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能战方能言和
听了这话,韩琦奇道:“太尉如何这么说?一军练成,分驻外地,再练一军,又有何不可?”
杜中宵道:“相公,一军练成,如果没有战事,只怕很快就会堕落下去。军中经验,没有在战争中见过,大多都会很快被忘掉。书本上学又如何?三令五申又如何?不打仗,那些都是没有用的东西。只有在战争中真正见过,真正经历过,才会真地学起来。”
张昇道:“也未必如此吧。依太尉所说,一支军队,不管练得如何,不上战场,岂不是就一直不能打?若是如此,又办军校,又教新兵,又有什么用处?”
杜中宵点了点头:“不错,一支军队没有上过战场,任说得天花乱坠,实际上也是不能打的。如果没有战事,那就要模拟战事进行演练。练得越多,模拟越逼真,效果就会越好。但与实战相比,总是要差一些。我们现在整训,实际只是重编军队,没有机会演练——”
韩琦道:“怎么没有机会?编成新军,让他们到外演练就是。”
杜中宵摇了摇头:“新编成的各军,对于战事都不清楚。没有合适的敌人,又怎么练得出来?只有真正找过仗,上过战场,知道仗到底应该怎么打,才能够知道怎么演练。不打仗的时候,军人哪怕看着再勇武,真上了战场,什么样子可说不准。见了敌人一哄而散的有之,打不过敌人,对老百姓穷凶极恶的有之,都不稀奇。纪律写在那里,真能保证战场纪律的,又有几支军队?”
见杜中宵说得认真,韩琦看看张昇、张方平两人,道:“依太尉的意思,不上战场,军队能不能打就是说不好的事情?我看河曲路诸军,做事甚有章法,党项实在不堪一击。”
杜中宵道:“那是因为,当时营田厢军练好之后,到了河曲路敌军不知,连获大胜。一场胜仗一场胜仗打下来,军队的心气起来,变得不一样了。当时初练好军队,如果就遇到强敌,不支的话,这支军队最后如何,可就不好说了。这就跟人一样,百炼成钢,可刚可柔,最后才能够稳定下来。”
听了这话,一时间其他人都没有说话。他们没有想到,杜中宵对军队是这样的看法。本来以为,整训只是按照河曲路的军制,把军队的人换了之后,重新编制而已。却没有想到,真正完成是要经过一场大战才可以。不经历战火,怎么编制,也只是书面上的而已。
看看天色,韩琦道:“左右今日无事,便上些酒菜来,我们边饮边谈。”
不多时,酒菜上来,韩琦举杯:“难得今日我们聚在一起且饮一杯。”
放下酒杯,韩琦对杜中宵道:“以前只见太尉在河曲路时,带着大军连战连胜,向无败绩,开拓出万里之地。却从来没问过,太尉觉得,什么样的军队,才算是真正强军?”
杜中宵想了想,道:“真正的强军,只靠军队是不行的,需要有天下的民心才可以。按理来说,军队应该是从百姓中出来,为朝廷做战的。以前的禁军,因为种种原因,许多世代当兵。这些人,跟百姓的关系淡了,并不能打恶仗。只有真正从百姓中出来,为了百姓,为了天下作战,才能成为真正强军。”
这个道理杜中宵是学过的,简单一句话,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军队只有与人民连在一起,才能百折不挠,越战越强。不过这个年代,没有条件,这一点很难做到。不但是对于朝廷来说不可能,对于百姓来说也不可能,不具备那样的客观条件。
以前的禁军,由于宋朝脱胎五代,篡周自立,刻意让军队与百姓保持距离。不要说从群中来,到群众中去,他们本就刻意与百姓保持着距离。这样的军队,时间一长,将领的能力不行,下面的士卒自然也就不行了。而且没有韧性,一旦失败,便就不可挽回。
杜中宵很清楚现在没有建立人民军队的条件,退而求其次,建立专业化的军队。让军队保持最基本的战斗力,后边就是凭强大国力,与敌人硬碰硬打仗了。
一支军队,是有自己的性格的。只是按照新的编制整训,不经过战火的洗礼,军队是不可能成长起来的。原来的性格不会消失,很快就会腐蚀新的军队。
听了杜中宵的话,张方平道:“禁军是国家爪牙,只要能打仗就好。百姓生活安逸,便是天下最大的乐事,怎么能靠他们打仗!普通百姓不识兵戈,才是朝廷之福。”
杜中宵点了点头:“参政说的没错,不闻兵戈,是百姓的福气。可没有强军,众敌环伺,这福气是可望不可求。能战方可言和,只有打得四邻无话说,才会有真正的和平。不能打,周边强敌岂能放过嘴边肥肉?便如前唐,国力盛时四夷来贺,国力一弱,遍地兵戈。”
这是矛盾论,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说,不是多么高深的理论,但也不是一般的官员能认识得到。张方平对此显然并不赞成,对他来说,军队就是军队,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百姓享受和平就好。
百姓不识兵戈是福气,不过这样的福气只能凭运气,看别人给不给你。只有自己是天下强军,四夷不敢动入侵的念头,那时才是真正的和平。
张昇点了点头:“太尉说得对,能战方能言和。若是不能打仗,再是忍让有什么用?当大唐安史之乱后,周边的吐蕃、回鹘、南诏,诸般种种,可没有善类。”
杜中宵道:“对,朝廷必须要认识到这一点。为什么有和平?因为自己兵强,周边敌人,来入侵讨不到便宜。一旦入侵对外敌是有利可图的事情,和平就很了。便如澶州之盟,如果不射杀萧挞凛,让契丹人知道不能取胜,怎会有后来的兄弟之邦?”
韩琦道:“我有些明白太尉的意思了。只是那般强军,没有天时地利人和,只怕是难。”
杜中宵点头:“不错,很多事情不是知道怎么做,就能做好的。只能够按着现实的条件,去做合适的事情。不能够天下人万众一心,那就只能从军队本身想办法。定好他们要做什么事情,做到需要哪些条件,选择合适的人即可。现在的禁军,打仗或许有人懂,但对于真正的战争,又有谁明白?不经过一场需要天下尽全力的战争,许多人对战争还是认识不清。两国交战,不只是前方一刀一枪,而是从朝政到日常细务,方方面面。做了万全准备,才能获得战争的胜利。”
张方平道:“去年灭了党项,并没有多费力。”
杜中宵道:“参政,与本朝相比,党项有多大的地盘?有多少人口?有多少钱粮?只要正常,用钱粮堆也能堆死党项,做不得数的。契丹与本朝比,才堪堪算势均力敌。败了契丹,才能说安全。”
于契丹来说,燕云十六州只是一部分,他的核心是辽东和大草原。河东和河北路以北,广阔的土地都是契丹领土。大草原的上所有部族,都是契丹的一部分。与女真人不同,这些草原部族,都相当忠诚于契丹,其实力不可小视。
第159章 新军北上
六月中旬,第一支整训完成的军队重编为定远军。以窦舜卿为都指挥使,刘永年为副都指挥使,宣德门前观军后,出京入河北,代替原真定府路禁军。真定府禁军回京,进行大规模整训。
宣德门城楼,赵祯立于前面,文武百官在后,肃容而立。
今天这支军队,是三十余万京城禁军,在两个月的时间里选出来的。是上一次集训的底子,又经过了重新选拔,大量编入了这些年军校出来的学员,还有原来从河曲路调回京城的将领。严格说并不是这一次整训的成果,只具有象征意义。
太阳一下子蹦上了半空,霞光照满大地,京城的建筑抹上了金边。
整条御街,从宣德楼一直到南薰门,全部清空,作为今天观军的通道。第一批两万人,从南薰门入城,到宣德楼面圣之后,向西绕过皇城,而后一直向北,走新酸枣门出城。而后乘火车,一路去河北。今天既是检查最近整训的成果,也是向京城百姓展示新军的面貌。
御街两边挤满了人,百姓伸长脖子,看新军如何。以前禁军驻京城,每日里不知多少事情,经常招摇过市,惹出无穷事端。最近几个月,随着全军整训开始,市面上一下子平静了许多。百姓看到这种明显变化,对于新军有许多期待,都来看一看,整训完后是什么样子。
随着一声号角,南薰门外有低沉的鼓声传来。御街两边的百姓一下子兴奋起来,叽叽喳喳,说着新的军队可能的样子。州桥下面的汴河里,各种船只驻立,上面站满了人群。
最先入城的中窦舜卿,与刘永年并排骑在马上,身后是卫队。他们走得整齐,缓缓而行。后面是一个指挥使,举着钢刀。旁边是一个鼓手,敲着鼓点。后面则是近千士卒,长枪扛在肩上,面容严肃。
过了州桥,见这支军队阵容严整,走路的步点整齐划一,百姓一阵欢呼。他们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军队能打,只见到仪仗不俗,便就欢呼不已。
过了州桥,一边是大相国寺,另一边是各种官署。街边挤满了人,像是节日观灯一样,对行进的队评点。衙门里的官吏也出来,挤在衙门口,看着军队兴致勃勃。
翰林学士欧阳修道:“自真宗皇帝京城阅禁军,已经几十年没有这种大阵仗了。”
赵概点了点头:“禁军胜了外敌,才能走过御街而无愧色。定远军自在河曲路编成,连立大功,未有败绩。今日让百姓看一看其军容,也是好事。”
看见了军队缓缓过来,一时间官员们议论纷纷,宣德门城楼有些散乱。
杜中宵站在赵祯的身后,看着过来的军队,一言不发。在他的心里,觉得这样的军队还是缺少了些气质。既不够整齐划一,也没有凛然杀气,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
宋朝虽然对外多次战败,但从根本上说,是这时世上数一数二的大国。军队一旦整理起来,补齐指挥机构,战胜周边强敌并不困难。这支军队,从杜中宵开始整军,便就没有败绩。而且,取得胜利总是很轻松,缺少锻炼。没有艰苦的战斗,培养起百折不挠的气质,就总觉得他们身上缺了点什么。
窦舜卿和刘永年到了宣德门下,一起下马,向城楼上叉手行礼。
赵祯答礼,命赐了酒下去。窦舜卿和刘永年一饮而尽,交还了酒碗,带着亲兵站在城楼对面。后边的士卒不停,到了城楼下,一起向上行礼。而后过城楼,绕过皇城,径向新酸枣门而去。
见整个过程有些简陋,一时间官员议论纷纷。往常阅兵,到了城楼下有许多礼仪,今天一切都省掉了。除了赐两杯酒,就是大队兵马过城楼。
一个兵阵过去,后边紧跟着的是十门炮。接着就是下一个军阵,连绵不绝。
看着城楼下肃容而立的窦舜卿和刘永年两人,知制诰贾黯道:“今日军队面圣,本该热闹非凡,今日却有些简陋了。而且北去将士,没有赏赐,只怕他们心中不愿。”
一边的赵滋道:“舍人,今日就是不发赏,而派大军去河北。将士们心无怨言,一有军令,便就大军出城,这才是最重要的。整训之后,禁军已经不是以前的禁军,不能老眼光看。”
几个官员听了一.asxs.头。这才想起来,此次出京,并没有发开拔钱,只是一纸军令,全军便就立即北上。与以前相比,这才是不一样的地方。
太阳高升,两万人已经出城。窦舜卿上前,叉手道:“臣等奉军令,驻防河北。今日大军出城,必禀圣意,驻守地方,不敢懈怠!陛下,臣等就此出城了!”
城楼上的赵祯点头,看着窦舜卿和刘永年两人上马,押着大军,向酸枣门去了。
回过头来,赵祯道:“今日后苑设宴,城中凡待制上以上文武官员,俱都一起饮酒。”
见赵祯没有废话,众官员急忙一起谢恩。赵祯离去,随在后面下了城楼。
京城里的百姓议论纷纷,本来今天要看一场热门,谁知却这么冷清。一切干净利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事情。有的人说是军队焕然一新,是好事。还有的人嫌不够热门,白等一场。
到了后苑,众官入席,赵祯道:“今日定远军编成,出城去河北路,众官看着如何?”
文彦博道:“看定远军军容整齐,一得军令,全军没有二话,立即出城。这才是打仗的样子,臣以为是朝廷之福。以前作战,俱是开拔前发拨钱,一旦战败,又没有惩罚,不如现在样子。”
杜中宵道:“军队就是打仗的。朝廷有钱他们要打仗,没钱也要打仗,这是军队的本分。今日定远军北上,军容整齐,而且士气,臣看着也充足。整训之后,就要这个样子。士卒可以为赚钱参军,这没有什么,人活在世上少不了吃喝拉撒,当然就要赚钱。但是军队不可以为了钱作战,是两回事。军中将士的俸禄赏赐,是朝廷所发,是念他们辛苦。而军队本身,却不可以为钱打仗。”
听了两人的话,一众官员心中大致明白了,今天观军的主要目的。以前的禁军开拔,可没有这么容易。先要发赏赐,士卒满意了一切都好,一个不满,就容易闹事。军令发下去,军中执行不执行,还是不一定的事。越到紧急时候,军队越是要价高,指挥起来实在是不容易。而新编的定远军,枢密院军令下到军中,立即全军出发,没有任何阻碍,这才是最重要的。
赵祯点了点头:“不错,今日窦舜卿一军,得枢密院军令,立即整军北上。军队能够如此,才是朝廷之福。以后整训后的各军,俱都要如此!”
第160章 实战第一
杜中宵看着赵祯,身躯肥胖,面色威严,说话凌厉,与自己初回京的时候大不一样。一边喝着酒一边想着此事。慢慢想明白,随着灭了党项,前段时间对契丹战事占了上风,这个皇帝已经变了。
赵祯幼年登基,刘太后执政,一直到二十多岁,刘太后故去,才真正执掌政权。这个过程中,赵祯一直与刘太后保持着很好的关系。而刘太后故去,得知自己的生母是李宸妃,一时冲动,也曾想过夷灭刘太后一族。最后还是收手,对于刘太后的家人,非常照顾。此次北去的定远军副都指挥使刘永年,便就是刘太后家的人,自小一直受赵祯喜爱。
从赵祯的经历来看,这是个非常能忍,做事有度的人。对于国家、朝廷、官员,有自己的看法。为了赢得人心,会刻意规范自己的行为。赵祯见大臣,一直遵循冬天不生火、夏天不打扇的规矩。因为臣子见皇帝的时候,冬天没有火盆,夏天不会有扇,皇帝这么做,意思是与大臣一起感同身受。
元昊叛宋,对赵祯是非常大的刺激。开始的时候,调集大军,意欲攻破党项。结果天不遂人愿,连番战败,举国上下束手无策,让赵祯非常失望。庆历年间,调范仲淹入京,行庆历新政,很显然那时候还想着有一番作为。但庆历新政除了在教育和官员任免上有所作为,其他的方面让赵祯失望,便快便就偃旗息鼓了。从庆历新政后,赵祯便就死心,不再有大的改革。
嘉祐元年,赵祯病重,很长时间神志不清,经常说胡话。多亏文彦博等大臣,维持朝政,一直等到半年后赵祯重新清醒过来。所以现在朝中,文彦博地位很重,非他人可比。
赵祯病好,正是杜中宵攻下了西域后。紧接着,狄青和韩琦带大军灭了党项,又在契丹灭耶律重元时取了朔州、德州等地,宋朝占了上风。这一系列事件刺激,赵祯又慢慢有了少年时的志气。特别是杜中宵主持的军改,赵祯一直参与,对于军队的事务,了解得比以前更深。现在赵祯眼里,重新整训禁军好似也不是多难的事情,只要按部就班,应该不难。
赵祯这个人,不是意志坚定的雄才大略式人物,也不是能办好具体事务的人,一旦有困难,往往就会退缩。如果他估计事情办为成,那就得过且过,维行而已。朝中的事务,如果官员做不好,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的长处,是能约束自己,能够用好官员。当然前提是,有官员让他用。
随着军事的上连续胜利,特别是这次整训,第一支军队编成,给了赵祯极大的信心。从杜中宵回京来的一年,赵祯也学了许多军事知识,现在对于整训禁军,信心非常足。与此相伴,赵祯的身体也好了很多,精神健硕。相应地,对于朝中事务过问得多。
上了酒来,赵祯举杯道:“今日第一支整训完的军队北上,换回河北禁军。此是天大的好事,用两三年时间,禁军全部整训一遍不是难事。且饮一杯,今日我们君臣说些闲话。”
众臣饮了酒,一起谢恩。
那边赵祯和几个翰林学士说些诗词文章,杜中宵与赵滋、杨文广等将领一起,说着闲话。
喝了几杯酒,杜中宵对赵滋道:“此次窦舜卿北上,你觉得,现在的定远军如何?”
赵滋道:“原来的定远军,我回京的时候,就全部拆散了。现在的军队,是后边重编,虽然也有旧人,但大多数是新召入。实话说,在我眼里,一时之间难以与旧军相比。”
杨文广道:“你原来的旧军,自我们救唐龙镇,几乎是无战不与,立了无数军功,新编的如何能够相比?不过,我与窦舜卿谈起,现在的将士,训练严格,而且军中将领齐全,指挥极是通畅,也不是原来的禁军可以相比。他们这支军队,算是禁军整训完成之后了。”
杜中宵点了点头:“不错,现在的禁军,难够整训成这个样子,就算合格了。能够两个多月整训完毕,是因为本来就整训过一次。虽然那次整训很多事情不尽如人意,但士卒大都严格训练,很多人是适合在新军中的。再加上这几年军校培养的人才,基层将领不缺。”
赵滋道:“几个月的时间,也可以看出来,禁军整训就只能如此。按着河曲路大军的要求,是合实际的。没有几场大战,军队终究无法练成。”
“是啊,军队是打仗的,不打仗终究是空中楼阁。”杜中宵点了点头。“禁军整训,换到沿边驻防之后,其实还有一段太平日子。如果将帅不注意,要想保证战斗力,也并不容易。”
说完,杜中宵举杯,与两人饮了一杯酒。
军队的战斗力,制度和装配当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在实战中锻炼。不经过实战,军队的战斗力就是空中楼阁,纸面上再好,也不能落到实处。杜中宵讲的,全军整训完毕之后,要立即与契丹进行大战,便就是这个原因。只有经过一场大战,整训过程中的想法才会落到实处。
想起前世,不知道有多少国家的改革等国之大计,用那些理论高手操盘,大多效果不好。理论并不是真理,不是天然正确的,只是对正确经验的总结。只有结合实践,理论随着深入,才能够获得成功。不与实践相结合的理论,只能做为教材,而不能指导实践。
这么多年,重新整训编练过的禁军,战斗力都比不上当年杜中宵在随州练的营田厢军。这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最重要的,是那时候并没有理论,而是从实践中总结理论。后续的禁军,要经过大量的实践才能达到当年的效果。这样的效果,只能经过长时期的战争,才能够获得了。
后苑饮宴比较随便,有愿意围在皇帝身边的,也有喜欢独处的,还有几个人围在一起自饮自乐。宫中礼仪这时失去效力,饮酒过程中,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每次不喝倒几个人,不会结束。
杜中宵不习惯这种场合,也与赵祯身边的官员说不到一起,便与几位相熟的人一起喝酒。反正此时不会说什么政务,完全就是饮酒玩乐。
几个人一起,一边喝酒,一边说着最近整训中遇到的事情,倒也其乐融融。整训最难的,是原来禁军中的基层将领。他们大多就只有当兵这一项本事,除役之后生活无着,又有人不愿到两湖去营田,事情非常复杂。虽然说用教与练淘汰不符合的人员,实际执行起来,哪里有那么清清楚楚?
第161章 两输户
朱幽提着一块肉,拽开大步,向南走去。现在已经太阳高升,附近的草市要散了,趁着不太热,早早赶回家去,还能做些农活。走了百余步,一扭头,突然发现路边的一棵柳树下,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少年人手拉着手,四目对视,如胶似漆。
朱幽看了,心中暗笑。谁没有少年时候,少女会情郎,便就是这般。正要向前去,突然觉得那男的侧脸有些面熟。仔细看,原来此人认得,不是大哥家的二郎吗?
想了一会,朱幽挪步到了路边,寻棵大树躲起来。二郎已经十八岁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有个心上人是好事。两人互相喜欢,后面省了许多事,不能打扰他们。
靠在树干上,朱幽不时探头看看二人。见二人一直站在那里,好像粘住了一般,就是分不开,只好无奈地看着天空。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又没有几句话说,一见了面就舍不得分开。
此时六月下旬,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不多时太阳升起来,火辣辣的,着实有些不好受。朱幽正要寻处阴凉地方,躲一躲暑气,却看见那边两人分开了。
那少女一步三回头,向北去了。直到看不见影子了,二郎还站在树下,痴痴望着。
朱幽回到路上,悄悄到了二郎跟前,突然道:“二郎,你在这里看什么呢?”
二郎被吓了一跳,扭头看是三叔,忙道:“没有什么。今日这里草市,我来玩耍。走得累了,在这里歇一歇,并不等人。”
朱幽心里暗笑,也不说破,道:“太阳升起来,天气热了,我们快回家去。”
这里是雄州,水泽众多,地广人稀,一路上没有人户。走了五六里路,前边出现一个村落,有七八户人家,周边大树环绕。两只土狗站在村口,看着两人,气势十足。
朱幽道:“天气热了,你到我家里歇一歇,等千后凉快了再走。我今天买了肉,陪我饮两杯酒。”
二郎自然答应,随着朱幽进了村子。走过几户人家,到了村南一个处院落。三间草屋正房,前面院子围着篱笆,篱笆外面有一个菜园,还有一座小池塘。
朱幽自己住在这村里,与大哥家的村子相隔三里路。他为人豪爽,好交游各路朋友,到现在三十岁了还没有娶妻。不与大哥家住在一起,也没有管束。
进了院子,就在门旁边的一棵梧桐树下坐了下来。朱幽备了茶水,让二郎饮茶。
喝了几杯茶,暑气退了,朱幽道:“刚才回来的时候,我见你与个小娘子在那里你侬我侬。那小娘子是什么人家?看起来模样甚是周正。”
听了这话,二郎一口茶水差点吐出来,一下子红了脸。嗫嚅一会,不肯承认。
朱幽笑道:“我都看在眼里,如何抵赖得了?那不娘子走了,你还站在那里望了好一会呢。只管告诉我,我去大哥讲一声,便替你定下亲事。”
二郎叹了口气:“不瞒二叔,那小娘子姓秦,是河北一户人家的女儿。他家里也是寻常农户,一次草市,与我相遇。因为心中欢喜,时常在草市的时候来这里会面。”
朱幽听了不由皱起眉头:“这可如何是好?朝廷不许我们与北地人通婚。你找这样的人家,以后可以难办。纵然你父母同意,朝廷也必然不依。”
二郎听了,不由皱起眉头:“二叔说的是,我也正为此事发愁。最近想着,若是没有办法,不如让他们一家搬到河南来。这些日子,契丹正在抓人兴役,听说要修涿州城呢。”
朱幽点了点头:“我听人说了,年初契丹在河东路吃了苦头,丢了朔州。为防朝廷,边境最近一直在修城。涿州正在北去大道上,契丹人自然要修。”
二郎道:“是啊,她家里弟弟只有十一岁,若是兴役,阿爹必然被抓去,家里正为此愁苦。若是搬到河南来,我们不说,哪个知晓!”
朱幽听了不由苦笑道:“傻孩子,这里是雄州,我们是两属户,有多少人家,衙门里清清楚楚,怎么会错漏?一时之间,此事办不得。”
二郎听了不由苦着脸,端起杯喝茶。
想了一会,朱幽道:“不过,你也不必为此伤心。我听人说,去年朝廷灭了党项,今年在河东路又败了契丹,朝廷的心气起来,又与契丹作战呢。到时占端一开,哪个还管这些事情!”
二郎听了不由摇头:“二叔,我们这里几十年了,都是契丹人占上风,怎么会开战?便似我们这些两输户,太宗皇帝的时候免了税赋,契丹人立即征了,哪个说什么?”
“你不懂的,现在不比以前了。朝廷的杜太尉,在随州练了几万人马,接连败了契丹几次,击毙了契丹国主,开拓了万里之遥的河曲路。杜太尉用兵如神,从无败绩,去年还灭了党项。现在杜太尉在朝廷做着枢密使,练了兵,岂能不来收复燕云?”
朱幽说得兴起,举起茶杯,把杯里的茶一饮而尽。
二郎是个普普通通的乡村少年,哪里听说过这些事情?听二叔说得热闹,便央他说给自己听。
朱幽道:“你且等一等,我把买的肉煮了,再给你听。要不是我们这些两属户,朝廷例不许参军为衙役,我都想去参军,战阵上搏个一官半职。”
说着,站起身来,到外面的菜园里拔了两根萝卜,与肉一起煮了。朱幽一个人生活,也不会做饭做菜,只是切了大块,放到了锅里。
二郎饮着茶水,看着二叔在那里忙碌,心里想着刚才说的事情。若是朝廷真能北复燕云,自己的这件事情还真就此解决了。那时同属一国,哪里还有这些规矩。
雄州原本是涿州的瓦桥关,周世祖柴荣北征了,取了这里,新设雄州。下辖归信、容城二县,俱都治雄州城里。这二县只有县名,其实是一个知县,都算是雄州的附郭县。
宋与契丹以拒马河为边界,容城和归信县都跨拒马河,实际为契丹和北宋共有。易水河以北,拒马河以南的土地,大量住户都归两国共管。宋朝负责行政事务和差役,契丹则收税,也征差役。这些百姓便就被称为两输户,既被两国笼络,又受到诸多限制。
朱幽兄弟便就属于两输户,不过差役归宋,只向契丹输租。为防这些人做契丹细作,宋朝不许他们随便迁徙,也不许他们娶契丹的女人为妻。
两输户比较特殊,拒马河两岸的民户常有往来。也正是因为如此,机缘巧合之下,朱二郎结识了北地的秦小娘子。只是两人要成亲,没那么容易。
第162章 不如离去
雄州官衙,知州马怀德坐在案几后面,手捧书卷,正在看书。通判王公仪快步走了进来,上前拱手道:“知州,最近契丹修涿州,大兴差役。许多百姓从北地逃过拒马河,到了州城附近。”
马怀德姿态不变,只是道:“契丹有没有派人来问?”
王公仪道:“还没有。不过,依下官估计,逃的人不少,应该很快行牒过来。”
马怀德微微点头:“不必理会契丹人。命人仔细安排逃来的百姓,让他们不致饥饿。”
王公仪拱手称是。欲要离去,想了想又回来,道:“知州,我们若收留这些人,契丹一旦派人前来追讨,如何是好?本是契丹百姓,不好不还回去。”
马怀德道:“拒马河以北的地方,住的多是归信军人户,本是朝廷治下。契丹人来问,不理会他们就是。若是契丹兴兵,本朝难道没有兵马吗?”
见马怀德坐在那里,神色不变,就连姿势也没动,王公仪心中有数,告辞出了官厅。
雄州是宋朝与契丹的边界,也是关系最复杂的地方。这里正处南北驿路,治下又多两输户,主政者若不小心翼翼,很容易发生边界纠纷。马怀德是在陕西路时,与党项交战立功的武将,主政雄州已经有两三年,对此心知肚明。若是以前,北地百姓逃过来,宋朝大多会送回去,免得两国发生纠纷。这次马怀德的态度明显不一样,王公仪便就知道,以后对契丹是什么态度了。
年初契丹夺朔州失败,虽然没有大的损失,却影响到了整个边境。以前是契丹人处于上风,发生纠纷,宋朝大多忍让。现在可不同了,既然在河东路打败了契丹,河北路的宋朝官员,也就改变了对契丹的态度。雄州周围的两输户,本就是宋朝忍让的结果,现在的态度要变了。
拒马河以北,离着不远的大柳村,秦小娘子告别了朱二郎,开开心心地回到家里。弟弟虎子见到姐姐回来,快步迎上来,拉着衣角,问东问西。
进了院子,秦小娘子把买的货物放下,高声道:“娘,我回来了!”
里面传出答应声,只是听起来,有些嘶哑。
秦小娘子进了房里,见母亲正靠着墙在哭泣。父亲蹲在一边,面色阴沉。
上前扶住母亲,秦小娘子道:“娘,为什么哭?今年田里的粟长得好,定然能多收些粮食。如果能多卖些钱,就可以买头小牛了。”
母亲摇了摇头,只是抹眼泪。一边的父亲道:“刚才里正来说,涿州正在修城。让我三天内必须要赶去,自带粮食,做三十天工。这样的天气,去修城池,如何能够熬得住?我听到人说,这些日子涿州城下已经死了不少人,只怕此次凶多吉少。”
听了这话,秦小娘子不由怔住。他们家里也算两输户,不过在拒马河北,契丹管下,差役又分在契丹这边,实际跟宋朝没有关系。契丹的差役比宋朝重,但现在这种天气,差人修城,却太过分了。
在一边坐下,秦小娘子想了想道:“阿爹,家里只有你一个男丁,能不能跟里正说一说,换个人差不好吗?我们单丁户,哪里能服那么役?”
父亲叹了口气道:“以为我没有说过吗?里正说了,此次不比寻常,凡是男丁,必须服役,怎么说都不行。若是不去,官府里就来抓人。唉,这一关只怕逃不过了。”
秦小娘子道:“我们村里十几户人家,都要去吗?”
听了这话,父亲看了看四周,小声道:“若是按官府安排,自然是都要去的。不过,昨天晚上莫老四一家,突然今天就不见了踪影。听人说,他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搬得一空,人却不见了。”
秦小娘子一愣:“一晚上时间,如何搬得走?”
父亲道:“这种事情,必然是早做准备,都收拾好了。半夜全家出行,哪个知道?”
秦小娘子听得不明就里:“为什么半夜出行?他们能去哪里?”
“痴啊!”父亲一拍大腿。“今年这么重的役,许多人都死在涿州,哪个肯去服?莫老四家在河南岸有亲戚,我听人说,是逃到河对岸去了!”
秦小娘子点了点头,这才恍然大悟。涿州这里,离着拒马河近的,契丹叫归义县,实际上就是宋朝雄州的归信县。拒马河南有向契丹交租的两输户,河的北岸,自然也有归宋朝管的两输户。只是太宗时候免了雄州百姓的税赋,差役又归契丹,时间长了慢慢跟宋朝没有关系了。
以前契丹役重的时候,就有北地百姓逃到河南去,宋朝大多都会庇护。不过最近十几年,契丹也有意减轻了治下民户负担,已经很多年没有人逃到宋朝那边去了。今年初在河东路战败,契丹开始大规模整修边境城池,突然加重了治下民户的差役,便又出现了民户逃移。
看着父亲的样子,既满面愁苦,又有些向往,秦小娘子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过了好一会才试着问道:“阿爹,我们家里只有你一个男丁,若是此次到涿州有个不测,一家可就没法活了。”
父亲点了点头:“是啊,正是如此才让人发愁。若是再有个男人,总能撑下去。”
秦小娘子道:“阿爹,要不,我们也逃到河的对岸去?”
一边还在抹眼泪的母亲吓了一跳:“你说什么!若是被抓住,可是杀头的罪过!”
父亲道:“你叫什么!家里自己人,随便说一说怎么了?此次征役,听说涿州那里,是把人向死里用。一天活做下来,每日里不知道死多少人!”
听了这话,母亲又哭起来:“你若是到了涿州,有个不测,我们一家人还怎么活——”
秦小娘子看了看外面正在玩的弟弟,道:“阿爹,若是此次涿州之役如此凶险,我们委实要想个办法才好。弟弟只有十一岁,还做不了活计,家里没有个男丁怎么能行?”
父亲点了点头,只是不说话。
秦小娘子道:“要不,我们再问一问。若是逃到河对岸的人,能得宋朝收留,我们——”
父样点了点头:“若真是到涿州是九死一生,逃到河对岸也是个办法。只是我们附近,最近两三天才开始兴役,像莫老四那般果决的,实在没有多少人家。还是等一等,听听消息。再者说,我们逃到河对岸,也没有亲戚故旧,如何能过日子?”
秦小娘子想了想,断然道:“阿爹不必担心。最近两年,常是我到草市去买货,实不相瞒,也认得几个南岸的人。若是逃过河去,想来总是有办法生活的。”
第163章 夜议
到了晚上,吃过晚饭,秦法明蹲在院子里,看着天边的斜阳出神。自家在这里已经数代,好不容易有了今日,要离开,谈何容易?可不走又怎么办呢?听数人的说法,此次契丹修涿州,对征调的民夫用得极狠。现在又是最热的时候,一天里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自己这个家,一家四口人,只有自己一个男丁。不是怕死,而是自己死了,这家也就散了。穷苦人家成家立业何其艰难,这样散了如何心甘。
看着太阳落下山下,秦法明叹了口气。回到屋子里,对妻女道:“我去孟学究家里,看看他那里有什么说法。这个时候,不只是我们一家日子难过。”
说完,出了房门,向旁边的刘李河而去。孟学究傍水而居,教着村里几个顽童,混口饭吃。他是附近难得的读书人,在百姓中甚有声望,每有大事,都到他家里去商量。
到了孟学究的家门口,天色还没黑下来,孟学究的妻子提了一只鹅,正在那里宰杀。见到秦法明过来,急忙起身问候。
秦法明回个礼,问道:“敢问嫂嫂,学究在家吗?”
那妇人道:“今日家里来了几个客人,家主让我把这鹅宰了,几个人饮酒。大哥且请屋里去。”
秦法明谢了,径直进了孟学究家里。见几个人与孟学究坐在一起饮茶,急忙行礼。
孟学究道:“秦大哥来得好,正好我们晚上饮酒。”
秦法明在一边的地上蹲了,道:“我刚才用过晚饭了,来学究家里说些闲话。你们只管用酒,我在这里就好。现在天气炎热,正好借晚上的风,凉快一下。”
孟学究如何肯依?命在一边的儿子搬了一个破木凳子来,让秦法明坐了。
饮了杯茶,一边的邓照仁道:“此次征役,听到过涿州的人说,用人狠得不得了。天未亮就起,有兵士在后边拿着鞭子,赶役夫挑土筑墙。一个不小心,就被鞭子打得死去活来。契丹人又不医治,如果熬不过去,丢了性命的大有人在。煞是吓人!”
孟学究道:“契丹人如此做,可是以前从未见过。以前纵然偶有刺字征军,很快就停了,也没听说把人向死里用。今年初,平定了重元之乱,听说宋人乘机夺了朔州。圣上亲自带兵去攻,最后还是无功而返。想来是这一场败仗吓到了契丹人,一到农闲,立即整修城池,就怕宋人打过来。”
喝茶的韦信道:“宋人一向打不过契丹人,怎么这一次就怕了?”
孟学究道:“以前是打不过,现在可不一样了。你们没有说过河曲路的杜太尉?几年时间,夺了契丹和党项的数千里土地,向西一直打到西域。去年宋朝灭了党项,数十万大军都抽出手来,再没有了后顾之忧,契丹人如何挡得住?若不是如此,契丹人怎么抢着修城!”
秦法明道:“学究说的是。我也听人说过杜太尉,是南朝进士,又天生猛力,天下无敌。其手下十万大军,都是难得的猛汉。战阵上身着铁甲,端的是刀枪不入,所向披靡。碰到这种文能定国,武能安邦的罕见人物,契丹人怎能不心惊!”
孟学究道:“杜太尉确实是天生神将,可惜没有见过。契丹和宋南北对立,如我们这些人,就是活在他们对立的夹缝里。现在宋人兵强了,对立如何能持久?契丹人想必也是这样认为,才把我们这些人全部征役,不顾死活。宋人北来,必然要走涿州,我看契丹人未必能守得住。”
几个人一起称是。涿州是宋朝和契丹的驿路所在,过了拒马河,便一路平坦。而且周围有河水可以运粮,正是用兵之地。
杜中宵在河曲路数年,连败契丹、党项,又向西恢复西域,在民间声势日隆。当然,他们听到的故事多是传说,又有很多经过了瓦子里说书人的口,与事实已经相差甚远。他们不需要知道真实情况,只要知道,现在宋朝兵力占了上风,即将来伐契丹就好了。
韦信叹了口气:“煞是苦也。我们才过了几年好日子,又遇到双方战事!”
孟学究道:“如何这样说?我们虽然在契丹治下,终是汉人。为了活命那是没有办法,若是认贼作父,岂不是禽兽不如?宋朝兵力强了是好事,若能够收复燕云,我们重回中原治下,死了也是干愿!”
邓照仁道:“话是这样说。可兵事一起,乱军之中难以存活,终究是小民命苦。”
听了这话,几个人都露出愁容。以前宋和契丹对峙,这些活在夹缝中的两输民户被双方笼络,日子过得还好。特别是澶州之盟后,确实过了几十年好日子。宋朝和契丹的关系一紧张,这种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这一带将来必然是双方争夺的地区,兵连祸结,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秦法明道:“不说这些,就说最近朝廷征役修涿州。我家里儿子十一岁,算是单丁户,里正昨天说了,也要去服役。听你们说的修涿州如此吓人,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家里可怎么办?”
孟学究听了摆手:“不要说你,我家里也是单丁户,一样被征了。”
秦法明吃了一惊:“就连学究也被征了?那岂不是我们这里所有男丁,皆被征调?哎呀,我活了几十岁,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以往征民夫,我们这里单丁户,最多出些钱粮,何曾被征过!”
孟学究道:“这次就是如此。听说是两丁征一,三丁征二,单丁的也征。说起来,只有两丁户日子还好过一点,其他人家,男丁几乎征光。”
秦法明还不知道此事,听了不由吃惊。这个征法,真是把民间的男丁一网打尽。再加上涿州筑城死亡率高,整个治下不是跟遭了灾一样。
一边孟学究的妻子把鹅煮了,端了上来。又打了一壶村酿,让大家饮酒。
一边喝着,一边说着最近的劳役,众人都觉得不寻常。这些人多是家里男丁不多,觉得此次征役影响过大,到孟学究家里打听消息的。不想越听越是心惊,觉得形势危急。
饮了几杯酒,秦法明道:“我听说,昨天莫老四一家,在听说要到涿州修城后,一夜之间全家搬得一空。乡人议论,都说是逃到河的对岸去了。”
孟学究点头:“我也听人说了。莫老四在南岸有亲戚,到了那里有人投靠。宋人免了雄州赋税,两输户又不征作衙前诸役,日子比我们过得好多了。”
邓照仁饮了一杯酒,想了一会,小声道:“你们觉得,我们这些河北岸的人,逃到南岸,宋人会如何对我们?若是契丹前去追讨,他们会不会把人送回来?”
孟学究冷笑:“若是以前,契丹兵强,宋人多半会送回来。今时不同往日,宋人正要寻契丹人的晦气呢,怎么会再送人回来?若是好时,出钱安顿也的可能。”
邓照仁看看韦信,向前伸出脖子,小声道:“若是如此,我们一路,拼着一条命,也逃到南岸去如何?此次修涿州,死的人多。我们逃到南岸去,再是辛苦,总还是有一条命在!”
孟学究看着几个人,一边喝酒,一边冷眼旁观。
秦法明道:“就是不知逃到南岸去是个什么样子,心中犹豫。若是到涿州修城,九死一生,不如逃到南岸去搏一条生路。便如我家里,我一有不测,日子还怎么过得下去?”
韦信叹口气:“哪家不是一样?我浑家生病数月,若是家里没有了我,可就什么都完了。”
朱照仁看着两人,小声道:“要不,我们打探一下,找个机会逃到河对岸去?”
说完,对孟学究道:“学究,你家里也是单丁,出个意外,嫂嫂和孩子就失了靠山。”
孟学究道:“逃到南岸,若是被官府抓住,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朱照仁听了,不由笑道:“学究这是说的什么话?若是不逃,我们才是真要掉脑袋了呢!”
韦信也道:“听好多人说了,到涿州修城是九死一生!那明明是死路,我们不逃,可就不单是搭上自己性命,还把家里人也害了。”
“饮酒,饮酒!”孟学究不答话,只是举杯。
饮过几杯酒,韦信道:“学究,你一向都是个痛快人,今天怎么吞吞吐吐?三天之后,我们便就要被征到涿州去了,时间可不是等人!”
朱照仁道:“说的是。我们这些乡下人,没有见识,比不得学究。现在危急时刻,学究帮着我们拿个主意,好坏留一条残命。现在夏天,一条渡船就能过河而去,只看宋人如何看待。”
孟学究抚着酒碗,沉默了一会,道:“你们真有这个心思?”
朱照仁道:“身家性命,岂能开玩笑!学究有办法,尽管讲就是。”
孟学究看看几个人,点头道:“我有个熟人,在雄州的官衙里做事。你们若是信得过,我便托他打探一番消息,如何?”
第164章 商量
“涂押司,今日回村了啊!”
抬着看着打招呼的村民,涂押司点了点头:“这两日衙门里没有事情,回乡看一看。”
一边说着,一边摇摇摆摆向前走。到了村中间的大宅子里,涂押司进了自己家门。
易水和拒马河之间,大约三四十里路,这片土地有大量的两输户。不过,住在这里的不全都是两输户,还有一部分是宋朝子民。涂押司就是宋朝人,不然没有资格到衙门里做到押司。
进了宅门,涂押司拜了父母,见过了兄弟子侄。坐等天黑,出了家门,到了村口的小酒馆里。
这是一间平常的乡下小酒馆,酿些村酿,备些果蔬,招待经过这里的客人。今日酒馆里没有什么客人,老掌柜夫妇靠在柜台上,不时打盹。
见到涂押司进来,老掌柜急忙迎上来,道:“今日什么风,得押司光临我们小店!”
涂押司在拣了一副座头坐下,道:“来一角酒。店里今日有什么菜?”
掌柜道:“押司来得好。村头的岳二郎在河里钓了两尾大鱼,卖到了店里。我让浑家去煮了,来给押司下酒如何?店里还有些菜蔬,一起经押司上来。”
涂押司点了点头,让掌柜上菜。不多时,酒菜上来,涂押司坐在那里,一个人喝着酒。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雨来,淅淅沥沥,响个不绝。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一个戴着范阳笠的汉子走进来,左右看看,径直到涂押司的对面坐下。
老掌柜急忙过来,道:“客官,我们店里面还有几副桌凳,不如换一个地方?”
涂押司道:“这是我认识,坐这里好了。主人家,再拿副碗筷来。还有,再打一角酒。”
掌柜的疑惑地看了看两个人,便转身去打酒。酒馆里一天也没有几个客人,只要有人给钱,自然就是好的。除了酒是粮食酿的,其他饭菜值不得几个钱。
倒了酒,涂押司举杯道:“学究,好久不见。怎么今日有闲?过河有什么事情?”
孟学究看了看一边的掌柜,低声道:“押司,这次是真地有大事!”
涂押司道:“且饮酒。天色已晚,我们一边喝一边说。外面雨下得大了,不方便走路。”
孟学究举杯一饮而尽,吃了几口鱼,道:“近些日子契丹修涿州,正在征调民夫,押司可听说了。”
涂押司道:“听说了。还听说契丹修涿州修得急,役使民夫无度,不少人冤死在那里。”
孟学究叹了口气:“正是如此。昨天,我们那里也要征役。而且此次家里只要男丁,除了极少数的人家,大多都在征调之列。许多人听说涿州修城死的人多,都不知所措。”
涂押司笑笑,喝了一杯酒,道:“莫非学究也在征调之列?”
孟学究点了点头:“不错。我家里孩子只有五岁,浑家身体又不好,若是去服役,一旦有个三长两短,着实不敢想象。此次契丹修涿州,简直不把我们这些人当人看,向死里用。”
涂押司道:“我们都扣说了。实不相瞒,这些日子,从河对岸逃过河来的人可是不少。”
听了这话,孟学究急忙问道:“逃到南岸,你们如何处置?”
涂押司笑着道:“还能怎么处置?无非是妥善安置,不让他们饿了肚子。若是不想回去,就在附近找些闲田,让他们开垦。昨日转运使司回了公文,命贷给这些人农具种子,让他们后顾无忧。”
“如此做,契丹到对岸要人怎么办?契丹人一向强势,岂会容忍民户私逃?”
看着孟学究着急的样子,涂押司笑道:“学究,契丹人为何要如此急着修涿州城?实不相瞒,今年在河东路败了契丹人,安抚使司已经下令,不必给契丹人好脸色。”
“原来如此。”孟学究喝了一口酒,低下头想心事。
涂押司面带微笑,自己喝酒,也不理孟学究。
过了好一会,孟学究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涂押司道:“押司,如果我也逃过河来,押司能不能行个方便?此次契丹修涿州城,着实吓人。为了性命计,北岸的几十亩田只好不要了,逃一条命再说。”
涂押司道:“学究过来,我保证你们一家无事。这里土地空旷,几十亩田当得什么。只要肯下力气做活,几年时间,也就开垦出来了。”
雄州地势平坦,与周围比起来,其实并不算空旷。不过这个年代地多人少,这里又是两国共治的地方,闲地还是很多。此次宋朝有意吸引契丹民户,给的条件宽厚。凡是逃到宋境来的北地民户,一律给他们安排土地,贷给种子耕牛,免三年赋税。
一边喝着酒,涂押司一边给孟学究介绍着宋朝的政策。
孟学究听了,饮了一杯酒,道:“一切都好。只怕逃亡的人户多了,契丹人不肯善罢甘休,过河来追讨。如果到时朝廷撑不住,把民户送回去,我们这些人就糟了!”
涂押司摇了摇头:“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朝廷大军远胜契丹,契丹人追讨又如何?若不是早有成规,知州还想今年南岸民户,不向契丹输税赋了呢。”
孟学究道:“这一带契丹不下十万大军,一旦南下,不是小事。”
涂押司喝了一杯酒,冷笑道:“年初的时候,洪基亲率大军数十万去攻朔州,却被几万宋军堵在马邑,动弹不得。最后还是朝廷退了一步,把耶律重元还了回去,契丹人才有个台阶可下。幽州十万大军算什么,本朝河北路有近三十万人,还怕他们不成!”
孟学究点了点头:“说的也是。只是数十万大军作战,我们这些百姓,难免遭殃。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大军最战,最苦的就是我们这些战区百姓。”
涂押司不答,只是喝酒。雄州是防卫契丹的要地,知州、知县都是武臣,而且知州带着沿边安抚使职,负责与契丹的日常事务。现在的知州马怀德,是在陕西与党项作战的过程中升起来的武将。随着今年年初宋军在河东路获胜,马怀德对契丹的态度明显变化,日趋强硬。
此次来见孟学究,涂押司只是把宋朝的政策如实相告。两人少年时结识,有些交情,他有了难处当然帮忙。不过宋朝也不是有意招揽契丹人,其他的事情涂押司就不说了。
喝了好一会酒,孟学究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直娘贼,若不是祖上传下来的几十亩地,我早就逃过岸来了!我本是汉人,却要受契丹鸟气!这次他不让我活,那就只好走了!”
涂押司道:“学究,有我在衙门里,你过河来,必然全家无忧!”
孟学究道:“哥哥,契丹人做事太绝,这次要过河来,可不是我一家。”
涂押司吃了一惊:“学究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孟学究道:“我家附近的住户,大多都被征役去涿州,实在活不下去。他们的意思,若是有路子到南岸来,就一起渡河。都是乡亲,我岂能放他们不管?”
涂押司听了,看着孟学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自己来见孟学究,以为只有他一家,靠着自己押司的职务,安排他们不难。如果有多家前来,就必须要禀报知州了。
看孟学究热切地看着自己,涂押司想了又想,道:“这些日子,从北边逃过来的民户,州里安排得甚是妥当。学究前来,若是有多家,我自会禀报知州知晓。到时什么样子,听知州吩咐。”
孟学究拱手:“一切凭押司照应!我那一带乡里是两日后出发,明日晚间,就要渡河了。如果再晚只怕被人知晓。此时人户不少,押司用心,我等记得恩情!”
涂押司看着孟学究,喝了一杯酒,点了点头。
第165章 渡河
太阳慢慢地落下去,天气凉爽下来。躲暑的人们走出屋门,整个村庄又活跃起来。
贺正行与祝三多走出家门,看了看西天的太阳,快步向不远处的拒马河走去。到了河边,祝三多看了看宽阔的水面,道:“哥哥,哪里有船?”
贺正行道:“你痴吗,船当然是要藏起来,不然被人看见那还了得!”
说完,带着祝三多到了旁边的苇荡里,指着芦苇深处的一艘小船道:“看,那是什么?”
祝三多看了,一拍手:“果然真地有船!这船虽然不大,足够载我们两家人了。随着孟学究到了河对岸,哪个还去涿州!听说宋人安排得妥贴,到了粮食吃,还安排开地呢!”
贺正行点了点头:“那是当然!附近村子,许多人户说定了,都要随着学究到对岸去。你没有听涿州回来的人说,此次修城,契丹人凶得很,每日里都不知道有多少死人!”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下了水,推着那艘小船,到了开阔的水面,系在一棵大柳树下。
正在这时,一个汉子从岸边走过,看见两人,高声问道:“贺大哥,你们要用船捕鱼么?”
祝三多回头看,见是本村的时一鸣,便高声道:“哪个去捕鱼!今夜我们几个要到河对岸去,不到涿州服役了。你家里父子二人,不走吗?”
时一鸣吓了一跳,急忙再问:“为什么对河对岸去?我怎么没有听说?”
贺正行一把拉住还要再说的祝三多,道:“不要听这混人胡说!昨日下了雨,我们今日拖船出来看一看,这船是不是完好如初。”
祝三多不明就里,只是手被贺正行握得紧,不敢再说话。
时一鸣见两人不说话,自觉无趣,随便说两句,便就匆匆离去了。
看着时一鸣离去,祝三多甩开手道:“哥哥,我们村里的人,天天相见,因何瞒他?”
“你痴啊!”贺正行气急败坏。“这个时一鸣,以前就给官府做细作,到南岸去打探军情,差点被拿住杀了。逃过河去是犯王法的事,怎么能够讲给他听?这厮到官府告一状,我们哪里走?”
祝三多一拍脑袋:“啊呀,我竟然忘了此事!是我的错,哥哥莫怪!”
时一鸣回到村里,越想越是觉得奇怪。附近村子里要到涿州服役的人,明天就开始启程。这两天村里的人见了自己,总是鬼鬼祟祟,他们必然有事。想起祝三多开始说的,今夜要过河去,不由得悚然一惊。
难道这些人,真地打定了主意要过河?这可不是小事。如果报到官府,自己就是一大功,把此次涿州的役免了,说不定还能得注钱财呢。
想了一会,进了房里,对父亲道:“阿爹,今日我见村里的两个人,在河边摆弄船,说是晚上要过河去。这样的大事,你有没有听见村里有人说?”
老头瓮声瓮气地道:“这两日的腿有些疼,没有出门,哪里听说这些。”
“真是没用!”时一鸣恨恨说了句,又出了房门。坐在院子里,仔细回想着此事。想了半天,心一横,匆匆出了院门。村里这些泼材,许多事情瞒着自己。既然问不出来,不如告了再说。机会在眼前,不能够抓住,岂不是活该受苦。
孟学究正在家里帮着妻子收拾行礼,韦信书步进来,道:“学究,大事不好!刚才有人看见,旁边村里的时一鸣,在村口租了一匹马,向新城去了。那村里的人来说,是有两个村民弄船,透了消息给他。”
孟学究吃一惊,心中叫苦。这个时一鸣算是官府探子,以前甚至为了赏钱,曾经渡河到对岸去打探宋朝军情,差点被抓住杀了。这个时候到县城,还能有什么事?
想了想,孟学究道:“新城到这里三十里路,若是时一鸣报了官府,晚上就能来抓人,我们哪里还能走得脱?等不得了,你立即去知会要走的村民,半个时辰之后,我们到河边去!”
韦信道:“可是,天还没黑呢!光天化日渡河,岂能瞒得了人!”
孟学究道:“已经有人要去报官了,还能瞒得了谁?快快去知会要走的人,立即走!”
说完,让一边的妻子快一些,不重要的东西,就是要带了。
韦信见了,再不敢说话,快步出了房门。孟学究安排了家里,大步出门,急忙去知会其他几个村子的人。昨夜从对岸回来,不想很快消息就传了开去。附近几个村子大多要走,粗略算起来,竟然有一百多户人家。这个年月,一百多户,六七百人,是非常大的队伍了。
走在路上,孟学究心里估算。时一鸣到了新城,等到报了官,点齐兵马,他们到河边总要一两个时辰。自己这里半个时辰集中起来,一起渡河,一切顺利的话,应该不会被契丹兵马抓住。
太阳红彤彤地挂在西天上,漫天霞光洒下来,河面上金光闪闪。凉风吹来,伴着河面上的水气,吹散了一天的酷热。拒马河边,几艘小船停在那里,岸上的人头攒动。
孟学究心里直叫苦,五艘小渔船,这里有一百五六十人,哪里能一次过去?高声道:“大家都不要慌,听我说!此次过河,对岸一切都有照应,不需要的东西不要带了。我们船小,只能够载人,凡是耕牛之类,是带不过去的!还有,按着村子,一次一次过河,老人和妇孺先走!”
一边有村民道:“没有耕牛,过了河我们如何种田!”
孟学究道:“一切等以后想办法,先躲过了要人命的修城之役再说!带着耕牛,我们过不去,只能够先放弃了!时间紧急,莫要争论,先让妇孺过了河再说!”
说完,找了几个自己信得过的人,把要过河的人分成几拨,先送老人和妇孺过去。孟学究在这带的声望很高,纵然有人不愿意,还是遵照他说的做了。
此时夏天,拒马河宽了不少,河里的水又急,走一趟并不容易。直到太阳西下,才送了一半的人到了对岸,河这边只剩下青壮。看着渡船摇回来,孟学究出了口气。
送了一半人上船,孟学究抹了一把汉,对身边的朱照仁道:“再有一次,我们就过河了。到了河对岸,纵然官府的人追来也没用,不信他们还敢过河去追。”
朱照仁道:“学究说的是。早知如此,我们应该上午就过河的。”
孟学究苦笑摇摇头:“不收拾行礼,怎么走?更不要说,上午过河,必然有人报官府,只怕早早就追过来了。哪怕现在走,还是太过匆忙,许多人的行礼都没收拾好。”
几个人一边说着闲话,看着渡船摇到对岸,把人放下来。船夫调转船头,都松了一口气。
且说时一鸣到了新城县,报了官府,知县大吃一惊。立即派了县里的驻军一百人,骑马随着时一鸣飞奔而来。治下一下子逃走一两百人,这还了得。
等时一鸣带着官兵到了拒马河附近,一看村里大多人户都已经走了,心里不由叫声苦。禀报带队的官兵,不必仔细搜查了,直接向拒马河赶去。
渡船到了岸边,孟学究与最后剩下的青壮一起,上了渔船,心才算放了下来。这一次过河,总算是有惊无险。只要到了河的对岸,就与契丹从此没有关系了。
正在这时,就听见后面传来马蹄声,越来越急。孟学究吃一惊,急忙对船夫道:“不好,莫不是官府派人来了?快快摇船,被他们追到可一切去休!”
几个船夫急忙解揽,手中的撑篙用力,小船便荡进了河里。
时一鸣带着官兵到了河边,就看见五艘小船已经离岸,看着有两丈远了。只好回头,对带队的捕头郑泽道:“我们来得晚了一步,这些刁民已经上船了!”
郑泽看着水里的渔船,厉声道:“搭弓放箭,不要被这些贼子走了!”
手下的士座高声应诺,取了带的弓箭,向河里射去。此时小船离着岸边已有三丈多远,来的人带的又是骑弓,箭到船上没了力气。只见到船上的拿着各种东西挡箭,也不知道射中没有。
郑泽四处观看,对时一鸣道:“附近还有没有船?把这些乱贼追回来,我重重有赏!”
时一鸣道:“官人,船都在水里,必然是被这些人全驶到对岸去了,附近哪里还有别的船?”
正在这时,几艘稍大一些的船从上游下来,上面站着宋军士卒。到了附近,横船在孟学究等人的船和河岸中间,停在那里。
郑泽道:“这是宋人界河巡检司的船,他们这个时候过来,莫不是招诱本朝百姓?好了,此事不用问了,必然是宋人用计,引诱百姓!回去报到上面,自然与宋人打官司!”
中间船上,巡检彭偕双手抱臂,眯着眼看着对岸,面色阴沉。孟学究等人在这里折腾了这么久,正在巡河的彭偕得了消息,急忙带人赶来。看这情形,是对岸有百姓渡河,契丹人正在追赶。这界河理论上属于宋人管辖,不管怎样,不让契丹人下河就是。
第166章 调兵遣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