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乱起
弘州附近,桑干河旁,一队运粮的队伍正在休息。他们是析津府顺州人,奉命押运粮草,来到了这里。此时河谷里桃花已谢,桑葚渐长,微风和煦。
看看天上的太阳,一个契丹士卒长身而起,厉声道:“起行!天黑之前,我们要赶到下一处驿站!”
地上一个汉子道:“前面山路走得着实辛苦,大人,且容我们歇息得透了,才好赶路。”
那士卒挥起手中鞭子,一鞭打在说话汉子的身上,高声道:“你胡说些什么!运粮都有路程,一个慢了,就要受罚!都快快起来,向前赶路!”
那汉子从地上起来,口中道:“从幽州一路赶来,河里又行不得船,我们累得快要死了!再这样逼下去,还怎么活着到大同府!这个季节,我们不做家里农活,来运粮已是苦命。又不给粮食,只靠着我们自己带的粮,这不是要人命吗!”
几个运粮的汉子起来,一起说是,叫苦连天。
契丹士卒大怒,手中鞭子没头打下去,口中道:“前方圣上带兵苦战,一天不知死多少人!你们只是运粮,便就有这么怨言,还是打得少了!”
那汉子被打得身上出现血痕,一时心中恼怒,一把抓住鞭子,厉声道:“为泼贼只会打人,爷爷可忍不了你!去死吧!”
说着,手中用力,一把夺过鞭子。那契丹士兵身子扑过来,被汉子一脚踢在胸口。这一脚真地是力大无穷,契丹士卒一声惨叫,便就倒在了地上。挣扎几下,便就一动不动。
其余几个士卒不由傻了眼,过了一会,清醒过来,一起喊道:“唉呀,杀了人啦!你这厮是要造反吗?速速捉了,砍了他的脑袋!”
说着,一起围了上来。掏出腰刀,把汉子围在中间。
却不知这汉子是这群运粮百姓的首领,平日里极得人心。见他被围住,运粮的百姓一声喊,把几个士卒扑倒在地。缴了腰刀,一个汉子道:“七郎,这向个贼厮鸟如何处置?”
七郎看了看地上的几个人,咬牙道:“已经死了人,报上官去,我们哪里还有命在?这运粮就是个要命的活计,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就此反了算了!杀到弘州,抢些钱财,我们自己去找活路!”
运粮的汉子一起说好,抬起腰刀,把几个契丹士卒全部砍了。
马邑契丹军营,耶律洪基坐在帅帐里,看着两边的众将道:“宋使已经到了朔州,正与我们商谈是在这里,还是回大同府去。耶律仙童说,宋朝所占的土地,不会还给我们。但是,被他们俘的皇叔,却会送还北国来。此事重大,诸位怎么看?”
耶律乙辛道:“朔州有重兵驻守,南国不还也就算了。北边的德州等地,如何也不还?”
贴不道:“他们占了,如何还肯还?想还,前边不占就是了。国内交兵五年,诸事杂乱,急需休养生息。若是交回重元,倒也可以。”
耶律乙辛道:“重元有什么用?我们已经占了大同府,重元只是孤家寡人而已。”
贴不道:“虽是孤家寡人,但在宋人手中,却有许多用处。国内重元遗党,还有不少。若是宋军以重元为号,难保不会大乱。北边几州,都在群山之中,没有什么大用处,给宋国就是了。”
耶律洪基看着众人,见其余人都不语,心中明白。在马邑快一个月了,无法奈何宋军,臣下许多人都不想打了。这仗也打不下去了。前方攻不破贾逵的防御,后方运粮艰难,实在支撑不住。
正在这时,一个士卒进来,叉手道:“陛下,弘州急报,有运粮队伍反了!”
耶律洪基一听,猛地站了起来,厉声道:“怎么回事?有多少人?”
士卒道:“禀陛下,初时的人并不多。谁知他们出其不意攻破了弘州城,裹挟百姓,现在拒说有数万之众。听探报说,这些人知道陛带大军在大同府,正四处抢掠,要向南边的蔚州去!”
耶律洪基挥了挥手,命士卒下去,一时间眉头紧皱。
贴不拱手道:“陛下,现在的粮草都是要从弘州运来。那里一乱,粮道可就断了!”
耶律洪基点了点头。过了一会,断然道:“这仗打不得了!让宋使到军营,就此议定。南国送重元回来,我们撤军!朔州和德州,就交给宋国算了。等上两年,备得齐全,再与他们争锋!”
众臣拱手称是。
耶律洪基又道:“立即派大军,去弘州剿灭乱贼!若是慢了,被他们裹挟百姓作乱,只怕山前山后乱成一团。命同知枢密院事韩绍文统兵三万,立即沿桑干河顺流而下,讨伐叛党!”
贴不拱手道:“陛下,弘州数万乱军,只出三万人,听怕——”
耶律洪基摆手道:“叛军虚报而已。弘州总共才有多少人?纵然他们裹挟,也没多少乱军。”
众臣拱手称是。韩绍文统军在后面军营,立即派了传令亲兵,命他带兵火速出发。
弘州到大同府比马邑还近,如果乱子传到大同府,事情就闹得大了。必须要在宋朝知道乱子之前扑灭,不然,这仗还不容易结束。
朔州驿馆,耶律仙童看了洪基来的诏命,有些吃惊。没有想到,洪基不打任何折扣,就答应了宋朝的条件。本来自己还担心,与宋朝谈定的条件洪基不接受,此事难以结束。看来,这场战争对契丹来说极其不顺利,为了结束,宁愿付出代价。
与吴湛出了房门,到了富弼和刘永年住的院子。通报之后,两人进去。
富弼和刘永年迎了出来。耶律仙童拱手道:“太尉,圣上有旨,明日我们一起,到马邑的军营里面去。谈定此事,接了诏书,各自收兵。两国重修兄弟之好,不起刀兵岂不美哉!”
富弼道:“大王,现在可不是兄弟之国。我朝圣上与贵国先弟为兄弟,现在是叔侄之国。”
耶律仙童有些尴尬地道:“太尉说的是,叔侄之国,叔侄之国。”
契丹突然接受条件,就在马邑的军营里谈判,让富弼感到有些意外。不过,宋朝急着改组禁军,这仗实在不想打下去了。早早结束战事,其他的也不多考虑。这一仗,契丹打得稀里糊涂,宋军的实力也不足。防守有余,进攻却力有不逮,能早早结束,正是朝廷希望的。
马邑一战,对于宋朝来说,是向契丹展现了实力。两军正面对阵,宋军战力居于上风,契丹哪怕兵力占优,也很难撼动。对于两国来说,这个结果,会影响后续政策。
第144章 开拓两湖
杜中宵把公文放到案几上,对一边的田况道:“难怪契丹人答应得如此爽快,原来是他们国内出了乱子。有运粮民夫,杀了押运的官兵,占了弘州,一时声势颇大。不过,很快就有契丹大军赶到,乱军被迅速平息。如果不是有此事,只怕契丹人还要罗嗦上些日子。”
田况道:“既然乱子被迅速平息,契丹还怕些什么。”
杜中宵笑道:“太尉,是运粮的民夫作乱,这可不是小事。说明从幽州运粮草到前线,民间已经无法忍受。再打下去,这次乱子平息了,下次呢。”
曾公亮道:“既然契丹答应了条件,能结束战事就好。这一个多月,我们关于军改的事情,不知道上了多少道奏章。诸事齐备,就是前线打仗,圣上一直没有批下来。现在战事结束,也就可以军改了。”
杜中宵知道,要想军改,正在作战的几支军队,必然要有大量将领调回京城来。没有他们,用什么人军改?很多人事位置,只怕皇帝心中已有预案。
田况点了点头:“是啊,要想军改,只靠我们还是不行的。必须有大量的将领参与,才能够真正办好。战事结束,人力充足,可以真正开始了。京城三十万大军,都知道要军改,不免人心惶惶。如果不早点开始,非出事情不可。”
张昇道:“此次军改,不只是枢密院,还要改三衙。若是以后军政全归三衙,动作可是不小。”
几个人点了点头。三衙军改,杜中宵等人已经送上了多次方案,赵祯一直留中不发。军改的内容中军政军令分离,主持军改的却是枢密院官员,不知道皇帝的心中到底怎么想的。
军权的重要性,怎么比喻都不为过。赵祯登基以来,经过党项战事,对宋军颇为失望。与党项议和之后,对于军队基本放任,一些重要职位更是当作给外戚的奖赏。直到杜中宵开拓河曲路,四周打遍,并无一个敌手,赵祯才突然明白,原来宋军也可以这么厉害。随着杜中宵回朝,在赵祯的心里,对军权越来越重视。到底怎么改,用哪些人,心里自有主意。
田况道:“三衙旧人,必然是要换掉的。这些年来,三衙管军大多都上了数年军校,虽然不是一直在里面学习,每隔一段时间总要去。不过,他们学得到底如何,能不能适应军改,可不知道。”
张昇道:“不能适应,就换人好了。给个闲散职位,俸禄不缺就是。”
田况摇了摇头:“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好说话的。此事做得好了,皆大欢喜。如果不能服众,只怕会起风波。三衙诸将,还有要离开京城禁军的将领,都是难题。”
杜中宵想了想,道:“其实高级将领不需要担心。就连狄太尉都自请外任了,军中还有哪位将领敢恋栈不去?要注意的是,不能待他们苛刻,离开军队随便打发,终会惹出事情。妥善安置,让所有人都说不出什么来,才是上上之策。”
田况道:“军中必须拣汰,要离开禁军的,岂会甘心?”
杜中宵笑道:“所以,要给他们出路。拣汰必须要公平,明订资格,过了的就是过了,不能过的绝不宽贷。离开禁军的,必须要有出路,要让他们衣食无忧。”
田况道:“如何做到这一点?”
杜中宵道:“这些日子我命人算过了,若是开拓两湖,可以接纳四五十万人。只是,一边要开垦荒地,一边还要防蛮乱,花钱不少。这个钱不能省,钱花出去了,到两湖的人才能心安。”
听了这话,几个人都没有吭声。虽然之前,杜中宵就说过,拣汰下来的禁军可以到两湖营田,朝廷却并没有下定决心。许多官员畏难,对此事心中反对。对于他们来说,拣汰下来的禁军,以些银钱让他们自谋生路就好。到两湖营田,朝廷要发钱粮,要派人管理,实在太过麻烦。
看了众人表情,杜中宵笑道:“诸位,此事是不得不面对的。如果不管拣汰士卒的出路,开封附近哪里容得下他们?一个闹起来,京畿出了乱子,不是小事。”
田况道:“可数十万人到两湖营田,官府不好管理事小,地方难为。更重要的,两湖地区有诸多蛮族,本就时常叛乱。现在派了大军前去,只怕蛮人会生事。”
杜中宵道:“没有雷霆手段,何显菩萨心肠!数十万大军,什么蛮人作乱平定不了?只要朝廷舍得花钱,舍得给军粮,不信蛮族能闹出事来。”
曾公亮摇了摇头:“平定两湖,认真说起来,可是一场大战事。”
杜中宵点头:“不错,这就是一场大战!只不过,蛮族终究不是北方胡人可比,虽然闹,都只是小闹。只要营田务组织厢军,就足以平定。最关键的,是朝廷要舍得花钱。”
两湖地区,一直到现在,实际都没有完全开发。山中各种蛮族极多,隔几年就闹一次。虽然规模都不大,一般周围的州府就可以调兵剿灭,却无穷无尽。一般来说,官府管到的地方,就是平原地区,和一些城镇。有的州县,只有县城周围的很小地域,是在官府的管治之下,其余地方全是蛮族。至于后世说的湖广熟天下足,现在还没有影子。
要想平定蛮乱,开发两湖地区,就是要舍得花钱。在那里派驻大军,不断地开发土地资源,吸引山里的蛮族出来。同时对那些一心作乱的蛮族,必须痛下决心剿灭。这个过程很漫长,不是几个月打上几场仗就可以结束的。下定决心,在那里大量驻扎部队,才能真正开发出来。
田况想了想,道:“太尉的意思,是把拣汰下来的禁军派到两湖地区,一边营田,一边平蛮?”
杜中宵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两湖地区营田,以洞庭湖为界,可以分为东西两部分。东边安州、汉阳军、复州、鄂州和岳州,只是空旷,水泽众多,没有蛮族,以开拓垦地为主。西边的则大有不同,澧州、鼎州、潭州、衡州,周边的蛮族极多,而少水泽,当以剿蛮为主。这九个州军,都有不少平地,可以开垦出来。拣汰下来的禁军,到那里营田,实际人数不多。不过,初期必然耗费甚巨,需要朝廷拿出许多钱粮。三五年后,才能见到好处。”
田况点了点头,一时不语。两湖的情况,田况当然知道。不过要下决心,真地开拓那里,花的钱粮可是不少。要想让朝廷下这个决心,不是容易的事。
第145章 开拓的本钱
随着耶律洪基撤军,朔州战事结束。三月底,朝廷诏命,赵滋带所部回京,等候整编。马军副都指挥使王凯接替杨文广,提举军校的杨畋接替远在西域的张岊,两人回京。禁军的整训,拉开帷幕。
早朝一直吵到日中才散,散朝之后用了些茶汤,诸宰执大臣又被召到崇政殿,接着讨论政事。
进了崇政殿,赵祯赐了茶汤,各自落座。
赵祯道:“依枢密院杜中宵等人奏,欲彻底变革禁军,拣汰人员。以前试将领,依弓马武艺,不试文事。现在不同了,军中制度精密,文事颇重,将领不通文字,不懂吏事是不行的。若是如此,必有大量将领不合于时,当须裁汰。再加上军中的老卒不少,很多人不适合用枪炮,不适合于在军中。枢密院的意思,是在两湖地区设置营田务,把裁汰的将领士卒编入,开拓两湖。今日早朝,诸臣议论,意见不一。前方战事结束,此事等不得,故召诸位来,详议此事。”
文彦博拱手:“陛下,两湖地区湖沼众多,猛兽出没,不是京西路可比。杜太尉在京西路营田,诸般巧思,之下办了铁监,设了商场,还有诸多产业,犹在两年之后,才略有盈余。两湖营田,难度超过京西路数倍。更不要说,那里蛮族众多,营田必须配合剿蛮,花费实在骇人。”
一边的翰林学士胡宿道:“两湖营田,到底要花多少钱?”
杜中宵道:“依估计,天下禁军全部整训,当有三十余万人到两湖。一人五十贯计,再加上初期的房屋、农具、牛马等等,第一年当需三千万到五千万贯。”
胡宿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多钱?以前禁军驻防陕西,前线奏一人费钱五十贯,已是极多。”
杜中宵道:“这些钱,是把需要的粮食之类,全部换算进去。而且去的不是一个人,都是一家,每一家五十贯,营田之初,并不算多。。”
赵祯对执掌天下财计的参政张方平道:“参政,一年三五千万贯,朝廷能不能拿出来?”
张方平捧笏:“回陛下,去年一年,天下计入三亿三千余万贯。多次战事,实在花钱不少,年底并没有剩下钱。今年据估计,可以入三千五百万贯以上,勉强可以拿出钱来。不过还要全军整训,也是要花大钱的,通算下来,实在能说得很。”
北宋的正常年景,以前一年岁入,大约在一年七八千万贯到一亿贯之间。当然,这不是现钱,而是加入了全部实物,正确说法应该是一亿贯石匹两。自建了铁监,建了铁路,天下商税收入大增,到了三亿多贯。因为发行了纸币,实物税赋大为减少,货币增加,现在的财政收入远不是以前可比。
不过,现在收入多了,相应地花销也大了许多。每年建造铁路要花钱,相应增加的人员要发钱,前几年战不断也要花钱,更不要说官员的收入大增加。到了最后,多收多少,也就多花多少。
其实这是政权的正常状态,不管一年收入多少钱,总是会花掉。如果花不掉,从上到下的官僚会想出办法来花掉。除非皇帝强行储存一部分,不然哪里会剩下钱?
赵祯道:“一年收入三亿余贯,多花三五千万贯,总是要办法可想。整训就多花不了多少钱,该有的军官大多都有,只是没有分到各军而已。又不打仗,比去年花的应该还少才是。”
杜中宵道:“无非开垦两湖,就当作再打一仗而已。因为在境内,粮草可以周边调运,不像灭党项时花费那么多。只是要选择合适的官员,勤于政事,不可懈怠。”
中书官员沉默一会,韩琦道:“禁军不得不整训,拣汰下来的人员开垦两湖,已经是代价最小的办法了。纵然花一些钱,也是值得的。两湖开拓出来,以后也可以增加钱粮。”
文彦博道:“钱当然是值得,只是朝廷一时没那么多钱。全国统一印钱引才一两年时间,有各种想不到的事情。再者,要准备数年后对契丹的战事,必须要在河北路和河东路修铁路,这都要花钱。还有现在各地铁监做得极好,要新建工厂,也要花钱。一年多出三五千万,中书难做。”
杜中宵道:“这样吧,整训禁军不是几个月就能完成的,便分为两年。第一年,约二十万人到两湖去,花钱以三千万贯为数。若是超了,人便先留在京师。”
文彦博看了看韩琦,又看了看几位参政,点了点头:“如此,倒是可以支撑。”
赵祯道:“两湖营田,用的禁军,不是以前京西路营田可以比的。哪位官员掌管此事合适?”
杜中宵捧笏:“臣以为,枢密直学士李参,精通吏事,在地方善于理财,可任此职。”
赵祯点了点头,又问其他官员。文彦博等人也推荐了几个官员,不过都不如李参合适。赵祯记在了心里,便略过此事。这等大事,还要回去考虑,不能在此决定。
两湖营田之所以花销这么大,主要是杜中宵坚持,裁汰下来的将领士卒,收入不能降低。他们失去的只是军中前程,生活水平并不会降低。这样做的目的主要是人心,杜中宵实在不希望,因为自己整训禁军,得罪太多的人。不管是将领还是士卒,让他们明白,被禁军裁汰,只是因为他们不适合时代,而不是因为水平不明。到了地方,依然可以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
这次拣汰禁军,杜中宵希望,不管是选中的,还是裁汰的,都明白与能力无关。全军整训,军事进入了一个新时代,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适应,不适应也没有什么,去做其他事情就是。
议过营田,赵祯道:“此次整训禁军,除了枢密院和三衙变更,军队的人员变化,最重要的就是依托军校。原提举京城军校的杨畋,已到去接张岊。诸位以为,谁来接任此职合适?”
听了此话,众大臣都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文彦博拱手:“陛下,此事还是圣裁。”
赵祯看看众人,道:“为何?杨畋在时,并没有人议论什么。”
文彦博道:“此次与以前不同了,提举军校的,必须要有绝对权力,不能受人影响。谁学得好,能够到军中去,只能学校说了算。此事只有圣裁,众臣才无异议。”
赵祯点了点头,好一会没有说话。很显然,这个人并不好选。既要得到赵祯信任,还要让诸臣众将没有异议,还要能够服众,还要精通军事知识,不是随便派个大臣就可以的。
杜中宵在朝中根脚不深,但现在的军中将领,很多都是从他的营田厢军和河曲路出来,也只能保持沉默。为防猜疑,杜中宵要么用力于制度,要么专注于人事。既要自己定制度,还要安排人手,赵祯和其他大臣都不会同意。军权,不能一个人参与太深。
杜中宵对此心知肚明,自己只专注于制度规划,制定章程,由谁去做,一概不管。除非赵祯所定的人不合适,不然自己就不插手。制度安排,比提拔官员重要得多了。官员只在一时,制度定了,就定了以后数十年的军事形势。
第146章 遇仙楼重聚
遇仙楼,赵滋一进阁子,见到杜中宵和韩琦已经坐在那里,喜道:“太尉,相公,许多时不见,两位还是风神俊朗,一如当时。在边缰数年,此次入京,当真是恍如隔世一般。”
杜中宵吩咐落座,对他道:“这些年来,数次战事,你都没有拉下,立了军功无数。说起来,现在天下将领,真再没有一个人比你军功更多。此次回京,必有重要。”
赵滋连道不敢,笑道:“也是我运气好。太尉在随州练兵的时候,我便跟着。后来在河曲路,又刚好是我在居延,又去西域走了一圈。正是在西域,又随着韩相公从河西路打回来,天大运气!”
杜中宵和韩琦一起笑。到现在,赵滋应该说是宋军的将领中,对于新式军队新式战法最熟悉的官员了,从救唐龙镇,一直打到西域,又从西域打了回来。此次赵滋全军调回京城,便就是因为如此,要把他所辖的定西军全部拆散,与其他禁军混编,加快整训速度。
除了赵滋所部回京城,在河曲路的杨文广所部,也会大量更换将领。这两军都是杜中宵随州练兵的老底子,军中将领,许多都是在唐龙镇时,由假摄官直升上来。经过了这么多年,他们经验有了,军功也足够,会被分散编入整训后的禁军中。
上次整训,由于要照顾原有禁军将领的情绪,河曲路回来的将领,大多在军中待不下去。最后大部分到了军校,还有一部分闲置,日子过得并不愉快。此次不一样了,经过了党项战事,朝中从皇帝到大臣都明白,不完全整训禁军,就不能适应新的战法。此次整训,就以河曲路的兵马为主体。
聊了没多久,杨文广和窦舜卿、姚守信一起进来,向杜中宵和韩琦行礼。
今天是杜中宵做主人,韩琦和包拯做陪,为河曲路回来的将领接风。除了杨文广和赵滋,还有刚刚回到京城的李复圭,都是随州旧人。
不多时,十三郎和李复圭到来,一时间更加热闹。
包拯最后才到,向杜中宵和韩琦拱手:“衙门里有点时间,来得晚了,莫怪。”
落座之后,杜中宵唤过小厮,让他上酒菜来。
不多时,酒菜上来。杜中宵举起酒杯道:“当年我们去救唐龙镇,开拓河曲路,韩相公恰是那时候的河东路经略使。眨眼间数年过去了,今日京城再聚,实在难得。且饮一杯!”
饮过了酒,韩琦道:“当时我在并州,突然传来消息,说是杜太尉在唐龙镇,一战就击退了耶律重元,当时大吃一惊。契丹一向狂妄,没想到杜太尉竟然如此厉害。结果不几日后,又传来消息,在唐龙镇竟然击毙了契丹国主。当时我心中惊骇,实在难以名状。”
众人听了一起大笑。纷纷说起当年的事,一时间热闹非常。
在随州的时候,没有人认为自己是天下强军,到底什么样的实力,大家也不清楚。等到了唐龙镇连立战功,一时间信心爆棚,只觉得三万兵,走遍天下也不怕。那时候心气之高,天下不放在眼里。接着天拓河曲路,战党项,更加不放在眼里。直到禁军整训,营田厢军被打散,那股心气再也提不起来了。
说了一会闲话,杜中宵道:“此次朝廷召你们回来,是要整训禁军。这次与上次不同,禁军凡是不合适的将领士卒,一律裁汰。全部禁军,依照新的规矩,完成整编。赵滋的定西军,朝廷已经定了,全部打散,与京城禁军混编。还有杨文广所部,许多将领也要抽调回京城,作为军中基干。”
杨文广道:“我们都是太尉在随州时带出来的,如果以我们两军为主,岂不惹人闲话?”
杜中宵道:“说些闲话怕什么,又不会少掉一块肉。不过,重编军队的事情,我就不多参与了,想必许多事情要依靠你们。此次全军整训,具体细节我不会参与,你们不必担心。”
韩琦道:“不只是全军整训,还要枢密院和三衙,要一起改过。以后枢密院管军令,三衙——或许不一定还叫三衙,管军政。诸多事务繁杂,杜太尉的心思,要放在那些事情上。至于禁军整训,就要你们这些前线回来的将领来做了。”
赵滋摇了摇头:“我们只会领军打仗,这些事情,如何做得来?”
李复圭道:“怎么做不来?当时在随州的时候,太尉怎么练的兵,现在你们学着练就是。”
赵滋道:“当时营田务许多产业,我们钱粮不愁。再者说,那时候大家一起学,学好的就留在了军中,学不好的就回营田务。全军整训,怎么可能如此!”
杜中宵咳嗽一声,道:“放宽心,要不会全部交给你们。这些年,京城军校教了这么久,也有少官员学了不少东西,会与你们一起。禁军整训,与随州练兵当然不同。不过,军校已经有了自己的办法,只要稍加改吉,就可以了。你们在前线,作战最多,对军中的事情也知道得最多,用心就是。”
赵滋点了点头,突然向前凑了凑,对杜中宵道:“太尉,这事您真不管了?”
杜中宵道:“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整训禁军真不参与了。现在河曲路和天山南北,一共有二十五万大军,将领尽够用了。最关键的,只要用心,就能做好。”
赵滋看了看杨文广,两人还是不相信,这种大事杜中宵不参与,怎么做得好。从随州起,河曲路的大军是杜中宵一手练出来的,其他人想做还不容易。
杜中宵摇了摇头,举起酒杯劝酒。宋军以河曲路军队为模板,大量使用河曲路的将领,自己已经不适合再参与军队事务。这次整训,大量将领都是由赵祯决定,根本不是枢密院做得了主。杜中宵回到京城后,给赵祯和大臣讲了大半年的军事知识,皇帝再不是从前的见识。
枢密院和三衙军政军令分离,再加上后勤独立,人事权和财权都掌握在皇帝手中,只要朝中不出大的乱子,将领根本就没有造反的机会。杜中宵是练新军的人,有些不一样,具体事务就不参与了。很多以前必须要杜中宵做决定的事情,现在已经转到了赵祯手中。杜中宵清楚自己的地位,不做超出自己身份的事情,是此次整训成功的基础。杜中宵做不到,皇帝就不放心,还会半途而废。
赵滋和杨文广两人多年在外,对于朝中事务不熟,一听说杜中宵不再军中整训,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包拯道:“朝中军权,除了圣上,不能掌于一人之手,此是人之常情。再者,太尉本是文官,只因军中无将帅,才不得不掌军而已。以后禁军整训完了,太尉可以为相,何必再管军中事情。”
赵滋道:“中丞说得好轻松。若不是太尉,我们能打这么多胜仗?十年前,党项叛乱,朝中没一个人有办法。到了去年,一战而灭,多么轻松!”
包拯笑着摇了摇头:“可去年灭党项,太尉并没有参与。说到底,太尉已经把兵练成,朝廷也知道了一军主帅,要能够做什么。以后这些事情自有人去做,不必事事都要劳烦太尉。”
韩琦道:“中丞这话说得在理。杜太尉对朝廷最大的功劳,就是让禁军脱胎换骨,不再是从前的样子了。去年灭了党项,今年又胜了契丹,早已不同于往日。”
赵滋想了想,点点头:“说的也有些道理。罢了,这种朝中大事,还是听朝廷吩咐好了。”
杜中宵道:“这句话说得对,听朝廷吩咐就好了,自己不要想得太多。你们多年在边疆为将,朝中的事情不熟,只要做好本分就好。”
赵滋和杨文广一起拱手称是。
两人刚从边疆回来,朝中的事情不熟。对他们来说,大部分时间都是依照杜中宵军令行事,已经成了习惯。此次回来,要改一改,以后依靠朝令行事。
饮了几杯酒,杜中宵转头看着窗外。窗外行人如织,州桥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常。其实自己并不是多么有军事才能的人,许多事情,只是依照记忆而做。自己的成功,与其说是个人的能力,不如说是时代的原因。对于国家来说,一个人的能力终究有限,能做的事情并不多。与其掌握军权,不如立下制度,让合适的人去做合适的事情。制度和文化,才会长远地影响世界。
现在禁军,对杜中宵来说,只是自己预想中的许多制度还没有落实,需要自己继续做完。新的知识和新的制度,自己也不知道,需要实践去推动。自己再更多参与军事,其实已没大用。自己要做的,是让新的制度落实下去,让新的文化建立起来,而不是具体事务。
自己已经改变了这个世界太多,剩下的,更多的是让这种改变能够继续,而不会半路夭折。一个新的时代已经展开,自己要给这个新的时代更多的动力,让人不能阻挡。
第147章 前路艰难
饮了几杯酒,杜中宵对姚守信和十三郎道:“此次改革三衙,只怕你们也要参与进去。将来的三衙必然设炮司,此无可疑议,最合适的人,自然就是姚太尉。”
姚守信道:“我在军校里面做教官,教出人来,也是好的,何必去管什么炮司。”
杜中宵摇了摇头:“没有办法,现在天下最熟悉炮的人,就是你。你不去管炮司,还有哪个人更加合适?此事圣上已经说过数次,只是与契丹战事没有结束,一切暂停而已。”
十三郎道:“姚太尉去管炮司,那我做什么?”
杜中宵道:“你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圣上又没有提起。依我看,你在军校里也很好,何必非要到前线去。以后军校的教官官职会提升,高官厚禄,岂不快活?”
十三郎摇了摇头:“只是在军校里教人,没有军功,总是会被人瞧不起。”
几个人听了一起笑。韩琦道:“将来前线的将领,都是你教出来,还不威风。将来骑兵,只是步兵的附属,不似从前。你就是到前线去领兵,也做主帅,何必要去。”
十三郎道:“难道骑兵就这么不济用?依我看来,将来打仗,骑兵还是重要得很。”
韩琦道:“骑兵虽然重要,但只能做附属,却不能做一军的主力,不能为帅。你说一说,出去带兵是不是没有军校做教官好?在军校里,诸事不管,多么轻松。”
十三郎摇了摇头,明显有些失望。他天生神力,又在随州练兵时,凭着本事做到骑兵指挥官,一向引以为豪。现在听韩琦话里的意思,骑兵却只是步兵的辅助,难免有些失望。
杜中宵道:“因为以后的主帅,是从一军的指挥官升上来,营以上,大多都是步兵指挥官。除非特殊,比如隶属帅司的骑兵军队,不用骑兵指挥官。其实不只骑兵如此,炮兵也是如此。比较准确一点,不是骑兵和炮兵的主官不能为帅,而是他们到了一定程度,必须改做一军指挥官,以后才可为帅。”
说到这里,杜中宵笑了笑:“其实我们现在,许经常会受营田厢军的困扰。营田厢军不同,本来就是一军,各级军官多是在练兵中脱颖而出,不是正常升迁。以后不会如此。骑兵和炮兵,从士卒到将领都比步兵的要求高,只要愿意学习,愿意改为指挥官,机会比步兵大才是。”
十三郎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不过我是营田厢军出来,以后只怕没有机会了。”
杜中宵举起酒杯道:“且饮一杯。这些事情,没有人说得清楚。”
说到底,十三郎最大的问题,是他由杜中宵一手带出来,这个时候不适合带兵。强行带兵,反而惹人猜忌。不如在军校里,还能保住富贵。有杜中宵在,他的前途不成问题。等到以后皇帝掌握了军权,再用他也没有什么,但不是这个时候。
几个人说了几句闲话,话题又回到了军改上来。
韩琦道:“朝廷枢密院和三衙分为军令军政,我想得通,不可由一个衙门掌军权。可以军中太尉要分为各军,大致整齐,却不知为什么。作战时各种情况都有,一军五万人,并不会时时合适。”
杜中宵摇了摇头:“一军五万人,当然不合适。对付党项和契丹这种大国,一军五万,基本还合实际。许多小势力,打起来根本用不了这么多人,怎么合适?”
韩琦道:“可现在全军整训,圣上就是以一军五万为准,如此安排。”
“因为现在,整训的目的就是数年之后与契丹作战,如此整训就简单了许多。确切地说,一军实际上就是一路,人数再多,主帅指挥不过来。一军五万人,是按照最大规模算的。其实真正做战的时候,一军是一万人也好,三五万人也好,并没有差别。”
一边的包拯听了,问道:“可在河曲路的时候,就是按一军五万人整训的。”
杜中宵道:“还是那句话,那时候河曲路的对手,是契丹和党项,都按最大数量配置。正确的说军并不是编制,而是一路主帅,下设各个衙门,配备各种兵种。以后改制完成,军和师都直对枢密院,而不归三衙。军师下面,是团还是营归三衙,还要再商量。”
韩琦和包拯对视一眼,还是不明白什么意思,不由摇了摇头,觉得太过复杂。禁军的传统,是阶级制,一切权力归于统兵官,一级压一级。韩琦和包拯已经习惯了这种结构,虽然杜中宵多次说过整训后的不同,他们还是觉得想不出来。以前在河曲路时,一军五万人,由于枢密院和三衙没有改制,他们也没看出跟以前的不同,只是军中的将领多了。
看着两人的神色,杜中宵道:“军令归于枢密院,军政归于三衙。虽然说得明白,但许多时候,哪些事情是军令,哪些事情是军政,却又分不清楚。有的情况下,军令和军政分得太过明白,又会造成衙门扯皮。所以在军中,必然要有一个区分。就是某个编制,是军中的基本层级,这个层级以下的,日常事务全部都是军政,归于三衙。在这个层级以上,则有明显的指挥特点,也可以称为帅。之上的层级,日常事务只是其中的一个衙门,还有许多衙门是专门作战的。三衙只管其中日常政务的衙门,其余的全部归于枢密院。到了战时,下面的军队才会划入这些指挥层级中,此时就是听枢密院军令了。而在平时,日常事务都是三衙管,枢密院并不插手。如此说,你们应该明白了?”
韩琦道:“如此说来,便如军师这些,平时其实不管属下的基本编制军队?”
杜中宵道:“也不能说不管,他们之下不是有个衙门,专管日常事务?军中的军师层级,一面对枢密院,下面还有庶务官,对应于三衙。”
听了这话,韩琦摇了摇头:“好复杂。军中应该令行禁止,一切从简才是。”
赵滋道:“相公,现在军中许多事情,从简不了。要想管得好,必须事事有专人,各负其责。主官总揽大局,不要事事都管。一军五万人,日常不知多少事务,哪里管得过来?”
包拯道:“我大致知道了太尉的意思。不过,如此做的目的,是为了更好管军,还是为了军权?”
杜中宵道:“两者都有。现在军中的庶务,是统兵官委于亲信或者吏人在管,朝廷不知道。打上一场仗,朝廷只知道花出了这么多钱,却不知道这钱是怎么花的。只知道有这么多人在打仗,却不知道每个人在做什么事情。以后不同了,朝廷拨下来的每一笔钱,都有明确用途。每个人在做什么事情,朝廷也都一清二楚。要做到这点,就要大量军官,就要有统一管理的衙门。”
这是杜中宵在练营田厢军时,就一再提起的,军队要专业化。兵有兵的职责,将有将的职责,军官有军官的职责。利用制度,把这一切联结起来,成为一个整体。所谓整训,就要形成这样的制度,让将领和军官明白自己的职责。
前几年,由于枢密院和三衙没有改革,河曲路的军队也不符合要求。一军五万人,由于将领多年未换,有渐渐向以前的统兵官管理一切转变的趋势。这一次,就要从最上层的枢密院和三衙改起,下面全军都按新要求,形成制度。
完成整训后,枢密院及以下的各军和各师,虽有完善的指挥体系,却没有直辖的军队。各直辖的军队虽然完整,指挥系统却非常简易,很难进行完整作战。只有皇帝授权枢密院,开始配置军队,军队和作战体系才结合起来,成为真正的作战部队。
第148章 人选
杜中宵进了天章阁,行礼如仪,赵祯吩咐赐座。
坐下来,赵祯道:“与契丹的战事已经结束,一切都如太尉所料。契丹让出朔州和德州,以及白水泺和九十九泉。四地从三个方向围住大同府,以后若有战事,本朝已占先机。”
杜中宵捧笏:“赖陛下指挥得力,契丹无法可想。”
赵祯微笑,道:“前方战事结束,接下来,应该军改了。之前你曾数次奏报,我派人依着你奏报的内容,画了图出来,挂在这里。你且过来看。”
杜中宵起身,随着赵祯到了屏风后边。抬头一望,就见两边挂了巨幅纸张,一边是枢密院,一边是三衙。每个衙门下面,依着杜中宵的奏报,分门别类,列出了各个衙门。
以前给赵祯讲军事知识的时候,杜中宵曾把河曲路大军,依着这个格式,绘成表格进呈。赵祯学会了这个办法,专门找人,把枢密院和三衙都画了出来。由上到下,像一棵大树一样,分门别类看得特别清楚。下面分几个功能,有多少衙门,衙门多少人,一直画到了最下面。
对于军改,杜中宵本来只有个大概。这些日子,赵祯一再催促,下面只能不断细化。杜中宵与枢密院的同僚一起,细到了下面分支,以及人员编制。现在大的框架已经齐全,只等向里面添人就是。
指着三衙,赵祯道:“依太尉所奏,三衙该管军政、动员和军法,依然是三个衙门。不过再是三衙分立,就不合适了。我欲如枢密院般,设几位帅臣,太尉以为如何?”
杜中宵捧笏:“陛下说的是。只是现在,没有合适人选。”
赵祯微微点了点头,过了一会,道:“可以先从枢密院和各帅司,选几个人坐镇。枢密副使富弼在河曲路数年,习知军事,太尉以为他到三衙坐镇如何?”
杜中宵想了想,摇头道:“富弼是文臣,坐镇三衙,只怕军中将领不服。依着传统,三衙向来是用武将,若改了规矩,许多事情就不好办了。”
改革之后的三衙,是军中武将的前程,帅臣类比宰执。如果再被文臣占据,必然遭到非议。枢密院可以文武兼用,三衙可是不行,不然将领的前途成问题。
赵祯沉默一会,问杜中宵:“太尉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杜中宵摇头:“回陛下,现在确实没有合适的人。统领三衙为诸将之尊,军中的将领,实在难当此任。臣以为,初时不设三衙之长,命各司直接听命于陛下,更合适些。”
赵祯看了看杜中宵,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壁上的挂图。
虽然打了几仗,可作战的帅臣,是杜中宵和富弼,最后一次是河东路的庞籍。惟一灭党项的主帅狄青,已经证明了对军改有不同意见,也不合适。现在军中的武将,确实没有合适的人物,来做此职。
由于三衙只掌军政,军队的统合指挥在枢密院,这个职位不似以前要害。换句话说,统兵官的军权已经被分离,特别是战时指挥权,到了枢密院手中,想作乱也不可能。这个职位的权力当然很大,可以说不下于宰执,只是军中将领,没有必要有经验,并没有合适。
过了好久,赵祯叹了口气:“以前只觉官多,到了真正用时,才知朝中人才之少。”
杜中宵道:“军改是前所未有之事,大家都没经历过,也不知道哪个能用,哪个不能用。还是等上几年,诸事顺利了后,才可以找到合适的人选。”
赵祯点了点头:“那便如此吧,此职位暂时虚置,以待来人。——下面三司,太尉以为,何人可以胜任?特别军政,必须对军中事务熟悉才行。”
杜中宵捧笏:“臣以为,杨文广在军中多年,久历军功,事务精熟,可以管军政。”
赵祯并没有觉得意外,点了点头:“杨文广将门之后,年轻时沉沦下僚,熟知军中情事。又随太尉在随州数年,对于新的军中事务应该也熟悉。这几年在河曲路,多立军功,是合适人选。”
说到这里,赵祯又道:“依太尉看来,这几位管三衙事务的将领,还是如以前的三衙管军如何?三位正职,便如三帅。其余副职,可以参照都虞候。”
杜中宵道:“三衙管军中日常政务,礼遇不可低了。不过三司之中,军政重于其余两司,礼遇应该再高一些为是。三衙主官,以后就应比于二府,不可低于宰执。”
赵祯想了一会,笑道:“太尉说的是。以后的三衙,权位至重,是应隆礼以待之。”
能够给予三衙更高的礼遇,不只是因为权位至重,而是因为他们没有了军队的指挥权。没有了指挥权,就无法威胁皇权,消除了皇帝隐患。此时给予更高的地位,也就顺理成章。
看着墙上挂图,赵祯道:“军政用杨文广,管全军动员的又该用谁?”
杜中宵捧笏:“此事不只与军中有关,也与地方有关,臣心中实在没有合适人选。”
赵祯道:“既是如此,便由朝臣举荐吧。此职最好文武俱全,对于地方事务熟悉最好,应该用做过地方主官的将领才是。还要熟悉吏事,不要被吏人所欺。”
说完,又问道:“那军中管军法的人呢?此职重要,不可轻许人。”
杜中宵道:“军法便如朝中的御史,监察之责,此职只能决于人主,臣不敢问。”
赵祯点了点头,便没有多说。这一年来,杜中宵为人稳重,做事仔细,赵祯已经熟悉。军法虽然归于三衙,却又有一定的独立性,人选应该由皇帝决定。赵祯对于朝中的御史台谏极为重视,严禁宰执推荐台谏人选。军中管军法的官员当然也要自己决定,不然无法有效掌控军队。
今夜只是大略问一问杜中宵的态度,说过了三衙的主官,赵祯便就走到了另一边。
看着墙上的挂图,赵祯道:“枢密院管军令、情报、后勤、赏功,此是太尉的管下,不知要用些什么人?朝中官员,可有合适的?”
杜中宵捧笏道:“管理军令的,必须对军中熟悉,而且最好做过帅臣。臣心中有两个人,一个是新回京的赵滋,还有一个是在河曲路的刘几,不知用哪一位合适。管后勤的官员,臣在边路数年时间,一直都是李复圭管军中钱粮,最是合适。其余官员,就没有合适的人选了。”
赵祯道:“刘几一军,是去年在天都山才分出来,这一年来听说管得甚好。如果用他,河曲路大军就弱了,还是用赵滋吧。”
杜中宵急忙捧笏称是。
赵祯又道:“李复圭是名臣之后,多年管河曲路钱粮,一切自有章程,可以回京做此事。至于管赏功的官员,太尉以为石全彬如何?”
杜中宵忙道:“陛下,臣以为,枢密院最好不用内臣。”
赵祯一愣,不过没有再问,只是道:“既是如此,那就别选官员。”
两府这种地方,怎么能够用内臣呢。不管石全彬合不合适,杜中宵都要反对。开了此例,以后会有无穷麻烦,宫中有权有势的宦官,可不只有一个石全彬。
赵祯知道石全彬跟杜中宵的关系很好,见杜中宵反对,就知道单纯是反对用内臣。两府是朝廷的中枢,杜中宵这种态度,并不令人意外。
过了一会,赵祯指着最后一个位置:“枢密院中管情报的官员,又该用谁?”
杜中宵捧笏:“管情报的,主要是周边各**情,还有军中事务。此人最好由陛下来定,他所掌的情报,不只是朝臣知道,陛下也要知道。”
赵祯点了点头:“既是如此,那就用李璋吧。他在军中多年,虽然不曾作战,没有军功,但做事仔细,最适宜掌机密。如此安排,枢密院就无虑了。”
第149章 人员安排
枢密院,杜中宵与田况召集诸位副使,见新到的赵滋等人,商量后续事宜。
众人参礼毕,各自落座,杜中宵道:“禁军整训,从今日就正式开始了。枢密院下,除了承旨院等直属衙门,下面设四司。分别是军令司,由赵滋执掌。这是新设的一司,掌天下军令,管理在外的各个帅司。禁军整体布署,内外防御,与敌国交战,皆在其管下。还有机宜司,掌天下内外军情,本国的军中密事以及地理测绘,外国的风土人情,朝堂政事,及各种地理测绘,皆由其所掌。这一司由李璋执掌。还有后勤司,掌全军钱粮。钱款调拨,粮草动输,皆为其所管。这里说一下,以前归枢密院的酒库及各种回易诸事,一律拨到中书去。枢密院只管花钱,不管赚钱,钱粮由中书每年拨来。后勤司由李复圭执掌,他在随州时便就管军的钱粮,又到河曲路,已经多年。最后一司是赏功,由陈旭执掌。”
众人一起叉手称是。富弼道:“三衙有军法司,枢密院又设赏功司,有何异同?”
杜中宵道:“最简单的说法,一个是罚,一个是赏。当然真正做起来,赏功司也有罚。军法司用于维持日常军纪,赏功司则是在战时约束战时纪律的。与敌作战,有功的必须要记下来,做到有功必赏。有错的同样也要记下来,做到有错必罚。这是赏功司要做。至于平时军马,并不归他们管。”
众人点了点头,终于明白,在三衙有军法司的情况下,枢密院为什么要再设一个赏功司。赏功司本就是为战时而设,所以归于枢密院管辖。当然,若是平时有军功,也一样要赏。
几位新任的各司长官,赵滋、李璋、李复圭和陈旭起身,见过几个枢密使副。他们的地位,大致相当于以前的管军大将,与三衙都虞候的地位相当。朝廷的合班礼仪,这几个人位于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之上,三衙都虞候之下。当然,整训之后,原来的管军职位,已经取消了,只留下名字和待遇。
重新落座,杜中宵道:“赵太尉在军中多年,本司事务不必别人多言,自己可以办理。李复圭在河曲路管了多年粮草,现在掌天下军中钱粮,虽然有许多不同的地方,总是有章可循。这些日子,多与中书管钱粮的衙门官吏接触,依照规章,早早熟悉。至于赏功,朝廷以前有章程,陈旭多看,结合这几年的战事,重新定过。新设的机宜司掌情报,是枢密院除了军令司外,最重要的一司。李太尉在禁军多年,对于机宜文字应该知道。这些日子,多与从各军调来的将领官吏接触,尽快熟悉。”
众官员一起拱手称是。
张昇道:“他们都有事做,这些日子,我们要做些什么?改了之后,事务必然不同。”
杜中宵道:“属下各司有了事情,要报上来。各司哪些事情可以自己做主,哪些需要上报,有初步章程。他们做事的时候,我们也要跟着学习。还有下面各司的设置,诸使副要多留意。不要枢密院改制完成,诸使副对下面的事务还不熟悉。另外一点就是,诸衙门到底做多少事,要用多少人,到底要用怎样的规章条例,也要诸使副用功。等到改制完成,要有条例出来。”
这是宋朝官制的特点,除了军队,一般各衙门和地方不是单长官制,而是多长官。中书门下有宰相和参知政事,枢密院有枢密使和副使,地方有知州和通判,互相之间有分工,也有牵制。既防止一人的权力过大,又查漏补缺,已经成为了通常习惯。
此次改制,枢密院新设了四个司,长官俱都位高权重。在他们上面,依然是两位枢密使,还有三位副使。这四司之外,还有通进银台司、承旨司、检详所等独立的衙门,因事而设。不过与四司相比,这些衙门的官员官位不高,职掌也不那么重要。
介绍完了,杜中宵道:“新设了四司,加上其他事宜,枢密院的官吏人手会大大增加。现在的枢府有些狭小了,圣上特旨,于中书之西,扩建枢府。此事便由张昇和曾公亮两人提领,一应需要钱物,造册给中书,由他们拨钱过来。除了官府衙门,于近便处选地方,建官吏居所。来京的官吏,许多人都没有住处,让他们租房,有的人也没钱,要有落脚的地方。”
张昇拱手:“太尉,京城里寸土寸金,哪里有闲地?”
杜中宵道:“枢府四周,还是有一些空地的,并不是民房。另外,可以向中书和开封府要地,他们店宅务下,有许多民房。这些本就是租给民户,拿来建房也没有什么。”
张昇和曾公亮拱手称是,心中嘀咕,觉得此事不好办。事事向中书要钱,中书是那么好说话的?建造居所更不容易,枢密院本就在中书的西面,皇城里,哪里有空地。一出了皇城,那可是寸土寸金的商业宝地,哪个会轻易给你。
看两人脸,杜中宵知道他们心思,道:“此次军改,是圣上痛下决心,集全国之力而办,中书不会难为你们的。此次进京的将领官员太多,缺少住所是必然的,建房屋是朝廷所定,开封府当要配合。我们枢密院要建的房屋不多,三衙要合到一起,增加了那么多官员,他们要建的才是真多。”
张昇和曾公亮想想也是,三衙本是三个衙门,相互之间离着很远。以后就是一个衙门了,当然要到一起办公,而且要离皇城近,京城里要想选地方建造并不容易。
至于地方,一是店宅务,这些房屋本就是官方租给民间赚钱,拆了做衙门也没什么。再一个是省出来的军营,在京中遍布,也有很多地盘。整训之后,京城里面的军营会更加集中,空出许多地方。京城里常驻的禁军,更多的会分到城外去。他们换用了枪炮,城中不方便训练。
杜中宵笑了笑:“编制章程条例,还有京城三十余万,河北河东三十万大军需整训,接下来的日子可不轻松。诸位要做好准备,这一年必然忙碌,不再似从前的日子。”
田况道:“此次全军整训,由于三衙几乎是从头组建,我们不只是要管枢密院,还有三衙的许多事务要去做。杜太尉说一年,一年能够大致做成,已经是了不起的事情了。诸位都心中有数,此次做好了以后好处无穷,做不好,必然重惩!”
杜中宵点了点头:“不错,这次整训,圣上看得紧。哪个做得好,哪个做得不好,皆在圣心。我希望今年底,衙门该有的架子都搭起来,人员全部都到,条例清楚。三年之后,全军整训完成。那时朝廷有八十万大军,大军北上,恢复燕云。我们这些人才算功德圆满,这件事才算做好了。”
那时会是什么样子?杜中宵不知道,总之会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恢复燕云只是一个比较谦虚的说法,那时宋军绝对强于契丹,又怎么甘心如此?
第150章 都不容易
到了傍晚,杜中宵备了酒肉,几位枢密院的官员就在旁边的偏厅聚饮。
饮过几巡酒,赵滋道:“此次回京,我想过许多自己可能会做的事,却没想到最后是做此职。什么军令司,以前也没细想过。太尉,这衙门到底是做什么的?”
杜中宵道:“你就是当作以前的帅司,只是去除了情报和后勤好了。等到做的时候,全**情跟帅司必然不同,边做边学,又有多难?”
赵滋摇了摇头:“太尉,我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全国数十万大军,岂能跟一路主帅相同?又没有条例,没有前例可循,必然不容易。”
杜中宵笑道:“当然不容易。此次军改,对于枢密院,对于三衙,对于下面的将帅,都不亚于打一场大战。此事做得好了,从此禁军大变,再不是从前样子。如果做得不好,不只是我们几个,全国不知多少人要倒大霉!所以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陈旭道:“世上哪有必然成功的事,就是打仗,也没有必赢的。”
杜中宵道:“可此事就是如此,只能成功,一旦失败,朝廷受到的影响太大。这一两年,大家不要想有轻松的日子过,政事繁杂,比打仗更累也是正常。”
田况道:“前几日我与杜太尉一起,与圣上议论此次军改。说得细了,觉得处处都不容易。你们现在面对的,还只是枢密院事务,后面还要加上各军。数十万禁军的军改,有多少事情?就只是军中的人员变动,就有数千人,考虑多少事情?”
李复圭道:“数千人这么多?天下大小使臣,也不过数千人。”
田况道:“整训之后,将领比之以前多了数倍,数千人还算多吗?也就是现在钱粮多收,朝廷有钱发俸禄,如若不然,就只是增加的将领,朝廷就不敢全部整训。”
几个人一.asxs.了点头。按照整训后的制度,军官将领不是以前可比,多出数倍。如果不是这几年朝廷收入增加,连俸禄都发不起。
现在宋军的大小使臣不足万人,其中还有许多不在军中,而只是武阶官。禁军八十余万,算起来官兵的比例差不多一比一百。实际上军队中,只有营指挥使以上才算将领,都头都可能无阶,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整训之后,营指挥使已经是中级军官,下面还有好几阶呢。再加上军中效用,各种庶官,官兵比例一下子提高了数倍。仅仅这些军官将领,就够人头痛了。
杜中宵道:“以前军中,除了将领之外,还有许多无阶小官,还有小校,数目繁多。其实这些人每年花的钱,也不比军官少。以后军中除了兵员之外,就只剩下官员和效用,其余名目一切免去。如此军官自然就多了,但条理更加清晰。其中好处,河曲路数年,可以看出来。”
李复圭道:“太尉说的不错。原来禁军中小校和效用,数量实在是多。他们费的钱粮,不比军官差多少。更不要说由于没有专职的粮草官,统兵官贪军饷的事情不少,实在一言难尽。”
李璋道:“军中除兵员外,只余军官和效用,统兵官的权力就削弱许多。”
杜中宵点头:“不错,以后统兵官没有那么大权力了。军中有副职,还有庶务官,各种权力皆有专职军官,统兵官的这个统字就有些名不符实了。没有办法,现在作战,不只是靠着统兵官勇猛,更重要的是知道如何作战,如何指挥,要的是知识,不比从前。”
田况点头道:“这几个对外战事,凡是河曲路大军参与的,一切顺利。其余军队,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毛病。特别是军中用枪炮,跟以前不同,指挥者最重要的是有知识,而不是勇猛。”
李璋道:“可军中将领,许多人大字不识,如何能够胜任?”
杜中宵道:“军中识字最主要的是看懂各种公文,又不是诗词歌赋。只要用心,一年时间足够学会文字,学不会的也没必要在军中为将。从随州到现在,军中编了许多种字书,现在已经非常实用。整训时会有专门教人识字的,按以前经验,一年时间就能粗通文字。”
赵滋道:“学识字,最重要的是边学边用。如果学了识字,数年不用,很快就忘光了。以前在随州时候,也没有合适字书,军兵学了识字,也找不到书读。在河曲路这几年,太尉找人编了许多小书,民间可是流行着呢。军中备一些,让不识字的人学了识字,便就有这些书读,学得更快。”
河曲路编的小人书早已传到京城,还有不少盗版,在民间卖得极好。李璋知道此事,自己也曾经看过,点了点头。军中教识字,注重实用,不是用的各种韵文,更加不是诗词歌赋,而是身边小事,或者公务实用的编成文字。学了这些之后,没有合适读物,还是很容易忘。有了小人书就好多了,识字之后可以观览,军兵有了兴趣,学得更快。
田况举起酒杯道:“总而言之,接下来的这几个月,必然极为忙碌。不只是军中忙,我们这些人更忙。特别是我和张、曾两位副使,对于河曲路大军并不熟悉,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且饮一杯,望接下来的日子诸事顺遂。忙一忙没有什么,不要出岔子。”
众人举起酒杯,一起一饮而尽。杜中宵和富弼在河曲路多年,对军事务并不陌生。田况、张昇和曾公亮不同,他们哪怕是曾带过兵,也跟现在不同。军制改革,他们一样要学。
此次整训,最缺的就是人才。不只是军中缺军官和将领,朝中也缺官员。
放下酒杯,李璋叹道:“要我做机宜,唉,这几日我看一下,与以前的机宜文字完全不同,不知道该从哪里做起。若说学,我学的可是多了。”
杜中宵笑道:“太尉不必忧心。有外面的将领和官员回来,一切照章办事就好。几个司当中,就数机宜要新立的章程最少,而且人员也不缺,太尉安心。”
李璋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自己做这个职位,最重要的原因,是与皇帝的关系。作为赵祯的表弟,最受信任的人,主管机宜,可以让皇帝掌握军中最核心的机密。可是自己虽然统兵多年,却不是从基层做起来的,也没有出外为主帅,对这些实在不熟。要想去学,必然比其他人辛苦。可自己又不难推托,赵祯对此次军改,要一切都掌握住。
第151章 畏难的营田军队
四月初,以李参提举荆湖南北路营田务兼常平仓,以向综知澧州,以冯文显知鼎州,以王罕知潭州兼荆湖南路安抚使,正式开发两湖。第一批裁汰禁军,营田三州。一时之间,京城变得沸沸扬扬。
谢能与几个将领聚在一处小酒馆里,议论着此事。他们所部的十几个将领,因为不愿再入军校,朝廷已经决定派到荆湖营田。
陈超道:“听说荆湖那里,遍地沼泽,到处都是毒虫,哪里似京城这般繁华!更不要说,此次去的地方,就离着蛮山不远,时常有蛮人作乱。依我说,这不是发配边疆么?”
谢能道:“有什么办法?小的时候阿爹没有逼着多认几个字,现在没心情学了,只好去营田。”
楚南峰放下酒杯,对谢能道:“指使,你在党项时是立了军功的,现在官阶上去,当然不怕到荆湖去。到了那里,手下千百人,也不会干活,没人管着更加逍遥自在。”
谢能连连摇头:“你胡说什么!听说此次营田,可跟平时不一样。哪些人分到什么地方,一年要开多少田,要交多少粮食,都是有数目的。做的好的,自然有赏赐。如果做得不好,惩罚也轻不了。除非官职高到朝廷养起来,不然怎么好过?我们这些低级将领,正是要做事的人。”
陈超叹了口气:“说来说去,就是我们官阶太低,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到荆湖,终究要做事。真是上世命苦,就没有个舒舒服服的职位给我们做。”
几个人一起摇头,举杯饮酒。
此次营田,虽然朝廷说了许多好处,俸禄不变,钱粮照领,大部分人还是不愿去。只有一些在军中生活艰难的底层士卒,欢天喜地。甚至有的人呼朋引伴,相约一起去荆湖。特别是四五十岁的老卒,对此事最为热心。他们年龄到了,在军中没有一官半职,便就要受人排挤。去营田,靠着自己双手挣饭吃,就连子孙生计也有了着落,当然欢喜。
谢能随着崔宣征讨昌移元智,虽然让昌移元智逃脱,终究平息了叛乱,立了军功,升了官职。不过他自小大字不识,对于读书也没有兴趣,进军校便就如坐监一样。此次全军整训,不像上前,能够蒙混过去。没有办法,只能荆湖营田。
京城万般繁华,更不要说许多禁军的家就在这里,哪个愿意去荆湖?只是没有办法,此次营田是军在京城重新编制,成建制地前去。甚至除役都不可以,不能进军校学成了出来,就必须到荆湖去。
饮了几杯闷酒,楚南峰叹了口气:“怎么如此命苦!去年我有了儿子,今年就要去荆湖,这是什么日子!荆湖一带,自古就是大泽,瘴气遍布,哪里是人住的地方!”
陈超道:“江陵繁华不下于中原,怎么就瘴气遍布了?我听人说,那里河湖众多,又多山,毒蛇猛兽多,却没有瘴气。不是不能住人,不过要开田出来,实在千难万难——”
谢能不屑地道:“无非是把荒地耕出来,种上庄稼,又难在哪里?京西路营田,开出来的一两年就都是好地,那些营田厢军不知多么快活!”
陈超连连摇头:“指使,荆湖与京西可不同。你道以前营田,为何只到襄州?因为再向南,就多河湖,沼泽遍地,营田就难了。可不是把荒地开出来就可以了,那里要先排水,重修河湖,才能够开出能种庄稼的耕地。京西路许多地方种麦,荆湖不同,那里只能够种稻。”
谢能听了不信:“天下间有什么地方,那么多水泽?便如开封府,向称水涝,也不过是夏天的时候雨水排不出去,过不几天自然就消了。荆湖两路,难道比开封府更加水涝?”
陈超连连摇头:“哥哥,不是一回事,怎么比较?你听没听过,古时有云梦大泽?云梦泽说的就是荆湖,那里的河道纵横交错,湖陂一座连着一座,开封府怎么比?”
谢能和楚南峰两人对视一眼,有些不信。他们自小长在开封府,出外作战,不是河北就是陕西,比开封府更加干旱。河湖遍地的地方什么样子,可想象不出来。
都堂,李参与向综、冯文显和王罕拜见宰执。见过之后,他们就要坐火车到江陵,向后南下。
王罕是王珪的叔父,年纪最大,须发尽白。行过礼后,与其余人一起落座。
文彦博道:“荆湖路产牛,已经命转运使司和所在的州县,从民间收买耕牛。你们南下,经过叶县的时候,下车去铁监走一走。与他们商量好,要哪些农具,多少数量,提前早早制造。地方营田,一少不了牲畜,再一个就是要有耕牛。种子由转运使司调拨,南方地暖,端午的时候可以种稻。”
李参拱手:“多谢中书想得周全。只是现在已经四月,到端午节,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今年能种多少,着实是难说得很。今年去营田的人,口粮还要仰仗朝廷。”
张方平道:“可以从江西路和两浙运粮过去,今年的口粮不必发愁。不过,今年大半年,你们可以及时平整田地。到了下年,口粮就要自足了。”
李参拱手称是。
王罕道:“澧州、鼎州、潭州,地近蛮山,多有蛮乱。大军前去,虽然只是营田,必然还是会引起蛮人猜忌。一有蛮乱,又要平乱,又要种田,口粮自给也不容易。”
韩琦道:“有了蛮乱当然是另外一回事,朝廷自会酌情给予钱粮。虽然不再属于禁军序列,平蛮时的军功依然会被计入,赏赐一切不少。这一点你们尽管放心,到荆湖营田,只是那些禁军将士不适合再在禁军待下去,钱粮不会少,该有的一切都有。”
杜中宵道:“因为营田,所以去荆湖的军队转为厢军,只是编制如此。圣上恩准,钱粮待遇一切不变,禁军出来的将士到死都不变。你们可以晓谕将士,去两湖营田,总比到前线打仗容易多了。”
王罕道:“两湖地区一下多了几十万人,不是小事。后续心起波澜,朝廷应该早早做好准备。前年还有蛮乱,此次大军去了,只怕蛮人还会生事。还有,三州营田,必然要与蛮人有冲突,该如何?”
杜中宵道:“凡是营田地域的蛮人,一律编户齐民。他们可以依然种田,也可以入营田务种田,悉听自愿。营田务和这些地方的蛮民,免三年赋税,不听者依律治罪。”
王罕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平蛮乱是安抚使的职责,他要问清楚朝廷政策。以前荆湖两路很少设安抚使,都是由转运使兼管。此次营田,必然与蛮人冲突,特设了安抚使。
第152章 诸事皆难
出了皇城,王罕道:“此次朝廷甚是坚决,只盼后边给钱粮的时候,不要小气。”
冯文显摇了摇头:“那可说不好。说是到两湖营田,可最先去的地方,是澧、鼎、潭三州,正是蛮乱最多的几州。只怕我们到了那里,不等开田,就先与蛮人作战。”
李参道:“此事难免。为何要先到这三州?就是因为开发两湖,必然与蛮人冲突,去这三州给蛮人一个下马威。再者现在已经四月了,今年没有多少作物可种,正好可以平乱。”
看看天色,李参道:“明日乘火车离开京城,现在天色还早,我们寻个酒楼饮杯酒。”
此次去荆湖,四人同气连枝,没人有异议。出了皇城,就近到了铁屑楼。
也是巧合,这四个人都不是进士出身,以恩荫入仕。除了李参,其他几个都是武阶。当然,用他们到荆湖去,主要考虑的就是应对蛮人。进士出身的官员,除了少数,大多不适合带兵。
选了一个临窗的阁子,四个人坐了,叫了酒菜。
看着窗外的景色,李参道:“这个季节,桑椹上市,青杏还小,正是一年的好时候。此去荆湖,数万大军,排水泽,开荒田,可不是个容易的差事。”
王罕道:“枢密院和政事堂说了,提举只管营田务和常平仓,凡有蛮乱,是安抚使司平定。只是营田倒还罢了,无非辛苦一些,平蛮乱可不是小事。”
向综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澧州辖四县,澧阳和安乡两县地处平原,人口不多,有地可耕。石门和慈利两县,本就是蛮地,群山连绵。大军进去垦田,蛮人会坐视?”
冯文显道:“怕些什么!蛮人敢作乱,调大军剿平就是。此次营田的军队,朝廷允带少许火枪,装备刀枪,还怕蛮人?平定了那些地方,才能安心种田。”
李参摇了摇头:“澧、鼎二州西接辰州,便如化外,去了必然有蛮乱。禁军现在整训,纵然两湖出了乱子,也只能我们自己平定。说是我只管营田,可兵都被抽去平乱了,还开什么田?”
正在这时,店里上了酒菜来。四个人一起饮了一杯,吃些菜,说些闲话。
王罕道:“现在鼎州和潭州,无非是梅山蛮。这蛮族分布得广,几乎年年有乱子。等到去了,不下重手惩治,必然不安生。此次到两湖的军队,朝廷没有安排,我们还是小心一些。攒得人多了,再分到各州去。而且当年杜太尉在京西路营田时,都是数州连片,营田务连在一起。纵然有些小乱子,营田务的人多,很快就平定了。如果分散,反倒易为蛮人所乘。”
李参道:“我预计围着洞庭湖垦田。初期去的人,分置于澧阳、安乡、武陵、辰阳、沅江诸县,以及潭州的益阳、湘阴等县。如此营田务连成片,人口居住集中,不怕周边蛮族。”
王罕点了点头,与众人饮了一杯,道:“划为营田的地方,原有的民户怎么办?”
李参道:“参照当年杜太尉营田的办法,把他们的土地买入营田务。如果营田务的地方,间杂着民户,对后来非常不利,必然有冲突。”
向综道:“买民户土地,可不容易,易起争执。”
“那就只有痛下手段,不卖的就迁到其他地方去,别行划地。营田务的土地不连成片,与民户杂在一起,必然多纷争。特别是田开好了,地方土豪必然争占,那时更加麻烦。”
此事李参显然想得清楚,说得斩钉截铁。两湖虽然闲地多,但土著也有不少。要开垦荒地,特别是营田务动辄数万人,想连在一起,就要处理一些土著。总的原则是赎买,凡是在营田务划定的地域内的人家,土地全部由营田务买入,人员入营田务。如果不愿意,也可以在其他地方划空地交换,营田军给予一定的钱物。总而言之,李参设想的营田务,应该与地方区隔开来。
冯文显摇头叹道:“如此,地方必然多事。我们此去,还真是不太平。”
几个人一.asxs.了点头,举起杯来,饮了酒各想心事。澧州和鼎州属于荆湖北路,潭州则是荆湖南路的首州,王罕作为荆湖南路安抚使,管不到两州。不过,两湖蛮乱,最主要的就是在南路,特别是潭州附近的梅山蛮。梅山以西以南,都是连绵大山,山中的蛮族数量众多,而是同气连枝。往往一州叛乱,迅速就扩展到数州,范围甚至覆盖周边的广南西路和夔州路,治理非常困难。
潭州长沙郡,就是后世的长沙,杜中宵前世这里是汉族的核心地区。这个年代可不是,周边的蛮族很多,潭州形同边郡。洞庭湖周边可开发的土地很多,但不太平,营田并不容易。
此次营田之所以从这几州下手,与几个人估计的差不多,着眼还是在先平蛮乱。没有大军进驻,蛮人的骚扰就不会减少。他们本身不服王化,分布在群山之中,不税不赋。而且本身有土王,一旦有机会就作乱,抢掠州县。军队进剿,蛮人便就躲到山林里,等到军队撤走又出来,过几年还是老样子。
没有周边地区的开发,那些地方不支持军队久驻,最后只能妥协。而因为蛮乱,澧、鼎、潭三州也少移民,许多土地没有开发,形成恶性循环。此次三州营田,就是为了形成外围开发据点,而后军队逐渐进入山中,把山中的蛮民变成编户,彻底开发出来。
山中蛮民,大多都还处于刀耕火种的时代,生活相当困苦。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不是山外的人过得好了,山中的蛮民就会主动归化。实际上他们大多都是归属于一些土王大户,类似于奴隶,对于山外的世界也不熟悉。朝廷不主动进攻,那些地方就很难改变,大山限制了山外人的脚步,也限制了山里的人的眼界。他们处于另一个世界,大军不进去,双方的沟通就很少。
杜中宵规划的两湖营田,主要是围绕洞庭湖,分为湖东湖西。权衡过后,首先开发湖西,本就是乘着军队新被裁汰,还有战力,平字蛮乱为主。
李参饮了酒,道:“想平蛮乱,要紧的还是要营田。只要营田务在那里扎下根来,周边能够足兵足粮,蛮乱也就起不来了。只是禁军的士卒,许多数代都不知稼穑,并不容易。”
王罕轻抚须髯,道:“提举此话说的是。禁军士卒许多是世代为兵,一两百年活在开封城里,哪里还知道种田的事情。耕牛、农具、种子,朝廷都可以供给,可种田的手艺没有办法。杜太尉在京西路营田的时候,编的有种田的册子,提举最好带一些。”
李参苦笑摇头:“知州,这些裁汰下来的士卒,本就是不愿进军校学习的,他们哪里看得进书?此事只能心中有数,找些人去教了。”
听了这话,其他几个人一起苦笑。禁军虽然也有老弱,但与百姓比起来,身体并不差。百姓能做的农活,营田的军队当然可以。但是,他们有力气,却不知道怎么做。插秧耘田,这些禁军能行吗?
第153章 有人来,有人走
新曹门附近的军营,聚着新招来的士卒。有的人诚惶诚,站在一边想心事。有的人兴奋异常,东张西望,看着周围风景。几个将领带着效用,在那里查看名册,勾稽人数。
一个十**岁的少年,兴奋地看了看四周,对身边的人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家在何处?”
另一个人冷冷地看了看少年,道:“你自己怎么不说?”
少年拱手:“在下孙衍,齐州人氏,今一十八岁。看了榜文,军中招兵,竟然就过了。”
另外两人勉强道:“我是崔乐,这一位是丘海成,俱是汝州人。也是此次招兵,一起进来。”
孙衍道:“见过二位。听说现在从军只是五年时光,还月月有钱发,着实是不错。”
崔乐冷笑道:“你出去做活,一样有钱发。参军是要打仗的,是要死人的,你以为是替人做工吗!”
孙衍摇头:“替人做活,难道就是不会死人了?参军听说许多好处,退伍之后的徭役也免了。”
崔乐和丘海成摇摇头,也懒得理孙衍。这就是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世面。汝州紧挨着叶州,其实叶州本就是汝州划出去的,那里不难打活做。替人做工,一个月可比从军赚得多。他们两人是没有办法,地方上得罪了人,只好参军避祸。
孙衍却兴奋得很,滔滔不绝说个不停。他们那里,如果被选进禁军,就可以免了自己徭役。即使以后除了役,依然减免徭役,仅这一条就让不少人动心。更加不要说,当兵还有钱拿呢。
过不多久,轮到孙衍。一听到叫名,他便快速跑到桌前。
将领看了看孙衍,对一边的另一位将领道:“这就是齐州来的孙衍?齐州章丘县人,世代务农,俱是白身,身家清白。这张保状,可是有当地的知县画押。”
一边的将领道:“委实如此。这些人是我到齐州、淄州、青州、潍州招来,俱都查得明白。”
将领点点头,在桌面上的纸上写下孙衍的姓名,道:“编入甲家第八营,那边领号牌。你们这些新招来的兵员,俱要在新兵营里半年,学得过了,才会真正编入军中。”
孙衍连连道谢。他们家世代务农,没有出过官身,自己这次参军,算是第一次。
宋朝的军队是沿袭五代,军人主要是从沿边三路河北、河东和陕西路招募,再加上开封府的世代从军的人口,以及闲散子弟。京东路不是人员招募地区,当兵的不多。
将领又道:“参军之后,一应吃住都在军营里面,没有将令不得出营。除了衣物,每月三贯钱。其中一贯发给你们零用,两贯等除役时,一起发给,算作遣散回乡的费用。”
孙衍行个礼:“又管吃住,又要发钱,这可比做工强多了。”
将领不理会他,道:“到那边取了号牌,自有人带你到所属的军营里去。新兵营里半年,可是辛苦得很,不要喊累。过了这半年,五年的钱粮才领得到,不然就退回乡去。”
孙衍连声答应,到了下一张桌子,取了自己的号牌,办了各种手续,与其余甲营的士卒在一起。
不合适的禁军裁汰下来,到两湖营田,缺的员额另招兵员补上。为了选新的人员,这次招的新兵多是来自京东路和京西路,派召兵官到各地召募而来。这些地方受禁军的影响小,参军比较踊跃。
自晚唐起,军队便就受到民间鄙视。特别是两京地区和沿边三路,禁军的地位不高。说起来禁军待遇不错,可经过基层军官盘剥压榨,除了一些主力军队,很多军队的士卒过得并不好。沿边三路,不拿出真金白银还真不招不来人。
此时做零工,一天约有百文,开封府这些地方高一些。如果管饭,就只有五六十文。禁军兵员一月三贯,实际上是高薪了。新军制下只需服役五年,不再是一辈子从军,不用管家里,待遇非常丰厚。现在军中花费的大头,是枪炮等装备,军人薪资花费并不重。
一个兵员一年三十六贯,八十万大军,一年也不足三千万贯。加上将领的俸禄,也不过六七千万贯而已。这个数目,在现在财政收入大量增加的情况,并不离谱。以前岁入一亿贯石匹两的时候,大约七万用来养军,也有六七千万贯。当然,那是包括大量实物的,现在只是货币。
整训后的宋军军费,大约是一年一亿五千万贯,包括全部花销。这个数字,对于现在的朝廷财政收入来说,并不离谱,中书还有余力做各种大工程。
孙衍领了号牌,与甲字第八营的新兵站在一起,仍然极是兴奋。一个月三贯钱,自己一辈子还没有赚过这么多钱。没有人和他说话,自己心中算着,一个月发一贯,可以买什么。五年之后除役,还可以再发一二十贯,好大一笔钱。在自己家乡,一百二贯可以买近百亩地,足以成为殷实人家。
开封府的西门外,火车站旁,确定到两湖营田的士卒正在排队上车。此次先行的只有士卒,家眷要等两三个月后,才一起前去。家人分离,一片愁云惨雾。
李参站在高处,看着凄凄惨惨的离别景象,对身边的向综道:“下一次,不要让家眷送行了。营田本是要鼓足干劲,结果上车的时候,却是这么一副样子。”
向综道:“提举,这是第一批,人人都不知道两湖的样子,难免如此。若是做得好,消息传回京城里,大家自然就是一样了。这些人到澧阳、安乡营田,那里都是平地,只要肯吃苦,自然有好日子过。”
李参点了点头:“最开始,也不好让他们到艰苦的地方去。先在平地扎下脚跟,有了好名声,去营田的人才不会惧怕。若是一去就吃苦,只怕会出乱子。”
说完,目光锐利。这些禁军老卒,可是难管得很,真出乱子,不是小事。禁军军纪堪忧,若不强力弹压,难说会出现什么情况。朝廷为了安抚人心,营田的老兵待遇不变,没出产粮食前,一样是一个月三贯足钱。而且营田初期,都是统一吃饭,还要安排他们的住处。对于营田务来说,负担沉重。
今年禁军整训,加上两湖的营田,军费开支大增。两者相加,花的钱不下两亿贯,中书对此腹诽不已。为了支付军费,全国很多铁路等项目都暂缓,全力支持。对于李参这些人,朝廷花了这么多钱,如果做不出个样子来,可是不好交待。
第154章 快进快出
看过了新兵营,赵祯在后苑设宴,与枢密院和三衙官员饮宴游玩,同时商量军政。
此时四月,天气正暖,后苑里百花盛开,芬芳扑鼻。
赵祯在凉亭中坐下,道:“自禁军整训以来,每日里不知多少事情,活活闷杀。今日后苑饮宴,不必拘君臣之,诸位尽可以放松些。”
杜中宵等人一起谢恩。与崇政殿、天章阁等地方比起来,后苑是皇帝的私人空间,比较随便,不像那些地方那么约束。君臣饮酒同乐,玩得兴起,什么样子的都有。
上了酒来,赵祯举杯道:“今日看新兵营里,士卒精神抖搂,教练得法,着实不错。且饮一杯!”
众人饮了酒,各自用些蔬果。
现在枢密院和三衙的官员将领已经配齐。枢密院是杜中宵、田况两位枢密使,张昇、富弼、曾公亮三位副使,赵滋、李复圭、李璋、陈旭四位衙门主管官员。三衙则是由杨文广管军政,李昭亮管动员,余靖则管军法。他们三人有了不能决定的事务,直接请示赵祯,名义上赵祯才是三衙的主管。
李昭亮是李继隆的儿子,赵祯的长辈,算是典型的将门。由于家世显赫,李昭亮不是从基层一级一级提拔起来的,四岁就做了东头供奉官,历任重要职务。其妻早亡,三个妾插手家事,混乱非常,谁也管不了,在京城中传为笑谈。不过李昭亮为人和善,熟知军中吏事,又善于委任佐僚,现管动员。
余靖则在平定侬智高一役中立有大功,久任谏官,为人严肃,被赵祯特意改为武职,现管军法。
饮了一会酒,赵祯对李昭亮道:“阿舅分派官员招兵,今日看了,新人甚是勇竣,最近辛苦。”
说着,举起酒杯,与李昭亮喝一杯酒。
李昭亮捧着酒杯喝完,道:“这些新兵都是从京东和京西两路召来,不是来自沿边三路。这两路以前入伍不多,百姓们看着一年薪俸眼热,才招得许多人来。”
赵祯叹口气:“自党项叛国,打了多年,没有什么名堂,沿边三路的人心散了。禁军在京城里的名声也不好,不是游手好闲,都不肯从军。这几年,除了拣汰旧将士,多从京东、京西和两淮路招人。”
李昭亮拱手称是,道:“微臣也是这样想的。”
禁军大量驻扎在沿边三路,军纪着实是一言难尽,在民间的风评不好。京城里面,前面对党项作战时,数次失败,京城里的人也瞧不上禁军。因军服是红色,称之这“赤佬”。杜中宵的河曲路大军,一直驻扎在边路,名声倒好,只是京中的人不熟悉。
赵祯对杨文广道:“禁军整训,现在看来,除河曲路外,六十万人要换过大半。李太尉去招新人到军中,太尉则要看着练好新兵,两三年后,禁军要换过一种样子才好。”
杨文广拱手:“臣定用心做事,不负陛下之望!”
田况道:“两三年后,契丹也该完全消除两帝争立的影响,正是强盛的时候。我们练出强兵,去对最强的契丹,不是易事。”
富弼道:“正是要用堂堂正正之师,击败最强的契丹,让天下看一看!”
赵祯笑道:“若是能选,谁不想在契丹最弱的时候,再去打他?可观耶律洪基自登基来,做事甚有章法,不是什么昏君。那没有办法,只好在契丹正强的时候去碰一碰了。此次整训完毕,八十万禁军,众卿以为,与契丹作战如何?”
杜中宵道:“八十万禁军,足够恢复燕云。不过,契丹田土纵横万里,治下稳固,一时之间想灭掉不易。只要取回燕云十六州,夺取其富庶之地,可以留待后来。”
赵祯点头:“不错,契丹立国一百五十年,治下地方万里,契甲百万,不可小视。能够恢复燕云已经是了不起的功绩,朕何敢望太多!自安史之乱后,中原再不履北方,百姓两百年间不知中原朝廷,不容易的。纵然八十万禁军,要想败契丹,想要做到还是很难。”
杨文广道:“要想做到,必须禁军整训过后,不再似从前。以前的禁军,只能小战,一到与大军作战时,往往就会出乱子。契丹是大国,一有失误,极给挽回。”
君臣一边饮着酒,一边闲聊着最近禁军的整训。后苑里鸟语花香,甚是放松。
饮了几杯酒,赵祯问杜中宵道:“太尉以为,此次整训,要做的好时,应该如何做?”
杜中宵想了想才道:“陛下,臣以为,要严格要求,快进快出,切不可蹉跎。臣叫这种练法,为快速迭代。也就是从最底层的将领开始,要多召人进军校,学习过程中多考试。凡是数次不过,迅速安排到其他地方去。因为招的人多,到了最后合格出来的,人数总是够的。如此才能在短时间内,选拔出足够的合格人才。有了足够的基层将领,一切才有可能。”
田况道:“可对于许多人来说,并不是他们不能学会,而是需要较长的时间。淘汰得快了,总会错失许多人才。于朝廷来说,培养一个将领不容易,岂能够如此做?”
杜中宵道:“此话不错,有的人就是要较长时间,才能学得好。也有的人,需要特殊机会,才能表现出能力来。可是现在不同,需要短时间整训完成,等不得。那些被误淘汰掉的人,只能是运气不好,没有办法。以后禁军整训完成之后,军中不似现在那么缺人,才可以不如此。”
杨文广道:“太尉的意思,是如在随州练兵时那样吗?”
杜中宵道:“与随州还是不同。那时如何编制、如何指挥、如何作战,都要学的人试出来。现在一切教材都有,照章学习就是。凡是军校里的学员,不拘年限,只设等级,以考试定去留。考得过了的,便就升到上一极去,考不过的接着学。如此,才能最快地选出人来。”
李昭亮听了皱眉:“古人有云,猛将必拔于卒伍,如此快速出来,如何统兵?”
杜中宵道:“军校出来的,又不是必须统兵。现在的军中,有大量的庶务官,还有大量的参谋、军情等军官。这些人不是统兵官,对于知识的要求又高,军中又紧缺。要想把新军制的职务填起来,没有大量官员加入是不行的。只有这样快速选出人来,填充衙门,后续才不会缺人。毕业之后,优秀军官可以先以低职任高官,把这些专业衙门填满。以后的指军官,再从中选人,逐级历任就是。”
第155章 机宜司
下了朝,李璋回到枢密院,进了自己衙门。此时新的房屋还没有盖起来,机宜司挤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塞得满满当当。门口有士卒镇守,闲人不得入内。
进了衙门,路上的官吏士卒都向李璋行礼。李璋微微点头,进了自己的官厅。
进了官厅,李璋微微出了口气,在案后坐了下来。主簿白敬轩进来,向李璋行礼:“太尉,河曲路调来的军官将领已经到了,在西边的房里安顿下来,显得有些挤。后续如何做,还请太尉吩咐。”
李璋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稍后我过去看一看。”
白敬轩出去,李璋看了看桌上的公文,一时觉得头大。自己虽然管军多年,却不似现在,每天许多公文,很多都一头雾水,不知道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主簿是特意从河曲路帅司调来的,是那里的一个老吏,出职为官,来帮李璋。每日的公文白敬轩都会分门别类,放在李璋案上。
强行平静心神,李璋把案上的公文又看了一遍,大多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站起身来,李璋在房里来回踱步。一时之间他真想告诉白敬轩,不只是把公文放在这里,最好还要写上意见,只要李璋在上面画是或者否就可以。以前统军,军中就是这样,哪里有几件公文是需要自己处理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啊,李璋叹了口气。现在的枢密院,特别是机宜司,许多事情就是公文,主管将领不熟悉还行?而且事务全委下面老吏,一旦被皇帝知道,必受重责。更加不要说,赵祯安排李璋来主管机宜司,本就是要掌握天下军情,做不好怎么行?
出了官厅,李璋到了旁边的一排房里。一众将领叉手行礼,迎了李璋进去。
进了房间,李璋首先看到半铺在桌子上的一张巨幅地图,如果没看错,应该是大同府周围。
指着地图道:“这是大同府一带?以前虽然有地图,却没有这么详细的,你们用心了。”
石卫叉手:“太尉看得不错,这就是大同府一带的地图。我们在河曲路的时候,对面正是契丹的大同府,心思大多在那里。这地图杜太尉在河曲路的时候,就命令绘制,到现在堪堪完成大半。”
“这么难吗?”李璋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把巨幅地图打开,仔细观看。
与以前主要是示意性质的地图不同,这幅地图是依比例尺绘制,还标有简略的等高线。整个大同府周围,地形非常详细。特别是稍微大的点的居民点都有标注,以及各种各样的道路、关隘。李璋在军中多年,一眼就看出来,有这幅地图,安排点事容易许多。
看过一遍,李璋点头:“不错,能把地图绘制得这么详细,想来用了许多功夫。”
石卫道:“杜太尉在时,对这些事情要求得严。我们不只是要把地图绘制得尽量精确,还要把契丹在那里有多少驻军,周边能提供多少粮草,能召集多少民夫,诸如此类,全部都要清楚。等到战时,参谋们便就可以根据情况,做出计划,以供指挥官参考。”
李璋吃了一惊:“这些事情如何做?只怕契丹官员,也不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石卫道:“那就要想办法了。我们在河曲路,各种商队,山中猎户,经常有我们的人。他们只是打探这些消息,其余事情一概不做,一点一点收集。”
李璋道:“那岂不就是细作?若被契丹人抓住,必然不会轻饶!”
石卫摇了摇头:“太尉,也不能说是细作。他们确实经商、打猎,这些情况,只是顺便探听。太尉曾经说过,我们这些人做事,要遵纪守法,切不可引人注意。”
李璋看看石卫,又看了看其他人,心中觉得怪怪的。自己这个机宜司主将,看来做的事情,还着实有些神秘。收集情报是个技术活,既要精确,还要不引起敌人注意,可不容易。
与石卫一起,看着河曲路来的将领安排物品,李璋对自己要做的事情大致有了个了解。河曲路只是地方帅司,最初的主要目标是党项和契丹。党项被灭之后,精力就大多在契丹身上。当然,阴山以北的大草原也是他们的侦察范围,同样有关于鞑靼的情报。
枢密院的机宜司不然,范围更广。现在最主要的目标是契丹,不再只是河曲路关注的大同府,更有河北路对面的幽州。其余的周边国家如吐蕃、喀喇汗国、大理、交趾、日本等等,都应该有专人关注。不过衙门初建,人手不足,现在只能关注契丹,其余的只能开始筹备。
看着河曲路时的情报内容,李璋大致了解机宜做的事情,觉得头大。情报本就非常复杂,除了军情地理,还有朝堂政治,人事变动,各种各样的内容。要把这些事情都搞明白,需要多少人手?
石卫道:“除了我们自己的人,最重要的,是要收集情报。比如有人到契丹去,便就要了解他的见闻,一一记录下来。特别是阴山以北的大草源,我们的人少,大多都是从商人那里收集情报。每有商队从草原回来,我们必然派人去接触,了解他们一路见闻——”
李璋道:“何必如此麻烦,有人回来,让他们把见闻奏报一遍不就好了?”
石卫连连摇头:“太尉,不能够这么做。这些商人,奸滑得很,让他们自己奏报,经常就是把挑些不紧要的事情,甚至是编些故事交差,大多信不过。我们派人,只当是街谈巷议,说些闲话,反而能够得到更多消息。多派几个人,才能够了解大概。经略西域时,对于更西边的地方,大多都是靠这种办法,从商人那里打听来的。只是一切初建,都还不详细。”
李璋看着石卫,不由怔了一会。事情这样做,需要花多少精力?枢密院以前,就连契丹的南北两枢密院的官员任免都搞不清楚,许多王侯,甚至不知道名字,哪里会如此仔细?
枢密院的机宜司,是按照河曲路的情报机构为蓝本建立,除了河曲路的几个官员,没有人知道是个什么样子。现在河曲路的官员来了,让李璋觉复杂无比。
河曲路面对的只是契丹和草原,这么多人,搞了数年,大多都只是开始。换到朝廷,周边有那么多国家,这样做下来,要花多少功夫?
李璋在屋里走一遍,听了石卫讲首,面色越来越不好看。这职位,比自己想的还要复杂得多,可不是以前做管军的时候。
第156章 有些茫然
回到官厅里,李璋喝了杯茶,觉得坐不下去。自己对于机宜司要做的事情不熟,随便一看,觉得不懂的事情更多,一时间不由得心烦气躁。最后没有办法,出了官厅,想了想,向一边的后勤司那边走去。
李复圭得了消息,急忙迎出来,把李璋接到了自己官厅,上了茶来。
请了茶,李复圭道:“不知太尉来有何事?”
李璋放下茶杯:“在官厅里面,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事情,出来走一走。想起在河曲路的时候,你管了许多时间情报,便来请教。”
李复圭听了笑道:“原来如此。太尉不必忧心,机宜只是要求细心,事事留意,不出差漏。现在机宜司,军官将领多是从河曲路调来,他们做此事久,知道厉害。太尉只要总其大略,有事命令他们即可。”
李璋道:“今日河曲路来的人在那里布置,我过去看了一看,见做的事情实在是杂,又要从中理出条理来,非一般人能做到。杜太尉曾讲,国家大政,兴军伐战,机宜司事宜极重。我是从军的人,向来没有做过这些事情,着实是怕做得差了。”
李复圭听了摇头:“是太尉的心思重了。只要放宽心,多留意庶务,事情并不棘手。开始的日子不需去管他们,只要立下框架,让那些将领自己去做即可。太尉从旁看着,一一记在心里,事情便就会慢慢熟愁。机宜不似他司,日常许多都是小事,从中理出条理,需年深日久才行。”
李璋叹了口气:“以前在京城里,只听说河曲路大军对哪里作战,战无不胜,立了多少军功。现在才知道,一切都是靠运气。天下各路帅司,哪里有如河曲路这般,事事都做得如此仔细。”
李复圭道:“杜太尉做事,一向喜欢仔细。只要有可能,什么事情都要搞清楚。最开始,河曲路的机宜司其实只是了解周边,熟知民情。到了后来越做越细,便就成了这个样子。”
看看天色,李复圭道:“看太尉苦闷,不如我们去寻赏功陈待制,饮两杯如何?给太尉讲一讲河曲路的事情,知道下面的人怎么做事,不需过于担心。”
李璋道:“如此也好。只是麻烦两位。”
李复圭道:“太尉客气了。我们同衙为官,本就该相互帮扶,才能做得好。”
一边说,一边唤了个士卒过来,到旁边的官衙去请陈旭。
李复圭是世家出身,爷爷李若谷官至参知政事,父亲李淑童子出身,做过翰林学士。他自己是庆历年间的进士,后来跟在杜中宵身边,入朝为官。虽然家世显赫,李复圭也天资聪颖,精于吏事,只是其进取心一直强烈,驭下很严,与身边的同僚倒是关系良好。
不多时,李旭到来。三个人结伴出了官衙,到附近的清风楼,叫了一个临街的阁子。
点了酒菜,李复圭道:“以后我们三个同衙为官,正该互相照拂。京城里比不得河曲路,很多事情不同了。京城官员众多,不管做什么,都有官员议论,不比那个时候自由自在。”
陈旭道:“是啊,现在枢密院里,事事都要讲规矩,我也觉得拘束。上面虽有太尉,还有许多使副看着。他们以前又不是带兵的人,许多事情不明白。”
李璋道:“以前是带兵的人又如何?便如我一样,带兵多年,现在却事事不懂,汗颜得很。”
李复圭道:“太尉不同,不过是因为现在带兵与以前不一样罢了。等到慢慢熟悉,自然一切都会好起来。再者机宜司与其他衙门不一样,主要是总揽大局,事情都是下面的人在做。”
陈旭道:“是啊,枢密院的四个衙门,细务最多的就是机宜司和后勤司,不过官吏也多。主官只要抓好大局,下面不缺做事的人。最要紧的,其实是军令司。”
李璋听了,道:“对了,今日为什么没有请军令司的赵太尉?”
李复圭笑道:“太尉,军令司不同。不要以为都是枢密院下的一个司,军令司就跟我们这几个司一样了。军令司管的是各路帅司,还有全军的各个军,拟定作战计划,决定军队驻扎,重要无比。赵滋可不是我们几个人能比,地位还在三衙诸管军之上。这些日子,枢密院大事决策,诸位使副外,赵滋几乎从不缺席。今日去请,他必然也没有时间出来。”
李璋听了不由有些不可思议,一样是司的主管,怎么相差这么远?前日后苑饮宴之后,这两日都没有人找过自己,却不知道赵滋竟然这么忙碌。
看了李璋神情,陈旭道:“军令司其实是帅司的大部分,与地方相比,分出来的就是我们几个。当然,还有管钱粮的,独立于四司之外。全**情,都是军令司在管,这个时候哪有时间。”
用杜中宵前世的话讲,军令司大致相当于总参谋部,虽然没有后世的总参谋部那么大的权力,也相差不多。不管是对外战事,还是国内军队驻扎,大规模的军队调动,各种演习军训,都是他们的管下。现在整训的时候,赵滋事事要问,哪里有时间出来饮酒。更不要说,现在的官员不齐,更加忙碌。
李璋以前做管军,下面的事情管得很少。日常事务自然有吏人在管,只有非常事情,才会报到他这里。那个时候,军中的管理,最重要的就是简单。坐衙一日无事,是最好的。没想到现在完全不是那个样子了,事前要做计划,事中要监督,事后还要总结,这些衙门每日里不知道多少事情。很大程度上,不但是现在比以前的事情多了许多,还把原本是吏人做的事情,归到了官员身上。
酒菜上来,听着李复圭和陈旭说着他们的观感,李璋觉得,简直像另一个世界的人。以前自己所熟悉的军中生活,跟现在格格不入。他们说的事情,自己既似曾相识,又一窍不通。
饮了几杯酒,李璋道:“这几个你们在河曲路如何?闲来无事,说来听一听。”
李复圭道:“在河曲路这几年,虽然忙碌,日子过得倒还充实。便以现在太尉管的机宜来说,杜太尉不似其他各种主帅,向来不用自己子弟。初开拓河曲路,还是在我的管下。那个时候,太尉让我做的事情,就是尽快掌握周边敌情。除了绘制地图,弄清敌军布置,还要知道官员任免,各个官员脾性。那时战事不断,做起来着实不容易。到了后来,还要知道党项和契丹的朝政。每隔一断日子,就要把他们的朝堂任免整理一遍,每个官员的家世、履历俱要搞清楚。”
李璋道:“这些事情,如何做得来?自己去做,需要多少人手!”
李复圭道:“初时我们也是这样认为的,后来做得多了,慢慢觉得此事也不复杂。有了渠道,知道这些事情并不难。便如本朝的政事,甚至官员奏章,京城里时常有贩卖的,他国也相差不多。只要特别留心,并不需要派出专门人员,就有渠道知道。”
李璋知道这些渠道是机密,外面不好说,他也就不问。其实说穿了没有什么,无非是宋朝与契丹的商贸,情报部门密切留意。也会有一些情报机构的人,做一些无关紧要的角色,参与商贸。他们一般就是到敌境去听去看,而不主动做职业外的事情,收集情报。
杜中宵对情报机构的定位,就是收集消息,主要是心细,以前总结整理的能力。至于发展下线和暗杀之类的,从来不做。要需求,也会由其他的机构出面。
这些平时汇集起来的消息,是战时做出决策的重要依据,最重要的是准确。对于李璋来说,这些事情闻所未闻,听着甚有兴趣。
第157章 不可松懈
不知不觉就到了六月,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都堂里,几位宰执摇头蒲扇,议论着政事。
王尧臣道:“以前为避免刺激契丹,河北的铁路没有修到边境。如果数年之后要对契丹用兵,铁路要及早修好。中书以为,过了黄河自安利军出发,一路北上,过真定府再到保州。枢府以为如何?”
杜中宵道:“只有一条铁路,只怕还是不够。现在已经修到大名府,不如再加一条,从大名府出发北上,在武邑一带过建渡口。过黄河后到河间府,最后到信安军,直抵拒马河岸。”
文彦博听了,摇了摇头:“如此修路,是明摆着要攻契丹了。”
杜中宵道:“相公,现在这个时候,契丹还会以为能与本朝相安无事吗?”
文彦博道:“不管如何,铁路不能修到契丹边境。这样吧,西边修到保州,东边修到河间府。如果朝廷定计欲要进攻契丹,再向前延伸就是,也来得及。如果铁路修到边境,契丹必然生事。”
见杜中宵还要再讲,韩琦道:“文相公老成谋国,说的极是。事情一步一步来,不必一下子就把事情做死。先修到保州和河间府,定了攻契丹,只要几个月时间,就可以延伸到边境。”
杜中宵想了想,道:“那便先如此吧。不过,要选好兵力集结的地方,预备粮草,早做准备。”
王尧臣道:“大名府以北,水泽纵横,并不好修路。不只是黄河,其他河流想要架桥并不容易,只怕会有几个渡口。一有渡口,道路便阻滞,一路就不那么快了。东线不如从齐州出发,走德州北上,一路到河间府。到了战时,可以从京东路运粮草北上,比大名府方便多了。”
杜中宵道:“此路也有必要。不过,从大名府出发,是为了大军能够统一调动,统一指挥。从齐州北上,就只是运粮草了。便于军事行动,应该是从大名府出发。”
文彦博道:“此事重要,先让群臣讨论,再定路线吧。修铁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西线可以先动工,以后有余力了,再修东线即可。这两年整军,两湖又营田,朝廷财力不支,不能两线一起修。”
杜中宵没有说话,明显不认可此点。朝廷开始整军,数年之后就要对契丹用兵,岂能不早做准备?
韩琦道:“对契丹用兵,总还要一两年时间,不须要那么急。先修到保州再说吧。”
田况道:“那便如此,先修到保州。等过一两年,朝廷有余力,再修东边的铁路线。与契丹作战不是等闲,一条铁路线,还是不够。”
杜中宵勉强点了点头,道:“除了河北,还有河东。铁路修到代州,而后扩修雁门关道路,加强与朔州的交通。从朔州出兵攻大同府,要保证粮饷充足。”
韩琦道:“此事可以。自占朔州,河东路大量兵马北上,经略使庞籍一直留意此事。”
杜中宵点了点头,又讨论了一些杂事。张方平道:“近些日子天气炎热,向两湖去的禁军先暂停几个月,等到天气凉爽再南下。去的兵士都是北方人士,那挡那里的暑气,去了水土不服。”
杜中宵道:“若如此,需吩咐将领,着意看着要走的士卒。这些人确定要离开禁军,在京城里没有事情,可不惹出事来。不如这样,先把他们调出城去,在附近驻扎为好。”
文彦博点头,看看天色,道:“若没有其他事情,今日便如此吧。这样热的天气,早早回去躲一躲暑气。天气炎热,这些日子政事不多,两府议事,先停上段日子,天气凉了再说。”
众人没有异议,各自行礼,离开都堂。
走到路上,韩琦道:“今日无事,各位到我府上,饮两杯酒如何?花园里凉风习习,倒是舒畅。”
文彦博几个人要回去歇暑,推辞掉了。只有杜中宵、张方平、张昇三人无事,跟着韩琦到了他的府上。韩琦家中人口多,府第比杜中宵的家还要大一些,后边一个花园,花园中还有一个池塘。这个季节坐在池塘边的凉亭里,凉风习习,让人身心舒畅。
几个人落座,韩琦命人上了茶来,坐着闲谈。
聊了几句闲话,韩琦对杜中宵道:“这些日子又是整军,又是营田,太尉用心公事,劳累了。”
杜中宵道:“有什么办法?圣上命我到枢府,本来就是要做这些事情,怎么能够不用心?而且几年后对阵契丹,不是容易的事。现在用心,以后就可以轻松些。”
韩琦笑着摇了摇头:“太尉,你真地想在整军完成之后北上,恢复燕云?”
听了这话,杜中宵吃了一惊:“圣上对此事看重,朝中的官员不是应该都明白吗?”
韩琦道:“许多事情,嘴上可以说,却不一定要真地去做。朝中官员眼里,大多数人可不是这么看的。契丹立国已久,幅员广万里,兵马众多,可不是党项小国可比。讨伐契丹,官员眼里,只是圣上说一说罢了,又不一定真地去做。两三年后的事情,哪个说得准?”
杜中宵不由愣住,回想起刚才都堂里的情景,慢慢有些明白过来。自己是把皇帝的话记在心里,大军整训完成之后,便就兴兵北上。一切政事,都是按照这个节奏安排。但在其他官员,特别是中书门下的官员眼里,可未必如此。很显然文彦博就不认为,两三年后真地会北上。铁路修到保州没问题,本来就是要一条铁路通到边境,与契丹关系不好,便就开始修。但真按战时的需要,东边的也修起来,文彦博就没有兴趣。在他眼里,整军完成后跟契丹作战,只是说说而已,怎么会真地去做?
想明白了此节,杜中宵点了点头。是啊,灭掉党项就是了不起的功绩,还要去打契丹,现在的皇帝当自己是汉武帝吗?战端一开,可不是一两年内能结束的,何必呢。
一边的张方平道:“这几年虽然钱粮比以前多收了许多,但花钱的地方也多了。今年整军,加上两湖营田,花钱不少。许多事情,若不是不做不可,就先停了下来。这些日子,因为两湖营田,各地征集耕牛、农具、种子,诸如此类的事情着实不少。文相公处理这些事情,难免烦躁。”
杜中宵看看韩琦,又看看张方平,道:“两位以为,我做事情太急了?”
韩琦点头:“不错,有些急了。契丹刚刚平定了耶律重元,两三年内不会有异动,整军可以从容一些。六十万大军,用五六年能整训完就已了不起。太尉要用两三年的时间,实在是太急了啊。”
杜中宵道:“相公,话不是这样讲。不是我做事急,而是将领官员的惰性。如果不在短时间内完成此事,时间一长就懈怠了。那个进候,不但是做得慢,还做不好。”
韩琦道:“怎么会呢?做事有条理,一步一步来就好。”
杜中宵摇了摇头:“真正要完成整军,就要在尽量短的时间内完成。而且在完成之后,立即就进行大战,用战争来检验整军的成果。不然,此事是很难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