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虐杀
即使整个太阳系和星系崩溃,你也只能死一次。
——T.卡莱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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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恩右手的小臂被整个割开了,失血过多导致他脸色苍白,精美的玫瑰刺花长袍晕开一片鲜红,在空气中慢慢转化为暗红。看着自己的手臂中的白骨,费恩紧紧咬着嘴唇,咬得嘴唇破血,才能勉强忍住不在惊恐和剧烈的疼痛中放声尖叫。
“无冤无仇?无冤无仇!你也真的好意思说出口!”梁小夏脸色如常,已经变得血红一片的杀戮左眼,却显示内心极大的愤怒。
她单手轻抬,一道红色的电流穿过费恩身体,电得费恩一哆嗦。钻心的疼,还有电击带来的麻痹感,红色的电流电得费恩手臂焦黑,冷汗直下。
“滋味好不好?…您摇头做什么,这才是开始呢。”
梁小夏眼中风暴凝聚,左手举起,一枚红色的闪电球在左手中逐渐膨胀,直到有苹果大小时,才逐渐停止。
鲜艳的红光灼目刺眼,亮得费恩下意识眯起眼睛。
她为什么能操控红色闪电?那不是玫缇斯玫瑰权杖才有的能力吗?
费恩疑惑,更多的是剧烈的挣扎,扭动。身后的拉法尔将他暗得死死的,费恩双腿不停踢动,要挣脱拉法尔的束缚。
他怕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枚红色闪电的威力。
曾经他倚仗的神兵利器,转过头又对付他自己,这便是报应。
“你派遣盗贼和刺客进入西晶森林刺探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
你在加冕仪式上,毫不犹豫召唤出闪电屠杀无辜的人时,有没有想过今天?
你大肆捕捉矮人,为你制造战争机器,又将黄金城的矮人屠戮殆尽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
你指挥人类士兵肮脏的军靴,踏在精灵土地上,焚烧我们的家园,欺压我们的族人时,又有没有想过今天?
国王陛下,您现在还敢说,我们无冤无仇吗?”
梁小夏一声高过一声,不停质问他,压住费恩,托着红色闪电球,逼近他的脸。
她敬爱的父亲母亲,因为费恩,离开故土踏上尔虞我诈的人类帝国。
她,因为费恩,半死不活的轮椅上求生,一度失明。
时俟,因为费恩,到现在还是小婴儿一样,神智不清。
三百个西晶的精灵,因为费恩,永远离开了自己的家乡。
金铃大师,因为费恩,绝了自己一代匠师的梦想。
黄金城的黑矮人,因为费恩,永远长眠于沙漠中。
……
梁小夏想笑,又想哭。长久的压抑得到了释放,在此刻,她终于体会到如愿以偿的畅快,毫不吝啬地赏给费恩一个解脱的笑容。
费恩再也笑不出来了,他无法控制自己死死闭眼,心中只剩下满满的惊恐,等待死亡的降临。
沉默。
“对不起,镜月,你说的对。我失态了。”
梁小夏低声自语,额前的秀发盖住了眼睛,长长的丝带随风舞动,费恩和拉法尔都没有听清。
她闭上眼睛,养神片刻后拍拍手,散掉了手中的闪电,双眼中也再不见如风暴般的愤怒,一片清明。
掏出一把燧发枪,冰冷的枪管顶着费恩的额头,梁小夏掏出一管补血剂,捏着费恩的嘴灌下去,呛得他连连咳嗽。
“拉法尔,他交给你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梁小夏单手一甩,手中的改良燧发枪又落入暗精灵拉法尔手中。拉法尔身影一晃,立刻接替梁小夏的位置,用枪顶着费恩的脑袋,左手的匕首来回晃动,在费恩脸上不停比划。
“她手段太温和了,完全不懂得什么叫做刑讯的艺术。”拉法尔像聊天一样对着费恩说笑,手上的匕首却猛地扎入他的大腿,疼得费恩身子紧缩成弓形。鲜血喷涌,拉法尔完全不受影响,手上握着匕首,缓慢地在费恩的腿中搅动,“来吧,国王陛下,您知道我想问什么。说出来吧…你不会再痛苦,不会再有负担…”
暗精灵声音轻轻的,诱惑着费恩,手底下的动作丝毫不停顿,匕首在他手中舞成一片银花,费恩终于控制不住,像个小姑娘一样放声尖叫。他腿上的肉连着布片,被一片片削下来,白骨森森,鲜血如河泛滥。
梁小夏打量着对费恩不断施虐的拉法尔脸上遮掩不住的快意,又想到之前逃走的苔暗城大祭司能够在身陷险境时毫不犹豫地砍下自己的手臂脱逃,轻轻别过头,坐在台阶上沉吟。
暗精灵果然如传闻中狡诈狠戾,不仅是对自己狠,对待敌人也狠。光听费恩惨叫的声音,梁小夏就觉得毛骨悚然。
“这后冠不错,送我怎么样?”洛基穿着梁小夏赠送的红色轻甲,随手在一个倒在地上,被火焰蜘蛛吃得只剩下空壳的尸体上抹了抹双手剑上的血,和梁小夏一起坐在台阶上,伸手就要将冠冕卸下来。
“这是我的战利品,你的在那边。”梁小夏放松下来,喘了口气,指着大殿中骑士们留下的破烂铠甲笑了笑。
“小气…”
洛基和几十个高阶骑士相斗许久,也累得有点虚脱,他半靠在台阶上,两个胳膊撑开:“小夏尔,赫尔沙说的费恩那个神秘的老师真的存在吗?怎么还不见出来,我都没力气了。”
“估计是看情况不对,溜了吧。”
她们把费恩都虐成这个样子了,也不见人出来,看来费恩的大靠山,也是靠不住的。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场面都控制住了,他们估计斗得正凶呢。对了,那个叫金钟的黑矮人是你哪里找来的?我进来的时候,他几乎是追着费恩的士兵打,一拳一个。将门口的雕像打坏了好几个,那拳头看得我都觉得疼。”
“其实,杀死费恩。黄金城的黑矮人,比你更有资格。”
“别忘了我僵尸一样在床上躺着的一年多是谁害的。再说,那些黑矮人现在全靠我养着,他们不会吝啬送我一个小小的复仇机会的。”
“也对。我们精灵,一向恩怨分明。”
洛基在费恩的惨叫声中松了松领口,捉起梁小夏长长的裙摆,研究上面一颗一颗的小珍珠。
拉法尔脚边,扔着六七个空瓶,都是他给费恩灌下的各种能够让他痛苦加倍,却不会立即死亡的药剂。
“这是最终礼品,”拉法尔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黑色小盒子,他握在手上摇一摇,小盒子里立刻传来虫子叽叽叫的声音。
他拍了拍费恩的伤腿,眼睛来回在费恩肚子上的伤口扫描,在费恩惊恐的注视中开口,“食腐甲虫,专吃腐肉和尸体。我一直很好奇,你说这东西用在活人身上,会有什么效果?这些可爱的小东西会不会挑食?
陛下,不如让我们一起来验证一下吧。”
拉法尔将手中的燧发枪又还给梁小夏,揭开盒盖,看着费恩拖着一身伤,挣扎着向后退,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暗色双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和我作对的人都得死!”
费恩完好的手猛然拉开自己的衣袍,胸口暗匣上的黑龙睁眼,单脚踏在空中的拉法尔变成了一尊石像,保持着生前握着盒子的样子,栽在地上。
费恩也是迫不得已使出这最后一招,他痛苦的尖叫,一半是因为突破极限无法忍受,另一半是想要吸引坐在台阶上的两个精灵的注意。德波尔封印暗匣的石化术,不是无限制使用的,最多每两小时发动一次。他如果不能一次性解决场中的人,绝无生还的可能。
可是拉法尔拿出食腐甲虫,逼得费恩不得不使用这一招了。
费恩见过自己的老师在活人身上使用这个。食腐甲虫分泌出的消化液,令那名实验品又疼又痒,生生扣下自己脸上身上的肉,挖出自己的内脏,失去理智,最后死亡。
他可以忍受自己失去一只手和一条腿,只要能够活下来,老师一定有办法救他。可是他不能忍受死亡,还是如此痛苦的死法。内心无限的恐惧冲破了费恩的理智和谋划,他顾不上许多,直接使用了最后一招,将拉法尔变成了石块。
“嘭——!”
一声枪响。
梁小夏握着一把改良后的铭文燧发枪,赤色铭文在枪身上流动,她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火红色的锥型火焰弹穿透了费恩的眉心,在他脑中爆炸,将费恩的头炸成了烂西瓜。
玫缇斯最后的国王死了。
费恩倒在地下,血溅一地。衰老松弛的身体再容纳不下胸口的暗匣。一股黑气涌出,暗匣自动脱离费恩的身体,落在梁小夏手上。
“就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你了。”
梁小夏最后看了一眼大厅中躺着的费恩,毫无留恋。收起暗匣和雕像拉法尔,挽着洛基的胳膊,一起离开。
“走吧,洛基,我饿了。从早上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有吃。听说玫瑰大街有一家卖树莓蛋糕的,味道很不错,咱们去吃吃看吧?”
“还真是放松啊,”洛基伸了个懒腰,“算了,就陪你一次。抢到了美丽的公主,骑士的任务也完成了。按照故事发展,也该回家吃饭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亡者
痛苦和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抛弃它们就是抛却生命本身。
——哈夫洛克.艾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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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缇斯王宫大殿。
奢华的长椅散倒,军队配备的精良制式长剑躺在地上,被啃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残肢散落满地,有暗精灵的,也有人类的。骑士的盔甲在肚腹处被暴力撕开大口子,内脏被掏得一干二净,头颅上也找不到一丁点好肉,脑液也被火焰蜘蛛吃了个干净。
加冕台上,倒着唯一一具相对完好的尸体。
脑袋上半部被轰烂得不成样子,看不出五官,粘在地板上,即使最好的拼尸工人,也无法拼凑出原型,下半部分从嘴巴处断开,下牙和下巴唯一完好,却也被干涸的血液遮盖住皮肤的颜色。
尸体长发灰色,身形佝偻,缺了右手和右腿,腹部刺破的伤口上,斜插着一根精美贵重的权杖,墓碑一般耸立在台上。暗红色的血顺着加冕台打磨光滑的白色台阶流下,粘稠干涸,积了一大滩凝在台下,泛着腥味和臭气。
早春暖阳高悬正空,充足的光线透过大殿尖顶上的彩色琉璃窗,在红色地毯上投下一朵朵玫瑰图样的金色阳光。饱满的光柱在浮尘中显形,如同暴风雨过后的安宁,给血迹斑斑的大殿抹上明艳的浅金色。
突然,大殿内的光柱轻轻颤抖了一下。
飘浮在空气中的灰尘开始以一种极细微的频率上下抖动。死寂的大殿中,加冕台上,原本几乎快凝固住的血液缓慢蠕动,逆着流下的方向,摆脱重力,蠕动着倒流回费恩的尸体。
似乎有人将时间反着推回去了。
散落在地上的血肉,破碎的衣袍,浓稠的血液,缓慢而坚定地退回费恩的身体,各司其位。连面目全非的头颅也在逐渐恢复,骨头上的裂缝逐渐愈合,皮肤重新覆盖肌肉和头骨,甚至脱落的毛发也一根不差地回归原位。
没有人拨动时间。
大量的灰色细线从费恩的身下冒出,牵引他的身体,忙碌穿梭在费恩的周围,帮助修复他的尸体。
费恩的尸体旁边,空气突然被竖着划开一道黑色的大口子。一双骷髅的手从裂缝中伸出,握着骨杖,拉开这道口子。全身黑袍的老者裹着冷冽的风,从裂缝中走出。
他蹲在地上,白骨手指缓慢划过费恩的身体,兜帽下的脑袋也随之移动,似乎是在检查尸体情况。在费恩身体上游走的灰色细线碰到他的手指时,都会亲昵地缠绕一下再离开。老者从费恩的头部开始,一直检查到费恩的脚底,尖细的指尖在查到他被砍掉的右手时,稍微停留了片刻。
老者站起身,举起右手一直握着的白骨权杖,将整支灰白色,有几乎一个半人高的骨杖举起,兜帽下嘴唇翕动,听不见声音。但是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死亡波纹从骨杖中扩散出,涌向地上的尸体。
左手隔空在费恩的身体上画出一整幅复杂的法阵,黑色的线条精细得令人眼花缭乱。老者手下速度不快,却一刻都没有停顿地凭空绘制法阵。
直到整个黑色法阵完成,悬浮在空气中,老者又掏出几瓶不知名的材料,用骷髅手指碾碎后,倒入法阵。
双手轻轻下压,密密麻麻的黑线印在了费恩的尸体上。高耸的权杖中也爆出一股惊人的黑色气劲,最后一股脑全部涌入了费恩的身体。
地上的尸体剧烈痉挛抽动,老者做完这一切,便立在一旁静静等待。
“呼——”
费恩猛吐出一口气,痛苦地睁眼。他的眼皮似乎不是自己的,沉得他完全无法掌握。靠着极大的毅力,他睁开眼,看到了满目的黑白世界。
黑色的是天花板,白色的是玻璃窗,还有深深浅浅的灰色,组成他原先熟悉的大殿。黑袍老者站在他身边,费恩仍然看不见他被兜帽遮盖的容颜,却看得见老者的头颅之中,一团巨大的,令他感到强烈危险和恐惧的黑色火焰静静燃烧。
“我不是死了么。”费恩静静地思考,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实际上,他能够睁开眼睛,已经是极限了。嘴巴根本无法发出声音。全身的肉体如同灌了铅水一样沉重,一动不动。
“是的,你已经死了。”
老者盯着费恩,看得他毛骨悚然。费恩只觉得,让他恐惧压抑得想要尖叫的那团黑色火焰盯着他,仿佛时时刻刻都在打他的主意。那团火焰在向他传递信息,通过精神的方式,浓烈的火来回跳动,朝着费恩输送精神波动。
“欢迎来到亡者的世界。费恩,从此刻开始,你才真正算我的学徒。”
老者手指在空中点了点,一面黑色的镜子在费恩脸前形成,照出了他死前最后一刻的模样——衰老,皱纹,满脸的老人斑和不管通过他黑白的眼睛看,还是实际上看都变成了银色的头发。
费恩注意到了他的眼睛,从前像天空一样湛蓝的双眼变得纯黑剔透,如同很多野兽的眼睛,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无法反光的黑色。
“看到了吗?永恒的美,不会随时间流逝而消亡,湮灭的美。
跨过生与死的大门,你才能够领悟消散在阳光中,掩埋在泥土下,随着时间一起发酵的,属于这个世界真正的奥秘。
你付出了青春,色彩和鲜活的生命,得到的却是连巨龙的财宝都无法换回的永恒——毕竟,上古巨龙会死,肉体会消亡,灵魂会被时间冲刷洗白。而你,却永远都不必再担心这一切了。因为你已经是死人了。
如果你愿意,并且小心谨慎的生活,说不定你能活得比这个世界更加长久。你的智慧、思维、记忆和阅历都被分毫不差的保留下来,还有你生前的肉体,不过,我想你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它,重新找回属于自己的控制权。”
老者的权杖点在费恩身体上,像在菜市场挑拣熟肉一样来回拨弄他石块一样僵硬的身体。
“你会觉得头晕,记忆无法集中,思维混乱,昏昏欲睡,身体不听指挥,这些都是正常现象。沉睡一阵子,再吃一点‘补品’,你就能恢复活蹦乱跳的样子了。”黑色的火焰猛然在老者头中向上窜了几分,震慑和诱惑的波纹同时传入费恩的大脑,让费恩感觉到饥饿、虚弱和对真正死亡的恐惧。
“老师,我不想做亡者,我想复生。”费恩干巴巴地传递出这句话。
下一刻,他就后悔了。
老者骷髅手指插入费恩的头发,将他揪起,死死盯着他,黑色的火焰离他不到十公分,猛烈地吸着费恩的灵魂。
被他吃掉,真的会死。费恩的灵魂像蜡烛燃烧出的微弱萤火,在黑色火焰的强力吸引下颤抖,颠覆。费恩头疼得快裂开了,灵魂上强力的拉扯令他居住在身体里弱小的灵魂之火痛苦尖叫,这样的疼痛,比他受到暗精灵拉法尔酷刑对待,还要难以忍受千万倍。
“老师,我错了!我错了,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费恩的灵魂在躯体中无法控制得颤抖哭泣,毫无尊严地祈求老者的饶恕。
“渺小的费恩,勇敢又愚蠢的费恩,”黑色火焰的吸力又强了两分,费恩眼睁睁看着属于自己的小小黑色火星被扯出脑外,痛得放声尖叫,再说不出哪怕一个完整的句子和词语。只能在灵魂中发出毫无意义的嘶喊,流泪。
吸力猛得消失了。
老者举起手中的骨杖。十三对肋骨环绕在长长一条粗大的脊椎骨上,拱着一颗灰白色,缠绕大量黑线的骨球,抵在费恩的太阳穴上。
“老师,求你,求求你,求你不要杀我。”黑色的细线穿过费恩的肉体,直接捆绑在费恩的灵魂火焰上,细小的火苗在这一刻,即将被掐灭,陷入永恒的毁灭和黑暗。
“老师,求求您,赐给我亡者长袍吧。我愿做你的徒弟,你的奴隶,你的狗,任你骑,任你骂,永远侍奉您,听从您的一切命令,满足您的任何要求。只要您能饶过我,不要吃我,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
黑色的并没有撤出费恩的脑海,七八条细细的线附着在费恩脆弱的灵魂之火上。费恩不敢抗拒,任由这些细线在自己的火焰上结成一个可以随时收紧的渔网状绳结,覆盖在不到一根针粗的黑色火苗表面。
老者从虚空中抽出一条长袍,轻轻放在费恩身上,正是之前被他拒绝收下的黑色连身长袍。
长袍覆盖在费恩的身体上,令他舒服得哼哼了一声。这件长袍的制作材料同样是捆绑他灵魂的黑色丝线。可是搭在他身体上,让费恩的灵魂之火中的痛苦减轻了不少,眩晕也减轻了很多。脑海中的火苗还是脆弱得一口气就能吹灭,但至少不再继续在他身体里来回摇摆了。
费恩突然想到,从他认识老者,第一次使用红色闪电之力杀死来偷袭的暗精灵,到开始服用光明恢复药剂加速死亡,再到他受敌人围攻终于身死。每次老者默默的暗示,或袖手旁观,是不是都在等他今天的下场?在报复他最开始以及之后每一次对老者的回绝?
如果是那样,真的就太可怕了。
他多次拒绝老者的提议,成为他真正的弟子,就是因为不想死亡。却没想到,威力巨大的红色闪电,是以他的生命为代价施放的。也没想到自己服下的光明复生药剂,居然是一杯鸩酒。想到了老者说他会求取亡者长袍,会因为错信和轻敌付出代价,老者说过的每一条,都一一应验了。
他早就算计好一切了吧。
费恩渺小的灵魂之火敬畏、恐惧、感激地看着老者,情绪复杂地搅动,灵魂之火也闪烁不定,最后只化为一种情绪——臣服。
在老者面前,他永远无法反抗。那团安静燃烧的巨大火焰,能够轻易给予他祈求的一切,再轻易地收回去。
感受到了费恩一瞬间的种种变化,老者轻轻点了点头:“我的真名,早已被忘却,别人都称呼我为西西弗斯。在亡者的世界里,不存在“老师”或“教授”这些说法。我引领你进入亡者的大门,所以,我是你的引导者,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将指导你熟悉这个反转现实,却永远真实的世界。”老者顿了顿,似乎看出费恩的心不在焉,转了个话题,“饿了吧?我来教你怎么使用灵魂力量进餐。”
西西弗斯头颅中的黑色火焰分出来极其细微的一丝,化作一条黑线,穿出他的斗篷,在大殿中来回游荡。
一圈下来,这条灵魂细线仿佛粗了一丝,又重新融入他的灵魂之火。
“凡是有生命的,可称为生物。只要是生物,都有灵魂。在这些生物死后,弱小的灵魂会直接消散为灵魂之力,强大的灵魂则去到他们该去的地方。无论是弱小,还是强大,这些灵魂都是我们的食粮,不过以你目前的能力,只能使用这种“附着法”捕捉消散在空气中,还未完全消失的灵魂之力。等到强大了,才能吞噬可以回归的灵魂。”
说白了,这些散出的黑色细线像海洋生物的触须,捕捞粘连在游荡的灵魂之力,再将之化为己用。
费恩费劲尝试了半天,才勉强将自己细微的灵魂之火一分为二,两根细弱得随时可能断掉的火苗挣扎了一会儿,又合为一根。黑色的火焰被这么一折腾,又弱了几分,真的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别着急,进食是需要反复练习的,反正你独独不缺时间。”黑袍西西弗斯的灵魂之火露出一个微笑,向着费恩的火苗中又送入一丝黑线。融入灵魂的黑线,迅速帮助他的灵魂之火稳定下来,不再闪烁不定。
“切忌,灵魂之火不可熄灭。熄灭代表结束——这个结束,是没有重新开始的结束。你的灵魂将无法回归任何拥抱灵魂的地方。这也是我们亡者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之一。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
西西弗斯阴测测的,费恩在他说出之前,就感觉到了。这团微弱的小火苗,真正是他的命根子。熄灭了,他真的就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当然,我们亡者有很多办法最大可能地减小死亡的概率,这些我以后都会慢慢教给你。”
他又补充了一句,说完以后,从怀里掏出一颗黑色的恶灵珠,对着地面缓慢地压了下去,将恶灵珠整个按进了地板。
第一百三十八章 扬名
恶人是不会简单的死的,因为上帝似乎还要关照他们,他要用他们来做他报复的工具。
——《基督山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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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恶灵珠缓慢融化,像阳光照射下的雪糕一般,变成一滩粘稠的黑液,腐蚀大殿中红色长绒毛毯,渗透入地板,再留不下一点痕迹。
大殿内一切如常,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费恩眼睁睁看着老者单手抓起还插在他腹部的玫瑰手杖,将尖细的杖柄从他身体中拉出。
他感觉不到疼痛,肚子上的大洞对他的身体没有丝毫影响。费恩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他只觉得,老者触摸的不是他,而是一尊和他毫无关系的石像。
“西西弗斯,我敬爱的引导者,您这是要做什么?”
费恩恭敬又小心翼翼的垂询,他的灵魂火焰上捆绑着可以被老者操控的黑色丝线,对方随时能够手指一点,就要了他的命。说是学徒,费恩现在的状况比一个奴隶好不到哪里去,所以他变得比过去加倍恭敬,如果身体能够弯曲,他绝对会贴在地上表达自己的敬意和惶恐。
“教你使用真正属于我们亡者的武器。”
老者单手轻点,费恩的身体被大量灰色丝线无声托起,硬挺挺斜悬在半空中。他迷茫地看着老者将他仅剩的左手五指一根根掰开,将玫缇斯手杖交入他的手中,再合上他的五指。
单手扶着引导他,老者握着他的小臂,引导他将手杖插入之前吸收恶灵珠的地方。
费恩感觉到,手杖在通过他的手心吸血。仗头的玫瑰花吸收入他的血液,暗红色花瓣层层叠叠舒展盛开。
空气突然狂暴混乱,大厅里刮起一阵乱流似的黑风,这股黑风肉眼无法见到,在费恩的眼睛里,却一清二楚,每一股风都参杂细细一丝红色,在他周身旋转。
风吹过的地方,万事万物崩塌腐朽。地板、墙壁、长绸窗帘和流苏,一切都迅速腐败糜烂,化成一片片黑色的飞灰,充满整个大殿。
整面光滑的石材地面裂开、破碎,化成一滩黑色的泥沼,从玫缇斯权杖杖底触碰到的地方向四周辐射蔓延。
狂风中,老者的兜帽被吹掉了,露出他一直掩盖的脸——半边骷髅,半边贴着腐朽的黑色肌肉。筋膜和神经都能清晰看见,白骨森森,空洞的眼窝中,一团黑色的火焰在其中燃烧。诡异无比。
老者完全不在意费恩眼中的惊骇,他单手一伸,一只停留在窗外树梢上的小鸟便被他捏在手中。金黄色的小鸟在老者手中不安地叽叽叫着,无望地挣扎。老者看也不看,将小鸟扔在费恩脚下散发阵阵黑色烟雾的泥沼上。
小鸟瞬间死亡,化成了一具黑色的鸟尸。
光鲜亮丽的羽毛在费恩惊诧的眼光中发黑,腐臭,张开的五爪直直伸向天空,小鸟的身体干瘪下去,失去生命的鲜活。
细细的一丝红色,透过黑色的沼泽传入玫缇斯权杖。费恩感觉到,自己被抽出去的血液似乎又回补了一点,虽然只是及其细微,渺小到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一丝,也让他立即将自己的惊讶放大到了巅峰。
“费恩,你一直都没有认清过玫缇斯权杖的真面目。它不是一件单纯的魔法武器或者装备,而是一件传承武器,一件只能由相同血脉传递延续,一件只能由特定血脉滋养的灵魂才能使用的至宝。”西西弗斯全部化为骨节的手指在空中点了点,黑色的火焰中颇有一丝羡慕之色,这一抹别样的颜色,在费恩发现前消失。他转过头,死亡的肌肉贴在枯瘦的脖颈上,半边骷髅脸望向外面的大厅。
“瘟疫沼泽,我们亡者最趁手的武器之一,也是亡者打造忠心耿耿的仆人的好地方。”西西弗斯单手一挥,黑色的小火苗从他指尖射出,钻入小鸟尸体圆圆的脑袋中,转了一圈就在其中居住下来。
变得黑透的小鸟鸣叫一声,缓慢站起,扑扇两下翅膀,跌跌撞撞地飞起,在空中起起落落好一会儿,才停在西西弗斯伸出的白骨手指上。
“看见了吗?”白骨抚摸过小鸟的脑袋,西西弗斯微笑,肌肉坏死的脸看起来狰狞万分,“虽然弱小,可胜在衷心。它们将是你最忠实的仆人,最亲密的伙伴,最坚实的盟友,依附你而生存,最虔诚的子民。”
西西弗斯目光炯炯地望向大殿门外,敞开的王宫广场上,二百多具卫兵的尸体躺在那里,等待他的蒙恩和召唤。
费恩的脸如果能够变色,一定会变成整片惨淡的蓝绿色。
他不知道西西弗斯的计划是什么,但是他的眼神透过大门,穿过广场,仿佛正在看他的整个国家。
这个想法,让费恩躯壳中渺小的黑色火苗忍不住风中颤抖。
……
大殿里发生的一切,梁小夏完全不知情。她只知道玫缇斯的未来,将会陷入空前的混乱中,也许会发生暴动,内战,大量的人颠沛流离,未来会发生什么,她完全无法预计。
站在大街上,看着路上喜气洋洋的行人,梁小夏拎着手中一大袋子的玫缇斯国债,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地掏出一大把债券,向空中抛洒。
“这是什么?”
一片债券落在行人头上,他握着看了一眼,立刻双眼放光。
“债券!这些都是债券!”
以玫缇斯王室信誉和国家财力发行的债券,在玫缇斯的地位,几乎相当于可以半流通的钱。
没想到早上才看过战车上美丽的王后,下午又遇到这等好事情。新年伊始,碰巧路过这条街的人,都兴奋得争抢吼叫。
再没什么东西,比美女和金钱更能够震颤人心了!
年轻的小少年在早春的空气中冻得鼻子通红,蹦跳着够天上落下的纸片。在他的眼里,一片纸就是十个金币,能够捡到十张这种做工精美,有水印和暗花的纸片,他就能拿到将近五年打杂的工资。
即使等不到兑换日,现在立刻将手中的债券卖出,他也能以一半的价格,从王宫财政司换出来五十个金币,算是一笔天大的横财。
“天上下金币啦!”几十个拿到债券的人兴奋得吼叫。
镶金边的雪白纸片纷纷洒下,梁小夏一把一把地将这些债券抛向空中。最后双手一抖,在被围起来前,将整整一袋子债券抛入空中,握着时俟一箭射出。
第二袋、第三袋…..连续六袋被箭矢射穿,飞扬的箭没入天空,消失不见。
破碎的布袋在空中落下,真正下起了雪白的金雨。
一时间,大街上的人黑压压一片,水泄不通,全弓着身子,弯腰捡地上的债券。
在所有弯腰的人群中,站着的梁小夏格外明显,她拨开准备落向肩头的雪片,再不留恋,轻巧地绕开睁大双眼在地上够债券的行人,走到旁边一家路边支着棚子的小摊中。
洛基坐在小摊的角落,正在欣赏街面上别开生面的雪景,看到梁小夏进来后,向她笑着挥了挥手。
“麻烦你,来两份特色树莓蛋糕。”梁小夏站在简易小摊前,扔给老板一枚金币,捧着两个散发着热气的杯子蛋糕,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微胖的大叔在腰间的小口袋里给她找零钱。
“大叔,你怎么不去呢?”自始至终,梁小夏都没有在这个老板眼中看到激动和兴奋,似乎外面乱哄哄的事情,都和他无关一样。这种好定力,让梁小夏都有些惊讶。
“嗨,没那个命,就不凑热闹了。”
卖蛋糕的大叔瞥了一眼大街上黑压压一片人,又转回头,戴上一双手套,忙着向模具里装胚饼:“轻易到手的钱财,也容易飞走,说不定还会招来祸事。我在这街边摆摊卖蛋糕和馅饼,整整十年啦。十年里,就明白一件事。想要生意做得好,不仅得手艺好,心思诚,热闹也得少凑。与其相信天上飞金子,还不如相信我这双手。”
大叔自顾自说了一会儿,又给梁小夏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从罐子里挖出一大勺果仁,洒在梁小夏手中端着的蛋糕上。
“小姑娘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应该多吃点。吃饱了有营养才能长得漂亮。”
淡黄色果仁碎屑粘在杯子蛋糕紫色的酱上,配着蛋黄色松软油黄的脆皮,看起来很诱人。梁小夏闻着甜甜的香气,轻轻一笑,对着这个实诚的大叔又多了几分好感。
“一会儿我还有几个朋友过来,大叔再帮我做一打蛋糕吧。”端着杯子蛋糕,梁小夏上一刻天真可爱的脸,又变得有些捉摸不透,在大叔的柜台上留下一支半透明白色药剂。
“有些时候,粮食比钱要值钱得多。粮食能活命,钱不能。所以,浪费粮食是很可耻的行为。”梁小夏看似调笑的说出这句话,端着蛋糕转身离开。
听到梁小夏的话,蛋糕老板心里一凛,嘴上轻描淡写说着:“我可没想那么多,只想安心过日子,老老实实卖一辈子蛋糕。”心里却暗暗思索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在小摊的位置,他看得很清楚,价值连城的一张张债券,正是坐在他简陋小摊上的那个少女的手笔。
明明面孔稚嫩,行为也有属于少年人才有的天真。可他这双阅人无数的眼睛就是看不透对方,她云淡风轻,行走姿势中带着一股贵族特有的,却比贵族更加洒脱的优雅。说话温和调皮,仔细琢磨,又是话中有话,暗含某种深意,让人琢磨不透。
老板悄悄收起柜台上放着的那支药剂,给准备的蛋糕上,又多洒了两勺果酱,还有好几勺果仁。
……
“夏尔小公主,难得见你发善心啊?对着一个不认识的人类都能说那么多的话,怎么对师傅我就没这么好?”洛基不等梁小夏坐下,就从她手里抢走一个蛋糕,一口咬下吃了起来。
“我不指望你朴素的智商能看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梁小夏坐在简陋的小凳子上,对着洛基翻了个白眼。
“你该不会是愧疚了吧,对这些人类?啊!邪恶的欺骗了国王感情的公主,终于滋生出愧疚这种在你身上堪称奇迹的情绪了!什么时候也能变得大方点,借你师傅我点小钱花花?”洛基三两口吃掉蛋糕,伸手又准备抢她手里的蛋糕。
“怎么可能?只不过难得遇到个对我脾气的人类罢了。”对梁小夏来说,和蛋糕老板的对话,只像一阵风一样,吹过了就吹过了。她良好的记忆不会忘却这个小插曲,情感上却轻得连一笔都留不下。
她和人类,始终还是应该保持距离。
梁小夏躲过洛基伸出来的贼爪,握着小勺,舀起一块塞入嘴中,幸福地眯了眯眼。
甜味,不愧是有幸福味道的美誉。
疏松绵软的蛋糕裹着脆皮、果仁、果酱,各种香甜的味道在她舌尖翩翩起舞,跳出一支轻盈优美的舞蹈。
想到了苦棘,爱吃甜的苦棘,不知道她毒辣阴狠的师傅,现在在哪里。会不会因为吃不到她亲手做的鸢尾葡萄蛋糕,而稍稍想起来她一些?
又想到了镜月,如果他也有个爱好,有个弱点就好了。自从上次的事情后,镜月总是对她爱理不理的,如非必要,她说什么对方都没有回应。一天到晚,她唠叨念着好几句,镜月才回他一句。要是镜月也爱吃什么,或者爱做什么,她可以想想办法讨好他,总比现在又打回冰点的关系强。
“想挤进来可真不容易。头儿,我们回来了,事情都办好了。呦,洛基大哥也在啊!”
德姆提着一个布袋,后面跟着康斯坦丁,西娅,甜甜,还有矮人金钟。
斯文走在最后,轻轻从老板手中接过一托盘蛋糕,坐在小摊里,向每个人分发。
“事情都办好了,”康斯坦丁对着梁小夏打开一个大箱子。箱子里塞满了空间装备——护腕,腰带,臂环,头额或手环,各种铭文装备在梁小夏眼前一闪,康斯坦丁又盖上了盖子。
“玫缇斯王宫宝库里,好东西真多。我这辈子第一次见那么多装备,魔法武器和古董,像不要钱一样挂得到处都是。”西娅兴奋得手舞足蹈,向梁小夏形容自己发现宝库的喜悦心情,“就是门口的守卫有些麻烦,我们遇到了几个怎么打都不死的法师,还挺难缠的。”
想到自己差点就被一片锋利的冰刃划破喉咙,西娅一阵后怕,偷偷感激地看了一眼小盗贼德姆。
“头儿,你那边行动怎么样?费恩发现你根本不是他的新娘,有没有大发雷霆?有没有咆哮着怒吼?我真想看看他当时的表情,肯定很精彩。”德姆嘻嘻一笑,无比得意地咬了一大口刚出炉的蛋糕,被烫了舌头又呼哧呼哧扇个没完。
康斯坦丁抓起桌子上摆着的水壶,倒了一杯冷水给德姆灌进去,看着他把水喝下去后,又扭头用眼神询问梁小夏。相比较费恩的怒火,他更关心梁小夏有没有受伤,以及他们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小队成员只大概知道他们要去洗劫玫缇斯王宫内库,他们的头儿则假扮成新娘,一边救出被费恩强迫掳走的可怜精灵少女,一边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康斯坦丁虽然知道自己小队这位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队长神通广大,也依旧不认为她能够在重重护卫中对费恩不利。即使是想要从国王骑士团中安然走出,都是一件极其不容易的事情。在计划的开头,他更是竭力反对,认为梁小夏是在傻乎乎地将自己的脖子递到骑士团的剑锋上。
头儿既然已经坐在这里了,她肯定是从中逃脱出来了。
接下来他们该怎么办?戏弄了一国之主,这事情听起来很刺激,结果却让康斯坦丁郁闷得头皮发麻。可以想象,胆大包天的来杯麦酒小队将会面临两个国家,玫缇斯和艾格玛瑞亚的双重追杀,队员们将在追捕与逃亡中胆战心惊地度过自己的余生。
“不用担心。费恩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昂撒也不会。”
仿佛能看出来康斯坦丁在想什么,梁小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清亮如水的翠绿眼眸像绝佳成色的宝石,静静凝望着他。
被她这样看着,康斯坦丁只觉得自己好像划着一叶小舟,静静飘荡在无边碧绿的湖泊上,平静的湖面被吹皱出一层层涟漪,微风缱绻,心里重重的担忧全部都散了。
她的眼睛中,泛着让他信服和放松的清光,康斯坦丁紧绷的身体软了,望着梁小夏轻轻点点头。
来杯麦酒小队,在遇到梁小夏前,只是个连队员都拉不齐,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三流小队。康斯坦丁还记得自己不得不将一块硬面包掰成两小块,就着冰水挨饿的日子。那时候,他的身边只有德姆一个兄弟,两个难兄难弟每天躺在没有铺盖的硬木床上,紧巴巴地从口粮里挤学费,日子过得艰辛无比。最后走投无路,两人打算敲诈新来镇子上的人,弄点钱救急,却敲在梁小夏头上。
从此以后,他们的世界就变样了。
西娅,甜甜,斯文,新队员一个一个加入,小队等级像坐着火箭一样向上升。他们队伍人数少,却有学院里很多一流团队都不敢奢望的专属游侠导师。康斯坦丁穿上了最好的盔甲,握着只有很多军队高手才有的,矮人专为他打造的长剑,连脚上的靴子,都能顶自己过去好几年学费的总和。
他们在生死边缘打过好几个滚,康斯坦丁握紧双手,他的等级目前也只是堪堪五级巅峰,可他有自信,如果自己现在回学校,他能一口气扫掉自己半个战士班的同学不休息。生死搏杀中积累的经验,是最好的土壤和肥料,使他脱胎换骨,走上了一条自己过去想都不敢想的道路。
德姆,西娅,甜甜,这些人中,哪个不是因为她,而有了希望?即使是实力没怎么增长的斯文,对头儿也心悦诚服。单看他对夏尔的言听计从,视线从不离她身上的样子,队员们便知道,在不知不觉中,他们的头儿绝对是安息分校实力第一人。
只不过这个第一人,实在是太低调,混在人群里,悄无声息。
康斯坦丁不知道的是,他们来杯麦酒小队的名字,已经在艾格玛瑞亚像旋风一样,席卷了每一个角落,强迫进入每个人的耳朵,在所有人,尤其是冒险者和佣兵们的心中,将这支小队的名字重重刻下。
在安息森林冒险者失踪事件中唯一全身而退的小队。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反而得到特殊贡献奖章,越级挑战,当街杀死高等级小队成员,逃入都城达拉姆后,依旧不安分,居然胆大劫持了伯爵家的大小姐。
最神奇的是,似乎连国王都向着这支小队。劫持贵族的事情,被重重拿起,又轻轻放下了。雷声大雨点小,通缉令发出去不到半天,又被撤了回去,让民众摸不着头脑。
新登基的国王陛下在公开场合承认,他请这支小队吃过饭,“我若不是国王的话,真想跟着这支小队一起冒险。”凭借铁血实力登基的国王亲口说出的话,更是把来杯麦酒的名气推上巅峰。
小队中的每个人都被好事者挖出,津津乐道。
康斯坦丁草根出生,无父无母的奋斗故事被编成了最好的游吟诗人唱诗和小说,在黑暗中鼓励默默奋斗的少年们,让他们在每个睡前的夜晚,做着出人头地的梦想。
甜甜被迫害的伯爵家二小姐,离家出走,靠着自己的力量做治疗师,辛苦养活母亲,在安息分校勇敢对抗恶霸,最后和家庭毅然决裂的故事,赚了一大把妇女们同情的眼泪。
斯文本就是游侠系出名的万年第一,在来杯麦酒小队中,更是英雄少年的实至名归。如果他回到自己的班级,肯定会发现自己的柜子里塞满了鲜花和礼物,还有疯狂的爱慕者写来的,弥漫浓郁香水味道的求爱信。
德姆种土豆的父亲,地位被一抬再抬。凭着他的好儿子,坐上镇长位置,逢人就乐呵得炫耀自己的儿子多么出息,说几个小时,唾沫都干了也不愿意停下来。
西娅的父亲也开始在商海中横着走,他宝贝在心尖子上的女儿终于出人头地。没有人敢得罪背后有天才法师站着的商人,平日里对着他冷脸吝色的对手们,态度一变再变,点头哈腰,大开方便之门。天知道万一哪天得罪他了,一状告到国王那里去,大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最神秘的,便是来杯麦酒小队的队长。这个名字像笑话一样的小队,队长神秘得出奇,有人说是一个高大的壮汉,有人说是一个智慧的学者,还有人谣传来杯麦酒小队的队长其实是传说中的花妖。无论是哪一个版本,他们的队长都被形容成了一个神秘莫测的绝世天才,有堪称妖孽的智慧和实力。
“她是一个让人见过,就无法忘记的女子。”
国王陛下怅然说出这句话时,被大嘴巴的侍从听到了。侍从醉酒吐真言,国王陛下的话被整个满满一酒馆的人听见,流言蜚语立刻如同风暴一般刮向四面八方。
新一轮关于小队的八卦狂潮又被掀起,不过焦点全集中在了那个队长身上。无聊的好事者不停猜测这位队长的样貌,她和国王的关系,以及她的身份来历等等。
实际上,见过梁小夏的人不在少数,大部分都是她在游侠系的同学。人们总是倾向于以貌取人,梁小夏长得娇小,和同学们少有来往,为人又有些古怪的低调,很多人即使听过来杯麦酒小队的名字,也选择性地将她忽略了。
而玫缇斯发生的事,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又将形成一个龙卷风的风眼,刮遍整个南方大陆。
艾格玛瑞亚发生的一切,坐在路边摊吃蛋糕的来杯麦酒小队成员们都不会知道。即使知道了,大概也是一笑了之。和梁小夏在一起久了,小队的人无形间都沾上了几分宠辱不惊的淡然。
大家单纯地相信梁小夏,相信他们的敬爱的头儿。她是他们的主心骨,是整个小队的支柱。只要是她承诺的事情,没有办不到的,也没有解决不了的,这种毫无保留,几乎有些盲目的信任,让队员们心安不已。
“说没事就没事。我说,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坐在棚子最外延,一直沉默埋头苦吃的金钟冷冷瞥了一眼梁小夏,惹得一众队员集体看他。
这个矮人,怎么说话这么不客气?
“怎么,一群盲目乐观的蠢蛋,还不准人说了?我们矮人信奉拳头大才是真理。寄希望于人类比星光还微弱的仁慈之心,还不如赶紧靠自己的双脚,跑得越远越好。”金钟比正常的黑矮人少些粗鲁,说话却十分硬气。他感激梁小夏救出黑矮人,却看不惯她那冷冷淡淡,不急不火的样子,一点都不爽快。
“说什么呢你?!头费这么大劲把你们矮人从费恩的牢房里弄出来,你一句谢谢都不说,还这个态度,良心被吃了吗?!信不信你再说出一个字,我就毒哑你!”甜甜火大地站起来,怒视着黑矮人。其他人也摩拳擦掌,打算下一刻就将他扔出去。
梁小夏拉拉甜甜的袖子,将旁边这位火气美少女按在座位上。甜甜从贵族的牢笼里解脱出来后,活得逐渐自我了,在冒险生涯的磨练中也找回了自信,火气见长,温柔小美女有向暴力治疗师发展的趋势。
都是她宠的来了。
梁小夏塞给甜甜一块霜糖口味蛋糕,望向桌子对面轻轻摇摇头。
她更担心斯文。
马人在看到她的眼神后,镜片中闪过一道亮光,默默放下在桌子下面,已经搭弓拉开的弓箭。箭头正对着金钟的腹部,只等她一声令下,就能送这个黑矮人去地狱报道。
金钟也有些心惊。他的话音才落,坐在他身边这些人,身上都冒出一股庞大的杀意,对着他席卷而来。几股杀意或正气,或阴柔,从小队成员身上散发出来,直指他一个人。
这感觉,就像是他居住的家乡,卢卡加半岛上,海面漂浮的巨大浮冰下面,隐匿的一群食人冰鲨。每头冰鲨都不大,却成群结队出没,这群“海洋之狼”的眼睛,和他现在看到的这些人的眼睛,同样冰冷。
好几股杀意在他周围盘旋,只有梁小夏和洛基,依旧坐在座位上,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洛基没有释放杀意,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是这一眼,更让金钟心惊肉跳。在对方的眼睛里,他仿佛看到了尸山血海,对方踏在无数尸体上,全身烧着火焰,一眼扫过金钟身上所有的要害。
他更像半岛上沉默的火山,平静外表下,压抑着狂暴的力量。
金钟有点后悔,他还是太小瞧了其他种族,在卢卡加半岛他可以凭着一双拳头横扫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在这里,只是随便遇上的几个人类和精灵,都有和他进行生死较量的实力。
“谢谢你们救我们出来。可那和这事情没关系。我们矮人只佩服真正的强者和锻造大师。你答应我除掉费恩,可没有做到,凭什么叫我信服?”
金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可说出这话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不讲理。杀死费恩这么困难的事情,他自问根本无法做到。更别说这个披着人类外皮,还未成年的小精灵。难道他真的是因为先入为主的一些偏见,看不清精灵吗?
金钟的话一出口,队员们都是一愣。大家都不清楚,头儿居然还答应了这个矮人如此霸道的要求,看到梁小夏坐在面前,众人一阵后怕。幸好头儿没有听他的,直接和重重护卫的媒体斯国王硬碰硬。
梁小夏则注意到一件有趣的事情。在有了智慧之脑之后,她分析语言信息的能力强了很多。金钟以矮人自称,而不是黑矮人或者白矮人,再看到他比一般黑矮人浅,比白矮人深很多的肤色,梁小夏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
“从某些角度讲,刺杀费恩的计划,的确是失败了。”梁小夏放下手中的蛋糕,双肘撑在桌面上,五指并拢,下巴抵在分开的大拇指上,双眼掠过指尖看向金钟。眼中没有一丁点怒气,被理智主导的大脑冷静地叙述。
金钟微微幸灾乐祸地一笑,笑容在队员们的瞪视中,又僵在脸上。
“拉法尔被石化了,不知道还救不救得回来。”梁小夏早想到费恩可能会有一些保命的招数,她自己堤防着,却让拉法尔中招了,从队长的角度讲,她没有保护好身边的队友,这一次很失职。
即使拉法尔死了她也一点都不难过。
“不过任务还是顺利完成了。”
梁小夏掏出一个透明玻璃盒,摆在小摊的条桌上。切口整齐的一只右手陈列其中,尾指上戴着一枚小小的玫瑰图案红宝石戒指,正是费恩的右手。
队员们的脸色陡然变得难看。并不是因为这只死人的右手。而是,而是…
“天啊!头儿,你到底干了什么?!你真的把费恩给宰了?开玩笑呢吧?”德姆一蹦老高,捂着嘴巴,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他们头儿是疯子吗?杀了一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国王陛下,玫缇斯的金玫瑰?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难道国王骑士团是纸糊的吗?难道玫缇斯坊间流传国王陛下会闪电神术,都是骗人的?国王是养殖场里的猪吗?说杀了就杀了?
作为一国之主,费恩防身的手段他们连想都想不出来,只能想到层出不穷,惊天动地几个词,具体是怎样的,大家空白的想象力都无法填补出来。
这和他们劫持一个贵族少女的性质完全不同,她居然真的杀了费恩,在骑士团的重重包围下,在海量卷轴的堆积下,杀了费恩。
梁小夏收起玻璃盒,苦笑一下:“本来想把他的头也割下来,拿给你们看看的。不过那样子实在有点倒人胃口,不看也罢。”
洛基搭在椅背上的右手一拳砸下,托盘里最后一枚完好的果酱蛋糕被他砸成了烂泥。
众人望着烂兮兮,果酱四溅的蛋糕,猛地打了个哆嗦。
看来国王陛下死得极惨。
“头儿,你告诉我,还有什么事你做不到?啊!这样活下去太没意思了。也许以后,你说自己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我也不会再惊讶了。”德姆一句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金钟终于沉默不吭声了,双眼死死盯着桌面上的蛋糕,拳头捏紧,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精灵主人,这么危险的事情,下次还是叫上我一起吧,至少我跑得比较快。”脑海中,斯文传来一句玩笑话,听起来不很在意。他背在身后抓着弓的手指却紧紧握死,关节泛白,用力得几乎出血。
跟不上她的脚步,他迟早会被抛弃出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暂别
你微微地笑着,不同我说什么话。而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等待得很久了。
——泰戈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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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缇斯已经不适合再待下去了。康斯坦丁,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梁小夏等待队员们激动的情绪稳定下来,继续问到。
康斯坦丁皱了皱眉,小队每一步需要做什么,不都是头儿决定的吗?怎么又反过来问他的意见?他心里有些不安,只当头儿在问他个人问题。
“我想等风浪过去了继续到学校上学。实在不行就在安息森林里做一个冒险者。”
康斯坦丁感觉自己还需要继续历练,他现在的水平勉强算是二流顶尖,和真正的战士高手还有不小的差距。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他想回到安息森林,一边做任务,一边锻炼自己。
“我想回家看看,很久没有见到爸爸,他该担心我了。”西娅捋了捋耳边的头发,想起了自己的家。想到自己临走还问父亲要了一大笔钱,心中隐隐不安。
德姆和西娅一样,也想回家看看自己的父亲,他必须确保父亲安全,才能放下心来继续冒险。
“很好,大家都有要做的事情。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
“什么!”
梁小夏一句话,震得所有人都站起来,震惊地看着她。
“头儿,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安息分校上学吗?”德姆问。
“不,不了。康斯坦丁可以继续当小队的队长。现在整个队伍实力上来,基本走上了正轨,也到我离开的时候了。”
梁小夏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实际上,我不是艾格玛瑞亚人,更宽泛讲,我根本不是人类。”
手指在四周轻点,小摊的长条桌上泛起大量白雾,将队员们包围在中间。
简单的零级法唱术,迷雾之墙。形成一道虚无的白色烟雾,能够很好地阻隔外界视线。
白色的烟雾从梁小夏手中蒸腾升起,环绕着队员们转了一圈,将所有人都包围在内。远处,做糕点的大叔,身影也在迷雾中模糊了。
絮状的白雾中央,一位皮肤透白,双耳尖尖的精灵少女,微微有些紧张地看着大家。还是长着他们头儿那张脸,眼神,五官变化不大,只是变得更白皙,更精致了些。肌肤中没有半点属于人类的黄色,白得像是精致的瓷器,光滑细腻。
“怎么会这样?”队员们都很受打击。
几人闲聊时都猜测过梁小夏的真正来历。大家一致怀疑她是某个东大陆千年贵族中的人。她神秘的身份,用不完的卷轴,高深莫测的实力以及超群的箭法,再加上年轻得难以置信的年龄。所有的事情只有套在东大陆上的隐士豪门才能解释得通。
但是几人都没想到过,她居然连人类都不是,而是一个精灵。
传说中的精灵,不都是单纯,死板,不讲道理,杀人如麻的一群生物吗?
再看看他们头儿,智慧,聪敏,甚至称得上有些狡诈。
除了外貌,精灵和他们熟悉的头儿,沾不上一点儿边。
“对不起,不是故意欺骗你们。精灵进入人类国度有些危险,我这也是不得已。”
梁小夏也有些忐忑,她不太清楚这些人是不是能够接受她的新身份。即使她们已经能算上同甘共苦了。她也无法判断这些人类会不会因为她精灵的身份产生芥蒂。毕竟,据她所了解的历史,南方大陆因为经常和更南边的南薇精灵部落起摩擦,对待精灵的态度都不是很友好。
“头儿,你真的是精灵?那种不老不死的精灵?”西娅激动得尖叫一声,梁小夏不得不双手堵住耳朵。敏锐的听觉有时候也不一定全是好处。
“咳咳,什么不老不死,谣传,都是谣传。”梁小夏呛了一下,有点脸红。这感觉怎么像动物园里跑出来的动物,接受一群好奇宝宝的参观?
“精灵啊!头儿是精灵!咱来杯麦酒小队的队长是精灵啊!”德姆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使劲拉扯康斯坦丁的袖子。高大战士释然一笑,西娅隔着桌子站起来,要拉梁小夏的耳朵玩,被她躲闪着避开了。
不知道他们如果知道了斯文马人的身份,会不会得瑟得更厉害。
小队成员很容易地就接受了她,梁小夏也舒一口气,“所以,如你们所见,我也该回家了。接下来的路,只能靠你们自己走。”
只有坐在她身边的甜甜,一言不发,默默消化这个消息。
伸手拉住甜甜的手,发现少女的手指,在不安颤抖。她脸上僵硬无比,呆呆地看着梁小夏,眼泪无声流动。
“甜甜,怎么了?你哭什么?”
“啊,不。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是止不住。”
甜甜惊慌地用手抹自己脸上的眼泪,泪珠滚滚无声落下,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对不起,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甜甜突然站起,握着治疗师法杖快速穿过白雾,慌不择路,头也不回地跑了。钻入人群,两三下便不见了踪影。
“甜甜!甜甜!”
甜甜的突然脱队,让小队成员们措手不及。梁小夏握着水杯,指尖摩挲过杯子的边缘,盯着杯子里的液面,苦笑一下。
她知道甜甜在想什么。
可她注定不能有任何回答。
有些事情,只能靠她自己去想通,去迈过那道坎。
“康斯坦丁,甜甜就交给你了。好好照顾她。”梁小夏照着人类的姿势,和康斯坦丁对着锤了一拳,又变回了人类的模样。
“头儿,你放心吧。等你回来,一定能看到一支比现在更强的队伍。”康斯坦丁没有出言挽留,留也留不住。他自觉地扛起责任,“你永远都是我们的队长,大家都不会忘记你的。”
“我既然把队长的职位换下来给你,你就要担起来。不要意气用事,这对小队没好处。”梁小夏认真嘱咐,最后又抽出一个铭文空间头带,交给康斯坦丁。
“这里面装了一些你们以后可能用得到的东西,遇到什么困难,凭着黑盒子里的东西去找昂撒就行。”
“各位,若缘分不止于此,日后再见吧。”
在队员们不舍的眼光中,梁小夏和洛基款款站起,挥了挥手,走出小摊,汇入玫缇斯的人流中。
人生便是如此,由无数分分合合组成。谁也不知道上一刻会遇到谁,下一刻又会离开谁。一些人会再次相遇,另一些人,则从此散落天涯。
梁小夏走在街道上,将时俟又向肩膀上勒了勒,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大街尽头,都城中央的玫缇斯王宫。
“好了,走吧。”洛基手臂拍在梁小夏肩膀上,将她换回神。
“等等!等等!”
一道急促的声音传来,矮人金钟在大街上左冲右突,撞倒好几个人,冲到梁小夏面前。斯文跟在他开出的路后奔跑,低低的马尾辫一甩一甩,眼睛直直盯着她。
“该死!等等!你别想甩掉我!”金钟跑了一段路,气息丝毫不乱,脸憋得红红得看着她,“我必须看着你放矮人们自由,你别指望甩掉我抵赖!”金钟拳头捏得嘎吱嘎吱响,仰着头,脸色不善地盯着梁小夏。
他恨这些精灵,一个个都长着傻大个!
这里要是有个阶梯台阶就好了。
“精灵主人,你忘了此行的战利品。还是让我帮你扛回去吧。”斯文嘴角噙着笑,指指自己背后扛着的大箱子。他大大方方的称呼出来,更让金钟惊骇。惊骇过后,脸色又气红几分。连洛基都是一愣。
“小少年,我们精灵森林不欢迎外人。”洛基笑眯眯的,声音中的警告意味却极其明显。
“我不算外人,是她的契约仆人。”斯文针锋相对,摘下眼镜,抹开额头上香槟色的刘海,一枚小小的,金色铜钱形状的法师印记在他光洁的额头上一闪而过。
“还有,我还欠她一千六百枚金币,三瓶体力恢复药剂,两瓶补血剂…”斯文掏出一张长长的单子,认真地对着上面念了起来。
“被你打败了。”
梁小夏在洛基鄙视的眼神中,单手捂眼。
金钟看到斯文头上的印记,脸涨得通红,已经逼近暴走的边缘了。她就是说干了嘴,也不可能澄清自己真的不是奴隶贩子了。
“精灵主人,别想着丢下我。咱们早就被一起绑在命运的战车上了。”意识之中,斯文煞有深意地低吟一句。
“好吧,你不是欠我钱么,那就给我劳作去。”
梁小夏抓过斯文半天没念完的单子,恶狠狠地用指甲在“四百二十五块面包”上划出一条白痕。她是贪财,却没吝啬到堪比剥皮地主的程度,他怎么什么都记下来了?
光束一闪,斯文被扔进了遗弃之地。
在梁小夏耳边聒噪,阴沉着脸握着拳头的金钟也被她扔了进去。
世界终于安静了。
“喂,你那是什么眼神?!”
梁小夏被洛基盯得全身发毛,他背着双手剑,似笑非笑地看着梁小夏,眼神怪怪的。
“我怎么没找到你头上的魅惑光环?嗨,跟师傅我说说,你是不是给他们下什么药了?”洛基笑得暧昧,用一种“我很担忧你哦”的眼神打趣地看着她,“小夏尔,你还没成年呢,还是要注意身体啊!”
“洛——基——,你去死!”
端午节番外——粽是这个样子
有的人死了,让活着的人也不痛快,比如牛顿、欧姆、法拉第;有的人死了,给活着的人留下三天假期,比如屈原。还是中国人心疼中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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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梁小夏握着一张又宽又长的树叶,卷成一个卷,向里面倒满了米和豆子。正准备压实,手一抖,米从卷叶下的空隙全漏走了。
懊丧地甩甩手,她将米和树叶向桌上一丢。她这双手拉弓射箭稳稳的,怎么到包粽子这种事情上就应付不来?想吃个粽子就这么困难?
拉法尔蹲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冷嘲热讽:“耳朵尖就是笨,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话一出口,他又有点傻,好像连自己都骂进去了。不论是白精灵还是暗精灵,都是尖耳朵。
“哼。”拉法尔见梁小夏不理他,转念一想。看她这么笨拙的手法,包出来的指不定怎么难吃呢。
白送我也不吃!
2.
玛塔基尼双手捏起一张纸,坐在书房的书桌上。看似随意,可看他眼中凝重的眼神,便知纸上所写的东西,一定深奥无比。
白白的纸面上,画着一个立体三角形,剖面图中,旁边引出小箭头指明各部分材料。他沉吟片刻,提起羽毛笔,在注解边上又洋洋洒洒开始书写,猜测所有可能材料的配比。
千种可能的配方在脑海中瞬间走过,可以毒死人的、可以让人晕阙的、可以恢复体力及疗伤的…玛塔基尼在脑海中将配方一一分类。这古怪的食品,够他研究两个星期。
“再让夏尔写一份论文出来吧——题目暂定《论特殊食品在药剂与战斗中的应用》。”
3.
斯文握着又宽又长的树叶,仔细观看叶上的纹路。这一定是精灵主人对他的一次考验。若他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怎配做智慧聪明的马人?
手上握着生米,尝试着装了两次,米全部从叶片中溜走了。
马人的镜片边缘闪过一道精芒。
他不成功,定是米还不够细,叶片还不够宽!
斯文在无人的林间空地咆哮而起,恢复成威风凛凛的马人模样。望着砧板上摆着的米和粽叶,如临大敌。
前蹄践踏而出,马人斟酌力量,一蹄子踩在砧板上,将矮木盆中的米来回碾压。几个蹄子交替进行,不一会儿米全部被碾压成了碎渣。白色粉尘在林间飞扬,斯文甩了甩马尾,“没有任何困难能挡住马人的践踏!”
……
怎么还是不行?
米灰漏得更干脆了,他即使找最大的叶片也包不住。
马人双手一扔,点起火。将材料一堆一堆投入火中,化成一团盘旋上升的黑烟。
“连我们马人都做不到的,还是交给命运指引吧。”
4.
“西娅,这是你送我的?”德姆握着一个粽子,受宠若惊。他知道头儿最近在研究古怪的吃食,这个大概就是。只是没想到自己能亲手接到西娅做的。德姆嘴巴咧得都找不到边了。
“你吃不吃?!废话那么多!”西娅脸一红,怨怒中有些娇羞。
“吃!吃!西娅做的,怎么都得好好品尝一下。”
德姆握着还散发热气的粽子,小心翼翼拨开粽叶,闻着里面香甜的米粒,咽了咽口水。
“我真吃了啊?”
“怎么,等我喂你啊!婆婆妈妈的。”
张大嘴,一口咬下去。
“嘭——!”
爆炸声响起,德姆脸炸得黑糊糊的,一时间懵了。
“成了!炸裂法术果然在食物中也能被触发!”西娅自言自语,“就是威力还不够强,连脸皮都没破开,还得再研究研究。”
5.
康斯坦丁推着小车,戴着矮帽,压低帽沿遮住面容。小推车的锅子里,散发阵阵香味,引得馋嘴的小孩停在周围不肯离开。
“嘿,小姑娘。来个粽子尝尝吧。”康斯坦丁魁梧的身躯逼近握着糖霜蛋糕的一个小女孩。巨大的身躯像小山一样笼罩下来。帽沿下的笑容,怎么看都有些不怀好意。
“啊!坏人啊!打坏人!”将手中的糖霜蛋糕砸在康斯坦丁胸口,被吓着的小姑娘哇地一声哭出来,边退边跑。
“让你欺负我的小宝贝,打死你!打死你!”一个中年妇女听到小女孩一声尖叫,立即从旁边的菜市场杀出,化身护崽子的老母鸡,拿着一把蔬菜对着康斯坦丁就是劈头盖脸一阵乱打。
狼狈避过凶悍的大妈,康斯坦丁想不通。这么好吃的粽子,怎么就没人买呢?他身上的钱又花干净了,还指望着这些粽子给他换皮甲呢。
没人吃我吃!坚决不能浪费!
暗巷之中,一个藏在阴影里的大高个,“咔嗤咔嚓”咀嚼的声音响个不停。身前不停有碎渣扔出。
经过暗巷口的行人,觉得大太阳的好天气里,凭空刮起一阵冷风,背后凉飕飕的。
6.
“这是什么东西?”
缪拉阴柔的脸庞阴晴不定,指着盘子里米粒和黑色碎渣的酱状混合物问。
“你这小白脸怎么废话那么多。老子难得请你吃一回饭,你只管吃就对了,问那么多干什么!”史东灌了一块大口麦酒,浑不在意地握着勺子,铲起一勺米送入嘴里。牙齿间嘎嘣嘎嘣像吃碎石头的声音,听得缪拉心里瘆得慌。
“好像是叫粽爷什么的,这种琐碎的事情,老子他妈的能记住就鬼了!”史东就着酒,不一会儿就吃完了盘子里的米。
史东这水平,能做出吃不死人的东西,就谢天谢地了。缪拉怀疑地尝了一口,差点喷出来。
咸!咸到要死的程度。
“史东,你到底给里面加了多少盐?”缪拉绿着脸,猛喝了一大杯水。
“去他的地狱三头犬,老子明明加的糖,你这是故意和我作对是吧?!”史东掀桌,揪着缪拉的领子,将他提得双脚离地。
缪拉双脚一踢,挣开史东。
“粽子不是这么做的。”缪拉看着史东家里一片狼藉的厨房,从案台上挑出几片未用过的粽叶,洗干净米,双手翻动。不一会儿一只三角形的粽子就在他手上完成了。
“这个小吃最近还挺流行的,没事就学了些。”缪拉看着史东眼睛都快瞪出来的样子,有点不好意思。
史东震惊地接过粽子。让他做手中这个小东西,比同时打翻十个大汉还困难。
“草啊!小白脸,以后谁要是娶了你,那就有福了!”
7.
“夏尔小姐!夏尔小姐!这是我亲手做的,你看怎么样?”甜甜捧着两个糖粽子,献宝一样捧到梁小夏面前。
好厉害!
梁小夏自己一个都没做成,正沮丧着呢,看到甜甜拿着精致的粽子过来,头垂得低低的。她真的是在做东西上没天赋吗?
甜甜没有察觉到陷入深度自我怀疑的梁小夏此刻的异常。
“这是我专程做给夏尔小姐的。咱们一起分着吃,好不好?”
在甜甜期盼的眼神中,梁小夏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你这是在干什么?”
甜甜支起一堆篝火,将每个粽子都用树枝穿透,在火堆上烤了起来。包裹米粒的粽叶不一会儿就被烟熏得焦黑。梁小夏望着兴致勃勃烤粽子的甜甜,欲哭无泪。
8.
费恩裹在纯黑色斗篷中,看着阳光下,路上人人手中拿着一个粽子边走边吃,心中颇为复杂。
“你饿了?要不要再去找些灵魂之力?”同样被袍子遮盖得一丝不露的西西弗斯颇有些诧异,他不是才补充过么?怎么这么快就开始垂涎新的灵魂了?
“西西弗斯,尊敬的引导者,我是不是再也感受不到食物的味道了?”费恩突然觉得很饥饿,这种特殊的饥饿感并不来自于身体机能反应,而是灵魂中对于食物的向往。
“当然不是,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进餐。”西西弗斯的骷髅手指一抓,小摊上垒着的粽子塔中,最上面的粽子飘然而起,落入他的手中。
粽子在西西弗斯手上发臭,腐烂,迅速变成一团黑色,散发轻微的腐臭气味和肉眼可见的绿气。他丝毫不受影响,面不改色地将粽子送入兜帽下面,不一会儿就吃了个干净。
费恩在晴天里滴下一滴冷汗,这个样子,还不如一辈子不吃东西。
9.
“镜月,镜月,我想吃粽子。”梁小夏使出最后的杀手锏,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镜月。
“粽子!粽子!”时俟宝宝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也出来凑热闹。
“好。”
镜月双手凭空戳戳点点,一条条丝叶在空中飞舞,不一会儿就扎出一只栩栩如生的绿色巨龙。绿龙压在黄色浆果做成的金山上,在托盘中摆出展开双翅,向空中引颈吼叫的造型。身上的鳞片生动又精致。
单手轻轻拂过龙的脊背,甜甜的米香混着水果味,从龙腹部飘出。
“请用餐吧,耀的传承者。”镜月单手一比,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还让人怎么忍心吃?!梁小夏心中吼叫一声,看着镜月云淡风轻,完全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厉害事情的表情,郁闷的想抓头发。
“要不,一起吃?你能吃东西吗?”
小精灵揪一揪镜月的衣袍,又掏出一套餐具。
一个人不忍心,两个人就好了。大不了等她吃了这个,让镜月再做一个出来。
“吃一点不会有影响。虽然这是十分没有必要的事情。只是纯粹浪费粮食。”
镜月一本正经地说完,端着托盘切下绿龙的头部,慢慢送入口中,优雅地咀嚼了起来。
“那是——,叶子。”
梁小夏看看托盘中少了韧性粽叶脑袋的巨龙,又看看镜月无变化的表情。使劲掐大腿才憋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10.
金锤握着一根粗大的火腿,肥肉流油的火腿上裹着几片小树叶。他剥掉外面的叶子,对着火腿直接一大口咬下去,沾了一嘴油。
金铃老人坐在轮椅上,不甘示弱,左右开弓,抓着两个裹着树叶的火腿猛咬,雪白的胡子头发上都是肥油,几乎快凝成膏状。
金钟一口气灌下一大冰凉的麦酒,连吃四五根火腿,撑得不想动。
“粽子真好吃啊!”
矮人们由衷地发出一声感叹!
第一百四十章 冰释
站在钟楼之顶,因远景的渺小而感到自己的伟大,因接近苍穹而感到自己的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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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弦塔最顶层的房间中。
屋顶和墙壁上璀璨闪烁的群星已经隐去,浮云朵朵的天空干净得像一匹洗练无底的蓝绸。纯净的水蓝色上,一片一片白云随风缓慢飘过。若不去伸手触碰,谁都想不到,这居然是涂抹在墙壁上的画作,而不是真正的天空。
梁小夏双手捏着衣角,站在铺满长绒草的草地上,脚尖相互摩擦,犹豫片刻,最后终于伸手敲了敲立在房间里的梭子型水晶棺。
水晶棺缓慢打开,沉睡的镜月缓慢睁眼,黑发披散,暗蓝色的双瞳在光线充足的晴好房间中泛着浅蓝,眉毛细黑微弯,英气中透着几分清俊。
那双眼睛仿佛在透过她的眼睛,注视梁小夏正烦恼急躁的灵魂。
“有事?”
镜月没什么表情,淡淡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闪耀星光已隐,愿月亮永远伴随您。夏尔?塔鲁米瓦?珊德拉?艾瑟约?卡尔纳,在此祝愿镜月大人日安。”
梁小夏用得体的微笑掩饰被他冷漠话语刺伤的感觉,身体微弯,做出最古老的上古精灵问候仪式。
“山石崩塌,海枯地平,我已经不再奢望月光的永恒,现在我想要的只是永久的长眠。日安。我的合作者,耀的传承者。”镜月从水晶棺中走出,话语中难得有点惆怅。
这一丝的不对劲。梁小夏没抓住,她好像错过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只能将镜月的话记在心里,等以后慢慢想通。
可该进行的赔礼道歉还是要进行的。
梁小夏搬出茶几茶台和一套精工雕刻的藤木茶杯。端正跪坐在草地上。
先在一个水桶中沾湿双手,用洁净的毛巾擦干。拿出自己珍藏都有些舍不得喝的金雀舌茶,指尖轻轻在茶罐顶端一只琉璃小鸟头上来回抚摸。
打开茶罐,顿时一股馥郁的茶香从中喷涌而出。
“小宝贝们,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要分别了。”梁小夏看着茶罐里不到四分之一的金黄色茶叶,内心默默向它们告别。
金雀舌茶还是她命名的,灵感来自前世西湖龙井中的雀舌。
前后忙碌好几年,她才栽培成功一棵茶树。成功收获不到二两茶叶。炒茶时附加的工序将近五十多道,才弄出这么一点点。平时她舍不得喝,泡茶的茶叶都是数着数字一根一根放的。
今天,全被用来讨好老祖宗活化石了。
镜月你一定要给面子啊,最好喝了茶乐呵一笑这事情就过去了。如果能再教她两个耀精灵法术就更好了。默默念了一句,梁小夏拿起茶则,压入茶罐中。
梁小夏脊背挺直,握着茶则和茶匙,轻轻拨动上面金黄色的茶叶,倒入已经温热好的茶壶中。动作标准优雅,手上的工序不停,各种各样的小工具在她手上走动,神情肃穆地堪比参加葬礼。
镜月看着她脸上被极快掩盖的肉疼之色。轻轻抿嘴一笑。
梁小夏双手捧起一杯金黄色的澄澈茶水,不停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最后也只能挂上僵硬的招牌式职业笑容。
“请问,您是要加糖,还是要加奶?”
“和你一样,什么都不加。”镜月接过梁小夏端起的茶杯,将杯子里的茶汤一饮而尽。
浪费啊!这么贵这么稀少的茶叶不喝个三五小时怎么知道味道啊!这么牛饮会遭天谴啊!喝慢点小小品尝会死啊!至少要在舌尖滚味啊混蛋!
梁小夏一瞬间绷不住脸,悲愤万分地看着他随意将茶喝完,放在茶几上准备走人。
“怎么,不想我喝这茶吗?”镜月盯着她扭曲的脸,声音凉凉的,其他书友正常看:。
梁小夏瞬间反应过来,单手捂着自己的脸:“怎么会,怎么会。呵呵,呵呵呵。镜月大人赏脸喝我的茶,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这是牙疼,牙疼!”
“味道一般,不怎么样。”镜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又说出这么一句话。
梁小夏脸扭曲得更厉害了,眉毛眼角都在抽搐,双手死死捂着脸,拼命控制自己想掀桌子揪着镜月领子打的冲动。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空气是多么新鲜,生活是多么美好…
梁小夏双手捏紧,按在茶几上,咬牙切齿地挂着狞笑:“镜月大人,茶也喝了,您是不是能原谅我了?”
“还有两件事,做到这两件事,我就不追究了。宽容的耀精灵总是允许给迷途的羔羊指出一条明路。”
镜月慢慢又坐回草地上,修长的身影向前探,隔着茶几,拉过梁小夏垂在耳边的一缕淡金长发。
前倾的身体带给梁小夏一股扑面而来的压迫感,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逸容颜,梁小夏心跳漏了一拍。
“呃,是什么事情。”
梁小夏紧张的抿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看到他眼中倒映出自己的脸庞,还有幽暗星空一般的点点光亮,流动着把她愤懑的情绪都带走了。
幽幽的,像拨弄琴弦一般低暗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缓慢流畅的声音像舒缓的乐曲一样,流进梁小夏的耳朵。
“你的小秘密,我不关心,也无所谓知道。我们不能要求每条清澈的溪流都来自圣洁的雪山。可是你和人类之间,太过亲密了。不要把你过去的经历带进你的未来,影响你的未来。
你是精灵,最纯粹的白精灵,继承墨门、维斯和格拉克三支的遗物,也必须担负耀的传承与意志。你的时间。你的生命,你的灵魂,都不再单纯属于你自己。
在一个被划定边界的圈内。你可以和人类交流,一起行动。
但是,永远。永远不要试图打破囚禁野兽的牢笼。那最终只会伤害你自己。
如果再让我看到你的一些过界的行为,我必将让你受到教训。耀的传承者。绝不可和人类厮混!”
镜月的声音变得像玄冰一样寒冷,冻得梁小夏一个哆嗦。
“那个,什么样的行为,在你的界限之外?”
梁小夏绞着指头,开口询问。
镜月是不希望她组建小队,有人类朋友,还是压根就不想让她再和人类说话交流?
她心里盘算了一下。从到人类国度以后,她几乎无休止地在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镜月是一直压抑着怒气忍受,还是某件事踩着了他的痛脚?
“比如——”
“比如?”
梁小夏睁大眼,看着镜月俯下身,弓着腰,高挺的鼻梁下,唇线明显。淡色的唇瓣慢慢印在他手中的那段长发上。
柔软的嘴唇碰在她的长发上,轻轻一吻,他低着头。黑色的睫毛根根分明,长发扫过梁小夏纤细的胳膊,遮起一片阴影,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梁小夏脸红了,:。
被这么个大帅哥体贴温柔的对待。她两辈子加起来真是第一次。
一种小小的,叫做虚荣心的东西在她的自然之心中滚动。
红色电流和绿色生命雾气也跟着她的心跳流动的更加旺盛,按在腿上的双手指尖,电流轻微“噼啪”响。
镜月其实是个好人,就是太难捉摸。
回忆起镜月陪伴她走过的点点滴滴,梁小夏心中微微感动。
“谢谢你,镜月。”
锋利的劲风突然从他手指尖生起,绕着梁小夏的脑袋飞了一圈。
她嘴边的谢谢还没说完,头发便断了。
淡金色发丝落了一地,连握在他手中的长发也断了,梁小夏长出的长发又被削成了过耳短发。
软发纷纷掉落一地,惊得梁小夏说不出话。
才觉得温暖一些,又变得冷彻心扉。
镜月单手一扬,手中的发丝落在茶几上,落在茶杯的水中。他半眯着眼睛,双眼如同无光的黑洞,沉声警告她:
“守好你的身体,你的心。不要再让肮脏的人类触碰它。否则,下次掉落的,就是你的脑袋!明白了吗?”
梁小夏嘴里干涩,苍白的脑袋微微点了点。
她的头发,被费恩亲吻过。
当时她在镜月的帮助下封住了内心的怒气,和他虚与委蛇,这些事情,在费恩死后她也没多做计较,没想到镜月这么飞火。
“我发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梁小夏态度诚恳,急忙下保证书。她完全不怀疑如果再有个人类触碰她头发,镜月绝对会先割掉她的脑袋。
镜月仔细盯着她,似乎在通过她的语气和表情,剖析她的可信程度。
半晌,他摸了摸梁小夏的脑袋,手指轻柔地抚摸过还留在她脑袋上,不足一掌长的软金丝,似乎有点可惜她的好头发。
梁小夏僵得一动不动,这尊大神实在是太不好相处了,再这样整下去,她非变成一惊一乍的神经病不可。
手指摸在她脑袋上半天不肯走。梁小夏背后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还得陪着笑,一脸不安。
“对不起。”
镜月声音轻得梁小夏以为是幻觉。
“没关系,没关系。还会长的,过一两年就长出来了。”梁小夏其实也颇为心疼自己的头发,可这时候只能展示自己的大方,难道像个被欺负了的小姑娘一样,哭着闹着跟他说“你赔我的头发”吗?
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
“好,赔给你。”
梁小夏一噎。
大意了,忘了镜月是能听见她的心声的。
镜月拉过自己的头发,毫不犹豫地单手一割,飘逸的黑发全断了,变成了和她一样的小短头。
“啊!你…”
“别动,其他书友正常看:。”
握着一手黑发,镜月将梁小夏拉到自己身前,站在她背后,双手握着头发揉搓一下,贴在她脑袋上。
黑色柔顺的长发一根根对齐,像活的一样,和她原本的头发融合在一起。
发丝颜色变浅,变成就像她天生出来的浅金色,不到片刻,就把梁小夏变成了长发翩翩的少女。
他给她接的头发,甚至比他割断的还长。
精灵们都珍惜自己的头发,尤其上古精灵。梁小夏在父亲的书房里读到过一本叙述耀精灵生活习俗的书。耀精灵们珍视头发相当于珍视第二条生命,除非亲密之人,绝不允许人触碰。而且梁小夏也知道,耀精灵的头发生长极为缓慢。想要长得像镜月的头发那么长,没有一两千年根本不可能。
“这…这太…镜月,你这头短发真不好看!我给你修修吧?”
想要说他的赔礼太过贵重,她受不起。
梁小夏憋得脸通红通红,最后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对待头发,镜月有一股近乎刻板的执着。从他不停变换发带的款式装饰梁小夏开始,她就知道了。
没想到他执着到近乎精神洁癖,宁可毁了也不要人类触碰。
梁小夏眼睛酸酸的,摸摸自己长到大腿的顺滑软发,上面还有淡淡的,像星星一般的光点。又望着镜月一刀切的脑门,四对长耳朵,坐在天空下,深浅不定的眼眸。
“镜月,我会好好爱惜它们的。”
她取出一把小剪子,绕在镜月背后,抓起镜月的黑发,仔细为他修剪。
镜月没有抗拒,盘着腿,乖乖坐在地上,闭着眼睛,甚至还高兴地低低哼着曲子。
手中的头发又软又滑,她有点捉不住。
梁小夏小心翼翼地修剪了好久,黑色碎屑落在他宽宽的肩膀上和胸口,梁小夏心里颇为复杂。
这是不是有点过于亲密了?
梁小夏从没给人剪过头发,真的是全神贯注地去做,生怕一不小心就把事情弄毁了。剪了一个多小时,才堪堪停手。
“镜月,你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再修理一下?”
空中凝结的水镜中,一个短发层层叠叠,带着清新空气感的上古精灵,透过镜面注视她。
看得她有些不好意思。
“很好。”
镜月站起身,手指动了动,落下的头发碎屑又回到他手中。
“将这些收好。我们耀精灵的头发,也是颇为稀少的施法材料。”
他这么说没错。现在剩下的耀精灵,也就他一个了,又是个视头发如命的主。想从镜月的身上割头发,比插翅飞天简单不到哪里去。
“第二件事?你要我做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短发的镜月看起来更高一点,他捏着自己的刘海,眼睛朝上看了看,最后视线又回到梁小夏身上。
“把德波尔封印暗匣给我。”(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毁匣
时间磨掉了硬币表面金灿灿的头像,也伪装了谋杀真实的凶手。如今奔腾的河流,在亿万年前都是荒漠、山岭和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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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波尔封印暗匣?”
梁小夏掏出空间中存放的黑色盘龙小盒子,颇有些疑惑地打量这个从费恩身上掉落的神秘物品。
暗匣弥合的地方,三个宝石型凹槽空空的,像是填塞某种楔子或者印记的地方。小匣子上趴着一只迷你小黑龙,双翅收拢,栩栩如生的身体盘成一团,脑袋塞在翅膀下面,只露出半边脸。
黑龙似乎是活的,腹部随着呼吸起伏,翅膀偶尔还扇动一下,只是不见醒来。
“暗匣是费恩从暗精灵手中窃来的?镜月,费恩虽然很厉害,手上有那种神秘的红色闪电。可我不觉得他是个标准窃贼。他开锁的速度,应该没我快吧?”
梁小夏疑问着说出这句话,内心早就给出肯定的答案。地下城的暗精灵前前后后派出好几拨刺客刺杀费恩,想要夺回暗匣。最后连大祭司都亲自出马了,可见暗精灵对这东西的宝贝程度。
费恩能远赴地下城,从那么多暗精灵高手中把暗匣盗出来,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捡来的还差不多。
梁小夏莫名想到了她一直没见到的神秘老者,心里突突了一下。不明实力,隐藏在背后的敌人才更可怕。
镜月点点头,表示同意梁小夏的推理。
“镜月,封印暗匣到底有什么神奇的地方?拉法尔石化的程度有点太高了,我父亲对着他连续施放了四十多次解除石化的法唱术,一点用都没有。他不会是真的死了吧?”
梁小夏一边说着,单手招出一尊石像,正是拉法尔。
硬邦邦的青灰色石像倒在地上,耳朵长长的,向两边伸展。双眼圆睁,双臂上举,左手持匕,右手中还握着一个小盒子,无神地看着天空。连衣服上的褶皱和肌肤的纹理都完全保留下来,若他真的是人造的石像,一定是最吹毛求疵的大师作品。
镜月低头检查了一下地上躺着的石像,左边两对耳朵轻轻一动,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他还没有死,不过也不算活着。我能听到他灵魂的哀嚎和绝望,肉体却是实实在在的僵化死亡了。这个暗精灵现在,不过是一手抓着救命稻草,挂在悬崖边上。没有人帮助他破开石像安放灵魂的话,他的精神早晚会被消磨得一干二净。很可惜,时间从不仁慈。”
镜月的判断,基本上是给拉法尔下了死亡通知书。
梁小夏也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从物理上讲,拉法尔全身每一寸肌肉每一寸皮肤,每一个能工作的器官都被石化了个彻底,不能支持他继续生存。他没有心跳,血液也不流动,标准死人一个。
可是拉法尔的灵魂,被困在其中,没有得到释放。灵魂没有回归,他又不算是真正死了,就这样尴尬地吊着,等待灵魂慢慢消亡。
“如果你还想救他的话,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试一试。”镜月沉默一会儿,开口道。
他轻轻理了理衣衫上的浮灰,随意地坐在茶几前,给梁小夏倒了一杯水,摆出一个准备长谈的姿势。
“夏尔,你对卡拉赛扬的了解有多少?”镜月坐在她身边,给梁小夏梳理长发,随意问道。
“知道的不多。
卡拉赛扬是耀精灵十二英灵长老之一,正直、勇敢、聪慧,是耀精灵十二长老中最年轻,也最有天分的一位。后来他在一次击杀敌人的意外中,受到了美杜莎女王米提亚的诅咒,双眼发生了异变。只要他睁眼,看到的一切活物都会变成石头。在那之后,他的妻女全受到波及,变成了石头。卡拉赛扬无法忍受这双诅咒之目带给亲人和自己的痛苦,最后剜目投海死了。
不过,记载卡拉赛扬的信息,大多都是些可信度不高的游吟诗歌和传奇改编故事,西晶森林里的文献不太多。毕竟好几千年过去了,大家都不太清楚当时是怎么回事。我若不是之前学习上古精灵语,知道的可能还更少。
怎么,德波尔封印暗匣,和卡拉赛扬长老有关系?”
梁小夏举一反三,联想到暗匣上能石化人的黑龙,心里有了一点点不好的猜测。
“你的叙述中,有几个错误点,需要指出来,”镜月继续补充道,
“第一,卡拉赛扬不是耀的十二光芒之一。或者说,他曾经是,但是他自甘堕落,背叛了耀精灵。成为我们耀的光辉背后,永远的伤痕和耻辱。
第二,米提亚是卡拉赛扬的妻子。卡拉赛扬在叛出精灵族后,自愿和米提亚结合。生下了异变的后代。卡拉赛扬的眼睛,则是米提亚通过古老的仪式,自愿献祭给他的。他看到的世间万物都会变为石头,本就是美杜莎的能力。只不过这种能力在堕落后的卡拉赛扬身上,被放大数倍,造成无法控制的灾难。
第三,卡拉赛扬不是自杀死亡的,而是被他的儿子女儿联手杀死的。事情发生的时间点也不对。这不是几千年前的事,而是五十多万年以前的事情。”
镜月声音平稳,不带一点感情,娓娓道来。
梁小夏听得惊诧无比,居然是那么久远前的事情。而且被精灵族传诵至今的悲情英雄,居然是耀精灵的叛徒?!
“无论是和你的想法,还是和你的时间隔离,都有些相去甚远,对不对?德波尔封印暗匣,全称应该叫做德波尔•卡拉赛扬的秘密和眼之暗匣。德波尔,就是卡拉赛扬的名字。”
镜月顿了顿,语气有点厌恶地扔出一枚重磅炸弹:
“同时,他也是暗精灵的始祖。”
“什么——!”
梁小夏猛地一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镜月。
她真想掏掏耳朵,来回摇晃脑袋,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
暗精灵和她们白精灵是一个祖宗?还是一个背叛者祖宗?
“是的,你没听错。德波尔•卡拉赛扬是暗精灵的祖先。”镜月按住梁小夏晃动的脑袋,她的长发终于停止乱甩在他身上,“除非我的记忆出错了。”
“最纯粹的光明,一旦坠入深渊,必将化身最腐朽的黑暗。
卡拉赛扬的堕落,是在我出生前很多万年前的事情。当时发生的事,我的记忆中并没有印象。可是结果,我们都是看见了的。他的后代,义无反顾地投入了大地之母的怀抱。深色皮肤,暗金瞳孔,永居地下,潜伏在阴影里,和我们耀精灵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
镜月手指蘸蘸水,在桌面上一划,茶壶投下的光影的界限一分为二。他默默望着桌上的影子出神。
梁小夏总算明白,为什么见到暗精灵,会有挥之不去的厌恶感觉了。可更多的问题随着她的思考,又冒了出来。
“暗精灵是美杜莎和卡拉赛扬的后代?他的儿女们为什么要杀他?还有,镜月,众神呢?强大的上古精灵其他长老和众神都不管他的吗?”
“我不知道。”
镜月没有关于那部分的记忆,他低着头,在空白的几乎没有颜色的记忆之海中长长叹了一口气,看起来有些落寞。
万年孤独的疏离感又出来了。
梁小夏转过身,双手轻轻拉了拉镜月的衣袖,担心地看着他。
“没关系的。”镜月轻轻揉了揉梁小夏脑袋顶,看着放在茶几上的暗匣:“我知道的是,德波尔封印暗匣必须要被毁掉。”
“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毁灭暗匣,里面封存了德波尔•卡拉赛扬的全部力量和知识。匣子一旦打开,只能带给这个世界灾难和灭亡。”镜月严肃地拿起小匣子,盯着上面的黑龙说道。
毁灭?潘多拉魔盒?里面关着怪物?梁小夏看着趴在盒子上的小黑龙,觉得就凭着这个小东西,杀几个人没问题,毁灭世界,还是太夸张了点吧。
可是又想到费恩居然将这个小箱子嵌在胸口替代心脏,他关于纺织机、燧发枪和债券的知识,梁小夏心里一凛。
真正的穿越者,难道是卡拉赛扬吗?
如果暗匣里,连怎么制造生化武器、核武器、超级病毒这类的知识都有。那这匣子真的就具有毁灭世界的威力了。
科学在探索自然,也在不断改造自然。从前她住的世界,高楼大厦,飞机航母,巨大的电网管道和交通枢纽爬满了整个城市。环境污染,能源枯竭。人类就像是悬在钢丝上跳舞,不知哪一刻就会万劫不复。
即使没有武器制作的知识,只是一些现代科技知识,梁小夏也不想她生活的绿地变成灰扑扑的钢筋水泥森林。
科学这东西,是好是坏,实在是很难说清楚。
“拉法尔是暗精灵,卡拉赛扬的无数后代之一。德波尔封印暗匣,对他的排斥很小。我可以想办法驱动盒子中的力量,导入拉法尔的身体,解除他的石化状态。同时抽出暗匣的能量,让它变得更容易被破坏。不过机会只有一次,或是清醒,或是再次死亡。一切都只能看他灵魂的忍受程度了。”
镜月的计划是个简单的一箭双雕。他用盒子救拉法尔,等盒子里的力量被抽干了,他就能毁掉它。
“嗯,具体怎么做?我能帮什么忙?”
梁小夏无所谓拉法尔活着还是死了,不过能帮镜月做到些事情,她还是挺开心的。尤其是接了镜月宝贵的头发,她想做点什么,让镜月心情好一点。
“是需要你帮忙。暗匣中的力量,目前只有遗弃神殿中的铭文阵能够驱动。继承遗弃铭文的你,得充当力量传送的媒介。”
镜月拿起暗匣,将它放在梁小夏的脑袋顶上,轻轻敲了一下。
媒介?
梁小夏带着镜月和石像拉法尔传送进遗弃神殿。光洁白耀石地板上,她左手搭在拉法尔身上,头上顶着封印暗匣,动也不能动,感觉自己说不出的傻气。
“传输过程会很快,不必紧张。如果感到不舒服,就用本能调动遗弃铭文阵防护自己。不过要记住,在力量传输开始后,千万别让暗匣掉下来。”
镜月站在她身前,单手举起,按在暗匣上的黑龙身上,动作轻松自然。看着他毫无压力的样子,梁小夏也放松了一点。
传输开始了。
梁小夏感觉自己身上热热的。
隐匿在皮肤中红色铭文阵显形,布满了她全身。阵图上暖流一阵阵涌动,顺着一个固定的方向,从她的头顶灌下,依次流过脖颈,肩膀,左臂,手心,缓慢地灌入石像拉法尔中。
深灰色朦胧热流顺着她的传导,一股一股进入石像。
姐现在就是根电线吧?梁小夏站在原地,除了轻微发热,没有任何不适,还有空胡思乱想。想抬起头看看镜月的脸,感觉到脑袋上压着的暗匣,又老老实实站着不动了。
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
这哪是他说的一会儿就好啊?梁小夏胳膊举着有点麻,又不能松开。怨念地看着她身前镜月的袍子,和他光洁的下巴。穷极无聊地开始数镜月长袍上的星点。
“镜月,问个问题?这盒子到底怎么打开?费恩要找的‘钥匙’,是这个盒子的钥匙吗?”
“打开暗匣的钥匙,是三块灵魂之石——三块含有你们西晶森林守护三姐妹全部灵魂的石头。塔里娜、夏西拉、托蕾雅,你一出生的时候,就该见过她们了。”
梁小夏看不见,在她的头顶上。一直闭眼沉睡的黑龙早就醒过来了。力量不停从龙身中抽出,让这头小龙感到不安和恐惧。
黑龙挣扎着煽动翅膀,瞪大眼睛,对着它面前的上古精灵吼叫。镜月单手按在龙身上,掐着龙的脖子,将它死死按住。愤怒的黑龙越挣扎越厉害,动作越来越大,他想要将按住自己的该死的人石化,对方却闭着眼睛,完全不看它。
“镜月,怎么回事?还有多久?”
梁小夏站得脚都麻了,感觉到头顶有东西乱动,又不能抬头去看,无比难受。
头顶上的动静越来越大,盒子在她脑袋顶来回晃动,感觉马上就要掉下来。她伸手要扶住盒子,突然被镜月一把抱住,按在怀里。
梁小夏被揽着靠在他胸口,脑袋顶上一股大力传来,压得她差点跪下。想起自己的任务,梁小夏又按住即将松开的手,贴在拉法尔身上,惊得一身汗。
“好了。”
一阵泛着淡淡疲惫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梁小夏急忙松手,扶住差点倒在地上的镜月。他脸上惨白惨白,连嘴唇都没有颜色的粉白,闭着眼睛,软软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接下来,就看他自己了。夏尔,帮我毁掉这个盒子。”
看来这样的力量传输,非常累人。封印前耀精灵长老,暗精灵始祖的暗匣,镜月能够驱动,也让梁小夏暗暗吃惊。他到底有多强?能够操控得动一个传说级别存在的人物留下的东西?梁小夏一直以为,镜月只是一个普通的耀精灵。镜月的强大,也被她理解为耀精灵中存在的普遍现象。
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梁小夏担忧地望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镜月,提一口气,看向落在地上的暗匣。
暗匣上的黑龙干枯了,像虫子换皮时留下的虫蜕,保持着龙的造型,盘成一个空壳小团。
梁小夏拿出时俟,搭起弓,凝结出一根雪白的精神力长箭。双眼盯着暗匣,一箭迅猛射出,箭矢连着盒面和上面的黑龙扎了个穿透。
“嘭——”
不大的一声爆响过后,暗匣被炸成细小的黑色碎片。大量白色光点像烟火一样从盒中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四射,照得人眼前一亮。
火光逐渐暗淡下去,残留一地黑色碎片。
第一百四十二章 死城
亲吻泥土,咀嚼蛆虫。没有自由意志的人,活着或死,没有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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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缇斯都城的钟塔高耸城中,塔上的玫瑰笨钟丢失了很久,敲钟人也不知所踪。整个钟塔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玛塔基尼站在钟塔最顶层,单手搭在没有玻璃的窗洞上,远眺前方广场后的玫缇斯王宫。
夕阳垂落。
铅灰色的沉云将天空压得很低,接近地平线的地方,傍晚的红霞无声却剧烈地燃烧,将王宫湮没在赤红色的光海中。尖顶城堡上的玫瑰玻璃窗反射出几道亮得刺眼的光线,正照在钟塔顶端,玛塔基尼脸上。
他轻轻闭眼,不让这些光刺痛眼睛。
再睁眼时,太阳已落,夜色降临。
玛塔基尼的衣袍被夜晚的风吹得猎猎作响,勾勒出一幅偏瘦,却充满力量的精灵身躯。他抓着法杖,连续唱出冗长的咒文,声音被穿过钟塔的大风搅拌得断断续续,镶嵌在白釉木的法杖上的绿色宝石爆出尖锥型的一道气劲,绕着塔顶飞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他的法杖内。
尖锥扫过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只有在塔顶墙壁一脚,一小块黑色的污渍在尖锥过后立即显露了出来。
玛塔基尼蹲下身,掏出一瓶试剂,拧开瓶塞,小心地在污渍上滴了两滴试剂。
多兰沿着通向塔顶的台阶走上,很罕见地将头发全部束起,穿着利落的短装,握着一对双手剑,走到玛塔基尼身边。
“玛塔,夏尔宝贝已经走了。王宫里有点不对劲,我沿着王宫外围的围墙转了一圈,一个执勤的人都没见到。”
她看到墙角一小块的黑色污记在两滴溶液中蒸成虚无,和梁小夏相像的大眼睛立即凝起。
“黑暗元素?”
只有黑暗元素之力会被坟葬夜光花的花精吸收。多兰对药剂检验学并不精通,可这是她碰巧知道的检验法之一。也是最标准的黑暗元素检查法。这种方法,她小时候看到过很多了。而且,坟葬夜光花的味道有一股很特殊的香味,只要闻过一次,想忘都忘不了。
“是地下城的祭祀,还是亡灵法师?”
光洁的额头皱起,多兰有些不舒服,急切地询问玛塔基尼。
墙上的痕迹,明显是钟身在搬运中意外磕碰留下的。十几吨重的笨钟,单纯靠人力,需要几十个劳工,还都必须是武艺不弱的重剑士才行。
不声不响地将钟从钟塔上偷出,除了硬来,只有一些法术才能做到。黑暗元素在一年后依然明显残留,偷走钟的人,实力肯定非常强。
能够轻易操控亲和度最差的黑暗之力,对方不是常年生活在地底的暗精灵,就是专精亡灵法术,心思邪恶的亡灵法师。无论是其中哪一种,多兰都不想见。
“更糟糕,两者都不是。”玛塔基尼脸色凝重,手指指着黑色蒸发后,墙壁上留下的浅灰色划痕,“是亡者干的。”
“亡者?它们不是早都被消灭了吗?玛塔,你确定真的是亡者?”多兰下意识地拉住玛塔基尼的双手,漂亮的眉毛蹩在一起。
亡者,比亡灵法师更为可怕的存在。
暗精灵族群因为天生就居住在地下,对黑暗元素之力的亲和度,比其他几类都高。经过长久的研究和训练,能够使用黑暗之力驱动法术的,全部被称为黑暗祭司。
亡灵法师则什么种族都有,他们选择黑暗元素法术进行专精研究。而黑暗元素特有的吞噬性和排异性,也导致亡灵法师除了黑暗法术,什么都施展不出来。偏巧,黑暗法术中直接伤人的少,大多是诅咒类削弱型法术。小到迟钝术,大到躯体溃烂,黑暗傀儡术,都是操纵、控制、折磨得人痛苦不堪的法术。
不仅如此,大部分亡灵法师为了研究黑暗法术的效果,还喜欢寻找动物、人或其他种族的智慧生物做实验材料。几乎每个成名的亡灵法师,手上都有几百上千条无辜性命,恶名远播。世界上绝大部分城市,也都不欢迎亡灵法师,极端些的,捉到亡灵法师,缉拿捕捉立即处死的,也不在少数。
亡灵法师如果能够被称为“双脚踩在泥里的旅者”,亡者就算得上是“全身埋在土里的死神”。亡灵法师在黑暗法术的研究上,走得最为长远,却也不及亡者的万分之一。他们是真正的死人,迈过了死亡大门,拥抱永恒的黑暗。亡者不是骷髅兵、僵尸之类几乎只有本能的低级死亡生物,而是高等级的,保留生前所有智慧经验的亡灵生物。
亡者,若要存在下去,必须吞噬灵魂,海量的灵魂。只要是亡者经过的地方,不是成百上千人的死亡,而是几十万、几百万的生灵涂炭。死掉的人,都会转化为亡灵生物,变成亡者的奴仆,只服从他一个人的指挥。
亡者杀不死。
除非有办法一次彻底灭掉它的灵魂之火。否则,亡者会寻找一个合适的身体再次复活,重新变得强大起来。
亡者的出现,意味着世界可能再次走向毁灭。不死的亡者最大的目标就是吸取灵魂。不将大陆或海洋全变成自己的领地,他们是不会停止的。
三十四代精灵女王率领族群抵御亡者进攻的文献,在西晶森林里还留有拓本。精灵族经过那次战争后,人口恐怖缩水,战争前西晶二十万精灵,战争结束后只剩下不到两万,十不存一。西晶精灵族群在此之后,逐代落魄,直到现在只有三千不到的精灵,可怜的在森林里苟延残喘。
玛塔基尼的曾祖父在战场上亲手砍死了已经变得毫无理智和情感,只知道杀戮的亲姐姐。他保存的遗物中,还有一本残破的日记,详细记载曾祖父在战争中经历的一切。
“绝望之战。”
玛塔基尼喃喃念了一声,默默体会当时的恐怖。
“玛塔,你看那是什么?”多兰转头望向窗外,吃惊地指着玫缇斯王宫。
巨大的黑色龙卷风在玫缇斯王国顶部盘旋升起,滚滚黑云喷出龙卷风,飘在天空中,缓慢向四周扩散。
黑云眼看就要没过钟塔顶部了,天空暗了一截,奇异的怪风刮起,吹得整个钟塔都轻微晃动。
“快走!”
玛塔基尼拉起还在站在窗口还惊诧不已的多兰,轻呵一声。
多兰反应过来,向着钟塔楼梯口奔去,玛塔基尼回望一眼,又将她拉回。
“来不及了!”
单手抱住多兰,玛塔基尼握着法杖,从窗口纵身跃出,对着外面直接跳了下去。
垃圾碎屑被黑风卷着到处乱飞,街上的行人乱哄哄的,在黑暗中抱着脑袋,没头苍蝇一样四处逃窜,扯着嗓子,指着天空胡喊乱叫。
“有人从钟塔上跳下来啦!”
几个路人大喊一声,在此刻却没人注意到。人类身体中残存的一丁点动物本能,让所有街上的行人都疲于奔逃。没人再顾得上看热闹。反应最快的几个机敏居民,拿着临时收拾的几件贵重物品,匆匆向城外逃去。
玛塔基尼法杖一挥,一个高级羽落术施展,两个人的身影在空中陡然一轻,像一片羽毛一样,曲折着缓慢下落,最后缓慢落在地上。身子一稳,立刻向城外奔跑去。
黑色沼泽以王宫为中心,辐射扩散。来不及逃开的行人只要脚粘在地上,触之必死。鲜活的生命之力被抽得干净,躯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化成一具青绿色的干尸,痛苦地栽入泥沼。
还有些人吸入空气中的绿色雾气,提不上气,越跑越慢,最后一头栽在地上。被迎头赶上的黑色沼泽吞没。
远处,玫缇斯王宫在沼泽中缓慢下陷,王宫顶上的龙卷风逐渐壮大,从一刻钟前的房梁粗细,扩大到堪比钟塔宽度的直径。巨大的黑色漩涡吞掉了广场上的喷泉雕像,将已经坏死的树木连根拔起,卷入其中,接着吞掉几栋小房子。
瓦砾碎片在空中乱飞,天崩地裂。
马路地板翻起,房屋倒塌。被压在废墟下的人不得脱身,鬼哭狼嚎一阵后,又被黑沼感染,逐渐死亡。
泥沼之上,黑色的龙卷风中,突然喷出一堆小黑点。
这些小黑点在空中散射,炮弹一样落下,临倒在地上。还活着的人才发现,这些都是尸体。黑色的鸟尸、狗尸、家畜家禽、拉车的马匹…最多的,还有人的尸体。
每具尸体毫无例外地都是青绿色和黑色的,穿着破烂不堪的服装,身形枯槁。
接触到黑色沼泽的尸体们似乎又吸取了力量,缓慢站起。稳稳地踩在沼泽上向前走。身形一点都不比普通人类慢多少。
“鬼啊——!”
女子的尖叫声和哭泣声响彻街道。尚存的靠城门近的几栋房子燃起了火,给混乱的情况又浇了一把油。
几个跑在最后的人被这些活尸抓住,联合拖入沼泽中,转化成为新的活尸。
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玫缇斯的天空便完全被黑色笼罩。人群潮水一样从城门涌出,慌不择路地奔向郊外。
第一百四十三章 拖延
死在地狱中,与活在地狱中,哪个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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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的云霞再也见不到了,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黑红色的天幕中。城镇中心的王宫没入腐烂淤泥之中,只剩下红色的王宫尖顶在地平线外。
绿色雾气弥谩在逃散的人群周围,瘟疙沼泽在身后快速扩展,还有奔跑的或行走的活尸,不停地追赶幸存者的脚步。
人们濒临死亡的恐惧被放大到了极限。
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尖锐的求饶声,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尖叫,被冲散的孩童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每个人都想活下去,却找不到合适的方法。
玫徙斯铁闹城门高高升起,二十米宽的城门在此刻人流的冲击下脆弱不堪。一辆逃难的富人马车在通过时侧翻,堵住了半边城门。
想要放干净一湖泊的水,仅靠一个打开的水龙头完全不够。恶劣的是,这个唯一的救命稻草,如今又被扯掉了一半。
活下去!每个人都想争到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恐惧化作另一种暴力和愤怒,人们推操着、争着抢着向前挤,侥幸逃出城门的,来不及看城门后的场景,欢呼一声,急迫逃命。尚困在其中的,更像野兽挣扎咆哮,踩着司类的身体拼命向前压去,争取哪怕不到一寸的挪动。
凭什么他们就要孤独赴死,凭什么活下来的不是他们?
人类,如同干涸鱼池中成百上千条小银鱼,扑腾着身体做垂死的挣扎。
此时此刻”再没有怜悯之心”没有司情和仁爱,所有人都极尽可能地踩着司伴的身体向前。吸入绿色毒气倒下的人,也不再有人怜悯。连自己的亲人都保不住,连自己都保不住,他们又如何能去怜悯别人?
“爸爸爸爸呜呜,我要爸爸。”手上拎着一杆木头玩具枪,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坐在街角商店的窗柜上,眼睛肿得如同桃,哭得几乎筋疲力尽。
“别哭,宝贝别哭。爸爸在这里……”在小摊上卖蛋糕的胖老板在被压塌下的废墟下向小男孩招手。胖老板的腿被压得结实”动也不能动。他伸出手,抹了一把儿被眼泪鼻涕糊住的脸。
“呜呜,爸爸。我不要你死,爸爸你别死……”小男孩看到他父亲脸上隐隐泛起的青绿色,边哭边说,声音哑得厉害。
“帕加,哦,我的小帕加。乖,别哭。
来,把这个喝下去……”蛋糕老板拿出药剂”拔开瓶塞,用还能活动的双手搂着儿细弱的腰”小心地喂他喝药。
胖老板强忍剧痛,挂着最慈祥的笑容,双眼一眨不眨,贪婪地看着他的儿。
他的腿没有一点知觉,黑色的沼泽还在扩大,城中四处起火,他根本不可能活下去,更别说带着儿逃命了。也许,今天就是他们父分别的日了。
“爸爸”我帮你出来。咱们一起去找妈妈,好不好?爸爸,好不好?。”小男孩将试剂喝得一滴不剩,脸上的隐绿完全褪去。他倔强地跑到倒塌的废墟旁,用双手不停抱着砖块向外丢。
“不,停下来。帕加,停下来!别去找你妈妈了!。”胖老板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一声”最后拉着小男孩的双手,一字一顿地嘱咐:“帕加,去城外。从你常去玩的那个小洞钻出去。你想办法去找到一个背着银弓的小姐姐,求她收留你。听明白了没有?”。
“我不!我谁也不找!我要和爸爸在一起!”。
胖老板一个巴掌扇过去”看着他的脸肿起,后悔地又抱着儿操脸”“听话,帕加。爸爸的小帕加是最听爸爸的话的。去找那个背着银弓的人。她的弓上有一颗巨大的黑宝石,很好认。帕加,无论如何你都要留在小姐姐身边。她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听懂了吗?”。
帕加懵懂地点了点头。
胖老板挂着一抹终于放心的笑容,慢慢软倒在他身上。
玛塔基尼紧紧握着多兰的双手,两个人被堵在大量的人堆中间,疯狂的人群挤来挤去。活尸在人群身后追赶,他们不吃人,也不咬人。只是像录洋葱一样,将落在最后的人拖走,扔入瘟疲沼泽。
“玛塔,前面的路已经全被堵死了。城门口的人流挪动太缓慢。咱们怎么办?”。
多兰一剑劈出,剑尖划出的空气刃隔着几米,直接削掉一个活尸的脑袋。
玛塔基尼法杖挥舞,从天空俯冲向下想要袭击两人的黑色大鸟也被元素弹击中。毫无生命的鸟儿被元素弹气化蒸发,连一点羽毛渣滓都没留下。
两个精灵配合得天衣无缝,接连干掉好几个从天空和身后跟上来的人类或动物活尸。每一个都是一击毙命,不给这些活死的生物留下一丁点反击的机会。
后面,黑色龙卷风还在不断喷出小黑点。一个个新转化的活尸落在地上,源源不断地补充被两个精灵消灭的部分。
玛塔基尼给两人施加了闭气术,松开多兰的双手,将妻向前一送。
“咱们分开走。你先越过城门,到城郊去找夏尔,他们应该还没走远。找到他们,让他们赶紧走!“
两个精灵一起行动,虽然能够相互照应,在机动性上却差了很多。更何况,玛塔基尼还挂念着他的小女儿。瘟疫沼泽蔓延的速度太快了,他必须想些办法,多争取点时间。
“玛塔,你要干什么?”多兰环住丈夫的胳膊,盯着他满面冰霜的脸。
“我留在这里,想办法阻止沼泽扩散。”玛塔基尼看着身后不到二百米的瘟疫沼泽,和沼泽上站立的黑压压一片活尸,轻轻眯了一下眼睛。
“放心吧,一旦脱身,我就去和你们汇合。”
“好吧。万事小心!“多兰璀璨的双眼迸发出莹莹光芒”她深吸了一口气”在玛塔基尼面颊上吻了吻,又紧紧抱了他一下。提着双手剑,头也不回地钻入人群中。
他们深爱着对方。若一个死了,另一个也不会独活。
也唯有两个精灵的小女儿,值得他们不惜用生命去拯救。
玛塔基尼从口袋里取出一瓶七彩光芒不停流动的药剂,盯着药剂看了一眼。最后将整瓶药剂喝完,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全身元素之力暴涨。元素气流在他的周身凌乱暴走,将他的法袍撑得鼓鼓的,十几秒后”才缓慢稳定下来。
他变得更强了,身体周围的元素之力乖顺得像被驱赶的绵羊,沿着固定的线路在他的休表滚动。他的眼底流动乳白色光芒,法杖上的绿宝石也覆盖一层厚厚的元素流,七十多道元素织成一张复杂的网,裹在宝石表面。
被喝掉的,是他珍藏五十多年的唯一一瓶“法唱之轮“药剂。这瓶稀有的药剂由熔岩花、金猴鬼草、抹香鱼牙粉等大量珍稀材料制成,能将他生生从法唱者五阶巅峰的实力提升到六阶巅峰。
在法唱者中,五阶和六阶是有“天堑“之称的巨大分水岭。五阶的法唱者被称为中阶法唱,升入六阶”则可被称为高阶法唱者。能够使用飞翔术、能够大范围施展法术、能够时刻保持冥想状态补充元素之力。高阶法唱者,在西晶精灵族群中不超过两只手的数目”还都是活了八百一千年左右的老精灵,由此可见其提升难度之高。
五阶和六阶之间的跨越,实在是太难太难了。它要求的不仅仅是元素之力操控熟练度的提高、身体对元素之力容纳度的增加,还要求法唱者对施法本身有更多本质性的了解,开始接触法术根源性的东西,也就是世界某方面的本质。
玛塔基尼在三十年前进入五阶巅峰后,再没前进过一步。不过他并不着急,等级越高,提升越慢”这是常规。从五级巅峰跨越到六级,花费二三百年的精灵大有人在。
可是如今,他等不起了。
他迫切地需要更多的力量来迅速控制不可收拾的局面。
强行饮用法唱之轮,他的身体被撑得痛苦万分,却咬着牙,欣喜地感受体内洪流般的元素之力。
跨越一个阶位,玛塔基尼在领悟和知识上虽然没有增加”能够操纵和容纳的元素之力,却强了将近五倍都不止。
法唱之轮的药效只有三十分钟。当三十分钟过去后,他会陷入更深的虚弱状态。
可是这三十分钟,也足够他做很多事情了。
玛塔基尼掐算了一下时间”深深地皱着眉,远望瘟疲沼泽中央”下陷的王宫。
操纵这一切的亡者,肯定在王宫中躲着。他必须想办法把亡者引出来,解决掉对方。最不济,即使他无法消灭亡者,也得想办法阻止瘟疫沼泽如此快速地扩散下去。
玛塔基尼握着手杖,双脚踩在空中,如同登上台阶一般,踩着看不见的阶梯,一步一步走入空中。
他悬站在空中,脚下是已经蔓延过来的瘟疫沼泽,站在沼泽向上望的狰狞活尸,还有充斥全城的绿色毒雾。
身边,巨大的飞鸟扑闪着翅膀,刺耳鸣叫,对着他远远发起冲击。却一次次被他周身浓烈的元素之力弹开,翅膀被乱流搅碎,又掉在沼泽上,被沼泽再次吞没。
第一百四十四章 冰封
黑色的天空下,哀婉的歌声凄厉绝唱,诉说灵魂的悲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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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塔基尼稳稳空悬,单手提着法杖,冷冷看了一眼不自量力不断向上跳跃,想要将他勾下来的活尸。活尸们挤挤挨挨站在一起,抬头看着玛塔基尼的身影,身体直直向上一蹦,又直直落下。
活尸不是亡者,活尸感觉不到疼痛,没有灵魂也没有智慧。他们只是亡者手下操控的提线木偶,一切行为都依照亡者的指令。他们的灵魂,早已被瘟疫沼泽带走,化作滋养亡者的一丝丝养料。
这些活尸生前只不过是一些普通的士兵和居民,在无人操控的情况下,也只是依照最简单的指令想要消灭一路遇见的所有活物,根本不懂得后退几步缓冲加速跳起,也不懂得互相协作搭起人梯向上延伸。他们黑绿色流着黄脓的眼睛盯着玛塔基尼,早就没了生的光芒与智慧,只对着他傻傻干瞪眼。亡者的指令并没告诉他们遇到这个情况该怎么办。
玛塔基尼却不会给这些活尸更多机会。空中不停对着他冲击的死鸟扰得法师不胜其烦,他单手一挥,身上的法袍爆发出一股刺眼金芒。二级法术光辉护铠,在现六阶巅峰的精灵法师身上,效果强得恐怖。金白色的护铠瞬间默发,坚硬的光壳如同地上的太阳,辐射环宇。
“滋啦——”
冲在他身边的鸟儿发出刺耳恶心的嘎嘎叫声,阳光照在黑色的大鸟身上,烤肉一样烫出白色烟雾。已经死去的飞鸟浑身发热,被光线覆盖的羽毛气化脱落,一只只痛苦的跌落。
地上的活尸也受不了最纯粹的光元素挥散,全身烫出浓烈的烟,颧骨和额头部位全部热得发红、脱落,露出里面的头骨。甚至在蔓延的瘟疫沼泽,也因为玛塔基尼的光辉护铠变得干裂发灰。肉眼可见的浓郁绿雾瞬间变淡,贴着地面垂死挣扎。
光辉护铠的对付这些活尸的效果很好,代价也不小。遮掩天空的黑暗天幕像一只倒扣的铁锅,将整个城市完全隔离在黑暗中。浓厚的法术黑云让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玛塔基尼也得不到任何光元素的补充。实际上,他将六阶法师能够发灰的实力调动到了极致,方圆四百米内的光元素被他抽得一干二净,才凝成这一个威力强大的二级法术。
一个光辉之铠,根本不可能完全阻挡地面蚂蚁巢穴一样黑压压的活尸。玛塔基尼在迅速冷静的判断后,一边竭力保持光辉之铠的加持效果,一边分心二用,嘴中吐出一节又一节高高低低的长短句。
苍凉的精灵歌声回荡在城市上空,听到歌声的幸存人类为之一顿。歌声并不大,却有种直指人心的力量,通过人们的耳朵钻入大脑,带给人们无法描绘奇妙的感觉。
法唱者混合精神力的歌声是最玄奥的指引,元素之力随着他的法唱缓慢震动共鸣,在玛塔基尼身前凝成一面巨大的冰蓝色法阵。缓慢流动的法阵不停散发恐怖的白色寒气,凝实转动。
他要施展一个六级法唱术,强化霜之新星。
霜之新星本来是个三级法术,以施法者为圆心,向周身三百六十度爆射出一条扩大的霜冻冰环,冻结施法范围内的所有物体,并给生命体造成伤害。六级的霜之新星,威力更强,需要的吟唱时间也更多。十五分二十八秒的吟唱,少一秒都不行。他必须在这十五分钟内将元素之力运作到一个恐怖的境界,源源不断补充霜之新星需要的冰元素。
额头滑下一溜汗珠,还没滴到脸颊,汗珠就在他脸上结冰了。周围瞬间下降几十度,玛塔基尼嘴冻得干冷,一口一口呼出白气,坚持运用冰到麻木的身体不停吟唱。
玛塔基尼最后一个音节刚刚落下,身上的光辉护铠也闪烁两下,终于熄灭。天地陷入更深的黑暗,只有他手上虚空托着的一个立体球形法阵,白雾蒸腾。玛塔基尼的衣袖上,手掌上,被这个冰冷的球形法阵冻出一片细碎的冰晶,覆盖在他身体表面。
球形法阵陡然扩大,将他包裹在内。手掌大的冰雪花纹在球形法阵表面流转,随着冰壳中传来的轻轻一声“去——”,陡然扩大,冰蓝色光芒瞬间充斥天地。
冷酷的冰雪掠过天空,扫过地面。球状的冰雪爆炸冻结了途径的所有生物。飞鸟变成了一座座精致的水晶冰雕,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活尸们也被彻底冻结,化成连结一片的冰人,冻在厚厚的冰壳中,无法动弹。
方圆百米,全变成了白蓝色的冰雪世界。
冷风吹卷过一座座冰雕,天空下起葡萄大的雪片,黑暗中的冰雪冷得连灵魂都能冻住。冰雪的威力,被完全发挥出来,化作这一个无声地世界。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并未为之震撼。
玛塔基尼似乎并不满意这个效果,眼神扫过满地冰川,他结着寒霜的眉毛一拧,细碎冰晶落在他的嘴唇上。
如果只是消灭活尸,他有无数种方法,一个简单的爆炸效果法术就能彻底扫除这些活尸,可玛塔基尼的目的并不在此,他需要阻止瘟疫沼泽的继续蔓延。不从根源上隔开扩散的瘟疫沼泽,还是会有大量活尸源源不断产生。
面对触之即死的沼泽,没有什么好方法避免。玛塔基尼必须保护他的女儿,所以他必须将沼泽斩断在此。
在看到被强化霜之新星冻住的瘟疫沼泽时,玛塔基尼的面色终于变得好了一些。黑色的泥沼想要从冰壳中挣脱出来继续向前,却被他的冰雪困得死死的。在冻住的白色冰层下,可以看见泥沼蠕动着向前,一寸一寸缓慢挪动。速度比较之前的扩展,如同飞鸟和乌龟赛跑。
达到了目的,玛塔基尼立即暗自戒备,抓住手中的法杖,蓄势待发。
他肯定自己已经被亡者盯上了。
躲在幕后操纵一切的人,在计划受到阻碍时,绝对会出手除掉他。这也是玛塔基尼的另一个目的——将亡者引出来。
玛塔基尼冷冷吐出一口气,默算了一下。法唱之轮的药效还有十五分钟。他单手捏着一张法唱卷轴,槽牙紧咬,双耳竖起,高度戒备。
那张卷轴,是他最后的底牌——同归于尽。
玛塔基尼的头顶上空裂开一个黑色的缝隙。一座巨大的钟罩突然从缝隙中出现,对着他罩下来。雕满玫瑰的花钟出现得离他太近,玛塔基尼来身影一闪,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被钟罩当头罩下。
“嗵——!”
巨大的钟将玛塔基尼扣在了地上,十几吨重的笨钟当头砸碎几座活尸冰雕,沉重的钟沿破开沼泽上的冰壳,将玛塔基尼封死在了里面。
黑色的裂缝并没有合上,西西弗斯悬在空中,单手架着费恩,从裂缝中走出。
“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还留着他做什么?”费恩望着纹丝不动的钟,眼神不善。
“嗯,杀了他有点可惜。”西西弗斯耐心地给费恩解释:“你也看到了,他是个精灵。而且是个精灵法师。虽然是靠着药剂的力量提升到六阶的,却也是很难得的好材料。将这样一个精灵法师直接化成活尸是很浪费的。”
“您想将他也变为亡者吗?”费恩心里立刻抽紧。
“啊,不。亡者的转化并不简单,他转化成亡者也不一定会向我们效命。这样的人,化成黑暗仆从,更合适些。”西西弗斯望着巨钟的目光充满兴奋之色,骷髅手指也下意识轻微颤动。
六阶精灵法师转化黑暗仆从虽然更费事些,需要他亲自出手,代价不小。可收获也很让人惊喜。
黑暗仆从有智慧,还能去除掉生前多余的情感,只听他的命令,理智地使用自己的力量,比地上要多少有多少的活尸强了好几个档次。
费恩不语,他想起来了,自己送给伯奇的三十个三阶人类法师,就是黑暗仆从。虽然最后伯奇还是失败了,但不能否认的是,那些黑暗仆从令费恩都有些眼馋。三十个可以操控,听话又顺手的法师,绝对是一把利刃。
“尊敬的引领者——”费恩笑得谦卑,看着大钟的眼神带着贪婪之色。
“不用开口求我,费恩。这本来就是我给你的奖品。”
大钟轻轻晃动了一下,发出嗡嗡的颤鸣,又死死扣在地上。
西西弗斯轻笑,这几十吨重的钟,凭对方一个区区六阶法师,根本抬不起来。脚下就是瘟疫沼泽,等十五分钟药效过去,那个精灵法师即使无法转化成为黑暗仆从,也会力竭掉落在地上,立刻化为活尸。
这是一件怎么看都很划算的事情,区别只在利益的大和小罢了。
费恩得到西西弗斯的首肯,立刻抬起手,高举玫瑰手杖,大量黑色的黏液从手杖上流出,滴落在钟面上,从巨钟的玫瑰刻花向内渗透。
古铜色玫瑰被染得漆黑,仿佛在钟面缓慢凋零。
第一百四十五章 救父
一意而孤行,至死方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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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金落地,早春的森林已经开始抽芽,光秃秃的枝杈冒出一撮撮小小的绿色嫩芽。森林的地上也钻出一片毛茸茸的细草,在夕阳下生机勃勃。
梁小夏站在城郊三十公里外的林道边,长发松松被蓝金镶边的发扣束在脑后,她提着一个巨大的皮箱,挥手送别渐离渐远的马车。
马车窗边,甜甜和西娅对着她不停挥手。站在车顶的德姆也脱下帽子,使劲挥舞,火红色的头发在夕阳中无比耀眼。
“放心吧,小夏尔,师傅我会将他们送到的。”洛基坐在车尾的衡量上,翘着二郎腿,背靠在车厢上眯着眼睛对她抛了个不正经的飞吻。
康斯坦丁驾着马车,轻轻抽打赶车的两匹健马,转过身对着她锤了锤自己的胸口。
梁小夏久久伫立在原地,凝望远去的马车,细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挥舞,最后又慢慢垂下,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怎么了,精灵主人?”
斯文错后梁小夏半步,看着她纤弱的背影,在夕阳中萧瑟单薄。
“说不清,我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梁小夏右手抚摸上自己的幸运右耳,耳朵在发热,火烧火烧的。她的内心也惴惴不安,红色电流和绿雾在体内有些躁动,纷乱游走。
“斯文,我有些担心甜甜他们。”
梁小夏打开手提皮箱,拧紧眉头。皮箱里装满了药剂,高高低低的水晶药剂瓶盛满各色看起来就很赏心悦目的药剂,每瓶药剂上都贴了标签,详细说明药剂的用途和使用注意事项。皮箱盖的夹层中,还有一封甜甜留给她的信。信纸有点发黄,应该是很久以前就写好了的。
“精灵和人类,是没可能的。除非你能突破八阶法师。可是那又怎么可能?”
梁小夏默默念了一句,没有拆甜甜些的信,只是认真收好她给的送别礼。
“只要你没事,他们就会平安的。命运就是如此安排的,放心吧。”
斯文随手在树上摘下一片叶子,放在唇边,轻轻吹起马人的小调。曲子清脆婉转,卷着傍晚的风,有一股慵懒的味道。梁小夏坐在树杈上,合着他的调调打着拍子,强压下心里闷闷的恐慌感觉。
曲子突然中断了。
“嗯?”梁小夏疑惑地看着斯文。
“天黑了。”斯文抬头望向天空,有些担忧地说:“今晚的月色,很不好。”
梁小夏的右耳烧得厉害,她站在树梢上,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奔过来时,心里的不安达到了顶点。
“哦,夏尔,小宝贝。”多兰握着双手剑,抱住迎上来的梁小夏,急切地亲了亲她的脸。又向四周张望:“你的小队已经走了?”
“他们刚走。妈妈,怎么回事?父亲呢,你们不是在一起吗?”梁小夏看到独自赶来的多兰,心里狠狠“咯噔”一下。
“咱们先走,你父亲稍后会来和咱们汇合的。”多兰脸上常见的笑容不见了,眼中隐隐泛着星点泪光。抓着梁小夏的手就要跑。
一拉,没拉动,再拉,梁小夏还是纹丝不动,直挺挺站在原地。
“妈妈!”
梁小夏更急了,反抓住多兰的手,“父亲到底去做什么?他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主人——”
斯文拍了拍梁小夏的肩膀,满脸寒霜,伸手指了指远处玫缇斯城中,巨大的黑色龙卷风。
梁小夏的脸色立刻变了。她紧紧咬着牙,挣扎着甩开多兰的手。
“斯文,带着我妈妈去诺雷娜港口!三天后咱们在那里汇合。”
“小夏尔!不要意气用事,快跟妈妈走!你爸爸就是为咱们争取时间才留在那里的,不要辜负他的好意!你这是要你爸爸白白牺牲吗!夏尔,稍微给我懂事一点!”
多兰急了,声音是有从未有过的严厉,双手钳子一样箍住梁小夏,对着她厉声喝斥。
她自己的心也很痛,刀绞一般,只能不停祈祷丈夫不要有事。
若他出事,她会负责将小夏尔养大的。
然后,随他而去。
可是,他的孩子,她的孩子,小夏尔的未来还很长,决不能出任何事情。
多兰抓住梁小夏,母女对望,相似的双眼睁得大大的,身体紧绷,眼中俱是不肯让步的坚决。
“妈妈,对不起。”
梁小夏的眉眼突然柔和下来,轻轻抱在她怀里,呢喃一声。
多兰还未反应过来,一道红色的闪电瞬间从梁小夏手中蔓延,击中她的身体。
最后一刻,她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没有你和父亲的家,不能称之为家。你们两个,我谁都失不起。”梁小夏抱着多兰,伸手替她最后挽了一下鬓角,擦了擦母亲闭着的眼睛溢出的泪水。身体顿了顿,将多兰交给斯文。
“斯文,我给你解开契约。三天后,如果…如果我没有回来的话,你继续带着我母亲出海,将母亲送去西晶森林。”
梁小夏左眼血红,双眼凝望远处铅重的黑云,和如同破天般的恐怖龙卷风,背对着斯文。声音坚决而不容质疑。
“不用了。我相信你。我会在诺蕾娜等你的。”
斯文声音淡淡的,直接拒绝了梁小夏的好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亮晶晶的闪粉,念念有词地低语了一阵,将闪粉洒在梁小夏身上,替她做临别的祝福。
“保重!”
梁小夏没再回头,背着弓迅速朝着玫缇斯奔进。如果她真的会死,在临死前,她一定会解开契约的。没必要让斯文陪着她做无意义的牺牲。
她上午假结婚,中午散债券,下午和镜月和解,一整天都没停下来。
没想到晚上又出事了,还是这样严重的事件。
“父亲啊,你可千万不能有事情。”
梁小夏心中默念,脚下迅速飞奔,取直线穿过森林,身形快得几乎化成一道惊鸿。
就在刚才,她强行催动杀戮左眼,窃取了母亲的记忆。通过多兰的记忆看到城里的乱象,所以,她很清楚自己将面对什么。
一片沾之即死的沼泽,城里数百万的活尸,还有随着空气飘散,吸入便会感染死亡的毒气。
最后,还有亡者,一个躲在阴暗处操纵一切的鼠辈。那个亡者,极有可能就是费恩神秘的老师。
连父亲都无法对付,只能想办法拖延时间。梁小夏不觉得自己能够有多少胜算。
去救父亲,她会深陷险地,甚至有可能因此丧命。但不去救父亲,他若真出了什么事,梁小夏会悔恨得恨不得杀了自己。
梁小夏眉毛死拧,咬着唇,漂亮的唇被她咬得破血,长发的风中向后飞舞,带着不顾一切的凌厉杀机向前冲,暗红色杀气在周身蔓延,狂暴乱流。
她总是和蔼可亲,保持着可爱又聪慧的样子,笑脸迎人。看起来便是聪慧温柔的小姑娘,大部分时候也很善良,做事情会留上一线,不做赶尽杀绝的事。
可是,谁动她的亲人,不管是谁,都得死!
亲人是她最大的罩门。前世的父母无法再见,今生若是还守不住,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镜月,我求你帮我救出我父亲。”
脑海中,梁小夏声音啼血干涩,艰难而痛苦的开口。
她不想求镜月。放下她属于精灵的高傲去求镜月,让她耻辱羞愧。
指尖深深扣在手掌中,刺入手心。
梁小夏第一次渴望力量,她咬着牙,疯狂地渴望强大起来,强大到足够保护她的家人,强大到再不让父亲陷入危险。
父亲严厉的训斥,漫长的教导,教给她知识,手把手的指导她成为一个优秀的精灵。过往的一切仍旧历历在目。
她不能,也无法接受没有父亲的家。残破的家。
“镜月,求求你。帮我救救父亲。只要你能帮我救出来他,我的命以后就是你的。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我以月之光辉发誓!若违背誓言,灵魂将永不得回归,饱受地狱烈火啃噬之痛。”
镜月沉默了一阵,声音中带着复杂的意味缓慢开口:
“值得吗?你明知道,即使你不求,我也会帮你的。你真的愿意拿自己的尊严来换一个帮助?”
“你有顾虑,你不能尽全力。我用尊严,换你一个全力出手的机会,很划算。”梁小夏的声音冷得伤人,也理智地可怕。
只要镜月开口要求,她能立刻跪在他面前给他磕头,只要镜月要求,她也能立刻伸手将自己的眼睛挖出来送给他。
为了家人,尊严算什么?她连命都能不要,拼命去保护她的家,凭什么不能用尊严去换父亲的命?
“傻孩子,倔强而又疯狂的傻孩子。”
镜月叹了一声,“好吧,等到你不行的时候,我会出手的。不过你要记住,是到你不行了的时候。在这之前,我不会动手的。”
“好。”
梁小夏狂奔三十公里,气喘得难受。可在远远看到玫缇斯的城墙,还有城门口已经堵塞的逃难人类时,强忍嘴里的血腥,双眼重新燃起光芒。
第一百四十六章 对峙
他的存在本身,便是一种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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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有百年历史的玫缇斯王城,城门采用双闸结构,在双开的十几米高拱形铁皮木门后,还有一道纯钢制栅栏闸门。城墙上四组绞盘螺旋,让无论是开门还是关门,都变得无比缓慢。双重防卫的大门,给每一支攻打玫缇斯的军队带来令人头疼的麻烦。
梁小夏到来时,这座冰冷无情的大门正敞开着,被翻倒地马车、杂物还有踩踏中的牺牲者堵了个结实。而后部黑色的粗栅栏门绞索断裂,大门死死落下,将大批还活着的市民都困在里面。不足人头大的方孔上压满了哀嚎哭救的人。手臂长长地从中伸出,想要抓住外面的自由。
“让我们出去,救救我们。求你了。”一脸血和泪的人被后面的人狠压在大门上,无望地将沉重的大门向上抬。脸上泛起的黑绿色表示这些人撑不了多久,迟早会被瘟疫沼泽追上死在城中。看到梁小夏逆着人群到来,所有人呼嚎的声音立刻拔高。没人再在此刻考虑她的长耳朵和与人类迥异的纯白皮肤。
只要能让自己活下来,即使是魔鬼,他们也会求救。
前面就是城墙了,梁小夏没有减速,反倒更加快了几分。她双腿一弹,猛力一跃,便从大门前跳起,翻身立在城头上,再一个纵跃跳入城内,一刻不停地向城里跑,眼睛里连看都没看这些被困住的人,随手甩出一张纸,只是直直地盯着前方城市中央巨大的黑色龙卷风。
“不要走啊!让我们出去啊!”
人们上一刻才萌生的一点点希望因为她的离开,顿时陷入更深的绝望。吊起大门的绞盘铁锁断了,他们想要出去,只能用人力将钢栅栏门举起来。可是那又怎么可能?
“轰——”
在精灵少女的背影消失后,城门附近突然响起震天动地的轰隆声。一道剧烈的红光闪过,东侧的城墙被炸出来一个好几米宽的大口子。碎砖飞溅,烟尘扬起,坚实的城墙被炸塌了。
“快!那里能出去,快从那里走!”堵在城门最后的人眼看着就要被瘟疫沼泽追上,突然看到了倒塌的城墙,毫不犹豫地改变方向向前冲。只要能跑出困住他们的城,逃到郊外,他们就安全了。
黑色的人流潮水立刻掉头向城墙缺口冲,十几分钟不到,剩下的人跑了个干净。
她救这些人,不仅是为了拯救无辜人类一命。更打算从根源上切断活尸的来源。
不过现在更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父亲。
梁小夏咬着唇,直到跑到瘟疫沼泽边上才停下。远远看见坍塌的街道中间,小黑点漂浮在空中,下面倒扣着一座巨大的金色铜钟。
直觉告诉她,父亲就在钟里面。
单手结印,一个土黄色召唤阵出现在空中。五秒钟后,飞猫琥珀扇着翅膀,从召唤阵中飞出,对着梁小夏的脸扑过来。
“喵,喵呜呜——”
琥珀长大了一圈,已经有成年猫咪大小了。被梁小夏推开,扇着翅膀,委屈地在空中看着她。
“父亲被困住了,琥珀,我们得先去救他!”梁小夏拍拍琥珀脑袋,对着自己施展一个轻身术,让整个身体变得轻飘飘地。她顿了顿琥珀的前爪,“快!琥珀,带我飞过去。”
“喵喵!”琥珀也知道此刻不是计较梁小夏的好时候,轻轻在她脸上蹭蹭,抓着梁小夏后领立刻飞起,带着她飞向大钟。
脚下掠过的,全部是坍塌的废墟和泥沼,还能见到好几具破碎的人类尸体。梁小夏忍着内心的不悦,死死盯着玫瑰大钟,还有钟面上逐渐清晰的小黑点。
在她的周围,衷心的风元素使仆绕着她来回飞动,打掉所有企图靠近她的黑鸟。可飞不高的风元素使仆根本脱离不开活尸的攻击范围,不一会儿就被一只活尸抓住,拉着使仆拖入活尸群,被撕成碎片。
蚁多咬死象,梁小夏看着悬空的脚下,黑压压小山一样的活尸,心里恨透了亡者。有孩子、有妇女,还有老人,这些人,生前都是无辜的玫缇斯人民,过着幸福祥和的生活。而现在,整个城市被糟蹋成这个样子,罪魁祸首应当被千刀万剐。
忍着内心最后一丝不忍,在元素使仆即将濒危消亡前,梁小夏下达了自爆命令。
响声震彻天空,血雾漫天,活尸山被炸出一个巨大的洞,连地下的瘟疫沼泽都被元素使仆的自爆冲出一个大坑。黑色腐臭的黑泥缓慢流动,不一会儿又将大坑填平了,掩盖其中的断肢残骸。
一路飞来,到处都是活尸,越靠近城市中心的地方,活尸越多。梁小夏飞入一大片冰冻带,在缓慢融化的活尸冰雕中,四处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
“那里!琥珀,向那里飞!”
梁小夏指着大钟附近,一座还未完全倒塌的钟塔,琥珀飞得“吭哧吭哧”的,梁小夏即使施展了轻身术,对还没成年的琥珀来说也很沉重。琥珀扑扇翅膀,最后将梁小夏向钟塔尖顶上一摔,喵喵叫个不停。
“辛苦你了,琥珀。”
琥珀舔了舔她的手心,又舔了舔自己厚厚的手掌,在冰封的冷天里,小小打了个喷嚏。
梁小夏身体冷,心却热得能烧起来。她望着黑雾缠绕的钟,双手捏在嘴上,对着远处吹了一声尖锐的响哨。
响哨锐利,像苍鹰的禽鸣,笔直传向大钟。哨声过后,大钟呼应一般,“嗡”地响了一声。
可惜的是,她的响哨同时惊动了敌人。
站在钟顶上的费恩和西西弗斯同时循声望向梁小夏所在的钟塔。
“费恩,你的小老鼠又来了。”西西弗斯恐怖的骷髅肌肉脸挤出一个恶劣的调笑。
“西摩曼——!”
“费恩——!”
他居然又复活了?她亲眼看着洛基将玫瑰手杖插在费恩腹部的,那个时候,费恩的确是死了。被她用枪将半个头都打烂了,绝对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诧异了片刻,梁小夏便恢复了镇定。精灵的双眼能够很清楚地看见费恩的脸,他白色肌肤中的暗蓝色,还有那双连眼白都没有的眼睛,怎么看都不像是活人。
看来,费恩的确是死了。他被变成了亡者。
梁小夏和费恩都咬牙切齿,远远对望,恨不得生生撕了对方。
费恩左手握着右手衣袖下空荡荡的手臂,眼神阴栾。有胆子伤害他,还砍掉他的手,这仇他一定要报!
“呵呵,你来了又怎么样呢?”
费恩左手举起,又一大团黑色的,泥巴一样的液体落在钟面上。整个钟已经有一半被黑色染透了。他坐在钟上,轻蔑笑了笑,用手杖使劲一敲金属钟壁,嘲笑梁小夏的无能为力。
你的父亲很快就会是我的手下了,到时候再让你们父女对决,岂不更精彩。
“给我死——!”
回应他的,是梁小夏通红的眼睛,蔓延全身的杀气,还有破空凌厉的一箭。
她的眼睛,红得滴血。完全的愤怒表情让费恩一瞬间有些惊骇,杀神一样择人而嗜的恐怖气息扑面而来,就这么愣在原地,看着血红色的箭直直朝自己飞过来。
西西弗斯猛地在费恩屁股上踹了一脚,将他从箭支的航道上踹出去。红色的箭擦过费恩腋下,他刚想庆幸一声,大声嘲笑梁小夏的无能。那道诡异的红箭突然直直顿住,在他身边爆开。
黑烟滚滚,费恩细弱的灵魂之火在脑袋中剧烈震动。他被炸得飞出去老远,浑身仿佛要散架一般。
西西弗斯一点都不关心被炸出去的费恩,他仔仔细细盯着梁小夏。在看到她血色的左眼后,双眼中黑色的灵魂之火猛烈燃烧,看到她居然能够操纵弓箭爆炸,兴奋得恨不得立刻冲出去。
这是魔弓手啊!
能够操纵弓箭发出法术的效果,她居然是世界上唯一的魔弓手!
看那个精灵年纪不大,操纵弓箭的熟练程度,竟然已经到达箭意级别了。更不要说她能够将弓箭和法术融合,做出独一无二的附魔箭,简直是革命性的突破。
完全融合远程职业的所有优点,省略法师吟唱时间,弥补弓箭单体杀伤强,群体杀伤不足的缺点。西西弗斯能够感觉到,魔弓手,将会是所有弓箭手和法师的天敌。也许,只有高阶战士能够稍微克制她一下。
她长着一对多么漂亮的眼睛啊!红的纯粹,如同鲜艳的朝阳。绿的深邃,像山间的湖泊。这一对颜色迥异的眼睛,甚至比同体积的宝石,颜色都更加亮丽。
还有她手上的弓,甚至她身上穿的那一套淡绿色猎装,全部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西西弗斯的双眼向最好的扫描仪,在梁小夏身上横扫。
西西弗斯稍微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收藏品,确定没有一个是和她类似的。甚至在价值上都不能和她比较。
只有他慎重又慎重珍藏的,具有六种族血统的兽人,能够勉强和眼前这个小精灵媲美。
第一百四十七章 自爆
理性行动迟缓,它要做那么多的检杏,依据那么必须一直在场的原理,结果理性随时都会沉睡或涣散,因为并非所有原理都在场。//78小说网无弹窗更新快//生生世世小说网.3344xs.感情却并不如此,它行动迅速,并随时准备行动。
帕斯卡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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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的小精灵,不是还未经过打磨的原石,而是已经被磨出一角,隐隐绽放光芒的美丽宝石。西西弗斯存活几千年,毒辣的眼光从不会出错。这个精灵,绝对比费恩还要稀有,还要珍贵。
浓烈的黑色火焰在躯壳中蠢蠢欲动,西西弗斯眯眼,诡异一笑。
费恩猛地从瘟疫沼泽吸起一股灵魂之力,精神好了很多。他撑着地面站起来,用恨不得生撕了梁小夏的眼神死死盯着她。
“尊敬的引导者,“费恩急忙对西西弗斯开口。
“哦,费恩,你的精灵妻,可真是个火爆的小辣椒。”西西弗斯调侃一句,立刻遭到费恩的愤愤不平的反弹:“她不是我妻!我绝不承认!“
“费恩,即使你成为了亡者,也得学会满足。”西西弗斯用骨杖指着站在钟塔顶端的梁小夏,慢条斯理地开口,“多么漂亮的小精灵,如果我再年轻个几千岁,我也会很乐意娶她当妻的。那位小精灵,你名义上的妻,说不定会给你意想不到的惊喜。”
“喜你妹!“
梁小夏双耳轻微颤抖,气得一脸通红。费恩和西西弗斯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那两个死人旁若无人,将她像物件一样议论的感觉刺得梁小夏恨不得冲过去一人给一巴掌。精灵绝不是可以被人掌控的玩物绝不!
大钟上黑色的淤泥还在缓慢向内渗透,多半个钟面前被浸成了弄弄的碳色,只剩下钟摆下方边缘,还残留有一点原本的金铜。
“夏尔,动作快此。等到亡控黑雾侵蚀完毕,你父亲就再也无法救回来了。”镜月低沉地提醒,声音凝重紧张。
“明白。”
梁小夏看了一眼费恩,先解决这个小的,再解决那个老的。之前射出的一支爆裂箭,对费恩伤害不大她必须想别的办法,这个办法得作用快,一击致死,还不能危害到父亲的生命。
梁小夏从臂环里掏出十瓶光明恢复药剂,脸色苦苦地看着这些药剂,最后一咬牙,拔开瓶塞,一瓶一瓶不停灌入嘴中。
费恩正准备扔出手一道红色的生命闪电,远望见梁小夏掏出一堆药剂瓶,急忙向大钟后面闪躲。在确定那不是某种投掷性武器后又谨慎地将脑袋探出来。死过一次,他比任何人都珍惜自己这条小命。
是光明恢复药剂?!
浓郁的光元素隔着老远他都感觉的到,这种置他死地,重生后又让他疯狂厌恶的药剂,费恩熟悉到了灵魂里。
“她在做什么?救不出人,终于失去理智,开始发神经了?”
费恩目送着梁小夏自杀一般,一瓶一瓶喝下光明恢复药剂。不过转眼功夫,四五个空瓶都扔在她脚下。可那个小精灵还没有停止,在喝掉第六瓶后停顿片刻,毫不犹豫一口咬下瓶塞,拼酒一样,不要命地开始喝第七瓶。
梁小夏很难受,难受得想要死掉。
第一瓶光明恢复药剂带给她的,是如同温暖春风般的感受。身体里一阵热流涌过,她不论是精神力还是身体上的疲劳都一扫而宇,斗智满满。就连恢复缓慢的绿色生命雾气和红色电流,都增长了一丝。
第二瓶,如同炎炎夏日曝晒的阳光蒸腾得空气扭曲,穿透一切照在她身上不留下一丁点阴凉。浓浓的光元素充斥身体,热得她额头冒汗。
第三瓶,她像是被扔进了沙漠,口干得要命,光元素在她身体里乱窜,从她的口腔渗透入血液、肌肉,蒸干她体内所有的水分。
第四瓶、第五瓶…
梁小夏喝下第六瓶后,皮肤浮肿,白得像个面粉团,连淡金色长发都渗入光元素而变得浅淡到近乎透明。只有血红的左眼和翠绿的右眼,痛苦地眯着,艰难地咽下嘴里最后一口光明恢复药剂。
第七瓶,停留在她心脏内的自然融塑晶石变成了完全的一颗白色。梁小夏的体内,盛纳了相当于七个四级巅峰光系魔法的光元素。她的皮肤、骨骼、甚至指甲和嘴唇,都变得煞白煞白,恐怖万分。
第八瓶,梁小夏整个人都被汗水湿透了,长发湿咕咕地贴在身上,她此刻就像是一个立在曝日下的雪人,缓慢融化。痛苦地半跪在地上,梁小夏捂着胸口,嘴里塞着药剂瓶,仰着脖灌下去。
“夏尔,停下来!你已经到极限了!再喝下去,你会被光元素撑爆的!“镜月焦急地在她脑海中怒喝,甚至为了阻止她,不惜向她脑海中传来一阵针刺般的精神刺痛,想要迫使她停手。
“夏尔,好痛啊,好痛啊。”时俟也可怜地叫唤起来。光元素在她体内容纳不下,开始从梁小夏皮肤表面溢出,顺着她握住弓柄的手臂流入时俟内。光元素进入时俟的自然融塑晶石,立刻和盘踞在其中的诅咒之气交战在一起,扭得难舍难分。
“时俟,再忍一忍,忍一忍,再多一瓶就好。”梁小夏打开最后一瓶,艰难地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咽下药剂。
“西西弗斯,她到底打算做什么?”
费恩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他身边永远睿智的老人。
他几次都想冲上去打断梁小夏,可是红色闪电对她没用,费恩还有些畏惧着她手上的光明恢复药剂,怯怯不敢上前。对亡者的黑暗之休来说,光明恢复药剂是无解的鸩毒,极端的净化力量。只要沾到他身上,就能烫掉一大块皮。
对亡看来说,光明恢复药剂虽然不能毁灭他的灵魂之火”可一小瓶药剂让他的身体遭受不可修复的伤害”还是轻而易举的。费恩从西西弗斯那里已经学到,亡者的身体,和亡者的灵魂,司样难修复。也许很多年积攒的灵魂之力,只够他修好自己的一片指甲盖。
“咳,你看不出来她想做什么吗?”
西西弗斯很镇定,一点都没有被梁小夏不停饮用光明恢复药剂吓到。他好几千年的辗转生活,怪事情不知道见了有多少。想要用此种方法消灭他的,对面这小精灵是第五个了。在她前面,还有饮用光明治疗药剂、光明净化药剂的”等等。只可惜最后都失败了。
“自杀?”费恩不太册定地问。
“嗯。自杀,自爆,都是一回事。她如果运气好的话,临死前可能还够稍带咱俩中的一个,跟着她去地狱做客。运气非常好的话,你的精灵小妻说不定能拽着咱们一齐,给她送葬。”
西西弗斯呕呕嘴,他是很佩服对面小精灵的勇气和决心。不过他完全不担心对方用这种方法能威胁到他。世间万事万物,从没有完美的存在。只要是生物,它就会有弱点。而对面小精灵的弱点”便是西西弗斯身边这口沉重的钟。
“夏尔,你够了!“
梁小夏脑海中突然传来一声怒吼”巨大的精神碾压激得她最后半瓶药剂没拿稳,痛苦抱头。药剂瓶掉在地上,白色的药液从瓶口流出,光元素不断蒸发,烧出白烟。
愤怒、心疼、难过、愧疚、自责,梁小夏一瓶一瓶喝药剂,痛苦的发抖,那竭力忍受的模样,在一刻不停地挑动镜月的神经”他长久淡漠平静的心出现一丝裂痕。大量情绪从裂痕中喷出,刺得他忍不住用上手段,硬压下她的愚蠢行为。
镜月害怕给梁小夏的精神造成伤害,出手即收,最后护住梁小夏的脑袋,让她已经被光元素挤压得神志不清的大脑又恢复了一点理智。
“谢了,我有点过于冲动了”刚刚差点越过极限。”梁小夏声音虚弱,猛地喷出一口白色的血,用袖口抹抹嘴角,她用弓撑着地”踉跄站起,斜靠在钟塔倒塌一半的塔柱上。
此刻”她已经成了一枚人形元素裹,大量的光元素在她身体里游走,缓慢蒸发她的血液。梁小夏的精神力全部调动,用来镇压身体里躁动的光元素。她不敢有片刻的松懈,只要她一松,整个人就会像最猛烈的太阳一样,照得周围几百米内所有的物体全部气化。
“放心吧,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我不会自爆的。”
梁小夏对镜月开解一句,又伸手吸回一点将时俟折腾得痛苦的光元素,迎着化冰冷风,慢慢挺起脊背,下巴微扬,看着远处钟前站立的两个黑袍。
脑海中复又沉默,镜月没再开口。她既然已经决定,那就让她坚持到最后吧。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和权衡,她权衡好了,他便不会再开口,缄默注视。
希望不要真的走到需要自爆那一步。梁小夏将湿透的长发甩在脑后,深吸一口气,提起时俟,眯眼瞄准对面的费恩和西西弗斯。
第一百四十八章 引诱
向你勾勒天堂的,往往是地狱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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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俟被拉到了满月,修长的银色弓身夸张地弯曲,弓弦绷紧,梁小夏双指夹着一根细白色的光箭,不同于她初次突破箭意时的精神力所凝成的箭。
此刻的箭架在她的弓中央,雪白的箭杆笔直,各边有三条菱形放血槽,箭后光元素汇聚成的尾羽也栩栩如生。整支箭都散发着充沛的光明气息,一道道白色气流迎着箭旋转,扭成一股强劲的螺旋气状花纹。
只这一箭,就抽掉了她体内四分之一的光元素。梁小夏能够肯定,不管费恩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只要他被这一箭沾到,绝对能烧得连一撮头发都剩不下来。
“等一下,”西西弗斯比了比手势,在梁小夏还未射出这一箭前匆忙打断:“年轻的小精灵啊,请不要太匆忙。相信我,盲目为自己树敌并没有好处。”
梁小夏对西西弗斯的话置若罔闻,眼中一丝动摇的闪烁都没有,她甚至用力将已经拉满的弓又硬向后拽了一分,引起时俟一声不满的咕哝。
西西弗斯握着骨杖,对身边巨大的钟挥了挥。粘在钟面上向内渗透的黑色淤泥顿时停止了继续渗透。
“里面的精灵是谁,是你的父亲吗?”西西弗斯手上的动作立刻吸引了梁小夏的注意,他枯瘦的白骨手指没有一丁点肉,作势在钟身上敲了敲,沉闷的嗡嗡声隐隐作响。
“你这一箭能够伤害我们,却没办法破开这座钟吧?也许等你想办法挪开这座笨重的钟时,你所珍爱的人,早就转化完成了。哦,别看地面,那没用的。亡者的瘟疫沼泽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不可能被挖开突破,除非他想死得更快,更没有价值。”
西西弗斯的声音像锯木头一样,沙哑难听,钝钝地割在梁小夏心上。
“你到底想说什么?”梁小夏紧握弓箭,她心里低低提放着,决不能被对方的花言巧语骗到。
“向你展示我的诚意,为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西西弗斯朝着梁小夏一步步缓慢走过来,双手微微举着,灵魂火焰在他的头颅中缓慢燃烧。透过半边骷髅,半边腐肉的眼眶,黑色火焰闪烁星星光点,幽暗的黑光震慑人心。
“女儿被父亲教养许久,最后却得亲手为父亲送葬,多么悲恸!亲人长眠在地下,阴冷,幽暗。不孝顺的儿女,则永世浸泡在悔恨的泪水中。只要有一丁点可能,你宁可自己牺牲,也希望父亲活着。这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失去最珍爱的人。逝者无情长眠,留生者沉沦回忆中,无法自拔。”
西西弗斯双眼中的黑色火苗忽明忽暗,跳动的灵魂火焰舞出淡淡的精神波纹,不断向梁小夏暗示。梁小夏的心情,也受到西西弗斯话语里的影响,起起伏伏,心像被揪紧一般,绞痛万分。
一想到今后,书房会空荡荡的,书架落满积灰;一想到今后,只有母亲和她两人在餐桌前用餐,沉默无言;一想到今后,墓碑上的鲜花和永远压在箱底的灰色法袍,和那个永远离开她的,最爱她的人,梁小夏就痛得想锤地大哭。
“死亡,站在你面前的最大敌人,给你痛苦,给你悔恨。它无情地割裂,划出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让你和你的父亲再不相见。”西西弗斯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冷冷的气息吹在梁小夏耳边,让她更加恍惚。
“来吧,和我交易吧,和你的父亲交换吧。听话的小羔羊,做我的仆从,依偎在我的脚下。”西西弗斯的灵魂声音直接传递进梁小夏的脑海,引诱着梁小夏的意识陷入朦胧:
“你的父亲,将继续他未竟的生命。而你,我的孩子,你将得到力量,从我这里得到你无法想象的力量。迈过死亡的门槛,再也没有谁能伤害你。你可以守护你的亲人,你的爱人,长长久久地守护下去。”
“来吧,孩子,投入我的怀抱。让黑暗拥抱你。你的父亲会自由,你也不会再受伤,不会再心痛,依偎在我这里,在黑暗中沉睡。我们的世界,永远安宁祥和,不会再有纠纷,也不会再有战争。”
西西弗斯悬在空中,站得离梁小夏只有不到十米远了。他全力催动自己的精神,配合着自己催眠般的低沉吟语,将梁小夏引得一点点动摇崩解。
她握着弓的手臂越来越软,弓上搭着的光芒羽箭也开始闪烁不定,随时可能消散。
西西弗斯双脚踏上塔楼,张开双臂,像一张展开的黑色帷幕,靠得离梁小夏只有几步。
黑色的光在他脚下游走,蠕动着爬上梁小夏的长靴缎面,顺着她细长的腿向上爬动。
“抱歉,”梁小夏忽然抬头,眼中的溟濛不见踪影,清亮纯彻,手上的光箭重新凝实,骤然亮起:“您实在是过于丑陋。而我们精灵,对于太丑的事物,完全无法接受。”
“所以,您的好意,我心领了。黑暗的滋味,还是请你独自享受吧!”梁小夏手指一松,光箭破空射出,伴随一声气爆响动,巨大的光团在老者的黑袍上爆开。
高热气浪将梁小夏向后掀倒,她左手死死抓住半截钟塔上的残垣,整个身子彻底悬空。
“啊——!”
一声惨烈的尖叫从白色的光芒中传出。痛苦的叫声如同直接从灵魂发出,凄厉无比,震得梁小夏手一软,直直从钟塔上掉下去。
脚下就是瘟疫沼泽,不到两秒她就能直直扎在淤泥中,化成一具绿尸。
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死在大功告成后。
父亲啊,也许我们只能在灵魂回归生命之树后再团聚了。在空中高速下坠的梁小夏静止了呼吸,连心跳都有些停顿,她最后看了一眼大钟,闭目等死。
“喵——!”
伴着一声急促的猫叫,梁小夏感觉到自己的腰被狠狠撞了一下。她下落的方向向右一偏,身子撞在钟塔上。
好机会!
梁小夏眼疾手快,抠住钟塔上突起来的半块残留雕像。整个身子骤然停顿,胳膊被猛地拉扯一下,疼得她无法控制地冒出泪花。
飞猫琥珀用尽力气一撞,自己也飞得晕晕乎乎的,东拐西拐地上升到梁小夏面前,半截翅膀耸拉着,明显因为刚才的撞击而受了不小的伤。
“琥珀,好琥珀。要是没有你,我这条小命,搞不好真的得交代到这里了。”
梁小夏长舒一口气,对着琥珀惨然一笑。她的左臂可能被顿得脱臼了,整个手臂都使不上力气,一抽一抽疼得她冒冷汗,阴风一吹,她全身都发冷。
循着她全力凝出的光箭,梁小夏找到了地下摊着的一张破烂黑袍,盖着一具从胸口以下全部被光元素气化的残尸。黑袍周围一百米的距离,所有瘟疫沼泽都被烫得龟裂干白,像是缺乏水分的戈壁,裂开一条条深浅不一的花纹,灰褐色的土壤重新展现,黑暗元素消失得一干二净。
“怎么是费恩!”
梁小夏眨眨眼,她没认错。右手缺失,左手紧握一支玫瑰雕刻手杖,金色长发被烫得一干二净,侧贴在地上的英俊容颜被烫得血肉模糊,毁容严重。可那双正盯着她的阴狠双眼,眼中可能随时熄灭,却暴戾阴栾的光芒,梁小夏不可能认错。
费恩只留着小半截身子,亡者法袍烂得不成样子。他躺在被光元素毁得一干二净,某方面讲绝对堪称正常的地面上,绝望地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之火只剩下不到发丝细的一点,随时可能熄灭。
“西西弗斯,救我——”费恩只有力气发出这一声呼唤,便再无任何知觉。
费恩细若虫蚁的声音,传入梁小夏耳朵,让她立刻全身紧绷,高度戒备。
那一箭居然失败了,没有射中西西弗斯,让费恩成了倒霉鬼。她辛苦攒下的全力一击,结果被用来打了蚊子。更糟的是,她左手受伤,再不能开弓,她该怎么对付西西弗斯?
真的别无选择了吗?
梁小夏有所感应般,猛地抬头看向天空。
在她头顶,一朵纯黑的云彩缓慢飘落,黑色的衣袍划出一圈滚动的波纹。西西弗斯握着法杖,静止悬停在梁小夏身前。
“愤怒?我没有愤怒,只是很不满。”
西西弗斯指着自己黑袍的边角,在靠近腹部的地方,有一块非常明显的灼伤。白色光箭烧破了一大块,露出他黑紫色只有萎缩肌肉和干皮的身躯。一些残留的光元素还在不停和他黑袍上的丝线做斗争,让想要自动弥补缝合的黑色丝线徒劳蠕动。
他对自己的黑暗诱导术极有自信。
每个生物都像硬币一样有两面。即使纯洁如不谙世事的精灵,在自己无法意识到的地方,也藏着一颗小小的,甚至连自己也意识不到的,名为悲观和绝望的种子。而他的黑暗诱导术,能够钻入任何人的心,找到那颗种子,催生它,让它破土成长,迅速扩大,占满,侵蚀人的内心。黑色的藤蔓帮助他捕获想要的猎物,将对方的精神摧毁,最后变成一具被愤怒控制的野兽,或一具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这一招,为什么对她无用?难道她真的纯洁如纸?西西弗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智慧不够用。
第一百四十九章 走险
因不得不超越自我之故,人类终极的选择,是创造或者毁灭,爱或者恨。
——弗洛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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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肯定不是这样,西西弗斯暗自摇摇头,否定自己的猜想。他见过刚出生的小牛犊,奋力睁眼,迷蒙地打量世界,乌黑的双眸满是单纯和空白。
下一眼,小牛犊便开始为生存奋斗,为了站立,为了奶水,为了活下去。圆圆的双眼,也变得不再干净。
连动物都是这样,何况具有智慧的人类和精灵?
半吊在空中的小精灵,双眼直直望着自己。漂亮的眼睛中,决绝与不屈的眸光分外动人。
也许,还有那么一点点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绝望?
西西弗斯的骷髅手指挠了挠白骨脑壳。肯定是他的推断在某个环节出了问题。
历史上的宏伟建筑,从来都是由一个细小的崩塌开始;伟大却终究失败的人,从来都是由犯小错误开始走向毁灭的终途。不搞清这个问题,西西弗斯寝食难安。说不定下次,黑暗诱导术再失手,他会连灵魂之火都给人灭掉。
梁小夏收回时俟,迅速用右手接替疼痛的左臂,攀住钟塔,脚踩在塔身外的一小处凹陷上,稳定身形。飞猫琥珀挡在梁小夏面前,对西西弗斯弓背呲牙,发出警告的低吼。西西弗斯单手一挥,琥珀立刻被拍走,撞晕在钟塔石台上,半窝着一动不动。
“琥珀——!”
梁小夏急急喊一声,在感觉到脑海中的联系依然存在后,轻轻松了一口气。
“让我想想,从那次事件之后,最近的七百年里,唯有今天,唯有你,带给我的惊喜最多。”
西西弗斯面无表情,声音如同两片金属片的刮擦,刺耳难听。再没有能够让梁小夏感觉心神不定的低沉引诱。
“看,你让我受伤了,七百多年来第一次受伤。我不得不用黑暗置换术才躲过去,还搭上了我的好随从,玫缇斯的统治者费恩阁下——别担心,他会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恢复。”
西西弗斯指着自己的袍子,还将腹部破开的伤口晾给梁小夏看,指点自己身上萎缩不知道多少年的灰褐色肌肉,就像在叙述一个和他完全不相关的人的事情。对待费恩,西西弗斯也没有梁小夏预想中关心和爱护的态度,只像个挑剔的商人,评价柜台里一只破碎的花瓶。
他性子里透着刻骨的残忍和冰到极点的理智,听得梁小夏不寒而栗。
这是一个真正将生命漠视到极点的人。他不关心别人的死活,也不关心自己人的死活。他没有感情,不管是正面的爱和守护,还是负面的憎恶和仇恨。只有智慧支配西西弗斯,他只做他认为值得的事,没有任何偏好。上一刻,他可以随手救一条无辜的性命,下一刻,他就能将感恩戴德的人再次杀死。
理智到极点,也是一种恐怖。
和西西弗斯一比,梁小夏突然觉得,镜月还是蛮可爱的。至少他还有那么点,虽然不多,那么点温情。
“唯一有些失望的是,你拒绝了我的好意。”
西西弗斯打了一个响指,远处大钟上的黑色淤泥又开始蠕动,像滚烫的黑色岩浆,在钟表面不停翻滚出一个一个泡泡,速度比之前快了一倍。
“你能免疫我的黑暗诱导术,不外乎三种情况。”
西西弗斯在梁小夏槽牙咬得“吱吱”响的愤怒瞪视中,伸出三根手指骨头。
“第一种,你心里干净得像净化之泉的泉水,找不到一丁点沉淀。对于这种情况,我持否定态度。”
“第二种,你的精神力太过强大。完完全全压过诱导术的精神波。想做到这点,嗯,你需要活得比我还要久,甚至比你们精灵族那棵生命之树还要悠久。这点可能性也不大。”
“那么,就剩第三种了,真令人兴奋——第三种:你身上有一件极其稀有的,能够隔绝精神影响的物品。”
隔绝精神探测,甚至是防御精神伤害的物品,从来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想要空间装备很容易,想弄到防御法术,甚至防御禁咒的装备,对普通的一国君主或法师很难,对西西弗斯来说却不困难,无非是麻烦一些罢了。可隔绝精神影响,保护精神的装备,西西弗斯连只言片语的线索都没接触过。
精神装备,可比龙蛋还稀少。普通人不需要精神装备,法师戴上精神装备,对冥想和施法可以有一点增益作用,可对他们亡者来讲,精神装备能够有效保护灵魂火焰。毕竟,精神力从本源上讲,是灵魂之力的变体。
一想到对面的小精灵身上可能有这么一种连传说中都不存在的装备,西西弗斯沉寂千年的胸膛也有些细微的起伏。
西西弗斯在说到第三种时,故意拉长了句子,说得慢吞吞的,分心观察梁小夏的表情,想从中发现一丁点破绽。
他失望了,对面的小精灵像尊木像,双眼空空,对他的话毫无反应,就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样。
“我并不生气你使我受伤,也不会因为被你拒绝还对我射一箭而愤怒。对我们亡者来说,愤怒是一种处在控制之外的无用情绪。但是,我得提醒你,我的底线是二。”西西弗斯的黑色衣袍突然疯狂膨胀,目光炯炯,声音如铁:“最后一次,我问你最后一次。交出你身上能够隔绝精神影响的物品,做我的侍从。我就放你的父亲自由。对待没有价值的东西,我没有耐心。”
西西弗斯伸出手掌,黑色的丝线喷泉般凭空从他掌心冒出,捆缚上倚在钟塔上,半边身子全部晾在冷风中的小精灵,死死勒紧。
“咔嚓——咔嚓——”
梁小夏碎了。
从她头顶蔓延开一串细密的裂纹,迅速扩展全身,爬满她的脸,顺着脖子向下,将她完全割裂。
在丝线的禁锢中,她就像一面被打破的玻璃墙,裂成一块一块的彩色图块。没有血色的勾着轻笑的嘴,穿着猎装的身体,束紧的长发,变成大小不一的不规则几何片,哗啦啦沿着钟塔掉下去。
碎裂没有停止。
西西弗斯眼前能够看到的景物全部破碎,晶莹的彩色薄片从上向下脱落,露出本来被遮盖住的世界。
“我居然中了幻术?”
眼前的景象,明显是幻术被识破后才会出现的场景。能够将景物逼真到如此程度,让精神力强大到他这种地步都发现不了的,至少是一个七级法师施展的幻术,还必须是一个在幻术造诣上巅峰造极的法师。
“咚——”
钟塔附近的地面,一阵沉闷的声响将西西弗斯震醒。
被光元素已经整合得能够站人的地上,倒着一口巨大的玫瑰钟,钟口外敞,深陷土地。
梁小夏坐在钟旁边,身上占满了黑泥,浑身都在冒烟,脸色也白得可怕,就像随时可能死掉一般,容色枯槁。
她瘫坐在地上,单手抱着父亲玛塔基尼。玛塔基尼已经被侵蚀得很严重了,他一脸黑气,眉弓低压,眼睛紧紧闭着,黑色的青筋在他的胳膊下跳动颤抖,皮肤发灰。
梁小夏大口大口喘气,顾不得自己的伤,掏出一瓶纯正的光元素药剂,捏开父亲的嘴,一点点给他喂了下去。
父亲在被困钟内的时候,肯定已经服用过对抗药剂了,不过为了保险,她得再多补一些。
“你受伤了,不适合再继续战斗。”
镜月的声音凉凉的,和煦温暖,随着声音一道响起的,还有送入她身体的一股暖流,唤醒她全身的酸痛,并阻止她的脑袋真的裂开。
梁小夏紧紧偎着父亲,她将父亲救出来了,真的救出来了。可她自己也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身体里只剩下能够传送一个人进入遗弃之地的能量,她现在,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惊人,真惊人。”
西西弗斯第一次由衷地对生命发出感叹,
“你是怎么挪开那口钟的?这座玫瑰花钟重十二又八分之一吨,能够一个人移开,你是一个八阶战士吗?”
他走遍世界,物色一口那样笨钟的大钟很久了。在猝不及防的偷袭下,很多法师和战士都会被罩住,徒劳挣扎却无法挣脱,进而变成他的收藏品。一口集人民财产及力量的大钟,对需要有实力侍从的亡者来说,比几百个活人都有用。
是啊。连梁小夏自己,都有些无法置信地看着被自己轰倒的钟。
真正接触到这口大钟,梁小夏才知道自己多么无助。
直径接近七米的钟,她一个人张开双臂连边都抱不住,更别说想要将这一口钟抬起来,哪怕抬出一个能够透气的小缝隙,都毫无可能。
钟面上还有不停蠕动的黑色淤泥,手指碰到就会被烫起一个大泡。她试着去抱整个钟,结果就是胸前的衣服全部被烫烂,黑色的让她想呕吐的泥巴粘在她的皮肤上,不停地试图刺破她的皮肤钻入身体里。若她选择直接将钟抱起来,也许还没等到她救出父亲,自己就先被转化成功了。
可是,她还是做到了,拼着命做到了。
梁小夏抽空了身体里能够抽动的所有力量,她硬忍着左臂的伤,忍着身上的疼,射出一支混合她的精神力,体内蕴藏的大量元素之力,膨胀爆满的光元素,还有红色闪电,所有一切她能支配的力量,全加在时俟上,凝成一支尖头粗尾的悬重箭。
箭杆细细,越向下越粗,整个箭长快十米,尾部直径达到了半米。这支几乎看不出颜色的箭——毫不夸张地说——就是她用命做的。突破箭意,只要她的精神力能够支持,她可以做出任意形状的箭,这支粗锥形的箭,是梁小夏为了推翻笨钟,特意做的。
弓拉到变形,近距离从下向上斜射出,扎透了手掌厚的两层钟壁,尖锐的摩擦声响起,箭支卡在钟顶部,巨大的冲力带着整个笨钟躺倒。
她铤而走险,终于成功。
钟内部还有一大片坑坑洼洼的腐蚀、冰裂和火烧的痕迹,应该是父亲的手笔。他的法唱之轮药剂过去后,无法飞起,整个人只能攀在钟内壁上,梁小夏发现父亲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了,单手还死死抓住钟壁。
父亲实力强大,意志坚韧无匹,一个天才卓绝的法唱者,却被困在这样一座大钟里,不上不下,有能力也施展不得。
梁小夏抱着父亲的身体,将他拖出大钟,眼泪吧嗒吧嗒无声地落。她替父亲感到一种深深的憋闷和委屈。
“还有一点,更令我惊讶。”西西弗斯说道,“没想到你还有如此高的幻术造诣,虽然没能够模拟出一个真正的世界,却做到了很多幻术法师都做不到的事情——模拟灵魂波动。”
直到最后一刻,西西弗斯才发现一直和他对话的梁小夏是个假人。他用灵魂之火感知生命,判断对象的方法百试不爽,从不会被任何幻象困扰,却被这个小精灵所欺骗。不管是什么方法,她能做到模拟灵魂波动,还能屏蔽掉自身的灵魂波动,真是让人无法相信。
西西弗斯的灵魂之火好奇地望着梁小夏,仿佛想将她解剖看透,看清她的骨骼,血液和内脏。
梁小夏虚弱地张嘴,幻境之筒是镜月的手笔,和她没一点关系。她也不知道镜月是怎么做到的,反正镜月的无敌能力,她也不是第一次领教了,梁小夏半点不惊讶。
小精灵脸上的漠然,使西西弗斯更肯定这就是对方的手笔。她没有半点得意,反而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说明她的确能够做到模拟灵魂波动,并且不是误打误撞成功的,而是有一套完全可行的方法。
模拟灵魂波动!
西西弗斯的脑海迅速评估这种方法的价值,如果他能够学会并掌握这个方法,就能够狩猎更多以灵魂为食,本身也具有强大灵魂的亡灵生物。模拟出的灵魂波动,会像捕兽夹上的碎肉一般勾人,引得大批贪婪者蜂拥而出。用得好了,灵魂波动的收益,说不定会比瘟疫沼泽还高。
西西弗斯已经极为意动了,脸上却还是没有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