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钱帛动人心
保州衙门,宋朝河北路的五军都指挥使齐聚一堂,商量接下来迎战契丹的对策。
作为河北路沿边经略使,刘几身兼帅职,统一指挥整训过的军队。其余军队只负责地方治安,依然是由各路帅臣指挥,与整训过的禁军无涉。
各人落座,刘几道:“现在已是九月,各地粮食早已收完,坚壁清野,百姓都入了城里。我们做好了准备,契丹人也该来了。据情报知,契丹各部军队,在十月中旬,到幽州会齐。据估计,等契丹大军到齐,可能就会立即进攻。今日召诸位来,便是商量一番迎战方略。”
窦舜卿道:“今年天暖,又闰腊月,十月中旬,周围还没有结冰。契丹人南下的路线不多,很容易堵住。这个时候在幽州聚集大军,仅仅一两个月的粮草,对契丹人来说就不容易。”
刘几道:“不错,契丹两帝争立数年,幽州的积蓄早就用光了。现在来数十万人,只能外地运粮草过来。数十万人的粮草啊,慢说契丹本就储蓄不多,纵然有储蓄,运到幽州也不容易。”
景泰道:“所以对本朝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坚壁清野,让野无余粮。纵然契丹攻过边境,也无法获得补给,必须从后方运来。这一点做得好了,此战我们就赢了大半。”
刘几道:“此事早已吩咐了地方,三十里以内人户,全部都迁到城里,等战后再出去。这些日子帅司派人巡查,各地做得不错,城外已经没有人户了。”
坚壁清野并不容易,要有城收人口,要把百姓的储蓄运到城里,还要保证他们的吃喝用度,需要朝廷有强大国力。现在的宋朝,高速发展了这么多年,能够做此事。而且朝廷下了决心,要与契丹在幽州进行决战,严令地方,不得阳奉阴违。筑城的是刘几帅司,迁百姓的是地方,一个多月终于完成。
刘兼济道:“今年天暖,一时之间不结冰。若契丹大军下月来,进攻的地方不多。雄州以东各地有拒马河阻隔,契丹人渡河并不容易。依此看来,契丹人最先攻的,可能是保州。”
刘几点了点头:“按说是如此,我们也是如此布置的。不过,此事我们知道,契丹人当然也知道如此。怕只怕,契丹人不按常理出牌,从其他地方越境。是以今日召集诸位,便是一起想一想,契丹人南下到底有哪些地方,用什么办法。务必做到万无一失,到时才能游刃有余。”
说完,吩咐手下把边境的地图拿来,铺在中间桌子上。几个人看着地图,一时不语。
过了好一会,张岊道:“除了渡拒马河,契丹最合适进攻的地方,就是保州。再向西,就是大别山了,大军行动不容易。大军直取广信军和安肃军,一旦城破,可以兵临保州城下。”
窦舜卿道:“可保州后边就是定州,那里有刘太尉的五万大军,而且周围坚壁清野,纵然取了保州契丹还是面临大战。更不要说,契丹战兵三十余万,想攻破保州,可不容易。”
刘兼济抬起头来,道:“契丹人善野战,不善攻城。依我看来,如果他们数十万大军攻保州,顿于坚城之下,这一战就已经输了。所以,我认为契丹人应该想办法,避开坚城,尽快越过边境。现在我们的大军都位于边境,一旦迅速越过边境地区,对契丹人就是天高任鸟飞了。”
看着地图,刘几缓缓道:“想快速越过边境,就只有雄州以东。只是,那里都是池沼,不利于大队骑兵。而且越境之后,百里之内无人烟,也无处补给粮草。”
刘兼济道:“如果契丹不管这些,就是从雄州以东过河,大军南下又该如何?没有人户,他们可以带几日粮草,一路南下沧州。只要突破沧州,事情就好办了。”
刘几摇了摇头:“契丹大军不是流寇,纵然取了沧州也对战局无影响。渡河攻雄州以东,纵然深入数百里,也是没有人烟的地方。小股军队骚扰可以,大军如此,就没有道理可讲了。”
雄州以东大多都是盐碱地,而且宋朝多年挖塘泊,不是合适战场。而且又有数条河流包裹,纵然攻进去了,也是无用之地。还很容易被宋军堵住,没有什么战略价值。
契丹攻河北,诱惑最大的,是一旦战事顺利,就会迅速兵临黄河,直接威胁大宋中枢。避开中原南下京东路,又占不住地方,对宋朝威胁不大。
景泰道:“如果东边不行,契丹只怕就要从太行山想办法了。沿着山间道路迅速出兵,一旦突破真定府,局面就大不相同。如果兵临黄河,朝廷必然震动。”
窦舜卿道:“今时不同往日,有铁路连接沿边州军,一直到开封府,契丹纵然再次兵临澶州,也不是大事。哪怕一时疏忽,大军也可以快速合围,契丹无隙可乘。”
刘几看着地图,过了好一会,才道:“只怕契丹现在也没有具体方略。我们在保州待几日,仔细想一想,契丹人会怎么来,我们应该怎么才能防住。此议之后,各位回去谨守地方,就要面临大战了。”
广信军是原易州遂城县,当年石敬塘献的燕云十六州之内。后来被中原夺回,太平兴国年间设为威勇军,景德元年改为广信军。这里位于保州北边,正处边境,最是要害。
虽然行政上广信军不归保州,在军事布署中,却是保州景泰所管的一部分。最近几个月,军城被大加强,境内新筑两城,收纳了治下所有百姓。现在城池之外,只有军队往来,百姓绝迹。景泰的整训后的禁军守城池,本地原有禁军则维护地方治安,维持秩序。
釜山村铺正处太行山下,是南北大道的递铺,正与契丹相交。此地的百姓已经撤往南边五里新筑的城里,只有三十个兵丁把守,不许人员往来。守在这里的,是原有的禁军,维持秩序。
为首的小校吴禁坐在大树下,面前桌上摆了一壶酒,一只鸡,在那里吃喝。周围几个兵丁无所事事地守着路口,或坐或站,都有些无聊。
一个小校摇摇摆摆从后边走过来,道:“提辖,今日可还快活?”
吴禁头也不抬,懒洋洋地道:“鬼影都不见一个,好在附近寻了一只鸡,煮了饮两杯酒耍子。”
这个小校是另一个头目,名为阮忠,按规矩在吴禁之下。不过,吴忠多年从军,性子惫懒,是个老兵油子,军中也懒得有人去管他。
到了吴禁面前,阮忠在他对面坐下,随手拿了个碗,口中道:“哥哥吃得开心,让我饮一碗。”
倒了酒,阮忠一口喝掉大半。又撕了一块鸡肉,塞进口里使劲嚼着。把酒肉咽下肚,阮忠道:“提辖,听说对面契丹悬了赏格,若是有人投到那边去,有大把钱赏赐。”
吴禁混不在意地道:“现在双方不通,你如何知道?”
阮忠道:“说是双方不通,总还是有人有办法,来往双方边境。我是听人讲,有人到了那边,看见契丹人贴的告示。说是若投过去,能够说清朝廷兵力布置,可以赏千贯钱呢。”
吴禁听了心中一动,面上不露声色,道:“契丹人这么大方?一千贯可不是小钱!”
阮忠道:“这是军国大事,关忽着多少人的性命,一千贯钱多么?这种钱,是要拿着性命去赚!契丹人的赏格不高,谁会去!”
吴禁似笑非笑:“听你这么说,对这赏钱心动了?”
阮忠满不在乎地道:“我心动又如何?朝廷兵力如何布置,我也一无所知。”
说完,继续大口喝酒。
吴禁目光闪动,一边喝着酒,一边想着心事,再不说话。
第234章 泄密
狼山脚下,有一处递铺。这里本与宋朝的釜山村铺同处一条驿路,后来分为两国,交通道路只有东边的雄州驿路,这一条驿路就慢慢荒废了。这处递铺,慢慢成为了一处小镇。
这一日,一个头戴范阳笠的大汉自南而来。到了镇口,看路边石牌上贴的告示。见上面贴着契丹最近的揭榜,说凡是有能说清宋朝兵力布置的,赏钱千贯,暗暗点头。
看看四周,并没有什么行人。大汉上前,伸手把揭榜揭了下来,揣在怀里。拍了拍手,向镇中走去。
与宋朝相反,契丹境内没有什么防守,道路通畅,也没有什么查问。大汉到了路边一家店里,挑一副座头坐了,高声道:“主人家,切一盘肉来,再打一角酒。我吃了,还要赶路!”
店里的小厮应一声,飞快地切了肉,打一角酒,端了上来。
饮一杯酒,汉子道:“听说南边宋朝境内坚壁清野,城外连个人野也不见,这里倒是热闹。”
小厮道:“客官,是北朝兵马去打南朝,南朝兵马又不会打过来。两国断了往来,我们这小店里生意差了许多,若是再跟宋朝一样,日子哪里还能过得下去?”
汉子点了点头,道:“我要到易州去,现在不知方便不方便。”
小厮道:“客官饮了酒尽管去,路上通畅,只是人了少些罢了。”
汉子“嗯”了一声,便就饮酒吃肉,不再说话。小厮摇了摇头,自去忙了。
这汉子就是吴禁,那一日听说了契丹重赏,便动了心思。本来以他的身份地位,是接触不到宋军兵力布置的。也是事有凑巧,前些日子,他送自己的长官到广信军去,商量军事,无聊看了宋军挂在壁上兵力布置,记了个大概。在宋军内部,这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只是契丹人情报搜集能力差而已。
吃饱喝足,吴禁付了账,直向北边易州而去。
自从析津府回来,外面贴了告示,数日时间都没有消息,耶律颇的不由心焦。他孤介寡合,升迁并不快。在易州任上,一任做满,由于百姓挽留,再留一任。因为此事,才引起朝中重臣注意。他并不同意今年进攻宋朝,但做事一向忠谨,朝廷定了进攻,那就尽力做好。
这一日刚刚到官厅,就有吏人来报。说衙门外面来了一个大汉,手中拿了一纸重赏提供宋军军情的告示,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吏人不敢怠慢,急忙来报。
耶律颇的听了大喜。不用问,这大汉必然是知道宋军军情,来领赏钱的,忙命请到衙内。
吴禁压低了头上的范阳笠,随着吏人进了衙门,直接到了官厅。
进了官厅,吏人行礼,道:“禀知州,这个大汉在衙门外面拿了一纸告示,问话也不说。遵知州吩咐,特唤进衙来见知州。”
耶律颇的看这大汉高大,甚是魁伟,十之**是南边宋军军中的人,心中稍定。道:“你这汉子拿着告示,想来是有军情告我。放心,本州言出无悔,只要你说的有用,必然不少你的钱。”
吴禁看看四周,见几个吏人站在那里,微微摇了摇头,也不说话。
耶律颇的知道他是嫌耳目众多,道:“谭押司留下来,其他人到外面听令!”
众吏人出去,耶律颇的道:“这一位谭押司是我信任的人,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好了。”
吴禁这才举起手中的告示道:“知州,不知这告示里说的可是真的?还有,要知道宋军军情,不知怎么样才算?不要我说了出来,知州说是不够,赏钱也不发了。”
耶律颇的道:“一千贯钱虽不是小数,但对本州来说,还算不了什么。只要你说出宋军人数,有多少城池,各城驻了多少兵马,这些城池在什么地方,一千贯钱便是你的!”
吴禁听了大喜,拱手道:“如此甚好!不瞒知州,小的原是宋军中的小校,手下不少士卒。这些消息别人不知道,传某等人,那是知道的。”
耶律颇的听了大喜,忙命谭押司取了纸笔,在一边坐下。又让吴禁说,谭押司记。
吴禁记性很好,再不犹豫,道:“宋军在河北路,有整训过的禁军二十五万人,各有驻地。真定府是窦舜卿,定州是刘兼济,保州则是景泰,雄州的则是张岊一军。帅臣为刘几,率五万人驻河间府。”
谭押司运笔如飞,一一记下。可怜契丹只知道宋军在河北路增兵二十余万,如何划分,却并不十分清楚。契丹人这里,知道宋军整训,但整训之后如何编成,如何指挥,却是一头雾水。他们还一直以为是知大名府的北京留守为河北路的帅臣,没想到换成刘几。
耶律颇的所知的情报,是河北路宋军禁军原有近三十万,近一年又来了二十余万援军,并不知道这些军队如何指挥。实际上契丹人眼里,只知宋军整训,却不知道整训的内容。
等谭押司一一记好,吴禁又道:“现在宋军用战,是以整训过的军队为主,其余禁军为辅。上面说的五军,各军有五万人,人数基本都一样。刘几在河间府统一指挥,各军各自守地方。”
耶律颇的道:“刘几本身自己指挥一军,又为帅臣,是如何指挥的?”
吴禁道:“知州,刘太尉只是兼任河北路帅臣,遇有战事,大多还是各军各自为战。帅臣并不是其余四军的顶头上司,只是居中协调而已。”
“原来如此!”耶律颇的连连点头。“谭押司,这些都要记得清楚!切不可有一丝错漏!”
谭押司称诺,耶律颇的又问吴禁道:“今天夏秋两季,宋军在南边筑了许多城池,坚壁清野,百姓全部都迁到城里。这些城如何筑的?一城驻多少兵马?都在什么地方?”
吴禁道:“今年有铁路修到了雄州,又一路修到了河间府。铁路修好之后,官府出钱募人,修了许多城池。各城皆是把守要道,往往数城聚在一起,互间之前都能看到。一城驻兵一千人到三千人不等,各自设将领,守望相助。剩余的其余军队,都驻在州城附近。”
吴禁只是小校,对宋军具体的布置并不清楚。宋军驻城之后,其实是分成区域,每个区域都有一个指挥官。一般不太重要的地方,以团级为单位,重要的地方,则以师级为单位。团级为单位的,一般是一营军队守一城。师级则以一团守一城。有的团直属军,有的则属师管,看各自地理位置。
吴禁是按以前习惯,以为每城将领独立,直属帅臣。契丹则一无所知,对吴禁说的深信不疑。这怪不得耶律颇的,宋军现在的指挥结构,跟以前的习惯有很大区别,契丹人想象不出来。
等谭押司一一记下,吴禁又说了每州筑了几城,大约在什么位置,一一说了出来。这是他偶然跟长官看见的,当时并不觉得重要,只是天生记性好,大致记了下来。
耶律颇的听着,不由心中大喜。以前只知宋军筑城,到底筑了多少,驻了多少军队,一无所知。现在得了这些情报,大军前来,就是有的放矢了。
(今天有事,只有一章,见谅。)
第235章 突破口
站在院子里,看着天上飘下来的雪花。过了好一会,景泰转过身,对副都指挥使郭恩道:“今天下雪了,后边一天冷似一天。北边的契丹,大军应该已经到幽州了吧。”
郭恩道:“依前方的消息,已有不少部族兵马,进入了幽州境内。不过耶律洪基的大军,刚过了北安州,想来不用十日,就要到幽州了。”
景泰点头:“十天,也没多少日子了。这几日四处看了,周边的河流大多没有结冰,契丹人要想南下,只有走我们保州。大战将来,心里突然有些不安。”
郭恩道:“太尉说的是。契丹人南下,想来是走保州。虽然各处都筑了城,驻了兵马,但能不能防住契丹人,心中还是没底。接下来几个月,必然多事。”
景泰听了没有说话,回到了廊下,站在那里看雪。最近契丹境内开始慢慢收紧,情报不容易送出来了,前线的情势开始紧张起来。处于最前线的保州,气氛格外凝重。
虽然景泰早就做了各种推演,制定了计划,但契丹人一日不来,心中就是一日不得安稳。自己做了万全的准备,谁又知道契丹人是怎么想的呢?
过了一会,景泰道:“去请石遇和杨遂来,今夜我们一起饮酒赏雪。契丹人来了,这一场仗到底要怎么打,也要商量一番。若是数十万大军突然围上来,一个疏忽,就有可能铸成大错。”
郭恩称诺,出去吩咐亲兵,去请两人来。
景泰手下三师,一师驻北边的广信军,师都指挥使石遇。一师驻安肃军,师都指挥使杨遂。还有一师的都指挥使卢政,与军部一起驻保州。三师呈倒品字形,两师在前,迎战来的契丹人。军部和另个一师在后边,是景泰的预备队,同时查漏补缺。自全军编练完成,这是景泰部面对的第一仗,全军难免紧张。
已经进入十月,草木枯凋,开始结冰,整个河北路的形势都紧张起来。只是河流没有结冰,契丹人不能涉冰渡河,宋军估计,最可能受到进攻的地方,就是保州。
吴禁看了看身边的士卒,心中甚是不满。自己前几日到易州报告军情,说的一切都好,没想到最后只给了三十贯钱。那知州还振振有辞,说是要验证消息确实,才会给自己赏钱。昨日更是派了人,押着自己到析津府,由契丹大臣验证自己所说。
叹了口气,吴禁紧了紧衣角,迎着凛冽的北方,一路北去。到了傍晚时分,终于进了析津府。
此时大战将临,析津府驻了许多军队。虽然天气寒冷,街道上还是热闹得很,各种样的小贩在人群中穿梭。街道边的食铺热气腾腾,传出诱人的香味。
吴禁使劲吸了吸鼻子,只觉得饥肠辘辘,只想美美吃一顿。
一边的小头目道:“刚才的消息,留守正等在府里,我们快快前去!”
吴禁随着他们,沿着大道一路北行,到留守府外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山去。看着留守府,吴禁只觉得又冷又饿,只盼着进了留守府,这留守先上一桌好菜来。
进了留守府,由士卒领着,到了一边的花厅。里面没有酒菜,只坐着两个官人,让吴禁大失所望。
耶律仁先已经等得心焦,见到人进来,急忙道:“这就是那个报信的宋人?”
一边的士卒称是。耶律仁先道:“好,好!前几日看了耶律知州的奏报,甚是有用!今日特意让你来,就是要问一问到底情形如何。”
吴禁忙拱手:“小的身份低微,留守问起,自然知无法不言,言无不尽!”
耶律仁先连连道好。道:“看了耶律知州奏报,才知现在宋朝的禁军分整训过的,和未整训的。真正守边境的,是那些整训过的禁军。是也不是?”
吴禁道:“回留守,确实如此。小的便就是原在河北路的禁军,最近都没有什么事情,只是守路而已。各城都是那些整训过的禁军在把守,我们这些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耶律仁先听了,对一边的耶律宗允道:“大王,如此看来,对面的宋军数量没那么多。他们新调来的是二十五万兵马,若只是用这些人,并不可怕。”
耶律宗允对吴禁道:“如此说来,河北路原有的二十多万禁军,都不作数了?”
吴禁道:“自然是不作数了。现在禁军都当作厢军在用,巡视地方,把守路口,就是不作战。”
其实宋军并不是如此,禁军整训过后,一大半士卒都留了下来。只是因为军官不足,没有编练成军而已。大部分驻在河间府周围,由刘几所部暂时羁糜。吴禁这些已经确定裁汰的,才当作厢军在用。吴禁连整训都没有参加,打定了主意要走的人,自然不知道这些事情。
又仔细问了吴禁,宋军现在的政策,耶律仁先和耶律宗允心中大定。以前只以为宋军有四五十万人在河北路,契丹兵力不足,难免担心。现在看来,宋军的兵力并不多,形势对契丹有利。
当然,吴禁说的话有真有假,他并不知道真正的机密。只是两位契丹将领分辨不出来,只当作都是真的。由于宋军守得严,以前对南边消息一无所知,现在就大不一样了。
看看天色,耶律仁先对吴禁道:“这几日你先住在府里,以备问询。——对了,先前答应你的赏钱必然不会少了。只是暂住几日,你放心就是。”
吴禁拱手称是。心中却觉得,自己的赏钱怎么越来越悬了呢。耶律仁先却是这么说,越是让人觉得他们不想给钱。契丹一个大国,怎么如此小气。
送走了吴禁,耶律仁先道:“宋军主要的战力,就是今年调来的二十五万兵马,分驻各州。等到圣上到来,如果能集中兵力,先突破其一点,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耶律宗先点头:“只要突破一州,大军南下,宋朝必然全国震恐!宋军善守城,一出了城,他们就济事了。大军进了宋境,留边境几州不顾,一路直下开封府。到了那个时候,看宋朝该如何!”
如果仅仅是在边境僵持,契丹并不能持久作战。幽州虽大,支撑数十万大军还是非常吃力。时间一旦久了,粮草就不知从哪来。只能靠快速突破边境,进入宋朝境内作战。进了宋境,粮草也就有了。
按以前的经验,哪怕后方有宋朝的城池没有攻下来,他们也无力组织大军,堵截契丹后路。只要大军逼近了开封,宋朝就该慌了。
第236章 时移事易
景泰举起酒杯,道:“明日石太尉和杨太尉就要各回本军。今日设一薄宴,为两位送行。恰好今日初雪,且饮一杯酒,去一去寒气。”
众人饮了酒,景泰放下酒杯道:“已经十月,天气冷了,河流很快就要结冰。契丹各部族兵马已经陆续到了幽州,想来不日就会南下。说实话,此次契丹顷国之兵而来,这一仗,必然辛苦。”
石遇道:“契丹人来,与他们战上一场就是了。几个月间,保州已经准备完足,契丹人南来,想破这里可不容易。幽州一地才多大?数十万人,一旦时间长了,契丹如何支撑?”
景泰点了点头:“不错,只要挡住不让契丹人越过边境,以幽州的粮草,是支撑不了的。只要战上两个月,契丹人攻不破城,必然撤退。但是,数十万大军,要守两个月,也不是容易事。”
众人点了点头。这话不错,再是准备充足,也难保会发生意外。契丹来的是倾国之兵,数十万大军聚集百里之内,很难说发生什么。宋军一要做好准备,还要有防备意外的能力。
卢政道:“战场瞬息百变,发生什么都不稀奇。最要紧的,是有足够的应变能力。不能一有什么超出预料的事情,便就手足无措。只要妥善应对,防住契丹也不是难事。”
正在这时,士卒抱了一口小锅来,放在桌上。
景泰道:“煮的好羊肉,来,都尝一尝。今天我们饮酒赏雪,同时商量一下战事。纵然契丹来的是倾国之兵,也不必惧怕。我们后边有定州的刘太尉,还有真定府的窦太尉。只要数日时间,他们就可以坐火车到保州。契丹纵然全力攻这里,也没有什么。”
众人一起称是。饮了酒,各自吃端上来的羊肉。肉煮得酥烂,正适合这种天气。
喝了一会肉,饮了几杯酒,果然觉得身上暖了许多。
郭恩道:“安肃军有葫芦堤,水泽众多,几乎连成一线,行动不便。契丹最可能进攻的,还是广信军。那里正在山下,如果再有兵马从山中来,数路齐出,想防也不容易。”
景泰道:“先前与其余几军太尉议论战事时,刘太尉便说,契丹最开始的时候,很可能借着太行山南下。正面大军向保州来,另有奇兵从太行山中绕击后背,前后夹击。定州的刘兼济所部,也加强了治下的布置,筑了几城,太行山下坚壁清野。其实,契丹人正面来攻保州并不可怕,我们的城池可以互保,想攻破可不容易。最怕的是,他们从太行山中出来,断了保州后路,那时坚守就不容易了。”
杨遂心中一动:“太尉的意思,是怕契丹人攻定州?”
景泰点了点头道:“不错,帅司的估计,契丹人可能兵分两路,一路来保州,一路攻定州。”
想了一会,杨遂道:“定州有刘太尉的五万大军,契丹人想攻破那里,可不容易。”
景泰叹了口气:“按说该是如此。不过,战事一旦牵连定州,事情就会混乱。到时乱了,很多事情也就说不清楚了。石太尉、杨太尉,你们不需要理会这些,只要谨守地方就好。若是契丹真攻定州,有了事情自有卢太尉的兵马去处置。最要紧的,是你们一定要守住广信军和安肃军才好。”
石遇道:“太尉放心!我部近万兵马,枪炮齐全,必不会出岔子!广信军就只有那么大,契丹来多少兵马也没有用处。几个月时间,契丹人想围,也围不住我们。”
杨遂道:“安肃军北边有葫芦堤,契丹人可以越境进攻的地方本就不多。太尉安心就是。”
景泰点了点头:“为了防契丹人南下,枢密院提前数月开始布署。花了这么多心思,如果还是出了岔子,我们就无法交待了。保州地方,实际只能容下五万军队,再多人就没有用了。最关键的,我们不能被契丹人切断联系,分割包围。所以筑城的时候,都是数城聚在一起,可以互相帮助。我们估计,只要守住两个月的时间,契丹人就该退去了。”
卢政听了,急忙问道:“契丹人退了,我们追是不追?”
景泰笑着摇头:“现在说那些还为时尚早。那种大事,非要朝廷做主不可。不过,你们可要做好准备。真击退了契丹人,岂会不趁势收回幽州?”
前线的将帅对宋军的战略并不十分清楚,对于最高层有意在幽州全歼契丹主力更不知情。他们现在得到的命令,是守住各州,先把契丹人的锐气耗光。
以守为主,各自筑城,而不追求主动进攻,是因为这个年代,守城有很大的优势。一两千人守的一座城池,只要防守方物资充足,攻方聚集数十万大军也难攻破。保州和雄州前线,宋朝筑了几十城,把百姓全部都收容起来,便就是这个原因。虽然城池较小,但契丹想攻破却难。
有铁路向前方运送物资,有充足兵力,宋军的打算,就是在最初几月先消耗契丹兵力。等他们疲惫不堪的时候,再投入大量的生力军,进行进攻作战。战略的重点,初期要让战事集中在前线几州,不要蔓延到内地。特别是要防止契丹大股骑兵,突破前方线,突然深入内地。所以对契丹可能攻定州,刘几和景泰等人都特别在意。
以前的宋军很少有主力兵团,往往是分城而守,每城的兵力都不多。契丹人南下,往往是突城几城之后,便就如入无人境。后方哪怕有没攻下来的城池也不在意,每城兵力不多,守城则有余,却没有进攻的能力。可能契丹主力已经到了开封府周围,后方的宋军只能看着,做不出反应。
以契丹骑兵的速度,一旦突破,数十日就可以到开封城下。那时往往宋朝来不及集结兵力,就面着两国决战。宋朝特别忌讳契丹南下,便就是如此。单以兵力算,其实宋军往往占上风。但分散各城,到了前线的战场,往往是契丹占有绝对优势。
以前线集结重兵,供养不易。纵然河北路的禁军需要的大部分粮草来自河北路,要运到前线去也不容易。分散驻军,除了守各个城池之外,也是就近取粮,不需运输。现在不同,在铁路修通之后,后方的粮草可以源源不断运来,宋朝的主力兵团靠前,都布置在了沿边境几州。
随着技术发展,宋朝经济改善,整个战略态势都不同于从前。依托铁路,宋朝可以组成各个重兵集团,防守要路。契丹如果不把边境重兵集团打败,一旦深入,就可能会被重重围困。不过,这种巨大的改变一时间契丹无法认识到,做的战略布署,很难适应新的条件。
第1章 疾风暴雨
曲阳位于定州西北,正当太行山出来的路口。山中道路沿着泒水河谷,北上到灵丘、飞狐。这是太行山中的重要道路,宋朝格外重视,沿着河谷修了一系列堡寨。这些堡寨都不大,最重要的作用就是迟滞进攻的契丹人,同时预警。
十月十五,天阴沉沉的,北风呼啸,吹在人身上冰冷刺骨。隐隐约约间飘着雪花,却看不清楚。伸出手去,只觉得手一凉,仔细看,却不见雪的影子。
城头上,几个士卒抱着火枪,靠着女墙,躲避劈面而来的寒风。
一个士卒站起身来,使劲跺了跺有些麻木的脚,骂了一句。今日这样寒冷的天气,自己却被派来守城头,真是倒霉。好在天将黑了,等到交班,非要好好喝上一场不可。
偶然间,转头看了看城外,突然间张大了嘴巴。过了一会,才声嘶力竭地喊道:“契丹人来了!”
其余士卒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依然缩在那里。站着的士卒伸腿乱踢,口中只是道:“快起来,城外契丹人来了!契丹人杀过来了,快击鼓啊!”
几个士卒清醒过来,急忙起身。趴在女墙上向外看去,就见远方苍茫的暮色中,数不清楚的骑士冲了过来。阴沉沉的天空下,宛如一头巨兽般。
顷刻之间,城头就沸腾起来。守着城楼的士卒,急急忙忙间敲响了挂着的战鼓。
知县潘越正有准备用晚饭,听见鼓响,叫了一个排兵来,道:“出去看看,什么事击鼓?”
排兵还没有出去,就有一个士卒冲了进来,高声道:“禀知县,大事不好,城外有契丹人攻城!”
潘越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厉声道:“什么鬼话!西边太行山里有五寨,没有人报敌情!难道契丹人能一天破五寨,直接攻到曲阳城下?出去仔细查看清楚,是什么人在扰乱军心!抓起来重惩不饶!”
那士卒道:“知县,现在城中乱成一团,哪里还能问究竟?还是快快出去安定人心,等小的上城去看看再说。看城上样子,好似真是有敌来攻。”
潘越跺了一下脚,没有办法,只好吩咐仆人取自己的官服来。
另一边,守卫本城的指挥使高敏一边披甲,一边快步走出官衙来。见外面已经乱成一团,如暴雷般地暴喝一声:“乱什么!传我令下去,所有士卒坚守哨位,哪个敢不战而走,斩!”
一边的亲兵应诺,翻身上马。一边高声喊着高敏的军令,一般徐徐而行。高敏的亲兵则立即排成队伍,抽出长马,杀气腾腾。
高敏穿好盔甲,道:“随我上城!洪副指挥使,立即召集本营部伍!”
一边的副指挥使洪方应诺,带着营指挥部的一众庶官,紧急开始征召各部。这是整训过的军队,平时军中有各种规章制度,现在只是按制度行事。
高敏带着自己的亲兵,大踏步向城头行去。见城中乱作一团,不由皱眉。对身边亲兵道:“速去知会潘知县,现在城中可是乱不得!让他立即带衙门的人弹压秩序,不可生事!”
曲阳城很小,走不多远,就到了城下。一近城墙,就听见城头的吵嚷声,还有城外震天的喊杀声。
高敏皱了皱眉头,带着亲兵大踏步登上了城楼。一上城头,向外看去,就见数不清的契丹骑兵已经聚集在了城墙下,看看就要攻城。
城楼的将领毛勤快步过来,向高敏唱诺。
高敏道:“城外的契丹人哪里来的?怎么没有讯息,突然就到了城下?”
毛勤道:“禀指挥使,末将看见,契丹人是从太行山里来。估计他们一日攻破数寨,也没有人能够逃出来报讯,是以我们一点讯息没有。看来的样子,当是契丹的大军。”
高敏看了看城下,又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天马上就黑了,晚上攻城不易。你命令守军,各自守住自己的位置,不要慌乱。我们城中粮草弹药充足,又有火炮,不怕契丹攻城!”
毛勤应诺,快步在城墙上下着命令。看见高敏到来,有些慌乱的城头慢慢安定下来。
天色很快就要黑下来了,城外的契丹人却没有安营扎寨的样子,而是在城墙下面忙忙碌碌。随着天色变暗,一支又一支火把点了起来,显得影影绰绰。
高敏有些吃惊,道:“看这样子,难道契丹人要连夜攻城?”
说完,趴在城头向下面看去。只见契丹正在那里搭云梯,一部分军兵在夜色里,向身上再套一套盔甲。而在一边,则有人在准备着大量火把。
看完,高敏猛地一振:“不好,看来契丹人真是等不了过夜,要连夜攻城了!传我号令,城中军兵分成三批,轮流上来守城!还有,把备着的油取过来,沿着城墙点上火把!”
一边的传令亲兵应诺,快步去了。
高敏高声道:“沈逢州呢?速找沈逢州来见我!”
不大一会,沈逢州快步跑来,向高敏唱诺。
高敏指着城外道:“速命城头的炮手立即做好准备,看见契丹人搭云梯的地方,向那里发炮!告诉他们,要让契丹人在城下搭不起云梯!如有错漏,定然饶不了他们!”
沈逢州高声唱诺,快步去了。他是本营的炮兵指挥官,城是所有的火炮都归他指挥。
正在忙乱的时候,副指挥使洪方快步赶来,向高敏叉手道:“全军已经集中完毕,除了守在城头的毛勤所部,其余的都在城下听命。指使,看城外契丹人不少,要不要多派些人上城?”
高敏道:“命李逸带所部都上城头来,守城西城南。毛勤所部守城东城北。刘德带所部在城下,随时听令!看城外契丹人的样子,像是要连夜攻城。你去知会潘知县,让他稳定城中秩序,还有安排人为守城的士卒准备饭菜。这一仗是硬仗,契丹不死不休的样子,切不可大意!”
洪方叉手称是,转身快步去了。刚才上来的时候,知县潘越刚刚穿好官服到前衙,有些慌乱。按说他也是武将出身,这个样子,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今夜。
正在这时,旁边发出一声轰鸣,城墙都有些微微颤动。
高敏急忙趴着城头看出去,就见新发出去的炮弹落在搭云梯的契丹人附近。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便就“嘭”地一声炸开,几个士卒躺在地上惨叫。
高敏猛地一拍城墙:“好,让炮兵不要吝惜炮弹,不要让契丹人在城下聚集!”
随着城上宋军慢慢稳定下来,炮兵开始发炮。夜色中看不清楚,只能借着城外火把的光亮,哪里有契丹人在搭云梯,就向哪里发炮。很快,契丹人就被打散,慢慢向后退去。
高敏出了一口气:“还是炮好用。看城外契丹的样子,来的人实在不少。今夜攻城,不好应对。”
正在这时,毛勤布置完毕,回到城楼,向高敏叉手唱诺。
高敏道:“今天突然契丹人来袭,你手下所部还好吧?今夜必然是一场恶战,让他们心里有数。”
毛勤道:“初时有些慌乱,现在已经好多了。各部均已就位,只等着契丹人来攻了。”
高敏看了看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夜空,道:“那就等契丹人来攻吧。只要我们守住了今晚,挡住了契丹人的第一波攻势,就好办了。契丹人是从太行山中来的,山路不便,没有攻城器具,不能多带粮草,他们的攻势久不了。等到他们精疲力竭,那时杀出城去,未尝不是我们的大功!”
毛勤称是,紧张地看着城外的契丹军队。
突然间,夜色中响起了一声低沉的号角声。声音低沉有力,如同直撞在人的胸膛上。
随着号角声,城外的契丹人杀声震天,潮水一般地向曲阳城攻来。
宋军在城头上,只看见在夜色中涌出数不清的人流,无边无际一般,直向城头攻来。城头的火炮打出去,落在契丹人群里,砸倒几个士卒。等到炸了,又伤几个人。一边的契丹人只跟看不见一般,不管不顾,挤在一起只向前冲来。
到了城下,契丹人搭起架好的云梯,前赴后继地爬了上来。
城头的宋军拿起手中火枪,只管向攻城的契丹人射。攻城的契丹人太过密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掉了下去。只是契丹人像疯了一样,有人掉下,立即就有人跟着爬上来,完全不顾生死。
高敏在城头看见,只觉得心惊。守城有优势,城头的宋军发枪非常从容,还可以从城墙上推开契丹人的云梯。更不要说城头还有热油,烧得滚烫,沿着城墙浇下去,只听见城下鬼哭狼嚎。
然而契丹人跟疯了一样,就是不退。城下死伤嚎叫的契丹人,根本影响不了其他的士卒。他们就像看不见一样,只是沿着云梯没命向上爬。
高敏只觉得头嗡嗡响,精神高度紧绷,意识都已经模糊了。一边的士卒连续放枪,已经有人的枪管坏了,只能装上刺刀,在空中乱挥。一边的军官声嘶力竭,在那里嘶吼着。
第2章 连夜攻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契丹人登上了城头。好在后边有宋军的生力军,端着刺刀,迅速把契丹人消灭在城头。只是在火把照耀下,大部分人都已经筋疲力尽,有的人则满脸惊恐之色。
高敏慢慢冷静下来,对身边的洪方道:“立即让毛勤所部休整,刘德上城!契丹人攻得太猛,不足半个时辰就要换人。如若不然,士卒很容易疲惫不堪,为敌所乘。”
洪方应诺,快步跑下楼下,命刘德率所部替换毛勤。
契丹人攻得最猛的是城北面,东边和西边的敌人较少,南面则留了出来。围三阙一,契丹人打得很有章法。他们来得虽猛,却不是蛮干的样子。
城下的契丹人经过短暂休整,再次没命一样冲上城来。此时城头的火炮由于发射太猛,只好暂歇冷却,一时间只能依靠城头士卒。
高敏看城下,契丹人的尸体已经堆积如山。以致后面的契丹人攻上来,都受到影响,不得不派人把尸体都搬进了城下的壕沟里。此时壕沟没有水,尸体进了壕沟,慢慢把壕沟填了起来。
今夜的云层很厚,月亮被挡住了,只有微弱的光。城外面星星点点的火把,一眼望不到边。高敏甚至有一种错觉,只觉得夜色中,到处都是契丹人。
沿着泒河河谷,一直延伸到真定府境,宋朝有西曹谷铺、东曹谷铺、北寨、三柳口铺。进入定州境内,又有赤崖铺。这些都是小寨堡,少的百十兵丁,多的几十兵丁。最大的作用一是管理地方,再一个就是拒守要地。这些都是小寨堡,虽然地方不大,兵丁不多,但也不是能一鼓而下的。某种意义上说,这些寨堡就是宋朝的警戒点,本就是为了防契丹突然进攻的。守寨堡的,都是未整训的禁军。
契丹人此次突然进军,能够让宋军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便就攻破所有寨堡,来势凶猛。曲阳只是一座小城,只驻扎了高敏所辖的千人。定州在后方,不像保州和雄州新筑了那么多城,周围并没有与自己守望相助的城池。曲阳一破,就是东边五十里外的定州城了。
叹了口气,高敏转头看着东边,夜色中,也不知道定州的刘兼济有没有得到消息。
刘德率所部上了城头,与毛勤一起,联合打退了契丹的进攻。毛勤带领手下,快速下城,先消息一番。如果契丹人攻势不停,很快他就会带人上城,替换毛勤。
这样的生死之战,正常人是支撑不了多久的。如果时间长了,有的人会崩溃,有的人会变得麻木不仁,只是机械地执行命令。面对面的相互厮杀,很容易让人疲惫。
看着城下聚集得密密麻麻的契丹军队,高敏一时间有些犹豫。自己要不要带一部分军队出去,冲杀一阵?守城只是死守,终究会出问题,必须适时反攻。看外面契丹人的样子,奋不顾身冲锋,现在着实不是好时候。而且他们只是用最原始的云梯,并没有其他攻城器具,出城也没个目标。
正在这时,潘越气喘喘吁吁地登上城头。伸头向下看了一眼,便就赶紧回过头来,道:“怎么这么多契丹人?我们在契丹有眼线,契丹大军聚集,怎么没有消息?”
高敏道:“这些契丹人,必然是从飞狐来的,又不是从幽州来。纵然有眼线,飞狐的消息一向也不灵便。知县,现在说这些没有用了,死守就是。”
潘越看着不要命一样攻城的契丹人,道:“指使,契丹如此攻法,能够坚持几时?我适从上城的时候,见下去的毛勤一军,枪械坏了许多,死伤也有数十人。再过一两个时辰,只怕火枪就全坏了!”
高敏道:“火枪坏了,还有刀枪,军中一样用的!知县,你不必怀疑守城军兵,只要让城中不要乱了,一切井井有条,便就好了。我看现在城中,还是乱糟糟的一片。这样怎么行?”
潘越沉默一会,道:“城中百姓听见外面喊杀声,难免会慌乱。现在又是夜里,不好弹压。且先如此吧,等到天亮,自然一切都会好起来。”
正在这时,突然不远处喊杀声震天。扭过头去,只见那边又有契丹人冲了上来,与刘德所部在那里短兵相接。一时间城头压力小了,下面的契丹人士气大振,拼命向城上冲来。
高敏厉声道:“命毛勤带人上城!还有,全军上刺刀!如果契丹人冲上城来,立即格杀!”
一边的洪方答应一声,快步赶到城楼下面。毛勤所部已经歇息过来,听了命令,带着士卒冲了上来。
把契丹人赶下城去,毛勤到高敏面前叉手唱诺,道:“指使,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军兵手中的火枪从没这样用过,连续不停地放枪,能用几时?刚才我所部下去,发现有六十多枝枪不能用了。偏偏城中又没有弓箭,火枪坏了,只能在城上看着。”
高敏道:“火枪坏了的,让他们用滚油,用礌石,还有许多办法!我们守城,居高临下,难道还会对契丹人没有办法吗?只要坚定守住,到了天时,就有办法了!曲阳离定州不过五十里路,刘太尉得到了消息,必然会派军兵来救我们!契丹人从山中来,无法携带给养,坚持不了多久!”
潘越道:“指使,我看契丹全是骑兵,城外必然有游骑。数月前朝廷坚壁清野,百姓都迁到城里面来了,城外面没有眼线,哪里有人到定州去报信?”
高敏道:“怎么没有眼线?每个路口,每个递铺,都有士卒把守。不指望他们与契丹厮杀,就是契丹人来了,及时回报。曲阳北边不远就是龙泉镇,到定州还有递铺,那些士卒自然会报信。”
潘越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高敏说的都有道理,可现在有山中数寨的例子,被这么多契丹人越过山来,却一点消息都没有。难道那些堡寨的士卒都是死人?偏偏曲阳附近的士卒就如此尽职?实际上禁军全军整训,这些没有整训的部队人心惶惶,都不知道自己将向哪里去,哪会卖命?
正在这时,有炮声响起。城头的炮兵歇息了一阵,又开始放炮。一时之间,城下的契丹人有些慌乱。
放了几炮,突然不远处城头一声声响,传来士卒的喊叫声。沈逢州快步跑来,向高敏唱诺:“禀报指使,刚才有火炮炸膛了!末将已经吩咐下去,各炮每次都只开五炮,立即浇水凉炮。”
高敏点了点头:“只能如此。战了这么久,许多的士卒火枪也坏了,火炮炸膛也不稀奇。让炮手向契丹人群密集的地方发炮,先用开花弹!”
沈逢州应诺,转身去了,下达新的作战命令。曲阳城头的火炮不多,本是为了打攻城敌人的攻城器具的。结果契丹人只用云梯,便就失去了最大的用武之地。
契丹人攻城已经一个多时辰,看城墙下面,壕沟早已填平,两侧还堆着厚厚的尸首。实际上这一拨不要命地攻城,契丹人的损失非常大,伤亡已有两千多人。不过他们清楚,不能一鼓作气攻下曲阳,等到天亮,定州的援军来了,他们就连这个出太行山的据点也占不住了。没有这个立足点,此次奇袭就相当于失败了。此次失败,宋军堵住这条路线,必须改整个战略。
潘越看不远处又有契丹人冲了上来,刘德带领着上了刺刀的宋军,直直冲了上去。两军在城头厮杀在一起,夜色中只见人影闪烁,不由皱起了眉头。
高敏摇了摇头,不看那里,转头看城外的契丹大军。过了一会,对一边洪方道:“到现在,契丹人损失的人手,依你估计有多少?”
洪方道:“我们损失的士卒,已经有一百多人了。看契丹人的样子,最少躺在城下两千余人。”
高敏点了点头:“我也估计如此。死了两千多人,还如此不要命地攻城,看来,此次从太行山中出来的契丹军队,人数不少。城外没有一万兵马,岂能够如此?”
洪方点了点头:“是啊,没有过万人,又怎么会对损失两千多人无动衷?指使,看来契丹人是死了心,今夜要攻下曲阳城了。”
高敏冷笑一声:“就看契丹人有没有本事,杀光我手下的一千人!”
看高敏好似噬人的样子,潘越猛地打了个寒战。拱手道:“指使且守城头,我回城里去。一会做些饭菜,给守城的将士做宵夜。看契丹人的样子,只怕夜里会攻个不休。”
说完,带着手下快步下了城。
看着下楼的潘越,高敏摇了摇头。如果不是自己这一千人守在这里,看今晚的样子,曲阳只怕已经失守了。前方寨堡,没有整编的禁军也有数百人,却连个送信的人都跑不回来。原来禁军的战力,实在是让人摇头。此次与契丹大战,看来只能依靠整训过的禁军。
第3章 破城
夜已经深了,寒风吹在身上,如同刀割的一样。城外的契丹人仍然攻城不止,只是大多人手都集中到了北城,其余三面城墙压力小了很多。
潘越组织城中百姓,为守城将士送来了夜宵,补充体力。
战斗已经进行了两个时辰,高敏的手下已经死了三百多人,剩下的人也筋疲力尽。城头的火炮全部坏了,就连士卒手中的火枪,也坏了一半多。城头向下淋的热油大部耗尽,各种物资都已见底,现在只能依靠士卒与敌死斗。高敏把士卒分成三部分,一部守城,一部在旁堵被攻破的缺口,一有契丹人上城,立即冲上把他们赶下去。别一部分则休息,养精蓄锐。
随着宋军大量被消耗掉,给契丹人造成的杀伤小了许多,外面士气不减。
高敏站在城头,面觉似水,看着城外,一声不吭。估计到现在,契丹人已经损失三四千人了,依然死战不退。能做到这样的军队,契丹也不会太多。此次来攻曲阳的,必然是契丹精兵。
天阴沉沉的,看不见月亮,更加看不见星星。只有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刮个不停。城上的宋军已经变得麻木,大部分人只是机械地执行军官的命令,面无表情。倒是城外的契丹人士气依然旺盛,喊杀声响个不停。高敏真想知道,他们到底是如何保持这样的士气。
正在这时,突然城中传来喧闹声。人潮涌动,突然间乱了起来。
高敏猛地转过身,厉声道:“什么事情?让潘知县立即弹压下去!外面契丹人攻得急,城中乱了那还了得!告诉百姓,如果城破了,那就一切休提!”
一个士卒快步跑上城楼,叉手道:“指使,潘知县突然开了南门,带人逃出城去了!城中百姓都跟着逃难,一时间挡不住,眼看着这城守不住了!”
高敏如被五雷轰顶,一下子怔在那里。自己这里士卒伤亡近半,与契丹人以命相搏,潘知县就这么开城跑了?跑了?南城门大开,城里的人纷纷跑出去,想派人关上都来不及。
看城楼下面,百姓拖儿带女,一路哭喊,都向南门而去。高敏猛地在城墙上击了一掌,道:“早知派人守住城门,不让知县参与守城的事!多说无益,立即招集士卒,在城下列队!”
一边的亲兵应诺,快步去招集分布城墙上的士卒,到北城墙下集合。
城外的契丹人已经知道南城门开了,不再攻城,向南面涌去。一时间城墙上突然静了下来。
不大一会,全军在城墙下列队。高敏下了城墙,高声道:“潘知县开了城门,这城都守不住了。南城门已经有契丹人进来,没有办法,我们走西城门,回定州!”
话刚说完,就听见城里有喊杀声。契丹兵马已经进了南城门,在城内大开杀戒。
高敏摇了摇头,自己是奉命在这里守城的,城已破,只有先走了。可怜了这城里的百姓,坚壁清野到城里来,现在成了契丹人刀下之鬼。
当下也不多说,招集了兵马。轻伤的编入军中,重伤不治的,一刀结果了事。高敏带着残存的六百多人,开了西城门,沿着长星川直向定州而去。
第二天一早,刘兼济刚刚起床,尚未洗漱,就有士卒来报,曲阳县失守。刘兼济大吃一惊,匆匆忙忙穿了官服,命属下将领立即到官厅听命。
一进官厅,刘兼济便道:“新得的消息,契丹兵马出太行山,已经攻陷了曲阳。立即飞报唐县、行唐、新乐等县,谨守地方。定州派出侦骑,密切监视曲阳契丹人的动向,一有消息,立即回报!”
副都指挥使杨遂叉手唱诺,急急出了门,安排去了。
刘兼济落座,道:“此次契丹人来攻,我们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突然之间就失陷了曲阳县。昨夜曲阳是怎么丢的,现在还不知道。知县潘越和指挥使高敏两人都没有消息,定州当严加戒备。”
说到这里,对一边的祝贵道:“高敏是你属下,到底如何,以派人去曲阳县查探清楚。”
祝贵叉手唱诺,道:“太尉,高敏是勇将,在陕西路时多立战功。以他脾性,不会因惧怕出城。此次失了曲阳,要么是契丹人来得太猛,要么是别有原因。”
刘兼济道:“城池失守,人不会死光,到底什么原因总会清楚。现在最要紧的,契丹人占了曲阳之后,要么来攻定州,要么分掠州县。我们要做两件事。一件是布置守定州,另一件是立即组织军队,准备追剿到处出击的契丹人。如果让契丹人骚扰州县,朝廷必会重惩!”
众将一起应诺。
刘兼济道:“我这里有三千骑兵。你们三师,每师再出三千人,分别编组。六千骑兵,按契丹人的情况分队,务必把他们堵在唐河以西,木刀河以北。而后调集重兵,剿灭之!”
祝贵道:“太尉,契丹人从太行山里来,那里通飞狐,情况不明。此次不知来了多少兵马,如果来的是大军,我们一军五万人,能不能——”
刘兼济摇了摇头:“飞狐出太行山路崎岖,粮草转运不便。附近的州县,已经坚壁清野,契丹人无法获得粮草,不可能来太多人。数万大军,他们用什么运粮?”
见众人沉默不语,刘兼济道:“契丹倾国之兵来攻,一时间受些挫厄总是难免,诸位不必灰心。定州临太行山,本来就可能受到契丹人的突袭。受到突袭不可怕,怕的是,接下来手足无措,全军不知怎么办才好。现在要紧的,是等曲阳的消息,决定下一步布署。”
第二师的都指挥使方浩道:“曲阳本有粮草,可以支应一些日子。契丹占了曲阳,一时之间不会担心粮草。怕是他们来大军,向西南攻真定府。真定府治下没有防备,一旦得手,那可就麻烦了。”
刘兼济想了想,道:“立即派人知会窦舜卿,让他小心。契丹人如果南下攻真定府,我们便与窦舜卿联手,把他们消灭于滹沱河以北。到了现在,要想让定州和真定府治下平平安安,只怕不能了。必须要做最坏的打算,宁可放弃一些地方,也要集中兵力,尽快消灭契丹人!”
方浩皱了皱眉:“如此做,地方百姓只怕会受劫难。军队准备不足,百姓何辜?”
刘兼济叹了口气:“数十万大军作战,地方想不受扰动,谈何容易?我们只能尽力保地方,实在保不了,也没有办法。现在最要紧的,是弄清契丹人的情况。”
第4章 应对
第二天上午,定州来的游骑在长星川畔遇到了疲惫不堪的高敏一行。他们夜里从契丹人的重围中杀出来,损失了大量人马,只剩下不足四百人。
定州得到消息,立即派一千骑兵前来迎接,把人接到了定州城里。
一进城,高敏便就被带到了刘兼济官厅。
看着高敏,刘兼济沉声道:“不过一天时间,你就丢了曲阳城!纵来敌再多,怎会如此?”
高敏叉手道:“太尉,非是末将不拼力死守城池。只是前方战得正酣,知县潘越却私开城门,被契丹人抓住了机会。末将见契丹人已经入城,没奈何,只能带兵马逃了出来。”
刘兼济看着高敏,沉默一会,才道:“潘越呢?既是他私开城门,想来是逃出来了。”
高敏道:“末将如何知道?潘越私开南城门,没有多长时间,就有契丹人从那里冲进城来。末将没有办法,只好整好部伍,从西城门出来。”
刘兼济道:“你县罢职,在定州城里听审!等到一切清楚再说。丢了曲阳,罪责不小!”
高敏叉手唱诺,心中暗道晦气。自己本来守得好好的,谁知道知县竟然自己把城门开了。潘越手下的那些军兵,战力可是不行,想来很可能已经落入了契丹人手中。昨夜拼掉了半条命,却把城丢了,没有半分功劳,还可能受到惩罚,实不在值。
吩咐人把高敏带下去,刘兼济道:“本以为曲阳是被契丹人强攻破的,却不想,是有人偷开城门放进来的。如此看来,我们的布置,契丹人想打破并不容易。”
祝贵道:“太尉,现在潘越下落不明,也不知高敏说的是不是真的。”
刘兼济摇了摇头道:“曲阳的人又不是死光了,高敏如何敢说这种假话?”
杨遂道:“既是如此,太尉又如何让他待罪?是潘越开城,高敏并没有罪责。”
刘兼济道:“一是没有确证,再者丢了城池本就大罪,让高敏待罪,让其他将领看一看。好了,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知会各城之后,必须立即整点兵马,准备与契丹人大战一场。我们到曲阳去的越早,契丹人就越不容易出兵四掠。”
说到这里,刘兼济低头觉思了一会,道:“我欲以祝贵、方浩两军,前去曲阳。孙谭守定州,同时也是我们的预备队。除去防守各城的兵马,还有三万人去攻曲阳。你们以为如何?”
几人沉默了一会,杨遂道:“现在还不知有多少契丹人在曲阳,冒然去攻,是不是太过草率?”
刘兼济道:“契丹人是从飞狐来的,最多几万人。如果来十万大军,后边如何运粮?不迅速把契丹人堵在山口,让他们散入各地,那里就麻烦了。定州与保州和雄州不一样,只有几县坚壁清野,大多地方还是如同往常。契丹人一旦深入内地,可以到处获得粮草,追捕也难。”
这才是刘兼济担心的事情。失一座曲阳城没什么,只要防线不崩溃,夺回来不难。可如果让契丹人以曲阳为基地,绕过坚城,攻到内地州县去,引起什么后果可说不准。契丹全是骑兵,作战本来就有流寇习性,如果从定州和真定府的中间穿过去,南下赵州,就凿穿了宋朝的边境防线。后方没有大军,要与契丹骑作战可不容易。一个不好,兵临大名府城下,就朝野震动。
以刘兼济和真定府窦舜卿的十万兵力,不管契丹来多少人,都足以围歼。怕的是行动迟缓,契丹人迅速南下,来不及反应。刘兼济必须立即率大军去攻曲阳,把契丹人堵住。
众将商量一会,只能同意刘兼济意见。
刘兼济道:“军中本就有预案,一会发给你们就是。祝贵、方浩,你们立即回去点齐兵马,明日一早便就出发。不管曲阳有多少敌军,要把城夺回来!”
祝贵和方浩叉手唱诺。离了官厅,急急命属下召集兵马,准备出发。
定州不在前线,并没有建新城。各部的兵马,除了一部分分守周边县城,都驻扎在定州周围。作为后方,真定府、定州与保州、雄州不同,不求处处把守,而是一直保证足够的机动兵力。一旦有契丹人过来,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组织优势兵力把敌人消灭掉。
此次意外,是契丹人来得太快,兵力太多,攻势太猛,宋军根本来不及做反应。如果按照正常的发展,契丹人进攻山中堡寨时,宋军就应该得到消息。刘兼济可以及时组织兵马,在曲阳堵住契丹大军。
命众将去准备,官厅里只剩刘兼济和杨遂。
命人上茶,刘兼济道:“明日我亲自带军去曲阳,定州一切,就交给你了。”
杨遂叉手道:“太尉只管去。某在定州,一定守得四周万无一失!”
刘兼济点了点头:“此次契丹人来得太快,我们以前的布置,均无用处。只要把他们堵在曲阳三五天的时间,一切都好办了。现在最怕的,是契丹人南下攻新乐。新乐一失,契丹人就突破了铁路线,可以南下赵州。到了那时,他们在数州间纵横来回,短时间没有办法。”
说到这里,刘兼济重重叹了口气。如果让契丹人越过铁路线南下,宋朝的防线就被突破了,后方没有机动兵力。纵然契丹不善攻城,数州之地,抢夺的粮食足够维持大军消耗。那个时候,朝廷会是什么样子,刘兼济根本不敢想。
以前契丹人大举南下,也不是每城必破。大部失陷的城池,便如曲阳一样,是有人畏惧逃跑,被契丹所乘。而攻不下城池,契丹人也不纠缠,绕过下向南就是。
常说开封府无险可守,便就是这个意思。北方的游牧民族,不需要攻破河北路的每座城池,广袤的平原足够骑兵纵横。由于宋军缺少机动兵力,身后有没有攻破的城池也不怕,无非是粮草不从城池来,而是从城外百姓抢掠就是。现在河北路,宋军有足够机动兵力,契丹人南下并不是太大威胁,甚至可以说是自杀行为。但朝中的官员可未必能看得清楚,一旦人心动摇,事情就难说了。
喝了口茶,刘兼济道:“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要把契丹人堵在曲阳县。你这里兵马,随时注意新乐动向。最好是备好火车,一有异动,立刻出兵救援。只要守住新乐,纵然契丹兵马再多,也无非是在曲阳与我决战而已。三万兵马,即使面对十万契丹人,我也能坚持上些日子。”
杨遂叉手:“太尉且安心,我一定不负所托!”
第5章 往何处去?
曲阳城里,耶律贴不看着街道上横七竖八的尸首,到处入户搜查的契丹士卒,冷冷地道:“不想宋军竟然守得如此顽强,不是有人开城门,攻下这城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一边的耶律良道:“是啊,今日看来,整训过的宋军委实不同,比以前的能打多了。”
耶律贴不道:“听说逃走的是本县知县?抓到了没有?”
耶律良道:“已经抓获,正押在一边的牢房里。”
“让他来见我!”耶律贴不话声冰冷。“我们受圣上所命,来攻定州。此战能不能顺利,单看我们进展如何。抓的是曲阳知县,想来知道附近宋军布置。”
一边说着,耶律贴不快步进了县衙。这里现在是他的官邸,指挥契丹千军万马的地方。
过不了多久,潘越被押进县衙。到了官厅,只见里面生起火堆,地上铺了虎皮。一个大汉坐虎皮上面,手中拿了一条烤羊腿,正用手中解腕尖刀削着肉吃。
士卒叉手唱诺,地上的耶律贴不抬起头来,斜眼看着潘越道:“你就是本县知县?”
潘越忙拱手:“回大王,在下潘越,正是曲阳知县。”
耶律贴不不屑地道:“就是你,开了城门,想要逃回定州去?”
潘越有些不尴尬,道:“是在下无眼,知道大王来攻,不早早开城门,反想逃跑,委实不智!”
耶律贴不听了大笑:“你也不用给自己贴金,我已经打听得清楚,守这城的本是一个指挥使叫高敏的。若不是你开城门,我还不一定打进来的呢!现在你已是阶下之囚,想不吃苦头,就要老实。我问你什么话,你老实作答!若有不实,小心你脖颈上的脑袋!”
潘越吓得一哆嗦,忙道不敢。
耶律贴不道:“这城里的百姓比平日多了许多,哪里来的?”
潘越道:“回大王,都是治下百姓。自秋天收了粮食,朝廷便就坚壁清野,把百姓都接进城来。本县是小县,不足四千户人家,都在县里。”
“原来如此。”耶律贴不点了点头。“如此说来,今年你县里收的秋粮,都在县里,没有运走?”
潘越忙点头:“回大王,都没有运走。因为县里有兵马,留下秋粮作他们的口粮。”
耶律贴不笑着点了点头:“如此最好,省了许多功夫。”他率三万骑兵自飞狐而来,山路不方便运送粮草,打的就是因粮于敌,在宋境抢掠补给的主意。没想到宋朝先把百姓和粮草收集到了县城,连出城抢掠的功夫都省了。当然,如果攻不破城池,则就一切休谈。
此时耶律良进来,向耶律贴不躬身行礼,在一边坐了下来。
耶律贴不道:“周边宋军如何布置,可曾查清楚了?”
耶律良道:“大致问得清楚。宋军除了在各城驻有兵丁外,大部分兵马在定州周围。这附近,是刘兼济所部,一共五万人整。约数千人分驻各县,四万余人驻扎在定州。”
耶律贴不皱了皱眉头:“如此,定州可是不好攻。”
耶律良道:“正是如此。沿边各州,宋军都有大股兵马驻在州城,各县守城的多则两三千,少则千把人。我们要攻定州,只怕不容易。”
耶律贴不想了想,抬头对潘越道:“知县,附近宋军的布置,你说一说。”
潘越道:“大王,你们都已经查得清楚。刘太尉兵马,大多都驻扎在州城附近。各县里,都是一两千人守城。便如本县,只有高指挥使所部,一共约千人。”
耶律贴不点了点头,道:“南边的新乐县,有多少兵马?”
潘越道:“新乐县正在火车线上,比本县重要得多,有四千多人守城。”
耶律贴不听了,对一边的耶律良道:“宋人的火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在北地的时候,就听说那东西十分重要。有了这火车,我们的兵马就不方便了。”
耶律良道:“听说这火车,是一种烧煤的大车,跑在钢铁铺成的路上,极是便捷。这车只烧煤,不用粮草,路上不必歇息,一日夜可行千里。而且拉的货物极多,一车可抵几百大车。”
耶律贴不听了皱紧眉头:“如此说来,我们若是在新乐县待上几日,就会有大股宋军来援?”
耶律良点头:“听人说的是如此。到底什么样子,下官也没见过。”
耶律贴不对潘越道:“知县,这火车真地如此厉害?几天之间,能不能调集几万军队?”
潘越道:“大王,火车行得快捷,拉的货物又多,只要两三天时间,几万军队只是小事。若是附近兵马充足,几天时间,调集一二十万大军也不是难事。”
耶律贴不笑道:“世间安得有如此神物,数十万大军数日就到!若是如此,我们在曲阳待几日,宋军岂不就可以调集数十万大军,把我们围死在这里!”
潘越急忙摆手:“大王,火车确实是神物!开封府到这里,也不过三五日间,更不要说河北路原有的兵马。铁路沿线的各城,只要没被攻破,一两日间就会有附近的兵马救援。”
耶律良道:“大王,宋军在定州和真定府各有五万人,如果不能快速深入内地,很容易就被他们围住。为今之计,是要确定攻哪里好。”
耶律贴不道:“最好的,自然是去攻定州。只要定州一下,北边就门户洞开。宋人在保州和雄州布置的大军,全然没有用处。只是,守定州的刘兼济在那里有四万兵马,却不容易。”
耶律良摇头:“从飞狐出发,三万骑兵已是极限,不可能再有更多人了。去攻定州,我们就全被宋军缠住,此次奇袭没了用处。还是绕过前线几州,深入宋地,一切就不同了。宋人在边境坚壁清野,内地州县可做不到。有了他们的粮草,数万骑兵纵横数州,也不是难事。”
耶律贴不叹了口气:“离定州只有几十里,不去攻,着实可惜!大王之命,不可不从,只好南下新乐县了。听潘知县讲,那里只有三四千兵丁,想来攻破不难。只要攻破新乐,就可以南下赵州,攻大名府再无阻碍!只要兵临大名府,看宋人还要怎么说!”
大名府是河北路的首府,离着黄河不远。围了那里,就能再现当年澶州之战的局势,宋朝还能跟现在一样镇定?契丹人的印象里,大军南下,攻到黄河边好似不是太难的事情。最近一两百年,这种事情实在太多,已经习惯了。只要一近黄河,无险可守的开封府,就是兵锋所指。中原朝廷,那时必然会乱作一团,求和就是很容易的事。
第6章 两军对垒
当夜耶律贴不喝得大醉,直到半夜才沉沉睡去。第二天一早,还没有起床,就有亲兵跑来,却被拦在了门外。直到天近中午,耶律贴不悠悠醒来,穿好官服,出了自己卧房。
尚未洗漱,亲兵快步进来,叉手道:“大王,侦骑来报,宋军已自定州前来!”
耶律贴不一怔,问道:“来了多少人马?”
亲兵道:“侦骑言,络绎不绝,好似有数万人!”
听了这话,耶律贴不猛地一激灵,不敢怠慢。对亲兵道:“命诸将到官厅来,一起议事!”
亲兵叉手应诺,快步去了。收拾罢了,耶律贴不快步到了官厅,到正中坐定。看下面站的将领,许多人都议论纷纷,心中明白他们可能已经知道消息了。自己害酒,误了时辰,其他人可能已经知道。
耶律良上前,拱手道:“大王,并州宋军今晨出发,预计今天傍晚,就会到曲阳县城。据报,来的宋军有数万之众,阵容严整,必须小心防范!”
耶律贴不道:“哪个领军?来的是哪些兵马?他们到了哪里?”
耶律良道:“宋军来的极是迅捷,侦骑还没有打探出来。”
耶律贴不点了点头,示意耶律良退下。道:“前天守城的那一队宋军,没有堵截住,看来是已经逃回定州了。定州有四万宋军,此次前来,想必不会少了。诸位以为,该如何应对?”
一边的萧胡睹出列叉手:“大王,我军有三万骑,曲阳城小,大军不得施展。末将不才,愿带一万兵马,出城迎敌。若侥幸得胜,则为我军之幸。”
耶律贴不想了想,道:“来的宋军必然数万,你一万人能做得什么?不过,曲阳城小是对的,三万人在城里,施展不开。你带一万人去城西,在泒水和长星川间列阵,防宋军绕到曲阳城后,堵住我们的去路。我自带剩余兵马出城,与宋人战于城下!”
萧胡睹叉手称诺,自回队列。他虽然没有参与重元之乱,不过一直与萧革交好,兄弟一般。不过萧胡睹善于钻营,而且心思灵巧,重元被诛,他迅速得到了洪基的信任,出来领兵。
契丹的后族与皇族是其根本,耶律洪基诛重元后,除了诛除首恶,对其于将领皆不问。经过了一年时间,裂痕基本修复。萧胡睹这些没有参与叛乱的,更是得到重用。此次对宋朝用兵,契丹也有借大战弥合部族的用意。皇族后族和好如初,是契丹稳定的根本。
耶律良出列道:“大王,宋人大军前来,不可小视。我们还是坚守城池,等其自退得好。若是大军出城迎战,只怕被其所乘。后方飞狐离此遥远,若是一时不利,也无援军。”
耶律贴不道:“曲阳小城,如何放得下三万兵马?你谨守城池,我出城之后,护好后翼。宋军无非是来三四万人,我两万骑兵,足以与其争锋!”
耶律良无奈,只好称是,退了回来。
此时已经是下午,耶律贴不正与众将议论的时候,士卒来报,宋军已经离曲阳不足五里。
耶律贴不一拍案几,高声道:“此战赢了宋军,定州便就空虚,如探囊取物一般!宋军善守城,此番却来攻城,不是送死?明日与我一起出城,与宋军决一死战!”
众将见耶律贴不豪情万丈,一起高声称诺。
刘兼济带着大军,在离曲阳五里的地方下寨。命军中造饭,几位重要将领到自己军帐里来。
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在帐中坐定,刘兼济闭上眼睛,略作休息。今天天不亮出发,一路上都是急行军,终于在天黑之前到了曲阳城外。此时火炮等走得较慢的部队还在路上,连夜赶来,不知道明天能不能不作战。不过没有办法,刘兼济必须把契丹军队堵在曲阳,一刻也耽搁不得。
过不了多久,众将进了帅帐。刘兼济睁天眼睛,让众人两边落座。
众人坐定,刘兼济道:“据侦骑所报,来的契丹兵马约有三万骑,现都驻于曲阳城四周。已经仔细查过了,所幸他们在曲阳休整一日,没有分兵去其他地方。只要我们能把他们堵在这里,不祸害周边的州军,失城之过朝廷不会重责。如果让契丹人南下突破了铁路线,事情可就大了。”
祝贵道:“契丹三万人,我们也是三万人,不正是棋逢对手?”
刘兼济摇了摇头:“若是两军列阵,又何怕他们?契丹人全是骑兵,没有列开阵势对敌的道理。现在最怕的,是他们分兵向南。泒水河浅,涉水可过,怎么防得住?”
方浩道:“只要我们布好阵地,契丹人想跑也难。明日不急与敌交战,还是全军展开,把附近的道路堵截住。契丹人北退,那里是大行山山道,我军可以从后追击,他们逃不了多远。”
刘兼济点了点头:“说的是,曲阳已经丢了,我们不必急着与契丹作战。明日方浩所部,向西边列阵,把道路堵死。正面是我与祝贵所部,防守一二日,等到战线布置完毕。”
祝贵道:“我们兵临城下,只怕契丹人会出城来攻。”
刘兼济道:“我们枪炮齐全,就是契丹三万人全部来攻,又怕他什么!契丹人的长处,是骑兵纵横来去,我们步兵难以捕捉。只要堵住道路,正面交锋,他们不是我们对手。”
方浩道:“契丹人占了曲阳,无非一是东进攻定州,或者南下骚扰州县。他们三万骑兵,想攻定州兵力不足,只要我们堵住了南下的噵路,契丹人就只能困守曲阳!”
刘兼济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此战最重要的,不是我们打败契丹人,收回曲阳。而是要把契丹人堵在这里,不让他们南下。所以初期缓一缓,把兵力布置好,是必要的。等到我们布置完毕,到时再与契丹人一决雌雄!契丹人破曲阳,大肆抢杀。这一路来,你们也看到了,曲阳逃出去的百姓有多惨!之前坚壁清野,附近百姓全入城中,经此一役,曲阳几乎被扫荡一空!”
听了这话,众人都低下头去,没有说话。契丹人攻入曲阳城后,大肆烧杀,百姓几无遗留。四千余户人家,一路上看见的,不过一两百户而已。经过这一战,曲阳人口几乎空了,成为无人之地。宋军看在眼里,俱都心情沉重。刘兼济作为定州的守将,尤其觉得难受。自己哪怕夺回曲阳城,死伤的百姓,又该怎么交待?坚壁清野可以让敌军无处得到粮草补给,可一旦城破,损失也格外惨重。
第7章 堵
太阳从东边的天空跳了出来,洒下漫天霞光。地上的冰霜未化,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响。
耶律贴不站在城头,看着不远处宋军的兵营,面沉似水。过了好一会,才道:“宋军昨日不顾一切赶到这里,为何今日却静悄悄的?既然来了,不是应该不顾一切攻城吗?”
耶律良道:“大王,想来宋人知道这城已经失陷,早一日晚一日收回并没有什么。”
耶律贴不连连摇头:“若是如此,他们昨日何必赶路?”
耶律良道:“我们三万骑兵在这里,一旦南下,他们没有重兵防御。现在大军赶来,想必是封住了南下的道路,反而不急了。”
耶律贴不不说话,只是看着城外。过了好一会,才道:“这样的话,宋军不攻,我们要攻了?”
耶律良拱手:“此事大王决断,下官不敢多言。现在要紧的,是看一看城外的宋军到底在做什么。”
“也有道理。”耶律贴不点了点头。“命侦骑出去,查清宋军动静。”
说完,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耶律贴不道:“查清楚后,若宋军不主动来攻,我们就要攻出去了。宋军主力来了此处,若是大胜,定州又有何难?”
耶律良本想提醒一句,宋军来了数万人,依去年在马邑双方的战力看,契丹军队未必有优势。只是看耶律贴不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话终究没有说出口。曲阳城破,耶律贴不正在兴头上,自己何必触霉头?
杜中宵从大内出来,看看日已西斜,不由伸了个懒腰。进入十月,契丹兵马的消息越来越多,前些日子耶律洪基率大军到了析津府,朝廷议论纷纷。虽然宋朝已经准备了半年时间,事到临头了,还是有许多官员反对。认为契丹大国,宋朝有现在安定的环境不易,应尽量避战。
今日下了早朝,几位宰执大臣就被叫进大内,商量河北路部署。众人一致认为,契丹哪怕就是倾国来攻,河北路应该也能支持住。二十五万大军,足以守得河北路的安全。更不要说,河北路原有的禁军一直在整训,兵员越来越多。
而京城禁军,自从编成五军之后,也在迅速整训。军校已经暂时解散,教员全部作为军官,补充到了各军中。虽然军官还是不足,大的框架却已经有了,正在加紧整训。
穿过皇城,杜中宵与几位枢密院同僚一起,回到枢密院。刚准备进官厅,就见赵滋迎了出来,低声道:“太尉,河北路消息。契丹军队自太行山中出来,已经攻占曲阳县城!”
杜中宵大吃一惊,刚才在大内,自己和一众宰执还信誓旦旦,契丹军队不会有太大的威胁。哪里知道一转身,契丹人已经来了。急忙让其余使副一起,与赵滋到专门的指挥房里。
一进门,杜中宵对赵滋道:“河北路现在形势如何,你立即摆出来,让众人看个明白。”
赵滋唤过这里的官兵,按着刚刚得到的战报,在桌子上的地图上,把双方的驻军摆个清楚。
杜中宵看了,道:“曲阳已失,定州的刘兼济如何说?”
赵滋道:“刚刚得到定州来的战报,刘兼济已带三万兵马去曲阳。依他所言,不管如何,要把契丹军队封在太行山口,不使其流窜到内地州县。”
杜中宵点了点头:“如此做,刘兼济倒还清醒。失了一县没有什么,但让契丹骑兵进入内地,就麻烦无穷。这几个月河北路坚壁清野,就是为了让契丹人不能运动,只能攻城。只要契丹大军顿足于坚城之下,一切就好办了。”
富弼道:“契丹攻曲阳,想来是自飞狐出兵。在曲阳之前,朝廷有数座堡寨,据山中要地。怎么这些堡寨没有一点消息,契丹就已兵临曲阳城下?”
杜中宵道:“此事虽难,并不是不能做到。看来此次契丹出了重兵,而且意图坚决,就是要先搅乱后方。这里一旦兵临定州,北边耶律洪基的大军必然南下,进攻保州。南北夹击,必然要乱上一阵。”
说完,仔细地观看地图。几位宰执不敢怠慢,也弯下腰来,看着地图上的形势。
指着地图,杜中宵道:“飞狐到曲阳,近三百里路,山中穿行,交通不便。契丹南下的兵马不会太多,不然,战事不顺,粮草无法运到。按照常理,出动数千人已是不是易。”
赵滋道:“定州报来的消息,有三万契丹骑兵。”
杜中宵摇了摇头:“三万骑兵,他们出来吃什么?一旦攻不下曲阳,数日之内,粮草就会耗尽。”
田况道:“如此看来,契丹人是下了决心,一战定乾坤!如果战事不顺利,这三万人就全部成了瓮中之鳖。赌性如此之大,看来契丹人所图不小!”
杜中宵点了点头:“从飞狐出兵,过万人就是在赌了。只要战事遇挫,数日都没法维持。纵然士卒带着粮草,山中出来要七八日,也基本用光。”
说到这里,不由摇了摇头:“这个耶律洪基,赌性这么大吗?”
富弼道:“从去年马邑一战来看,契丹人不赌,更加没有胜算。只怕这一战,不可以常理度之。”
杜中宵看着地图,没有说话。三万人出太行攻定州,如果没有其他路配合,实在太冒险。好在他们很快攻破了曲阳,如果攻不下,刘兼济带兵从定州去救,就麻烦了。定州以西的地区,除了山区民户,也都坚壁清野。没有粮草,这数万人在坚城之下,吃的从哪里来?
过了一会,杜中宵指着地图道:“河北路先不管,立即命贾逵所部,出瓶形寨攻灵丘。让他越快越好,不惜一切,最短的时间攻下灵丘,进攻飞狐。只要占领了飞狐,这三万契丹人,就再无退路!”
赵滋叉手称是。贾逵早已经做好准备,战事一旦发动,就会立即出兵。这一路很关键,占领了飞狐之后,宋军就占有了太行山的主动权,消除了意外。
沉默一会,杜中宵道:“契丹攻定州,能与他们配合的,只能是攻保州。命令景泰,全军做好迎击契丹人的准备。告诉他,不要再出现曲阳失守的事情!这次曲阳失守,是契丹人从太行山中出兵,我们侦察不细。保州一带全是平地,若再出现,朝廷定然重惩!”
富弼道:“现在最要紧的,是要防曲阳的契丹人南下。一出定州,再无重兵,数万契丹骑兵到处骚扰还了得?命刘兼济,一定要把契丹人堵在曲阳!”
第8章 贾逵出兵
贾逵看着郝质,沉声道:“明日之战,虽然不大,却极为重要。取了契丹军寨,我们进灵兵就一片坦途。如果不胜,则山中道路蜿蜒曲折,大军无法行进,不知要耽搁多少日子。你带兵前往,乘夜色在敌寨城墙下埋好炸药,天未明引燃,立即带兵杀入寨内。”
郝质叉手称诺,道:“太尉放心,对面的契丹人一直松懈,此去必然一举功成!”
贾逵道:“自该是如此。只是此战千万小心,如果被敌发觉,不能奇袭,这一仗就不好打了。枢密院宣命,我军必须以最快速度进攻灵丘,进占飞狐。误了时日,不好交待。此次前去,命五十人身背火药随行,一定要照看好他们。到了军城之下,命谨细的人,城墙下埋好。”
郝质一一答应,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
自夏天带兵到这里,贾逵就做好了进攻的准备。虽然代州知州冯延己与自己不睦,有足够时间,贾逵还是准备好了粮草,也筹到了足够的驮畜。
从瓶形寨进入大山,道路曲折,到山顶隘口不知道有多少道弯。这路上行不得大车,只能够靠肩背和牲畜驮运。贾逵的重武器,全部都留在了代州,只带轻武器。就是这些轻武器,加上粮草弹药,还是要数千匹骆驼和一万多匹驮马才能运输。军中的驮畜,比他的骑兵马匹还多。
契丹在山中有一座军城,扼守要地。不过契丹一直是进攻方,不注重防守,军城防御松懈。只是这一带地形太过恶劣,哪怕是随便守守,也不是能轻易攻破的。为了以最快的速度进军,贾逵决定派出一千军兵,乘夜色摸到契丹军城下,用火药炸塌城墙。这军城年久失修,薄弱点不少,选个突破口不难。
看看西天的太阳将要落山,贾逵命士卒端了酒过来。端起一碗对郝质道:“此去用心。等打破了灵丘,我与你们一起痛饮!”
郝质端起酒,谢过了,与贾逵一起一饮而尽。
薄暮出发,郝质带着兵马到了契丹军城,已近半夜。命手下在山破上隐藏好身形,郝质看着山沟里的军城,一脸凝重。军城不大,城墙上亮着灯火,想摸近可不容易。
直到月亮落了下去,天地间一片黑暗,郝质才对身边的五个士卒道:“你们小心谨慎,摸到军城跟前。我看得清楚,就在这一面城墙,有一片已经有些坍塌,契丹人并没有整修。到了那里,把火药埋下之后立即退后。一炷香后,再点燃捻绳。记住,一丝都不能错了!”
五个人叉手称是。郝质又让他们复述了一遍,看再无错漏,才让他们摸上前去。
城墙上面,两个契丹士卒靠在女墙边,昏昏欲睡。军城在山窝里,寒冷的北方被挡住了,晚上并不那么寒冷。只是现在冬天,快到凌晨的时候实在难挨。守城的人只盼着天快亮起来,至于会不会有宋军前来偷袭,没人关心。多少年来,都是契丹攻宋,宋人什么时候攻过来?
五个士卒到了城下,摸到有些坍塌的城墙下面,悄悄把火药包堆在地上。虽然宋军也知道,火药应该埋到城墙下面,只是堆在城墙下,效力大采折扣。只是时间实在不够,再者这样冷的天,脚下的泥土已经结冰,如何挖得?反正只要能把城墙炸塌一些,让士卒能越过去就足够了。
放好火药,五个人后退几十步,趴在那里数了一会。约摸着有一炷香的时间,点燃了药捻。药捻燃了起来,发出“滋、滋”的声音,夜色中发着光。城头的士卒打着磕睡,并没有人向外看。
过了好一阵时间,药捻才燃到城墙下。随着一声巨响,城头的灯笼暗了下来。
山坡上的郝质看了大喜,直起身来,厉声道:“杀!先登者重赏!”
一千宋军士卒高声应诺,从山坡上直冲下去,杀声震天。一路冲到了军城旁边,却见火药并没有把城墙炸塌。只是有一道缺口,并不大,翻不到城墙里面去。
郝质看了,暗道一声晦气。厉声道:“此时城墙没有人守,翻墙进去!先登者赏,最选冲进城里的赏!有胆怯后退者,斩!”说完,命自己身边的亲兵,率先向城墙上爬去。
看几个亲兵飞快地爬上了城墙,外面的宋军士气大振,互相帮忙,向城上爬去。
火药虽然没有把城墙炸塌,上面的士卒却已身忙。城里的守军被爆炸声惊响,一时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乱作一团。不等守军反应过来,宋军已经翻越了城墙,进入城中。
下了城墙的士卒见无人应战,在一个将领指挥下,发一声喊,冲到了城门旁边。守城的契丹士卒依然睡眼惺惺,就被砍到在地。宋军把城门打开,外面的一千士卒冲了进来,一时间喊杀声震天。
当天边的太阳探出了半个脸,军城里的战事已经结束。
郝质看着四周,有些不敢相信的感觉。昨夜其实非常不顺利,火药没有炸天城墙,只能组织士卒越墙而过。只是没想到契丹人没有防备,入城之后如入无人之境。顺利打开了城门,大军冲进来,一百多守军迅速被杀光。就像梦一样,谁敢相信这样的重地,就这样攻下来了?
长出了一口气,郝质对亲兵道:“速去报贾太尉,我军已经攻下军城!此去灵丘,再无阻碍!”
亲兵应诺,翻身上马,飞一般地去了。
贾逵在山外等得焦燥难耐,直到中午时分,才有传令亲兵到来,说是已经攻下军城。
长出了一口气,贾逵扶额道:“天可怜见,可算一切顺利!数月辛苦,没有白费!”
说完,命令前锋立即启程,向灵丘进发。而后是辎重部的驮畜,再后面是中军,后军与军中剩余的辎重部同行。此去全是山路,行动不便,纵然前方无险阻,也要数日才能过去。
贾逵与前锋周行,到了山项上太阳已近西山。回身西望,只见来路弯弯曲曲,在山中绕来绕去,不由叹了口气:“这种道路,若是不能攻下军城,大军如何敢行得?纵然一切顺利,也要数日时间,才能翻过山去。若是由代州供应粮草,也不知道冯知州会如何。”
说完,摇了摇头。冯延己是前宰相冯拯的儿子,身世高贵。自己在北方多年,战功不少,不是寻常人物要比。不知怎么看自己不顺眼,实在是隐患。
这里后世的名字是平型关,后世赫赫有名的地方。本是代州通定州的飞狐道,一两千年间,不知道多少军旅商人走过。只是一路都沿山间谷地,道路崎岖难行。
第9章 初战
一早,就有亲兵来报耶律贴不,宋军突然上前,到了曲阳城外。
耶律贴不道:“连续几天,每每去宋军营前挑战,他们都避而不战。纵然大军上前,也被他们的火炮打回来。今天终于变了性子,要来作战了么!”
一边耶律良道:“宋军在对面五天的时间,必有所图。今日上前求战,大王不可小瞧了。”
耶律贴不道:“曲阳城里的粮草,吃一些少一些。不与宋军作战,我们在曲阳待不了多少日子。只有打败了宋军,才能进攻定州,打开南下之门。”
说完,命令手下,立即整军,自己亲自出城迎战。
刘兼济骑在马上,看着面前的曲阳城,神色肃穆。五天的时间,自己终于完善了附近的防御,彻底堵死了契丹出路。契丹人虽然多次挑衅,均被击退。现在到了攻曲阳城的时候,把契丹人消灭。
太阳从天边跳出来,红彤彤的,洒下了漫天霞光。宋军的刺刀映着霞光,刺人眼睛。后边布置好的炮兵,炮口指着前言,好似一张一张怪兽的嘴巴。
曲阳城门缓缓打开,契丹阵队鱼贯而出。两翼轻骑,中间则是重甲骑兵,缓缓压住阵脚。
祝贵低声道:“太尉,契丹人占了曲阳城,不知城上的火炮还能不能够使用。若是炮不能使用,我军逼上前去,炮兵对准了城门,让契丹人出不了城也不是难事。”
刘兼济点了点头:“现在不知,等打完这一仗再说。据逃出来的高敏讲,城头的炮大多坏了,而且剩下的火药不多。今日之战后,大军上前,纵然城头还有一些炮,用炮打掉就是了。”
现在的军中,火炮已经稀松平常。一方没有炮,就在根本上受制。便如守城,如果没有炮,对方用火炮对准城门,城中的守军就没有办法出城,只能被动挨打。那一日契丹攻得猛,曲阳城不多的火炮,大多都由于过度使用损坏。五天时间,宋军带了大量的火炮到曲阳,彻底占据了上风。
多次交手,契丹知道宋军火炮厉害。全军出城列阵,在一里之外,紧紧靠着身后城池。有身后的城池作为依靠,后方和侧翼安全,这是守城方的长处。
压住阵脚,一时之间双方肃穆,城外一点声音都没有。
耶律贴不看着对方军阵,过了好一会,才沉声道:“前几次去攻宋军,都是被他们的炮打回来。今日宋军前来,不知道军中有没有带炮。”
耶律良道:“宋军前来,怎么可能不带炮?若是我军去攻,必然先要被炮轰击。不如静等,让宋军攻上来。等到打败了攻来的宋军,蹑其背后攻上前去。”
耶律贴不点了点头:“不错,正该如此。宋军火炮着实让人头痛,无坚防备,不知怎么应对。”
见契丹军队不动,刘兼济看了看天边的太阳,沉声道:“壁垒已经建好,我们不能容契丹人在曲阳待下去。再过三刻,命前锋第二团前进攻击,且看契丹人如何应对。”
祝贵称诺,道:“契丹全是骑兵,如何防守?依末将看,他们就是等我们攻,而后迎面出战。若是直接攻上来,怕我方火炮轰击。我们攻了,他们再出,火炮便有了阻碍。”
刘兼济点了点头。现在宋军都用火枪火炮,面对冷兵器军队,实际有巨大优势。只是时间尚短,到底该如何作战,以什么方法,什么阵形,看将领临场发挥。
两军列阵,实际上宋军占有压倒性的优势。哪怕是步兵对骑兵,也是如此。火枪兵攻击距离可达三十步,刀枪只有数步,中间的差值,就是宋军的优势。如果宋军能把双方距离一直保持在数步之外,对方就没有了还手能力。不过宋军的实战经验太少,这种战阵交战,大多军队还不熟悉。
在宋军大量使用火炮的情况下,弓矢的作用就基本没有了。对方百箭,不如火炮一炮,拉开距离攻击,宋军稳胜。无论近战还是远战,宋军都占据上风。
这个时候,真正影响战局的不是战阵,而是一些特殊情况。比如契丹的突然进攻,战略和战术的机动,据险而守避过武器差距,诸如此类。一旦两军对阵,契丹实际就输定了。
只是现在契丹的耶律贴不知道,刘兼济还没有信心,曲阳城外双方还是小心翼翼。
随着一声号角,宋军中间的第二团缓缓前进。一百多人一个鼓手,军官在旁,全军随着鼓点缓缓移动脚步。速度并不快,不过士卒整齐划一,一排一排如波浪一般,向曲阳城而来。
耶律贴不看着宋军,道:“听说这些宋军是整训过的,看起来,其军纪远过从前。你看他们,步调整齐,丝毫不乱。听说他们的火枪可打数十步,若是近了,当要小心谨慎。”
耶律良点了点头:“是啊,这几十步不是小事。若是不能尽快近他们的身,只能挨打。”
宋军前近了一百余步,耶律贴不道:“可以派兵上前了。纵然宋军的炮兵打得远,总不能不顾忌其攻来的士卒。命冯家奴,率两千骑兵,迎上前去!把杀来的宋军冲散了,直冲其军阵!”
一边的契丹将领高声称诺,转身点集兵马。曲阳城不大,此次契丹出战,只是六千骑兵,刚好在城南列阵。再多兵马,就超出了城墙的保护,无法一个军阵了。
随着一声低沉的号角,契丹骑兵飞快冲出来,直向宋军冲去。如同飞一般,两百多步转瞬即到。
宋军的鼓声一下戛然而止,全军停了下来。前面三排士卒填药装弹,动作一气呵成。而后举起手中的火枪,对准了冲上来的契丹骑兵。一边的军官把挂着的哨子含在嘴中,紧咬嘴唇,看着前方。
随着契丹骑兵靠近,一声凄厉的哨声吹起。第一排的火枪兵一起开火,冲来的骑兵倒了一地。而后第一排后退,第二排走上前,继续开火。
如果双方都用火枪,为了保证精度和火力密度,最好是相距十步左右开火。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双方排队枪毙,看哪一方先崩溃。可面对冷兵器,并不需要如此。宋军现在是相距三十步开火,而后不停地轮流射击。三十步火枪的子弹已经有足够的杀伤力,只是精度不足,散步太大。但面对密集的敌军,杀伤力依然不可小视。契丹骑兵冲过这三十步,大部都已倒下。
枪声如炒豆一般,契丹骑兵的马匹没有训练,许多被火光声音所吓,一下惊了,四处乱窜。少数冲到宋军阵前的,都被刺刀捅倒。
第10章 攻守易势
看自己骑兵被宋军死死顶住,寸步不得上前,耶律贴不吃了一惊。过了几盏茶的工夫,契丹骑兵不但没有攻破宋军,反而被宋军彻底压住,慢慢向曲阳城逼来。
耶律贴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过了好一会,才道:“都说这几年宋军变化不小,却不想竟然如此能战吗?以步制骑,还能够稳占上风,这仗还怎么打?”
耶律良道:“大王,此战看不妙。还是快快设军,我们再想办法。”
耶律贴不看看四周,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到了最后,却没有一个办法能够破解僵局。只能叹了口气道:“全军回撤,且到城里去,再想办法!”
随着契丹撤军的鸣金声,已经损失了近半兵员的契丹骑兵全力回撤,飞快地跑回本方阵里。宋军不依不饶,坚定地逼了上来。耶律贴不没有办法,只能命全军回城。
看着缓缓关起的曲阳城门,祝贵对刘兼济道:“太尉,看来两军列阵,契丹人不是我们对手!”
刘兼济点了点头,一时没有说话。刘兼济从军校学完出来,只进行过演练,这是第一次正面战场对敌。战场上会是什么情况,听其他将领讲过,自己也想过,但却没想到是这样。从今日来看,双方战场上正面对敌的时候,契丹军队被宋军死死压制住。宋军不只是占据优势,甚至看起来,双方就不一个层次上的军队。刘兼济相信,这样列阵而战,自己三万兵马,面对十万契丹大军也不会处于下风。
这个印象,对刘兼济的震撼非常大。他领兵守定州,可不是面对这种形势的。从根本上讲,宋朝的布置,是基于整训后的禁军,战力与契丹大致相当,甚至稍弱的。如果这样战力相差巨大,宋朝何至于在边境布置二十五万重兵。
长出了一口气,刘兼济道:“命令全军,屯于曲阳城下!从明日起,火炮攻城!”
祝贵高声唱诺,指挥全军向前逼去。已经占据上风,战线布置完毕,宋军没有必要再在离曲阳五里外扎营。契丹不敢出城来战,那就全军副上前去。一座小小曲阳城,在大量火炮面前,怎么可能守得住?
回了城,闭了城门,耶律贴不对刚才的战事还是迷惑不解。宋军的战斗力他不会低估,实际上以前契丹与宋朝交战的时候,宋军一旦列阵,契丹大多数时候都逼而不战。但两军对垒,还是各有来回,宋军只是稍占优而已。今天这样,自己两千骑兵,死了数百人,几乎没有对宋军造成危害,就大大出乎意料了。
到官厅坐好,耶律贴不不说话,在那里左思右想。宋军换装枪炮后,契丹人也曾经交战过,特别是去年在马邑,双方战力相差并不大。只是那个时候是契丹人在攻,宋军只是守,多用火炮。
通过马邑一战,契丹人对宋军的印象,就是火炮特别厉害。只要能扼制住宋军的火炮,能够大范围机动的契丹骑兵还是占据上风。也正是基于这个印象,战事最开始,是耶律贴不带三万骑兵奇袭定州,要难宋军造成混乱。现在被宋军堵在曲阳,耶律贴不突然发现,事情好似不是那个样子。
耶律良进来,向耶律贴不拱手行礼。
耶律贴不沉声道:“今日之战,你如何看?”
耶律良思忖一下,道:“依下官看来,两军对阵,只怕无法对付宋军。我军长处,还是依靠骑兵四处纵横。若只是据城而守,宋军有炮,只怕是守不住。”
耶律贴不道:“现在最难的事情,是看来战阵无法战胜宋军。战阵不利,骑兵四处纵横,就只是劫掠百姓吗?那样早晚被宋军堵住,只是骚扰而已!”
耶律良低下头,没有再说话。今天虽然只是小战一场,形势却看得明白,契丹确实不是对手。而且看宋军的样子,甚为收敛,并没有大举进攻。
沉思一会,耶律贴不道:“曲阳城不能一直待下去。这里的储粮,坚持不了多少日子,更不要说宋军已经兵临城下。必须要想办法,打到宋军没有防备的地方去!”
耶律良道:“可宋军来了五日,周边的道路,都已经被封住了。今年天暖,向南渡不了泒水,就只能被宋军堵在这里。若是向北,还有唐河,一样过不去。若是河流不结冰,曲阳已是死地。”
耶律贴不看了耶律良一眼,面沉似水。先前打的主意,是把刘兼济的主力吸引到曲阳来,集中全力歼灭于此地。而后大军东进,直逼已经空虚的定州。现在却成了刘兼济兵临城下,要把自己全军歼灭在这里。而且四面道路不通,想跑都不知道跑哪里。
如果此战刘兼济胜了,就说明宋朝用五万人守一州,是足够安全的。契丹怎么辗转腾挪,都无法突破宋军边境防线。到了那个时候,形势就恶劣了。
耶律贴不揉着额头,苦苦思索,想着破局的办法。
灵兵城下,贾逵指挥着布置火炮。北方呼啸,城下的宋军却干得热火朝天。城头上面,契丹兵看着城下的宋军,一脸无奈。自宋军进入了谷地,契丹拦击了两次,都被打得大败亏输。宋军到了城下布置阵的时候,城内契丹人还出城攻了一次,几乎会军覆没。
灵丘地处大山之中,这里被宋军围了,契丹连救援的兵力都没有。打,打不过,守,守不住,灵丘的契丹守军一点办法都没有。
看着布置好的炮兵,郝质道:“太尉,灵丘城不大,而且看样子,契丹人数十年没有整修过。等到布置好炮兵,估计只要几炮就能轰塌。那个时候,这城可一举而下。”
贾逵点了点头:“我们前边行路辛苦,现在看来,交战并不太难。契丹人过于大意,对于灵丘道没有加强防守。攻破了灵丘,去飞狐还是一路山路,着实不易。”
郝质叹了口气:“现在看来,我们这一路最难的,就是走路了。山路崎岖蜿蜒,只能肩背马驮。过了灵丘,离着后方的距离更远,那时更不容易。”
贾逵点了点头:“大山这中,不适宜于布置重兵。哪怕就是从代州运输,距离也过远了。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克服一切困难,尽快攻下飞狐。那里有路去易州,只要出了山,一切就容易。河北路有铁路到达,那里物资不缺,多少大军都能支持得了。”
郝质道:“占了飞狐,就可以威胁易州,侧击契丹后背。太尉,那时可就不同,只怕契丹人不会如此大意了。枢府公文,说契丹大军可能集中于易州,岂会有这破绽?”
第11章 决战
崇政殿里,几位宰执大臣看着桌子上的地图和沙盘,一时之间没有人讲话。
过了好一会,文彦博道:“曲阳现在如何?刘兼济重兵齐出,有没有把契丹人堵住?”
杜中宵道:“依刘兼济所言,双方已经战了几场,契丹大败亏输。本来他想立即炮轰曲阳城,把契丹人消灭。枢府让他等一等,现在围在那里。”
文彦博沉吟一会,道:“数万契丹大军,还是及早消灭得好。一个不好,让他们跑出来,南下到赵州一带,可就麻烦了。真定府以南再无重兵,一有契丹人骚扰,就容易惹得州县震动。”
杜中宵道:“贾逵已经攻破灵丘,现在全力向飞狐方向而去。刘兼济如果攻破了曲阳,里面的契丹人无路可走,只能后退飞狐。那个时候,贾逵攻城就困难很多。他是从代州出发,一路都是山路,物资运输格外地艰难,比不得山外的军队。等贾逵到了飞狐,刘兼济就可以攻城了。”
众人看着地图,明白杜中宵的意思。飞狐在群山之中,是数条太行山道路的交叉口,可以说是军事重地。占领了飞狐,宋军就堵死了太行山中的道路,占据了优势。
贾逵进攻飞狐,一路都在山中,物资携带非常不便。如果飞狐守军过多,对贾逵不利。刘兼济先围住曲阳,等贾逵占领飞狐后,再歼灭敌军,是最合适的。
韩琦道:“契丹人此次突袭定州,看来最后是堵住了。不过,曲阳的敌军只是奇兵,契丹的重兵还是在北边。这些日子,有没有契丹大军的消息?”
杜中宵道:“契丹各部族军队,已经在幽州集结。先锋六万余骑兵,到了易州。据估计,契丹可能还是想强攻保州。估计再过十日左右,保州的战事就该打起来了。”
这是时代的局限,交通和信息都不方便,时间往往拉得很长。耶律洪基到幽州已经有半个月,还在调兵遣将,并没有迅速进攻。当然,这个速度在契丹人眼里,已经非常快捷。但在宋军看来,行动却非常迟缓。有铁路机动,用这段时间,宋朝都可以派京城禁军到河北路了。
看过地图,众人回到位子坐好。
赵祯道:“曲阳一战,据刘兼济所言,契丹人的战力与其相比颇有不如。若是列阵而战,契丹人没有取胜的机会。据其说,列阵而战,我方一万战契丹兵三万,当有胜算。”
田况道:“陛下所言极是。这是我军没有估计到的地方,整训之后全军战力,根本不是契丹的军队可比。河北路二十万大军,只要布置没有失误,实际契丹根本攻不过来。”
杜中宵没有吭声。实际这才合常理。宋军整训之后,全部都是用枪炮,军纪森严,军中大量补充了军官,与以前根本就不是一样的军队。这样的军队,应该能够轻松打败契丹才是。只是没有实战,这个结论不敢轻易下。前边布置军队,实际还是按以前宋军的战力布置,并没有高估宋军。
文彦博道:“若是如此,此次契丹倾国来攻,也不是什么不了起的事。只要诸将用心,不难把契丹人防住。受这一次挫败,契丹应该明白过来,不似从前。”
赵祯道:“契丹倾国而来,数十万大军聚于幽州。若是战力只是如此,本朝运作得法,说不定就可以全歼!全歼契丹军队,收复燕云又有何难?”
听了这话,几位宰执大臣吓卫跳。这种意图,赵祯是第一次直接说出来。前边大肆扩军,一直说的是防契丹人的进攻。要全歼敌人,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文彦博捧笏:“陛下,契丹大国,带甲何止百万!纵然歼灭其数十万之兵,转过头去,其很容易又征调数十万人来。到了那个时候,两国已成仇敌,北境再无安稳日子!”
赵祯转头,看着杜中宵道:“枢密院以为,若是在幽州全歼契丹兵马,会如何?”
杜中宵低头想了一会,道:“往常一说起契丹,总说其疆域万里,带甲百万。到底其疆域几多,治下多少兵马,没有个确数。契丹治下的部族,最核心的无非是契丹人,主要是皇族和后族,他们到底有多少人?除此之外,是奚、渤海等族,也算契丹核心,有多少人?再之外,就是汉人,主要以燕、云十州为主,又有多少人?至于治下其他的部族,不过是羁糜而已。契丹强盛时,这些部族格外忠心,愿意为契丹死战。等到契丹败落了,恐怕就不会再为契丹出力。”
田况道:“不过,契丹到底有多少人,能出多少兵,还是没个确数。纵然消灭其数十万兵马,是否就一蹶不振,也是说不准的事。不说全歼数十万大军有多难,纵就是能做到,只怕也无法让契丹就此伤筋动骨。本朝与契丹和好数十年,不起兵戈,百姓安乐,何必这个时候就要大打出手?”
杜中宵道:“不是本朝起兵,是契丹人兴数十万大军而来。太尉,切不可搞错了。不灭契丹,这种事情终究还是会不断发生。现在朝廷有财力,有军力,可以打败契丹,就应该要果断出兵。此为灭强敌不使其为子孙忧!若只是一味苟且,契丹人的胃口会越来越大,北方永无宁日!”
说到这里,杜中宵看着众人,沉声道:“契丹到底有多少人户,能出多少兵,虽然没有确数,大致却可以估计得出来。契丹军队主力,是其皮室军,也就是以斡鲁朵为主的宫帐兵。依得来的情报,斡鲁朵正户不足十万户,还有各种转户十余万,共约二十万户。此次契丹来的大军,就是以宫帐军为主力,计约十余万人。正户一户一兵,基本已到极限。还有部族兵,约二十余万,以契丹和奚人为主。此次契丹是倾国之兵前来,大致与宫帐军相同,是一户一兵。灭掉了这些主力,契丹全国实际再难组织大军。其余契丹治下百姓,主要是渤海人和汉人,一共不足百万户,其征调二三十万大军,也是极限。如果此次能在幽州全歼契丹大军,实际上其国内男丁就消耗一半,兵力为之一光!”
杜中宵说完,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过了好一会,文彦博才道:“太尉,这数字准确吗?”
杜中宵道:“完全准确不可能。但这两年布置在契丹的人探来的情报,综合来看,大致就是如此。”
文彦博轻呼了口气:“枢密院的意思,是出动大军,在幽州与契丹决战?”
杜中宵点头:“应该如此。依刘兼济的战报,契丹的骑兵,并不能与整训后的禁军正面作战。如果本朝在河北路能够集中四五十万大军,指挥得当,要全歼契丹军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当然,最好是贾逵占领了飞狐,才下这个决心。只有占领了飞狐,控制了太行山道路,本朝才真正占据优势。”
文彦博摇了摇头:“若如此,我们也要出倾国之兵。这个决心,不好下啊。”
诸位大臣不语,看着上面的赵祯。
赵祯看着众人,缓缓地道:“这几年来,开拓河曲路,恢复西域,平灭党项,可谓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现在朝廷的大敌,只剩下契丹。若两国和好就罢了,此次契丹数十万大军攻河北路,气氛甚是嚣张。若有在幽州全歼契丹的可能,朕不去做,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见赵祯面色严肃,一众宰执捧笏:“陛下圣明!”
赵祯道:“京城禁军编为五军已有时日,各自整训初见成效。若是全部投入河北路,与契丹作生死之战,在朕起来也没有什么难处。铁路通到了雄州、河间府,物资可以快速送达,本朝应该占尽优势。且看贾逵能不能最短时间,占领飞狐。若是能做到,又在曲阳全歼入侵契丹军队,自该扩大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