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只取朔州
枢密院里,杜中宵和曾公亮、张方平围坐,看着桌了上的地图。
曾公亮道:“副使,耶律洪基已经占领怀安,距大同府只有天成县一处关口。现在看来,耶律重元已经支持不住了,估计不用到夏天,耶律洪基就要以统一契丹。”
杜中宵道:“若没有本朝的河曲路,耶律重元丢了儒州的时候,就该承认失败,奉耶律洪基为契丹皇帝了。有了河曲路,耶律重元就有了退路,实在不行,还可以归顺本朝吗。现在的局势,本朝不管想与不想,契丹都要防我们出兵,占其西京道。”
张方平道:“副使的意思,是等重元投靠?”
杜中宵道:“年前进攻党项,河曲路的大军都出来了,耶律重元不敢行险,才老实在大同府。等到韩琦带大军重回胜州,想来重元该有动静。不过,不管耶律重元怎么想,对付契丹的战事必须以本朝为主才好,不能寄希望于别人身上。圣上让我们三日之后报上方略,不必考虑重元。”
曾公亮点了点头道:“耶律洪基率大军三十万,一路从幽州攻大同府。大同府周围地势复杂,关隘众多,重元不降,一时之间也攻不下来。”
杜中宵道:“跟随重元的将领是要搏富贵的,一旦必败,还有多少人能打下去?坚持到现在,重元已经不容易了,还能让他一直打到底?契丹虽然没有父死子继的规矩,到了现在已经几代,洪基还是比重元更行人心。契丹战事,应该以迅速结束为基础,本朝争取最大的好处。”
张方平道:“去年副使攻西域,冬天以灭党项,朝廷发费巨大。如果跟契丹打得大了,只怕朝廷无法支撑。而且大同府地形复杂,出动大军,运粮可不容易。”
杜中宵点了点头:“这才是最要紧的。虽然这几年朝廷增收许多钱粮,但连续向场大战,花费也着实多了些。本来如果现在灭了党项,狄太尉带大军到河东路,跟河曲路配合的话,我们可以夺大同府。狄太尉还陷在灵州,中间隔着横山,那就没办法了。”
说完,杜中宵指着地图,道:“从沙州攻大同府,最近的是从振武县出发,翻越群山。这条路其实不好走,又是后路迂回,不适宜大军。真正适合对党项用兵的,是从胜州出发,沿着山间道路,直攻大同府。还有一条,是从代州翻越雁门关,取朔州。这几条路,最方便的就是过雁门关。只有取了朔州,到大同府再没有险途,一条大道。”
曾公亮和张方平看着地图,过了一会,道:“副使的意思,是从河东路出兵,过雁门关?”
杜中宵道:“未必是从河东路出发。说实路,雁门关的路虽然近,契丹防的也严。最好是选合适的时机,从胜州出发,一路扫荡山间蕃部,到路口兵分两路。一路南下取朔州,让守雁门关的契丹兵马失去用处。另一路则守住山间道路,遥望大同府。”
曾公亮听了皱眉:“副使的意思,是不取大同府,只取朔州?”
杜中宵道:“昨夜我想了一夜,仔细想来,取大同府的机会只怕不多了。只要耶律洪基大军过了天成县,重元的兵马可能会大量投降。而以河曲路的河东路兵马,没有早做准备,跟契丹大军作战,实在没有多少胜算。此次党项之战,朝廷准备数年,动用三十余万兵马,一路顺利,还用了四个多月,到现在都没有结束战事。要打契丹,这么仓促,怎么够呢?”
张方平点头:“副使说的是。党项一战,耗费了大量钱粮。关中和京西路这几年积攒的粮草,全部耗尽,最后还要调两淮粮米。与契丹作战,一旦时间长了,就会面临缺粮。”
杜中宵道:“契丹这种大国,要想作战,必须多年准备,才能行有余力。如果没有党项战事,本朝倒是可以乘契丹两帝并立的机会,图谋其西京道。现在,这个机会不大了。现在国事兴隆,没有必要对契丹行险,还是不取大同府的好。如果只取朔州一州,以河曲路的河东路兵马并力而为,还有机会。”
曾公亮和张方平看着地图,一时间没说话。大同府地位太过重要,宋军如果进攻那里,很容易发展成两国交锋的国战。这几年开拓河曲路,平定西域,又紧接着灭掉了党项,宋军一时间没有余力了。朔州僻处一域,位于代州和胜州之间,可以进占。大宋立国的时候,在这一代跟契丹多次激战,是到了太宗朝的时候,才最终被契丹占领。
最重要的,朔州已经是大同盆地内,到大同府一路通途。以后再跟契丹争夺大同府,可以以朔州为前进基地。那个时候可以集结大军,如此次进攻党项一样,直接以势压人。
看了许久,曾公亮直起腰,道:“若是只取朔州,倒是容易许多。耶律重元取大同府,我们可以直攻朔州,他来不及防守。等到我们攻下来,契丹纵然大军前来,也可以守住。”
张方平道:“现在铁路只到忻州,如果占了朔州,延伸到代州并不难。有了铁路,朔州就像铁打的一样。以后朝廷有了余力,从朔州取大同府,就容易得多了。”
虽然现在契丹内战,宋朝机会难得,但如果胃口太大了,只怕吃不下来。纵然这几年多收钱粮,朝廷有些积蓄,去年的战争也用光了,不能跟契丹直接开战。
看着地图,杜中宵道:“我们纵然目标是只取朔州一城,气势上却不能如此。当命韩琦立即率领大军,回驻胜州。乘着洪基大军进逼大同府的时候,大军从胜州出发,扫荡山间的蕃部。把方圆数百里内平定了,胜州、朔州、代州连成一体,才是对契丹最大的优势局面。那些山间地方,本来就是契丹以前日常劫掠的地方,蕃户并不忠于契丹。而且我们进军,也让契丹担心大同府,不敢南下在朔州大战。”
曾公亮道:“如此可行。可以再派一路兵马,从偏头寨出发,奇袭朔州。”
杜中宵点了点头:“我们只是定下取朔州的方略,具体该如何作战,应与前线韩太尉商议。看他的意见,后方加紧向胜州运送物资。取朔州的兵马,不需要太多,一两万人即可。一两万人,朝廷的积蓄应该可以支撑。再加上河东路代州的兵马,应当能够守住。”
张方平想了想,不由苦笑:“副使,实不相瞒,由于灵州未下,大部分物资都要送到那里。现在能支撑河曲路兵马作战的,也就一万多人。再多,粮草可以暂时从京东路调来,枪弹只怕不足。”
杜中宵道:“一万多人,只守朔州,应该也够了。契丹内战多年,总不能为了朔州一座城池,大军来攻。如果来的人不多,一万多人守城,他们攻不下。”
宋军只要保证火炮的弹药不缺,要守住朔州城,契丹攻起来可不容易。契丹虽然有炮,但多是守城来用,野战的炮,还没有能够攻城的大炮。两国的技术差距,没那么容易追上来。
第99章 破灵州
寒风吹过来,扫在脸上,像是刀割的一样。天上有薄薄的云层,太阳被云层挡住,透着凄凉的白色。
狄青看着再次退下来的宋军,脸色铁青,几乎能滴出水来。
杨遂道:“太尉,北边韩太尉已经离开兴庆府,带领大军去了河州。听说赵滋所部,要全部集结到胜州,就连居延也要交给张。看来,契丹那里需要人手。”
狄青点了点头:“我自然知道。可灵州不下,我们就只能被拖在这里。纵然分兵去攻横山,还是要围灵州。我们二十余万大军,被这一座城池拖住,实在令人烦恼!”
一边的张玉厉声道:“就不信这城池如此难打!太尉,派给我一千兵马,我带人打上城去!”
狄青道:“今时不同往日,以你的身份,如何能够带兵登城!”
张玉道:“又有什么办法?火炮打不塌城墙,又只能从一边攻城,党项人早早躲了开去。等到我一蚁附攻城,他们又回来,怎么也破不了城墙。非有猛将,登上城去,守住城墙,才有办法!”
狄青抬头看了看天上惨白的太阳,想了又想,最后重重点了点头:“好,这也算是办法了。你选一千精兵,等到火炮轰过之后,立即登上城墙。”
张玉道:“不必火炮轰了。打上城墙去的炮弹,刚好蚁附登城的时候,党项人从城墙抛下来,反成了杀伤我们士卒的武器。我带的一千人里,选身材高大的一百人,每人身穿铁甲,随在我身后。打到这步田地,就要跟党项人硬碰硬,看看是我的刀利,还是他们的骨头更硬!”
狄青犹豫了一下:“这样使得?有炮不用,总是不好。”
张玉道:“此时用了不如不用!党项人打了这么些日子,物资少了,不要再给他们炮弹!”
杨遂道:“张玉说的有道理。党项人的火炮已经被打掉了,守城的器物不多,炮弹刚好给他们做守城用。不如不用火炮,就用铁甲登城,看看党项人如何。”
狄青道:“身披铁甲,蚁附登城可不容易。罢了,已经拖了这么多日子,不必顾虑太多。这便给你一千人,一百铁甲,再攻一次。你只要登上了城头,守住一段城墙,能让后面的军士上去,这城就破了。记住不在杀伤多少敌人,只要守住打开的缺口!”
张玉叉手称是。转身离开,去换铁甲。
狄青吩咐人,去军中选一千特别精锐的兵士来,一百身材高大的随着张玉,穿铁甲攻城。
看着宋军退去,城头的党项人站在城头,辱骂宋军取乐。灵州已经被围了些日子,外面的党项成了什么样子,他们并不知道。至于宋军说的,哪个肯信呢。这些日子,宋军日日攻城,次次被打退,党项军队的士气高涨。人人都觉得,再打上一二十年,宋军也攻不到城头上来。
正在这时,就见对面宋军列开阵势,前面一队铁甲,倒是以前没有见过的。
依惯例,宋军攻城之前,会用火炮把城墙上的党项士卒打跑,而后攻城步兵上前,蚁附登城。这已经成了标准程序,党项人做得习惯。一看见宋军列阵,便就开始有序向两边的城墙撤。
等到把这面城墙让开,等了一会,只见攻城的宋军逼近城墙,左等右等却不见炮响。
直到张玉所带的军队到了城墙下面,指挥的党项将领才猛然醒悟过来,大声道:“不对,这次宋军不放炮了!快快回来,防宋军登城!”
张玉身着铁甲,当先走在前面。命令身边的士卒把云梯架上城头,厉声道:“天塌下来,这云梯也不许倒了!若是有人懈怠,休怪我无情!”
说完,当先爬上了云梯,大步向城上登去。
城头的党项人纷纷用弓箭射来,不过哪里能射穿铁甲?见弓箭没有用处,匆匆赶来的党项人用木杈叉住云梯,使劲向外推。下在的宋军死死扶住,与城头的党项人相持。有的实在扶不住,云梯被党项人推倒了,梯子上的宋军便随着梯子摔在地上。
守城居高临下,最主要靠的是滚木擂石。一块石头,从城头扔下来,砸在攻城的军士身上,就可能夺走一条人命。本来宋军攻城前,会先用火炮把党项军队赶走,步兵登城的时候,党项军队迅速回来,城头的炮弹刚好是武器。这一次宋军没有放炮,党项士卒一时间非常不习惯。
下面的士卒得了严令,死死扶住张玉的云梯。城头的党项士卒几次把云梯推离城头,又被宋军给扶了回来。张玉血气上涌,双手用力,大步直向城头而去。几个呼吸之间,就到了城头,与正推离云梯的党项士卒几乎脸对脸。
一声大喝,张玉抽出背上的铁锏,手臂用力,砸在前面的党项士卒的脑壳上。少了一个人,下面的宋军占了上风,把云梯死死靠在城头。张玉奋起神力,铁锏左右挥舞,几下就把城头的党项士卒打散。左手抓住城头,脚下用力,一个大步登上了城头。
一边的党项士卒见有宋军登城,拿了刀枪围了过来,口中大声呼喝。张玉手舞铁锏,把刺向自己的刀枪砸开,随手拿起一杆党项人丢在城头的长枪,猛地一抖,把逼过来的一个党项士卒枪刺穿。
有张玉在城头护住云梯,后面的士卒快速登上城墙,围着张玉,摆出一个小阵势。
攻城时登上城墙是常有的事,党项人并不惊慌。一队士卒攻来,后面的党项人开始放箭。却不想这些宋军身穿铁甲,不怕箭伤,反而逼上前来,与党项人战在一起。
见登城的宋军越来越多,党项将领才发现大事不妙。这次宋军穿了铁甲,根本不怕党项人弓箭。而没了攻箭,党项人也就没有了大威力的武器,只能跟宋军在城头肉搏。
一百铁甲宋军,在城墙上围出了一小段距离,把党项人逼了出去。后续的宋军不顾一切,迅速从这个缺口上城,数量越来越多。有铁甲兵在前,后面的宋军在后,把党项人慢慢逼退。
城下狄青看见,一声嘶吼。这些日子胸中的一口闷气,好似都在这一声嘶吼中吐了出去,让身边的将领不由心惊。他们不知道,这些日子,狄青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指着城头,狄青厉声道:“命令后续兵马,从张玉打出来的地方,上城!有敢畏惧不前者,斩!敢逡巡不进者,斩!今日把全军的命填上,也要攻破城池!”
一边的杨遂等人轰然应诺,迅速分派士卒,立即从张玉打开的缺口登城。
宋军围灵州城一个多月,在其他方向连连获胜的时候,逡巡城下,被压抑得久了。一时间全军欢声雷动,大量士卒向前攻去。
嵬名浪布刚刚从城头下来没多久,正在官厅吃饭。吃到一半,就听见城中大乱,人嘶马叫。
把饭一扔,嵬名浪布叫过亲兵,厉声道:“城里乱什么?立即派人去查!扰乱民心者,杀无赦!”
士卒刚刚路出去,就有城着的士卒进来,叉手道:“太尉,宋军登城!”
嵬名浪布愣了一下,清醒过来,急忙问道:“怎么登城?我大军守了这么多日子,怎么出差错?”
士卒道:“宋军今日突然派了一队铁甲蚁附登城,而且进攻之前没有打炮,一下子打乱了城头的部署。城头兵士没有防备,让宋军站住了脚跟。”
嵬名浪布一下子愣在那里,竟然说不出话来。他从军一生,岂能不知道攻城时在城头站住脚跟是什么意思?只有站住脚跟,城外的兵马就可以源源不断进来,城必然是被破了。
自己守城一个多月,千辛万苦,本以为可以守到黄河冰解,周边涨水的时候。却没想到眼看着春天就要来了,城池却被攻破了。党项除了横山地区,都已经被宋军占领。失了灵州,就一切全完了。
第100章 不同心思
胜州官厅,韩琦把公文拍在案几上,对一边的富弼道:“狄太尉终是攻下了灵州城!自从破了兴庆府,天下便就看着灵州,有的人都快急出病来了!”
富弼拿起公文仔细看过,道:“好,攻下了灵州,许多事情就好做了!没有灵州,党项只剩下横山一带蕃部,几个月时间,应该就可以扫荡一空。”
韩琦站起身来,踱了几步,道:“现在破灵州,不是小事,许多事情相当于提前了一年。横山可用不了二十万大军,狄太尉所部的兵马,可以调一部分到河东路,帮助那里。”
富弼想了想,道:“昨日枢府公文,说鉴于这几年战事太多,不与契丹大打。只要能够乘着机会拿下关键一两州,如朔州,就算大功。若是如此,也用不着狄太尉的兵马相助。”
韩琦摇了摇头:“现在这个时候,正是契丹最弱之时,不乘机大规模作战,更待何时!”
富弼道:“奈何朝廷准备不足,灭了党项,实在无力大战了。胜州这里,数年积蓄,都在去年进攻西域时,消耗一空。前几日度支司发文来,说是从京东路运些粮草过来,支撑接下来对契丹作战。更多的粮草,实在是没有了。只能等上几年,有了积蓄,才能与契丹大战,恢复燕云。”
韩琦心有不甘地叹了口气:“契丹内乱,难得的良机,如何错失,岂不可惜!”
富弼道:“说起来其实没有什么,灭了党项,朝廷可以集中兵马对契丹。而且从灭党项一战可以看出来,狄太尉的二十余万大军,战力也实在成问题。我不知道灵州如何,从刘几所部来看,他们与河曲路大军实在还差得多。若是有几年时间重新整训,也是好事。”
听了这话,韩琦一时不语。自己带着赵滋,从星星峡一路三千余里,还赶在狄青前头,打进了兴庆府。虽然这个结果有运气,但不得不说,狄青所部的军队是有问题的。自己带过的,刘几五万人,与赵滋的三万人就非常明显。赵滋的军队,自己基本不用操心,只要定下了大的方略,他们自己就能完成。刘几所部则不同,下面的将领各种各样的事情,几乎从没停歇。
可以说,刘几所部是赵滋所部的不完全形态,还需要大规模整训。自与狄青分兵,刘几已经对军队进行了很多改变,犹是如此,可以想见狄青部队的样子。
叹了口气,韩琦重新坐下,对富弼道:“既然不与契丹大打,那就只能依枢府之意,先取朔州。朔州与代州隔山相望,本来从那里进攻最是便捷。只是契丹与本朝多年防备,那里的守卫森严,从代州进攻并不可取。枢密院的意思,是让河曲路进军,攻其侧后。”
富弼道:“这一天的时间,我都在想枢密院所说的可行性。河曲路攻朔州,一是穿过群山,从胜州出发,约有六百里路。再一个是从唐龙镇出发,经偏头寨,到朔州约有二百里。唐龙镇有铁路,离着偏头寨并不太远,从那里走好像容易一些。不过,我看枢密院的意思,有意让我们两路出兵。”
韩琦道:“枢密院的意思,是既然不与契丹大打,那就先收复中间的蕃部。胜州出发六百里,中间路过的山里,多是小蕃部。当日得河曲路时,杜太尉曾搬迁一些蕃部,在附近聚为村落。但大山里面,蕃部从来不缺。枢密院的意思,是大军先把这些小蕃部占住,从容出兵。”
富弼点了点头:“枢府的意思,可能是怕占住朔州之后,这些小蕃部在后方闹事吧。慢慢就要到春天了,我们可以派兵进山,让这些小蕃部听命朝廷。不过到底怎么打朔州,还需要谨慎行事。枢府让我们详议方略,看来对此事非常慎重。”
韩琦笑道:“此次是杜太尉主持此事,他的性子,经略应该也知道,不会独断专行。依我看,杜太尉的意思,占住朔州瞅准机会,一击必中。再一个就是提前料理好后方,不要前线占了朔州,后方蕃部生事。如此就简单了。一路兵马从河滨县南下,只说是清理地方,不必说去攻朔州,把山中蕃部清理了。真正攻朔州的部队,而从偏头关西行,最好一两日时间就到朔州城下。”
富弼点了点头:“这样安排是不错。不过,枢府对此事如此重视,我们还是召集将领,大家一起议一议。河曲路做事的办法,就是在事前最好让下属知情,一起出主意。”
这是杜中宵在河曲路时的习惯,只要有条件,都事情让参与的将领官员议事,把困难想在前面。这是记忆中的习惯,事前有计划,事后要总结。每做一件事情,不只是看结果,也看过程,要让参与的人总结经验教训。富弼在河曲路多年,对此已经习惯了。
枢密院,杜中宵看了狄青的奏章,轻轻叹了口气:“可算是攻下了灵州。这些日子,朝中不知多少官员在指责狄青,久攻灵州不下,想来他的日子非常不好受。”
说完,拿着公文,去枢密使贾昌朝官厅商议。
见了贾昌朝,杜中宵道:“太尉,刚刚得到消息,狄青所部破了灵州。依奏报所说,他们正在集结兵马,准备去攻盐州。同时行文延路夏安期,让他立即发兵,合攻横山党项军。”
贾昌朝连连点头:“好,好,狄青围灵州一月余,终于下了!本来朝廷还认为,他在冬天之前攻不下灵州呢。下了灵州,党项的事情就好办了。”
说完,吩咐杜中宵落座。道:“我看可以命令夏安期,立即派兵从绥德军北上,延无定河去攻党项银州。银州是党项根本之地,只要下了,可算大胜。”
杜中宵道:“银州、夏州是党项兴起之地,自然非其他地方可比。不过,现在谅祚已在京城,王公大臣大多归降,那里的党项人有多少战心,可是难说的很。”
贾昌朝摆了摆手:“灵州一战打得如此艰难,现在哪里还管党项人怎么想!只要不归顺朝廷,那便大军进剿,所当者尽为齑粉!狄青所部二十余万大军,岂是他们挡得住的!”
杜中宵道:“我想的正是此事。狄青所部在阻在灵州一月余,将领军兵皆有怨气。只怕他们在进军的时候,恣意发泄,多做杀戮。攻下横山后,那里就是朝廷地方,杀戳过多,以后不好治理。”
贾昌朝道:“两军作战,哪里能够想到那么多!此次进攻党项,朝廷花费不少,早早结束战事,是最重要的事。命令夏安期,立即北上。同时命令狄青,立即带大军东进,一起进剿横山之敌!”
第101章 早作打算
大同府里,耶律重元一个人借酒消愁。随着耶律洪基逼近天成县,形势越来越明朗,越来越多的人背叛自己,投靠了耶律洪基。这样下去,大同府也保不了多久。
萧革进来,行礼如仪,道:“陛下,洪基大军离大同府已经不远,属下人心惶惶。前日,有顺圣县守将耶律胡牙投靠洪基,从那里来云州的大路已开。形势如此,不知陛下有何妙计?”
耶律重元道:“攻幽州不下,被侄儿辈打上门来,形势已经败坏,还有什么妙计!有酒饮酒,有肉吃肉,过得一天就是一天,何必去想那么多!”
萧革道:“陛下何必如此消极,纵然只剩西京道数州,也不是山穷水尽。”
耶律重元端着酒杯,斜眼看着萧革,道:“这个时候了,你还有什么奇谋妙计?洪基大军已经到了大同府门口,纵然是全军用命,又能够守到几时?”
萧革道:“陛下,若是被洪基所逼,何不去南边呢?”
耶律重元一时间怔住,过了一会,道:“去南边做阶下囚么?纵然要降,我也降洪基。他是我的子侄,降了他,也不失下半生富贵。”
萧革摇了摇头:“陛下,若是这场仗只是一两个月,想来洪基不会追究。可现在打了四年多,全国都牵涉其中,哪怕洪基宽洪大量不追究,他手下的将领如何能够放过?到了这个地步,投洪基就是死路一条。反观南边,只要陛下投靠,顺便带着边境几州过去,必然会待若上宾。”
耶律重元冷笑:“宋人又不是吃素的,一个降王还想如何!”
萧革道:“说实话,宋人对待降将还是不错的。近的,有党项覆灭之后,谅祚被押到开封府,被待若上宾,封王赐了宅第。远的,有当年耶律义先在唐龙镇被俘,这些年一直在开封府逍遥。我们若是带着土地投奔,必然会的富贵。”
耶律重元摇了摇头:“你只管命手下将领紧守前线,小心洪基带兵攻来。这些有的没的,以后要少想!我是契丹皇帝,岂肯去投南朝!没来由被人耻笑!”
见耶律重元态度坚决,萧革拱手称是,再不提起此事。见耶律重元又喝酒,本想讨论前线战事,也懒得开口了。重元是洪基的亲叔叔,纵然争帝失败,还真可能不怎么样他。可像萧革等人,到时必然没这么容易。多年富贵,可能就此葬送了。
离了官厅,萧革回到自己的住处,坐在客厅里想心事。现在看得出来,耶律重元必败,只看还能坚持多久了。虽然到了春天,耶律洪基的大部队也要轮换,一部分回去春耕放牧,重新换一批人来,也不是重元可以抵挡的。自己必须要想后路,不然等到洪基入大同府,自己可就没有生路。
想了又想,命人把自己萧兑唤了过来。
萧兑行礼,道:“不知阿爹唤小儿来何事?听说洪基兵马已至天成县,城中人心惶惶,许多人变卖家财。我正在犹豫,是乘势收买,还是也变卖些出去。”
萧革道:“这个时候,人人都想要的是金银,房产之类,哪个肯要?不说这些了,我要派你去做件事情,就不知道你能不能干好。”
萧兑道:“我是愚昧之人,若是大事,只怕难合阿爹之意。”
萧革摇了摇头:“算了,你自小便是个惫懒的人,做不来大事。只是这件事,必须要至亲的人去做才能放心,还是要着落在你的身上。前些日子,宋军破了党项,大军回到河曲路。在我想来,宋军急急回河曲路,只怕心思在西京道。我这里写一封书信,你随身带了,到胜州去见经略使韩相公。到了那里,话也不必多说,只是把我的书信交给他就好。若他有书信,你便带回来。”
萧兑听了有些害怕:“阿爹,宋是敌国,此时前去,能够安全吗?”
肃革道:“什么敌国!宋与契丹是兄弟之邦,前不久还有使臣去贺正旦呢。你扮作商人,不要被其他人知晓,沿山中商路,去胜州见韩相公。大同府与胜州商路一直未绝,日常里总有商队,我找人帮你遮掩就是。记得路上一切小心,不要出了差子。”
萧兑道:“阿爹若是怕孩儿办不好,何不另找个人去?”
萧革听了骂道:“这是关系身家性命的事,如何放心别人!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要你这儿子何用!记着,此事关系我家荣华富贵,你用心做事,不可出任何意外!”
萧兑见推托不过去,只好委委屈屈同意了。作为富家子弟,萧兑一直过的是安稳日子,身上纵然有官爵,也不出去当差。要他做送信的差使,心中着实委屈。
安排了儿子,萧革越想越觉得不太放心。又找了管家来,让他扮成商人,带着萧兑,到胜州去见韩琦。韩琦刚刚灭了党项,手下二十万大军,是宋军实权人物。
北地天寒,虽然到了正月下旬,依然天寒地冻。一队契丹商人,走在山间道路,向胜州去。胜州是这一带宋朝对外贸易的地方,而且有铁路通开封府和西域,已经成了商业中心。
厉凝骑在马上,看身边的萧兑双手拢在一起,脖子缩着,一顶皮帽子把脸完全罩住,心是不由叹了口气。这位府中的大公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自小怕吃苦,走这一趟着实难受坏了。
厉凝是汉人,幼时被掳掠到契丹,为萧家奴仆。萧和尚见他聪明伶俐,让他陪萧革读书,长大后成为萧家管家。萧革为人极有手段,对厉凝如同兄弟一般,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现在战事已经不堪,萧革为自己家里考虑,与韩琦联系,最放心的人就是他了。
带队的向导看着前方,道:“过了前面路口,就是宋的河滨县境了。诸位小心,身上带着违禁商品的,及早处置,不要被宋人抓到把柄。宋人虽然允许我们通商,对违禁物却是查得极其严厉。”
几个商人称是。一个道:“酒在宋国也是禁物,难道不许我们带?”
众人听了一起大笑。这样冷的天气,哪个能带少了酒?
向导道:“酒自然无妨,自己喝的,又不是贩的货物。从大同府贩酒来,岂不亏死?不过你们切不可大意,最近山里的宋军多了许多,查得比以前严。”
这是实情,最近这些日子,宋军的盘查范围深入山里。离胜州很远的地方,都出现了宋军。听山里的蕃部说,宋军要求山里所有的人,都建立版籍。
第102章 愿意献城
看着前方高大的城墙,萧兑道:“这就是胜州城啊!可算到了!”
厉凝小声道:“胜州是周围数千里内第一繁华的地方,到了里面,一切小心。临行前主人家一再嘱咐,此次我们不可被别人知道行藏,以免误事。”
萧兑道:“我自晓得,不与别人说话就是了。到了这般大城,总是要逛上一逛,看看这里到底如何繁华。再者我们是商人,总该买些货物。”
厉凝摇了摇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位小主人。此次来胜州,担着天大的干系,他却只想着吃喝游玩,甚至做生意,偏不把正事放在心上。
到了货场附近,各位商人把货物存起来,住到相熟的客房里。厉凝安排好了,对萧兑道:“我只说我们去看看胜州的风景,别人不起疑心。趁这个机会,我们速速去胜州官衙,打到韩相公,把正事办了再说。此事办了,还可在胜州游玩一番。”
萧兑有些抗拒,不想去见韩琦。听说这位韩相公,做过大宋的枢密使,灭过党项,不是好相与的人物。也不知道阿爹给他写了什么信,非要自己去交。
扭捏了一会,拗不过厉凝一再催促,萧兑只好与他一起出了客店。
韩琦与富弼一起,共用经略府。厉凝和萧兑一起问了路,径直寻了过来。到了府门前,见到门口的卫士,萧兑道:“如何去通禀?卫士面前,可不能撒谎。”
厉凝无奈,只好自己上前,对卫士道:“两位官人,我等是契丹来的商人,有要事见经略相公。烦请通禀一声,感激不尽。”
卫士看了看两人,冷声道:“经略相公岂是什么人都能见的?你们是什么人?”
厉凝道:“我们是契丹做生意的商人,有机密要事,要见经略相公再说。此事至为重要,烦请官人通禀一声。若是耽误了,只怕”
卫士听了冷笑:“你们这些生意人,几十贯钱就是天大的事情,个个来求经略相公。经略相公身上多少国家大事,岂能天天见你们!快快离开这里,不然抓到牢里去!”
萧兑见不是头,急忙上前悄悄拉了拉厉凝的衣袖:“知院,我们还是先回去,寻个机会再来。”
正在这里吵闹的时候,赵滋从外面进来,看着厉凝和萧兑两人,道:“你们做什么的?怎么这里吵吵闹闹?经略府前,岂是闹事的地方?”
厉凝见赵滋的官服,知道是宋朝的大官,急忙拱手:“见过太尉,我们是契丹来的商人,有要事见经略相公。这些卫士拦着不许进,还请太尉通融。”
赵滋上下打量两人,看不似奸人,一时间心软,对卫士道:“替他们通禀一声。对了,你们要见哪位经略相公?是富相公,还是韩相公?”
厉凝急忙道:“回太尉,是要见韩相公。”
卫士看了看两人,听从赵滋吩咐,急忙跑进府里,去知会韩琦。
韩琦正和富弼议事,听说是赵滋吩咐进来的通禀的,便吩咐把厉凝和萧兑两人带进来。
进了官厅,厉凝一看有两位官人,想来是就是韩、富两人,急忙行礼。
韩琦道:“卫士说你们有要事见我,是什么事?”
厉凝仔细,拱手道:“我家主人说是要面见韩琦相公,敢问”
韩琦点了点头:“正是我。那一边,是河曲路经略使富弼。”
厉凝轻轻出了口气,急忙示意一边的萧兑,快把书信交给韩琦。
萧兑站在那里有发怔,得厉凝示意,从内衣中取出一封信,上前道:“家父吩咐,此信要韩相公亲启。我们两人此来,正是因为此事。”
韩琦接了信在手中,看了看,开了封印。粗看了一下,急忙合上,看着两人,沉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是谁让你们来的?”
厉凝道:“在下是萧府管家厉凝,这一位是萧大王次子,萧兑。奉大王来之命,给相公送信。”
韩琦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刚才慢待了。你们且先下去歇息,若有事,我自会知会你们。”
说完,吩咐一边的卫士,带厉凝和萧兑两人下去休息。
厉凝急忙道:“相公,我们是扮作商人入境,已经在外面定了旅店。若不及时回去,只怕引起同伴猜疑。来之前主人再三交待,此事机密,不要被人看破了行藏。不如我们回旅店等着,相公有事,派人到旅店知会我们就好了。”
韩琦想了想,点头道:“如此也好。胜州城里,你们不会有事。对了,我派个人,只说是与你们做生意的,这几日与你们一起,看一看胜州风景。”
厉凝知道韩琦是派人保护自己,也生怕出意外,不敢推托,拱手谢了。
韩琦派了人,与厉凝和萧兑一起出去。直到两人走得远了,才对一边的富弼道:“经略,你可知道这信是谁写来的?真真是正磕睡的时候,有人送来了枕头!”
富弼道:“难道还能是耶律重元写来?他最近战事不力,手下叛逃的人不少,内外交困,要投降本朝说得过去。相公此来,不正是为西京道?重元愿降,当然是天大好事。”
韩琦道:“不是重元写来,不过此人也是厉害人物了。信是重元下的萧革写来,来送信的两人,一个是萧革的管家,另一个是他的次子。”
富弼道:“哦,不想却是萧革写来。他是重元手下第一重臣,军政大权多在他的手中,不是其他人可比。现在重元形势不利,萧革要给自己找后路了么?”
韩琦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他在信里说,愿意以西京道相献,换下半世的富贵。”
一边说着,韩琦又把信仔细看了一遍,交给富弼。
富弼接过信看了,道:“这个萧革倒是大方,说只要朝廷接纳,他就带着整个西京道来献。不过话说回来,他能做得了西京道的主吗?耶律洪基已到天成,半个西京道都没了,他献什么!”
韩琦笑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萧革这是要价来了。其实我们也知道,听怕萧革能够做主,也献不来西京道。最重要的,是我们知道萧革有意归顺朝廷,这就足够了。枢府要我们夺的,本来就只有朔州。有萧革做内应,这一州还是容易。”
富弼点了点头:“不错,萧革是重元下的第一重臣,仅是朔州一城,倒是不难。不过看信里面萧革的口气,一座城,他只怕觉得配不上自己的身份。”
韩琦摇了摇头:“其实,信里萧革怎么说不重要,只要他愿意降就是了。现在局势,耶律洪基已经大军压境,我们时间太短,想多得土地,并不容易。能有朔州一城,也已经不错了。好,此事我们再仔细商量,看看怎么给萧革回信。”
第103章 争议
枢密院,几位枢密使副坐在一起,议论前线战事。
贾昌朝道:“狄青自破了灵州,后来的战事都极是顺利。前几日破了盐州,正一路向东攻宥州和洪州。党项人虽然有抵抗,却不激烈,想来一两个月就可以结束党项战事了。”
杜中宵道:“进展虽然是顺利,可听说前线军队军纪不严,多有杀戳。党项大局已定,剩下的只是余部,应该知会狄青,约束部下。”
贾昌朝道:“二十万大军作战,哪里能够严守军纪!只要作战顺利,其余只好依着将领了。”
杜中宵摇了摇头,正要再说,一边的田况道:“河曲路言,耶律重元属下大臣萧革,派了自己的儿子带信到胜州,意欲归顺朝廷。依此看来,契丹两帝相争的局面即将结束,狄青越早结束战事越好。”
贾昌朝点头:“灭了党项之后,河曲路再无后顾之忧,可以集中兵力对付契丹。韩琦所部有二十万兵马,再加上狄青所部二十万,可与契丹一战!”
见贾昌朝战意昂扬,杜中宵忙道:“太尉,军队不能这样简单算的。朝廷数年蓄积,去年战事已经消耗一空,无力进行大战了。对契丹,还是用各种手段,能得一州两州最好。把险要的地方避过去,以后积蓄充足的时候,利于出兵就好。现在大战,耶律洪基新胜之后,正是士气最的时候,只怕对朝廷不利。”
贾昌朝道:“杜副使,蓄积不足,是因为朝廷体恤民情,未加赋税。现在正是大好时机,只要加些赋税,并不难支持三四十万人作战。能夺了云州,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杜中宵本待再说,微微摇了摇头,闭上了嘴不再说话。自己真正担心的,是狄青那二十万人,能不能及时投入战场。如果真的有天大的机缘,一时增加赋税,从民间搜刮物资不是不行。可现在的情况,狄青那二十万人,表现出来的战力,实在让人不放心。
宋朝与契丹数次大战,并不是战力不如契丹,而是两军胶着,往往出现指挥不灵的情况。中间一个失误,就导致战局逆转,最后大败。越到后面,大军团越是指挥不灵,成了顽疾。
狄青自己的指挥,也看得出来,一直把大军团掌握在手中,不敢分兵,一分兵就出事。朝中的官员习惯了以前的宋军还没有什么,杜中宵却提心吊胆。因为军队这样的不受控制,宋朝吃的亏不少,不能再重蹈覆辙。只是现在的情况,杜中宵不能逆贾昌朝的意思,只好闭嘴。
恢复燕云,是宋朝立国时定的国策,到了真宗朝没有办法,与契丹约为兄弟之国。现在宋朝军力占了优势,生出这个野心的官员不少,就连赵祯自己都跃跃欲试。
贾昌朝道:“萧革有意归顺朝廷,可命韩琦,与他多多联系。如果能献大同府,朝廷可给重赏,公侯不在话下。诱之以重利,可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见贾昌朝意兴勃发的样子,田况道:“太尉,新下党项,对契丹还是谨慎一些的好。如果没有耶律重元配合,仅凭萧革一人,想下大同府,是非常困难的。耶律洪基大军已到天成县,离着大同府不远。哪怕是萧革想要归顺朝廷,我们也不如洪基便捷。杜副使定下夺取朔州,以后许图进取,是合适的。当然能够多下一两城,比如应州、蔚州,那就更好了。”
贾昌朝道:“契丹两帝相争,云州就在眼前,不趁势夺了,岂能甘心!”
杜中宵道:“太尉,本朝战西域、党项,一切顺利,未遇大战,对契丹可不能这样想。与契丹相比较,西域、党项都是小势力,军力不强。但契丹不同,本是大国,带甲百万,战端一开,不是短时间可以结束的。与契丹开战,朝廷必须早早做准备,军中有了积蓄,才可以从容应对。如若不然,一个失误,就容易国本动摇。河北路一马平川,不可掉以轻心。”
贾昌朝看田况和杜中宵都反对自己,不由转头看程戡。
程戡道:“党项战后,这几年关中和京西路的积蓄全部耗光,一时之间,难以筹集。而且党项十几万俘虏,也不能不管,还是安稳几年再说。还是按杜副使说的,先取朔州,打开到大同府的道路为好。”
见程戡也不支持自己,贾昌朝只好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前几日,让杜中宵跟曾公亮、张方平定对契丹的方略,杜中宵提议先朔州,而后与契丹议和,得到了朝廷认可。不过萧革致信韩琦,贾昌朝认为有了希望,提出进攻大同府。杜中宵是副使,又是刚刚进枢密院,没有办法,只能众人讨论一下。
契丹是党项没法比的,地盘广大,作战动辄纵深数百里,宋军的优势不明显。而且雁门关路险难以跨越,想把铁路修到大同府可不容易。幽州以北以西,铁路很难到达,作战的耗费不是以前可比。杜中宵所想的,就是打开朔州缺口,不刺激契丹。等到再积蓄几年,重新整训禁军,到时与契丹决一死战。
贾昌朝是以经学侍讲起家,小心思很多,但吏干并非其所长。文官政治尚且一般,对于自己不熟悉的军队,就更加两眼一抹黑。只是看到这两年对外连战连胜,想在自己任上,多立些功劳。真正能不能做到,他就心里没数了。跟这位枢密使搭档,杜中宵觉得自己累得很。
议罢事,杜中宵回到自己官厅,看着前线狄青发来的公文,仔细思索。
攻破灵州之后,狄青各部进展顺利,再没有据城死守的党项军队。盐州轻松而下,大军展开,向横山腹地而去。不过由于后勤距离拉长,而且进入了横山的人口密集区,军队部分实行因粮于敌的政策,大量从占领区征调粮食,引起了很多矛盾。
杜中宵并不反对因粮于敌,不过要军队统一进行,有严格的政策,不要过于压迫占领区百姓。不然等到战后,各种问题积攒在一起,很难解决。那里本就是党项人的起家之地,不能让百姓信服,以后的统治必然也不稳固。现在狄青大军做的,就已经激起了不少党项人反抗。
叹了口气,杜中宵把公文放下,仔细索对策。横山地区,后世有个更加名声响亮的名字,陕北根据地。那里交通条件复杂,人口相对分散,和平时期都不好治理,更何况现在。占领那里,单单靠着杀人是不行的,必须要安抚人心。狄青所部的禁军,实在很难完成这个任务。
想了又想,杜中宵也想不出来更好的办法,只能叹气。但愿狄青把那里的党项酋长消灭后,迅速把军队撤出来,另想办法吧。党项虽然灭亡,要妥善治理好其辖区,并不是简单的事情。以前的老办法,比如建立营田务,合并村寨等等,在横山地区都不现实,那里的地形太破碎了。真正治理那里,还是要把各个蕃部打散,势力分散,而后设置郡县,派遣官员。什么时候能够治理好那里?杜中宵都不知道。这是个艰巨的任务,只要他们不再作乱就好。
第104章 安排
让萧兑进了书房,萧革迫不及待地道:“此次去胜州,结果如何?”
萧兑道:“胜州果然是北地第一繁华之地,比这西京不知道热闹了多少!那里有铁路,阿爹,我跟你讲,铁路真是铁筑的!那火车,长长一列,笛声一叫,便就奔出去”
萧革一拍桌子:“我问你与韩相公商理得如何,哪个要管这些!信交出去了没有?”
萧兑这才想起正事,道:“我与厉知院到了胜州,就去见韩相公。可恨守门的卫士狗眼看人,竟然拦着不让我们进去。还好遇到赵滋太尉,为我们分说,进去见到了韩相公,把信递了出去。”
听儿子尽说些不相关的事情,萧革心急如焚,忙问:“韩相公说的什么?”
萧兑一愣:“没说什么啊。韩相公派了个人扮作买货物的客商,陪着我们在胜州城里游玩。呀,胜州真是热闹!特别火车站那里,有诸般货物,还有来自各地的商人”
萧革实在忍不住,厉声道:“这些杂事,以后再说!我是问你,韩相公怎么回信?”
萧兑道:“当然是写了封回信,让我交给阿爹。还一再吩咐,不许给别人看。”
“信呢?回到了家,你还不速速拿出来!”
萧兑掏出回信,交给萧革,口中道:“原来阿爹是要这回信,何不早说一声。”
萧革接了信,摆手道:“好了,你先出去。此去胜州辛苦,且在家里好生歇一歇。”
萧兑满心想着找个人说一说去胜州的见闻,见萧革并不感兴趣,有些失望。出了书房,找别人去谈。
萧革拆开信,看韩琦的回复。韩琦先是夸赞了一番萧革深明大义,知道趋吉避祸。而后告诉他,要尽量争取耶律重元,让他在最后无路可走时,最好归降宋朝。如果能够成功,朝廷必有重赏。
把信放下,萧革不由皱起眉头。这信里,没有说宋朝什么时候出兵,怎么取大同府,感觉内容太空了些。莫不韩琦志向远大,对于只取大同府,感到不满意?可现在这个局势,耶律洪基已经兵临大同的东大门,自己就是有心,也给不了宋朝更多的地方啊。
致于争取耶律重元,就更加空了。耶律重元是个纨绔子弟,只是因为身份,才做了皇帝。真到了耶律洪基兵临城下的时候,他哪里还会有主意?那个时候,还不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
摇了摇头,萧革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一时之间摸不透韩琦的心思。
胜州经略府里,韩琦居中而坐。旁边是富弼,两边是刘几、赵滋、杨文广和贾逵,商议眼前局势。
韩琦道:“前几日耶律重元手下第一重臣萧革来信,说是愿意归降朝廷,双手献出大同府。现在耶律洪基已经兵临天成县,别说萧革没有能力献大同府,就是他有能力,消息一传出来,重元手下的契丹官兵只怕立即就要降了洪基,我们怎么来得及?还是依枢密院部署,以得朔州一城为最有把握。我已经回信萧革,让他争取重元,最好一起归顺朝廷。”
赵滋道:“耶律重元败军之将,归不归顺,也没有什么大的用处。”
韩琦道:“不可这样想,他是皇叔,归顺朝廷,耶律洪基以后就如芒在背。一个重元,可比大同府实际多了。有萧革做内应,现在我们想的,就是怎么在契丹两帝相争中得到最多的好处。”
富弼道:“既然有内应,就可以想的多一些,未必朔州一州。重元手下,还有德州、朔州、蔚州和应州,以及大同府。我们放弃了大同府,这四州可以想办法。”
刘几道:“按现在看来,想尽取四州不太现实。但除了朔州,还有德州和蔚州可以下手。”
杨文广道:“我部大军原来驻沙州,正对着契丹德州。这几年下了不少功夫,那里有多少兵马,路径如何,都一清二楚。若是经略司下令,取之不难。”
韩琦点头:“刘太尉说的是,除了朔州,可以考虑其他地方。我看枢密院部署,强调我们只取朔州一地,尽量不与契丹起大的冲突。看来朝廷还没有做好跟契丹全面开战的准备,此次不宜大打。我打算如此布置。杨文广所部,自振武县出发,做好取德州的准备。赵滋所部,自河滨县出发,进入大山,准备取朔州。刘几所部,扫荡大同府以西山地,整顿各蕃部,最好编户。”
说完,韩琦对富弼道:“经略以为如何?”
富弼想了想道:“如此布置,只有赵滋去取朔州,兵力少了些。到时洪基占了大同府,所部数十万大军,只怕会兴兵来攻朔州,当多派些兵马。”
韩琦点了点头:“经略说的也有道理。贾防御,你属下所部,能不能抽出两三万人,去做赵滋的后应?如果耶律洪基兴兵来攻,你部救援。加上河东路的兵马,应该足够了。”
富弼道:“不如刘几所部也抽出两三万人,一起去守朔州。河曲路二十万大军,灭了党项后,就有些多了。以后必然是要全部用于契丹,还是尽量把军队拉上去,先熟悉一番。”
韩琦道:“可以。对了,狄太尉正在攻横山,贾防御那边能不能抽出兵马来?”
贾逵叉手道:“自灵州破了,党项人已经没有出击的想法,抽两万人没有什么问题。不过我部所城贩粮草俱是从保德军运到府州,再到麟州,调到东来,要有粮草才好。”
富弼道:“自杜太尉去年带兵攻西域,胜州的粮草大多都已经消耗。我已上奏朝廷,抓紧向胜州补充粮草。枢密院的答复,是从京东路调粮过来,这些日子陆续到了。”
韩琦叹了口气:“打仗就是打钱粮。自去年杜太尉带兵平西域,接着又攻党项,朝廷数年蓄积耗用一空,现在有些捉襟见肘了。纵然京东路的粮草调来,也只能保证打朔州一地。再大的仗,现在还真是打不起了。枢密院定下只夺朔州,虽然保守,却是无奈之举。”
刘几道:“还好有铁路在,可以从数千里外运粮,不然这里哪能支撑二十万大军?将来与契丹开战的话,必然是五六十万人大战,那个时候,只怕要天下之半的粮草供应。”
几个人一起点头。有了铁路,天下的战略环境大不一样了。现在数十万人连续作战,粮草还能供应充足,以前是不敢想象的事情。京东路的粮草能运过来,全靠着铁路,不然没有办法。
由于工业发展,两京和叶县人口聚集,需要的粮草大增。江淮两浙这两个粮仓的粮草,多是供应中原,现在还没有余力用作军粮。
第105章 不战而降
党项龙州本是宋石堡寨,是与宋对峙的要地。狄青大军从东边来,占领宥州后,一路沿着无定河顺流而下,另派焦用率五千兵马来攻龙州。
焦用率军到了城下,见到城门大开,龙州守将早就迎在外面,愿意归降。
看着周围群山,焦用心情愉悦。自己本来带兵南下平定昌移元智之乱,没有参加灵州之战。没想到昌移元智狡猾异常,带着一部分军兵偷偷穿过葫芦川,向河湟去了,让焦用扑了个空。剩下的乱军四散而逃,焦用所部没有捞到多少军功。不想来攻龙州,却不战而下。
龙州守将梁能嵬催马上前行礼:“罪将梁能嵬,见过太尉。听闻太尉带大军前来,在下早早收拾了版籍,诸般文字,存在城主府。专等太尉,一切移交朝廷。”
焦用点头笑道:“甚好,甚好!此次大军北来,当者皆为齑粉。你能看清形势,及早归顺朝廷,不失富贵。且带我入城去,一起欢饮!”
梁能嵬急忙称是,带着焦用一行,进了龙州城里。
到了官厅,梁能嵬吩咐吏人,拿出版籍,及各种文字,交予焦用,算是归顺朝廷。焦用哪里懂得这些?派了自己手下一个识文断字的亲信,把这些收了。对梁能嵬道:“此城自今以后归于朝廷,实在是大喜之事!且在官厅里烤只羊来,我们饮酒庆贺。”
梁能嵬忙称是,派了人去安排。这里未经战事,一直富足,这些都好准备。
进了官厅,焦用想了想,对梁能嵬道:“我儿郎们奔波数百里,路上极是辛苦。你命城中百姓,煮些肉,备些酒,让军中享用。”
梁能嵬满口答应,派了人去,就在城中买些羊来宰了,大锅煮了肉,送给宋军。
见一切顺利,焦用心中不由大喜。带着手下几个重要将领,进了官厅,就在地上点起火堆来,上面架了几只羊。梁能嵬命士卒抬了几坛酒进来,道:“些许酒肉,供太尉们享用。”
焦用连连点头:“好,好。你也坐到这里来,我们说些闲话。外面自有儿郎们料理,不需要我们费心。你献了城池,待我上奏朝廷之后,必有赏赐!”
梁能嵬急忙道谢,就在焦用下首坐了。
士卒倒了酒,焦用举起酒碗道:“数日辛苦,今日得入龙州城,且饮一杯!”
众人一起饮了酒,焦用又道:“梁城主举城而降,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朝廷必有赏赐。我们一起再饮一杯,为梁城主庆贺!”
几句话,已经几碗酒下肚。焦用只觉得身心舒泰,看着火上的羊肉依然没熟,觉得有些单调。对梁能嵬道:“城主,城中有能唱小曲儿,会歌舞的,唤几个过来。我们一边饮着酒,一边看着歌舞,岂不是好?这样坐在一起干喝,又有什么意思?”
梁能嵬道:“太尉,龙州是个小地方,我们这些又是粗人,城中着实没有歌女。”
焦用听了不快:“好坏是一座城池,怎么就没有能歌善舞的妇人?没有歌女,寻几个长得娇媚的女人来,陪着喝酒也是的好。我们奔波了几百里路,好不容易歇一歇,只是喝酒,有什么意思?”
见焦用变了脸色,梁能嵬不由心中叫苦。没有办法,只好出了官厅,把自己的亲兵叫了过来,让出去寻几个长得好看的女人来,陪着焦用等人一起喝酒。
亲兵道:“城主,我们这里又没有大酒楼,哪里有陪酒的女子?”
梁能嵬道:“焦太尉要有,那我们就只能有了。没有歌女,你就到城中的几户富户那里,让他们家中有年轻妇人,带了过来。跟他们说,若是不送来,惹得焦太尉军兵性起,一切杀了人,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他们。对了,来之前让他们把妇人装扮一下,不要失了焦太尉兴致。”
亲兵无奈,只好叉手去了。龙州虽然不大,总有几户有钱人家,他们家里的女人还过得去。
回到了官厅,梁能嵬拱手道:“太尉,这城里实在没有能歌善舞的妇人。我命亲兵去,寻几个长得标致的妇人来,陪着太尉喝酒。”
焦用连连点头:“好,好,有妇人陪着,喝酒才有意思。不然我们干喝,多么尴尬。城主来做,我们一起饮酒。今夜尽享用,不醉不归!”
梁能嵬称是,过来坐下,举杯向焦用劝酒。
焦用饮了一杯酒,那边烤的羊熟了,士卒切了装在盘子里,分给众人。
焦用抓起一大块肉,狠狠咬了一口,道:“好,爽快,爽快!今夜有酒有肉,不枉了数日辛苦!”
众人一起喝酒吃肉,放声谈笑,一时间官厅里热闹无比。
过不多久,亲兵回来,领了五个妇人进来,对梁能嵬叉手称礼。
梁能嵬见几个妇人都盛装打扮,虽然没有十分颜色,烛光映照下还有几分风韵。
焦用见了,大声道:“怎么只有这几个人?我这里十位将领,难道要两人分上一个?!”
梁能嵬陪笑道:“太尉,龙州小城,就只有这几个人。一般的农家女人,如何敢叫来污了诸位的眼睛?一切将就,说说笑笑,饮些酒,早早歇息便了。”
焦用来回看着五个妇人,指着中间的两个道:“你们来陪我饮酒。其余的,陪伴几位将军!”
五个妇人吓得瑟瑟发抖,不敢违背。中间的两个到了焦用身前,向他款款行礼。
喝了几杯酒,焦用只觉得浑身发热,拍着身边道:“来,来,快快坐过来。如此冷的天气,喝酒酒暖暖身子!你们在龙州城里平安无事,都要谢过梁城主才是!”
两个妇人上前,坐到焦用身边,缩在一起,都不敢说话。
焦用举起面前酒碗,对身边的妇人道:“与我饮碗酒,我们一起说话!”
那妇人怯怯地道:“回太尉,妾身不会喝酒。”
焦用道:“不会喝酒,那就学吗!想当年我三岁的时候,就偷家里阿爹的酒喝,醉了半天,还被阿爹打个半死。后边多偷着喝几次,便就会了,一日无法,便就浑身不舒服!”
一边说着,一边端着酒碗硬塞到妇人嘴边,逼着她喝了一大口。那妇人想来从没喝过酒,不由咽得满面通红,咳嗽个不停。
焦用大喜,自己喝了一大口酒,连连道好。举着酒碗,又逼着另一边的妇人喝。见首领如此,其余将领便拉着剩下的三个妇人,这个怀里喝一口酒,那个抱着亲一口,一时间官厅里乱成一团。
梁能嵬强作欢笑,陪着焦用和一众将领,一边喝酒,一边吃肉。
此时已是正月下旬,天虽然还冷,吹的风里却没有了寒意。喝了一会酒,一个将领觉得燥热,把外面的袍子脱了,喝了一大口酒。看一边的将领正抱着妇人嬉笑,一时兴起,把妇人拖过来,狠狠地亲了一个嘴,大声道:“直娘贼,喝了几碗酒,吃几块肉,肚子里便一团火升了上来!你们且喝酒,我与这妇人到旁边亲热一番,去一去身上火气!”
一边的将领起哄:“你这厮不要胡说八道,今夜要拔头筹!”
那将领道:“爷爷喝得了酒,打得了架,拔头筹又如何!你这厮不服,先来打过我!”
说完,一边大笑,一边抱着那妇人,向旁边的屋子走去。那妇人吓得哭个不停,使劲挣扎,却哪里挣脱得出来?其余几位将领一起拍手欢呼起哄,有的把妇人放在自己怀里,不住地用手乱摸。
焦用对梁能嵬道:“这些日子行军,路上着实辛苦,这些人都憋得坏了。可惜这里的妇人太过少了些,许多不便。若是两多几个,那便就是十分好。”
梁能嵬急忙道:“太尉,龙州小城,实在没有多的了。”
焦用抱着身边的妇人道:“那着实可惜,要这些女子多辛苦些!”
一边说,一边与怀里的妇人调笑。
第106章 杀人越货
夜渐渐深了,龙州城里依然热闹无比。三三两两的宋军在街上游荡,见到街边的店铺关门,便就上去拍打。店主人过来开了门,他们便哈哈大笑,摇摇晃晃离去。
城中心的酒铺里,聚满了人,有的占住了桌子,在那里痛饮不休。有的没有桌子,便就拿着酒碗站在铺子外面,看着路上的景色,一边喝酒。
店主人见夜色已深,对据在桌子上喝酒的几个宋兵道:“官人,夜色深了,我店里的酒也已经被你们喝完,便就要关门了。若是不尽性,明日再来可好?”
一个士卒拍着桌子道:“你这老儿好不长眼!今日龙州归顺朝廷,免了刀兵之灾,是你们这些百姓天大的好事!如此日子,不好好庆贺一番,只想着关店,你这老儿极是不晓事!”
店主人陪着笑,连连称是,身到一边,再不敢过来说话。
见没了酒,三个士卒拿了装满的酒葫芦,摇摇摆摆地离去。一边走着,一边喝酒,一边大喊。
城中的百姓本来还开着店门,款待来的宋军。很快发现这些人不是好路数,各自关了门,躲在自己家里瑟瑟发抖。兵灾之祸是个什么样子,这些人可是知道的。自从元昊叛宋,这里打的仗可不少。
三个士卒走在路上,看着街道两边,道:“这样大一座城,路上没个行人,煞是奇怪!”
另一个道:“这些番人,性子最是奸诈!我们初进城时,他们的店还是开着的,见赚不到钱,就都早早关了!可恨,我们想找个地方喝酒,也找不到!”
三人一边骂着,一边前行。宋军进城之后,到了街边的店铺里看中货物就拿,也不付钱,哪个店主还敢开门?被抢了几次,就纷纷关店,自己躲个平安。
走不多远,见到路边一处小店,外面挂了一个幌子。一个士卒大喜:“你们看这里不是就有一座酒楼?既是酒楼,里面必有好吃食!我们叫开了门,好好享用一番!”
说完,走到已经关了门的酒楼前,使出浑身的力气,拍打店门。
不一刻,店主人举着灯出来,开了门,拱手道:“夜已经深了,不知官人因何事打门?”
士卒高声道:“我们那边打了些酒,可惜没有下酒菜。你这里既是酒楼,速速备几个菜来,我们好用来下酒!里面的座头也收拾一副出来,我们饮酒耍子!”
店主人道:“官人,小店里着实没有酒菜,你们还是到别处去。”
士卒瞪起眼睛道:“你这里是酒楼,如何没有菜?怕不是不想给我们吃!”
说完,把随身带的腰刀提起来,大声道:“再敢推托一句,爷爷一刀砍了你颈上人头!”
伸手把店主人推开,与另外两个人挤进了门里面。三人到一副座头坐下,大力拍着桌子:“快快点灯!店里有什么好吃食,整治一桌上来!做得慢了,一把火烧了你鸟店!”
见这三位士卒醉熏熏的,态度跋扈,店主人无奈,只好上前道:“天色晚了,不瞒几位官人,厨子早已回家休息,店里着实没有什么了”
一个士卒猛地把腰刀抽出来,拍在桌上,厉声道:“你这老儿再推三阻四,惹得爷爷性起,便一把火烧了这店!快去找吃食来,若是慢了,便在你的身上捅上一刀!”
店主人见这士卒目露凶光,再不敢说话,自己到了厨房。今天没有怎么营业,里面还有熟肉,便就胡乱切了一盘,又拿了几个面饼,一起端到外面。
肉放到桌上,三个士卒眼睛放光,大声道:“这老儿是个不知死的!明明还有肉,竟然说是没有吃食了!店里必然还有酒,一起去拿来!”
店主人无奈,只好叹了口气,去酒缸里舀了一壶酒来。
三个士卒见了大喜,道:“今天好运气!若不是哥哥过来叫门,如何有这顿酒肉!”
一边说着,一边喝酒分肉,在那里大快朵颐。
店主人见外面又有士卒过来,生怕又进了店里要吃要喝,急忙把门关上。
正在三个士卒胡吃海塞的时候,楼上下来一个人,用党项语问道:“阿爹,下面怎么这吵闹?”
店主人道:“有几个兵士到店里用酒。你不必下来,早早去睡。”
一个士卒抬头去看,灯光的余影中隐约是个女人,不由喜道:“这老儿好运气,竟然还有个女儿在店里!何不下来陪着我们饮两杯酒?漫漫长夜,也找些乐子!”
店主人见势不好,忙道:“官人饮酒。小女年纪小不懂事,打扰你们,千万莫怪。”
一个士卒站起身来,一把把店主人推在地上,道:“罗里罗嗦,有肉不给我们吃,有女儿不陪着我们喝酒,是要自己寻死!不让女儿下来,我自上去找!”
说完,大步上了楼梯,向灯影里的人走去。那女孩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动也不敢动。
士卒一把抓住女孩的手臂,把人从楼梯上拖了下来。灯光下看,虽然相貌平平,胜在青春活力。
一个士卒咽了下口水,口中道:“好标致的美人儿,来,过来陪我喝一杯!”
说着,就把女孩拖到了自己的怀里,举起酒杯向他嘴边凑去。
地上的店主人见了,心如刀割,扑上前去道:“你们到我店里白吃白喝也就罢了,如何糟踏我的女儿!我浑家早逝,就只这一个女儿相依为命,你们碰不得!”
士卒抬起腿来,把店主人再次踢在地上,转头对女孩儿道:“看见没有?不陪我们饮酒耍子,地上你阿爹我只一刀,便就取了他的性命!你们这些党项人,现在杀了,朝廷还有军功!”
那女孩儿吓得只是哭,一句话说不出来。
士卒笑嘻嘻的,端起酒杯来,自己饮了一口,塞到女孩嘴里,逼着她饮了一口。女孩不会喝酒,咽得咳嗽向声,在那里直哭。
三个士卒哈哈大笑,一边饮酒吃肉,一边对女孩取乐。店主人每要上前抢夺,都被打在地上。
饮了一会酒,一个士卒站起身,把女孩拦腰抱起,道:“这几杯酒下肚,突然有了兴致。我到楼上跟小娘子亲热一番,你们且在这里快活。”
店主人趴在地上,抱住士卒的腿,嘶心裂肺地喊道:“求求你们,放了我女儿”
话未说完,被士卒一脚踢在脑袋上。士卒看了大笑,抱着女孩走上楼去。
另两个士卒一边推杯换盏,一边看着地上的店主人,不时踢一脚,一边哈哈大笑。
过了一会,前面的士卒下来,伸了个懒腰,对另两人道:“换你们去了。这女孩年纪虽小,却极是有趣味。上去温柔一些,不要弄坏了身子。”
另一个士卒笑嘻嘻起身,快步向楼上去了。
直到半夜,三个士卒都到楼上去了一趟,又喝了一会酒。看着店主人,一个道:“为厮一直在这里嚎叫,我们若是这样走了,明日必然要到军营告我们。”
另一个笑道:“他敢么?再者,他又怎么知道我们是谁?”
前面的士卒摇了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做事不要留后患,还是干净一点好。”
另两个道:“哥哥意欲如何?”
“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不如,我们取了他的性命,就说他这里是贼巢,如何?这老儿有这一家酒楼,想来赚了不少钱,正好便宜了我们。龙州举城而降,我们虽然省了功夫,却也没了好处,何不趁此机会自取一些?其余人见了,自然也会寻好处,哪个还来管我们?”
其余两人对视了一眼,一起道:“哥哥说得也有道理。当兵是提着脑袋赚钱,一场大战下来,没有好处,如何说得过去!今日事情已经做了,不如做到底,得些钱财!”
地上的店主人已经奄奄一息,拼尽力气道:“你们这些人,好毒的心肠!”
第107章 无可奈何
焦用从房里出来,伸了个懒腰,只觉得神清气爽。一抬头,看见梁能嵬站在自己院子里,神情极是落寞。旁边站着几个自家将领,各自拿着腰刀,看着梁能嵬。
焦用吃了一惊,道:“这是怎么了?昨夜大醉一场,难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梁能嵬看着焦用,摇了摇头,神不守舍地道:“太尉,龙州举城而降,可昨夜为何屠城?”
焦用一时间摸不着头脑,道:“这是说的什么话?喝完酒之后,我便回这里睡觉了。什么屠城?你说什么?龙州城被署了?怎么回事?!”
一个将领道:“昨夜有降的党项人作乱,引得满城人皆反。军兵平乱,没有办法,只好屠城。”
焦用看着几位将领,过了一会,才道:“为什么没有人来叫我!这种大事,怎么不叫我!”
另一个将领道:“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叫醒太尉?些许小事,自有儿郎们动手。”
焦用看了看几个人,知道他们都知情,只是瞒过自己。懒得问他们,大步走出州衙,看外面街道上情景。只见两旁的街道尸身狼籍,有的房子还冒着烟,路边不时有哭泣的妇人孩子。
梁能嵬从里面跟出来,指着街道,对焦用高声道:“太尉,军兵们若是想要钱,尽管开口,让百姓们去凑就是!何必如此!满城百姓,大部被杀。我已经降了的手下,一个不剩!”
焦用面色变幻,过了好一会,才猛地转过身来,厉声道:“你胡说些什么!你是降了,必然是手下不服,才惹出这一场祸事!我的军兵军纪严明,岂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再敢乱说,把你一刀砍了,算作首恶!来呀,把作乱的首恶抓了,协作不问!”
几个将领相视一笑,快步一前,叉手称是。
禁军整训之后,许多规矩也改了。出兵作战没了开拔费,战前没了赏钱,战后缴获要归公,主要以军功和官职奖励。对于营田厢军可以退役的士卒来讲,这些还可以接受,对于禁军老兵,那就觉得别扭无比。狄青知道军中不稳,一直把军队拢在一起,自己亲自看住。现在开始分兵,这种事情几乎是必然。
从九月出兵,到现在五个月了,有韩琦连立战功,这些将领和士卒还能认命。破了灵州,大军进攻横山之后,那就无论如何忍不住了。打了这么多胜仗,没有赏赐,那这仗岂不是白打了?昨夜有士卒开始抢民财,便就无法止住,最后发展到屠城抢掠。将领们根本无法约束士卒,最后干脆加入里面。
焦用在军中数十年,一看外面场景,就猜到发生了什么。禁军骄兵悍卒,这个时候无论如何是不能制止的,干脆认了。龙州是自己领兵,只要说是降兵作乱,哪个敢问什么?
重新回到官厅,焦用坐下,对梁能嵬道:“虽然降兵作乱,是你统驭无方。不过,昨夜你在这里陪着我们饮酒,与此事无关。一会我写一道奏章,你来联署,说明昨夜之乱!”
梁能嵬看看周围,闭上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党项军队不战而降,已经多次发生,怎么就自己这么命苦?别人都安安稳稳,就自己惹来屠城之祸。
草草安排了,焦用懒得再管,重新回到了后衙。一进屋子,就见到昨晚陪着自己的一个妇人,拿着一把剪刀向自己刺来。焦用随手一拉,把她拉倒在地,厉声道:“你做什么!”
那妇人看着焦用,哭道:“昨夜你占我身子,又派兵杀我全家,我拼着一条命,与你同归于尽!”
说完,拿着剪刀又刺了过来。
焦用抬起一脚,把妇人踢到一边,骂道:“真真是晦气!没一个安稳地方!”
说完,也不管房里的两个妇人,快步出了房,到了前面官厅。
夏州官厅,狄青看了焦用送来的奏状,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厉声道:“这个夯货,怎么敢纵兵抢掠!自镇戎军出兵,朝里官员对我们不知多少意见,他又惹出这种事情来,朝中如何放过我们!”
张玉拿起奏状,草草看了一遍,不由皱起眉头道:“破了灵州,党项军就已经胆寒。所到之处,大多望风而降,怎么会有降兵作乱?只怕是焦用说谎。”
狄青道:“必然是了。我们攻夏州,一样不战而下,外面的党项降兵老老实实,怎么会作乱?必然是焦用进城之后,纵兵抢掠,生怕朝廷追究,才找了这个托词。”
说完,坐在案后头大如斗,直气得浑身发抖。
张玉道:“奏状如此送上去,朝廷必然是不信的。可焦用不但纵兵抢掠,还把杀降兵说成是自己的军功,要向朝廷领赏。不上奏,只怕也不行。”
狄青摇了摇头道:“当然不行。焦用五千大军在龙州,正是去绥德军和延安府的路口,如果我们逼得紧了,他真要纵兵作乱,为祸可是不小。当立即把他的兵马招回来,才好处置。”
说完,一时间愁眉不展。沿无定河顺流而下,龙州正好是一个突出部,附近也没有大军,一时间竟无从下手。这个时候突然调焦用回来,他必然会起疑,未必会听令。这个时候再闹出其他的乱子,狄青自己也说不清楚。此次出兵,回为行动缓慢,朝中官员本来就对狄青不满,惹出大事,哪里还会放过他。
张玉道:“太尉,要不我到龙州走一遭。拿了焦用回来,看哪个说什么!”
狄青想了又想,道:“罢了,龙州已被屠城,周围再无大城,先让焦用在那里吧。等到我们攻下了石州、银州,与延路夏太尉会师,再让焦用到银州会合。那个时候,也不怕他作乱。”
党项在横山地区的重地,是沿着无穷河排列。攻下银州,就再没有大股部队,横山基本平定。那个时候全军会合,也就不怕收拾焦用了。
张玉点了点头,一时间也觉得晦气。本来攻破灵州后,全军上下都想着在横山打一场漂亮仗,挽回前面的颜面,不想却出了这种事。
想了想,张玉道:“经前作战,战前军中发钱,打了胜仗,赏赐丰厚。此次出兵,与以前的都不相同,军中战前没有发开拨钱,战后也没有发赏赐。许多军中老兵甚是不满,占了城池之后,必然会动起歪心思。若不处罚焦用,只怕别的将领有样学样。”
狄青点了点头:“我也是正在为此事为难。处罚焦用,怕他军中不稳,窜进麟延路作乱,就实在是丢死人了!可若是不管,就怕其他的将领跟着他们学,惹出更多乱子。横山地区除了大城,四处还散落着许多党项的城寨,将领一路屠下去,哪里还有党项人肯降?”
这就是原来禁军的顽疾,主帅在属下将领控制不力,缺乏手段。兵是在统兵官手里,一到战时,统兵官不听从主帅命令,很多时候无法处置。靠杀立威是不行的,你杀一个,其他的统兵官就难免会心里打鼓,更加不听指挥。阵前杀将,没有绝对的权威,没有特别的能力,没有人敢这样做。
属下作乱,焦用见到的第一反应,是立即承认。狄青同样没有办法,即使反对焦用所为,却不能立即处罚。而不能立即处罚,就有其他将领跟着学的可能。
第108章 赏功
枢密院里,杜中宵正当值。拿了前线狄青来的奏报,看了不由皱起眉头。自从过了宥州,突然多了几件党项降兵再反的事情,而且无一例外,都是被迅速镇压下去。
最早的,是龙州焦用镇压降兵,杀戳无数,一个龙州小城就杀了三千多人。接着牛心亭、德靖镇和安庆泽等地,几乎用的一样剧本。
把奏报放下,杜中宵不由皱起眉头。这些事情,一眼就能看出不寻常。自灵州城破,党项已经大势已去,这谁都看得出来。为了尽快结束战事,朝廷给党项降兵的待遇不薄,这个时候降兵作乱,怎么看都觉得不合理。降兵作乱不合理,为什么还会集中发生呢?
杜中宵把公文放在案几上,摇了摇头。这些作乱的事情里,没有禁军杀良冒功之类的事情,哪个会相信?大军作战,最怕的就是这些事情。初立国时,王全斌征伐蜀地,便就因为纵杀杀掠,最后激起降兵大规模叛乱,惹出无穷事端。
以前的禁军,是以钱募兵士,用钱奖军功,首级军功都可以换钱。整训之后,钱的因素淡化,增加了军官俸禄,士卒五年之后可以除役,除役时依军功发的钱不同。现在作战,没有开拨钱,胜了之后不会依军功立即发赏,与以前不同,旧的禁军很多不适应。攻灵州的时候,因为作战不利,而且有狄青亲自坐镇,还没有这些事情。攻破灵州之后,诸事顺利,而且多分兵,就看不住了。
想了又想,杜中宵摇了摇头,写了札子,让狄青格外注意军纪。对于党项降兵,杀降不祥,一定要善待,等候朝廷统一安排。至于其他的事情,实在也不能说什么。这不是某个将领的问题,而是整个军队系统有问题,无法通过换某个将领解决。而且战时,最忌临阵换将,只能等战后处理。
把札子命人送往前线,杜中宵总是觉得有些不妥。想了一会,起身到了枢密使贾昌朝的官厅,把公文给他看。道:“太尉,横山战事顺利,最怕的就是军纪不严,杀戳抢掠而引致叛乱。突然一下子多了这么多降兵反叛的事情,事不寻常,还是要议一议。”
贾昌朝看了公文,道:“狄青一军进展过速,有降军再反,也没有什么。”
杜中宵摇头:“太尉,早不晚,晚不反,过了宥州之后分兵,突然就多了这么多反叛的事情,怎么可能?此事不小,还是要我们详议,想个办法出来。”
贾昌朝点了点头:“既是如此,可召其余使副过来,详议此事。”
不大一会,枢密副田况和副使程戡过来,分宾主落座。
贾昌朝道:“狄青来文,这几日有龙州等处党项降兵作乱,被大军镇压。横山党项城寨无数,出现在降兵作乱,也算寻常。不过,杜副使以为,可能有军兵借着兵势正盛,抢掠民财。这也是可能发生的事情,是以找几位来,议一议此事,尽快结束党项战事。”
田况看了公文,交给一边的程戡,道:“这么短的时间,突然发生多件降兵作乱,只怕事情确实不寻常。现在无法派人到前线查探,还是要知会狄青,从严约束属下。”
杜中宵道:“我已去了札子,让狄青军纪要严。不过,横山与前面攻灵州不同,党项的城寨分布山里,相距甚远,只能分兵。大军占了一处城寨,如果将领约束不严,有意放纵,士卒抢掠也是平常。”
程戡道:“前面攻灵州的时候都好,并没有出现差子。现在党项已经没有大城,按说不会再出现这种事情。不过,横山是党项起家之地,人口密集,也不好说发生什么。”
杜中宵道:“横山地形破碎,道路难行,多是党项人。占了之后,朝廷治理也不容易。如果现在杀戳过重,以后只所难办。现在狄青据夏州,正向银州去,这一带是党项起家之地,而且人口密集。如果后方杀戳过重,党项人必然不肯降,后边就麻烦了。”
贾昌朝道:“夏安期所部麟延路兵马已经离银州不远,单等狄青破石州,一起会攻银州。两路夹击之下,党项人难以翻身。前线小事,委以狄青约事就是,不必过多干涉。”
田况沉吟一会,道:“我们不能约束狄青,狄青又怎么能约束分兵的下属呢?杜副使怀疑的甚有道理,如果现在过多杀戳,横山以后难治。”
贾昌朝道:“那要怎么办?前线正在作战,最怕后方生疑,让他们畏首畏脚,不知所措。”
程戡道:“是啊,不能仅仅因为怀疑,就让前线将士心中不安。不然,这仗怎么打?”
田况点了点头:“也有道理。此事我们不管,以后不利。若是管了,怕狄青束手束脚,有些难办。”
杜中宵道:“党项只剩下横山一地,其余兴灵两州,都没有派官员去,只是委驻军暂管。不如现在派出官员,让他们监督狄青所部,免得惹出事来。”
贾昌朝摇头:“战事还没有结束,自然一切以作战为主,岂能派官员去约束他们!我看此事就这样吧,给狄青公文,让他约束属下,不可多有杀戳。”
程戡点头:“现在也只能如此。大军在外,本就不好约束。管得严了,只怕军兵作乱。”
杜中宵道:“可我们不能不闻不问。如果真是军兵作乱,现在数城出事,乱子可是不小。我想,要不派个官员到横山去,慰劳军兵。自去年九月出兵,到现在已经五个月,前线打了这么多仗,没有见到朝廷赏赐,跟以前作战大不同。作为前线将领,军中士卒,心中不满也可以想见。慰军之后,同时约束全军不得败坏军纪,也算是一时之计。”
田况点头:“好,这样做不管前线将领,还是朝廷都不失脸面。拼着破费些钱财,先让前线的将士安心,不要别起心思。不管怎么处置,一切等灭了党项再说。”
贾昌朝点了点头:“如此做也好。作战大胜,确实要及时赏赐。要等战事打完再议军功,时间确实长了些。只是,这些日子平叛的军功怎么算?若是不管,只怕让前线将士疑虑。”
杜中宵想了想,道:“既然赏功,自然是按狄青报上来的赏。他是全军主帅,军中的事情,当然以他为准。他说是平叛有功,那当然就是平叛有功。说到底,我们只是怀疑,不能依我们的怀疑,而夺前线主帅之权。赏功的官员,也只是劝诫军中要守军纪,而不可生事。”
贾昌朝听了,点头道:“如此最好。此事就先这样办吧,不管怎样,灭党项要紧!”
第109章 不必书生意气
因枢密院所请,朝廷以知制诰刘敞为使,出使横山,奖励军队。开封府坐火车到延州,经保安军至宥州,沿无穷河而下去夏州,去见狄青。
刘敞陛辞罢了,去过政事堂,又到枢密院辞行。
分宾主落座,贾昌朝道:“自立国后,军功未有比灭党项一战更大者。制诰此去横山,当妥善奖励战士,让他们安心作战。等到灭了横山,朝廷必有重赏。”
刘敞拱手:“谨遵太尉钧旨。此次前去,圣上自内库出钱,已有赏赐。”
田况道:“还有一点,最近这些日子,前线报党项降兵增多,大军多有杀戳。此时大局已定,过多杀伤有伤天和。制诰可提醒前线军兵,能不杀人,尽量不杀。收回横山地区是朝廷幸事,不可因为战争动摇人心,让以后难治。现在多留民间一丝元气,对以后都是好的。”
刘敞沉默了一会,道:“恕某直言,观前线奏报,未破灵山之前,只有青岗峡因为军兵不法,逼反了党项人。进入横山之后,初时还好,最近这些日子突然数处皆反,杀伤极多。官员议论,觉得是不是那里的军兵凶横了些,逼反了党项人?若是如此,自当严惩!”
田况含糊道:“前线情况,朝臣不知,一切皆是猜测而已。制诰前去赏功,如果发现不合军纪的事情,自可告知统兵官处罚。将士苦战数月,未有赏赐,此次还是赏功为主。”
刘敞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刚才在政事堂,文彦博和刘沆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们说,赏赐将士固然重要,但如果军兵有不法情事,要立即上奏朝廷,不可隐瞒。朝中大臣,对前线报来的降兵叛乱,大多都持怀疑态度。不相信党项眼看着灭了,突然间又起事,自取灭亡。
杜中宵轻咳一声,道:“自九月出镇戎军,到现在已经五个多月了。前线胜仗不少,赏赐不多,这是实情。是以此次制诰去横山,第一件事就是赏赐诸军,平息他们怨愤之心。其余事情,多听多看,作为使者却不好多说。还有,一些党项将领,命制诰回朝的时候,带回朝廷。为是大事,切不可出现差错。灭人国,擒其将,是朝廷大政。不管前线发生了什么,这些人回朝,总有个答案。”
刘敞点了点头:“副使说的是。”
杜中宵又道:“前线军兵,随时面临苦战,与京城的禁军是不同的,精神更紧张一些,制诰也要多包容。除了赏功之外,还有一件事情,就是最近前线报来降兵作乱。认真的说,朝中大臣,大多是不相信这个时候,若没有特殊的缘故,还会有党项兵作乱。此事制诰若是有机会,自应该是查看一番。但是,查看就只是查看,切不可逼前线将领行事。”
刘敞怔了一下:“若是有将领屠杀百姓,劫掠民财,难道也只能看着?”
杜中宵道:“制诰不是去办此事的,当然就只能够看着,回来奏报朝廷即可。军政分离,朝中自有规矩,不应该破了这个规矩。如果制诰发现了这种事情,自该上报朝廷,由朝廷处理。”
没想到杜中宵把此事直接说出来,田况忙道:“若是军队违反军纪,人人可以纠正。制诰自然可以命统兵官,即时处理,不必过于纠缠有没有权力如此。”
杜中宵摇了摇头:“不可。规矩就是规矩,不可多生枝节。天下有不平事,自该愤然而起,说穿了是书生意气。书生意气是好的,但我们官员,有朝廷职责,却不可依着书生意气行事。”
听着杜中宵的话,刘敞的面色变得严肃起来。他听得出来,杜中宵认为,前线很可能发生了军兵违犯军纪的情况,不过不允许自己插手。
想了想,刘敞拱手:“敢问副使,如果遇到有军兵不遵军纪,抢掠百姓,我该如何?”
杜中宵道:“找到其统兵官,说你的想法,然后告诉他,你会向朝廷奏报,如此而已。”
刘敞道:“统兵官不听呢?”
杜中宵道:“报到狄太尉那里,同时禀报朝廷。制诰,身在前线,哪些人是百姓,而又有哪些人是敌人,是由将领决定。你看到了可以提意见,却不能指挥他们怎么做,这是基本原则。”
听了这话,刘敞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显然心中不认同。军队粗鄙,是这个时代的共识,抢掠百姓这种事情,怎么会无法分辨?
杜中宵叹了口气:“禁军延自五代,本就是为钱而战。打顺风仗时,人人争先,一遇逆风,便就要多赏钱财。立国以后,与五代不同,当然多了许多规矩。对军队来说,一应人力制度还是当年,却多这么多规矩,当然他们就觉得约束。破灵州,入横山,党项再无强敌,按照以前的规矩,自该任他们抢掠。现在不能这样做了,但军队还没有完全改过来,这是事实,我们要承认事实。”
贾昌朝有些尴尬,咳嗽一声道:“禁军经过数年整训,军纪严明,自然不跟以前一样了。”
杜中宵道:“那可未必。此次进攻党项,攻灵州展现的是军队的战力,攻横山,败要看他们的军纪如何。所以制诰前去,只要多看多听,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由朝廷处置,不可在前线跟将领生嫌隙。将领们是粗人,拿刀杀人的,不要惹了他们。”
这话出口,一时间官厅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大家猜到了前线如此,却谁也没有说出来,有意无意地避过。甚至派刘敞去横山的目的,主要就是因为最近降兵作乱的多,却没有人这么说。
自杜中宵到河曲路,连战连胜,军功彪炳,对禁军是非常大的压力。其实何止是禁军,对朝廷官叫的压力也不小。杜中宵练营田厢军的时候,偏处京西路一地,得到的中央支持不大。等到一战惊人,震惊之余,朝廷官员总认为自己也可以练出强军。狄青所带领的大军,就是这几年京城禁军整练的,不但是军队的成绩,也是朝廷官员的成绩,还是皇帝的脸面。出了问题,大家还想维持这个脸面。
看了看众人,杜中宵道:“党项终究小国,灭了之后,我们面对的是契丹。若是军队不能焕然一新的话,如何跟契丹作战?从镇戎军到灵州,不过数百里,作战并不顺利。数百里在契丹,不过是两州之间的距离,两地之间动辄数千里。军队的问题,不在党项一战中看清楚,总不能到了跟契丹作战时,再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是制诰此去劳军,只要多看一看听一听,军中有什么问题,才好后续改正。”
第110章 三岔口
看着洪州城门,刘敞出了口气:“可算是过了横山!这一路山路崎岖,着实辛苦!”
一边人随从一起道喜。过延州之后,便就进入了群山环绕之中。地形破碎,道路一会到山谷里,一会又爬到山梁上去,上上下下,绕过来绕过去,走得人想吐。
这段路不能行车,带的御酒赏赐都用骆驼和马骡,俱都气喘吁吁。
洪州守刘昌祚早早带了将领,迎出城来。上前见礼毕,道:“上使一路辛苦,且入城歇息。”
到了官厅,分宾落座,刘敞道:“这里是党项根本之地,兴州党项军向称能战,不知现在朝廷在这里驻有多少兵马?治下的党项人且还安分?”
刘昌祚道:“狄太尉带大军破宥州之后,我带五千人南下这里。那时党项大势已去,城中守将不战而降,并没有什么大战。自占了这些日子,百姓安顺,并没有什么乱子。现在治下正在准备春耕,农家不知多少事情要做,倒还恭顺。”
刘敞听了大喜:“若横山都似将军这里,朝廷少多少麻烦!此行我带得有御酒,且分赐军中,今夜博一场醉。自去年九月发兵,打到现在,看看党项将灭,圣上甚是欣慰,命我来犒赏军士。”
刘昌祚谢过,命令将领,去领御酒,发到军中去,今夜全欢饮庆祝。
刘敞此来,带的御酒分三种。一种是高级将领们的,一种是中级统兵官的,士卒的又是一种。还带得有金银绢帛,作赏赐发给军中。对于这些地方,还没有使用统一钱引,不能发他们纸币。
吩咐罢了,刘昌祚道:“后衙给上使安排了住处,你们且先去歇息一番。晚上备了酒筵,为上使一行接风。横山地瘠民贫,招待不周,上使担待。”
刘敞点头:“好,好,那便如此。我带的有御酒,今夜正好畅饮。”
说完,让随给运货物来的民夫发了银钱,让他们离去,自去换衣服歇息。这一路上,是从保安军雇的民夫,担运货物。过了洪州,自然是禁军派人运送,用不到他们了。
到了晚上,刘昌祚在后衙摆了酒宴,请刘敞一行赴宴。
各自落座后,刘敞吩咐取了御酒来,得自斟满,举杯道:“此次攻党项,连战连胜,现在已入其腹心之地。圣上听闻战事顺利,欣喜异常,命我带御酒来此,为诸位贺!且满饮此杯!”
一起饮了酒,喝了几巡,酒桌上便就自斟自饮。
刘敞对刘昌祚道:“破灵州后,一路东来,可还顺利?”
刘昌祚道:“盐州打了一两天的时间,后边便就再没有大战。占宥州后,我沿古乌延、奈王井一路攻来洪州。洪州献城而降,一切皆顺利。前些日子招了各蕃部首领到洪州,命他们先各管部属,不得惹事生非。现在天气暖了,治下百姓都在准备春耕,并没有其他事由。”
刘敞点头,又道:“前些日子,焦用占龙州后,降兵突然又反,惹致大军镇压。其后不久,数处城寨都发生这样的事情。传回京城,圣上和大臣都甚是焦虑,生怕横山再叛。”
刘昌祚含糊道:“我早早便分派驻守这里,其他地方的事情不知。洪州没有党项人作乱,其他地方可是说不准。横山里虽然都是党项人,不过分成多部,各部皆不同,说不好的。”
刘敞点了点头,看了刘昌祚的表情,心中已经有数。现在正是春耕的时候,党项大势已去,纵然有将领想战,也召集不到人。所谓反叛,只怕别有隐情。
刘昌祚是禁军中的猛将,整训之后升官,数年间从左班殿直升到东头供奉官,御下极严。禁军就是这样,统兵官管得严,军纪便就严明。一旦统兵官立身不正,治下便就状况频出。
洪州是党项人密集的地方,不过与银、夏两州离得较远,跟元昊并不是同一部,部族众多。由于地方贫瘠,物产较少,治下的百姓生活艰苦。刘昌祚占领洪州,对百姓宽容,免了数年赋税,治下百姓都称其好。原来的党项将领官僚都被关押,下面的蕃部都忙着春耕,哪个还肯闹事。
刘敞听刘昌祚说着灵州的战事,心中感慨,胜利来之不易,与众将领一起饮酒,尽醉方休。
第二日,刘昌祚派了军士,帮着刘敞运载物资,送他到城外。
一路北行,刘敞看着身边的无定河,河谷开阔而深,此时初春,水流平缓,叹道:“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此处正是汉胡之分,自唐到今数百年,不知发生了多少战事。今日王师北来,故土重入王化,但愿以后平安。”
一路北行,过了宥州,继续向东北而行,道路一直与无定河相伴。这一天傍晚,到了宥州和夏州之间的重地三岔口,吩咐停下歇宿。
进了镇子,只见市井萧然,人口稀少,路边房屋多有毁坏,浑不似前面的景象。刘敞觉得奇怪,命随从从路边叫了一个百姓过来,道:“西边宥州并无大战,东边夏州举城而降,怎么中间这里,好似经过了战火一般?此处小镇,城墙甚是低矮,并不适合防守。”
那个老汉看着刘敞一行,没好气地道:“这处小镇,如何敢挡朝廷大军?本来是举城而降,百姓晏然。前天中午,突然有一队军兵前来,说是有叛军逃入了镇子,大杀一番,就成了这个样子。”
刘敞吃了一惊,道:“夏州已为朝廷所有,这里怎么会有叛军?”
老儿道:“哪个知道?军兵说有,那就是有了。叛军是谁也不知道,镇里百姓被抢劫一空,还杀了许多人。这两日许多都已经埋了,官人来早一些,还能看见路边尸首。”
刘敞点了点头,让老汉离去,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好。三岔口正在宥州和夏州之间,什么叛军将领脑袋坏了,才会逃到这里。所谓追击叛军,很可能是军兵抢掠的借口。
找了处客栈住下,镇守军这里的将领才匆匆找来参见。
行礼毕,刘敞问道:“我从洪州来,一路见洪州和宥州都安静非常,百姓安乐,怎么这处镇子却如此残破?听说这里也是不战而降,并没有大战。”
将领叉手:“回上使,前日杨将军带了军兵来,说是有叛军从大沙堆逃至这里,他带军追来。因叛军藏于百姓家中,便带着军兵挨户搜查,最后就是如此了。末将只带百人镇守此处,自不敢问。”
刘敞不由皱眉:“既是如此,搜出来的叛军呢?”
将领道:“叛军罪该万死,自然当场格杀,这两日都埋了。”
刘敞急道:“便就没有一个俘虏?此镇残破如此厉害,岂能如此过去!”
第111章 石州
那将领一问三不知,自己所部又没有参与,刘敞只好让他离去。发生了这种事,晚上也没有接风洗尘的酒筵,刘敞让店家备了些酒菜,与属下的人吃了。
坐在房里,刘敞越想越觉得气愤。本来一路东来,党项闻风而降,多么好的事情。发生了这些肆意杀戳的事情,后边的党项人岂不拼死抵抗?就是占领了的地方,也必然不平静。
想了半天,突然想起临行前,在枢密院的时候,杜中宵特别强调,不管自己看到了什么,都只能多看多听,而不可以插手。而且特别提起,军兵是拿刀的粗人,不要跟他们讲道理,不插手就是了。想起今天的事情,不由悚然一惊。看来,枢密院的官员,可能已经想到了前线的情况,所以才派自己来劳军。劳军事小,了解前线的情况,才是最重要的。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能只看前线将领的奏章。
叹了口气,刘敞站起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依他平时的脾气,此事是不可能放手不管的。可管要怎么管?下面的将领根本不听自己的,问原因,那就推得一干二净。都是别人的事,与自己没有关系。真把他们逼得急了,不定真像杜中宵所说的,手中钢刀可不认得自己是谁。
回到桌前坐下,刘敞命士卒取来纸笔,把今日的所见所闻全部记了下来。现在没有办法,等到回了朝廷,还可以奏报上去。军纪不严,朝廷要想办法才好。
第二日沿着无定河东行,狄青已经离开夏州,率大军占领石州。正平定周边城寨,准备与夏安期部合围银州。此时党项只剩下银州和弥陀洞两城,坚守未降。银州是党项发家之地,弥陀洞是党项左厢神勇军司的驻地,是横山地区的两座军事重镇。
刘敞奖赏了夏州守将,带着随从一路东行。路上经过夏州铁冶务,是党项少见的冶铁之地,本来非常繁华,此时如同三岔口一样,也是一片狼籍。有了前面教训,刘敞把守将叫过来问了,果然还是有叛军作乱,被周围的驻军迅速扑灭了,连余证都没有留下。
除了摇头苦笑,刘敞还能做什么?自己带的御酒赏赐,还是要给他们,继续东行。
第二日下午,终于到了石州,赶上了狄青大军。
狄青带了军中的将领,迎出数里,迎接刘敞一行。刘敞官职不高,却是御使,礼节缺不了。
进了石州,刘敞看城中的秩序井然,街边还有不少百姓,就在路边露营。便对狄青道:“看石州城里百姓安乐,店铺俱都开业,实在是不容易。”
狄青道:“石州本是小城,守将也没有死守,破城时杀伤不多,自是如此。”
刘敞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对了,怎么这么多百姓,就安歇在道旁?没有住处,不似本城百姓。”
狄青沉默了一会,才道:“这都是外地人。最近这些日子,军兵前进太过迅速,不少地方有乱军作乱。这些百姓逃亡,到了石州城里,自该收留他们。”
听了这话,刘敞便道:“我自洪州而来,一路沿无定河而行。未到宥州,一路安然,百姓俱都安居乐业。过了宥州,便就有城镇因为有乱兵,被杀得市井萧条。过了夏州,原党项冶铁务,也因为乱兵被杀成一片废墟。见了石州,真是恍如隔世。”
狄青沉声道:“冶铁务是因有本军将领看着那里繁华,贪图钱财,托名有乱兵,纵兵抢掠。作乱的将领士卒俱已被拿了,前日城中公开处斩了十余人。”
刘敞见狄青面色不好,点了点头,再没有说什么。看狄青的样子,他对军兵作乱管得还是严。冶铁务离着石州近,军兵作乱之后,立即就被拿了。但离得远的地方,只怕狄青也有心无力,实在管不了。
到了官衙,各自落座。刘敞宣读了圣旨,把运来的赏赐物资交予狄青,让他在军中发放。又指着带来的御酒道:“这酒一部分发到军中,让将士们享用。还有一部分,交给太尉,犒赏军士。这是圣上躬自吩咐,特意吩咐我,不可辜负了前线作战的将士。”
狄青谢过,道:“上使且在军中几日,观一观军容。夏安期率延路兵马,已经扫荡了绥德军以北党项堡寨,与我相约会师于银州。这几日我派大军去攻弥陀洞,灭了党项神勇军司,只剩银州一地。破了银州,才算灭了党项,平定西北之地。”
刘敞拱手:“如此也好。此次灭党项,朝廷发三十余万兵马,费钱无数,历五个多月,终于到了最后胜利的时候。圣上和朝中诸大臣,都眼巴巴地等着这个好消息。”
狄青道:“自破灵州,党项已是苟延残喘,只差最后踢上一脚。若不是横山地区破碎,此战应该早已结束了。现在只是一些党项蕃部,心存侥幸,抵死不降而已。只要痛下决心,大军上前,他们又能支持到几时?攻灭银州,这万里江山,从此为朝廷所有!”
刘敞听狄青豪气干云,忙拱手称贺。
听狄青说了前线的局势,又说了会闲话,刘敞便回住处歇息。到了晚上,狄青摆下酒筵,为刘敞接风洗尘。在石州的军中将领,都来会筵,品尝刘敞带来的御酒。
酒过三巡,刘敞对狄青道:“太尉,党项将灭,不知后面难的事情是什么?”
狄青沉默一会,道:“党项诸部分布极广,人口众多,生性桀骜,并不好驯服。自我出兵以来,先有青岗峡党项降兵作乱,攻横山以来,又发生了多起。等到灭了银州,大军撤走,难保他们不会继续反复作乱。朝廷要想郡县其地,并不是简单的事。还是要驻守大军,且抚且剿。”
刘敞道:“契丹前几年两帝并立,朝廷居中行事,获利不少。要不是契丹内战不休,如何敢出动数十万大军,来灭党项?今年耶律洪基连战连胜,已经逼近大同府,契丹即将重归一统。契丹一统,朝廷应地就不似以前从容,必然要对契丹布置大军。若是党项不靖,还要大军驻扎,朝廷有些难办。”
狄青道:“攻破银州后,党项境内再无大股兵马,哪里还需要数十万大军?有十万人驻扎,便就翻不起浪花来。银州正是党项与陕西路和河东路相交的地方,破了之后,我所部大军自可东调。”
刘敞点了点头:“朝中官员也是这样认为。不过,枢密院以为,现在与契丹全面开战的时机并不成熟,并不会与契丹大打。将军所部兵马,还不知道如何安排。”
狄青道:“现在契丹依然分立,其实正是朝廷进攻契丹的时候。灭了党项,二十万大军可以抽出身来,东进夺西京道。枢密院现在书生用事,还是谨慎了些。”
刘敞没有说话。以前枢密院两位枢密使,一向都是一文一武。狄青之前是王贻永,狄青的时候是与韩琦,离开之后是王德用。王德用致仕,田况接任,枢密使都成了文官。狄青显然对此不赞成,话语中就难免表现出来。
以杜中宵的资历军功,出任枢密副使,狄青不会有异议。但接替王德用的是田况,就让狄青觉得不妥当,觉得武将受到打压。特别是在灭了党项,军队建立了功勋的情况下。
第112章 调回京城
枢密院里,杜中宵和贾昌朝、田况、程戡围坐,讨论着刘敞好回来的奏章。
田况道:“依刘制诰所言,他过了宥州后,在三岔口和夏州铁冶务碰到两次军队平叛。三岔口没有下文,铁冶务狄青明言,是军兵贪图那里繁华,借口党项人作乱,纵兵抢掠。以此说来,只怕洪州等地的党项人叛乱,都十分可疑。时间久了,真相到底如何,只怕没人说得清了。”
贾昌朝道:“铁冶务的乱军狄青已拿了人,在石州处斩,可见其治军极严。其他地方,说不定真是党项人作乱,也未可知。前线的事情,我们如何说得清楚?”
杜中宵道:“不错,前线的事情我们说不清楚,离着石州远的,狄青又如何说得清?离着近的地方他自然知道,所以拿了作乱的将卒,斩首示众。离得远的地方,因为不清楚,只好不管。”
贾昌朝不悦:“副使如此说,就是认为前线确实有军兵贪图钱财,纵兵为乱?”
杜中宵道:“不只是贪图钱财,还有军功呢。破灵州之后,党项人抵抗并不坚决,大多城池都是望风而降。此战打得顺利,士卒没了性命之忧,可也没了军功。一安定下来,难免就有人别起心思。”
贾昌朝道:“如此说,就没有办法了。现在看来,狄青治军极严。一有乱子,立即弹压,哪怕是有功将领,也不惜斩杀。军中如此,已是难得良将。”
杜中宵道:“太尉,狄青治军极严,治下还出现这么多乱子,才是问题所在。如果是主帅纵容,那朝廷只要严令,事情并不难办。在主帅军纪严厉的情况下,部下还多次违背军纪,抢掠百姓,朝廷竟然无计可施,才真正头痛。将领不行,可以换将,整个军制有问题,又该如何?”
贾昌朝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禁军整训,贾昌朝在外为官,等他回朝任枢密使,整训已经完成了。杜中宵在河曲路的军制,禁军整训的模板,贾昌朝都不清楚。所以他主枢密院,是凭着以前对禁军的印象来的。依照以前禁军的样子,狄青已经是难得良将,所以他处处维护。
杜中宵不同,任御史丞的时候,表明皇帝对自己有疑虑,那时军中的事情一概不管。现在任为枢密副使,就表明了皇帝的态度,当然要紧盯军制。从刘敞的奏报看得出来,狄青治军很严,但那不代表他的所部没有问题。铁冶务是宋军作乱,那么其他地方的事情,很可能也是这样。
田况道:“不管怎样,党项战事就是如此。不管将来怎么样,总要等打完再说。”
程戡道:“这话说得对。不过,现在只剩下银州一地,那里虽然人口密集,党项军兵众多,也抵抗不了多少时候。灭了党项之后,狄青所部大军该当如何,才是最重要的。”
听了这话,几个人都沉默下来。不错,这才是最重要的。宋军夺取朔州和德州的行动没有开始,为了占据对契丹的绝对优势,攻下银州之后,应该把狄青所部调往河东路。狄青显然也是这样想的,正准备银州战事结束后,大军前往保德军,乘火车去并州。
田况道:“若契丹丢失朔州后,并不与本朝开战,狄青所部不必驻防边境。”
贾昌朝道:“耶律洪基所部大军号称四十万,我们若是夺他朔州,岂能坐视不理?若是四十万大军攻朔州,韩琦所部能不能支撑?若是不能,还是要狄青所部增援。”
田况道:“朔州一城,耶律洪基四十万大军,到了那里吃什么?韩琦布置了十万人,夺朔州已经足够。再多人马,后方粮草都不好供应。”
贾昌朝道:“狄青所部可去并州一带,有铁路运粮,应当不难。二十万大军在并州,随时可以北援朔州,洪基必然不敢兴大军而来,这就是以势压人。”
杜中宵道:“自耶律重元自立,契丹两帝并立已经近五年,也打了五年。重元和洪基都是兴举国之兵而战,花费无数。这几年,西京道入不敷出,没有积蓄,怎么支撑洪基的四十万大军?契丹可没有铁路运粮,四十万大军到朔州,他们吃什么?”
贾昌朝道:“契丹可与本朝不同,其大军前出,并不多么需要粮草。”
杜中宵道:“太尉,那是契丹攻本朝的时候,可以就地取粮,在西京道怎么能这么做?四十万大军攻朔州,契丹人得有一半运粮,还能以支撑。韩琦布置十万大军,作为一路,人数足够。朔州一州,契丹人疯了才会出四十万人。最可能的,契丹多年鏖战,早已力疲,败了重元之后要开始休养生息。我们及时占住朔州,两国可能小找,大战可能性不大。”
田况道:“副使说的是。契丹两帝相争五年,国家早已力疲,怎么可能再与本朝开战?”
贾昌朝见都不支持他,只好道:“未虑胜,先虑败,此兵法之要。多备些兵力,总是不会错。”
杜中宵道:“自去年九月,狄青带军出镇戎军,到现在近六个月了。对于军队来说,这么长时间已经师老兵疲,不好再让他们直接参与战事。破了银州,当让他们到延州,坐火车回到京城附近来。夺取朔州,河曲路和河东路的兵马足够,没有必要在前线堆积重兵,反而让契丹生疑。大同府一带,并不适合大军作战。河曲路和河东路三十余万兵马,已是非常,不需要再添重兵。”
田况点头:“夺了朔州,与契丹交恶,要小心的不是河东路,而是河北路。河东多是山路,并不是契丹人喜欢的战场,他们最擅长的还是河北路的千里平原。及时让狄青所部回京城,才是正途。”
夏竦为陕西路经略使时,辟田况为判官,自此后在西北多年。与贾昌朝比起来,田况对军中的情况了解比较清楚,看得出狄青所部的毛病。靠狄青一人,现在的军制下,二十余万大军是他难以指挥得过来的。全军猥集一处才好,一旦分兵,下面就很给照顾得到。
入横山之后,才发生了这些乱子,与以前的禁军比起来,其实已经非常好了。以前作战,二十余万大军,不知会发生多少乱子。很多时候,这么多军队出战,不等打仗,自己就先乱子。但现在不同,有河曲路出来的大军比着,这支军队实在差得太远。
田况隐隐猜到了杜中宵的心思。调狄青大军回京城附近,很可能要进行重新整训,不能够再这样苟且下去。对党项作战,数百里就已经兵临都城,大势已去。契丹却不可能,数百里还是汉地,刚刚摸到契丹本部的边,大战还在后头呢。