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冤家路窄
大柳树村在赵州到深州的大道边,村边一个水塘,岸上许多大柳树。这条路不是要道,来往的商旅不多,村子并不繁华。只有一家客栈,两家酒馆,还有几家小店。
最近契丹骑兵南来,在附近闹得人心不安,官府要求百姓投奔大寨。在这一带,大柳树村就是最大的村子,两百多户人家。附的的百姓,都投奔到了这里来,一时间村里热闹不少。
本乡的耆长吴汉便就是大柳树村人,最近招集了三十多个壮丁,在附近四处巡视。这一日外面巡视回来,带了五个人,守在路口。但有外地来的陌生人,都要先到他这里问询。
看看将近中午,吴汉命家里人送来茶汤,与几个人一起享用。
正在用茶汤的时候,突然一个骑着驴子的壮丁飞奔而来。高声喊道:“耆长,大事不好,契丹人朝着村子杀过来了!离着只有几里远,快快准备!”
吴汉听了大吃一惊,上前一把拽住那人的驴子,厉声道:“多没有看错!不要瞎说!”
那人喘了口气:“小的看的明白,是契丹人来了没错。我走小路,才提早回来!”
吴汉被吓得脸色煞白,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自己只有几十壮丁,怎么跟契丹人拼杀?这村子又没有围墙,如何抵挡得了契丹人?
一边的一个壮丁道:“耆长,还是快派人去知会县里。我们这些人,如何挡得住契丹贼人?”
吴汉连连点头:“不错,正是如此!这样,你们带着众人,快去告诉村里的人,速速与他们带了细软,到附近的水塘里躲避。那水塘多芦苇,人躲在里面,外人发现不了。我自带几个人,去报县里。”
几个壮丁听说吴汉要逃,满心不愿意。只是不敢说不,只能答应。
吴汉带了两个人,把村里客栈主人的马骑了,飞奔去县里报信。村里只有这匹马,虽是驽马,跑得并不快,却可以省力气。跑不快也好,两个壮丁在后面追得上。
一时间村子里乱成一团,鸡飞狗跳。村里的人家,在壮丁不要命敲的锣声中,扶老挚幼,随便带些细软,向村头的水塘跑去。那水塘里长满了芦苇,此时已经枯黄。不是本地的人,根本摸不清里面什么样子。这里是平原,能够躲藏的地方,也只有芦苇荡子。
要不了半个时辰,大路方向就出现了契丹的骑兵。呼啸着冲进村子,村头村尾看了一遍。村里的人大多逃了,街道上空荡荡的。转到了村头的水塘附近,却见有些行动迟缓的村民,正在向芦苇荡里跑。
韩家奴道:“原来这些人逃进芦苇荡了!待大军来,把他们杀个精光!”
说完,派了个亲信到后面报信。自己带了个士卒,先闯进大街上的那家客栈,四处翻找。
客栈里一个人都没有,柜台后面钱柜还在,翻出一堆铜钱。整个客栈找遍,也只有这些铜钱,值钱的细软等物,已经被店里的人带走了。
韩家奴从厨房里拿了块肉来,又倒了一大碗酒。坐在大厅里的桌子边,骂道:“这些贱坯,跑得倒快,金银一点不见!这些铜钱,有什么用处?”
说完,饮了一口酒,咬了一块肉吃,愤愤不平。
又过了约摸小半个时辰,萧胡睹带了大队人马冲进村里。命手下的人到村里搜寻粮草财物,自己带几个亲兵到了村头客栈。
韩家奴见萧胡睹进来,急忙起身叉手唱诺。
萧胡睹道:“这村里不见人影,人都到哪里去了?”
韩家奴道:“末将来的时候,看村里的人都逃进村头水塘的芦苇荡里去了。那里芦苇茂密,外人不知路途,一进去只怕迷路。专等将军带大军来,再进去把他们杀个精光!”
萧胡睹听了,眯起眼睛,道:“此事不急,先把这村里的粮草搜刮干净了,我自有办法。”
说完,与几个亲兵坐下来,围着桌子一起吃肉喝酒。
吴汉带着两个壮丁,一路向县城急赶。这里是属于静安县管下,正是深州州衙所在。只是与赵州相交的地方,人口稀少,没有市镇。这一路走来,每到村子,吴汉都告诉他们躲藏,说是契丹人来了。
走出二十多里路,离着静安县城还远的时候,突然看见前面村子旁边的军营。那军营连绵不绝,看起来人不少的样子。吴汉心中一动,难道这里有驻军?
带着两个壮丁到了村子里,吴汉问一个村民:“哥哥,旁边的军营是什么来路?”
那村民打量吴汉一番,又看看两个壮丁,才道:“这是冀州来的官兵,听说是来剿契丹人的。你们两人面生,不似附近的人,是哪里来的?”
吴汉道:“在下吴汉,是西边大柳树村的,忝为当地耆长。今日午后,村里突然来了契丹人。我们抵敌不住,是以急急赶到县里报官。”
那村民道:“何必报官?那边军营里就是官兵,你们去报就是了。”
吴汉听了大喜,带了两个壮丁,到了旁边的军营那里,求见这里的将领。
史大庆与一众将领,正在帅帐里商量附近情报。他得了军令,带了手下向赵州来,决定今夜在这里驻扎。同时派出探子,四处查探情况。
正在这时,一个士卒进来,叉手道:“将军,外面来了一个叫吴汉的,说是南边的耆长。他们村里来了契丹人,正要到县里面报官呢。”
史大庆一听,忙道:“快快让他进来。”
吴汉随着士卒进了帅帐,见里面坐了一圈将领,中间案后一个大汉。知道那是主将,上前拱手行礼道:“小的吴汉,是南边的耆长,见过将军。”
史大庆道:“某是史大庆,得知州相公钧旨,带大军来剿契丹贼。你说你们村里进了契丹人,到底如何情形,说来听听。——此是军国大事,必须须句句是实。若有半句虚言,小心你的脑袋!”
吴汉吓了一跳,急忙道:“小的岂敢欺瞒?这些日子闹契丹马贼,静安治下,耆长们都听官府的命令,组织了壮丁,四处巡视。今日快到中午的时候,小的正与几个壮丁在路口那里盘查,突然一个壮丁骑了驴来,说是在数里外发现了契丹人踪迹。小的不敢怠慢,知道自己人少,村里又没有寨墙,不是契丹人的对手,急忙带了人来求援。其余壮丁带了村民,先到芦苇荡里躲避。”
史大庆听了,不由皱起眉头:“如此说来,你并没有见到契丹人?只是听闻而已。”
吴汉道:“回将军,那契丹贼人如何凶残!我若见了,哪里还有命来报官?那壮丁忠厚老实,是我自小认识的,说的定然不是假话!”
史大庆问了吴汉住的村子方位,问了村里的情况,便让人带他下去休息。
等吴汉离开,史大庆道:“这耆长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他村里离这里二十余里,据他说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算着时间,若真有契丹人,现在应该进村了。”
李甲道:“大军行动,不能凭这样一句话。殿直,不如先派个人到村里去,看看有没有契丹人。”
史大庆想了一会,道:“契丹全是骑兵,来去如风。我们一耽误,他们说不定就走了。若是派人去查探,一来一回,我们得到消息就到了晚上。不如这样,我们这便就拔营起程,一边派人去查探。若是真有契丹人,到那里正好晚上。契丹人没有走的话,我们四面围上,说不定就是一场大功!”
几个将领犹豫着不说话。这次出兵,大家的打算,只是拖住契丹人,真要打仗怎么行?大家这些禁军,整训之后,都不知道会到哪里去,哪个想卖命?
只是史大庆决心已下,派了两个亲兵,去吴汉村里查探情况。自己则带大军,立即拔营。
第28章 风高放火天
天近傍晚,阿厮到了萧胡睹在的客栈,进门道:“这村子不小,加之住了许多附近村里的百姓,粮草着实丰盛。抢这一次,我们五六日不必发愁。只是我们来之前走漏了消息,百姓都逃了,金银细软都被他们带走。村子里仔细搜了一遍,也没有找到多少宝货。”
韩家奴道:“可惜!这么大的村子,搜不到财物着实让人不甘心!”
萧胡睹目光闲烁,在那里只是喝酒,没有说话。
阿厮在桌子边坐下,喝了一口酒,道:“将军,天色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动身了?”
萧胡睹道:“刚才侦骑回报,五里内并没有宋军。既然天快黑了,我们又何必急着走?在这村里住上一夜,明日再走不迟。纵然有宋军追来,又如何追得上我们?”
韩家奴道:“说的是,不如在这村里美美睡上一觉。歇得好了,明日再走。这些日子,儿郎们走得辛苦,好不容易攻破个大的村子,正该好吃好喝,舒舒服服休息。”
萧胡睹命士卒给两人碗里倒满酒,举起碗道:“来,我们喝上一碗!有了粮草,便无后患!”
三人喝了,放下碗来,一起大块吃肉。
萧胡睹道:“一会儿郎们吃得酒足饭饱,让他们在村边站好,守住芦苇荡。然后点一把火。现在夜里寒冷,让藏在里面的宋人暖一暖!”
韩家奴和阿厮一怔,随即明白萧胡睹的意思,一起叫好。
阿厮道:“将军此计实在是妙!那些宋人带了金银细软躲到芦苇荡里,着实恼人。我们在芦苇里放一把火,看他们还能藏得住!只要人出来,财物还不是我们的?”
两人越想越妙,一起称赞。在碗里倒了酒,一起恭维萧胡睹,大口喝酒。
史大庆带着自己所部,沿着大路,向大柳树村来。这是到赵州的道路,平时十分繁华。只是最近契丹人闹得厉害,现在路上行人稀少。路过的村子,许多得了吴汉警告,村民早已躲走了。
走了十多里路,太阳落山,天便开始黑下来。
李甲道:“殿直,看看天黑了,晚上又没有月亮,是不是休息一夜,明早再走?”
史大庆道:“适才侦骑来报,在大柳树村附近发现了契丹侦骑。只是怕被契丹人知晓,没有靠近去看。依我估计,契丹人应该还在大柳树村里。他们是骑兵,我们是步兵,若是白日交战,很难把他们围住在当地。正应该乘夜里,突袭他们。所谓月黑杀人夜,正是此时!”
李甲无奈,只好随着众人一起,继续前行。
吴汉与两个壮丁跟着大军,见他们到了天黑还是宿营,心中大喜。那里不知多少自己亲友,只要大军去得急,不说把契丹人缠住,最少可以救下村民。
萧胡睹转头,看着天边的嫣红的太阳慢慢落下山去。夜风起来,吹得面前的芦苇荡萧萧作响。
向一边的阿厮点了点头。阿厮厉声道:“点火!把这里的芦苇都烧了,看宋在里面藏多久!”
士卒高声应诺,用手中的火把,点燃了芦苇。此时芦苇早已干枯,见火就着。只是眨眼之间,就已经烈火雄雄,映红了半边天空。
夜风吹着大火,火借着风势,迅速在芦苇荡里烧开来。一众契丹士卒手持钢刀,把守住水塘的几处路口,笑吟吟地看着大火。
不大一会,芦苇荡里就传出了哭喊声。此时水塘里的水结冰,藏在里面的村民四处逃跑,一时间乱作一团。契丹士卒在岸上看见,只要靠近的岸边的,便就一刀杀了,上去搜检钱财。
萧胡睹看着,冷峻的面容露出笑意。这些日子,自己带了一千多人,四处逃窜,压力其实是非常大的。今夜把这村子烧杀一光,也让手下发泄一番。
几个士卒持着钢刀,跳到冰面上,把几个靠近岸边的宋人杀了。拿起他们的包袱,到了岸边,打开来观看。见里面有些金钗金簪,不由大喜,在那里看个不停。
萧胡睹道:“告诉各军,凡是抢到的财物,都要交到军中,依军功分下去。芦苇里的宋人,已经是待宰的羔羊,他们的财物,早晚是我们的。多在这村里待一夜,总不能空手。”
身边的将领一起称诺,一起笑着去吩咐手下。
阿厮道:“将军着实英明,想出这条妙计!这些宋人,以为躲进芦苇里,我们便寻不到。却不想一把火,还是得出来。若是有那不长眼的,只能在里面化作灰烬!”
萧胡睹道:“正是如此。抢了这村子,我们便就到赵州去。那里是宋朝大郡,又无大军,正适合我们纵横。逍遥些日子,等到大军南下,宋军乱了,哪个还会来管我们。那时我们与大军会合,自是大功。”
阿厮连连称是。自自己随着萧胡睹过了泒河,便就觉得他甚是厉害,以前小瞧了他。在宋军境内纵横来去,宋军连个影子都抓不到。
看了一会,萧胡睹道:“让儿郎在这里守着,我们回去饮酒。这些日子一直在野外宿营,着实是乏了。今夜喝得饱了,好好睡上一觉,明天一早便就出发。”
说完,带了韩家奴和阿厮几个高级将领,重新回到村里,到客栈里喝酒。客栈虽小,吃饭睡觉的地方却一应俱全,正是好去处。
此时火势蔓延,里面的宋人躲藏不住,到处乱跑。到处都是哭喊声,实是人间惨象。岸上的契丹人只要见到离岸近的,便抢着下去砍了,分抢财物。
五里之外,史大庆带着军队一路行来。远远看见火光冲天,不由停住脚步,道:“哪里起火?”
孙涛道:“听那个耆长吴汉说,到了这里,向南应该只有大柳树村了。莫不是契丹人放火?”
李甲道:“必然是了。他们抢了村子,岂会不烧光?”
孙涛道:“不对。现在放火,显然他们还没有走。既然住在村里,怎么现在放火?不应该是今夜睡一夜,明早再点火烧屋吗?现在烧了,晚上他们睡在什么地方?”
几个人想不明白,在那里看着远处的火光。
正在这时,吴汉从后边急急过来,哭着对史大庆道:“将军,快去救救乡民!”
史大庆道:“我们也在商量,是不是大柳树村着火。”
吴汉抹着眼睛:“必然是村里起火了。从这里向南,只有大柳树村一个村子,再远哪里看得见?我离村的时候,让人把村里百姓带到村外的芦苇荡里藏了起来。必然是契丹看见,放火烧芦苇。”
史大庆吃了一惊,道:“原来如此!契丹人真是禽兽不如!命令全军,速速前进!”
第29章 夜战
风吹散了乌云,露出满天繁星。虽然没有月亮,却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样子。风依然寒冷,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夜静悄悄的,只有远处的火光,耀红了半边天空。
史大庆停住脚步,叫过孙涛道:“你带一千兵马,绕到村子的西边去,死死守住路口。记住,不管契丹人如何冲阵,决不可以让他们过去!若是被契丹人冲垮,惟你是问!”
孙涛犹豫了一下,道:“殿直,契丹都是骑兵,这样夜里,我步军如何挡得住?”
史大庆道:“我们有备而来,契丹人诸事不知。以备攻无备,如何不胜?你只要带兵把守住西去的路,我自带兵去与契丹人战!”
孙涛还欲推托,一边的吴汉道:“将军,那里大火熊熊,契丹人必是在那里杀人放火。你们可怜可怜百姓不易,快快出兵,不要在这里拖延!”
史大庆道:“我们当兵吃粮,岂能临敌畏惧不战!孙涛,契丹人跑了,惟你是问!”
孙涛被吴汉说得有些恼,想要反驳,看史大变声色俱厉,只好算了。叉手称诺,自去点兵。
史大庆暗叹了口气。没有办法,现在军中的将领就是这个样子,一到战时,就畏惧称难,临敌往往逃跑。实际上宋军无论装备还是人数,都要强于契丹人,但就是不能全力作战。
吩咐了孙涛,史大庆又对李甲道:“你也带一千三百兵马,守住大柳树村其余路口。我自带着三百骑兵,到村里与契丹人战。记住,我不需要你们帮忙,只要守住路口,不要放走了契丹人就好。”
李甲道:“殿直,听说契丹有近两千人,你三百兵马,如何杀得过他们?”
史大庆道:“他一千余兵马,散在了村里,一时之间集中不起来。我带骑兵从大路杀进去,契丹人必然不备。只要他们乱了,此战就胜局已定。记住,一定要把守住各处路口,不可让他们走了!”
李甲叉手称诺,自去吩咐剩下的兵马。
史大庆深吸了一口气,掂起长枪,插好铁锏,翻身上马。带着三百骑兵,沿大路向大柳树村去。一直到了村口,远远能够看见四处乱走的契丹人,才停马立住。
此时风大,村里又乱,契丹人并没有发现到来的宋军。大部分围在水塘边,杀逃出来的宋人,抢他们的财物。少部分在村里,到处乱搜。
估摸着孙涛已经绕到了村子里的西面,史大庆才猛地一声厉喝:“儿郎们,我们吃皇粮,自该为圣上尽忠!今日契丹人就在面前,随我一起杀进去,与他们决一死战!拼力杀敌的,必有重赏!若是胆怯后退的,必然不饶!杀!”
举起手中长枪,催跨下马匹,直向村中冲去。
三百骑兵被史大庆的话激起士气,纷纷提起刀枪,随在他的身后。
到了村口,史大庆手中长枪只是一挑,把站在村口的一个契丹兵挑飞。随手抽出铁锏,砸在另一个契丹士卒的脑袋上。一声大喝,直向村子中间冲去。
契丹人被突如其来的宋军吓得有些蒙,纷纷向村里看。这个时候,三百骑兵直向人多的地方冲,见人就杀。契丹人来不及反应,就被冲散,四处逃命。
萧胡睹正和阿厮等人饮酒,听见外面乱糟糟的喊叫声,对亲兵道:“出去看看,什么事情?”
亲兵应诺,出了客栈。抬头一看,就见星光下一个大汉骑在马上,手持长枪,直冲过来。正要问来人身份,就被史大庆手中长枪挑在胸膛上,甩在了一边。
一边的亲兵大惊,飞一般地冲进客栈里,高声道:“将军不好,外面来了宋军!”
萧胡睹一听,猛地蹦了起来。抓起旁边立着的自己钢刀,冲到门边,扒在门上向外看了一眼。此时宋军的骑兵已经随着史大庆冲了过来,街上的契丹人被杀得精光。
萧胡睹一摆钢刀,道:“果然是宋军杀了来!你们几个,立即去骑马拿刀,与宋人厮杀。我去水塘边招集兵马。记住,把我们的马看好,不要被宋人夺了!”
阿厮等人叉手称诺。从后门出了客栈,到附近自己的住处去牵马匹。
萧胡睹出了客栈,绕过大街,从小胡同到了水塘边。只见宋军骑兵在契丹人群里纵横,借着火光刀砍枪挑,一时之间气势如虹。
萧胡睹瞅准了机会,从暗处猛地冲了出来,一刀把冲过来的宋军砍落马下。顺势翻身上马,举刀高呼:“儿郎们,不要慌乱!都到我的身边来,与宋人厮杀!到村中骑了马,把这些宋人砍了!”
正到处乱跑的契丹人有了主心骨,纷纷集中到萧胡睹身边,摆出阵形。有的把宋军骑兵砍翻,夺了马匹,护在萧胡睹周围。不大功夫,便就集中起来。
宋军骑兵不多,契丹人一集中起来,便就没了办法,只能在人群外围攻击。萧胡睹带着手下,慢慢走到中间大道上,向村中行去。他们的马匹都拴在村外客栈附近,要到那里骑上马,才好与宋人厮杀。
史大庆带了几十骑兵从东到西,把村子杀个对穿。看看到了村外,又拨转马匹回来。大柳树村并不大,远远看见村头的萧胡睹正带了大队向这里来。当下一声大喝,带兵迎了上去。
看见史大庆,萧胡睹便就知道,这是今晚首领了。微眯了眯眼,掂着手中钢刀,迎了上来。只是片刻之间,两人便就撞到一起。一枪一刀,厮杀起来。
史大庆力大远穷,手中钢枪只向萧胡睹的要害地方刺。萧胡睹用钢刀格挡,有些吃力,不由得心中焦躁。如果自己被这员宋将缠住,大队补冲散,今夜可就凶多吉少。夜里作战,又没有摆开军阵,人数多寡意义不大。无组织远远不是有组织的军队对手,不能快速到村外骑马,怎么跟宋军作战。
数十骑兵见史大庆神勇,一时间不由士气大振。高声呼喝,向挤在大街的契丹人冲去。马匹高速向前冲,只是刹那之间,就把契丹的阵形冲得乱了。此时宋军其余骑兵从水塘边过来,趁势冲杀。契丹人的阵形一乱,骑兵的优势就显现出来,在人群中纵横来去。
萧胡睹见身边的士卒,有的被宋军刀枪击倒在地上,有的被马匹踩踏,在地上哀嚎,心中不由万分焦急。奈何眼前的这位宋将一身神力,刀枪娴熟,自己无法摆脱。去取马的阿厮等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不赶来,看看即将回天乏力。时间一长,只怕今晚就大势已去。
第30章 杀人者死
枢密院指挥河北路战事的房间里,杜中宵把手中公文交给一边的田况,道:“曲阳一战时,从泒河逃路我契丹人,前天在深州被禁军转住了,一战全歼。”
“那是好事啊。”田况接过公文,匆匆看罢。“这个史大庆,带两千余人去剿贼,能够在夜里抓住机会,是个人才。对了,那些禁军本来是要裁汰掉的,史大庆此人却是可用。”
杜中宵点头:“那是自然。这种将领,不可多得。不过,他在要被裁汰的将领中,必有原因。还是等河北路仔细报上来,再做决断吧。”
富弼看了公文,摇头道:“如此人才,看他自己样子也不是抗拒当兵,怎么会被裁汰?莫不是,此人不识字?军中许多将领,勇猛无比,只是不通文墨。”
田况道:“武将上阵杀敌,最紧要的是勇,不识字并没有什么。毛锥子杀不了人,军中的将领不必要求如此严。真是人才,纵然不通文墨,也应该用他。”
杜中宵道:“现在军中,一切都有章程。如果大字不识,公文军令都看不懂,如何带兵?将领必须识字,这一点不能变。似史大庆这种,如果真不识字,派人教他就是。如果实在学不会,那就没什么办法了。这次战功,重重奖赏就是。”
田况摇头不语。他对于宋军现在的整训并不十分赞同,特别是把公文官僚系统引入军中,在他看来是多余的做法。武将带兵,靠的是勇猛杀敌,识字有什么用处?要看公文,属下有识字的亲信就可以,让他们读来听就是了。自五代以来,这是军中通常的做法。甚至是有风气以识字为耻,从不读书,军中文事用幕僚。宋朝也是如此,以前的武将不识字,实在是常见的事情。
异论相搅,在宋朝非常常见。这是帝王之术,宋朝皇帝对此深信不疑。田况正是因为与杜中宵意见不合,才一起做枢密使。好在虽然意见不合,与杜中宵争得不厉害,不误了国家大事。
众人把公文传遍,杜中宵道:“曲阳一战,逃出了一千余契丹兵,南下横行数州。这些日子我算了一下,他们攻破了六十余村镇,杀八千多人。一场战事,打完了才死多少人?可这一千多骑兵,因为深入了后方,便杀了这么多人!此事不可小看,要告诉前线的将领,他们一旦放契丹人越过兵境,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以后再发生这种事情,将领要受惩罚!”
几位使副一怔,一起看着杜中宵,觉得这话不可思议。死些百姓,有什么关系呢。别说百姓,以前发生战事时,朝廷看的是胜败,对于士卒死亡,并不会当回事。便像这些契丹人,南下之后,朝廷认为他不足以威胁开封府,便就当作盗贼,让刘兼济派骑兵尾随追击而已。
杜中宵微微摇了摇头,觉得有些心累。人命不是数字,每一个都代表着活生生的人,代表着一个家庭。再身份低微,他们也是别人的父母,别人的儿女,寄托着无限的希望。可这个时代,对于人命却远远说不上重视。对于官员来说,人口死亡并不是多了起的事。最重要的,不是这些生命,而是数字。
朝廷考核,有一条是人户增加。正是因为如此,地方官才会重视治下有多少人户,对这个数字特别关注。而这些数字代表的鲜活生命,他们并不十分在意。
许多时候,杜中宵难的,不是事情难做,而是对事情的看法不同。便如此次,萧胡睹祸害州县,地方来的公文,最初是没有死伤数字的,也没有百姓财产损失多少。后来杜中宵特别下令,每地遭敌袭之后公文里必须写明这些,公文里才了这些数字。
这些细微处的观念不同,汇集起来,对杜中宵是非常大的困难。许多时候,他无法跟人倾诉。你觉得重要的事情,烦心的事情,在别的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官做得越久,越是觉得心累。
看看时间差不多,收了公文,杜中宵与枢密院的同僚一起到了都堂。
今日文彦博、韩琦等政事堂的官员到得早,急忙起身见礼。
各自落座,杜中宵把公文递过去,道:“前日有冀州将领史大庆,带两千余兵马,把南逃的契丹人围在大柳树材。指挥得当,一夜激战,全歼此贼。”
文彦博把公文粗略看过,点头道:“这个史大庆极有将略,当要大用!”
众人看过,议论应该如何行赏。
杜中宵道:“这一战,除了杀死的八百余契丹人,还有七百余俘虏。深州来问,该如何处置。”
文彦博想了想,道:“一千五百余人,能够转战数州,后边追兵难以捉住他们的身影,这些兵马不简单。那位主将萧胡睹也受伤被俘,并没有被杀。不如,招降他们,为朝廷所用。”
杜中宵摇了摇头:“这些是契丹人,怎么能够招降?更不要说,他们破六十余村镇,杀了八千余百姓,若是招降,如何向死去的百姓交待?战阵之上,两军交兵,各为其主,有杀伤是在所难免的事。可向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手,烧杀抢掠,就完全不同!”
文彦博一怔:“那么,太尉觉得应该如何?”
“杀!”杜中宵说得斩钉截铁。“他们越过边境,没有补给,抢粮草也就罢了。可每到村镇,抢了财物不算,还大肆烧杀,所过之处几乎不留活口。这种贼兵招降做什么?招入军中,只怕还要把军队带坏了。可以命令深州,尽斩于城外,以告慰死伤的百姓。”
文彦博沉吟一会,道:“太尉,如此做,只怕有伤天和。”
杜中宵摇头:“有伤天和?他们在村镇里烧杀抢掠的时候,为何不想伤天和?若只是按照杀人者死的律条,这些人也一个活不了!杀了他们,为后人戒!”
见文彦博不悦,韩琦道:“这些终究都是契丹人,如何为我所用?便依太尉所说,斩了便是。”
杜中宵看着众人,沉声道:“与契丹作战,必须要想明白,他们是敌人,百姓则是朝廷的根本。战场上什么事情都不奇怪,哪怕打得再惨烈,也不杀俘虏。可若是契丹人对百姓动刀,那便不同,直接斩了就是。此次战契丹,不只是防秋,若有机会,还有收复燕云之地。收复燕云,不是为了土地,而是那里本来就是汉地,百姓是汉民。这些汉人,弃之契丹百余年,本来是就是朝廷对不起他们。朝廷大军北进,与契丹人自该死战,但必须要爱护百姓才是。”
此话一出,都堂里一时静然无声。
第31章 大军南下
广信军长城口,离着葫芦堤不远,是附近的一处大镇。这里本有驻军,秋天的时候,征调附近的民夫修筑城墙,成了一处小城。
这是契丹越境后的第一个城池,与南边的广信军驻城遂城县之间还有两处小城,各城相距皆在五里之内,形成完整的防线。与西边的釜山村镇附近城池一起,是宋军防御契丹的第一道防线。
十一月初八,太阳刚刚升起来,便有数不清的契丹军队出现在地平线上。随着隆隆马蹄声,契丹大军正式南下。他们进攻的第一城,就是长城口。
城头的宋军哨兵正睡意矇眬,突然抬头看见远处如云而来的契丹大军,猛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守城将领常方来到城头,看着潮水般涌来的契丹军队,深吸一口气:“来了,终究是来了!”
说完,转身厉声看着周围士卒:“备炮!全军准备守城!”
一众士卒应诺,迅速忙碌起来。宋军守城,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炮。只要火炮在,能够压制城外的攻城器具,城池就很难攻破。
从长城口到遂城县,这一带新近建了好多小城,联在一起,互相呼应。铁路线上的保州,驻扎有数万大军,保证物资源源不断。想攻破城池,就必须把宋军的体系打破。
太阳初升,洒下万丈红光,世间的一切都如梦如幻。没有什么风,一切都好像静止了。地上铺着厚厚的严霜,踩在上面,发出吱咯吱咯的声音。
宋军在城头忙碌的时候,契丹军队在五里外扎营。这个距离能保证自身安全,宋军从城中突然袭击的话,有足够时间防御。攻城的时候,距离又不远。
扎营的时候,耶律划里带了几个大将,率数十骑兵,到城前查看。
看看离城接近一里,韩谢十道:“大王,城头宋军有炮,能打一里之外。不能近前,若是一不小心被宋军察觉,一炮打来,只怕会出意外。”
当年耶律宗真在唐龙镇外,由于大意,离着城池太近,被宋军的重炮集火,突然身亡,此事对契丹的影响很大。耶律划里听了,不敢再上前,只是远远观看。
看着城池,耶律划里道:“这城看着不大,攻城只容得下数千人,我们五万大军,只能久困。”
韩福奴道:“久困只怕不是办法。我们兵多,可以围点打援。这是宋人在边境的第一城,必然重视无比。我们围得久了,他们一定会派人来救。那个时候,兵马就有用处了。”
韩谢十连连点头:“此是妙计。我们军兵不善攻城,与宋军比利于野战。若是有宋军来援,正好扬我之长,攻敌之短。灭了援军,城中必然军心不稳。”
耶律划里道:“此次攻城,圣上把大多火炮都给了我们,正要在这里看看。他们城头有炮守,我们城下有炮攻,看看是哪个厉害。自有火炮,攻城便就与以前不同了。”
一边的阿里只道:“正是如此。这几年,本朝学着宋人造炮的方法,铸了不少炮,不正是要用在这种时候?两军对垒,且看看是哪家的炮厉害!”
韩谢十和韩福奴都不说话,显然对阿里只的话并不赞同。铸炮的方法是从宋朝学来的,自己国内的工匠更加无法与宋朝相比,怎么比炮?炮与刀枪可不一样,不如别人就是不如别人,契丹人对这些又不擅长,怎么能够跟宋朝相比呢?哪怕这是宋朝的一座小城,只怕也不是契丹的炮能攻破的。
几人围着城看过,缓缓回到营地。
城头的常方看着几人,对身边的副指挥使崔群道:“那几个看城的,必然是契丹首领。可惜城头的炮打如此远,便就没有了准头。若他们再近些,一炮结果了他们!”
崔群笑道:“指使,当年杜太尉救唐龙镇时,城外数炮结果了契丹国主,惹出无数乱子。契丹人吃过一次亏,怎么还会上前来?他们学得精了,只在远处观看。”
常方点了点头:“是啊,契丹人在幽州半个多月,一直到这里才大举进攻,必然来者不善。这里到遂城二十多里远,可不能够断了联系。若成孤军,那可是麻烦了。”
崔群道:“景太尉五万大军,怎么能够被契丹人围死?且安心,我们与他们战就是。”
耶律划里进了帅帐,在中间就座,道:“今日且先扎营安歇,明日一早,布置好火炮,便就攻城!”
众将一起称诺。
韩谢十叉手:“大王,不到五里之外就是宋军城池,当先派兵马,守住道路,阻断援军。若是援军源源不绝,攻城只怕不易。”
耶律划里点了点头:“不错,我们五万大军,来攻这小小城池,便就是要如此,把这城围得水泄不通。明日,韩福奴带五千人,守住来此城的道路。若真有援军,只要与他们对峙,我自出其余兵马,全部歼灭于此城之外!没有城池依靠,何惧宋人!”
韩福奴叉手称是。宋军的依仗,就是守城。若是没有城,契丹纵兵南下,宋军如何阻挡?眼前的这座小城,估计里面兵马不多,粮草不丰,如果没有援军,看他们能守多久。
耶律划里道:“前些日子,贴不大王率三万兵马攻定州,结果一个不慎,被宋军夺了飞狐,封住了退路。初战不利,军中许多将领心生惧意。此战我们要打起精神,不要给宋军一点机会。这一战胜了,圣上自会带大军南下。只要攻破了边境的这些城池,里面有的是粮草,数十万大军也不发愁。”
契丹四十万大军,举国南下,最担心的事情就是粮草。周围的几州,临时征调了三十万兵,运输粮草补给,兼做些杂事。可如果时日一长,有运粮的兵,可只怕国内就无粮可调。只有尽快南下,借宋朝的粮草,战事才能够打下去。眼前的小城虽然不大,可只要攻破一座,就够数万大军十余日。
阿里只道:“此次前来,带了一百二十门火炮。明日在城外排开,尽力轰城。这城池今日看过,想来承受不了多少炮弹。轰塌了城墙,看宋军还有什么办法!”
耶律划不点头:“在军中,你最熟悉火炮。此次军中所有火炮,都归你管辖。务必用好,在最短的时间把宋军的城墙轰塌。宋军攻贴不大王的时候,就是用火炮轰塌了曲阳城墙,奠定胜局。听说宋人只攻了一天,第二天就把城墙轰塌了。我们的炮比宋军的差一些,用三五日,轰塌城墙,也是好的。后边数十万大军,都在等着我们破城的消息。”
阿里只叉手称诺。朗声道:“末将在国内试过,只要一十里门炮,用一两日时间,就可以把寻常城墙轰塌。眼前是宋人新筑的小城,并不坚固,想来攻破不难。”
耶律划里连连点头:“如此最好!我们此来,最大的难处,就是宋军不与我们野战,只是守城。只要有了攻破城池的办法,此战必然大胜。之后一路南下,宋人如何抵挡!”
众将一起称是。
多少年来,契丹人南下的障碍,就是这一座一座城的池。由于攻城能力不行,契丹大军常常被城池所阻,最后功败垂成。
第32章 火炮对决
看着城外的契丹人忙忙碌碌,大量驮马在城前,常方看得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才道:“看城外的样子,契丹人要用火炮攻城?”
崔群点头:“不错,他们摆出来的,不是火炮是什么?”
过了好一会,常方出了一口气:“听说契丹大军十月初就到了幽州,等了这么久才南下,就是为了把火炮运来?要说火炮,他们如何比得上我们?”
说完,叫过炮兵首领郑尊来,指着城外契丹人的炮道:“立即准备,把城外契丹人的炮,一门一门给我打掉!城上装炮,为的就是破掉攻城器具,火炮更不必说了!”
郑尊叉手称诺,急忙转身,指挥城头的士卒装药填弹。自己则与几个炮手一起,对着城外,紧张地计算着参数。这个年代也没有什么测量器具,无非是凭着拇指测量。虽然有些精度,但要想测得准,看的还是测量人员的经验。所以火炮攻敌,很难一炮打中目标,总要不断修正才行。
契丹人的火炮都在北面,分成几排,布在那里要轰宋军城墙。与宋军的火炮相比,契丹人的火炮沉重无比,每一门都必须数头马匹拖拽。好在契丹不缺马,一时间城外拉炮的马匹,就超过千匹。
郑尊把炮分为两组,每组三门炮。三门炮瞄准一个目标,一起开炮,补准头不足。守这座城的只有一个营,二十三门炮。四面城墙,北城墙多一些,也不过是门门炮而已。
阿里只指挥着士卒把火炮拉到位置,御了下来。这些火炮的射程他都烂熟于胸,设的炮位,应该是刚好轰到宋军城墙。离着一里多远,到了城墙,正是威力最大的时候。
把火炮架起来,阿里只看着城头,冷笑道:“今日且先布置三十门炮,再多就挤了。看这小城,城墙能够抵御得了几发炮弹!把城墙轰塌了,宋军才知道我们的厉害!”
却不知,宋军修的城虽然小,城墙却厚实无比。而且外侧有斜度,外面攻城,炮弹并不能直直轰到城墙上。城墙虽然不高,对火炮的防御力却强,并不比州城县城差。
宋军自己全都用枪炮,修城自然会考虑对火炮的防御,不是以前的城池可比。这座小城,可比曲阳城防火炮的能力强多了。
一边的塔不也指挥着架好炮,对阿里只道:“将军,城头有宋军的炮。若是他们用炮打我们,又该如何?听说宋人火炮,打得远,又打得准,只怕不好防。”
阿里只冷笑:“我们有一百多门炮,今天只摆了三十门而已。城头宋军的炮,我已经看过了,每面城墙只有五六门而已。哪怕我用两门炮换军一门,依然胜势!”
话音未落,突然听见空中呼啸声。就在身边不远,落下三枚炮弹,在那里“嘶、嘶”冒烟。
阿里只大吃一惊,急忙把身子伏在地上。刚刚趴下,就听见三声闷响,炮弹炸天。几个士卒躲避不及,被碎片所伤,在那里哀嚎。
从地上起来,阿里只道:“这是宋军的开花弹,最是歹毒!炮弹飞来,先砸伤人,等上一瞬,便就突然炸开。里面许多碎屑,若是伤人,非重甲不能抵挡!”
刚说完,旁边又有一门炮旁边有炮弹落下,伤了五六个士卒。
阿里只咬着牙道:“一里之外,炮弹如何能够打准?我只是打城墙,不需瞄准,宋军可不行!纵然他们的火炮厉害,今日也输定了!”
城头的常方用望远镜看见,一锤城墙:“可惜,两次都打得偏了些!炮还在那里好好的!看城外契丹人的火炮,有三十门之多。打得不准,怎么阻止他们轰城墙!”
崔群道:“指使,不必焦躁。一里之外,火炮想一炮打准可不容易。不过打得准了,契丹人的这一门炮就废了。我们能够攻他,他不能攻我们,这城头火炮的长处。”
常方点了点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是丝毫拖延不得。契丹人火炮不少,轰得多了,把城墙轰塌,这城可就难以守住了。我们守城,城墙就是命根子。”
郑尊手里拿着望远镜,仔细看了火炮的落点,紧张地与炮手调炮。必须抓紧时间,趁契丹人刚刚把火炮拉过来,没有布置好,就全部打坏。拖得时间久了,契丹开炮轰击城墙,结果可就难以预料。
重调调整过,再发一炮。这一次准了许多,正砸在火炮旁边。看着契丹炮手倒了一地,郑尊高声喊道:“好,就要如此!契丹人炮笨重,不便于移动,正是靶子!”
正在这时,常方派亲兵过来,叉手道:“指使有令,不必三炮打一炮。一炮对一炮,先让契丹人开不了炮再说!三炮对一炮,虽然打得准了,可无法压制契丹人炮火!”
郑尊叉手听令。他是常方属下,只能听从常方命令。三炮对一炮是军校时学过的,由于火炮的精度不足,用火炮的数量来弥补。常方既然不许,那就听他的就是。
此时的宋军,并没有火炮压制的概念。学火炮,学的就是运输、瞄准、放炮等等知识,具体战术由指挥官掌握。常方是本城主将,看得明白,按照郑尊的方法,只怕无法压制住契丹人。要一门炮一门炮把契丹的火炮打坏,他们其余的炮就可以开火,城墙还是有被轰塌的危险。而一门对一门,不强求一次就击毁契丹火炮。由于用的开花弹,可以击伤炮兵士卒,让契丹无法开炮即可。
被宋军两轮火炮伤了数十士卒,阿里只大怒,催促着士卒快些把火炮架好。轰击城墙,并不需要什么复杂操作,每门火炮只要一两个老手,其余只要普通士卒即可。伤几十个人算什么,契丹在城外有五万大军。宋军的火炮再猛,还能把这五万人都击伤。
正在想着,突然要听见炮弹炸响。这次不同了,不再是只有两门炮受攻击,而是六门炮。宋军虽然打得也不准,并没有击毁火炮,操炮的士卒却多有被炸伤的。如此一来,火炮布置受了影响,一时之间只能重新调人来,短时间无法开炮轰城墙。
看宋军再打一轮,阿里只便就明白了宋军意图。怒道:“好阴险的打法!他们如此,我这里如何开炮?不想办法,只怕是不能如愿!真真是恼人!”
想了想,对传令亲兵道:“去报告大王,宋军城头火炮厉害,多伤我士卒。这里操炮的人,要穿重甲,才能避免受伤!让大王派些身强力壮的人来,穿着重甲,在这里发炮!”
第33章 臣愿出征
六门火炮,要把契丹军队的三十门炮彻底压制住,并不容易。等阿里只换了重甲武士操炮,伤亡人员大大下降。不多时,就架起炮来,对准了宋军城墙。
随着阿里只一声令下,契丹的火炮发出怒吼。在浓密的硝烟中,炮弹飞向城墙。
常方站在城上,看契丹开炮,心中不由一阵紧张。刹时间,觉得脚下城墙微微一震,心中一紧。过了片刻,等到稳定下来,急忙吩咐士卒查看。
城墙上缒下一个大筐,装了两个士卒下去,查看城墙受损。用不多时,两人回到城上,对常方叉手道:“指使,契丹人的炮只是在城墙上砸了几个白印出来,并不妨事。”
常方听了,出了口气。这城修的时候,依据枢密院的部署,比平常的城墙厚了许多。而且夯土特别结实,一般的火炮根本撼动不了。城外面看不出来,只觉得是座小城,也不甚高,却不知道基础多宽。
见砸中城墙,城外的阿里只大喜,急令士卒加紧轰城。不过在火炮重新装填好之前,就有两门火炮被宋军直接打中,炮毁人亡。
阿里只并不在乎,此次带了一百多门炮。就不信宋军能把这一百多火炮全部打坏,还攻不破城墙。
保州,景泰看着前线的公文,面色沉重。最近几天,契丹大军已经大举南下,现在正在重点进攻第一座城池长城口。依前线战报,契丹集中了大量火炮在城前,每日不停。不过好在城池坚固,对城墙还没有威胁。城上的宋军用火炮积极还击,一日打坏契丹十二门火炮。
把公文放下,景泰道:“契丹以五万大军攻长城口,围得水泄不通,已经三日。这样下去,纵然攻不破城池,城中也不能坚持很久时间。我欲带大军前去救援,又怕中了契丹奸计。易州有契丹三十余万大军,不得不谨慎。唉,奈何枢密院还没有派兵来援。”
副都指挥使和斌道:“城池修得坚固,几天时间,想来契丹攻不破。不过,契丹大军围城,不去救援终究不行。也不知道枢密院打得什么主意,这么多日子了,也不调刘兼济和窦舜卿两军来。”
景泰点了点头:“是啊,对方是数十万大军,没有援军怎么可以?我五万之兵,除了守城的,还有三万兵可用。三万兵去攻契丹数十万人,这仗怎么打得?”
说完,起身在官厅里慢慢踱步,想着对策。
和斌道:“我们不是不上书枢密院,催一催他们。虽然有铁路到保州,窦、刘两军也要快些来。”
景泰摇了摇头:“不必了。杜太尉掌枢密院,万事自有章法,不必我们去催。”
说完,景泰重新坐回到位子上,道:“先等一等吧。从前线战报看,现在契丹人并没有办法,只是围城而已。到了夜晚,长城口都有探子顺利出来,并没有说危急。”
和斌点头,没有说话。契丹并没有把长城口围得水泄不通,到了晚上,派人缒下城来,还能够顺利送信。依常方的法说,现在城中物资充足,对付契丹人并不难。
只是景泰在最前方,正当强敌,自然紧张。契丹数十万大军已经发动,怎么能够坐得住?
崇政殿,赵祯道:“据保州来报,契丹已派五万大军,进攻长城口。而且随军带炮过百门,日日轰城不止。另外数十万大军,已经屯于边境。景泰不敢冒然派出救,向朝廷告急。”
文彦博道:“贾逵已占飞狐,真定府和定州都已安然。窦舜卿和刘兼济两军,可以调往保州。十五万大军,应该能守住了。若不然,还有河间府的刘几一军。”
赵祯看着杜中宵,沉声道:“太尉,保州如何与契丹作战,可有定计?”
杜中宵捧笏:“陛下,修这些城池的时候,就告诉前线,一定要修得坚固,可以久守。若此时派兵救援,就成了双方乱战,于本朝不利。保州修了那么多城池,就要用起来,一座一座守。可命景泰自己决定,何时救援。若实在救不了,也可以把人接出来,一城一城放弃。只要他守住保州,便就是功劳。”
“只有一个守字?”赵祯皱起眉头。“数十万大军在河北,岂能只是看着?”
杜中宵道:“河北路的数十万大军,是与契丹决战所用。在最初,最好只是坚守,消耗契丹人的士气、粮草。等到其士气低落,再出大军,与其决战。”
赵祯一时不语。过了一会道:“契丹倾国之兵,近四十万人,汹湧而来。景泰五万人对阵,总是让人心里不安。一个不慎,若是保州有失,就能免全线动摇。”
杜中宵道:“五万大军,依城池固守,物资不缺,契丹人也没有办法。此次幽州的契丹大军,有四十万之多,他们却只派五万人去攻长城口,为何?因为再多的兵力,也没有用处。守城就是如此,每城攻守其实所用兵力不多,大部分军兵都是壮声势而已。依臣估计,只要守将自己不出问题,契丹要攻破城池很难。他们虽有炮,却威力不足,用得不熟,很难破城。”
韩琦道:“依太尉估计,要用多长时间,才出动大军反击?”
杜中宵道:“相公,没有那么容易。现在燕地虽已结冰,但河面行不了大军,所以契丹人一直在边境等候。再过十余天,天寒地冻的时候,必然会转头向东,去攻雄州。非要契丹四十万大军全部出动,处处被阻之后,其军心士气才会低落。没有一两个月时间,只怕很难。”
韩琦叹口气:“这一两个月时间,着实难熬!两军作战,一个不慎,就出纰露,如何能保证前线将士一直坚守?现在手握大军,不能积极出击,总觉得不是个办法。”
杜中宵道:“对景泰来说,若是情报顺畅,可以自行决定是不是出击。只要快出快打,不要被契丹人缠住,就没有问题。契丹人利于野战,不善长攻城。他们围长城口,存的心思,未必不是让我们出兵去救援,而后在野战之中获胜。”
听了此话,崇政殿里一时没有人说话,都在考虑杜中宵此话的意思。
过了好一会,赵祯道:“数年之前,贝州王则之叛,文相公以宰执而统大军,数日平定。此次契丹兴举国之兵,来者不善。现在河北路有六军,飞狐贾逵,真定府窦舜卿,定州刘兼济,保州景泰,雄州张岊,还有河间府的刘几一军。刘几为帅,却没有属将,机构不全,实在难以统帅各军作战。此次契丹来袭非同小可,再以宰执为帅,众卿以为如何?”
文彦博拱手:“陛下英明!若没有重臣在河北路,难让各军心服,只怕战事不容易指挥。”
赵祯点了点头:“此次契丹兴举国之兵前来,我欲与他们决一死战!只是战事初起,必然是契丹人来攻,本朝在守。非是持重之人,不能在此时压住阵脚。”
杜中宵看看众人,心中自然明白,这个时候派去河北路,只能是枢密院官员。与几年前不同,那时宰执之中,中书门下地位高于枢密院,文彦博出征并没有什么奇怪。现在军事在枢密院,政事堂派人怕是连军中的事情都搞不清。
站起身来,杜中宵捧笏道:“陛下,臣愿出征!”
赵祯看着杜中宵,道:“太尉执掌枢府,对战事了然于胸,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枢府事务繁杂,离了太尉,其余人只怕就要忙了。”
韩琦道:“朝廷大军,除了京城新编的五军,大多都在河北路。不如,就由杜太尉帅行枢密院,到河北路指挥作战如何?关于战事,便由太尉在河北决断,回报京城即可。”
赵祯道:“如此最好。便这样定了,杜太尉与富弼一起,在河北路分司,专管战事!”
第34章 亲临前线
常方站在城头,看着城外的契丹兵马忙忙碌碌,道:“这些厮鸟契丹人,攻了六七日,火炮不知用了多少,还不是奈何不了爷爷!依我看,让他们攻到明年去,也未必如何。”
崔群道:“指使,这些日子,打坏了契丹几十门炮。你说,他们能带多少?能坚持多少日子?”
常摇了摇头:“那可说不好。看外面军营,听说来了五万大军。若按我们军中,那就有几千门。不过契丹人吗,只怕没有这么多。”
崔群道:“必然是没有这么多的。最近一两天,看外面连铁弹都没有了,开始用石弹。就这么一点炮弹,他们怎么可能有两千门。依我看哪,再打上几天,他们的炮也该不能用了。”
说完,两人笑嘻嘻地看着城外。宋军城上发炮,每次都是在契丹的炮位附近爆炸,总有死伤。
阿里只双目泛着血丝,指挥士卒安置好炮,看着城头。宋军的炮,打得确实比契丹的准。而且随着时间长了,越来越准。最开始的三十门炮,大多已经坏了,宋军的城墙却没有丝毫动静。阿里只从最开始的信心百倍,到后边的失落,再到无可奈何,心情越来越差。
记得第一天,在城下布置好火炮,阿里只信心满满。听说宋军攻曲阳城,一天就轰塌城墙。他觉得纵然契丹的士卒差一点,用上两三天的功夫,也该轰塌眼前小城了。哪里想得到,六七天过去,城墙没有任何破损,自己的火炮却损失了几十门。
军中一共一百二十门炮,在契丹是了不得的资产。此战重要,才拨到了耶律划里军中。要是连这样一座小城都攻不破,把炮全损失了,如何交待?这几日耶律划里对阿里只的态度越来越差,若不是军中实在没人比得了他,早就换掉了。
把炮架好,一声令下,士卒开始放炮。看石弹打在城墙上,碎成一片,阿里只不断摇头。契丹比不得宋朝,没有那么多铁。几天功夫,就把带的铁弹全部打光,只能用石弹。就是石弹,军中实际也没有多少,用不了几天。若是一直攻不破城池,难道用泥弹?
常方在城头看着,神态悠闲,再不是数日前紧张兮兮的样子。契丹若就是这样用炮攻城,给他们几个月,也奈何不了自己。本来以为自己只有二十门炮,契丹人的火炮多,有些害怕,哪里知道这样不中用。
正在这时,一个士卒跑上城头,叉手道:“指使,昨夜广信军送来的公文!”
常方接过公文,拆开来看。看完不由拍手:“好,好,有太尉到河北路,这仗就好打了!”
崔群忙道:“指使,哪位太尉来河北?”
常方道:“是枢密杜太尉!因契丹大军来犯,朝廷命杜太尉为河北路之帅,统管各军!”
崔群听了,道:“杜太尉来了,枢密院哪个去管?听说军中事务,都是杜太尉一手操办。便如我们这几军,都是按着杜太尉的法子,整训而来。”
常方道:“当然还是杜太尉管。此次来河北路的,是行枢密院,依然管着枢密院事务。除了太尉之外,还有副使富太尉,以及赵太尉等许多官员。想来是契丹势大,要重臣坐镇。”
崔群看了看城外,笑道:“这个样子,再多兵马,也难说势大吧。城外五万契丹大军,六七日就只是几十门炮,在那里放炮。再打上两个月,也没有什么用处。”
常方笑道:“有什么办法?城池造得坚固,契丹又没有攻城器具,可不就是如此?”
在这个年代,城池小没有什么,只要足够坚固,攻城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而宋朝坚壁清野,数十里内没有百姓,也让契丹顾忌。如果绕城而过,一旦被宋军堵住,后边的补给路线又有宋军,就非常危险了。不把边境防线打开,实在不敢深入。
定州,杜中宵下了火车,刘兼济、窦舜卿和贾逵三人迎住,到了官衙。各自落座,上了茶来。
看着众人,杜中宵道:“自十月中旬,契丹国主带了大军到幽州,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契丹攻定州,最后全军覆没。现在攻保州,已经六七日了,也没有结果。现在看来,此战还算顺利。”
刘兼济道:“先前耶律贴不率军攻曲阳,是知县私自开城门,才导致城池失守。从现在契丹攻的长城口来看,只要坚守,契丹人想突破就没有那么容易。”
杜中宵道:“当时守曲阳的将领,现在怎么样了?”
刘兼济道:“指挥使高敏,在城池破了之后,带了数百士卒逃回定州。当时因城池失守,把他拿了审问。现在一切清楚,与他其实没多少关系,还关在牢里。”
杜中宵道:“既然与他没有关系,便就放了,该用还是要用。对了,私开城门的知县如何了?”
“被契丹人抓住。后来我们重占曲阳,他死于乱军之中了。”
听了这话,杜中宵道:“如此倒是便宜他了!因为曲阳失守,后来发生了多少事情!城中的百姓悉数被杀,又有一千余契丹骑兵南逃,破六十余村,杀八千余人!此事你写清楚,由枢密院发往各地,为地方官之戒!契丹不擅攻城,只要守将不慌,他们办法不多。”
刘兼济叉手称是。
杜中宵对贾逵道:“你占了飞狐,那里现在如何?契丹有没有派兵攻打?”
贾逵叉手:“回太尉,末将在飞狐这些日子,一切平静。契丹虽然有大军在易州,却并没有派人进山。北边的蔚州兵马不多,也没有动静。”
杜中宵点了点头:“飞狐在深山之中,物资运输不易。你五万大军,在那偏僻之地,实在太过不方便了。给你五天时间,妥善安排,留下五千人驻守。其余大军,全部都到定州来。”
贾逵叉手称是。问道:“太尉的意思,要反攻契丹大军了。”
杜中宵笑着摇了摇头:“这个时候,怎么反攻契丹?你们都知道,此次契丹南下,部族兵马有四十万之多,还有三十万州县征调兵,一共七十万大军。曲阳灭了三万,其实对契丹人没有大的影响。现在攻长城口的,有五万人。还有三十万大军,在边境未动。也就是说,契丹人还没有用全力,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接下来会如何。此战我们守,契丹人攻,当然要等契丹大军动起来,再想办法。”
窦舜卿道:“末将想来,保州、广信军、安肃军,三地不远,联在一起,不易对付。契丹人可能还是在等河流湖泊冰封,而后大军去攻雄州。那里地方更大,城池也不如保州一带密集。”
杜中宵点了点头:“是有这个可能。今年闰腊月,天气较暖,河流一直不方便过大军,契丹人只能在幽州等待。现在攻长城口,可能只是试探,吸引我们大军去援。他们不擅攻城,最利于野战,还是想在野战中找寻时机。天气冷下来,利于大军行动了,应该还是引动我军。”
刘兼济道:“边境城池密布,又坚壁清野,如何引动我军?”
杜中宵道:“坚壁清野,也只有几十里。契丹人真正下了决心,带几日粮,也就过去了。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要防契丹大军突然南下,越过边境几州,从小路深入州县。所以各军要早早做好准备,一旦契丹人绕过边境南下,及时拦住。”
众将一起称诺。
贾逵道:“我自代州来时,火炮等重武器全都没带,轻装而进。现在到了定州,军中还是缺少火炮等物。还请枢密院发令,让代州把我留在那里的重武器,用火车运过来。”
杜中宵道:“冯延己对此事并不关心。这样吧,你派一千人去代州,把武器运来。你军中的,还是你派人去运比较好。左右有铁路,路上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第35章 防守反击
当夜为杜中宵、富弼、赵滋、李璋、杨复圭等人接风,众人尽欢而散。接下来的两日,杜中宵等人仔细研读前线局势,考虑双方布置,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到了晚上,杜中宵把枢密院的人和几位帅臣叫到自己住处。一是商量军情,再一个聚饮一番。过了今日,几位帅臣就要各回本军,处理军中事务了。
在厅中落座,杜中宵道:“今日天彤云密布,傍晚时候又下起雪来。这样天气,饮两杯酒,吃些好羊肉,正是乐事。还有,数州之地,集中了两国过百万兵马,诸事纷繁,我们也要商量一下。”
众人称诺。士卒上了酒肉,在桌上摆了。
今夜酒是烈酒,肉都切了薄片,两三人面前一个锅子,保证吃得饱饱的。比不得杜中宵前世,这个年代的人口不多,物质不丰富,吃得没那么精细。讲人吃饮,首先要保证吃饱喝好。
在锅里放了肉,杜中宵道:“明日几位帅臣就各回本军,今夜饱餐一顿,为你们送行。”
窦舜卿等人一起道谢。
富弼道:“数十万契丹大军在百里之外,回本军之后,要枕戈待旦,切莫误了大事!”
举起酒杯,请众人饮了杯酒。杜中宵放下酒杯,道:“是啊,富太尉说的对,北边有数十万契丹大军,随时都会南下,不可大意。此战若是胜了,不只是有可能恢复燕云,还可能重创契丹。威胁中原数百年的北方强权,可能就此烟消云散。此事意义重大,诸位都当用心。”
贾逵道:“数十万大军,如何作战,都是个难题。此次能够守住,已是难得。”
杜中宵道:“确实,数十万大军,聚在一起,怎么跟他们作战都难说清楚。一张一弛谓之道,现在我们就要谨守,做好万全的准备。诸位回去之后,有两件事要做好。一是防契丹突然南来。你们必须时刻做好准备,一旦有契丹军队越过边境几州,要立即堵截。军令一到,立即就能开拔。还有一点,你们做好了准备,相当于帅司有了二十万的机动部队。大国交战,二十万交战军队,是了不起的优势。有这三十万大军在手,不管契丹如何腾挪,都闹不出什么花样。”
在这里的十五万人,还有河间府的刘几五万人,都在二线。契丹一旦在前线突破,二线军队立即可以顶上,不让局势恶化。这是杜中宵的特点,战时要求一直保持足够的预备队,可以应付战事变化。
以宋军兵力,不死守前线城池,而是出动大军与契丹决战,也不是不能做到。但杜中宵一直强调一动不如一静,先看契丹人如何动作。二线的挥队,为强大的机动部队,迟迟不投入到前线。
这是随着技术进步,战略战术出现的新的变化。冷兵器时代,往往是一部精锐部队带大量战斗力一般的军队,很难做到精密指挥。机动部队,很可能还没等到他们上阵,自己就先散了。
其实两军交战,不需要数量如此大的预备军。现在这样,只是双方还没有充分展开,并不算是正式交战了。杜中宵现在只知道怎么守,还不知道怎么进攻。
吃了一会肉,饮了一会酒,气氛渐渐放松下来。
赵滋道:“说我们难,其实契丹更难。一共七十万大军,聚于幽州一州之地,每天的吃喝拉撒就不知道要消耗多少粮草。一个月过去了,还未进尺地,他们岂不更加焦急。”
杜中宵道:“契丹人利于野战,不善攻城。而且数十万骑兵,最擅长的是来回纵横,引动我们。等到混乱的时候,再乘乱取胜。现在河流虽结冰,却难渡大军。保州又被堵在边境,无法深入,当然是焦急如焚。但却不可大意,契丹人清楚,我们也应该清楚,他们在等河流结冰。”
富弼道:“雄州有张岊,后边还有刘几,结冰了又如何?”
杜中宵道:“最开始的时候,只是保州和雄州,靠近边境的地方坚壁清野,数十里之地。契丹人只要下决心,让军队带粮草,一两日就可穿越。到了后边州军,只要动作够快,是会出大乱子。契丹攻占曲阳之后,朝廷痛下决心,河北路一半州军,都坚壁清野,他们就很难做了。但数十州县,不可能每处都守得万无一失。最怕的,还是契丹人不顾一切南下,引得州县混乱。”
河北路是平原,一马平川。以前对游牧民族来说,州县城池根本没有用处。大军一旦南下,可以快速突破。哪怕有的城池一时攻不破,绕过就好。真正阻挡他们的,是山河。比如雄州以东,基本就不需要防守,契丹也不会进攻。因为那里在黄河与大海之间,而且多盐碱池沼,是一片死地。
澶州之盟为什么在澶州双方死战?因为澶州在黄河边,契丹无法绕过去。没有黄河,契丹大军一二十日就可以兵临开封城下,对宋朝造成致命的威胁。
宋军缺乏野战的能力,游牧军队又不依赖后勤。纵然兵临开封府,后边有城池未破,宋军实际很难对他们造成威胁。最后的结果,就是双方只能在开封决战。
河流冰面不能供大规模军队活动,契丹的进攻就没有真正展开,一切都还未知。
刘兼济道:“太尉,一时之间,契丹不会大举南下。如果只是攻长城口那样,战事并不激烈。可契丹七十万大军南来,必然不会只是如此。这段时间,我们要做些什么?”
杜中宵道:“最重要的,就是拟定契丹南下之后,各军的作战计划。此次我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如此。你们各军,必须依照帅司所下公文,拟定自己的计划。大约用五天的时间,帅司了解情况后,会发给你们。各军接到之后,再用五天时间,把计划拟出来。”
刘兼济不由皱眉:“五天时间,实在太短了。军中官员不足,做到此事可不容易。”
杜中宵道:“这个时候,就考验各位了。参谋人员不足,可以别想办法。军中的指挥官上下一起把此事做好,等到战时,才不会犹豫不决。现在十一月中旬,没有多少时间,诸位努力才是。”
窦舜卿起身,到门口看了看,回来道:“今天又下大雪了。按这个样子看,一二十日时间,河北路的河流都要冰封。契丹人南下,没有多少时间了。”
杜中宵道:“是啊,依枢密院估计,在十二月上旬,契丹人应该就会大举南下。不管我们在边境建了多少城池,他们攻不破,绕过去就是。想挡住他们,必须靠坚壁清野。契丹人无法抢到粮草,后方运输又不便,只能回到头来进攻城池。”
富弼道:“没有粮草,军心自乱,这是必然的事。”
杜中宵道:“所以此战,据估计应该如此。等到河流冰封,契丹大军南下,从保州到雄州,百里之内的城池,可能都会被契丹人攻击。你们各军必须做好准备,随时救援。到了那时,各位要与契丹大军野战,不要出了岔子才好。哪个出了问题,必然重惩!”
几位帅臣一起叉手称诺。
杜中宵又道:“挡住了契丹人的这一波进攻,他们粮草不济,就只能回头,去攻各城。到了那里就不同了。我们的大军要瞅准时机,进行反击,与契丹决一死战!”
贾逵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太尉一直说要先等些日子,原来在等契丹南下。”
杜中宵道:“不错,就是在等天气冷下来,契丹南下。防住了南下,我们才能够北上!”
这其实就是防守反击。宋朝利用地利,先用坚固的城池消磨契丹的锐气。时机成熟,再数十万大军北上,把契丹人聚歼于幽州之地。
第36章 帅司所在
史大庆出了州城,回头看着城外堆成山一样的契丹人尸体,还是觉得心惊肉跳。自己也没想到,枢密院会下把这些人全部斩杀的命令。知州梁蒨斩了这些人之后,全部堆在了城外为京观。不为吓人,只为让深州的百姓出气,也显示自己能干。
当兵多年,史大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而且俘虏还是自己抓来的,心中唏嘘不已。
战后,史大庆由殿直超迁五阶为东头供奉官,到了小使臣的最顶端。只要再进一步,就可以做大使臣,成为中高级将领了。没有此战,史大庆当一辈子兵,也到不了这个地步。
接枢密院公文,史大庆带了军中几位重要的将领,到定州去拜见杜中宵。
昨天又下了一场大雪,路很不好走。几人一路向西,到了真定府。而后转火车去定州。
杜中宵正在官厅里查看地图,仔细核对契丹人的兵力部署。一个士卒进来,叉手道:“太尉,外面来了一个史大庆,说是禁军中的将领,前来求见。”
杜中宵抬起头道:“让他到客厅等我。”
士卒应诺,转身出去了。
杜中宵一个人站着,想着史大庆此次立功,觉得这人很有意思。萧胡睹带一千余人南下,转战几个州县,刘兼济派去的追兵一直追不上。哪里知道事有凑巧,就被这个史大庆撞上。
那一战史大庆当机立断,派兵堵住路口,自己带了骑兵入村冲杀。契丹人来不及反应,便就被杀得乱了。一些乱兵,想冲出村口却被堵住,最后全歼。遇到机会能够临机决断,布置周密,而且敢于带着少量兵马杀入敌人阵中。这一战,史大庆表现出了一个指挥官的能力。
不过,按深州来报,史大庆不识几个大字,在整训过的军队中并不合适。以前只是个指挥使,只是由于整训,禁军不完整,加上知州欣赏他,才偶然得到了这个带兵机会。
摇了摇头,杜中宵笑了笑。禁军整训没有错,可整训的过程中,一定会有遗漏的人才。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事间哪里有那么多尽善尽美?最重要的,出现了遗漏的人才要尽力提拔,不要不知变通。
到了客厅,史大庆急忙叉手唱诺:“末将史大庆,见过太尉!”
杜中宵看史大庆身形高大,孔武有力,点了点头:“果然是条好汉。此次歼灭南下的契丹人,立了大功。这一战你打得很漂亮,若是就由裁汰,军中不用了,实在可惜了人才。”
说完,在位子上坐了下来。看着史大庆,沉思了一会道:“依你自己的意思,以后要如何?”
史大庆拱手:“末将身份低微,听朝廷派遣就是,哪里能轮到自己想什么。”
“不能这么说。现在数十万禁军整训,只要合乎要求的,去留随意。”杜中宵轻敲桌子,“如果让你继续带兵,愿意不愿意?”
史大庆道:“末将诗文不通。听说现在带兵,都要读书认字的。”
杜中宵道:“难道你一字不识吗?”
史大庆道:“回太尉,末将粗识几个大字,只是读不了文章。”
杜中宵摆了摆手:“军中公文,与文章不一样。将领最重要的是读懂公文,不误公事,又不要你们写诗作赋。这样吧,你先到我的帅司来,学些文字,再去带兵。”
史大庆叉手唱诺,拱手谢过。
杜中宵对一边的士卒道:“去请赵滋过来,说我有事找他。”
不多时,赵滚进来,叉手唱诺。
杜中宵指着史大庆道:“这一位史大庆,就是前些日子带兵围住萧胡睹,将其全歼的将领。”
赵滋上下打量了一番史大庆,连连点头:“果然是一位勇将!”
杜中宵道:“我欲用他,只是奈何他识字不多,在军中读不了公文。这样吧,让他到你那里做些日子,你派人教他识字。等到此战后,再军校里去,出来继续带兵。”
赵滋道:“太尉吩咐,下官不敢怠慢!我那里自有教人识字的,两三个月间,应该就成了。”
赵中宵道:“除了教他识字,也让他知道一下,现在是如何带兵打仗的。以前的时候两军交战,都是主将带着亲信,往往上阵厮杀。主将不利,便就全军军心动摇。现在不同,是主将在后,依据前线局势调兵遣将。许多官员,在主将身边参谋。可以说,以前主将身边是亲信,都要勇武善战。现在的主将身边是参谋,需要熟知战争,会做演算,能够及时提供意见。”
史大庆道:“末将在禁军中时,最大只做到指挥使,带五百兵。太尉所说的,末将着实不懂。”
赵滋道:“正是因为你不懂,太尉才会让你到我这里来。我这里指挥着天下兵马,与敌军做生死之争,运筹庙算正是所长。来了我这里之后,自然明白,现在军中是如何做战!”
史大庆听了,急忙叉手唱诺。
杜中宵道:“赵滋,你给他安排个合适职位,再找一个师父,教一教他。我们军中,现在缺的就是真能带兵的人。史大庆,只要你虚心好学,必然不会亏待。”
史大庆急忙拱手谢过。他确实不知道现在军中怎么作战,也不知道自己要学些什么。不过,在军中多年,他还是想带兵,而不想就此裁汰。虽然现在升了官,不在军中,也会有个官做,但却不合自己的意。
吩咐罢了,杜中宵吩咐士卒,把史大庆领下去。今日安排了住处,明日自然有人带着他,到赵滋那里任职。赵滋的角色,如果硬要类比的话,相当于后世的总参谋长。当然这个年代许多不同,不过他那里确实是枢密院权力最大,也是职责最重的地方。在那里做事,最容易学到东西。
让赵滋落座,杜中宵道:“明日,你与我一起到河间府去。一是见一见刘几,再看一看那里的地理民情。帅司放在什么地方,我一直拿不定主意。”
赵滋一怔:“太尉想把帅司放在河间府吗?我们都以为要在定州呢。”
杜中宵道:“帅司不能在最前线,不然难以掌控全局。在定州,还在河间府,都符合条件。如果没有占领飞狐,契丹还要吧从太行山中出兵的话,在定州自然合适。现在不同,占领了飞狐,契丹只能从保州和雄州南下。如果走保州,自然是在定州合适。如果走雄州,则就是在河间府合适了。”
赵滋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只是现在契丹只是攻长城口,雄州那里还没有动静。”
杜中宵道:“走雄州,要过拒马河。河面冰层不厚,契丹当然不敢南下。这两日又下了大雪,一天冷似一天了。等到拒马河冰封的时候,可就说不好了。”
赵滋叉手:“太尉吩咐,下官跟随就是!”
保州北边的葫芦堤,堤北有大片沼泽。哪怕结冰,沼泽地区也不方便行走。保州和雄州虽然紧挨在一起,战线却不相连。如果战事主要发生在保州,帅司当然是在定州合适。便杜中宵总觉得,契丹只怕不会死攻定州,更有可能在雄州出兵。那时,帅司在河间府就更合适了。
第37章 僵局
下了火车,看着城中拥挤的人群,杜中宵道:“这一战,真是打钱粮!河北大多州县坚壁清野,仅此一项,就要花钱无数。这些聚到城里的百姓,要保证他们衣食无忧,可不是容易事。”
刘几道:“是啊,说是百姓带着粮食进城,实际上哪里能够做到。最后是朝廷出钱,把百姓的粮食收了起来。进城之后,再按人头,每日发给他们吃食。如若不然,仅是每日里淘米的水,烧饭的柴,各城都供应不起。等到了战后,还要把粮种发下去,诸多事情。”
这是朝廷的动员能力。现在的宋朝,比十几年前的动员能力不知大了多少。最重要的,还是现在有钱了。事情再难,只要财力充足,就好办得多。
坚壁清野,哪里是容易的事情?漫长的历史上,先秦时代多见,越到后面越是少见。从唐朝开始到现在,已经很难见到了。没办法,政权的组织动员能力下降了,很难做到。宋朝今年能够做到,是以向河北路拨付大量金钱为代价的。天下统一纸币没有几年,现在朝廷的手里有钱,能够支付得起。
今年与契丹的这一场战事,杜中宵估计,保守地算,也要花掉一亿贯钱以上。如果把各种物资都算上,两亿贯也打不住。打仗就是花钱,跟现在相比,以前战事的花费不值一提。
火车站前几个月,刚刚建了一座城池,跟雄州连在一起。实际上从真定府开始,每座车站都用城池围了起来,便如长城一般。车站之间兵马可以快速机动,契丹人很难突破。
出了车站,杜中宵回身看看,又看看两边高高的坚壁,不由点头。车站到州城,约有两三里,中间就用这种城墙连起来,就是壁。坚壁清野的壁,本来就是这个意思,用来保护道路。时代不同,建城壁的成本越来越高,攻城的手段越来越多,做的越来越少。
进了河间府,到官厅坐定。杜中宵对刘几道:“前几日,契丹开始进攻长城口,极是猛烈。你这里如何?若契丹进攻雄州,河间府一样会受波及。”
刘几道:“保州来的公文我已看过,契丹此次南下,实在是下了大本钱。攻长城口,听说就带了一百余门炮,日夜不停。只是契丹的炮差一些,长城口又建得坚固,并没有什么用处。”
杜中宵道:“不只是炮差一些,还有一点,他们没财力多造炮弹。只打了几日,带的炮弹便就用完了,只能够改用石弹。本来炮差,再用石弹对城上铁弹,还有什么用?听说,契丹人还派了勇士,到城下重新收回铁弹,只是被守军打了回来。”
刘几点了点头:“听说了,确实如此。此一战,打的是两国财力。财力不行,弹药供不上,前线如何打仗?纵然人多,枪炮面前没多少用处。”
“是啊,打的两国财力。本朝这些年励精图治,攒下的家底,此次就有用处了。仅炮弹一事,便就可以看出来,有钱没钱,差得太远了。长城口小城,这些日子,他们用掉的炮弹,只怕契丹人一年的税赋都不够。没有钱,这一仗契丹人凶多吉少。”
说完,杜中宵喝了一口茶。到河北路这几日,杜中宵对前线的情况了解更多。契丹攻长城口,开始的时候气势汹汹,几十门炮摆在城外,以为只要几天时间,就能轰塌城墙。结果攻了近十日,城墙依然屹立不倒。反倒是契丹的炮损失了七八十门,而且没有炮弹了。就连石弹,也难以搜集。
现在契丹五万大军,在长城口外一筹莫展,没有什么办法。如曲阳之战时用人力攻城,只要城内自己不出乱子,很难攻破。而且五里之外就是另一座城池,到了晚上可以方便补给,契丹挡不住。
杜中宵的感觉,现在这场战事,已经成了两国国力之战。谁强谁弱,已经很明显了。说实话,如果只是抵挡契丹人,宋朝用钱都可以把契丹堵住。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在消耗了契丹的锐气后,怎么能够大军出击,把这七十万大军消灭于幽州。
说一会闲话,赵滋道:“依河间府估计,后边河流冰封,契丹人会不会进攻雄州?”
刘几道:“那是必然的事。保州后边是定州,定州南边还有真定府,一路三百里之遥。而且这一路上全部坚避清野,契丹根本无法深入。雄州不同,后面是莫州,再就是河间府,兵马较少。而且东边的沧州人烟稀少,可以绕道攻击。现在契丹大军屯于边境,想来就是等机会,来攻雄州。”
杜中宵道:“我也是这样想的。而且铁路是从真定府到雄州,要想突破,还是要从雄州起办法。只是契丹不动,我们的决心不好下啊。这段日子,着实难熬。”
刘几听了,道:“既然太尉如此认为,为何不把窦舜卿、刘兼济等军东调?大军到来,契丹若是攻雄州,正好作战。我们四军二十万人,并不惧契丹人。”
杜中宵道:“大军开拔,不是容易的事。这个时候,各军的炮兵等等物资众多,可不是军令一下就走的。契丹大军一日不动,我们就不适合重新做布署。好在有铁路,真到了要集中兵力的时候,还是比较容易的。从长城口来看,契丹攻坚城,没什么希望。我估计,契丹人也在想办法。”
刘几摇头:“什么办法可想?攻不破坚城,周围又坚壁清野,他们只能顿足于坚城之下。”
杜中宵道:“如果契丹人不攻坚城呢?置路上的城池不顾,大军只顾南进。只要到了内地州县,便就是一场大乱。总不能天下坚壁清野,也做不到。”
刘几道:“太尉,数百里路,契丹人总要吃东西。现在沿边三百里,不攻破城池,契丹人就没有粮草补给。他们只能硬攻城池,没有办法可想。”
杜中宵摇了摇头:“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如果没有办法,契丹人应该退了,为何还要屯在边境?七十万大军,一日要用多少粮草?他们到幽州一个月了,以契丹力,应该就非常艰难了。”
刘几想了想,实在想不出办法,只能摇头。
赵滋道:“或者,契丹也在边境找我们的破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点倾国之兵,数十部族兵马尽集中于幽州,这么退了,如何交待?”
杜中宵点了点头:“但原如此吧。现在十一月中旬,再有两个多月,就要过年了。等到年后,春暖花开的时候,契丹人还不走,我们就不让他们走了!”
杜中宵的计划,是坚守到春天。那个时候是游牧民族忙碌的季节,错过了就是一年。那时宋军挥军北上,与契丹决一死战。只是前边这几个月,有些难熬。
宋军防秋,是因为游牧民族秋冬季节无事可做,而且缺少粮草。而农耕地区收了粮食,正是储存最多的时候。大军南下,总能抢到些物资。一样,到了春天,游牧民族要转场,诸事繁忙。这个时候,大军北上,能够大大影响契丹人的生产。
第38章 向东
耶律仁先快步走入帅帐,向耶律洪基拱手道:“陛下,这几日连续天寒,河流冰冻,已经可以行军了!奚底大王带所部已经试过了,就连拒马河也可行军,冰面坚如岩石!”
耶律洪基沉声道:“此事重大,万万不可有丝毫差池!”
耶律仁先道:“陛下安心,微臣自然明白。大军在边境一个月,耗费粮草无算。再不进军,就实在无法支撑。离着年节,还有两个多月,若是大军急进,年前说不定就到开封府!”
耶律洪基点了点头,道:“好!速招各大王进帐,商议军事!”
不多时,此次随着耶律洪基南来的重臣将领,纷纷进帐,分立两侧。
看着众人,耶律洪基道:“这几日天寒,周边河流已经彻底都冻住了。我们在幽州一个月,许多将领都烦躁不堪,忍不住了。都说要大军南下,灭宋军,攻破其城池,抢掠其百姓。天时已到,今日招诸位来,便就是商量一下,怎么进攻!”
耶律乙辛出列,拱手道:“陛下,臣以为,从保州南下是不行的。”
耶律洪基面色不变:“为何如此说?保州以南,地势平坦,最利大军驰骋。”
耶律乙辛道:“先前耶律划里率五万大军,攻长城口。一座小城,十日没有攻破。而且据说,前线把炮弹用光,其城墙依然坚不可摧。划里大王命士卒蚁附攻城,奈何城头宋军大多都用火枪,连云梯都难搭成。现在看来,本朝兵马不擅攻城,当另想办法。”
耶律洪基点了点头:“此话也有道理。不过,不但是保州,就连雄州也是坚城林立,想绕过去基本不可能。现在飞狐已经落入宋人手中,想从太行山中出兵,也不可能了。”
耶律仙童出列,拱手道:“臣以为,到了现在,不得不行险。保州和雄州都攻不得,应该从更东边想办法。雄州以东,霸州、信安军一带,宋军并没有修筑城池,也没有派驻大军。只有原来的州县,派有兵马驻扎。虽然那一带池沼众多,既已结冰,并不妨碍大军南进。不如,就从信安军南下。引动宋军出兵拦截,与其野战。宋军擅守城,我军则擅野战,正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耶律洪基道:“此计甚善。诸位以为如何?”
萧阿刺道:“信安军虽然宋军防守空虚,但太过偏僻。数十万大军,每日粮草不是小数,只怕运输不及。宋军虽然没有在那里修城,但却把百姓都收到城里,百里内难以抢到粮草。”
耶律仙童道:“霸州到将陵军,四百余里路,不是不能想办法。只要到了将陵军,以南宋朝都没有坚壁清野,获取粮草不难。若军中带十日粮,一路急行,就可能深入宋境。将陵军近京东路,那里极为空虚,大军如同进了无人之境。到了那时,宋朝与本朝就主客交换,完全不同了。”
萧阿刺听了连连摇头:“大王,五百里路,数十万大军带十日粮,不说可能被宋军阻截,只是赶路也赶不到。这种奇袭,最多只能万人,再多就没有办法了。”
耶律乙辛道:“前锋可以只用万人。只要他们占住了将陵军,后面大军徐而进就是。宋朝没有雄州以东布置重兵,难道他们还敢出城与我们野战不成?”
耶律仁先拱手:“数十万大军,要前进五百里路,需一二十万人运输粮草。幽州粮草不多,许多都要从其他地方运来,听怕人手不足。说到底,不攻破宋军必座城池,这仗可不好打。”
耶律洪基面沉似水,心中极为恼怒。他也没有想到,现在的宋军守城会如此厉害。长城口只是一座微不足道的小城,自己五万大军,一百多门炮,竟然就是攻不破。小城就如此,后面的州县大城,哪里还敢去想?第一战攻下曲阳城,实在太过于顺利了,让很多契丹将领有了不合实际的想法,以为攻宋朝城池不难。真正攻长城口,才明白过来,契丹实在缺乏攻城手段。
当大炮成为军中主要装备,决定战场局势的,就是重武器了。与宋朝相比,契丹的重武器数量少得可怜,效果也相差甚远。更不要说,双方国力天差地别。对于宋朝来说,一座长城口小城,就可以有源源不绝的铁炮弹,还是开花弹。仅这一战,宋朝打掉的炮弹,契丹集全国之力也做不出。
从理智上,耶律洪基知道,现在最明智的,就是及时退兵。可数十部族,全国之兵七十万聚集在这里,寸功未立就撤退,自己这皇帝还做不做了?不管怎样,都要打一场胜仗,有个借口撤兵。
可现在的宋朝实在难缠,连一个边境小城都攻不下来,其他大城更不要想了。最要命的,数百里内坚壁清野,就连抢掠都没有地方。怎么办?这些日子耶律洪基都快愁死了。
几位大臣争论了一会,上面坐着的耶律洪基面沉似水,一言不发,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最后耶律仙童道:“现在看来,不管攻保州,还是攻雄州,都不明智。必须选择宋军防守薄弱的地方,突然进攻,让他们措手不及。城池越少越好,与宋军进行野战。我们火炮比不上宋军,数量又少,只有野战才能与其相敌。而且最好地方空旷,利于大军纵横。”
耶律仁先叹了口气:“这样的地方,就只有雄州以东了。只有几座大城,守军不多,运气好说不定能攻破几座城池。哪怕攻不下城,宋军也必须出兵堵截。如若不然,到了将陵军,就离着京东路不远。只要数万军队进入京东路,宋朝必定大乱。只是,从那里出兵,道路不好,要运送军粮可就难了。”
耶律洪基看着众人,沉声道:“众卿议来议去,出兵道路还是雄州以东。既然只有这一条路走,没有办法,再大的难处也必须走!签兵三十万,如果不够,就在幽州再签十万兵来。有人运粮,大军绕过宋军的城池,南下就是。若是他们出城攻击,正好消灭!野战之中,不会再像攻那么难!”
众将一起唱诺。很显然,现在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够如此了。如果大军去进攻宋军城池,简直看不到希望。几个月的时间,若是连国境都攻不过去,以后与宋朝就很难相处了。
现在契丹大军聚于边境,正是骑虎难下。短时间还可以,若是时间长了,必然生乱子。
耶律洪基道:“三日之后,大军悄悄移到霸州。以迭里得为先锋,率军两万,带十五日粮,直去将陵军!路上如果宋军出城邀击,则将其击溃。若是宋军难缠,等着大军赶上。到了将陵军,从附近百姓那里补给粮草,等候大军到达。”
迭里得出列,高声唱诺。
耶律洪基道:“大军南下,宋军想来会出兵迎击。那时没有城池,我数十万大军,要出全力,尽快把宋军歼灭。只要灭其几万人,宋军的气氛不在,一切就好办了。”
对于耶律洪基来说,灭宋朝几万人,能不能得到好处不好说,终究是有夸耀的资本。那个时候,哪怕最后撤兵,也可以交待了。
第39章 大军出动
杜中宵正在房中与几个参谋人员商量北边的契丹情势,包括地形测绘。以前的太过简略,现在边境云集,这事情并不好做。这些做得越详细,对后续的战争指挥越有利。
一个士卒理来,叉手道:“太尉,接前线公文,契丹大军正在向东移动!”
杜中宵把公文拿来,拆开看过,递给身边的士卒:“去送给富太尉和赵太尉,让他们过来。”
不多时,富弼和赵滋进来。杜中宵道:“契丹军队向东去了。我们所料的不差,他们放弃保州,可能会去进攻雄州。命令张岊和刘几,两军做好准备!”
富弼道:“雄州与保州相比又差到哪里?一样五万大军,一样都是坚城,一样地坚壁清野,后面一样有河间府的五万大军。契丹人到那里,只怕还是没有办法。”
杜中宵一听,不由愣了一会。想了想,道:“命令刘几,派出侦骑,仔细探查河间府以东。如果发现契丹人从信安军南下,立即回报帅司!”
赵滋称诺,道:“太尉以为,契丹人会攻信安州?”
杜中宵道:“信安州有三千兵马把守,城池坚固,没有意外契丹人很难攻下。但是,他们如果不强攻城池,路上带着军粮,一路南下,守军也没有办法。三千兵马守城足够,出击不足。”
富弼道:“河间府以东就是沧州和乾宁军,地广人稀。加之坚壁清野,数百里内无人烟。契丹如果攻那里,不破城池,只能从后方运粮。他们哪里来这么多运粮人手?”
杜中宵叹了口气:“我们不能用自己的做法,来想契丹人会怎么样做。要知道,以前的契丹人出外征战,什么时候自己运过粮?都是因粮于敌。只要士卒带十几日粮,一路过去,到没坚壁清野持地方就好了。到于以后,粮草自然是从民间抢了。”
富弼摇了摇头:“如果这样,一旦战败,他们连退路都没有。”
杜中宵道:“想一想,契丹人作战什么时候想过退路?三万骑兵攻曲阳,最后被围,没有了就没有了,契丹连救都不救。现在自然也是如此。只管出兵,不管怎么收兵。对于契丹军队,看待他们,要知道他们有正规军队的战力,但战法,却与游寇有相似之处,不可以常理度之。”
赵滋沉吟一会,道:“依太尉所说,契丹还真有可能攻沧州。黄河以南永静军没有坚壁清野,攻到那里,自然可以从民间搜刮粮草。离着边境四百里,士卒带着十日粮,不难攻到。”
杜中宵点了点头:“我们就应该想到,现在安排不晚。命令刘几,立即做好阻截准备。还有,命永静军、德州、恩州三州军坚壁清野。对了,京东路的禁军太少,让枢密院派支军队去。坐上火车,从开封府到京东路并没有多远。”
赵滋应诺。这个时代,由于黄河入海口不断变化,靠近海的地方是大片治沼泽,那三州都是地多人少的地方。坚壁清野,无非是再花些钱就是了。而且京东路多有储粮,可以就近送达那里。
看着地图,杜中宵道:“沧州是地广人稀的地方,契丹进攻那里最好。两国百万大军,就在那里战上一场!命令窦舜卿、刘兼济、贾逵三人,整顿本部兵马,若有军令,立即调来!”
赵滋叉手应诺,急忙命人起草命令,准备发出。
契丹大军一出动,杜中宵的心中就大致有底。在宋朝境内作战,比在契丹境内,这仗更好打。东边就是大海,西边则大军云集,只要堵住契丹退路,这几十万大军就无处可去了。
保州车站,贾逵看着拥挤忙碌的人群,对身边的刘兼济道:“契丹大军已经南下,我军中的炮军还只运来了一小部分,真是愁人。没有火炮,只怕作战不利。”
刘兼济道:“我们只是调去莫州和河间府而已,又不会立即作战。你军的驮马多,在保州这里多留些人,炮一运到,就立即送到前线即可。契丹大军虽已到信安军,两军作战还要等些日子,误不了事。”
贾逵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自己本是整训最久的军队,火炮不在,战斗力却下降许多,如果战事迅速打起来,只怕打不上主力。谁都知道,这一仗的规模史无前例,错过了只能后悔。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汽笛声,有火车进站。不多时,窦舜卿急急赶来,与贾逵和刘兼济见礼。
看着乱糟糟的人群,窦舜卿道:“帅司催得急,要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河间府。可现在铁路线上却乱糟糟的,且要走上几天呢。”
刘兼济道:“十几万大军,哪里那么容易。没有四五天时间,是赶不到的。现在火车都由李太尉亲自指挥,别人说不上话,我们且等着吧。”
窦舜卿道:“李太尉在哪里?要催他一催。”
刘兼济摇了摇头:“不心费心了,刚才我们见过李太尉,没有用处。不但是十几万大军要到,军中要的粮草、弹药,全部都不能缺。李太尉已是焦头烂额,没有重要事情,不要去烦他了。”
李复圭作为河北路禁军的后勤总指挥,要指挥整个河北路军民物资运转,忙得不可开交。他不但要完成军队转运,还有更繁忙的任务。比如作战用的驮畜,从契丹进军幽州的时候各地收集,现在正运到河北路。大军三十万,运来的驮畜则近五十万,比运军队的压力大多了。
现在的宋朝,越来越把这一战看与契丹的命运之战,投入的精力越来越大。全国的物力、财力都向河北路集中,更不要说军队。连通保州和开封府的铁路线日日忙碌,火车日日轰鸣。
灭掉党项,恢复西域之后,宋朝的动员能力有多大,其实朝廷也不知道。直到最近一两个月,全国物力开始动员,国力才开始慢慢显露出来。以前的宋朝缺马,现在则是应有尽有。不只是马匹,从西域和河运来的骆驼就有八万匹,数量把枢密院都吓一跳。
说了几句闲话,刘兼济道:“现在看来,我们三军要到河间府,非三五日时间不可。而且李太尉对人员、马匹、火炮用的火车都分别编装车,不能一军一军地走。不必急了,耐心等上几日再说。今夜我在官衙摆酒筵,请两位痛饮一番。”
贾逵摇了摇头:“三五日时间,契丹就已经入境了。唉,想起来真是心焦!”
刘兼济道:“入境又如何?他们用两条腿,最多就入境百十里。我们到了河间府,有路够的时间到前边拦住他们。现在河北路物资不缺,驮畜足够,还怕追不上他们?”
窦舜卿点了点头:“道理是这样的道理,可十余万大军,在这个时候最容易出事。但愿李太尉安排得当,不要出差子,能让我们平安到河间府。”
刘兼济道:“这两日,我去看过李太尉几次。铁路上运的人与物,我们看着杂乱,其实都是自有其道理在。我们不管怎么运,只要管好自己军中,不要乱了就好。还有,最近从西北运来的驮畜不少,李太尉本来要分到各军中,现在要到河间府再分。这些东西,要提前做好规划。”
第40章 尽歼来敌
迭里得咬了一口肉干,骂道:“直娘贼,一路南来近二百里,不见一户人家。这些宋人,难道都迁入到了城里去?此处村镇,纵然人走了,也应该有粮留下来,却怎么也找不见!”
一边的亲兵道:“粮食于农人是命根子,怎么会留下来?东边不远是乾符寨,这一带以前的岁月许多人煮盐,住的都是盐民。现在冬天,本就做不了活计,招到城中正合他们意。”
迭里得道:“这里到处都是芦苇荡,派几个人去射些野味,好歹吃些肉,暖暖身子。”
亲兵听令,自去安排人。这一带的野鸭到处都是,射起来倒是不难。
一边的契丹士卒,都在那里吃炒米。这是他们最常见的军粮,大多士卒带的都是。附近的井水有股涩味,喝起来味道不好。不过契丹士卒大多吃苦耐劳,并不在意。
过不了多久,几个亲兵拿了几只野鸭来,生了一堆火,就烤了起来。迭里得喝了一口酒,看着跳动的火光,一时间没说话。知道宋朝坚壁清野,但真南下了,发现城外一户人家没有,粮食一粒不见,还是觉得意外。怎么也没有想到,宋朝能够做得这么彻底。这要花多少钱?
其实坚壁清野带走的主要是人,粮食怎么可能全部运走?特别是沧州这里,地广人稀,又有大量盐场,运粮路途太远了。实际上村镇中的粮食,大多都被藏在了附近。若者山洞,或者有标记的地方,挖个洞就埋了。等到契丹人退了,百姓回来重新挖出来就是。只是契丹人对地方不熟,走得又匆忙,找不到而已。对于契丹人来说,找不到粮食,这一路上就分外艰难。
士卒除了带自己口粮,还要带马料,每人要带几十斤粮食。军中基本一人两骑,轮流换骑,不进攻城镇,一路向南急驰。城中的宋军看见,也不出城追赶,任由他们离去。
第二天清晨,迭里得翻身上马,问亲兵道:“一路向南,还有多久能带永静军?”
亲兵叉手:“还有三百里。不过,如果有宋军出城阻截,那就不好说了。”
迭里得撇了撇嘴:“哪个敢出城迎战?一路上的宋军,都被我们吓破了胆!大军前行,只要到了没有坚壁清野的地方,就是好日子!宋朝一向富庶,到时儿郎抢上一场,要什么有什么!”
大军欢呼称是,惊起了附近一片飞鸟。
河间府,刘几快步走进帅司,向杜中宵拱手道:“太尉,昨夜契丹人宿于乾符寨附近,今日应该就能到沧州。沧州守将来公文,将紧闭城门,不与其交手。”
杜中宵点了点头:“不交手也好。契丹人要攻我们薄弱之处,就让他们好好走一走。两日前已命永静军几州坚壁清野,他们到了,也抢不到一点粮食。若是到了那里他们带的粮还没吃完,我们就让南边的几州再封城。要想抢粮,就把他们活活饿死!”
刘几道:“到了永静军,他们不可能再向前了。一万大军,最多带十几日粮,再向南走,就真要饿死人了。只是永静军一带的守军不强,若是契丹强行攻城,不知能不能守住。”
杜中宵道:“一万骑兵,南进数百里,没带攻城器具。若是连几日都守不了,守将要来何用!朝廷已派十三郎率五万兵,沿铁路去齐州。契丹人再向南,就一头撞上去了。”
刘兼济吃了一惊:“向京东路派兵了?若是能迎头堵住,我们大军东进,可全歼契丹人!”
杜中宵摇头:“据前线来报,契丹三十余万大军,已聚到信安军,估计很快南下。前边的一万契丹骑兵,可能只是他们的前锋。我们所要注意的,是契丹的大军。是以你这里兵马,要坚守不动,等到契丹大军南下了,再去迎击。”
刘几想了想,道:“契丹不擅攻城。纵然数十万大军,还是攻不破城池。”
杜中宵道:“契丹就是不想攻城了。如果大军出信安军南下,那里没有大军驻守,总要派军队前去迎击,难道让契丹人一直到京东路?契丹打的主意,只怕就是与我军野战。”
说到这里,杜中宵指着地图道:“契丹人选的战场,据我估计,就是这里——沧州!”
看着地图,刘兼济有些疑惑:“为何是沧州?那里不是要地,契丹人若攻,我们放任不管就是。他们攻破了,也不过破一不重要的城池,等到春天自然退回去。”
杜中宵笑道:“到现在,契丹应该看清楚,这一战他们胜不了。若是能攻破沧州,春天大军退回又如何?总是攻破了城池,不算失败。七十万大军聚集幽州,契丹人想退,也不好退。若是有一场胜利,退回去就没人说什么了。经过这几日的战事,契丹人明白,攻不破我们重兵把守的城池,这仗还怎么可能打赢?能够打赢一场就好,内外有交待。”
刘几看着地图,过了好一会才道:“太尉说的也有道理。不是如此,他们从信安军南下又有什么用处?那里只适合偏师进攻,大军走那里说不出道理。”
杜中宵道:“我们若是不援沧州,契丹数十万大军,用人命填,也能把人填到城墙上。若是我们大军前去救援,正好与我们野战。只要不攻城,契丹人恐怕还是有信心打的。”
刘几摇了摇头:“野战也不怕他们。等窦舜卿、刘兼济和贾逵三军到来,加上河北路今年整训的兵马,我们二十余万大军,正好与他们决一死战!”
杜中宵出了一口气:“此事不急。等到大军来了,再慢慢商量。契丹大军若是南下,此战要一战定乾坤!只是赢他们,只怕不够。去唤赵滋来,我们商量一番。”
赵滋进了官厅,在下边落座。杜中宵道:“契丹数十万大军已到信安军附近,随时会南下。契丹人会如何进攻,我们怎么防守,此事必须仔细计议。”
赵滋道:“已命窦舜卿、刘兼济和贾逵三军,坐火车到河间府。六日之后,这三军应该会到。到时我们就有五军一共二十万人左右,迎战契丹。若再加上河北路原整训的军队,也相差不远。”
杜中宵摆了摆手:“两军征战,只看人数是不妥的。前边契丹进攻长城口,五万大军没有作为,已经可以看出来。不是契丹十万人,我们十万人,双方就势均力敌了。而是要看双方交兵,正常作战,各多少军队能够实力相当。人数是会骗人的,万不可做准!”
赵滋道:“依太尉所说,契丹三十余万人,我们多少军队可以匹敌?”
杜中宵摇了摇头:“实话实说,以前我们在这事情上下的功夫少,现在我也说不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二十万军队,肯定能敌得过契丹三十万大军。人少了会如何,那就说不准。”
刘几道:“如此说来,那三军调来,我们对契丹就有胜势。”
杜中宵点头:“必然有胜势!而且若是全军出击,迎面击败他们也不难。难就难在,契丹军队全是骑兵,击败之后,如何能够留住他们!”
刘几一怔:“太尉难道想一战消灭契丹军队?”
杜中宵点了点头:“不错!这是个好机会,契丹倾国之兵前来,若是能尽歼于此,契丹就再无可战之力了。我们现有的军队,能不能做到,有没有这个实力,现在心里没底啊。”
刘几看了看赵滋,两人都觉得震惊。没有想到,杜中宵存的是这个心思。一战消灭契丹主力,全部七十万大军,这种规模可是从没见过。如果真地做到了,这一战,可是历史上少有的。
宋朝在河北路,现在二三十万军队,真地能够做到?刘几和赵滋两人,都有些不相信。
第41章 张驰有度
河间府的帅司里,杜中宵与赵滋、李复圭坐在一起,商量着最近形势。
指着地图,杜中宵道:“现在看来,契丹意欲从信安军南下,主攻沧州。沧州在河间府东,有黄河流过,河这边是乾宁军。这一路,没有大城,人烟稀少,一旦战事不利,契丹可以极时撤回。”
李复圭道:“若契丹在信安军虚晃一枪,等我们大军调来,再回头攻保州怎么办?”
杜中宵笑道:“数十万大军,若是能够轻松自如,来来去去,契丹人的军力就有些可怕了。现在他们的军粮,都是从后方运来,而且军中无储粮。军队走容易,运粮改路线可不容易。据报,现在契丹以北边永清县为根基,粮草都先运到那里,再由签军南运。”
赵滋道:“契丹储存粮草之地改到了永清,进攻方向应该不会变了。进攻沧州,其实对朝廷来说没有什么影响。那里离大海不远,地广人稀,城破了也无法影响其他地方。而且方便大兵调集,很容就把城池收回来。依我看,契丹人攻那里,就是不想与本朝大打了。”
杜中宵道:“未必如此。我们不救,契丹人攻破沧州,想来也不会南下,等到春天,他们大军撤回去,此战就这么算了。若我们去救,契丹不介意打一场。他们想来,契丹人善野战,不擅攻城。如果不依赖于城池,本朝兵马不是他们的对手。”
赵滋看着地图,想了想道:“太尉的意思,是去不去救?”
杜中宵道:“救,当然要去救!不正面击败契丹军,让他们真正认识自己,怎么可以?等到窦舜卿等三军调来,我欲以十五万兵马,去救沧州。不过,打这一仗时机很重要。如果一开始,就全力开战,只怕把契丹人都吓回去了,而且伤亡必重。应该先保持接触,只是不大打。契丹人到了沧州附近,粮草补给距离拉长了数百里,日子长了,只怕也承受不住。我们可以先在河间府屯积物资,之后开战。”
赵滋笑道:“太尉,还没开战,你就想的太多。现在是数十万契丹大军南下,危急时刻。应该尽快把他们击败,赶过边境,才是正事。准备再多,一旦出了意外,反为不美。”
李复圭道:“是啊,战事并没有一定之规,不该想得过多。应该聚集大军,与契丹决一死战!”
杜中宵摇了摇头:“若契丹进攻其他地方,自然不能想得太多。契丹进攻沧州,边角之地,不想得太多怎么行?那岂不是便宜了契丹?这一战,压力最大的是沧州,不能被契丹攻破。这两日,由刘几派四五千兵,多带火炮,去那里帮着守城。那样一座城池,四五千兵已是不少。”
赵滋点头:“不错,若只是守城,四五千人足够了。只是,救兵要一直都有。还有,不能再跟曲阳一样,知县偷偷出城,防线崩溃。”
杜中宵道:“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只要战时,守城由将领说了算,知州不再领兵。城中原有的兵马,还在知州的管下,非将领征召,不上城墙。知州管好粮草物资,就足够了。”
赵滋看着地图,道:“乾宁军在黄河岸边,那里攻不下,契丹大军去沧州就极是危险。乾宁军向东出兵,极容易切断契丹的归路。而且契丹的粮草运输,也不安全。”
杜中宵点了点头:“所以要大军驻扎河间府,乾宁军一带不要太多驻军。这一年,河间府整训了约八万军队,可以全部编为两军,派到乾宁军去。让他们先与契丹战上些日子,看看战力如何。在战争中锻炼军队,选拔人才,比军校强得多了。”
赵滋点了点头:“以何人为将合适?”
杜中宵道:“以河北路官员和河间府军校出来的人才为好。雄州知州马怀德、恩州知州李惟贤皆多年领兵,这一年又积极学习河间府军校教材,可以令他们领兵。做得好了,以后自然升迁。做得不好,以后就不要领兵了。乾宁军这一战,就看看他们怎么样。”
赵滋点头称是。马怀德是军中宿将,与党项战争时,为官西北,多历战事。李惟贤是重臣李昭亮之子,祖父李继隆,曾祖李处耘,真正的将门之子。用他们为将,带领河间府速训的兵,可以算是对河北路旧禁军的重视。当然,他们能不能不负众望,就看自己了。
契丹久攻长城口不下,让杜中宵对现在的宋军有了信心,不再是以前战战兢兢的样子。估计现在的契丹军队,根本无法与宋军列阵而战。他们的优势,主要在骑兵的机动力上。一旦不利,快速退走,择机再战。对宋军来说,这样的战法非常头痛,很难追上他们。
此次契丹攻沧州,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大军深入之后,宋朝凑够足够的军队,把契丹人的退路全部封死,让沧州成为双方的决胜场。大面积坚壁清野,虽然朝廷压力很大,对契丹的压力更大。他们必须从后方运来粮草,就相当于风筝的线,这根线在,军队就跑不了。
沧州地广人稀,五县共不足四万户,地方广大。把百姓全部撤入州县城,野外无余粮,契丹就被拴在好那里。宋朝只需不到两万兵,就可以拖住契丹数十万大军。
赵滋说的对,自己想得太多。但想得太多,是建立在双方实力的基础上的。现在论国力,宋朝对契丹是碾压之势。比军队,宋朝有绝对优势。劣势就是如果宋朝进攻,契丹国境太过广大,随着运输线越来越长,国力支撑起来非常吃力。
契丹主动进攻,在宋境把其主力全部消灭,是最理想的情况。哪怕有失误,要花更多的钱,一切都是值得的。随着杜中宵到了河北路,战事花销直线上升,京城里的政事堂官员恼怒无比。但没有办法,战争胜利就是一切,他们也只是发发牢骚罢了。
站起身来,杜中宵道:“契丹大军已经过了边境,到了双方决生死的时候了。这几日,我会把河间府的帅司完善起来,官员全部配齐。李复圭,你要保证物资无虞,还要让军队调遣顺利。此战胜了,你居功至伟!若是出了差池,莫要怪我不念以前旧情!”
李复圭起身,叉手道:“太尉放心,下官一定尽力!火车通到河间府,一定会保证这里的物资不会缺乏!大军沿铁路调遣,必然顺畅!”
杜中宵点了点头道:“除此之外,离了铁路线的物资调遣也要注意。现在河北路前线,有数十万驮畜,就是为了运输通畅。这些驮畜不只是要用好,还要保证粮草。不要有了驮畜,却活活饿死在这里!”
李复圭道:“下官听命!河北路本地粮草不够,已命从河曲路调来。另外陕西路的菽豆,也全部运来。加上最近坚壁清野,从河北路收集的粮草,应能保证粮草充足!”
杜中宵又对赵滋道:“战事布置大致如刚才所说。说起来,时间足够充裕,并不急促。你要把一切行动,全部列出详细的计划。每一军,每一师,一直到下面的每一个团,你这里都要有战事计划。师团的作战计划,可以由军及军以下做,但都要报到你这里。”
赵滋叉手称是。
杜中宵道:“两军作战,不是靠的灵机一动,不是靠小聪明。而是靠的组织严密有序,帅司计划精密,张驰有度。人人都知道要干什么,什么时候去做,而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上司有了军令,能够立即执行。没有军令,也知道自己应该干的事情。我们做得越精细,军兵的心里就有底。”
这是跟以前完全不同的一战,军队的指挥不再是大而化之,一切都有严密的计划。而且还要保证发生了变故,及时更改计划,符合实际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