清楚,玫缇斯王室的变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沃尔夫拍拍妹妹的肩膀,留下她一个人思索,自己亲自端着茶盘,走向会客厅。
一个能够在不到三十岁便掌握一大商团的老板,绝不缺乏眼光和手腕,也绝不是一个能以常理揣度的简单人。
……
牛头人守着餐盘大吃特吃,什么也不顾。金钟从头到尾警戒地瞪着沃尔夫,后者正在他监视般的眼光下从容地与梁小夏交谈。话题涉及音乐、绘画、诗歌、舞蹈和世界各地的奇趣见闻,沃尔夫的见识面十分广博,娓娓而谈,从容不迫。
梁小夏则博闻强记,二十多年一直和书本打交道,各类名著中的话随手拈来,和沃尔夫聊天一点也没有接不上话题的窘迫,自信放松,仿佛真就是两个一心一意做学术交流的人。
斯文安静地坐在一边,端着茶杯慢慢饮用,专心做一个好听众。
狐狸对狐狸。
两个小时过去了。
牛头人已经吃掉了十五盘点心,开始坐在对他来说过于狭窄的椅子上打瞌睡,金钟眼睛酸涩,也放弃了倾听,瞌睡连连。斯文看起来好像还在认真听,可脑子里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沃尔夫拐弯抹角地问过几次,梁小夏的出身,梁小夏的族群或梁小夏和玫缇斯王室的关系,都被她不着痕迹地带过去,滴水不漏。
“镜月,他该不会是想留我吃晚饭吧?我还打算回白弦塔和爸爸妈妈一起吃呢。”
梁小夏脑子里抱怨,面子上一丁点都不显,继续聊到:“斯图尔斯先生,我也非常欣赏乔叟的诗歌,很高兴我们的爱好一致。他的《鸟儿回旋曲》,总是将我带向充满阳光和希望的夏天,仿佛置身其中,真是非常美妙。”
“是的,不过我个人偏爱埃利提斯的《英雄的挽歌》。不得不承认,只有强大的斗士,才能站在陆地上,永垂不朽。个人的勇武总能招来小姐们的青眼和先生们的赞扬,带来荣耀和地位。我真是后悔当年没有成为一个斗士或者法师,那样说不定我不会到现在还是一名可怜的单身汉。哦,夏尔小姐,我可真真正正是后悔的。在这一点上,您的选择便比我明智。”
话题被自然而然地引入武技和战斗,沃尔夫也终于不掩饰自己的意图。他垂着头,似乎陷入巨大的麻烦和烦恼中。
梁小夏一笑,从姐姐这里掏不出情报吧?和寿命悠长的精灵比耐心,沃尔夫找错了对象。
脸上还是很诚恳的,梁小夏装出关切的样子:“沃尔夫先生,我可以这样称呼您吗?不知是月光如何的暗淡,无法照亮您的前路,使您陷入困境中。请将您的烦恼袒露出来吧,两个人分担,总比一个人煎熬要好。我相信,对如此成功的您来说,任何阻碍都是一时的。”
“请直接称呼我为沃尔夫,”他单手揉搓额头,看起来有些忧郁:“玫缇斯的不安定,使商会做出资产撤离的决定,我们得搬走大量货物,转移财产,将它们运到相对安全的地方,这点我并不想瞒你,我的朋友。也因此,我的船队,最近面临严重的人手不足情况,航运压力大了几十倍。我们不缺水手,却缺乏像您这样的,一流的高手做保镖。”
沃尔夫抬头,希冀地看着她,眼中的恳求表露无疑。
“沃尔夫,你太抬举我啦。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精灵弓猎手,和几个朋友游历大陆,碰巧被困在玫缇斯无法脱身。怎担得起您口中的高手呢?可没有连船票都买不到的高手啊。”
梁小夏自动过滤了“保镖”一词。能雇得起精灵做保镖的人类,还没出生。她不能将自己放在比人类更低等的位置上,镜月会杀了她,玛塔基尼会掐死她,斯文会天天扎小人诅咒她,全体精灵会鄙视她到死。
沃尔夫想要不付出代价收拢精灵的想法失败了。
他迅速调整状态:“夏尔小姐实在是太过谦了。作为您最新的,但永远忠实的朋友,我愿免费提供给您四张复活号一等舱的船票,只希望您能在船队遭受危险时能够慷慨相助。”
梁小夏没吭声,定定看着他,仿佛在说“我看起来有那么傻吗”?
“不知夏尔小姐还有什么要求?我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满足您。”
沃尔夫终于退了一步,他觉得对面坐的不是精灵,而是地狱吸脑怪,他想什么对方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常和南岛上的草原精灵打交道,和眼前这位一比,活脱脱都是弱智。
“别这么说,沃尔夫,朋友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梁小夏突然软了口气,掏出一本小册子,交给沃尔夫:“我需要这些草药,很急迫。在如此紧张的时刻,我实在不知道该找谁帮助。也只有如您一般正直善良的人,才值得我信任。”
沃尔夫接过册子,大略翻了翻,全是草药,并不算稀有,要的量也不大。加起来可能还没有两万金币。可一般的药剂师,绝没有对药草如此深入细致的了解。普通药剂师配药来来回回就那么几种,一辈子用的草药不超过三十种。而梁小夏递给他的册子,几乎称得上这几百种药草的认知图谱了,涉及多种环境,药性复杂多变,比他在很多药剂商会里见到的记载还详细。
“冒昧问一句,夏尔小姐,需要这些药材,是要配药剂吗?”
“沃尔夫先生,我需要这些药材配制一副药水,来治愈个人身体上的一点问题。”梁小夏越是说得隐晦不详,听得更加沃尔夫双眼放光。
几百种药草,只做一副药剂!这才是真真正正财大气粗!
“她可能还是个高级药剂师,甚至药剂宗师!”
沃尔夫开始重新评估梁小夏,默不作声地将册子收好。在茫茫大海上,药剂师的珍贵,堪比淡水和黄金。
两万金币拉拢一名药剂宗师?他做梦都会笑的。更何况对方还是他费尽心机想要接洽上的西晶精灵?
沃尔夫想把梁小夏看个对穿的样子,引起斯文一声轻咳。
“美丽的夏尔小姐,我,沃尔夫.斯图尔斯正式邀请您加入月桂号航程。月桂号是丰收商会最大的一艘船,绝对能够保证旅客的安全。而我们丰收商会,也将护卫您一行,直到您到达目的地。请您一定要给我一个陪伴您的机会。至于您需要的药材,我会尽快备齐,绝不耽误您的宝贵时间。您的健康,无时无刻被我放在心头。”
精灵明显不缺钱,比他还沉得住气。对付这种人,沃尔夫也没有更好办法,也只能先将梁小夏拉入伙,再慢慢做打算。
梁小夏很明白沃尔夫误会了什么,却没点破。
她不第一时间将册子拿出来,和沃尔夫磨叽半天,就是不想给他坐地起价的机会。现在很好,她有了免费的船票(很可能是一等舱或头等舱),舒适安排的旅程,不用再动腿亲自收集药材,还有了免费的保镖,而她几乎什么都不需要做。
权势是个好东西。
梁小夏眯眼一笑,看到斯文在她身后,对她悄悄比了一个大拇指,会心一笑。
第一百六十二章 登船
恐惧来源于惊奇。
——笛卡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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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天,诺蕾娜的航运压力都在增大。城里的酒店爆满,拖家带口无处可归的人甚至都睡在酒店走廊上,梁小夏去海边散步时,也能见到很多搭着简易帐篷,在郊外乞讨的人。
船票的价格在接下来三天里翻了几乎五倍,连奴隶船都变成了需要十个金币才能讨一个拥挤货仓的香饵。治安也愈加混乱,每个清晨和傍晚,梁小夏都能听到刺耳的尖叫,打架斗殴声,让她非常难好好休息。
第三天清晨,她几乎是在重兵看守下被推搡上月桂号甲板的,流民太多,已经演变成暴民了。
梁小夏站在船头边,没有一丁点乘坐豪华游船的新奇与兴奋——即使这是诺蕾娜港最大的船,即使这艘船是完全法阵驱动,能容纳乘客七千人。
看着码头岸上挤压得不停跳水的人群,她脸已经很黑很黑了。
在梁小夏旁边不远地方,一对贵族男女背靠船舷,对岸上的情况视若无睹,耳鬓厮磨在一起,小声地聊着天。
“昨晚收到的消息,桑巴已经陷落了,城里的人都变成那种怪物了。”男子衣着华贵,一脸厌弃,仿佛在忍受某种恶心的事情。
“哦,是吗?太糟糕了。”他身旁的女子握着手帕,假惺惺地抹了两滴眼泪。
“亲爱的,我又想起可怜的托托了,你说它是不是也变得不认识我了?”
男子在女子背后抚摸安慰她:“我的甜心,别再想托托了,你流泪的样子会让我心碎。等咱们安定下来,我再给你买一只雪绒犬,保证和托托长得一模一样。”
男女旁边,一群群的劳力抬着箱子,堆在他们身边,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高声呵斥着,耀武扬威。
梁小夏感觉更不舒服了。
她正想走开一些,眼不见为净,没想到对方的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
“你甜蜜的嘴只会许愿,别说托托你没救出来,现在咱们还得睡在一等舱,和那些落魄的小贵族挤在一起。总是和我吹嘘你有多行,我看你也就哄女人的本事高些。”
女子眼角带媚,嗔怪的语气别有一番风情。
搂着她的男人明显躁动起来,慌忙解释:“你听我解释,时间太紧迫了,就这两张一等舱的船票,还是我从朋友那里费了好大劲搞来的,花了两万金币呢。”
“我不信。我可是听说了,连长耳朵怪都能住头等舱…”她话说了一半,用手指偷偷在男子腰间一戳,偷偷指了指梁小夏的方向,小嘴一努,示意男子看过去。
梁小夏想走也走不了了,那两位贵族男女已经迎上来了。
“你好,请问两位有什么事?我似乎并不认识你们。”
梁小夏被拦住去路,一脸不爽。
“听说你住头等舱?多少钱?你开个价,我们买了。”
男子还未开口,她身后的女子上下打量梁小夏一番,没找到一件珠宝,立刻跳了出来,语气不容拒绝地强硬。
梁小夏微微抬头,看到船舱上层的甲板上,樱桃小姐扶着栏杆,一身拖地华丽长裙,女王般高傲漠然看着她。
她莞尔一笑,双眼眯缝:“呵呵,一百万,只接受现金交易,没有的话,物品抵押也可以。”
“这…”对面的男女都被梁小夏报出的骇人数字吓到了。
“英俊的先生,漂亮的小姐,还在犹豫什么呢?难道区区一百万,不值得博得美人一笑吗?为了您的妻子在接下来四十天的航程中有一个舒适美好,又不受打扰的环境,一百万真的是非常值得的啊!远离人群的喧嚣,独得宁静奢华,这才是真正贵族应当享受的尊崇生活,才能体现您二位品位卓越…”
梁小夏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语速又快又急,看着这两人,就像在看两头大肥羊,双目金光闪烁。
“这个…能不能,能不能稍微便宜点?”
贵族男子看起来从来没砍过价,拉不下脸,苍白的脸红到了耳朵根,声音极小。
“当然可以。
我给你们打个八五折,再送你们一套情侣对戒、两份精灵特色晚餐、两套精灵族传统服装、烟花夜景晚会、海族珍珠首饰一套,以及每日鲜花两捧,怎么样?”
“算了吧,要不咱们还是住一等舱吧,凑活凑活,四十天很快就过去了。”男子脸色发苦,拉了拉明显已经意动的女子。
他们最终还是吵起来了。
梁小夏摇摇头,看了看这两个可怜的被当枪使的家伙,正准备安全退场,猛地皱起了眉头。
暗精灵!
她一瞬间招出时俟,向后急退,一柄匕首直接擦着她的脸颊划过。
海里突然冲起几股水柱,黑色的身影从中冒出,落在甲板上。
暗精灵竟然都藏在水里,海水阻隔了他们之间的厌恶感觉,怪不得她直到被靠得这么近才感觉到。
匕首一刺不成,又连着划了五道,梁小夏连着退好几步,最后背靠船头,被九个暗精灵围在中央。
“把东西交出来!否则我毁了你那张漂亮的小脸蛋!”
领头的暗精灵手执两根暗红色长鞭,鞭头甩在甲板上劈啪作响,在坚实的船板上留下两条白印。
一瞬间,甲板上的乘客抱着脑袋,散得干净。
“东西不在我这里。”
梁小夏坦坦荡荡,手一摊,很无辜地说道。
德波尔封印暗匣被镜月毁了,她就是想交,也只能交出一兜黑色碎片,或者把拉法尔交出去。可明显对面的暗精灵,不会期待其中任何一种。
“不要狡辩!费恩死了,东西只能在你手里。”暗精灵明显不想和梁小夏废话,第二鞭直接朝着她站的地方甩过来。
长鞭上沾着难闻的腥气,老远都闻得到,很可能有毒。梁小夏不敢大意,单手撑地侧翻两圈,躲过鞭击。
“费恩没死。”
费恩祸水东引,她再引回去。
梁小夏轻轻说一句,反身一弓,银色箭支瞬间穿过离得最近的暗精灵前胸。
两名暗精灵握匕而上,左右夹击,梁小夏弯腰躲过两道冷光,脚背抽在右边暗精灵小腹上,将他踢入海中。
左边精灵的匕首半途变向刺下,对着梁小夏背心扎下,动作却在半空中顿住了。
一支木箭穿过他的咽喉,箭头带血扎出,尾羽还在空气中颤抖。
斯文坐在甲板二层的桅杆上,手上握着一把十字弓,冲梁小夏点头。
“桅杆上还有一个,不要放跑了。”
头领暗精灵的长鞭舞得如两条闪电,一条冲她脚下卷起,一条击向她握弓的手,志在必得。
噼啪声如烟花般密集响起,梁小夏却总是向暗精灵身后躲,让头领的鞭子抽在自己人身上。两道光箭挡在她身前,贴着甲板快速游走,不断扎透暗精灵的脚踝和小腿。每有一个暗精灵刺客倒地,斯文都会捡漏再补一箭,两人配合默契,不一会儿就将头领外的暗精灵全扫了个干净。
杀戮左眼和庞大的精神力,给她提供了全方位雷达扫描般的支持。也许她的动作并不能比暗精灵刺客快,可她能迅速分析出对方接下来的动作,更进一步做出应对。
“不可能,不可能…”
头领暗精灵大声惊叹,她收到的情报中显示对方只是一个会小法术的弓猎手。为什么,为什么她对上九名暗精灵刺客,还显得游刃有余?
梁小夏叹了口气,没什么不可能的,被活尸和黑暗侍从没日没夜地追杀半个多月还能活下来,是头猪也会变得很强了。
头领暗精灵眼中闪过一道流光,手下全折了,目前形势对她不利,硬拼下去并不明智。
一颗烟雾弹砸在地上,呛人的白烟暴起,迅速覆盖了整个前甲板和暗精灵头领的身影。
水声噗通,斯文从高高的桅杆上一跃而下,正准备去追,又被梁小夏拦住。
“不追了。”
她立在船头,睁大眼,握着时俟,将弓拉到饱满,对着深蓝的海水射了一箭。
箭支没入水中,转眼消失,一丝极细的血痕从水下泛出,又被波澜大海稀释得毫无踪影。
“她死了?”
“没有,总得留下个人去报信。”
梁小夏随手掏出一块干布,轻轻擦拭时俟。海面上湿气太重,她可不想时俟生锈。
“咳咳,精灵主人,找茬的来了。”
斯文推了推眼镜,提醒梁小夏。
樱桃小姐双手提着长裙,略微惊惧地看着满地的暗精灵尸体,还有才打过蜡的精美甲板,上面全是一道一道白色的鞭痕,全身发软。
她深吸一口气,直视前方,走到梁小夏面前,语气客气而生硬地说到:
“对不起,夏尔小姐,为了其他乘客的安全,我必须请您和您的同伴下船,请您理解。”
樱桃小姐不敢看梁小夏,只掠过她的头顶看向天空,双眼上翻,只露一双眼白供她观赏。
梁小夏看着她故作镇定的滑稽样子,突然很想笑。
其他乘客全挤在甲板二层,远远观望,身体都不断向后瑟缩,仿佛在给樱桃小姐加油打气,给她提供精神上的支持。
“让那个杀人魔赶快下船!”
“对,让她下船!”
乘客们小声抗议着,被梁小夏身旁的斯文盯着看两眼,立即讪讪闭嘴,唯唯诺诺地站在二层看台上沉默不言。
“夏尔小姐,请您立刻下船。月桂号十分钟后起航,希望您能抓紧时间。”
樱桃小姐几天前还觉得梁小夏只是个劣等生物,此刻却不敢和她对视,双手捏紧裙摆,手心在凛冽的海风中出了一层汗。
下一刻,沃尔夫姗姗来迟。
他穿着一身得体的服装,商会小徽章在胸口闪闪发光,身后跟着四个仆从,抬着两口大箱子。他惊诧地看着满甲板的尸体,大声叹到:“天哪?发生了什么?夏尔小姐,你还好吗,没有受伤吧?”
暗精灵是怎么知道她在月桂号上的,樱桃小姐的恶劣态度有没有放纵和默许,都很值得怀疑。
看了半天戏,终于出来了?梁小夏心里嘲讽一笑。
“谢谢您的关心,我很好。”
樱桃小姐向沃尔夫大概形容了一下事情经过,难得没怎么添油加醋,就事论事。只不过那表情就好像梁小夏是刚从地狱爬出来的,鞋子上还沾着黑暗沼泽的烂泥。
“非常抱歉,夏尔小姐。让您在月桂号上遭受如此不愉悦的唐突,我代表丰收商会向您呈上最诚恳的歉意。鄙人保证,接下来的旅程将不会再出现类似事件。也感谢您出手打退劫匪,保护船上众多乘客,使无辜的人没有受到伤害。”
沃尔夫拍拍手,侍从抬着两箱药材被放在梁小夏面前。
“我将免费提供给您这些药材,聊表歉意,希望您能接受。”
梁小夏的眉角抽了抽,这男人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一流。之前免费答应给她的东西,又被沃尔夫用来做了一遍文章,努力追求任何一分投入的价值最大化。
事情就这么平息了。
乘客们虽然很不满梁小夏依旧留在船上,担心还会有人追杀她,殃及鱼池,或者她突然大开杀戒,将整个船上的人屠杀干净,却也只能憋着生闷气。
倒是大部分乘客,都暗地赞扬沃尔夫勇敢诚信。面对那样杀人不眨眼的狂魔也坦然无惧。
暗精灵的尸体被拖下船,船上的水手很快将沾血的甲板抹干净,可上面的鞭痕,是怎么弄都去不掉了。
梁小夏在走廊上遇到了之前想买她头等舱的贵族,那一男一女见到她,脸色发青。
“两位考虑好了吗?我可以再多送二位一顿精灵特色午餐。”
梁小夏站在并不太宽的走廊中间,恰好挡住了他们的路。
“不买了,我们不买了…”
听到梁小夏口中的“特色午餐”,女子立刻联想到了某种恐怖事物,压抑地尖叫一声,被她身旁的男子匆忙捂住嘴,拖着她落荒而逃。
“啧,真无趣。”
梁小夏捻捻手指,望着大海低叹一声,一脸遗憾。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月桂
你知道你的弱点在哪里吗?你太漂亮,太引人注目了!应该像我,低调一点,让人轻视你,这样才能扮猪吃老虎。
——《魔鬼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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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桂号离开了码头,抛下滞留在岸上依旧企盼的人群,载着一整船有钱的贵族老爷太太,和他们几十倍重的拖沓行李,缓慢驶向大海。
船行得很稳,风帆满满撑起,破开水浪笔直向前。沃尔夫先生领着樱桃小姐,已经在二舱甲板上开启了小型的起航酒会。
梁小夏则站在船侧走廊上,和牛头人先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我认得他们。”
一个喘着热气的粗声在梁小夏耳旁响起,牛头人挠着胳膊,闷声闷气地对梁小夏说到:“那是很大方的老板,我打拳的时候,他经常过来看,给了我不少钱。”
梁小夏和牛头人聊了一会儿,得知这孩子今年才十五岁,被奴隶贩子拐卖后一直在俱乐部里打地下比赛,身份比普通奴隶高,也少有薄蓄,就是有些怕生。
牛头人说了两句话后,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走廊不是一个适合他魁梧身体的标准聊天场所。
“对不起,我来得有点晚。”
斯文盯着梁小夏顺滑的长发,顺手替她摘掉了发丝间插着的一块木头碎屑。
“没事,刚刚好。不要总是说抱歉,听起来很难受。金钟呢,怎么没看见他?”梁小夏转身靠在栏杆头,舒缓一笑。
斯文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该如何用词,来形容矮人将自己捆在床板上,闭紧眼睛等死般的僵硬样子——他怕水,怕到要死的程度。
“……金钟,在房间里休息。”
“嗯,”梁小夏不在意地点点头,金钟只要没乱跑就好。
至于斯文,他来了,就说明自己吩咐的事情,他已经全做好了。
斯文骨子里是一个认真的人。
“艾格玛瑞亚的边界线上,现在一定压力很大。我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对不起昂撒?”梁小夏顺着船体起伏的身形缓慢摆动,望着码头自言自语。
“他不会怪你的,这已经是最好的方法了。”
在船还未驶出港口前,已经有三十条奴隶船被买主敲定了。神秘的买主出高价买下了五万多名奴隶,只要求将奴隶船沿着大路开半圈,驶入艾格玛瑞亚的港口。
只这一笔买卖,便花掉了她五百万金币,融金喷泉被她都快掏空了,使用的速度比产金的速度还快。平均算下来,每个奴隶都值一百金币。
可人命关天的时候,用钱衡量实在太残忍,五万张嘴,张口都是要吃饭的。梁小夏偷偷替艾格玛瑞亚的国库默哀了一会儿,她已经尽量叫斯文挑拣奴隶中身体素质好的人了。
“钱啊…钱啊…我怎么又没钱了?”
梁小夏伸展了一下腰身,懒懒叹了一声,眼角挤泪,修长的身体在斯文面前展开,长腿绷直,纤细腰身,以及明显的锁骨,逐渐发育的美好曲线被阳光投下一张完美的剪影。
马人轻轻低头,欣赏走廊上的暗红色织画地毯。
这美好的一幕,不巧地也落在另一个人眼中。
沃尔夫端着酒杯,站在船尾,走廊的尽头。他觉得有些热,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陈年果酒,却没想到喝下去后,自己反倒变得更燥热了。
他不自觉向前迈了一步。
地毯吸收鞋子的声音,却无法吸收沃尔夫略显粗重的呼吸。
梁小夏一瞬间变成了紧闭的蚌壳,收缩全身的柔软和外露,以无可挑剔的仪容站姿放松地立在走廊中间,快得他想要揉眼睛,确认一切不是幻觉。
“沃尔夫先生,真巧。我还以为要到酒会结束才能见到您呢。”
她本来是该在酒会后才能见到沃尔夫,才亲眼目睹一场别开生面的屠杀,月桂号的同船乘客全成了苦主,摆着想吃了梁小夏的脸对沃尔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让他尽管习惯于处理麻烦,却依旧喜欢不起来。
他开始犹豫,自己是不是亲手提了个麻烦上船?船上的保卫力量,也许真的挡不住她的攻击。这种罕见的摇摆不定的心态,促使沃尔夫需要判断一下梁小夏的态度——在对方实力不明情况下,良好关系能够暂时将不平衡趋于稳定。
沃尔夫控制着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比纯粹的客户关系更亲密些,像两个朋友。
“我妹妹在上面,那种场合她能应付得很好。所以我这个做哥哥的才能偷闲出来透口气。最近几天真是忙碌得厉害。”
沃尔夫故作轻松地松了松袖扣,将右臂的衣袖向上卷了一半,露出自己晒得健康的麦色小臂,向梁小夏伸出手:“夏尔小姐,可愿意与我一起参观月桂号,丰收商会驰骋在大海上的得意作品?”
通常,面对一个多金、英俊又帅气的男人真诚的邀请,女士们大约只有两个表现:不胜娇羞地将手放入他手心中,红着脸任他牵着走;或故作矜持地推脱掉,表现自己的特殊与清高,想勾起他的注意和猎奇心理,显示自己与众不同。
梁小夏望着沃尔夫英俊自在的样子,停顿在空中伸出的手,不由得有点头疼。
“不如,先到我那里坐坐吧。劳烦沃尔夫先生带路,我还不太熟悉船上的路。”梁小夏拐着弯恭维了一下,沃尔夫便放下了手,欣然从命。
月桂号的头等舱,在船的中部三层位置。
卧室房间并不算太大,却应有尽有。软床、梳妆台、衣柜和酒柜,全部是上好桃花芯木料打造的,木头都是十年以上的材料,上漆光亮,色泽饱满。
沙发罩套、床单、床褥、枕头,一律水滑的玫瑰色表明其属于东方大陆特有的丝织品。在东西方航道中断的情况下,还能见到这些高级货,令梁小夏惊异。
丰收商会的标识隐藏在每个角落,甚至沙发垫的边角,都会绣上一枚小巧的丰收之角,表示整间房子的物品,非它地所产。
厚厚的长绒挂毯贴在墙上,保暖的同时也能隔音,挂毯下方是法阵壁炉,被一道精美的铁艺玫瑰栅栏隔开,防止客人烫伤。
侍从上了三杯香料浓郁的茶水,大盘大盘的点心和水果,顺手点燃了壁炉,恭身退出。
梁小夏这才发现,在房间里服务的仆人,竟然有一阶法师的实力。
“夏尔小姐,如果你需要什么的服务话,只需拉一拉您手边的绳铃。也可以随时来找我寻求帮助。”
沃尔夫很享受对面的精灵平静面容下诧异的眼光,轻轻呷了一口茶。
“像这样的仆人,船上一共有多少呢?是每个水手,侍者,都这样吗?”
梁小夏的身体略微前倾,她很好奇丰收商会在月桂号上到底投入了多少。
“啊,是的。”沃尔夫自豪地说道:“如您所见,船上很多地方,都是需要法阵驱动的。稍晚些的时间,我将带您参观动力室,在那里,无论日夜,总是有三十个法师在随时准备着给推进法阵充能的。还有房间换气、排水以及取暖,也都需要法阵帮助。在大海上,我们不可能有源源不绝的木炭备用,不是吗?”
合作,只建立在比较对等的基础上。
梁小夏的实力,他已经有所了解了。他若想要寻求进一步合作,也需要向对方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
“月桂号上的仆人共有两千两百人,当然,这些人,并不算一阶法师,充其量只能算是学徒,他们无法战斗,只会做些给法阵充能的杂活。所以,为了应付船上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哦,我希望最好不要发生——我们还有一支由法师、战士和刺客组成的秘密巡逻队,维护治安。”
适当的威慑,也不可或缺。
梁小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掩饰自己的震惊。
整条船,容纳量七千人,其中仆从便占了一小半。这些人都是“电池”,是的,都是沃尔夫找来,维持船只法阵,向里不断充能的“电池”。虽然历史上,人类永远无法摆脱“上一阶层工具”这样的悲哀身份,但是像丰收商会般使用的法师的,几乎没有。
更令梁小夏惊叹的,是沃尔夫的思想和改革。
法师和法阵,从来都是用在战斗中的。小至个人之间的较量,大到国家征战,法师的诞生似乎全部只为一件事——有效打击敌人,收割更多的人命。
从没有人将法术用于民用生活,也许有人这么想过,却没人能做得到,这疯狂奢侈的想法,需要庞大资源做支撑后盾。不是小家族能做得起来的。
丰收商会名下的月桂号,大概算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了。
沃尔夫的想法,同时也给梁小夏带来了一瞬灵光。
丰收商会能够做到,她也能做到,镜月搭建的白弦塔,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她所需要的,只不过是更加细致地推动发展而已。
不论怎样,沃尔夫和他的商会,都能令梁小夏刮目相看了。将贵族的奢侈和挥霍发挥到此等境界的,在这一世,无人可比。
第一百六十四章 求药
女人固然是自私和自我的,却比伟人更有一颗赤子之心:在恋爱时,她们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奉献给爱情,有了孩子后,又将这种情感继续燃烧在孩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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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出来,沃尔夫先生,您就像一个无私的父亲,在月桂号投入大量精力,才有她今天的曼妙和典雅。”
“非常荣幸夏尔小姐给予月桂号如此高的评价。”沃尔夫颔首,“月桂号已经正式航行三年,无一次延迟。商会在这艘船上前后投入了五千万,装修三次,当然,她也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
沃尔夫摇摇铃铛,拿起一个听筒对里面嘱咐两句,三分钟后,立刻有一名仆人拿着月桂号平面图进来,铺展在桌面上。
“夏尔小姐,现在我们的位置在这里。在您的脚下,隔着地板,赌场和拍卖厅都在等待欢乐的旅客。而您的头顶上,是月桂号最高的瞭望甲板,无论是眺望星空还是远观日出,都是非常好的选择。除了月桂号底层的船舱是储存淡水、粮食和货物之外,一层的舞厅和小型的歌剧院,也有每周两次的演出。”
“我个人还有一个小小的读书沙龙,每月一次,请原谅我的自夸——那里的确是认识新朋友,接受新知识和新观点的好地方。下一次的聚会。便是五天后,请夏尔小姐到时务必赏光。”
沃尔夫又展开一张海图,随意捉起放在点心旁的水果叉,向她解释航程。
“离开诺蕾娜港,我们会先穿过这条海峡。到达莫尔麦德群岛,那里的景色十分漂亮,主要居住着一些分散的人鱼部落。八天后,您便能亲自感受莫尔麦德灿烂的阳光和澄澈的海水。之后,月桂号会继续向南行驶。到达南陆南岛——南薇精灵驻地。停留半天后。重新,绕过三叉角,驶向西大陆,最后停靠在西大陆北方的栈桥岛上。”
沃尔夫的点向复杂海图上的一个小点:“在那里,乘客们可以选择转乘其他船只,继续向北进入北大陆,或者去其他地方。全程四十天的旅程中,您可以吃到各地特色美食。玫缇斯玫瑰糕、艾格玛瑞亚炖菜、莫尔麦德海鲜大餐等等。我们现在,便航行在一座予取予求的丰美食库上,新鲜的海鱼、海菜和虾蟹。每天都能供上餐桌,船上的厨师会用他们艺术般的手法烹饪…”
沃尔夫说话的声音并不快。带着一种有缓慢节奏的优雅,听得梁小夏恍惚,这才是真正的推销高手,不紧不慢地敲开人的心扉和钱包,让顾客心甘情愿地将金币掏干净。
航程安排精细妥当,梁小夏窝在沙发柔软的靠垫中,一度忘记了满船的人是逃难而不是度假的。
沃尔夫也很关心听众的反应,他伸出手臂在海图上移动,时不时打量梁小夏一眼,以她的微表情和动作做回馈判断。
长发少女坐在一堆柔软的玫红色靠垫中间,唇瓣是柔嫩的浅粉,脸颊是细腻的瓷白,她背靠蓝色大海,水润的红绿双瞳充满奇异的异域风情。
精灵啊,造物之主将全部的美和艺术,都随着神奇的造物之手揉捏进精灵的身体——连长长的双耳,都显得纤薄而灵动。
“沃尔夫先生,我不太明白,在海上航行真的没有任何危险吗?您的样子,仿若比双脚踩在陆地上还轻松。”
梁小夏转头望向窗外水天一色的美景,心里隐隐有种担忧。
她们一家从西晶出来,坐的是鱼人蒂法驾驭的小快船。长久在海洋中生存的鱼人,对大海上的危险有种近乎本能的预测直觉,总是能在风暴来临前驾着船远远躲开或找到临时的避风港,实在不行的话,蒂法还是游泳健将,在风暴呼啸的海洋中,自己驮着船向前,:。
而从登上月桂号,梁小夏没见过一艘救生艇,更别说救生衣了,安全手册倒是有一本,主要是告诫乘客不要擅自触动船上的法阵。
小船?只有船尾处左右两边各悬挂两艘小船,用来临时打捞和维修检查。
“当然不会,美丽的小姐。大海永远都是一头凶兽,只有最勇敢的猛士才能骑在它背上驾驭它。天气、航向、随时可能出现的暴风雨,甚至在到达莫尔麦德前的一段路程上,月桂号还有可能遭受到海洋间歇泉的袭击,都是我们将会遇到的危险。”
沃尔夫收起了海图,右腿叠在左腿上,喝了一口红茶,语气中有满满的自信。
“遇到危险,月桂号也只能落荒少女,提裙逃跑,幸运的是,我给了她一双世界上最快的腿,能甩掉任何想要给她造成伤害的事物。”
一直坐在旁边不吭声的斯文突然懒散地插了一句话:
“明日有雨。”
第二天果然下雨了,豆大的雨点突兀落在甲板上,砸得正在赏景的旅客急忙躲入遮阴棚,其中便包括之前向梁小夏提出换房间的贵族男女。天空突然暗下来,海水变得深沉如墨,高高的浪花打起,冲击在船侧,也让人很难保持平衡。
而沃尔夫则无所畏惧地站在船头,眼望船头破浪前行,脸上挂着胸有成竹的笑容。
暴风雨被甩开了。
月桂号全力开足,大片的积雨云落在她身后。强烈的风,带给乘客一种堪比马上飞驰的快感。所有人都自发鼓掌,欢呼,能为见证人类的奇迹而雀跃自豪。
“虽然只是人类征服自然的一小步,却也证明,:。自然并不是无法战胜的。”
沃尔夫拍掉衣服上的水珠,在一片高扬的赞美中恭身退场。
他是船长,也是丰收号上的无冕之王。
随后的行程中,沃尔夫一次次向梁小夏展示月桂号在速度上的奇迹。他们甩开了差点就冲击在船上的二十米水柱,远远脱开海上形成恐怖漩涡。和星月赛跑,甚至比计划提前半天到达了莫尔麦德群岛,给船上的游客留下了更多休闲时间。
梁小夏本想白天出来闲逛。晚上进入遗弃之地休息的,躺在人类奢华的床面上,她冥想得总是很不自在。可她不敢这么做。在遗弃之地休息一晚再出来。她会出现在进入的地点,而那里已经没有船了,她只能凭空掉入海里。
所以,她不得不忍受着船只规律的晃动,和满船虚伪的贵族打交道,闲暇时在镜月的指导下,缓慢配制治疗自己的药剂,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先期工作。
她唯一多做的事情。便是将金钟收入遗弃之地——那矮人有严重的海洋性水土不服症状,看到大海就双腿发软,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梁小夏将切好的粉末加入一瓶基底液,正在摇晃中。船舱的敲门声响起。
斯文正在自己房里占卜,进她房间也不敲门。沃尔夫此时应该在船长室开船。
她有些奇怪,这个时候会是谁?
门开了,樱桃小姐站在过道上,友好欠奉地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红艳艳的嘴唇抿得很不以为然。在她身后,站着她曾见过的贵族男女。
“既然您二位不相信船上的治疗师,那就和这位精灵小姐自己说吧。”
樱桃小姐没有任何引荐和解释的意思,撂了一句话就仰着天鹅般高傲的脖颈离开了,其他书友正常看:。
看得梁小夏一头雾水——她什么时候又得罪这位大小姐了?
主客坐定,贵族男子忐忑犹豫一阵子,慢慢开口。
“听说你是一名药剂师?”
“大概…吧。”
梁小夏不太确定地回答道。
他们俩中有人生病了吗?可看着二人都面色红润,呼吸平稳,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啊?
“我姓第达勒斯,这是我的太太,我们听说您是一名药剂师,便想着来寻求您的帮助。”男子搂紧身旁的女子,“我的太太,她怀孕了。”
梁小夏睁大了眼睛,看着靠在先生怀里,单手抚摸小腹,笑得不胜娇羞的女子。
“恭喜你们啊!不过,您的太太怀孕了,应该是去找治疗师啊,怎么来找我了?我并不会看病的。”
“船上的治疗师已经检查过了,”说到自己的孩子,女子坐不住了,急切开口:“我怀孕的时机不太好,需要静养,可船上风浪太大,也不平稳,我又吃了太多海鲜,对孩子有了些影响,治疗师说,再这样下去,也许…也许生下来的宝宝,会不太健康。”
可怜天下父母心,小夫妻俩明媚的面容瞬间转为忧伤。
“那么,我又能帮助你们什么呢?”
梁小夏十指交握,问道。
“我们希望您能帮忙配制一副安定药剂。船上携带的备用药品中,并没有这种药。治疗师虽然能尝试配制,可他自己也没太大把握,其他书友正常看:。”
“安定药剂,需要安眠草、长生花花瓣、刺叶薄荷、小茴香菌…”
梁小夏稍微回忆一下,安定药剂并不是一幅太高级的药剂,需要的材料很少。“别的材料,船上应该都有,但是长生花你有吗?”
“只有一些干花的花瓣。我有间歇性头疼症,有一个长生花花瓣香包。”
男子不是太确定地说到。这也是治疗师没有把握的原因,干花花瓣用来制作药剂,效果远差于新鲜花瓣,花中精华榨取不出来,不太能成功。
贵族男子一看梁小夏犹犹豫豫的样子,便知道她是能试着做的。比船上治疗师的一口回绝要好太多了。
“求你了,一定要帮帮我们!这是第达勒斯家的唯一血脉,一定得将他保下来。只要您能配制成功,价格任您开,一百万、两百万都没问题。”
他的小妻子急得都快哭出来了,眼巴巴地跟着丈夫看向梁小夏。陆地上,最好的一瓶安定药剂,也不过三千金币,他们俩为了孩子,已经什么都不顾了。
第达勒斯家族在玫缇斯没什么名气,却是北大陆第达勒斯城的直系继承人。钱没了他们能再问家族要,可孩子没了,再想要一个,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夫妻俩的爵位,家族中的地位,还有继承权,全系在了女子还不明显的肚皮上,也怪不得他们着急。
女子生怕她拒绝,一把解下自己镶嵌满宝石的华丽红色腰带,塞到梁小夏怀里。
“这是空间装备,我愿用它换安定药剂,只要您能答应我,它就是您的了。”
为了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她能够压下心中的恐惧,面对她不敢面对的精灵,也能付出常人所不能付出的巨大代价,毫不吝惜地用空间装备,去换一瓶价值并不是太高的安定药剂。
男子看起来有些肉疼,却终究没说什么,转头望向梁小夏。
梁小夏倒是不稀罕空间装备,可人类并不那么看,对空间装备稀少的人类国家来说,每一件空间装备都能被炒到非常恐怖的价格,每一件的出现,都能引起一阵疯狂追逐的热潮。
她本不在意地接过空间装备,想推脱一番便拒绝掉。
可摸上空间装备的梁小夏,突然动容了,脸上如同化开的冰雪,温柔地看着这两夫妻,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们顺眼。
女子的空间装备不太大,里面只有十几个立方,放得都是一些衣物、首饰和日用品。梁小夏对这些东西通通都没兴趣,可她的精神在扫过一个小盒子后,猛地震动。
一个古朴、金边褪色、泛着铜绿的小首饰盒子。
盒子里,躺着一颗石球,令她眼熟。
“长生花的干花花瓣,的确不能用来做安定药剂。量太少了,除非你的香包里有两公斤干花瓣,才足够我萃取一幅药剂的用量。”
梁小夏一句话,直接判了死刑。
男子失望地瘫入沙发,女子也终于忍不住大声哭泣起来。
他们终于还是得舍弃掉这个孩子啊。
“不过嘛——”梁小夏话锋一转,笑眯眯地将女子的空间饰品收起来:“我们精灵族有一种秘法,施展出来的效果,堪比安定药剂。只需要六天治疗,便能让您太太的情况稳定下来,生下来一个健康活泼的宝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